《神医姑娘上京去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大楚元嘉八年,九月十一。 重阳节的一场大雨到天刚亮时才渐渐止住。这场大雨冲刷着京城,也带来了阵阵的寒意,冬天的脚步已经渐渐的近了。 此刻的谢将军府上却笼罩在一片焦躁不安里。谢二夫人徐氏来回的踱着步子,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谢若仪与她妹妹若兰联袂而来,若仪见母亲这般不由得道:「父亲那里还是没有消息吗?」 「是,一点音信也没有。我这心里觉得害怕,总觉得这次你们父亲要受大难。」徐氏想起了年初她在庙里求的那枝大凶的签,那签说不定马上就要应验了,所以她心里害怕。 若仪他们的父亲是奉旨入京,这次回来,若仪连她父亲的面都还没见着,父亲就入宫去参加皇帝举行的重阳宴了,只是重阳宴也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然而关于父亲的消息半点也没有。这样的情况之前也遇见过,那是元嘉六年的时候,父亲也是被突然召回,那次父亲回家板凳还没坐热就入宫去了,这一去就在在宫里呆了两天两夜,后来连家没有回就直接去了大营。 若仪连忙劝抚:「母亲您别多虑,这次说不定也和两年前一样,父亲他才打了胜仗不久,不会有事的。」 「我这里坐卧不安,心里怦怦乱跳,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见母亲如此,若仪少不得要说:「既然您不放心,不如我去一趟荀家,找荀绍问问。」 「你还是不要出门了,你不在身边我更担心,安安静静的等你七哥回来吧。」徐氏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谢家人在惴惴不安中过去了这一天,转眼已是九月十二。 徐氏一夜噩梦,不得好眠,天还未亮她就起来了,正在整理衣裳,帘外的丫鬟就在向她禀报:「夫人,七爷回来了,说要马上见您。」 徐氏听说哪里坐得住,她略整理了衣带就跟着出去了。前来与母亲伴宿的若仪此刻也醒了,她迅速的穿好衣裳也跟了出去。 谢七郎见着他母亲当时就跪下来了,徐氏见状不由得大惊:「你父亲怎么呢?」 「父亲被收监了,至于什么罪名,儿子暂时没有打听到。」 徐氏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山摇地动,要不是谢七郎和后面的若仪伸手扶住了她,徐氏当时就会栽倒在地上。 徐氏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就说会有大祸,那枝签果然应验了。」 若仪和七郎好一番劝阻也没让徐氏情绪稳定下来,到了最后若仪不得不给母亲服用了助眠的药物,希望母亲能好好的睡一觉,不然真的担心母亲会因此崩溃。 安顿好了母亲,若仪又出来和她七哥商量。 「情况到底如何,七哥还知道些什么?」 谢七郎摇摇头,又滚下热泪来:「宫里的消息本来就瞒得紧,就是这句话也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 「荀家呢,你有没有去问荀绍?他毕竟是镇抚司的人,消息肯定灵通。」 谢七郎满是颓丧的说:「我去过荀家了,但荀大人也好,荀绍也好,他们都不见我。」 若仪大惊,喃喃说:「怎能这样?我们家出了事,荀家怎能袖手旁观。」荀绍可是她的未婚夫,再过不久,她就会嫁到荀家去了。 徐氏睡了半日已经醒来,她睁开眼就见若仪坐在跟前,徐氏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父亲有什么消息了吗?」 若仪怅然摇头。 徐氏听说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就在此刻,有仆妇在窗下禀报:「夫人,荀副使带着他的部下来我们家了。」 「荀绍来呢?他在那里?来得正好,我有话正好要去问他。」若仪安抚了母亲两句便匆匆的往门外走。 「若仪!」 若仪突然听见母亲的呼喊,她回过头去瞧了母亲一眼,又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冲他发脾气,也不会对他抡拳头,会好好的和他说话。」 徐氏坐在床上,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儿,若仪不过停留了片刻,依旧朝前面去了。 还没走出母亲居住的院子就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又有丫鬟匆匆来报:「三姑娘,镇抚司的那些人反了,见什么抢什么,弄得乌烟瘴气的,家里上下都乱套了。」 若仪大震,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的屋子,接着又继续快步朝前面去。荀绍他带着自己的部下这是来谢家做什么来着? 四处可见逃窜的家人,井然有序的将军府完全变了样。走到半途的时候,若兰跑了来,拉着若仪哭道:「姐姐,我们的家完了,谢家完了。」 若仪紧绷着脸说道:「这个家还完不了,也不能完。」 他们谢家几代忠烈,一心报国。为何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若仪和若兰终于来到了前院,荀绍依旧骑在马上,就在那里,他们所隔不过一箭之地。往日对她百依百顺的那个男人此刻已变成了恶魔,带领着他的手下对她的家园肆意的糟践。 「谢良贵投敌叛国,罪孽滔天。皇上已经下旨,查抄将军府。所有男丁皆收监,听候问罪,所有女眷皆没入娼籍纳入教坊司,不得有误!今天你们谁也别想从我荀绍的身边溜出去!」 荀绍宣读了谢家的罪名,可是为什么?谢家男儿出生入死为的都是大楚,她的父亲不会背叛大楚,谢氏一族满门忠烈绝不会做这样的罪恶之事。 哪怕若仪从小就习谢家拳,可还是没能击退镇抚司的这些人。她们都被绑了起来。 「荀绍!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父亲他肯定不会叛国,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再没有任何的碰触,荀绍连看她一眼都不曾。只是冷漠的让人将这些家眷给带走。 还没走出将军府的大门,若仪就听得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喊:「二夫人投井了。」 父亲以叛国的罪名择日问斩,谢家男女老幼均逃不过这场灾祸。若仪呆在女监里,从谢家嫡女沦为了阶下囚。她亲眼目睹不堪受辱大伯娘撞壁死在她的脚下,她亲眼看过地狱是什么样子。 第2章 等待他们的命运又将会是什么? 若兰早上被提出去了,这一出去就再没回来过。她也染了一身的病痛,哪怕她自幼跟着母亲习医,然而她连自己也医治不了,连自己的家人也无法解救。只怕自己时日无多,恍惚间她梦见了母亲。 「谢若仪,你出来。」 她听得狱卒叫她的名字,她慢慢的挪出了监牢,秋日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带往哪里。押送她的狱卒见她慢腾腾的,棍子就向她挥来。 没打几下,若仪就倒下了,这一次,她再没能爬起来过。 雨声潺潺,才要进入梦乡的男子被人叫醒了。 「爷,您要打听的那个女子已经有下落了。」 「当真?那得赶快走门路给买下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也得把她买下。」 前来回禀的仆人却道:「可是她已经死了。」 「死了……」男子念过这两个字,却是浸入骨髓般的刺痛,几年前他还记得谢家府上的那次寿宴,那个女子明媚如花,这才几载的功夫怎么就死呢? 男子想起了那日的盛事来,思虑了许久才终于吩咐道:「想办法寻到她的尸骨,找个地方安顿好她。」或许这辈子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这件事了。 仆人答应着便去了。 又过了些时日,一辆马车在黄泥路上快速的奔驰着,等到一处有山有水,风景如画的地方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上的男子缓缓下来了,他的腿脚不大方便,拄着拐慢慢的走着,一直到了那座坟堆前他停了下来。 坟头上还没有长出青草,面前虽然也立了个石碑,但碑上并没有镌刻任何的字迹。男子久久的伫立在那里,时隔多日,没想到再见面已隔了阴阳。他那不曾说出的话这一辈子再没了机会。 男子将几朵新摘的山茶花摆放在她的墓前,虽然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但他依旧清楚的记得那天她穿了条石榴红裙,她的头上就戴着这样火红的山茶花。 大楚元嘉九年。正月十七。 大年已经过去了两天,然而对于阳县傅典史家里说依旧沉浸在一片热闹喜庆之中。 年仅十四岁的傅掌珠坐在妆镜前,像个木偶似的被梳头娘子拉扯着。这样大喜的日子,傅家大姑娘却是一脸的愁云,脸上没有半点的喜色。 未到及笄便要出嫁,是因为她那未来的丈夫等不及了,赶着要成亲。她这里嫁过去是给尹三爷冲喜。 那尹三爷长什么样,掌珠不清楚。她只知道尹家有钱,给叔父和婶娘许了五十两银子作为彩礼,婶娘就应下了这门亲事,赶着将她嫁出去。婚姻大事轮不到她做主,更轮不到她说半个不字,不过是任由长辈们磋磨罢了。 待梳妆齐整,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嫁衣,就连梳头娘子也啧啧称赞:「新娘子真是美貌无双。」 夸她家掌珠长得好看,章氏脸上也喜气洋洋的,虽然不是自己生的,但也觉得倍儿有面子,笑呵呵的说:「据说她母亲就是远近有名的美人,如今看来完全是继承了她母亲的容貌。」章氏心里却暗自嘀咕着,也亏得掌珠长得漂亮,倒省了不少的心。 傅掌珠呆呆的坐在那里,宝雁给她端了水来接过就喝,也不开口说话,像个木头似的。章氏走了过去拍拍掌珠的肩膀说:「你要好好的,安安静静的,顺顺利利的嫁到尹家去,将来什么都不用愁了。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娘家的弟弟、妹妹们。也别忘了叔父、婶娘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 掌珠安静的听着,后来默然的点点头。 外面响起了鞭炮声,媒人白氏一听,忙说:「是尹家迎亲的队伍来了吧。」说着就赶着出去了,章氏也跟着一道走了出去。 果然花轿进门了,一队乐手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喜庆。前来观礼的亲友们也都围了过来瞧热闹。 尹海升翻身从马背上下来了,他沉着一张脸,瞧不出什么喜悦之情,反而还有几分的严肃。 他阔步的往傅家的堂屋走去,傅朝先依旧穿着官袍。尹海升见了傅朝先拱手施礼道:「傅老爷。」 傅朝先和颜悦色道:「四爷一路辛苦了。」又请了尹海升入内上座,接着命人奉了茶果来。 掌珠的那些嫁妆都堆在院子里,章氏也没怎么舍得给掌珠置办嫁妆,不过打了两口箱子,几把椅子,锅碗瓢盆之类的粗笨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什么金银首饰,什么四季新衣裳也没看见多少。 傅朝先虽然也是个官员,不过却只是个典史,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一年薪俸也才四十两银子。那章氏如何舍得给侄女的大操大办,就是尹家送来的彩礼她也给克扣了一半。 章氏走进了堂屋,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那右手椅子上正喝茶的青年,那青年穿了一身茄紫色的袍子。青年背脊挺直,面容有些疲惫之色,不过其容貌却是一等的端正。 只是这样好的人物却不是掌珠未来的夫婿,尹海升不过替兄迎亲而已,掌珠要嫁的那个人此刻还躺在床上,靠着药汁延续着孱弱的生命。 尹海升在到傅家之前就听母亲提起过傅家是怎样的吝啬抠门,院子里的那些陪嫁他是看见了,真正是穷酸得让人发笑,这是在嫁女,还是在打发叫花子。不过听说傅大姑娘不是这傅老爷亲生的,果然不是自己的女儿,也就随意的糊弄过去,急着给打发出门。 尹海升坐着喝了一盏茶,便和傅朝先说:「傅老爷,这一路山高水长,路途遥远,还是尽早出发吧,路上要是耽搁了的话,天黑了只怕要露宿荒郊野外了。如今世道可不太平,遇上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那傅朝先听说便道:「那行,先行礼吧。」 章氏听说,便吩咐身边的朱娘子去请掌珠出来行礼。 傅掌珠被人搀扶着出了闺门,她先去双亲的灵前跪拜过,辞别了父母,面上虽然不显,然而心中却是在滴血。接着又进了堂屋要给叔父、婶娘行大礼。 第3章 尹海升原本坐在那里喝茶,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也忍不住朝门口瞥去,却见进来了一位身穿大红嫁衣的年轻女子,身形袅娜,娉娉婷婷,似乎是个美人,也难怪他那三哥对傅家姑娘念念不忘,就一心想着娶回去。 这样的美人五十两银子也值了。尹海升放下了茶盏,待那傅大姑娘行过了大礼,他也不徐不疾的起了身,朝傅家二老拱手道:「傅老爷,新娘子我就接走了。」 掌珠被人搀扶着向花轿走去,章氏赶着将一个花瓶取来让掌珠给抱好,并一再嘱咐着她:「千万得当心,别摔破了,这是抱平安,保平安来着,保佑你将来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掌珠垂着眼帘接过了瓶子紧紧抱住,上花轿前,章氏替掌珠蒙上了头巾。 鞭炮声响起,便起了轿,乐手们也开始卖力的吹奏着喜庆热闹的音乐,虽然在掌珠听来是那般的聒噪不堪。 尹海升上了马,带着整个迎亲的队伍出了傅家门。 明月见姐姐真的要走,忍不住呜的一声哭了出来,章氏见了,便和女儿说:「你哭什么哭,你姐姐是去尹家做少奶奶享福来着,这是大喜事。」 然而明月还是舍不得她的姐姐出嫁。 章氏目送着出嫁的队伍远去,心里的石头这才算落了地,总算是完成了一件差事。 轿内的傅掌珠一直在抹着眼泪,她想起了四岁那年的一场大洪水。那时候她双亲俱在,可是父母将活下来的希望给了她,她被人救起后就成为了孤女。转眼已是十年的光景了,这十年里她过得忐忑不安,也充满了后悔。要是双亲还在,定不会让她去给人冲喜。 傅掌珠看不清未来的路到底在哪里。与其嫁到那样的人家,还不如死了干净。 夜深人静,随行的丫鬟宝雁也睡沉了。傅掌珠从怀里掏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绫,系好环之后,她踩上了凳子,将头伸进了缳内,只听得凳子倒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响,打破了夜里的沉静。 宝雁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得哪里传来的一声响,她给惊醒了,忙低喊了一声:「姑娘,姑娘,您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可是一旁早就空了,哪里还有她家姑娘,宝雁一下子就惊醒了,她忙坐了起来,撩起了帘子,屋子里昏暗得很,不过却依稀看见屋子正中有个影子在那里晃着,那是什么东西?!她吓得大声尖叫。 这一声尖叫,将隔壁屋子的尹海升给惊醒了,他匆忙披了衣裳赶了过来,一推门就看见了屋子里吊着一个人。傅大姑娘竟然上吊了!他也吓得不轻,赶紧过去将人给抱了下来,给放到了床上。 「姑娘她,姑娘她是不是没命呢?」宝雁摸着点亮了油灯,她吓得要死,声音也颤抖得厉害。 尹海升将傅掌珠放平之后,他伸手摸了一下掌珠的脖子,皮肤是温热的,还有微微的颤动,看样子还有一口气,他说:「看样子好像还有气。你给看好了,我让人去请大夫来给她看看。」 宝雁听说还有气,这才又大着胆子上前来。傅掌珠静卧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宝雁又害怕又着急,守着掌珠就低低的哭了起来:「好姑娘,你怎么就想不开要去寻死啊,你不能死,可要好好的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她要好好的活着,活着才会有希望。谢家死了那么多的人,不能再死了。 谢若仪觉得喉咙难受得紧,被人给狠狠的勒过,仿佛要窒息一般,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宝雁听得掌珠咳嗽,便知道她家姑娘回转过来了,忙道:「姑娘,奴婢给你倒水喝。」 谢若仪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了昏暗的帐子,为何躺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身上仿佛没多大的力气。她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这种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连带着胸口也跟着犯疼,这种感觉不像是在梦里。 刚才那个聒噪的声音又回来了,宝雁捧着一个粗瓷碗过来了,将水递到了掌珠跟前,说:「姑娘,您喝水。」 谢若仪觉得自己的喉咙要冒烟似的,真的需要喝水,于是接了过来就痛快的喝得一干二净。 这水一点温度也没有,冰冰凉凉的刺激着喉咙又惹来一阵咳嗽。 身上依旧软绵绵的,她喝过了水又躺了下来,她现在急需好好的睡一觉,别的事等到明天再来想办法。 谢若仪闭上眼睛后,却见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年轻女子朝她走来,向她盈盈施礼:我去见爹娘了,从今往后,你就代替我活下去吧。 谢若仪还没弄清是什么状况,那女子向她施礼后就消失不见了。她的梦中出现了无尽的黑暗,她想要逃出这样的黑暗,没头没脑的奔跑着,后来出现了光束,她跟着光束跑,却看见了那红衣女子短暂一生所有的经历。 傅掌珠上吊的事很快就就惊动了整个客栈,老板娘还亲自上来瞧过,听得宝雁说人已救了下来,没有出人命时,她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老板娘一直念着弥陀。要真出个什么事,她这小客栈只怕就再不会有什么生意了。 尹海升亲自出马,连夜请来了一个大夫。将大夫带到了掌珠的跟前和那大夫说:「你给看看这姑娘还有救吗?」 大夫伸出了颤巍巍的手,给傅掌珠给把了脉,说:「脉象不大稳,但性命应该无忧。」 听到这一句尹海升和宝雁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大夫又说:「病人身体很虚弱,需要好好的调理,我给开点滋补的药吧。」 尹海升转念一想,这时候傅大姑娘急需的可不是什么滋补药,他将那大夫拉到一旁低声说:「大夫,你有凝神静心的药吗?」 「有啊,爷要哪一种?」 尹海升说:「要吃了能睡好觉的那种。」他担心新娘子再闹出什么事来,在行礼之前可千万再不能出事了。尹海升要圆满的完成母亲交给他的任务将新娘子给接回尹家。 第4章 大夫明白尹海升的意思,他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来一个瓷瓶,交给了尹海升:「这个药吃一粒就能睡半天。吃两粒能睡一整天。」 尹海升道了谢,给了大夫重金酬谢。 将那大夫打发走后,他又进了屋,将瓷瓶给了宝雁:「这是药,你给她喂两粒下去。」 宝雁自然不知道那是什么药,连忙去给倒水,将药给掌珠喂了下去。 尹海升见傅掌珠睡得香甜,想着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他又交待宝雁几句:「以防万一,今晚你就别睡了,好好的守着你家姑娘。回头我重重有赏。」 尹海升离开这间房间之前又看了一眼床上的新娘子,他眉头一皱,暗道这还没到尹家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以后会是个安静本分的人?三哥娶了这样的人回去到底是福还是祸?尹海升突然觉得闹心,他转身便出去了。 经过这么一闹,宝雁不敢再合眼,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她家姑娘又闹出什么事来。于是就在桌前直直的坐了一宿。 好不容易到了天明,宝雁看见了窗户外微弱的亮光,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见掌珠还没醒来。她便去开门要了热水来要给掌珠梳洗,今天还要赶路,得早早的出发。 宝雁走出房门时,正好遇见了尹海升,宝雁朝尹海升福了福身,尹海升问了句:「夜里她可安静?」 宝雁答应道:「嗯,到现在还没有醒。」 尹海升听说这才放了心,便下下楼了。 天已经蒙蒙亮,客栈的老板也已经开了门,尹海升去了一趟马厩看了看马匹。回来时还没进屋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在这宁静的早晨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四爷!」 尹海升回头一瞧,却见那马背上的人是家里的管家,他暗道管家怎么这么急匆匆的赶来呢,难道还不放心他?很快的,他发现了管家腰间系着的白汗巾,他心里一沉,家里出事了。 「四爷,三爷他……昨儿下午申正走了。」管家是赶着来报丧的。 尹海升听说了,一脸的疑惑,忙道:「走呢?怎么这么快?」 「是,三爷他走得很仓促,老爷和太太赶着要老奴来给四爷报一声信。」 「老爷、太太有没有说如何处理傅家姑娘?」 管家摇摇头。 尹海升得了凶信,他不甘心的捶了几下门板,一脸的懊丧。爹娘正张罗着给他病弱的哥哥娶亲,好端端的喜事却突然变成了丧事。 这傅家姑娘还没进门呢,就变成了望门寡。 他的脚步万千沉重,一步步的走向了傅掌珠的那间客房。 因为那两粒药的关系,傅掌珠并没有醒来。宝雁那个小丫鬟也没在跟前。尹海升走至床前,将帐子撩起了一角,他朝内看了一眼,却见傅掌珠依旧睡得深沉。他想起了昨晚傅掌珠寻死的事,倘或那时候她死透了,这事就容易了。两家还能结个阴亲,活着两个人没能在一起,死了也能葬在一处,或许不失一桩佳话,可如今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 尹海升便料定是傅掌珠的命格不好,克死了他的兄长。想到这里尹海升便觉得晦气,用力的甩下了帐子,随即便大步的出去了。 尹海升再没心情张罗别的事,他叫来了尹家随行而来的护院们,吩咐道:「我们立刻赶回普定去,不能再耽搁了。」 其中一个护院疑惑道:「新娘子还没下来啊?」 「不会再有婚礼了,一切都结束了。」尹海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觉得胸口说不出的悲痛。他那好兄长还没满十九岁就走完了短暂的一生。 尹海升带走了尹家的人,也给乐手们结清了工钱,只留下了傅家寥寥几个送亲的人。 宝雁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精心的照顾着卧床未醒的傅掌珠,用热水给掌珠擦身子,给掌珠喂粥饭,给掌珠喂药,细心周到。眼见着日头渐渐的高了,却不见尹家爷来催促,宝雁觉得这事很奇怪。 她正要跑去询问时,却见媒人白氏匆匆的跑来找到了宝雁,一见到宝雁后她就哭了:「老天,这该怎么办?」 宝雁吃了一惊,忙问:「娘子,怎么呢?」 白氏拍着大腿说:「尹家迎亲的人都撤走了,才我向店里的老板娘打听过,听说是尹家有人一大早来找过四爷,给四爷带了什么话来,四爷听说还捶门跺脚,看样子尹家发生了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连娶亲也顾不上呢?」宝雁惊讶不已,接着又转念一想,忙道:「莫非是那三爷突然没呢?」 白氏哭道:「是啊,我听老板娘说来报信的人腰间缠着白布,多半是那三爷没了。这亲结不成了……」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她倒不是哭尹三爷命苦,而是哭这桩买卖做亏了,尹家许诺的十两银子飞了。 宝雁也跟着哭了一回,她哭的是她家姑娘可怜,好端端的就成了望门寡,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哭过之后,还是得想办法回到阳县去。那尹家可恶,做事不周到。她一个小丫鬟没什么主意,事关她家姑娘的未来,还是要傅老爷、太太出面才行。 宝雁抹了一把泪水便进去叫她家姑娘醒来。可是不管她如何的呼喊,掌珠却依旧醒不来。她想起了昨晚大夫说的话,看样子她家姑娘还是没有恢复过来,只好自己替姑娘做主,幸好尹家人还留下了轿子和一辆拉嫁妆的平头车。轿夫和车夫也都还在。 她去和车夫、轿夫说情:「大爷们,我们家姑娘遇着急事了,请送我家姑娘回阳县吧?」 「不是说要嫁到普定去吗,怎么又往回走?」 「三爷死了,这个亲结不成,只要请各位送我们回去。」宝雁哭得伤心,她苦苦的哀求着。 这些轿夫、车夫见这小姑娘哭得伤心,又觉得傅大姑娘可怜,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送他们回阳县。 第5章 宝雁给几人道了谢,接着和媒人两人合力将掌珠从床上搬了下来,放在了轿子里让掌珠靠着板壁坐好,不得不往回走。 这边宝雁和白氏便挤上了后面的平头车,只盼望着今天能顺利的回到阳县。 一路上宝雁都在抹眼泪。 白氏见了说:「你个小丫头哭也没用,合该你家姑娘命苦。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可再不敢给她做媒了。」 在白氏看来,傅掌珠命太过于孤克,先是克死了自己的双亲,接着又克死了未婚夫。望门寡的名声可不是那么的好。即便那傅大姑娘再怎样的花容月貌,以后的名声多半是毁了,想要说亲太过于困难。 宝雁的眼泪就没干过,她哽咽着说:「依着姑娘的性子只怕也活不了了。」她便将昨夜掌珠上吊的事与白氏说了,白氏听后吃了一惊,随即道:「要昨晚傅姑娘真的死了,这事倒能成一件美谈……」 她的话音来没落,就听得宝雁啐道:「呸,你干嘛咒我们家姑娘死,她活得好端端的。」 白氏嘲笑道:「我可没咒她,明明是她自己要寻死的。」 宝雁便将她家姑娘的悲惨遭遇迁怒于媒人身上:「要不是你们见钱眼开,逼迫着我家姑娘,她能去寻死,她是被你们逼迫着过不下去了才走了绝路……」 那白氏冷笑道:「我可没让她去寻死啊,她自己想不开能怨谁?自己的命不好也能怪罪到我的头上来?」 又走了不知多久,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宝雁一怔,她也不骂了白氏了,暗道怎么就停下来呢?她起身一瞧,赫然看见那对面的山头上站着七八个汉子,汉子们的手上有的拿刀,有的拿枪,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的车轿看。宝雁吓得腿一软就坐了下来,和白氏说:「完了,完了,今天是活不了了。」 当初章氏为了省事,为了怕花销,并没挑什么来送亲的人。如今遇上了这些土匪,这些轿夫、车夫见势不妙早早的就跳下了车逃进了林子里。 白氏见状自顾不暇也要跳车跑,宝雁却死命的拉住了她:「你不能跑,跑了我家姑娘怎么办?」 却见那些汉子已经冲下了山坡,直直的往这边冲来,宝雁跪地求饶道:「大爷,大爷,饶了我们吧,我们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那些土匪懒得杀这么个小丫鬟却一脚将宝雁给狠狠的踢开。 宝雁当时就昏了过去。 这些土匪几个冲去了了平头车上抢东西,几个将轿子团团围住,有人向那轿子喊了几声,里面没有声音,有人已经抡着红缨枪就朝那轿子给正正的刺了进去。 痛!好似火烧一般的灼热的疼痛! 傅掌珠被这种痛给惊醒了,她睁开了眼皮,一眼就看见了插在身上的那杆红缨枪,血顺着红色的穗子就流了出来,溅落在大红色的衣裙上,一点一点,像是开了一裙的红花。她眉头一皱,将身上插着的那杆枪就拔了出来,体内的血就跟着往外冒。她头晕目眩,痛得咬牙咧嘴。 傅掌珠握着那杆带着她鲜血的红缨枪还来不及多想,轿帘就被人大刺刺的掀了起来,外面站着一个身长七尺的大汉,大汉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衣袖都挽到了胳膊上,露出了碗口粗细的大胳膊,胳膊上布满了汗毛。 「就知道这里还藏着一个娇滴滴的新娘子,呀,小娘子别怕,哥哥来救你了。」大汉说着便要伸手去摸掌珠的脸。掌珠紧握着手里的那杆枪,抿紧了嘴唇,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正正的朝那人的胸口刺去。 「你这小娘子好生泼辣,敢暗算大爷……」大汉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往后一栽就倒在了地上。 傅掌珠看着倒在不远处的男人,她的心跳得好快,仿佛要立马跳出嗓子眼似的。她慢慢的收拢了手,身子颤个不住。 她自幼跟着哥哥们学骑射,学剑法,然而今天却是第一次杀人! 她慢慢的出了轿子,这深山坳里寂静的可怕,连一声鸟叫也没有。 这时候后面的马车传来了声音。 「箱子太重了,搬不动。」 另一个人男人的声音便说:「搬不动就给撬开,有什么值钱的就拿什么。」 还有同伙!掌珠将轿子边倒下的那个大汉手里的刀夺了过来,她紧握在手上。 在后面抢劫的山贼正叫:「老五!」 后来发现老五没有回答,便有人跑到了花轿前,一眼就看见了手持大刀的新娘子正站在花轿前。 「你……你杀了老五?!」那人见掌珠手里拿着刀,又见老五就倒在地上。 傅掌珠冷漠的看了一眼,也没吱声,她将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 「臭娘们儿你竟然将老五给杀了,老子要替老五报仇……」说话是这个汉子是个瘦竹竿,手里握着一根齐眉棍便准备教训教训这个娘们儿。掌珠却已经摆出了接招的架势。她握着刀的手颤抖不已,但曾经父兄的教诲犹在耳边,在棍子落在身上时,她的那一刀就挥舞了出去,顺势破了对方的招。 只是这副身子根本就跟不上她的脑子,这一刀下去,偏了,只是划破了那人的左胳膊上的衣裳,一点也没准星。 「三妹,你脚不稳,身体是虚晃的,没力气,挥出去的招数也是虚的,调整一下站姿……」七哥曾经的教导犹在耳边。 傅掌珠大口大口的喘气,可是每喘一下,那处伤口就被生生的拉扯,痛得她冷汗直冒。她没有什么力气了,要战,要逃都是不可能。 她要活下去,或许活下去的机会只有一次。就算只有一次,她也要试一试。 傅掌珠双手握刀,做好了防备的姿势,在棍子再次落在身上时她一刀给打掉了,很快又一招,这一次她终于没有砍偏。那触目的鲜血从那人的衣服晕染开,那人也应声倒下。 掌珠也终于再支撑不住,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在闭上眼睛前一刻她仿佛听见了地面上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第6章 「谢良贵勾结外敌,侵犯我大楚土地,烧杀抢掠,罄竹难书。如今证据确凿,还请陛下下旨处置谢氏一族,若不处置,只怕难以服众。」 「传旨下去,谢家男丁全族抄斩,女眷全部没入教坊司,世世代代沦为娼籍永世不得翻身……」 这道旨意,让显赫一时的将军府顿时坍塌。那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声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悲痛。 谢若仪被皂隶带走之前她听见了母亲投井的消息。花园里的那口古井旁长了一棵丁香树,据说丁香树比古井的年纪还大。 谢若仪犹记得小时候她跟着哥哥爬到那棵树上玩耍时的情景。每到春天,开了一树紫色的花朵,哥哥们用力的摇晃着那棵古老的树干,花瓣纷纷落下,她就坐在树下,扯着衣兜去接满天飘落的紫色花雨。 傅掌珠在睡梦中也看见了漫天无边无尽的紫色,从粉紫渐渐的转成了深紫。深紫的影子在轻轻的晃动,起身又坐下。 「你终于醒呢?」 这是谁在和她说话? 傅掌珠努力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她一眼就看见床沿边坐着一个身穿紫色裋褐的男人。 这男人二十左右的样子,露着头,头发都挽在了头顶,用一根木笄固定住。生得倒是浓眉大眼,极有气势。肌肤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显得有些黧黑。 他救了自己?!傅掌珠本能的有些警觉,被窝里的手已经渐渐的握成了拳,身体立马进入到了防御的状态。 「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傅掌珠哪里知道,她摇摇头。 那人又说:「三天,你整整睡了三天三夜。大夫都说你没得救了,没想到还是把命捡回来了。醒了就好,安心的养着病,伤口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听上去铿锵有力,中气十足,气息十分的平稳。那男人交代完两句也不好一直坐在床边,便站了起来和掌珠说:「你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还是养着吧,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男人起身便走,掌珠瞧去,又见此人身量颀长,宽手大脚,体格健硕,用习武人的眼光来看便知是个好苗子。掌珠独自暗忖。 男人走到门边,突然扭头和床上的女子问了一句:「再下宋劲飞,姑娘叫什么名字?」 掌珠一愣,她轻轻的舔舐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便要回答,不过她到底是谁呢,到底是罪臣之女谢若仪,还是傅家孤女傅掌珠? 她回答不了男人的话,嘴唇紧抿什么也没说出口。 宋劲飞见女人不说话也就没有勉强,依旧出去了。 傅掌珠直直的躺在这发硬的床板上,渐渐的,胸口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她脑子里回想起了昏迷前的那一幕,她胸口被人刺过。当初流了那么多的血,还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没想到上天眷顾,让她又得以活下来。不管是以哪种方式,她总算是可以继续活下去了。 活下去!只要活着,希望之火就不会熄灭! 「大夫,你看她的伤恢复得如何呢?」 跟前的老大夫仔细的把了脉,又道:「得看她自身的体质,体质强的兴许不出两个月就大好了,体弱的也许两三年也不能好全,将来还会落下病根,影响一辈子。我能力有限,只能按照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去医治,怕耽误病人的病情,还请爷给她再请个高明的大夫来看看。」 大夫说完话,收拾了东西就准备离开了。 「大夫,大夫,你真的不给治啦?」 「另请高明吧,老夫能力有限,怕给耽误了。」 这位大夫连诊金也没要就走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傅掌珠依稀听见了宋劲飞与大夫的对话,她身上滚烫得很,那是伤口在恶化的信号。 「能不能好起来,得靠你自己了。我可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宋劲飞站在床前朝床上的女人嘀咕了一声,他还想再多说一句,就听得外面的人喊:「宋大哥!宋大哥!」 宋劲飞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出去时还顺手给关好了房门。 傅掌珠睁开了眼,她喉咙里干渴得厉害,嗓子似乎能冒出烟来。想要喝水的念头驱使着她缓缓的坐了起来,就是一个起身的动作也拉着伤口疼得她满头大汗。掌珠微喘了会儿,待匀定好气息便试着下地。 烧灼似的疼痛,极度虚弱的身子,这一切让她不堪重负到了极点。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着刀尖在行走。 从床上到那张小木桌前原本也不过七八步的距离,然而对掌珠来说却是极其的漫长和遥远。 傅掌珠张口大大的喘息着,等到身体又逐渐适应了,这才继续往前艰难的迈着步子。总算是走到了桌旁,她伸手去够桌上那把乌黑的小壶,壶中倒还有水,只是跟前连个杯子也没有。她用力的将壶提了起来,手却抖个不住摇摇晃晃的,壶里的水都洒了出来,水一点热温也没有。她忍着疼痛缓缓的蹲下了身子,嘴巴对准了壶口,稍稍一倾斜,水就直接从壶口里冒出来了,流到了她快要冒烟的喉咙里。冰凉的水滋润着她灼热的嗓子,此刻的她像是个沙漠里快要迷路的旅人,干渴得快要倒下来时,终于发现了水源,痛痛快快的喝了一气。 她喝够了水,慢慢的直起了身子,这时候听得院子里在说话。好奇心驱使着她缓缓的往窗户边靠近,她想听清楚外面的对话。 「东西清点好呢?」这是宋劲飞的声音。 另一个人接口道:「嗯,不过值钱的东西没几件,这笔买卖怕是做亏了。」 「还以为能发一笔大财,没想到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得了,能卖的就卖了,还是得换成真金白银揣在怀里才踏实。你和毛子商量着去办。对了,再进城去看看还有什么可靠的大夫给请一个回来。」 另一个人立马问:「宋大哥,你真要救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啊?」 第7章 「不救她把她带回来干嘛。」 「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她长得那么好看,不行啊?」宋劲飞的声音显得很急促。 那个人嘿嘿一笑,接着又道:「不仅捡到了一地的财宝,大哥还捡回来一个老婆,这一笔真划算。」 「话多,你快去找毛子去做正事。」 又过了一会儿,又听得宋劲飞问道:「打听出哪家的新娘子丢了吗?」 那个声音道:「大哥别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院子里再没说话的声音,看样子另一个人已经走了。掌珠担心那个宋劲飞立马回房间,她摸索着一步步的走向了床前,拉过了被子依旧躺好。 伤口的疼痛让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很快的,门开了。她便闭上了眼睛假寐。 脚步声传来,一直走到了她床前停留了片刻,最终也没说什么,便转身出去了,再次关好了门。 傅掌珠这才睁开了眼,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盯着头顶的那灰色的帐顶看,帐顶还被缝补了好几处,最大一处的补丁比巴掌还大。此刻的她半点睡意也没有,她在琢磨这个宋劲飞是什么人。 当务之急便是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将来才能进京。才有机会诉说谢家蒙的不白之冤。赶快好起来,回傅家去。以那个红衣女子的身份活着,她要站稳脚跟,才能谈以后。 天色渐近黄昏时,又来了一个大夫给傅掌珠看病。 这个大夫话不多,就是宋劲飞主动问大夫掌珠的病况,那大夫也不大开口,默默的给开了张方子,交代了两句收了钱就走了。 宋劲飞接着让人去抓药,在睡觉前掌珠喝到了新给换的药,药水又苦又涩,不过对她的身体有好处,她还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给喝得一干二净了。 看着她极配合,宋劲飞眉目舒展和掌珠说:「姑娘好好的保重,我们不急,慢慢的养。」 掌珠没有吱声。 宋劲飞又朝掌珠看去,他探寻似的望着掌珠,接着又问了一句:「还没请教姑娘高姓大名?」 掌珠防备似的看着他,并没有相告,宋劲飞心里一沉,暗道看着倒好生标致的一个小娘子,莫非是个哑巴?他心中直叫可惜了。 宋劲飞见掌珠很是安静,他料着不会有什么事了,便出去了。 他正要走到别的屋子去时,却见顾同回来了。 「宋大哥,打听到那小娘子的来历了。」 宋劲飞眉毛一挑,接着和顾同说:「屋里说话。」 宋劲飞与顾同进到隔壁屋子,屋子里漆黑一片,连一盏油灯也没有点,门开着,外面微弱的光亮就从门口照射了进来。 宋劲飞站在桌前,一手放在桌上,并没有坐下,他偏头去看向了顾同,顾同就站在门后,彼此的脸也看不大清楚。 「你都打听到一些什么情况?」 顾同忙道:「知道是哪家人丢的新娘了!」 宋劲飞压低了声音说:「小声一点。」他便伸手将门给关上了,屋子里越发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现在你说!」 顾同知道宋劲飞的顾忌,因此也压低了声音和他道:「恒通典当大哥知道吧?」 宋劲飞道:「嗯,作为普定县的子民怎么可能不知道,莫非这新娘子是恒通典当尹家的?」 「是啊,据说尹家正娶亲来着。」 宋劲飞立马觉得不对劲,立马又道:「不对啊,那尹家也是普定极有头脸的人家,要娶亲的话不知摆怎样的排场,怎么可能才这么点东西和人马。我们到的时候就新娘子一人,尹家的人呢?好像一个都没看见?」 顾同又继续说:「听说娶亲的是尹家那病得快死了的尹三爷,这新娘子是送去给那尹三爷冲喜的,这不新娘子还没到尹家,听说那尹三爷就死了。尹家人撇下了新娘子自己回普定了,半道上才遇见了这样的事。」 「是个望门寡?」宋劲飞觉得有些晦气。 顾同点点头说:「据我打听到的结果是这般,所以大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劲飞觉得头疼,他没料到这事会这般复杂,原以为是哪家的新娘落跑了,他们给救了回来,然后送回去的时候顺便能狠狠的要一笔钱。他们哥仨以后也做什么营生也就不愁了,哪知却是这样的结果,尹家撇下了新娘子,如今看来不能将新娘送到尹家去,尹家正在办丧事,他们这一去的话可捞不到什么好处,肯定还要嗔怪他们多管闲事。 官商勾结,他们惹不起经商的,更不敢惹当官的。 宋劲飞疑惑道:「再去打听下哪家丢了姑娘,看能不能把人给送回娘家。」 顾同笑道:「我还以为大哥要把那娇滴滴的小娘子留在身边。」 宋劲飞皱眉说:「望门寡的命都硬,我可不敢接手。」 睡在床上的傅掌珠此刻也正被身上的病痛折磨着,一点也不能好睡。后来她索性坐了起来,出了一身的虚汗,贴内的衣服粘在身上黏糊糊的,一点也不舒坦。 她身上的衣袍也不知哪个男人是从哪里找来的一套农妇穿过的衣裳,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补丁重补丁,衣裳原本的颜色也早已看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呢?如今又是什么年月?没有人来告诉她。 这几天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浑浑噩噩。她费力的下到地来,想去喝桌上的水,一步一步的挪着步子,好不容易走到了桌前,她扶着桌子大大的喘息了一回,接着伸手去提茶壶,手抖个不住,水洒了出来,桌上的那个杯子被衣袖一扫就落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想要喝一口水也不容易,掌珠沮丧极了。 此刻外面的人听到了屋内的动静,突然一推门便走了进来,却见傅掌珠就站在桌前极是狼狈。 第8章 宋劲飞一拧眉,问道:「傅姑娘你要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那是打听到自己的来历,接下来他会怎么做?!掌珠看向了他,宋劲飞这才惊觉跟前这个女子是个哑巴,他上来道:「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宋劲飞重新去取了一个土陶碗来,与掌珠倒水,壶内的水依旧冰凉,他给掌珠倒了半碗,掌珠自己端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喝了个痛快。 喝过了水,掌珠又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似乎有点力气了,她再次看了宋劲飞一眼,说了声:「这位大爷,帮我个忙吧。」 宋劲飞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他显得有些口吃的问掌珠:「你……你……不是……哑巴?」 「我当然不是哑巴,所以请大爷帮小女一个忙,小女不胜感激……」傅掌珠说着便起了身,朝宋劲飞盈盈下拜。 「姑娘有话请说。」宋劲飞只是觉得跟前这新娘好看,让他有些移不开眼睛。 「送我回阳县的傅家。」她完整的继承了红衣女子的记忆,此刻她是谢若仪也是傅掌珠。 「姑娘是阳县人?」 「嗯,阳县傅家的。大爷恩德,小女一定会让叔父和婶娘好好的奉上酬谢。」虽然此刻的她也清楚傅朝先是个穷官,章氏是个抠门,但目前她只有这么一个去处。 宋劲飞怔怔的看着傅掌珠,突然觉得跟前这个姑娘纵然有一副好容貌,然而也是个薄命的人。 「我……考虑一下。」宋劲飞并没有立刻答复掌珠的话。 经过一夜的休息,傅掌珠的情况已经比较稳定了,虽然伤口依然疼痛,身上依旧没有力气,但她似乎已经渐渐的适应这副破烂的身体,也在努力的让自己尽快的恢复起来。 早上醒来的时候,见桌上多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一双新鞋,旁边还有一把梳子,一枝寻常的乌银簪。这些东西兴许就是马车箱子里的她的陪嫁物。她自己将衣服换了,梳了头,简单的将头发挽在了脑后,用簪子固定住了。 后来宋劲飞送了一盆热水进来,掌珠弯腰便要洗脸。水面轻轻的晃动,映出了她的模样。她看着水中的那张脸愣怔了片刻。如此陌生的一张脸,和谢若仪那么的不相似。 她洗过了脸,宋劲飞又从袖子掏出一个盒子来,递给了掌珠:「喏,这个给你。」 掌珠不知是什么东西,她接来打开一看,原是一盒红艳艳的脂粉,有轻柔的茉莉花香气,好闻极了。她嗅着熟悉的味道不免心里一沉,想起了母亲曾经亲手养的那两盆茉莉来。小时候母亲还用针线串了那洁白的花朵给她玩。 掌珠最终也没用那匣胭脂。 宋劲飞暗自打量着换了新衣裳的傅掌珠,心头似有千言万语,然而竟不知该如何表达,直冒出来三个字「真好看!」。 顾同去了半日将傅掌珠的情况也给摸清楚了,回来告诉了宋劲飞。 「这下麻烦了,新娘子是官老爷家的女儿,不,或许该说是侄女更恰当。她叔父是个典史,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可毕竟是官场上人,不好惹啊。」 当真是个麻烦,顾同当下便建议:「大哥,不如我们扔下这新娘子自己走吧,也不管她了。我可不敢和官府里的人打交道。」 宋劲飞扬眉道:「她现在怕只剩下半条命,如何能回阳县去?」 顾同听着宋劲飞那意思便道:「大哥,你不会真的打算将这女子送到阳县去吧,哥几个可都是有案底的人,大哥你身上背的东西可比我们几个都要严重。那傅家去不得。」 「那你说怎么办?」 顾同道:「我看干脆就别管了,我们救了她一命还给照顾了几天吃喝,又给请大夫看病买药。可对得起良心了。就这里扔下她走了,也无可厚非。我说大哥在这时候你千万不能心软,更不能见色忘义。别忘了那小娘子虽然是个美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不能惹。」 顾同的话宋劲飞还是听了进去,毛子回来了。毛子和顾同一样的想法,都认为他们做得差不多了,将傅掌珠半路撇下也对得起她了。至于后面是福是祸,得看那傅掌珠自己的造化。 傅掌珠在努力的康复,只是她曾身负重伤,失血过多,如今又得不到很好的医治,恢复起来十分的困难。 又是一天过去了,她见这些人没有动静。宋劲飞的两个手下经常暗自躲到一处叽叽咕咕的商量着什么,傅掌珠便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担心宋劲飞就这样的扔下她不管。倘或身上没有重伤也就罢了,她也不需要求人,可如今走路都困难,她是寸步难行。阳县对她而言便是到达不了的远方。 暮色四合,屋里渐渐的昏暗下来,傅掌珠坐在桌前也没有点灯,她在等待宋劲飞过来。 宋劲飞终于进来了,屋子里已经没什么光亮,他差点踢着了门槛:「屋里这么黑,怎么不点灯?」 傅掌珠坐着没有动,她抬头答道:「我的请求大爷考虑得如何呢?」 宋劲飞道:「傅姑娘你还没有痊愈,要赶路的话怕不成。」 傅掌珠说:「勉强支撑一天问题应该不大,我不想死在这里,所以请你带我回阳县。」傅掌珠言语哀伤,又那般的恳切。 这使得铁石心肠的宋劲飞心里突然一软,他含糊的说:「你觉得没问题的话,那么明天我们就走吧。」 傅掌珠听说宋劲飞愿意送她回去,她心中微喜,对宋劲飞连连道谢。接着又拔掉了头上的发簪给了宋劲飞。 「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当做你们几日来辛苦照料的酬谢吧。将我送回家后我会好好的和叔父说,让他付给你们酬劳。」 宋劲飞摆手说:「什么酬劳我们也不敢要,可以把你送到阳县,我们哥几个就不去傅家了,我们和官场里的人八字不合,所以也请傅姑娘自求多福。」 第9章 对于宋劲飞的安排傅掌珠依旧表示了谢意,只要能进阳县后面就容易了。 宋劲飞收下了那根乌银簪,在占有了傅掌珠的那些嫁妆同时又收下了这根簪子,对他而言并没觉得什么心里有亏。 接着他去和兄弟们商量:「毛子、顾同,你们俩明天想办法去弄辆马车回来。」 顾同知道他大哥想通了要离开这里,便说:「大哥莫非还是想将那个小娘子带走?」 「别无他法。我们也拿了人家的钱财,就顺便将她送到阳县吧,不去傅家打扰,也不去要什么酬谢。以后就各不相干了。」 顾同一听忙说:「大哥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毛子也是不同意:「大哥,何必再将这个麻烦带在身边,莫非你真是舍不得人家,一时心软?」 「我就是心软了,她一个姑娘家受了这么大的变故,帮一把怎么呢?以前我们是做了许多恶,偶尔做一件好事也没什么吧。就当是为以后积德。」 顾同和毛子面面相觑,他们大哥这次真不痛快。 宋劲飞是个粗人,遇到矛盾纷争时他也不喜欢说道理,在他看来谁的拳头硬就是大道理。 因此他对两个弟兄说:「你们若有不满,还是来决个胜负吧,谁赢就听谁的。」 当下毛子连忙说:「大哥,我们怕了你,你说怎样就怎样。行了,这事就算定了。」 那顾同也不敢和宋劲飞较量,宋劲飞可是打架的能手,就是他们两个联手也伤不了宋劲飞半点,只好认输。 「你们没有意见,那么好吧,明一早弄辆马车来,尽早处理完此事,我们也好做点别的。不用在这里继续耗下去。」 两人都只好答应下来。 当晚各自无话,暂且安顿。 这一夜傅掌珠依旧睡得不踏实,后半夜里她又开始发烧,人浑浑噩噩的,伤口正在进一步的恶化,她没时间了,必须立马回到阳县接受治疗。 隔日稍晚些时候,掌珠简单的梳洗了一番,略吃了点东西,走路依旧不稳,但她还是坚持出了门。却见温暖的春日照着大地,虽然枝头上没什么绿意,但这风是极温暖的,一点也不刺骨。春天快要来到了。 她的春天呢?只怕永远也不会来了,她的人生里会渡过一个又一个无尽无极的寒冬。 顾同和毛子门路多,两人真的想办法弄来了一辆马车,宋劲飞见掌珠走路不稳,便要伸手搀扶她。 掌珠谢绝了,在上车的时候,需要踩着凳子往上爬,稍稍一用力,伤口就被拉扯得疼痛,兴许又流了血。她强忍着疼痛爬了上去,扶着车框坐好。顾同和毛子坐在厢门轮流驾车,顾同让宋劲飞坐车内去,那宋劲飞想着男女同处一室多有不自在,顾同还笑着推了他一把:「大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个娘们似的扭捏起来,你要是不愿意过去,脸皮薄,我脸皮厚愿意和你交换,你来驾车。」说着丢了手里的鞭子就要扭身。 宋劲飞却沉脸说:「你那不叫厚脸皮,叫死不要脸。」 他终于还是进到车内了,却见傅掌珠有些不自在的往角落里挪了挪。宋劲飞上去后也乖乖的缩在另一个角落里。 这男女共处如此狭小的地方,对宋劲飞来说还是头一次,他紧张得手脚不知该往何处放,自己也没读过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怕冒犯到了跟前这娇滴滴的官家小姐。 车子缓缓的走了,宋劲飞却见掌珠痴痴的看着外面的风光,眉头微蹙,一脸的冷峻,不免猜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试着问了一句:「傅家有几位小姐?」 此刻的掌珠却置若罔闻一般,根本就没有听见宋劲飞的问话。 宋劲飞护送傅掌珠一路回阳县,从出发地到阳县不过半天的路程。 这一路来,傅掌珠坐在车上都没有下过地。宋劲飞起初还主动问话,却见掌珠恹恹的,根本就不大开口,他也显得很是无趣,因此也不怎么开口了。 此刻就听得顾同和毛子在那里胡侃,顾同又在吹嘘他曾经去妓院里遇到过的一个女人多么的会伺候人,如何的温柔,技术如何的好。其中不免夹杂一些市井间粗鄙不堪的话,污言秽语的,足以让一个大姑娘面红耳赤。 宋劲飞担心那些粗鄙之语污了掌珠的耳朵,便掀了帘子和顾同说:「好好的驾你的车,别成天就知道吹牛,你有什么能耐我还不清楚?注意点影响。」 顾同见宋劲飞不高兴,他往内瞥了一眼,却见车内的美人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们谈论的是什么。 宋劲飞呵斥了两句后依旧坐好,他和掌珠说:「兄弟们平时粗俗惯了,别污了姑娘的耳朵。我已经训过他了,再也不会胡说八道。」 然而傅掌珠依旧两耳不闻,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对周遭的事根本就漠不关心。 看着掌珠冷漠的样子,明明美人在侧,宋劲飞也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只是觉得傅掌珠长得娇美,是件珍宝。可惜是件他无法拥有的宝物。 走了一下午的路,终于看见了一带城郭,阳县的县城就在眼前了,他们的车子也走得缓慢了一些。 在见到城门后,傅掌珠主动要求他们停住了车子,她要下车。 宋劲飞见她走路都费劲的样子不免充满了担心:「傅姑娘你没事吧?」 傅掌珠下车站稳后,煞白着一张小脸,虚弱的说道:「没事,多谢大爷们送我回来。后会有期。」她微微的福了一礼。 傅掌珠随即便往那城门的方向而去,她身上不好,不过凭借着一股韧劲支撑着自己努力的前行。 宋劲飞并没有让兄弟们立刻掉头,他坐在车上目送着掌珠的远去。 顾同和宋劲飞说:「大哥,你要是后悔的了话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那宋劲飞却突然道:「她是天上洁白的云,我是地上的污泥。」 第10章 毛子听后笑道:「倒没那么夸张,凭着大哥的本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一个小小的望门寡难道还攀附不上。大哥也太轻视自己了。」 宋劲飞无奈的笑笑,就算人家是望门寡,名声没那么好听,但人家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他不过一地痞无赖而已,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他摇摇头,也不去肖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将那个女人的身影给忘到了脑后。 「大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还是回普定吗?」 宋劲飞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进城去。」 那毛子和顾同吃惊的望着宋劲飞,顾同道:「大哥,你疯啦?」 「什么疯呢,现在再往回赶,我们夜里在哪里落脚,还不如进城去住一晚。」 傅掌珠拖着破败的身子一步步的走进了阳县,这是那梦中红衣女子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她来到了这里,希望养好了身体能从这里出发。 阳县也不算太大,傅掌珠凭着脑中的记忆慢慢的走进了那条长巷,天上的墨云将最后一丝亮光也给吞没了,她一手扶着墙,缓缓的前行着,身体已是极度的虚弱,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她立于那扇漆色已经斑驳的门前,轻轻的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院子里听见了门上传来了声音,立马高声问道:「谁啊?」 只听得风吹过哪里有什么动静,朱娘子暗道莫非刚才是听错了不成?她满心的疑惑,还是走到了门口,拉开了院门,却赫然看见门口倒下了一人。 朱娘子很是吃惊,马上就要夜晚了,这光线也不大明亮根本就看不清地上这人是谁。此事非同小可,她忙叫了一声:「老朱,快来。」 那朱文忠不知何故也过来了,两人合力的将倒在门口的人给抬进了屋,女儿知秋点了灯盏过来照亮。这一照所有人都吃惊不已,这不是失踪了好几天的傅大姑娘吗,怎么一人回来呢,还晕倒在门口。 朱娘子吩咐知秋好好的照看着掌珠,她忙忙的跑去告诉上房里的老爷和太太。 彼时章氏正在看儿子限哥儿写字,傅朝先在书房里看书。 对于掌珠的事夫妇俩已经完全放弃了,都认为掌珠遭遇了不测,寻了几天没有见到人,也没见到尸体,也就认定了掌珠要不被人给掳了,要不就被人在什么地方给杀害了。 朱娘子急匆匆的跑了来禀报:「太太,大事,大事。」 章氏见朱娘子这般的急匆匆还有些微怒,嗔怪她打扰了儿子写字,因此皱眉问道:「什么事这样心急火燎的?」 朱娘子道:「刚奴婢听见院门响,跑去开门,太太您猜怎么着?」 章氏是个急性子,她可没耐心和朱娘子玩猜谜的游戏,因此说:「有话你就快说吧。」 「我打开门一看,却见是大姑娘倒在门口,太太您快随奴婢过去看看吧。」 章氏吃惊不已,忙问:「大姑娘?大姑娘回来呢?」 朱娘子道:「是,错不了。」 章氏暗道那傅掌珠已经丢了好几日,怎么又突然出现呢。她按下了疑惑就要跟朱娘子过去。傅限这时候问了一声:「大姐回来呢?」 章氏摸了一下儿子的脑袋,说道:「你写你的字吧,不关你的事。」 傅明月听见了这屋里的谈话也急不可耐的跑了出来:「姐姐回来了,在哪里?」 当下章氏便带了明月去了朱娘子他们住的倒座里。 那傅朝先听说侄女回来恶意赶去了朱氏夫妻的屋子里,傅掌珠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不过几日的功夫,却见她整个人整整的瘦了一大圈。章氏心中稍定,上前唤道:「大姑娘,大姑娘!」 掌珠却陷入了昏迷中,根本就听不到婶娘的呼唤。 章氏暗道,莫非已经没命呢,她伸出了手颤巍巍的去摸了一下掌珠的鼻子,试了鼻息,鼻息虽然很微弱,但却能感受得到呼气。她心中稍定,便和傅朝先说:「看样子大姑娘是病了。」 傅朝先双眉紧锁,道:「我让人去请个大夫来给大姑娘瞧瞧。」 朱娘子和章氏合力,将掌珠搬回了掌珠以前住着的屋子,明月赶着帮忙铺床叠被,能让她姐姐尽量睡得舒适一点。 这样大的动静掌珠都没有醒过来,章氏坐在床沿边看着昏迷不醒的掌珠,愁道:「这孩子醒不过来,也不知有没有救。」 明月听了这句,忍不住捂了嘴呜呜了哭了起来。 章氏和女儿道:「你哭也没用,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过吧。」 章氏看着掌珠的脸心中却充满了焦虑,好不容易候得将掌珠送出了家门,还以为将来他们傅家能够依靠下尹家,想着掌珠能看顾一下弟弟、妹妹,哪知事情竟然会糟糕到如此的地步,掌珠生死不明,不过就算活过来了,以后只怕就艰难了。想着用不了多久,整个阳县都会流传着掌珠命孤刻,先是克双亲,接着又是克夫的谣言。到那时候再要给掌珠说亲只怕就难了。 望门寡的名声还不如寡妇呢。 此刻的章氏是不希望掌珠能被救回来的,在她看来掌珠活着会被声名所累,倒不如死了干净。 傅朝先亲去请了个大夫来给掌珠看病。 大夫隔着帐子与掌珠把了脉,他连连摇头说:「病人虚弱得很,只怕难。要不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个大夫不愿意给掌珠看病,起身就要走,傅朝先忙拉住了他:「陈大夫,你给她看看吧,天这么晚了,好多医馆都关门了,别的大夫也不好请。我们家大姑娘只怕耽搁不起了。」 陈大夫道:「可她确实很虚弱,我可没有把握能治好她。」 那章氏开口道:「治不好也没关系,只要尽力就行,你先给看看吧。」 章氏想的是他们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至于能不能好,那完全靠掌珠自己的造化。陈大夫只好又回了身,继续与掌珠诊治。他觉得这脉象不好,又提出要求要看看掌珠的脸,章氏也丝毫不忌讳,揭了帘子让陈大夫看,陈大夫看了一眼掌珠的脸,满脸的病容,又翻了眼睑给看了眼睛,看了口中,最后问了一句:「姑娘可受过什么外伤吗?」 第11章 章氏和傅朝先都是一脸的迷茫,他们并不清楚掌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那傅朝先想了想说:「兴许受过什么伤吧,不如太太给检查一下。」 章氏只得又放下了帐子,接着解了掌珠的衣衫挨次看去,她的目光很快被掌珠腹上那处被纱布包扎过的地方所吸引了,她惊呼了一声:「有伤,在小腹上,被包扎过了,但好像并没有止住血,纱布都染红了。」 陈大夫听说接着才道:「那小的给开一些止血疗养的药试试看。不过能不能好小的也不敢保证。姑娘虚弱得厉害,之前应该失血过多,又失于调养,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万幸。」 傅朝先皱眉道:「请大夫费心了。」 那陈大夫便斟酌着如何用药,等开好了药方,朱文忠连夜跑了一趟去买药。 傅朝先走出了侄女的闺房,让侄女遭遇了这么多的事,他突然觉得有些愧对已故的大哥、大嫂。如今只好祈求大哥、大嫂保佑他们女儿能够顺利的渡过这一劫。 章氏觉得掌珠晦气,也不愿意再多费心思,只是吩咐朱娘子和知秋守着掌珠。她回了自己的屋。 傅朝先负手站于窗下,看着窗外发怔。 「老爷,您也别太难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能不能过这一关,看她自己的造化。不过我们都以为她丢了或是死了,没想到还能找到路回来,这已经是造化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傅朝先悉眉不展与妻子道:「含英,我们要竭尽全力的救她。人不能死在我们手上,不然我没法和哥嫂交代。」 章氏叹息道:「救是要救,但能不能救活就是两说了,你也听见了陈大夫的话。再有我们家……老爷,她这病要想好还不知要花多少钱,我们家可没那么多的钱给她医治。」 傅朝先如今虽然是朝廷官员,可一年就那么一点俸禄,供着一家的吃喝已经是紧巴巴的,家里又没别的营生,如今再养一个病人哪里养得起。 「先给医治着,钱的事……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章氏听了便有些不高兴,为了一个孤女,难道要将他们家所有的财力都搭上去?之前还指望着掌珠能给家里带来一笔财富,没想到还要倒贴这么多进去,只怕是个无底洞,以后不知要往里面塞进去多少。章氏想到这一层心里不免有些埋怨,那傅掌珠要死在外面也好,死在尹家也好,就不该再回来,到头来还连累他们家。可真是个扫把星。 朱娘子让女儿熬了药,按照大夫吩咐的外敷内服,悉心的照料着掌珠。 明月也在一旁守着,她亲眼看见了朱娘子将掌珠伤口上的纱布解开,她看见了纱布覆盖下的那一处伤口,却见血肉模糊,还在往外不住的渗血。明月捂了嘴不忍再看。 朱娘子也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大姑娘遭了大罪,这么大的伤不知多么的痛,流了多少的血。」 她洒药粉的手抖得厉害,那些药粉一部分已经洒落在了褥子上。知秋拿了干净的纱布来,朱娘子哆嗦着与掌珠重新包扎了。 那掌珠依旧没醒,朱娘子心疼不已:「好姑娘,你受累了。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最险最难的关过去了,从今往后都是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了。你要快些好起来,老爷和太太也才能安心那。」 可惜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的少女并没有听见忠仆的话,此刻她的梦里全是谢家被害那天的事。 抄家灭门的圣旨传来时,整个将军府哭声不绝于耳,不分男女老幼皆被那些皂隶给拿住了。传旨的指挥使荀绍派了重兵把守着将军府,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当母亲投井的事传过来时,她当时就昏了过去。当她再醒来时,已经和家里的女眷一道被羁押在牢里。她亲眼看见伯娘被狱卒糟蹋,最后伯娘不堪受辱一头撞柱死了在她的面前。 「姐姐!姐姐!」 这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着像是胞妹若兰的声音。谢若仪答应了一声,便高声问道:「若兰,你在哪里?」 「姐姐,姐姐!」 脸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傅掌珠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了一双清亮的眼眸,不是若兰,却是个若兰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少女皮肤雪白,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她看见了少女眼中自己的倒影。 「姐姐,你终于醒了。」少女露齿一笑,显得很是高兴,她忙忙的又和掌珠道:「我去告诉娘。」 掌珠看着这个少女轻快的走了出去,她脑海里关于那个红衣女子的记忆依旧清晰,自然也认得这少女是傅明月,是傅掌珠的堂妹。是傅家少有的真正关心掌珠的几个人之一。 傅掌珠躺在那里,她抬头看了一眼帐顶,这帐顶倒不是灰蒙蒙的,浆洗得很干净,连一点灰尘也没有,只是依旧有几处补丁,大一些的有巴掌般大小。 她曾经是将军府里的嫡小姐,母亲又最疼她,生怕她受半点的委屈,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她的绣房自然也精致得犹如天宫一般。 可那样精致的绣房,那样巍峨气派的将军府也不存在了。谢家倒了,谢家的男丁们都死了,女眷们也没活下来几个,谢若仪也死在了被变卖的路上。曾经的繁华不在了。 傅掌珠盯着帐顶想起前尘往事胸口憋闷得慌。心里虽然难受,可她已经不会流泪了。 脚步声纷至沓来,掌珠略偏了头,却见明月走在前面,后面便是那章氏,掌珠的婶娘。章氏看上去还不到三十的样子,个头中等。穿了身葱绿色的袄裙,衣服自然也不是什么上等的好料子,样式显得老旧。头发都挽在了脑后,露出了宽宽的额头。细长的双眼微微的上挑,眉尖有一粒小小的痣。所有的精明与市侩都流露在眼底,藏也藏不住。 章氏走了过来,见掌珠睁着一双眼睛,她走到跟前,掌珠也没唤她一声。 「大姑娘,你总算醒来了。我就说这白天黑夜没日没夜的睡哪里行。不过总算醒来了,你叔父可愁得不得了,这下他总该放心了。」章氏说着,立马叫来了知秋吩咐道:「去告诉你爹一声,让他往衙门里跑一趟告诉老爷大姑娘醒了。」 第12章 知秋清脆的答应了声便出去传话。 掌珠呆呆的看着章氏她并没有开口说话。 那章氏最关心的便是家里给掌珠置办的那些嫁妆哪里去了,因此也不等掌珠有没有好利索,她便追问道:「大姑娘,你人回来了,但平头车上的东西哪里去呢?你怎么一件也没带回来?」 掌珠有些茫然,她细想了想才知章氏说的是那些嫁妆,她闷闷的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满满当当的装了一车,可花了不少钱置办的那些,怎么说丢就丢呢?你告诉我,哪些东西到底去哪里呢,知道了地儿我好告诉你叔父,让他派人去寻。」 平头车上的东西不是被那些土匪给搬走了,就是被宋劲飞一伙给昧下了,宋劲飞一伙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好歹救了自己一命,想到那伙人的顾忌,她也没有将宋劲飞他们给供出来,依旧坚持说:「我不知道。」 章氏见掌珠翻来覆去的只会说这句,就有些恼,待要再逼问下去,明月上前阻拦说:「娘,姐姐才醒过来,她哪里想得起那么多的事。再有姐姐受了重伤,能回来已经很不容易,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身外之物。您就别再追问了。」 章氏撇嘴说:「难道我就不该问啊。一车的东西可花了我好几十两银子。就这样白白的丢呢?」 掌珠静静的听着章氏的数落,她没有吱声。 章氏拉下脸来和掌珠说:「你还真是会惹事。」 掌珠听了这话依旧不为所动,明月赶着来将她母亲给拉开,忙道:「娘,您还是回屋去坐坐吧。姐姐这里有我守着,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明月将母亲给推了出来,章氏想着明月和掌珠亲厚,便和女儿嘱咐道:「那你好好的问问那些嫁妆的下落,还有她这几天到底遭遇过什么,如何回到家的,都遇到了哪些人。有没有受什么欺负。」 明月点头道:「我知道了,您快过去吧。」 明月支走了母亲,依旧回到了掌珠的身边。却见掌珠奋力的想要坐起身来,掌珠憋得满脸通红,脸上尽是虚汗,她赶紧走过去帮忙搀扶了一把,又将一旁的枕头拿了过来帮掌珠支在了身后。 「姐姐,那里很疼吧?」 掌珠虚弱的说:「已经不要紧了。」 「姐姐,娘她这个人您最是明白的,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她。她嘴上不饶人,心里可关心您了,要是有什么不当的言辞,您别往心里去啊。」 掌珠怎么可能往心里去呢,对她而言,傅家的人和事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不过是暂借在此处休养身体,等身体完全好了,她还有更长更艰险的路要走。 「我知道。」掌珠的声音轻柔,听上去也很虚弱。 明月见姐姐不像是很忧伤的样子,心里的担心便放下了,她笑着说:「之前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要紧了,能活下来就是最好的事了。」 掌珠凝望着跟前这个俏丽的少女,明月她说得对,再怎样都是过往了,重要的是她活了下来,虽然换了个方式,但总算还活在这个世上。只要能好好的活着,总会有希望。 「你说得很对。」掌珠赞许道。 明月依旧温柔的笑着,她和掌珠说:「等姐姐大好了,我们出去玩。去摘花,去逛您喜欢的布庄。」 掌珠伸出手来,温柔的摸了摸明月的脸,明月和若兰还真有几分相像。 明月朝掌珠依旧温和的笑着,那笑容和外面的春日一样的温暖。 「尹家的事您不必太介怀,还要嫁妆的事也不用太难过。我会和娘好好的说清楚,当务之急姐姐要养好身体。」 「嗯,有劳了。」掌珠依旧凝望着明月,她和若兰一样,一样的纯真可爱。 陈大夫依旧来家给掌珠看病,掌珠虽然已经转醒,但并没有太大的好转。身体依旧孱弱,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喘息一回。 陈大夫能力有限,仔仔细细的给掌珠把了脉,又给留下了药方便告了辞。朱娘子去替掌珠拿了药,让知秋给煎煮着。 朱娘子去向章氏回话,章氏问朱娘子诊金和药费花费了多少,朱娘子说:「用了九分银子。」 章氏听说后可不大高兴:「这药还不知能吃到哪天才消停。」 朱娘子忙道:「陈大夫兴许不会再上门了。」 章氏诧异的说:「为什么?」 朱娘子忙说:「陈大夫说他治不了了,要想姑娘大好,得去请保安堂的姚大夫来给瞧瞧。」 章氏听说眉头皱得更紧了:「保安堂?那里的大夫出一次诊的诊金就要五钱银子,药又卖得比别处都贵,可是吃不起他们家的药。」 朱娘子自然知道章氏不愿意出这个钱给大姑娘看病,她心中很怜惜掌珠,因此少不了要帮掌珠说话:「太太,保安堂的药贵是贵一点,但管用啊。说不定吃几副下去,大姑娘的病就全好了。」 「吃几副?只怕要吃到我们家倾家荡产也不能够。我就说她命中带煞,晦气得很。当初老爷就不该把她给捡回来。」章氏开始唠叨起来。 这样的话朱娘子也不知听了多少回,她心中更觉得掌珠命苦,命里的劫数不断,将来还不知要遇上怎样的事,不过总得将眼前应付过去啊。不过主母不肯出钱,她一个做下人的自然也拿不出更多的钱来给掌珠看病。 知秋将药熬好了给掌珠端了去,吹凉了一些才送到了掌珠的手上。 掌珠大口大口的喝着,药味有些不对,没有前两日的那么苦涩了,看样子方子已经做了调整。 她大口的喝完了药,将药碗交给知秋的同时又伸手问知秋要药方。 知秋道:「方子我娘收着的,大姑娘要过目吗?」 掌珠点点头。 知秋便去找她母亲要药方,很快的,方子就到了掌珠的手上。陈大夫的字迹有些难以辨认,好再掌珠跟着她母亲学了几年,再潦草的方子她也能看懂。 第13章 上面给开的不过是些温补的太平药,用药全是挑那便宜的,吃不死人,当然也治不好她的病。 她看罢将方子自己收了,便问知秋:「陈大夫什么时候还来给我看病?」 知秋不敢隐瞒,直言道:「大姑娘,陈大夫说他不来了,让太太给请保安堂的大夫来。」 「保安堂?保安堂的大夫医术很高明吗?」 知秋点点头,说:「阳县人都知道保安堂的大夫很会治病,听说那个坐诊的姚大夫还曾经在太医院供奉过,很有一手的。」 「姚大夫?!」掌珠想不起她认识什么姓姚的太医。 「嗯,这姚大夫是保安堂的招牌,诊金也高得吓人,我们家大概也请不起。」 请不起大夫,难道就任由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这样的恶化,到最后油枯灯尽,耗完一生吗?章氏抠门,也是心狠。依靠不了别人,现在看来只有靠自己了。再怎么说她外祖父当年也是出名的大夫,母亲不仅深得外祖父的身传,是妇人科的圣手,她也跟着母亲学了几年的医,还得过外祖父的亲手指点,对于医理她是精通的。此刻也不管什么医者不自医的话,如今能救自己的就只有自己了。 掌珠和知秋说:「去拿了纸笔来。」 知秋不知何故,但还是听了掌珠的吩咐去取了纸笔来,又给研了墨。掌珠让知秋找了一本厚书给垫了,她提了笔就在那纸上写字。也不知怎的,握着笔的手颤抖不已,写出的字也没法看。一来身体很是虚弱,二来她还是不适应这个身体。还没写两个字,几点墨汁滴在了雪白的纸上迅速的洇开,成为了两朵墨花。这张纸是废了。知秋又忙重新奉上一张,掌珠低头写了,字迹歪扭得像个刚启蒙的小孩所写的。 不过这次总算没有白费,她拟好了一张方子。药钱,问章氏拿药钱是不可能了。她身上也没别的东西,掌珠摸到了手上的那枚金戒指。 当初宋劲飞等还算有良心,顺走了她的嫁妆,但没有将她手上的戒指给取走,这是红衣女子母亲的遗物,那红衣女子很是珍惜。可如今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拿这枚戒指去换点钱,想来那红衣女子也是答应的。 掌珠将手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连同方子一并交给了知秋,并嘱咐道:「拿了这方子去买一副药,药钱就用这个吧。」 知秋接过了戒指,她大惑不解的看着掌珠,问道:「大姑娘,这可是大太太留给您的东西,您最宝贵它了,这是要卖掉吗?」 「我不卖,你拿去当当铺给当了吧。将来手头宽裕了再给赎回来。我这里也是没退路了才如此。这事你得替我保密,不管是重新拿药,还是当戒指,都得偷偷的进行,别让旁人知道了。」 知秋怔怔的听着,她觉得大姑娘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她看了一眼药方,很快明白了,忙问:「大姑娘,这药方您是从哪里抄来的?」 「那医书上抄的,能不能有用还不清楚,总得试试吧。」 知秋心里忐忑,暗道她家大姑娘又不是大夫,书上的方子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掌珠见她犹犹豫豫的,便催促着她:「去吧知秋,只怕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不能这样等死,总得想个办法来。」 这话果然管用,知秋抹了一把眼泪,忙道:「大姑娘放心,奴婢这就替您去办。」 掌珠点头答应,又嘱咐说:「千万别让旁人知道了,我不想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那枚小小的戒指知秋拿到当铺里好说歹说给换了二两银子出来。接着又去了药铺帮掌珠拿药,找的第一家药铺那抓药的看了半天的方子和知秋道:「这上面的药我们不齐,你去保安堂看看。」 知秋只好去了保安堂,保安堂给拿药的伙计接过了方子很快就给配好了药,后来一算药钱,竟然就花了二钱银子。知秋肉疼不已。 知秋买了药来,重新与掌珠煎煮上。 药钱贵,掌珠要长期吃是不能够,要想身体尽快的复原,还是得靠自己的毅力。 她在床上躺了几日,等到精神略恢复了一些,便坚持着下地来走走。伤口的疼痛依旧明显,她却渐渐适应了这种疼痛。即使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她也极用力的向前迈步。 明月搀扶着她,见掌珠一脸的汗涔涔,身子颤巍巍的,她有些不忍,忙说:「姐姐,我们还是躺回去吧。」 「我不能在床上躺一辈子,总得下地来活动。我想出门去看看。」 明月心疼道:「可是你很不舒服,对不对?」 对掌珠来说再艰难也得走下去,只有慢慢的增加活动,她的身体才能尽快的恢复过来。明月搀扶着她,掌珠自己一手扶着墙,慢慢的挪着步子,从床到门口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走得却极为的艰辛。 总算到了门口,掌珠一手扶着门框,那边的胳膊已经挣脱了明月的搀扶,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出了一身的虚汗,身上有些冰凉。不过总算是出来了。 她看见了院墙下摆放着的花盆,花盆里种的大概是兰花,只是不到开花的季节,盆中只有一颗青草。 明月连忙去搬了张杌子来,接着拉了掌珠到了檐下,让她坐着。 「今天太阳好,风都是暖和的,一点也不冷。毕竟已经是二月天了。春天来啦!」少女的声音很甜美软糯,又带着几分喜悦。 掌珠看着碧蓝的天空发呆,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听清明月的话。 「明月,这里距离京城有多远,你知道吗?」 「京城?!」明月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掌珠,接着问:「姐姐问这个干嘛,难道你想去啊?」 「我想知道。」 「距离京城可远了,我听人说有将近两千里地呢。」 两千里,骑一匹快马,日夜不停的赶路也要将近一个来月才能到达吧?掌珠私心里想着。 第14章 明月又咯咯的笑道:「听人说京城很大,很热闹,什么都有卖,不知是个怎样繁华的地方。姐姐也想去京城看看吗?」 「是啊。」掌珠怔怔的说着,京城确实繁华又热闹,那里曾经是她的家,不过如今只怕连谢家的根都没有了。当初将军府就占了两里地,一条街都是他们谢家的产业。谢家人口鼎盛,不论男女个个都会读书,个个都谨记着祖训,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谢家满门忠烈,最终却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要是谢家从来没有显赫过就好了,至少可以自保,不会招来灭族之祸。 父亲被行刑的那天有过后悔吗?后悔自幼跟着祖父打天下,到了年纪大了时落得一身的病痛不说,还背了个千古的骂名,把谢家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谢家没有通敌,更没有背叛大楚。父亲从来都不敢有二心,谢家何其的冤枉。可如今这满腹的冤屈向谁诉说?旨意是金銮殿的那位下达的,最终要了谢家性命的也是金銮殿的那位。 对于换了壳的谢若仪来说,金銮殿太过于遥远。她如今被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里动惮不得,寸步难行。 明月见她姐姐久久的凝视着某处像是在发呆,姐姐这次回来后几乎每天都在发呆,感觉姐姐和之前有很大的不一样了,是不是人在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后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她偏着脑袋看去,暗想肯定是这样。自从姐姐回来后,这几天来姐姐的话很少,更没见她笑过。 明月想起了之前的事,她轻快的跑进了屋内。 傅掌珠依旧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不可自拔。 这时候章氏和朱娘子、知秋回来了,朱娘子手里挎着个篮子,里面盛了些买来的菜。那章氏一直在和朱娘子抱怨肉贵、菜也不便宜。 她们进了门,瞧着掌珠坐在檐下也吃了一惊。 章氏走了过去,说:「你今天要利索一些呢?」 掌珠淡漠的答应着:「还好吧。」 章氏听说连连道:「阿弥陀佛,但愿从此就好了。」她又高声叫道:「朱嫂子,给大姑娘煮一碗汤,少搁点盐,别放花椒也放葱花。」 知秋见掌珠情况不错也满脸的欢喜,还从身后变出了一个小花环来送给了掌珠。 这时候明月突然从屋内跑了出来,大声喊着:「姐姐!」 掌珠听见了呼喊忙回头去看,她不明就里,却见章氏和朱娘子俩笑得前仰后合,章氏指着明月捂着肚子笑骂:「明月,你还不快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脸都花成什么样呢。」 掌珠这才看见了明月的脸上一团一团的红,像是打翻了胭脂匣。又做出了一番要摔到的样子,模样很是滑稽。明月她有意要让自己开心吧,掌珠承明月的好意,也咧了嘴,让嘴角尽量的往上扬配合着明月的用心。 明月却呆住了,她见掌珠脸上木木的,表情很是奇怪,张着嘴那样的怪异。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的姐姐果然不见了。明月想到这里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里,倒在床上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章氏瞧着女儿不对劲便跟进来了:「明月,你哭什么啊?」 明月听见母亲的呼唤更是难受,她便往母亲的怀里钻。章氏见女儿原本花猫似的脸,再被泪水一冲洗更是红一团白一团,滑稽极了。她又忍不住笑道:「好了,我的傻姑娘,你去洗个脸吧。」 明月出了自己的房门,却见掌珠已经回屋了。她提了裙子进了掌珠的房,却见掌珠坐在桌前正拿了一本书在看。 明月见了姐姐如此,鼻子突然发酸,她拼命的忍住眼泪,走了过去,哽咽道:「姐姐,您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就和我说吧,我都听着。」 掌珠放下了书,依旧木木的瞧着明月。她看见了明月着急的样子,她又伸手来去摸明月的脸,声音很是粗嘎的说:「明月,我没事,真的没事,你别替我担心。」 「可是姐姐……」明月话没说完,又大哭起来。掌珠温柔的揽着明月的脖子,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听着明月的哭声,她心里不免想,要是自己还能这样的痛哭一场该有多好。 傅朝先从衙门里回来了,这些天忙着缉盗,事情繁杂又多,觉得一身的疲惫。 章氏替他脱掉了官服,又亲手给奉上了一杯热茶,很是殷勤周到。 「家里有什么事吗?」 章氏道:「能有什么事,老爷公务繁忙就别惦记着家里了。」 傅朝先略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又问:「大姑娘那里没什么事吧?」 「今天能出门走动了,看着倒还好。」 「尹家那边还没消息吗?」 章氏道:「影都没一个,可能还在忙着处理丧事吧。」 傅朝先想了想又道:「明天让老朱去一趟普定,将大姑娘的事和尹家说说,看看他们有什么话。我们家大姑娘这辈子不能毁在这事上。将来要嫁人,要吃饭,都是问题。」 章氏听了丈夫的话想了半晌才又道:「老爷,你还打算让大姑娘再嫁吗?」 傅朝先道:「不然呢,难道就让她守着?她才多大来着,不能将一辈子都赔进去,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可是已经有人在谣传大姑娘命中带煞了。幼年克双亲,少年又克夫。要想再说亲的话只怕就难了。」 「那依你怎么看?要养大姑娘一辈子?」 「一辈子?!」章氏吃了一惊,随即又连忙摇头道:「怎么可能,我们还不知能活多少年,但限哥儿还小,她不能再拖累限哥儿了,我们养了她十年已经足够了。」 「所以说,还是得把她给嫁出去,这里先不急,让她把身体养好,等过阵子再请媒人给她重新说亲。门第低一点也没什么,家里穷一点也没什么,重要的是对方是否健康,是否可靠。」 章氏闷闷的想,再嫁人的话只有从哪些寒门小户里去挑选,能有什么家底,掌珠这过去了也是挨饿受穷,更别说帮衬弟弟妹妹了。将来只怕傅家还要倒贴好多进去。 第15章 傅朝先喝完了一盏茶,知秋隔着帘子禀道:「老爷、太太,用饭了。」 章氏便搀了傅朝先走了出去,明月还傅限已经过来了,只是依旧不见掌珠的身影。 傅朝先连考儿子功课的精力都没有,匆匆的吃过了饭,他也没回房立即睡觉,便转身去了掌珠的卧房。 掌珠也刚用过了饭,抬头见叔父来了,忙起身福礼。 傅朝先站在门口看了一回,精神瞧着是好了不少,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大姑娘坐吧,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掌珠心里有数,便点头道:「叔父有什么话请吩咐。」 傅朝先道:「当初在玉堂的时候尹四爷当真丢下你们不管,自己带人就回普定呢?」 掌珠点头说是,傅朝先又问:「后来半路遇袭的时候,你到底是被谁给救的?」 掌珠道:「不过是被顺路经过的农户给救了,在那家农户养了几天我想着还是该回阳县。」 「农户,哪一家农户?你该把那家人住什么地方告诉我们,我们也该派人亲自道谢去。」 掌珠只道:「我伤得厉害,人也浑浑噩噩的,有些情况并没有打听清楚,所以不大记得了。」 「不记得了……」傅朝先的手突然就握成了拳头,他用力的捶了一下桌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倒让掌珠惊了一跳,她却依旧镇定自若的看着这位叔父。 「可知道你叔父最近都在忙什么吗?」 掌珠摇头,傅朝先说:「林员外家前几天失窃了,丢了不少的金银财宝,还有一幅传世名画。这可苦了我们衙役,都在忙着缉盗,经过大家的一番努力,那些窃贼我们终于给拿住了,掌珠,你猜怎么着?」 傅掌珠听到这里心中猛然一跳,叔父会突然跑过来问她这些,肯定是有什么状况。她几乎已经能猜到宋劲飞一伙和这起失窃案有关。 掌珠茫然的摇摇头。 傅朝先暗自的打量着侄女的神情,却见她一脸的茫然,像是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傅朝先也有些疑惑,说话的声音不经意也低了两分:「我们拷问那盗贼的时候,其中一个盗贼竟然说出了你的名字来,还说救过你。把情况交代得很明白,你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掌珠心里一沉,她并不是有意要包庇窃贼,只是若当初没有遇见宋劲飞一行人的话,她的性命早就不保了,当时就会死在那伙山贼的刀枪下。宋劲飞一伙再不是东西,对她来说也是救命恩人。 「叔父……」掌珠说着就低下了头,她认真的和傅朝先交代这事。 「之前我确实说了谎,救我的不是什么农户,是宋劲飞他们几个。宋劲飞打架很厉害,帮我打退了那些山贼,然后将我带到一个农户家,让我养了几天的伤,中途没有饿着我,也没冷着我,还给我请了大夫看病,给买药。要不是他们我早就死在那里了。」 「老天爷,这叫我怎么处置!」傅朝先双手一拍大腿。 「这事一码归一码。不过他们若能将偷来的东西都还回来的话,叔父您也就放过他们这一次吧,也算是还了侄女之前的恩情。」 这事让傅朝先焦头烂额,他看了掌珠一眼,突然想起了妻子之前抱怨过掌珠是个祸精,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傅朝先也没答话就出去了。 掌珠依旧独坐在灯下,她怔怔的想着,那宋劲飞一伙个个都是好身手,干点别的不好,偏要去行窃。 傅朝先再没就此事来询问过掌珠。隔日一早知秋送了药过来,掌珠喝了药,知秋正要走的时候,掌珠叫住了她。 「你能再帮我办一件事吗?」 知秋疑惑道:「大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写了个字条,你帮我带出去。不过可能会有些麻烦,要是办不了的话我再想别的办法。」 那知秋接过了字条,听了掌珠的吩咐便出去了。 这天的天气依旧晴好,掌珠照例要出门走动一下,她扶着墙慢慢的移动着,伤口的疼痛似乎要减轻一些了。走到了檐下,掌珠喘息了一回。 这时候听见了院门外传来了叫门声,家里没其他人,掌珠慢慢的走了过去给开了门。 掌珠用力的拉开的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个小姑娘,说是小姑娘其实与她年纪不差上下,那小姑娘对着她就跪下了,一面磕头,一面哭喊着:「大姑娘,大姑娘,幸好你还活着啊。」 掌珠眼珠子转了一圈,这才去拉小姑娘起来,这个小姑娘她依稀有点印象,便道:「这些天你上哪里去呢?」 宝雁哭着说:「奴婢被人给打晕了,好半天才醒了过来,后来幸好一家善良的农户收养了奴婢,奴婢在那家住了几天,后来请了农户去大栗湾找寻姑娘,可派去的人回来说并没找到您。奴婢就想着该回城来给老爷、太太报信。幸好大姑娘您自己回来了。」 掌珠请了宝雁进屋来,又见宝雁穿着农家破旧的衣裳,便去找了一身衣裳与宝雁换了,接着和她说:「回来就好。」 宝雁换了衣裳,去洗了脸,梳了头,过来重新与掌珠行了礼。 「姑娘,您受累了。」接着宝雁又将尹家人给骂了一通,其中大肆的唾骂了尹海升一回。 掌珠倒依旧一脸的风平浪静,对她而言在经历了那样刻骨铭心的苦痛后,再不会更糟糕的事。 知秋到将近晌午的时候才回来,掌珠便问她:「东西可送进去呢?」 知秋点点头。 掌珠这才松了一口气,给知秋道了一声辛苦。 后面傅朝先如何处置宋劲飞一伙,掌珠并没有过问半句。她依旧自己给自己开药,精心的调养着身体。宝雁回来后,她身边的那些琐事全部由宝雁接了过去。 宝雁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管掌珠吩咐什么,她都能去办得很妥当。掌珠心道这时候了身边还有一个忠仆倒是件幸事。 第16章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掌珠下地走动已经没有多大碍,只要别做大的动作,不拉扯伤口,就不会再有疼痛。她努力得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典当戒指换了的二两银子一连买了好几剂药,所剩已经不多。 掌珠便重新调整了方子,用了价钱便宜的药,打算再养一段时日,然后靠自身慢慢的恢复。 傅限从外面蹦蹦跳跳的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根长棍在那比划。明月见了少不了要呵斥:「让你安静的在家读书,你偏不学好,学得舞枪弄棒的干嘛,当心爹娘看见了又得生气,讨骂。」 傅限道:「这是我从路边捡来的。」 「什么捡来的,还不快进屋去读书。娘马上就要回来了。」明月唬着脸,一副小大人似的教训起弟弟来派头十足。 傅限只好扔了棍子,乖乖的进屋去读书。 傅掌珠趁人不备她拾起了那根棍子,想要比划几招,只是身体根本就跟不上动作,稍稍一用力依旧会疼痛,曾经她引以自豪的谢家拳法如今是练不成了,这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傅掌珠只得又丢了那根棍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如此又过了一日,傅朝先下衙后来到了掌珠的房里,询问掌珠一些私密的事。 「那些人可曾对你有过什么不轨的举动?」 掌珠否认道:「没有。」 傅朝先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你养着吧。」傅朝先转身便走,掌珠却叫住了他:「叔父,我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我都听着,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掌珠轻轻的抿了一下嘴,撩了耳边的碎发,这才和她叔父道:「「叔父,如今奸臣当朝,世道不好。本分之人在这个世道上想要过得很好是很艰难的事,叔父您又不懂得钻营,何苦给自己找事做。我有一句劝。」 傅朝先很是纳闷,那个唯唯诺诺的侄女怎么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挑眉问道:「什么话?」 「做人做事不必太绝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吧。你放他们一马,结个善缘。」 傅朝先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便出去了。掌珠走向了床前,突然她对着床内说了句:「你可以出来了!」 果然,只见一道人影从那床后闪现了出来,走至了掌珠的跟前。 掌珠见到宋劲飞后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宋劲飞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问道:「傅姑娘什么时候知道我躲在这屋里的?」 「从你进来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 宋劲飞心道他手脚从来都很轻,一般人察觉不了他,怎么这个闺阁女子能留意到他藏在这屋内。 自那日宋劲飞送掌珠回阳县后双方就没再见过,宋劲飞瞧着掌珠气色还算不错,看样子她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 掌珠目光看向了别处,和宋劲飞说:「字条上我写的你都看见呢?」 宋劲飞赧然道:「我不识字。」 掌珠听说,暗道她这不是白费力气吗。不过宋劲飞很快又道:「不过上面写的是什么顾同都念给了我听。我也按照姑娘所要求的做了。」 掌珠点头道:「这样就好。叔父他放了你们呢?」 「算是吧,我们要离开阳县了,在走之前,我来和傅姑娘告个别。」 掌珠想说不用了,不过却转而说道:「你们三个都有一身的本事,个个都是热血的男儿,好手好脚的做点正经营生也好。这偷鸡摸狗的事不光彩,还是寻点其他的正经门路吧。」 「嗯,宋某谨记傅姑娘的教诲。这一次也多亏了傅姑娘从中帮忙,才让我们哥仨躲过了这一劫。」 「我可以帮你们这一回,但下一次,下下次我可帮不了你们了。」 「宋某知道。」 屋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光线有些昏暗,掌珠的半边脸都笼在阴影里瞧不大清楚。宋劲飞在面对这个女人时,突然心里觉得局促不安,手脚也不知如何安放,他更不敢去看掌珠的脸。 「趁人没发现,你快走吧。」 「是,不过宋某在走之前有一句话要请教傅姑娘。」 掌珠抬头看了他一眼,宋劲飞胸口跳跃得越发快了,他有些结巴的说::「那天在我们赶来之前,傅姑娘和人搏斗过吧?」 傅掌珠没有吱声,宋劲飞便认定了这事,因为他发现掌珠时,掌珠手上紧握着的那把刀上面还有温热的鲜血。 这个看似娇弱的闺阁女子是哪里来的那股力量?宋劲飞疑惑极了。 当晚宋劲飞带着他的两个手下便离开了阳县。 顾同将毛子给打了一顿,气愤的说:「都是你不小心出了差错,不然哪里会被官府里的人发现。还当干成了这一票以后都不愁了,这下可好,连累大家,还差点出不来。」 宋劲飞走在最末,对于手下的争吵他并没有出手制止。夜色茫茫,他们一伙也算是躲过了一劫。然而未来的路在哪里? 宋劲飞想起了傅掌珠那张娇花似的脸,同样想起了她的忠告。他们哥仨个个都是热血男儿,好手好脚的,难道真的要偷鸡摸狗的过一辈子,那么这一辈子都别想能出人头地。 宋劲飞想到这里就加快了步子,他走到顾同跟前,和顾同说:「明天起你教我读书识字吧。」 那顾同很是意外,疑惑道:「大哥,你怎么突然想学这个呢?」 宋劲飞道:「不能连一张字条都看不懂,斗大的字,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都不认识,这也不是办法。」 顾同的父亲是个乡秀才,早些年跟着父亲读了几本书,所以也算粗通文墨,后来家里发生了变故,他也就落草为寇,跟着宋劲飞四处闯荡。 夜色越发的深沉,宋劲飞重新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脚踏实地的走下去,总有能看见希望的光亮。 第17章 自傅朝先将宋劲飞三人给放走以后,他的日子就越发的不好过。这天刚进衙门又被主簿叫去训话了。 「林员外那边我安抚不了,你自己上门谢罪去。」 傅朝先道:「我会亲自过去的。」 「还有县令大人那里也差人过来问话了,该怎么交待我可不管。」 傅朝先这是一不入流的小官,在这阳县衙门里除了那些衙役们,谁都能踩他一脚。这些年他勤勤恳恳,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在这个位置上好些年了也没挪过身,傅朝先也认了,他喜欢阳县这个小地方。 傅朝先小心翼翼的去了县令那里挨了骂,接着又乘轿去林家谢罪。他的姿态放得足够的低,但林家却依旧不肯接受傅朝先的赔礼,说要向上弹劾傅朝先。 傅朝先日子不好过,他没权没势,不敢招惹那财大气粗的林家,不过忍气吞声,默默的担起所有的过失。不过这一次他的官位兴许会不保,要是他因此丢了官,没了俸禄,一家几口人该怎么活命。 傅朝先身心俱疲的回到家里,他一脸的肃色,到家后也不开口说话,任凭章氏在一旁如何的絮叨,但他就是不吱声。 后来掌珠出来与大家一道用饭,傅朝先看见这个侄女心里更是来气,家里一切不好的源头皆是由此人所起,他面对这个侄女再没什么好脸色。 夜里睡觉时,傅朝先和妻子说起:「还是早早的将大姑娘给打发了吧,嫁不了本县就嫁到隔壁去,更远一些都行。」 章氏嘟囔道:「你以为说嫁就能立即嫁掉啊,傅大姑娘的行情一落千丈,没有那么容易了。现在身上又有病,谁愿意娶个病秧子的煞星回去。」 傅朝先觉得窝火,他也不睡了,起身披了衣裳就往外走,章氏叫住了他:「老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别管我。」 章氏明显的感受到丈夫和往日不同,虽然丈夫不肯向她吐露外面的事,但作为十几年的枕边人,她清楚的意料到丈夫遇到麻烦了,这个麻烦多半还是由掌珠引起的,因此不免低低的骂了几声「扫把星」。 二月二十八这一天尹家人突然登门了。尹家派了两人来,一个是尹家的管家,另一个便是曾经替兄迎亲的尹海升。 傅朝先去衙门了,章氏在家里接待了两位尹家人。 尹家人到来的时候掌珠在房里看书,宝雁低声和掌珠说:「走,我们过去听听他们谈的是什么。」 掌珠没有兴趣知道,懒懒的回应:「有什么好听的。」 「姑娘就不担心他们将姑娘给卖啦?」 「真有这个打算的话,你认为他们会允许我在跟前?」 宝雁吐了下舌头,笑道:「这倒也是。」随即宝雁又说:「姑娘不方便出面的话,奴婢替姑娘打听打听那些人在说什么,回来也好告诉姑娘。」 掌珠没有答话,那宝雁便出了门,往那上房而去。 这边章氏正在招待尹家来的两位贵客,她坐定之后,那尹海升便起身朝章氏拱手赔礼:「之前的事突发紧急,逼不得已要立刻赶回去,所以疏忽了傅大姑娘,哪知给她造成了伤害,晚辈奉了双亲的意思过来向傅太太赔礼道歉,还请傅太太别计较了。」 「计较,真要计较的话,可就多了。我们大姑娘因为四爷的疏忽可差点丢了性命,要不是她福大命大,只怕早就死了。你们总得给个说法。」 「会的,会的,傅太太别动怒,有话好好说,凡事都可以商量。今天晚辈和管家过来也正是商量此事来着。」那尹海升的态度一改往日的傲慢,处处的赔着笑脸,章氏心中暗道,只是不知这尹家到底安的什么心。 章氏这时候也就拿出了长辈的款来,慢腾腾的说:「商量,尹家愿意给我们家大姑娘多少的补偿?」 尹海升道:「虽然没有正式的行大礼,但之前议了亲,就是一家人了。这门亲戚还是要走动的,不能因为三哥走了就生疏了。这次傅大姑娘受了大难,我们家也愿意拿二十两银子出来作为安抚。将来一年四季的节礼一分都不会少了傅大姑娘。」 一开口就是二十两?!章氏眼中有了一丝的光亮,尹家果然阔气,一出手就这么多,是傅朝先半年的薪俸了,她听着这个数目虽然动心,不过却没大好意思表现得太过,让那尹四郎给小巧了去。 「二十两?是一次性付清吗?」 「当然,我们尹家做买卖最将信誉,概不赊欠。」 章氏想了想便又说:「我看也不用每年都来往送节礼那么麻烦,不如结算成银两也一次性的付清吧。」 尹海升见章氏这样说,倒也不意外。傅家是什么人,这傅太太是什么人他可清楚得很。 「将来还要来往的,傅太太这样着急干嘛,在这之前我们尹家是有条件的,也必须说给傅太太知道。」 章氏暗惊,条件,什么条件?! 章氏心里明白,尹家是商户,商户最看重的乃是自己的利益,尹家又最是抠门,能让尹家自掏腰包,肯定得讲条件。 章氏心中微定,她缓缓道来:「条件?我们家大姑娘因为这事受了多大的委屈,如今也被你们尹家牵连,以至于声名受累,就不该要一点你们尹家的补偿,你们还要来提条件?我都替我们家大姑娘感到不值。」 那尹海升冷笑一声,依旧不徐不疾的说道:「傅家太太,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再有这买卖,有买有卖,我们尹家可以给这个钱,但你们傅家难道就没一点的表示?我们提的条件也不是别的,想着我那三哥可怜,只活了短短十九载,在人世间也没留下什么,好不容易说了一门亲事也没赶上和傅大姑娘成亲。据说我那三哥临终前都还念叨着要见见傅大姑娘。想着三哥的未了的遗愿,所以双亲商量了,倘或傅大姑娘愿意为三哥守节一辈子的,我们尹家愿意供养傅姑娘一辈子。」 第18章 「供养一辈子,你们拿二十两银子来就把我们家掌珠一辈子给买呢?你们也太会算计了!」那章氏不由得勃然大怒。 尹海升接着道:「不止这二十两,之前晚辈就说了每年都要走动,这一年四季的节礼,四季衣裳,我们尹家也都会作出相应的表示。」 章氏可精明着,她在脑中飞快的算了一回,尹家果然人精似的,花这么点银两就想把掌珠给买了,而且一辈子还不能嫁人。 她正在犹豫的时候,却突然见宝雁一头跑了进来,直直的在她跟前跪下,接连给她磕头:「太太,太太,请您开开恩。别把我们家姑娘给卖了,她还那么年轻怎么能一辈子不嫁人,太太,我们家姑娘不能毁在尹家的手上,求您开恩。」 章氏见了这个小丫鬟,她拧眉不悦道:「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给我滚出去,别让外人看见了说我们尹家没教养。」 宝雁却并不动身,她甚至更往前了一些,拽住了章氏的裙角苦苦哀求道:「太太,太太。您不能这样狠心。大姑娘虽然不是您跟前养的,可毕竟也跟了您十年,十年了,别说是个人,就是养只狗养只猫也该有感情呢。我们大姑娘本来就可怜,您做婶娘的请您为她着想一回吧。」 章氏被宝雁这样拉扯着感觉很没脸面,照着宝雁就踢了一觉,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 宝雁跌在地上,依旧不依不饶的哭着,哭过了接着将尹海升给骂了:「呸,你们尹家是什么好东西?亏得我们家姑娘没有嫁到你们尹家去,不然只怕要遭罪一辈子。」 那尹海升一脸的尴尬,就在吵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傅掌珠慢慢的走进了这间屋子,当下章氏还扬着笑脸说:「大姑娘怎么不好好的躺着,出来乱走动,当心身上又不好了。」 那傅掌珠也不瞧尹家人一眼,走了过去将宝雁给拉了起来,道:「别哭了,起来。」 「可是姑娘……他们就没安好心,想着要把您给卖了。尹家更是可恶,还想你为那个死鬼守一辈子。」宝雁说得气极了。 傅掌珠依旧一脸的平静,不怒不悲,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她道:「我们走,回寿丰去。」 「寿丰?!对我们去寿丰。」宝雁听说姑娘要回寿丰,两眼就放光。寿丰是掌珠的外祖家,宝雁就是掌珠的外祖母买来伺候掌珠的。 章氏一听掌珠要回寿丰,她立马说:「大姑娘,这使不得,你是傅家人,怎么能回寿丰。这里是你的家,你就安心的住着。」 「安心,你就我们姑娘怎么安心,你们个个都不安好心想要把我们姑娘给卖了。我们姑娘又不傻,难道就任由你们摆布?」 掌珠将宝雁给带走了,主仆俩回了屋,宝雁便忙着给掌珠收拾东西。 自掌珠的母亲走后她就没有再回过外祖家了,前几年外祖家派人给掌珠送来了这么个丫鬟,就再没音信,外祖家是个什么样子,现在的掌珠更是不清楚。 章氏撇下了尹家人连忙走进了掌珠的卧房,那宝雁依旧一脸的愤愤然,对章氏十分的不屑。 章氏将掌珠按回了椅子上,语重心长的和她说:「好姑娘,你别恼,也别气。更别动不动就说出要回寿丰的话,且不说这里距离寿丰上百里的地,就是这两家也几年没走动疏远了也不好冒然上门去。再有你叔父定是不许的,你是傅家人啊,当初是你叔父把你要了过来,我和你叔父一手把你带了这么大,怎能说走就走。好姑娘,婶娘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婶娘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掌珠没有开口,宝雁便立马跑上来说了:「太太,那就请您立马去回绝尹家人,说不愿意要尹家的补偿,我们姑娘也不乐意为尹家那个死鬼守一辈子。」 章氏板着脸说:「去去去,没个规矩,没看到我和大姑娘说话?这里是你插嘴的地方?」 掌珠不愿意应酬章氏,冷冷淡淡的说道:「婶娘,撇下了客人也不周到,您还是上前面去招呼客人吧。」 章氏瞧着掌珠着模样心里越发的猜不透掌珠心中所想,也不知掌珠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后来她半哄半吓唬的说:「大姑娘,你身上病没有好,走不了远路。再有我可没钱给你做盘缠,这山高路远的你也到不了寿丰。」 章氏从掌珠的房里走了出来,可存了一肚子的气。 经过了宝雁这样一闹,朱娘子也知道了此事,她走了来和章氏说:「太太,大姑娘的事非同小可,还是得让老爷知道。」 章氏便说:「这是傅家的事,我一个外姓人跟着掺合什么,自然得让老爷知道。你让老朱跑一趟,去把老爷给请回来吧。」 章氏便回了堂屋与尹海升说:「四爷和管家远道而来,跑这一趟不容易,再有事关我们大姑娘的终身,哪能这样轻易的就决定了。还得我和老爷好好的商量,所以请你们暂且在阳县留两天吧。」 那尹海升便说:「行,我们等着傅老爷的好消息。」 傅朝先本来在衙门里忙碌,却见老仆匆匆赶来和他说尹家来人的事,他公务忙,丢不开,便吩咐朱文忠说:「让太太先招呼着来客,这里我脱不开身。等下衙了再回去。尹家要提什么要求的话先别答应,等我回去再商量。」 朱文忠又来回的捎话将傅朝先的意思告诉了章氏,章氏倒没二话。如今她眼红尹家的钱财,可是也清楚这事重大,她不能擅自做主,要是胡乱答应的话,把傅朝先惹急了打她一顿都极有可能。 章氏命朱娘子和知秋给尹四爷和尹家管家收拾客房,可让尹海升住在傅家这样破旧的屋子里他也不乐意,便谢绝了好意,回头去找了一家讲究的客栈落了脚。 尹海升他们走了,章氏再次来到了掌珠的房里,掌珠依旧坐在桌前看书,那样的安静。宝雁不在跟前伺候,看上去并不像要立马远行的样子。 章氏瞧着掌珠这副光景也猜不透掌珠到底想的什么,她便开始试探掌珠的口风:「大姑娘,让你受委屈了。当婶娘的一定会为你做主,你心里也别恼,婶娘啊,都想着为你好。你也是个知书识礼的人,是读烈女传长大的,好些道理不用我说想来你也明白。如今朝廷旌表节烈,看见东门那几处高高的牌坊了吗,其中最古老的一处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旌表的妇人也早就不在了,但大家都还一直在纪念她的美德。一个女人要是能做到这一步是真的了不起啊。」 第19章 掌珠自然不傻,她很快就听出了章氏这话里的意思,因此道:「婶娘是想让我给那三爷守一辈子?」 「这个……我可不敢强迫你,而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若愿意的话自然是好事,朝廷肯定也会旌表,在你看的那些史书上将来也会留下你的名字。」 掌珠定定的说道:「尹氏未过门傅氏女,未嫁先寡,立志为夫持节,终身不嫁。就这样的话吗?」 那章氏先是愣了愣,后来道:「我没读过多少书,但想来大体上会这样写吧。」 掌珠便凝视着章氏的脸,质问道:「婶娘,我为留下这所谓的美名到底有何用?」 「受人尊重啊,将来不管是谁提一句傅大姑娘都会竖个大拇指,你叔父也会因此受人尊敬。」 掌珠听到这里很想发笑,可她如今已经不会笑了,喉咙里只是发出些奇怪的声音。章氏诧异的看着这样的掌珠,弄不明白她到底是在做什么,疑惑道:「大姑娘,我的话你可明白。」 「明白,当然明白。婶娘口口声声都是为我好,您看中了那二十两银子,然后为了这笔钱打算把侄女未来几十年的大好日子全部卖给尹家。」 「你别说得这样难听,什么叫做卖,我这不是为你考虑,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嘛。二十两肯定不行,尹家也太会算计了。还有你将来老了怎么办,这些我都会为你考虑到的,所以你别担心。只要你自己能想明白,剩下的事就好说了。婶娘并不想逼迫你。这事虽然有叔父和婶娘为你做主,但愿不愿意还得要你本人点头。」 掌珠背过身去,依旧捧了书看。章氏瞧着她这样,心道自己把该说的都说了,也不知掌珠自己心里是怎样想的,她越发的弄不懂这个侄女。 「大姑娘,你现在的名声并不是那么好,外面都在流传着你命中带煞的传言,说你专克身边人。如今又是望门寡,想要再好好的嫁人是很难了。这事你得考虑清楚。」 「婶娘请回吧。」 章氏依旧有些不放心,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掌珠是不答应? 章氏走后掌珠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也没有挪一下,宝雁抱着衣裳进来了,她亲眼看见章氏从掌珠的房里出来,她就知道章氏不会安好心,肯定又来和姑娘灌迷魂汤了。姑娘心慈耳根子软,又那么的孝顺,被章氏这样一说,会不会已经答应呢? 「姑娘,不管太太和您说什么,您都先别答应她。姑娘您要是觉得为难做不了主的话,我们不如还是去寿丰吧,找老太太出面。有老太太撑腰,谅那章氏也不敢如何。」 掌珠问了宝雁一句:「我们存了多少钱?」 宝雁回答说:「昨儿婢子亲自清点过,那些零碎加在一起不过一吊钱。之前您还积攒了些簪钗镯子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些东西半道上丢了。所以也就……」 「这一吊钱能支撑我们走到哪一处?」 宝雁说:「要出远门的话肯定要雇辆马车,我们都不会驾车,还得寻一个车夫,一路上要吃喝,要住店,还有马儿的草料这些都是开销。从这里到寿丰快的话也要七八日,我们这点钱,恐怕只能支撑两天左右。毕竟出门在外处处都要花销。」 掌珠琢磨了一回,这些天身体养得好了不少,要远行的话七八日咬牙坚持一下应该能支撑下来,只是这钱从何处而来?章氏是出名的抠门,如今又打主意想要让她为尹家守节,肯定是不会放她去找外祖的。 她被困在这里果然就寸步难行了吗?掌珠苦苦的寻找着能脱身的法子。 这时候傅朝先下衙回来了,刚到家,章氏便将尹家的要求和傅朝先提了,傅朝先一听就撇嘴说:「这尹家倒是精于算计,不是把大姑娘的一生都给毁呢,她年纪轻轻,连及笄都不到守什么守。」 傅朝先这个反应章氏也是在意料之中,她也存了一肚子的话要和丈夫说。 「老爷,您先别生气,容妾身慢慢的与你说道。」 傅朝先闻言疑惑道:「你莫非真的打算让大姑娘守一辈子?」 章氏道:「老爷,这事说不定关系到您的前程,不得不好好的想,毕竟是个机会。大姑娘确实可怜,我也怪心疼她的,不过都到这一步了,您还认为她能嫁一个好人家吗?恐怕是不能了。大姑娘名声不好,但如今总算还有点用处的,您不妨好好的想想。尹家提的条件我也觉得苛刻,不过都还可以商量嘛,除了给的抚恤太低以外,我还打算让他们答应将来给大姑娘养老,那尹家不是人脉广么,替老爷您跑跑路,打通一下关系,您也不至于做一辈子的典史,您说是不是?」 傅朝先听了章氏的话不由得气得吹胡子瞪眼,愠怒道:「你把我当什么呢?我再怎么不济也是进士及第,是朝廷钦点的官,虽然只是不入流的小官,但在这个位置上我勤勤恳恳几年也算对得起天地良心。如今你要让我卖女求荣?这样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大哥要是地下有知只怕也不得安宁,我害怕他来梦里找我。」 章氏听了这样的话哪里有不生气的,当时就和傅朝先吵了起来:「你能干,你是好官,一年拿着四十两的俸禄,这四十两你看看把我们明月,把限哥儿委屈成什么样呢。一个月想多吃几次肉也不行,连做身新衣裳也不行。这两年里我连一件新首饰也没添置。年前县令太太做寿,在场那么多的官太太、富商家女眷,就我一人最寒酸。我嫁给你十几年了,儿女都替你生了,我过的日子还不如那些做买卖的人家,我……我到底图个什么啊……」 章氏一面数落就一面哭了起来,傅朝先听见妇人哭就是心烦。 章氏一行哭,一行数落道:「你倒是勤勤恳恳,怎么就没见你升过官。你这个榆木脑子不懂得钻营,活该我们娘几个一辈子跟着你受穷,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傅朝先终于还是丢下章氏出去了,他站在檐下发了会儿呆,虽是春天了,但夜里的风依旧带着几分寒意。妻子的哭声顺着风传了过来,扰得他心里难受。 第20章 做了几年的典史,一直没等到升迁的机会,确实和他不擅钻营有关,他不喜欢阿谀奉承那一套,认为只要勤恳本分,上面的人总能看见他的好,可说到底似乎是错了。 让他将侄女给卖了换取将来的荣华富贵?不说尹家有没有这个能耐,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就说他毕竟是掌珠的叔父,大哥走得早,就留下这么唯一的一点血脉,他也照看不好的话也太不是东西了。 傅朝先想起了幼年时大哥对他的那些关照,傅朝先狠不下这个心。 章氏有自己的谋划,在她看来掌珠还不完全是个废物,还有一点用处,她总得好好的利用起来,所以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傅朝先有自己的顾虑,他下不了这个狠手。掌珠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想的是早日离开阳县,能够独立自主的走下去,总有一天到达京城,能有一天敢和金銮殿的那位陈述谢家的冤屈。 掌珠清点了这屋里属于她的东西,几部破旧的书,还有一些平时临的字。几身陈旧的衣裳。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看来原身在这个家过得很是清苦,竟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后路。 没钱,想要出远门是不能够了。她更不想将来的命运被人随意主宰。掌珠如今最想求的,就是寻一个自由身。 隔日天还大亮,她简单的梳洗了一番,主动去找到了傅朝先表达自己的意思。 「叔父,我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大好,将来也不知还能不能嫁出去,这些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但您要侄女替尹家那位早逝的爷守一辈子,侄女不能答应。您要是觉得我住在家里白吃白喝惹人厌,那么侄女有个请求,还请叔父答应。。」 傅朝先愣了愣,忙问:「你有什么请求?」 掌珠道:「请求能去庙里修行,为叔父和婶娘祈福。」这话她说得铿锵有力。 那傅朝先听了掌珠这样的要求先是愣了一下,掌珠想要出家?那么和为亡夫守节又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一辈子不嫁人? 「我们家也还没穷到那地步,多你一张嘴吃饭也还吃得起,何必把自己逼迫到那地步。」 掌珠暗想,不是她逼迫自己,是有人逼迫着她选择了这样一条退路。 「叔父,侄女就这么个请求,还请叔父恩准。」掌珠的姿态放得很低。 傅朝先摆摆手说:「你下去吧。」他并没有给出任何的答案。 这天是休沐日,傅朝先在家。那章氏与傅朝先哭诉了一晚,今天自起床就一直和傅朝先怄气,连句话也不愿意说。 用过了早饭,尹家人再次上门了。尹海升对傅朝先还算客气,一来傅朝先是长辈,二来傅朝先是官老爷,见了面总得恭敬着。 傅朝先在书房里单独面见了他。 尹海升将昨天的话又说了一遍给傅朝先听,傅朝先听后便告诉了他:「我大哥走得早,就只留下了这么一点骨血,我当叔父的不能做得太绝,所以让大姑娘守节的事还是就算了。」 尹海升一听,暗道这傅老爷倒有两句痛快话,不似那章氏。 「这样的话,那么尹、傅两家以后就没什么关系了,也不用来往了。」 傅朝先没有吱声。 尹海升又说:「傅大姑娘想要再嫁的话只怕就难了。」 「那也比死守一辈子的好,我们家还没沦落到那地步,多一个人吃饭也还养得起她。」傅朝先难得说了句硬气话。 尹海升一怔,他倒觉得这傅老爷还算是个有骨气的人,心中也存了几分的敬意,不是章氏贪婪之流。 宝雁自从尹海升进门后就一直在暗自打听老爷和那尹海升说了些什么,不过两个人在书房里说话声音不大,又关上了门窗,她偷听好了一阵也没听个明白。直到门突然被打开,宝雁惊了一跳,拔腿就跑。 尹海升看见了这个小丫鬟,他对这个小丫鬟倒有些印象。又见那边院子的角落里,傅掌珠拿了个喷壶正在给花盆浇水。 他怔了怔便走了过去,也不管合不合适就问了一声:「傅大姑娘,为什么那一晚你要寻死?」 傅掌珠看着并没有抬头,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她没有回答尹海升的话,依旧去浇花。尹海升又问:「你很不情愿嫁给我三哥?」 傅掌珠端了喷壶就往屋内走,生生的把尹海升给撇下了。他望着掌珠离去的身影,暗道这姑娘白生了一副好容貌,然而却是个不祥之人,当初要真是死了说不定也就干净了。 傅朝先出面亲自谢绝了尹家的要求,这无疑断了章氏的一条财路,为此她可是怨恨了傅朝先好些天。 章氏对傅朝先埋怨不已,对待掌珠的态度却越发的敷衍了,言语间也颇不耐烦,甚至指桑骂槐。那掌珠对这些原本就不太在意,只是静待着身子能够利落一些再从长计议。 傅掌珠在阳县有一定的名声,她那名声是出众的容貌带给她的。即便在她成了望门寡,成为了不祥的代表时,依旧有人慕着掌珠的美貌上门来提亲。要么是纳为侍妾的,要么就是那些寒门小户里娶不起亲想要占个名头的。 章氏见掌珠还算有行情,因此也没有难过太长的时间,依旧帮着张罗掌珠的亲事。那寒门小户拿不出像样的彩礼,到头来还要傅家倒贴,章氏可看不上眼,便把目光放在那些求娶为偏房的。 「太太,我们家老爷就惦念着傅大姑娘的美名,一心想要收在房里,所以不惜一切想要得到傅大姑娘。」 章氏看了媒人一眼,说了句:「那赖老爷今年五十七了吧,还在想着纳偏房,之前家里有几位姨娘呢?」 媒人笑呵呵的说:「一共有五房姬妾了,傅大姑娘过去了就是六房。赖老爷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有能耐啊,赖家的地位阳县谁不知。赖家的那点家底绝对不会让傅大姑娘挨饿受穷。」 「马上就六十的人了,还惦记着娶小妾,惦记着生儿育女,也真是强。我也说句实话,我们傅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在这阳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姑娘年纪小,好好的黄花大姑娘。赖老爷要纳的话,给多少的彩礼?」 第21章 媒人笑呵呵的比了两根手指。 章氏惊讶道:「二百两?!」 媒人道:「傅太太做梦呢,纳个偏房要二百两?我是说二十两。赖老爷给二十两也不要什么陪嫁了,傅太太您若觉得合适,挑个好日子就来抬人。」 章氏撇撇嘴说:「二十两?那赖家也好意思拿得出手。让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伺候一个老头子,这赖老爷还真是会算。」 打发走了这个媒人,没过两天又有其他媒人上门。 掌珠自然知道婶娘急着把她打发出门,她在这个家里就是个惹人嫌。 掌珠也不和章氏交涉,依旧找到了傅朝先请求道:「叔父,侄女知道自己命格不好,怕拖累了叔父、婶娘,所以自请去庙里修行,还请叔父答应。」 这是掌珠第二次提起此事了,傅朝先愣怔道:「你是认真的。」 掌珠说:「是。」 这边掌珠刚和傅朝先所要去庙里的事,扭头章氏便将几家想要掌珠的情况与傅朝先说了。傅朝先听了一回,都是些什么纳妾的,傅家嫡亲的女儿去给人做妾?他可丢不起这个脸,因此不悦道:「宁肯嫁于寒门小户为妻,也不去大户人家当妾。」 章氏听了这话可没什么好脸色,她与丈夫道:「之前我听了你的,这次你得听我的。」 「含英,你不能胡闹!」 「是我胡闹吗?我还不是想着大姑娘将来能好过一点,去那些穷人家挨饿受冻有什么好的,你就是个榆木脑袋不懂得变通。算了,不管是掌珠还是将来明月的事,你都不用管了,管好限哥儿就够了,我来替她们好好的谋划。」 这时候的章氏在傅朝先看来眼中只看得见钱,加上衙门里的那些琐事让他焦头烂额,回来还要面对琐碎的家事,让他苦不堪言。如今听得妻子这样说,果然就道:「我不管,我也不想管,看你能折腾成什么样。」 傅朝先负气的出去了,隔日掌珠再次找到了傅朝先,表明了愿意去庙里的事。傅朝先虽然恼,但觉得或许这样还能好一点,终于答应了掌珠的请求:「你下定了决心要去的话也可以,不过得好好的找一处清静的地方修行。」如今一些尼姑庵却不见得就是什么佛门清静地,什么腌臜事都有。 掌珠见叔父终于松了口,她也虔诚的给叔父行了个大礼。傅朝先见掌珠一脸清冷的样子,心中突然觉得对不起大哥。 「好姑娘,你受了委屈,叔父知道。你先去庙里清修几年也好,毕竟年纪也还小,将来还可以好好的谋划。」 傅朝先答应了掌珠去庙里,这事让章氏知道了,她心里很不甘愿,拉着掌珠说:「你还想出家?当了尼姑一辈子都不能嫁人了,知不知道?」 掌珠点点头。 「同样是不嫁人,为什么就不愿意替尹家守节?」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你……」章氏简直要被掌珠给气疯。 那明月听说掌珠要出家,也很是吃惊,找到她哭,还恳求掌珠能回心转意。掌珠对明月道:「明月,既然都是身不由己,还不如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这一点,别让自己太被动。」 「可是姐姐,您走的这是一条不归路啊。」 掌珠知道明月是真心疼她的人,因此也和她说着心里话:「妹子,那你是觉得我替尹家守节当一辈子的寡妇好,还是嫁与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头当小妾的好?」 明月答不上来,她没权去指责母亲的不是,但不管哪一桩对掌珠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她垂泪说:「可是佛门里也太清苦了。」 「你是担心我吃不了这个苦吗?明月,说不定眼前这是最适合我的路。」掌珠现在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的养身体,然后静待以后。 她温柔的摸了摸明月的头发,与明月说:「我希望你将来的一生都是幸福的。」 「可是姐姐,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掌珠幸福不了,她早就失去了追逐幸福的权利。她活得很累,但必须一人把所有的担子都放在肩上。谢家死了那么多人,总得有人站出来为谢家说句公道话。 「明月,和我一样,都做个坚强的人吧。即使心里难过,也别在人前落泪,要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别让人一眼看穿你。」 明月很是诧异,这个姐姐以前不是这般的。 在傅朝先的张罗下掌珠去了一处叫做静慈庵的地方修行。 静慈庵距离阳县城里不过有十几里地,上下一共有五六位尼姑。由于地偏,又是小庙,庵中的香火并不算旺盛。 偏僻、幽静,对掌珠而言倒是正好,反正她现在只想求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的休养,等到养好了身体,然后再寻了法子离开阳县。 「姑娘,那尼姑庵里据说不见得就清静,进去了想再出来只怕就不容易了。」宝雁对掌珠的举动还是不解。 「我下定决心要走的话,没有谁能拦住我的路。」掌珠只是不愿意再在那个家里呆,然后被章氏像货物似的给变卖掉。 驴车走得并不算太快,掌珠并不像宝雁那般的懊丧,因为她比谁都看得清眼前,去庙里也是无奈之举。她糟糕的身体只想找一处好生休养,有了一副健壮的身躯才能谈将来。没有人来替她分担,得自己一人扛起所有的苦难和悲痛。过去的十七年里,她被家人保护着,宠爱着,是养在园子里娇贵的花,如今她做不了花了,只能做一棵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傅掌珠看着外面渐渐闪退的风景,她一脸的清冷,看不出任何的悲喜。 宝雁在一旁守候着,她觉得姑娘和之前似乎大不同了。看来人死过一次,将什么都看明白了。 驴车晃晃悠悠的在满是黄尘的道路上行驶着,走了大半日,才渐渐挺了下来。 第22章 宝雁先下了车,接着来搀掌珠。掌珠还不敢做太大的动作,生怕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 静慈庵只是一座小庙,连山门也没有修顺着有些狭小的山路一路往上。宝雁背了个陈旧的蓝色包袱,一路搀扶着掌珠。 跟随出来的朱氏夫妻也抱着不少的东西,一路跟随上山。 静慈庵位于半山之上,原本不算太陡峭的一段路,一路走来却让掌珠累得气喘吁吁,她的身体果然糟糕透顶了。伤口隐隐的作痛身子让自己有些微微恼意。拖着如此残废的身子,还说什么报仇,还说什么为谢家伸冤,只怕她还没走到京城,在半路上就已经倒下了。 宝雁上前敲了门,半晌才有人过来开了门,却见是个十几岁的尼姑,那尼姑偏着头问了一回。 「找谁?」 「我们是傅家人,前两日就来打过招呼的。」宝雁赶忙解释。 小尼姑听说迟疑好一阵这才开了门对他们说道:「请进来吧。」 宝雁扭头去看掌珠,道:「姑娘请进来。」 掌珠渐渐的匀定了气息,这次她没有让宝雁跟着搀扶,她自己坚持着迈过了那道门槛。 小尼姑瞥了掌珠一眼,暗道这位傅家姑娘脸色看起来雪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是不是病得快死了,然后才准备找一家寺庙过完余生? 院落里有一棵高大的黄桷树,树干上系满了红色的丝带,那是前来祈愿的人系上去的,春风拂过,丝带也跟着轻轻飘扬,像是舞姬身着的彩裙一般。 一位年纪略长的尼姑出来了,刚才那小尼姑忙上前禀道:「师父,傅家姑娘到了。」 水月师太看了一眼,点头说:「知道了。」 朱娘子走上前去亲切的与水月师太双手合十的施了礼,接着道:「奉我们家老爷的命令,送我们家大姑娘过来了。」 水月师太点头说:「我们庵主已经知道了,请帮忙转告傅大人,就说我们一定会照看好傅家姑娘,请他别担心。」 朱娘子替掌珠道了谢。傅朝先为了给侄女找个可靠的安身之处,动用了一点关系,给静慈庵送了二十来亩的地,这事还是朱文忠去帮忙办理的。 掌珠走上前来默然的与水月师太施了礼,水月师太暗自打量了一眼,暗道,这姑娘倒是年轻,虽然粗布衣衫,又没什么首饰伴身,但饶是如此,依旧遮挡不了她清丽秀雅的容貌。只要好好的收拾打扮一下,肯定也是个美人。不过据她所知,这傅大姑娘可是个红颜薄命之人,不然也不会沦落到他们这里来。 水月师太笑容可掬的与掌珠回礼说:「傅姑娘客气了。庵主知道你们今天到已经安排好了房间,让法莲带你们过去。」 掌珠道了谢,宝雁抱着东西便往后面走,这时候从菩萨后面走出了另一位师太。掌珠看去,却见这位师太与刚才那位相比身量明显要矮一头,身子清瘦。缁衣披在身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掌珠主动的向这位师太施礼,师太赶着还了,两人并没有过任何言语的交流。 「师妹,庵主叫你过去一趟,说是要对什么账。」 水月师太扭头一看,笑着说:「我马上过去,师姐。」水月师太转身就走。 这里朱娘子忙向刚来的这位师太问好:「您就是他们所说的水净师太吧,之前偶尔听哪家的太太还夸赞过您,说您的药好,还说您医术高明是个仁医。」 水净师太淡漠道:「不敢当,谬赞了。」 朱娘子又笑呵呵的说道:「我们是傅家的人,送大姑娘过来的。大姑娘前阵子受过伤,身子没有好利索,还得仰仗师太多多照拂。」 水净师太暗想,就是刚才所遇见的那个姑娘?她也没多说什么。 法莲带着掌珠和宝雁来到了后院,指着一排屋子说:「我们就住那!」 院子里有一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梨树,那梨树的枝桠已经伸出了院墙,大伯娘所住的天水斋院子也有这样一棵梨树。不过那棵梨树比眼前这一棵高大许多,也犹如眼前这般开满了雪白的花朵。 她凝望那一树树像雪堆一般的花簇,掌珠不免想起了一年前的元嘉八年春。去年的梨花开得比哪一年都要繁闹,她的妹妹若兰坐在梨树下,手捧着前人的笔记小说正在树下观看。一阵风来吹落了枝头的花瓣,洋洋洒洒,像是下了一场春雪,洁白的花片落在了若兰的肩头,落在了她天青色的综裙上。那时候她还嘲笑过若兰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若兰却笑话她是个鲁莽的大力女。 数月后,书呆子还没等来自己的好姻缘就早早的凋谢,大力女也没有等到自己的幸福,年纪轻轻就一朝赴死。 这间屋子狭小的只够放一张竹床,一张小方桌,还有两张竹凳。余下的空间只够勉强过人。 被赶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来,宝雁心里充满了憋屈,她将包袱放到了床上,眼睛一揉泪水就跟着下来了。 「姑娘,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掌珠看了一眼,虽然小了些,但还算收拾得干净,屋顶和墙上都没有大洞不会灌风,不会漏雨,又有睡觉的地方。她已经很满意了。 掌珠默然的在竹凳上坐了,接着说了四个字:「随遇而安。」这里只是她临时安身的一个地方,别的她不图,就图一个安静。至少能躲避章氏的那些算计,有个地方暂时容身就已经够了。 姑娘她真的不在乎啊?宝雁眨着眼睛看向了掌珠,却见掌珠两眼有些茫然的望着外面的那棵梨树。明明她跟了傅家大姑娘已经快两年了,怎么却越发的弄不明白跟前这个人呢?这让宝雁觉得很是纳闷。 这是掌珠自己选的路,她没有埋怨,也没有觉得委屈。 安顿下来后,掌珠便出了门,去了前面正殿拜佛。 这个季节新鲜的瓜果还没有出来,供奉菩萨的只有些自家厨房做的饽饽、馒头之类的东西。不过一些饽饽已经长出了绿色的斑点,或是有了一层密密的白毛。这些食物也不知放在这里多久了,也没有人来撤换掉。不过在那尊观音手中的玉净瓶中倒插着鲜嫩的柳枝,西方三圣面前的花瓶里也供奉着摘来的梨花枝。 第23章 到底是香火不旺盛,整个大殿都显得破败,外墙的涂饰脱落了好大一片也没钱来修缮,菩萨身上积满了灰尘也没人来打扫,上的彩色涂料也跟着脱落。到处都是一副破败的景象,也不知这家尼姑庵还能存在多久。 掌珠对着这些佛像真诚的跪拜。在她还是谢若仪的时候她原本她不信佛,也不信神灵,可当她变成傅掌珠后她对神灵又产生了无比的敬畏。 水净师太拿着鸡毛掸子正在小心翼翼的清扫那尊普贤菩萨身上的灰尘。她见傅家大姑娘那般虔诚的跪拜,凝视菩萨的眼神那般的端肃,倒是个虔诚的信徒。 掌珠第一次见到庵主的时候是在晚课开始的时候,与水净师太的清瘦矮小不同,也与高大健壮的水月师太不同,静慈庵的庵主长得白白胖胖,脸像个发胀的馒头。 庵主在看到傅掌珠之后却是一脸的冷漠,连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庵里的这些庶务由水月师太负责,她根本就不用多理会。 掌珠现在求的就是个清静,互不打扰,对她来说是正正好的事。 整个静慈庵有一位庵主,下面三个水字辈的师太,除了掌管庶务的水月,还有会行医的水净以外,还有一位是掌管灶上的水华,法字辈的徒弟有两个。法莲是水月名下的,还有一位干粗活的法清,是水华的徒弟。那法清三十几岁,比她师父还大两岁,是个健妇,生得十分的健硕有力。担水、劈柴,搬运,她一人就包揽了庵里全部的粗活。 庵里的这些人各司其职,很是安静。 掌珠来了庵里有三四日了,除了吃得差一些,别的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只是她的伤还没痊愈,身体还比较虚弱,每日到只在房内看经书静养,一般连房门都不出。 这样又过了几日,不见油荤的日子让宝雁很难受,她悄悄的与掌珠商量:「我下山去偷偷买点肉回来煮了吃吧,再这样吃素只怕我就要晕倒了。再有姑娘的身体也没恢复,不吃点好的怎么行啊。」 掌珠却不答应宝雁的要求:「佛门净地,你这样做不就犯了人家的忌讳?」 「我们去找个小炉子就在这屋里偷偷的煮,不用他们的锅灶,好不好?」 「这间屋子这么小,再放一个炉子?你不怕火星蹿出来将被褥什么的点着啊。宝雁,我不要紧的,粗茶淡饭的也没关系,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宝雁她实在忍不了了啊,就连做梦也在梦见吃肉,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会发疯。 又是一天不见油荤的日子,宝雁半夜呓语道:「鸡,好香的鸡,我要最肥的那只鸡腿。」掌珠正好听见了,暗想这个小丫鬟真的是馋嘴了。 到了第二日,她和宝雁道:「你今天下一趟山,顺便帮我买两种药。」 宝雁听说要跑腿,她很是欢喜的点头道:「好啊好啊,姑娘您只管说要买什么,婢子一定会替您办到的。」掌珠要了纸笔来写下了药名,给了宝雁一串钱。 那宝雁接了钱就高兴的谢过了,掌珠又道:「进城较远,你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下山的车。」 宝雁连连点头便就出去了。 支走了宝雁,掌珠的耳根子总算是清静下来,她在房里翻了会儿经书。读完了一卷经文后眼睛有些发涩,大白天的也不好就躺在床上。掌珠便出了房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片,大家都各自忙碌去了。 那棵梨树上的花朵早已经凋谢,只剩下了满树枝的绿叶,绿叶间隐藏着不少的青色的小果实,那些果实最大的也还没指头大小。她看着眼前的绿叶满枝,不免又想起大伯娘院子的那棵树,只怕那棵树还没有遭殃,依旧这样的守着将军府里的一年四季,只是府中的人已经不再了。或许真的应了那句若兰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心中没来由的突然的有些伤感,思及过往不仅是伤感还有些刺痛。掌珠明白,这样的情绪不利于养病,她摇摇头,想把这恼人的情绪给撇去。 这时候,掌珠赫然看见梨树下静静的躺着一根木棍,也不知是谁扔在那里的。反正院子里也没其他人,不会有人看见,她没有犹豫就走了过去拾起了那根棍子。 不得不说这根棍子倒十分的称心,掌珠忍不住拿着这根棍子就挥舞了起来。当年七哥教过她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三妹,出拳得有力量,手必须得打直了,下盘得站稳,动作要快,每一拳出去都得有力量,要能带风才能威胁到对方。记住,快、狠、准,是练武的基本要点。不管你是练拳法,还是剑术,还是棍术都得遵循这三点……」七哥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些年了她从来没有忘记。 掌珠仔细回忆着兄长所教的路数,无奈这副身子没多少的力气,不过舞了几招就累得她大喘气,伤口还被拉扯得疼痛。她捂着疼痛的地方坐到了地上,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沮丧。她曾经自以为傲的武力,莫非再也找不回来呢?那她还谈什么报仇? 「你进屋去休息,我给你看看身上的伤。」 掌珠愕然的抬了头,她看清了跟前站着的人,是庵里的水净师太,她什么时候出现的?掌珠怎么一点也不知晓。看样子不仅是武力下降得厉害,就连警惕性也下降许多了。 水净师太倒显得十分平静,还伸手要去地上的掌珠,倔强的掌珠,不肯认输的掌珠,自然不想将自己更多的软弱呈现给外人,她以手中的木棍作为支撑,努力的站了起来。 「师太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伤?」 「没伤的话干嘛伸手捂着自己的腹部?」 掌珠这才意识过来,她有些诧异的问:「师太会治病吗?」 「略懂一二,小病痛还能帮着看一看。」水净的回答自然是无比的谦虚。 掌珠掩饰不了,只好进了屋,将自己受伤的地方给水净师太看了。当那个伤疤暴露在水净师太面前时,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天,你是怎么搞的,身上竟然有这么大的一个伤口?曾经到底受过什么伤?」 第24章 掌珠冷静的回答:「被人刺中过腹部,侥幸的活了下来。」 水净师太听说后又道:「当时一定流了很多血吧?」 「是,据说还昏迷了好几天,差点这条命就交代了。」 水净看了一眼掌珠,这傅家姑娘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大小姐,但她叔父多少也是个官员。官员家的侄女怎么会沦落到这番田地,曾经到底遭受过多大的罪。 「你伤口目前看来恢复得还算不错,只是不知会不会以后留下什么疤痕。不过身体到底遭受过重创,伤了元气,恢复起来也相对漫长。还有像刚才那般的舞来舞去怕是不行,不然你的伤口很有可能会裂开。」 她来静慈庵这些天,和庵中的这些比丘尼来往并不多,她的表现一直很安静。 「多谢师太告知,但是我还是想早点恢复起来,我没时间……」掌珠自动的‘将没时间耗下去’几个字给省略了。 「凡事急不得,需要一步步的来。你的身体比较虚弱,吃的方面也该注意一下。」水净师太也明白,傅家姑娘正是养身体的时候需要吃些对身体好的东西,这庵里每天粗茶淡饭的,连油荤都见不到实在对身体不利。傅家人将一个病重的姑娘往庙里塞,这个举动无疑是放弃了吧。可怜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命运坎坷。 水净又替掌珠把完了脉,便道:「我那里正配着药,回头拿一瓶调理身体的给你,好好的吃饭。」 掌珠应着是。她决定来庙里静养一段时日,这里对她而言不过是临时的一个落脚地方,等到养好了身体后还得继续前行。因为没有想过要久留此处,所以来了这么久也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的屋里,除了每天的早晚课她会携了经书去大殿听这里的庵主讲解经文,其余时间很少与人来往。有时候太安静了,总会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水净师太给掌珠看完了病,想着这个小姑娘遭遇可怜,不免动了慈悲心肠,因此和她道:「傅姑娘,在庵里若遇见了什么困难你就来告诉我,我会替你想办法。」 掌珠对于水净师太的好意表示了感谢。 水净师太走后,掌珠依旧留在房里看经文,这副孱弱的身子到底能支撑到哪一步?掌珠陷入了怀疑里,她不想还没走到京城就半路倒下了,必须得让自己尽快恢复才行。 过了没多久,水净果真送了一瓶药给掌珠。 掌珠也学医自然也明白,光靠吃药是远远不够,她得尽快熟悉这具身体,尽快让自己变得强壮起来。 静慈庵位于半山腰,她可以每天上山下山练习体力,尽可能的让自己出一身的汗。她心里清楚,没有一副强壮的体魄做什么都不成。 宝雁从城里回来了帮掌珠买到了需用的药,宝雁叽叽咕咕的向掌珠说起她去城里的一些见闻,只是掌珠对这些统统不感兴趣,但也没有明显制止宝雁。 宝雁说得高兴了,还摇晃着掌珠的胳膊说:「姑娘,下次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城?」 「再等几天吧,今天我给你的钱还剩下多少?」 宝雁一愣,将余下的铜板全部掏了出来,她讪讪的解释:「中途实在是太饿了,婢子没有忍住买了一个烙饼吃,那烙饼真香,里面是韭菜馅儿的,还有肉沫,虽然肉沫不像很多的时候,也但多少解了馋。」 掌珠没有责怪宝雁,她将剩下的钱收好,如今身边就只剩下不过几百个铜板了。在庵里住着更没收入来源。她还是得想法攒点钱才行,有了钱才好办事。 晚饭依旧是法清送来的。虽然依旧是馒头和稀粥,但却多了一个鸡蛋。 法清和掌珠说:「庵主说傅姑娘身子虚弱,需要进补,每天给傅姑娘一个鸡蛋。」 掌珠心中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水净师太替她在庵主跟前说了话,她才得以改善伙食。她欠着水净师太的恩情。 静慈庵养了几只鸡,每天都有鸡蛋。掌珠要吃鸡蛋也暂时能供应上。得了恩惠总得去道个谢,掌珠便主动去了水净师太的禅房。水净师太没有参禅打坐,而是在忙着配药。 掌珠便过去帮忙,她手里拿的是枝半枝莲,是活血散瘀,消肿止痛的好药。 「师太,半枝莲切段就好了吧?」 水净愣了一下,点头说:「是的。你当心一点,别伤到了手指。」她要赶着碾别的药。这些药得尽快配出来,明天就要下山了。 掌珠的话不多,拿着半枝莲默默的将它切了。 「庵里有谁病了吗?」 「没有,这药是给一个老大爷准备的。」 老大爷?!掌珠心中有些疑惑,但她并没有追问下去。有了掌珠的帮忙,水净的活干起来也顺利了许多,不到三更天就已经收拾完了。 「明天你愿不愿意和我一道下山走走?」 掌珠愣怔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第二日早课结束后,水净师太和掌珠说:「你收拾一下与我一道下山去。」 掌珠自然没有忘记昨晚的约定,连忙答应道:「好,我听师太的安排。」虽然这时候的她根本就不清楚水净师太到底要下山干嘛。 水净没有收徒弟,每次下山几乎都是一人,并没有跟随,也甚少坐车坐轿,全靠一双脚走遍南北西东。 掌珠主动的要帮水净将一个褡裢背在背上。水净却阻止了她:「这里面的东西沉,你背不了。」 果然沉甸甸的,也不知装了些什么在里面,掌珠现在体力有限,也就没有太勉强自己。水净背好了褡裢与掌珠道:「走吧,傅大姑娘。」 掌珠点点头,这时候宝雁过来了要与掌珠一道出门,掌珠心道她都已经是个跟班了,哪里还能跟班再带个跟班的,于是和宝雁说:「你就不去了,老老实实的呆在庵中吧。」 宝雁倒也乖顺,她点头答应道:「好,不过姑娘是要下山进城吗?」 第25章 掌珠回答说:「我不知道。」 水净已经走了,掌珠连忙跟了上去。宝雁目送她们离开,心中暗想,难道她家姑娘真的会有一天完全的遁入空门?静慈庵的日子苦,大半生就与青灯古佛相伴了,不仅如此,静慈庵可比不得那些香火旺盛的大庙,静慈庵除了庵主,每个人都要亲自劳作才有得吃。她家姑娘虽然时运不济,但再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那傅大老爷据说还中过进士,在去赴任的路上出了事故。如今却沦落到这番田地,傅大老爷地下有知,只怕也会伤心。想到这里宝雁自然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那贪婪自私的章氏身上,要是章氏有良心,她家小姐也不至于如此。 掌珠跟着水净师太出了庵门,一路往山下走去,静慈庵在半山腰,一路都是下山路,倒也没有那么的辛苦。一路上水净师太都没有开口说话,掌珠也是个安静的人,所以一路走来,两人都十分的沉默,她紧紧的跟在师太的后面,也无心留意四周的风景。 水净想着掌珠身体虚弱,她特意走得比较缓慢,好不容易下了山,她终于和掌珠说:「路有些遥远,你能跟上吗?」 掌珠忙说:「没有问题。」 水净点点头,两人继续一路往南走,这并不是进城的方向,而是往附近的一处村落而去。也不知走了多久,掌珠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了,她的脚步变得沉重了不少,但又怕耽搁了师太的正事,因此也不敢提出休息,继续跟着水净的步伐。 水净也瞧出来了,心道跟前这个小姑娘倒也挺坚韧的,这才提出:「我们去那树下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掌珠点点头,两人走了过去,掌珠微微细喘,水净将一个水囊递给了她,掌珠接过大口大口的喝几口,水净又给她掰了半个早就冷掉的馒头,掌珠大口大口的嚼着。 两人坐在这棵巨大的槐树下休息,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空气里弥漫着槐花的香气,水净便和掌珠说:「等回来的时候想办法摘些花回去,晒干了好泡茶喝。」 掌珠自然说好。 水净偏头打量了掌珠一眼,不管她说什么跟前这个小姑娘都说好,实在太过于乖顺, 两人歇够了脚,继续往前行。翻过了一座山头,又穿过了一片乱葬岗。这路越走越奇怪,掌珠不知水净师太到底要把她带往何处。 又走不知多久,她们俩已经进入了一处村落,刚刚入村口,那些村民们就要向她行礼,对水净毕恭毕敬的。看得出来水净常出入此处。翻山越岭走这么远是为什么呢?给这些穷乡僻壤的村民治病吗? 掌珠一路跟来,早就累得直不起腰了,脚上也不知被磨出了多少的水泡,但她都一路坚持下来了没有吭过一声。她跟着水净进了一户农家的篱笆门。三间半的低矮茅草屋,还有一间屋子可能是被洪水泡过,墙已经坍塌了一半。院子里原本有几只鸡在啄食,见人来了立马就吓得躲了起来。 这户人家看上去很穷的样子,掌珠依旧不知何故,便跟了水净进了那间低矮破败又黑乎乎的屋子。 屋里的光线实在昏暗,依稀见土炕上躺着一人,旁边守着个小姑娘。小姑娘见了水净,立马站了起来朝水净施礼,又恭恭敬敬的称呼:「师太来了。」 水净师太放下了她背着的褡裢,走到土炕前弯下腰来,温和的与炕上的人说道:「老人家,这两天感觉如何?」 「时好时坏的,师太费心了。」 一旁的小姑娘便跟着汇报:「师太,我爷爷昨晚腿疼得一宿都没有睡。」 「好,我知道了。丫头,去点个灯来。」 小姑娘答应了一声,便飞快的去了。 等到点了一盏小油灯来,掌珠才看清楚了屋子里的陈设。其实这样的家徒四壁压根也没有什么陈设可言。 不劳水净吩咐,掌珠便来帮忙打下手。昨晚她帮着做的那些药,悉数都派上了用场。她也才清楚这位老汉前阵子犁地的时候,被犁耙伤着了腿骨。 水净给人包扎的技术很娴熟,有那么一瞬间让掌珠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记得她十岁那年的一个秋天,父亲因为打仗受了伤回家来养伤,也是母亲每天替父亲换药擦洗。她也在一旁跟着学了不少的医术。 「药浸过的纱布给我,还有剪刀。」水净朝掌珠伸了手,掌珠适时的递了上去。她见水净有些疲惫了,也就主动道:「师太,我来替他包扎吧?」 水净淡淡的看了掌珠一眼,便点点头,将收尾的工作交给了掌珠。掌珠包扎的手法十分的利落,很快就处理好了。水净察看过,处理得确实不错。 治疗完毕,水净留下了两包药,交待那个小姑娘:「依旧照之前那般吃,有事的话就想法叫人来庵里通知我。」 小姑娘万分感谢,水净她并没有做太多的停留,便告了辞,掌珠跟着一块出来了。水净从治疗到施药,没有取过这户人家一文钱。不过就算要,也只怕这家人给不起。 出了这户人家,水净正要出村子的时候,突然见一老大娘走了来,到了水净跟前就向她跪下了:「菩萨,菩萨,求您救救我家儿媳吧。」 水净让掌珠将老大娘给拉起来,她平静的问道:「出什么事呢?」 「儿媳她出血不止,怎么也没办法。」 掌珠忙问:「是妇人病吗?」 老大娘点头说:「儿媳早上怀着的孩子掉了,请了接生婆来看了也没什么办法……」 水净赶紧道:「我们边走边说。」 妇人生孩子遇着大出血,可那是禁忌。掌珠不免想起了大伯家的长姐来。长姐嫁人后生孩子遇到了凶险,也是大出血不止,她和母亲想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没能挽回长姐的生命。她也第一次从母亲的脸上看到了无奈下的痛苦和颓丧。长姐的死只怕是母亲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她也是从那天明白,再高明的医术也有无能的时候。 第26章 掌珠想起了刚才水净与人治疗时那样的镇定来,水净师太能有办法挽回眼前的生命吗? 掌珠与水净师太匆匆的赶往了这户人家,刚一进屋她们就闻见了冲天的血腥气味。跟前只有一个已经慌了神的接生婆,正在跪地求神仙保佑。 接生婆见了水净仿佛真的看见了神仙,连连朝水净磕头,请求她帮忙。 掌珠看见了地上扔了不少带着血污的碎布头,炕上的产妇已经奄奄一息。 水净见状,便知道不能迟疑了,她忙和掌珠说:「你辅助我,给她施回阳针。」 「是!」掌珠连声答应,找出了针套,要了酒和灯火来将银针烤过。 水净已经给把过脉,情况果然很危急了,她能想办法吊着产妇一口气,但出血的事怎么止住她一时也没对策。 等到施上了针,趁着闲暇,掌珠便问那位大娘:「生下的那个孩子呢?」 大娘黯然神伤的说:「哪里还有什么孩子,一落地就是个死孩子,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大胖儿子,没想到竟然胎死腹中。」 「死婴是个什么情况?」 大娘又道:「当时我有些害怕也没来得及细看。」 一旁的接生婆便替那位大娘回答道:「脸是青紫的,一下来就断了气。」 掌珠又问:「足月没有?」 「还差二十来天才足月。」 掌珠点点头,她又掀了被子察看妇人的身下,被撕裂过的地方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这样下去怎么行,她又让烧了热水来。 「师太,下面被撕裂过,口子有些大,不缝不行。」 水净点头道:「你能帮着处理吗?」 「可以试试看。」掌珠点点头。 大娘赶着去烧水,在还阳针的作用下妇人似乎意识清楚一些了,也能睁开眼睛瞧跟前的人,当她看见了水净师太后,她便拉着水净道:「师太,师太,求您救救我。」 「贫尼会尽力,你别难过。要对自己有信心。」水净安慰着她。 「嫂子,请问你身上哪里不舒服?」掌珠询问道。 那妇人看了掌珠一眼,她知道这些人是来救她的,便告诉掌珠:「疼,肚子疼得紧。」 接生婆讶然道:「生下来了应该就轻松了,怎么还疼?」 掌珠听说连忙帮忙妇人按肚子:「哪里疼,是个怎样的疼法?」 妇人痛苦了叫了一声,又昏了过去。 水净见情况不妙,她也没有急着去拔针,赶着要给妇人现配药,可是手上的药材有限,掌珠便替妇人把了脉,这脉象有些古怪。 「胎衣落下来没有?」掌珠急忙问着接生婆。 接生婆这才道:「没有,一直没有下来,我还伸手进去掏了的。」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掌珠等到热水进来,她再三净了手,她将手伸了进去,她心里一惊,不对劲。这时候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给她说过的一个病例来,情况和眼下还真有些像。 「师太,您可能会不会有这种可能?」 水净忙问道:「什么可能?」 「产妇其实怀的是双胞胎,其中一个已经掉了,另一个还在体内。」 她这句话让在场的女人都大吃了一惊,接生婆不相信的说:「双胞胎?怎么可能?」 「我看很有可能。」 大娘忙问:「那么剩下的那一个还活着吗?」 掌珠道:「羊水已经污染了,再有产妇流了这么多的血,元气大伤,怎么可能还保得住另一个。会要了她的命的。」 水净又给产妇把了脉,接着给按了肚子,她点头道:「你说的这个情况可能是真的。」 「那就想办法让体内的另一个胎儿也下来吧。」 大娘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改变了治疗策略,水净师太和掌珠俩就忙碌了起来。若说给前面那位老大爷治疗腿掌珠只是打下手的话,那么眼前这位病人,却是两人第一次真正的联手合作。掌珠处事不惊的样子,以及暗藏的医术第一次引起了水净师太的重视。 在两人的联手下,一番折腾后,果然另一个胎儿顺利的娩出。这个胎儿也是个死胎,一脸的青紫。 接生婆将那死胎给妇人看:「和前面的那一个一样,也是个儿子。」 大娘别过脸去,看也不敢看,只念叨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接生婆将死胎带了出去处理,胎衣也顺利的落下了。产妇脸色已经成了青灰色,嘴唇发白,一副死相。 水净呼喊道:「快,要快。」 掌珠不敢懈怠,捏着银针刺激着人体的几个关键的大穴位。等到两人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产妇的情况终于在一点点的好转。 她们两人拼劲了力气去抢救,总算看见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渐渐的,产妇的心跳已经很明显了,脸上的青灰也渐渐的褪去,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掌珠累得有些站不稳,差点跌坐在地上。 大娘见儿媳已经没有大碍,便对两人跪了下来,磕头感激:「两位真是活菩萨,活菩萨。」 掌珠连忙去搀扶那位大娘起来,道:「是她命不该绝,她有很强的生存意念,想要活下去,我们拉了她一把。情况这样凶险都能幸存下来,也是一种幸运。」 大娘给她们煮了糖水蛋,水净师太连鸡蛋也不吃,和掌珠说:「你吃吧,你也需要补一补。」 「嗯。」掌珠端起了碗,可能是又累又饿的关系,跟前最普通不过的食物在这一刻却变成了天下最好的美味。 大娘给水净熬了小米粥,小米粥里加了些红糖。 吃过了饭,掌珠便询问大娘:「家里就你们婆媳在吗?你儿子呢?」 第27章 大娘无奈的说:「去年底被抓去打仗了,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掌珠看见了大娘眼中的伤痛,又听得大娘说:「我一共两个儿子,去年被抓走的是大儿子,小儿子三年前就走了,也是去打仗的,三年了他也没回来过。大儿子说要去打听一下小儿子的消息。可我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接连不断的战事拖垮了百姓,也拖垮了这个国家。百姓想要的是稳定。 谢家是武将之家,出了几位将军,为大楚出生入死,用鲜血换来了谢氏一族的繁荣鼎盛。可是在这一刻,谢若仪讨厌战争,在她看来就是战争夺走了她的一切。 掌珠跟在水净的身后走着,回庵里的这一段路是那么的遥远。走了一段路,水净身子一蹲,对掌珠说:「你上来吧。」 掌珠看了看有些瘦弱的背脊,连忙摆手说:「我还能走。」 「逞什么强呢,你身上并没有复原,跟着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又参加了抢救,身体早就吃不消了吧?」 「也还好,我并没有师太想象的那样娇弱。」 水净坚持道:「你是我的病人,我有义务照顾好自己的病人,所以也别再费口舌了,上来吧。」 掌珠拒绝不了水净师太的好意,终于还是爬上了那个背脊。 水净师太看上去矮小瘦弱,然而却是极有力气的,背着掌珠走起路来又快又平稳。掌珠伏在水净师太的背上她将脸贴了上去,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的背着她。一想到母亲,她的心中就是一阵刺疼。母亲不仅医术高明,温柔又贤良,具备了一切优秀的品质,在她看来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女性。 可是为什么偏生好人没有好报,最终却是这样的收场。当母亲毅然跳下那口古井时,该怀着怎样的绝望和悲痛。 她和母亲隔着阴阳,今生今世再也见不了面,她多想再伏在母亲的膝上撒娇,再喊一声「娘」。可这些统统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伏在温热的背上,掌珠感觉有湿润的东西从脸上滑落下来,浸染在水净师太的衣袍上。她这是哭了吗?在自己以为再也掉不下一滴眼泪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哭了。 掌珠不好意思再伏在水净的背上,她抬了头,不忍泪水打湿水净的衣衫,她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她抬头看向了湛蓝的天空,某一处堆积着如棉花团似的云朵,她仿佛看见母亲就站在那云朵上正温柔的看着她。母亲虽然不在了,但在掌珠看来,不过是换个方式守护自己而已。 水净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背上的这个少女是在哭泣?!她分明感受到了少女身子微微的颤抖,还有衣服上淡淡的湿意。 好不容易回到了静慈庵,宝雁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终于见掌珠平安归来,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大喊了一声:「姑娘,您衣服上都是血,伤口又裂开了,是不是?」 掌珠低头看了一眼,她身上并没有痛觉,这是那位产妇流的血。 对于掌珠的医术水净师太什么也没有过问。当晚晚课结束后,水净依旧叫了掌珠过去帮忙。 掌珠刚坐了下来,水净便让她伸出了手,她给把脉。 「目前你的身体还没有复原,还是留在庵里好好的静养。今天你受苦了。」 掌珠却不想整天呆在庵中混吃混喝,今天参与了两起医治,至少让她觉得自己活得还有些意义。 「师太,我想跟着您一道行医,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还请师太尽管开口。」 「可以,但不急于一时。你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另外我这里还收藏了一些医药方面的书,你若感兴趣的话,尽管的来取。」 掌珠敛容道:「是。」 水净给了掌珠一瓶药:「这是我自己配的丸药,你拿去吃吧,这药不治病,但可以帮你调理身体,让你早些复原。」 今天出去看病,两户人家水净都一文未取,产妇那家人送了水净一大块红糖她收下了,别的也没有要。水净师太完全是在行善,她没有收诊金连药钱也没有取。这一屋子的药她是如何置办下来的?静慈庵又穷,大家都在苦修。 「师太,您是一个修行人,又没有别的经济来源,要购齐这些药已经很吃力了吧。今天您都没有要诊金和药钱吧?」 水净看了掌珠一眼,淡然的说:「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有多少的意义。我不过是用自己的力量再救济着别人,也算是一种修行吧。」 水净师太说得那样的从容,没有掺一丝的虚假,掌珠暗道水净师太可以把那些身外之物看得如此淡,但她却不能,她需要钱,需要好多好多的钱。只要有了钱才能方便行事。 「师太,您能收下我做徒弟吗。」掌珠抬了眼,坚定的看向了水净师太。 水净也看向了掌珠,她思量了片刻,随即爽快的拒绝了掌珠的请求:「不行,我渡不了你。」 「我只是想跟着师太研习医术而已。」掌珠没有想过要出家。 水净又道:「只怕我能教给你的东西不多了,今天那个产妇的事你明显比我经验丰富。我做不了你的师父。」 「师太……」掌珠恳求道。 「这事不必再议。」水净坚持道,她渡不了傅大姑娘,也教不了傅大姑娘任何的东西。 掌珠又说:「其实不仅仅是医术,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或许我能从师太这里找到方向和答案。」 水净听了这话,她又看向了掌珠,掌珠一脸的清冷,看不出什么悲喜来,但她的眼神却充满了迷惘。 傅掌珠是个望门寡,如今又被娘家人抛弃,成为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要说身世着实可怜,可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庵主,哪个人背后没有一段辛酸的过往。水净并没有去开解掌珠,有些结外人不管如何努力也解不开。 第28章 「傅姑娘,你追求的大道是什么?」 「大……大道吗?师太呢?」 水净答道:「宽仁。」 「对待敌人也要宽仁吗?」掌珠连忙追问道。 水净道:「所谓的敌人不过就是自己的对立面,取向不同而已。宽仁是一个修行人必须要具备的品性。傅姑娘,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我追求的大道大概就是公平吧。」谢家冤死了那么多的人,对掌珠而言就是不公平,她孜孜追求的也不过是个公平而已。 水净听了掌珠这话,不免笑了:「要说我所持的宽仁太过于理想的话,那么傅姑娘所持的公平更是痴人说梦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好比如生命,这些生命从一诞生就分了贵贱,同样是人也分三六九等。又何来公平可言?」 掌珠听了这样的话默然不语,就因为不公平谢家才白白的赔上那么多的性命。 「可是师太,您并没有忘记佛家所说的众生平等这句话吧?」 水净沉默了,她的所见、她的经历和自己信奉的教义存在悖论,因为悖论所以困惑着她,使她得不了更高的道,只能通过行医来使自己得到救赎。 掌珠见水净答不上话来,她并没有去为难跟前这位仁善的师太。回自己的寮房前,她向水净师太借走了一本书。 这次关于彼此大道的讨论以彼此不认同对方的追求而告终。傅掌珠也依旧是以前的那个傅掌珠。她吃了水净师太给的药,元气也在渐渐的恢复。她必须尽快站起来,孱弱的身子只能是累赘。 等到伤口没有那么疼了,即便是被拉扯也不会赶到明显的疼痛时,她便跟着法清适当的做一些苦活。比如帮忙掘土、种植,或是劈柴、收割等活,等到力气再大一些,她会试着去担水。 宝雁有些不解:「姑娘您也想苦修么?」 掌珠只是淡淡的说道:「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苦修,不能被自己打倒,偶尔跌倒了也不要紧,要自己能站起来。」 宝雁更是不解,她家姑娘当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掌珠试图通过一些体力活慢慢的来恢复自己的力气,也能使身体强壮一些。等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掌珠依旧向水净师太提出要求,她愿意跟着水净师太一道下山去给人治病。 多个帮手总是好的,何况掌珠的作用可不仅仅是帮手那么简单,掌珠擅长治疗妇人病,水净师太擅长一些别的疑难杂症,两人相互进步。 掌珠之前想要拜水净为师学习医术,但那次师太没有答应,后来又想到她在此地不会留得太久,也就断绝了要继续拜师的念头。如今跟着水净师太下山行医,走村串户,见识到了许多以前并没有过的经历。 转眼间她来静慈庵已经有半年有余了,身体恢复得已经没有大碍,力气也恢复了许多。这副身体也基本适应了。 掌珠见院子里没人,拿了根棍子比划比划,伤口虽然好了,但力气毕竟还是小一截,比不得谢若仪自小习武身体健壮,灵巧度也有下降。武力比之之前有所下降,但对于一个女孩来说用以自保是足够了。 身体已经复原,下一步该做如何的打算呢? 不过她手上没有钱啊,不管做什么打算,没钱支撑不了她的前行。 有什么办法可以弄来钱呢?静慈庵本来就是一个僻静的小尼姑庵,香火并不旺盛,所以要靠香客是绝对养不活的。这样的小庙要想生存下去的话就得靠自力更生。 掌珠看着屋子里的这些药材她至今不知道水净师太是靠什么资金来源来买的这些药。水净师太大多数是给穷人看病,每次连药钱她都不要,更别说诊金了。 如今要想凭自己的本事攒到钱,除了自己做药丸以外,没有别的门路了。可是这会让师太感到不满吧? 水净师太走了进来,却见掌珠正坐在桌前翻阅一本书籍,水净便和她说:「你准备一下,我们可能要进城一趟。」 「进城?!」 「是,我需要你的帮忙。」水净简单的说道。 说到进城,自掌珠来静慈庵后已是半年光景她就再也没有入过城了。自然也再没见过傅家人。 这次入城是跟着师太去买药的?还是去给人看病的?掌珠不得而知。 掌珠没想到还能进阳县城,她对这里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水净师太和掌珠道:「要不看完了病,你回家看看吧?」 掌珠摇摇头道:「不用了,怕中途耽搁了误了回去。」 「不要紧的,你就是回去住两天也使得。」 但掌珠却压根不想,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县令家门口。掌珠帮着叫了门,来开门的见是尼姑来了,忙请了她们入内。 仆妇直接将两人带往了后面县令太太住的屋子,那县令太太缠绵病榻数日,请了多少有名的大夫来瞧过都没什么效果,后来打听到静慈庵有个尼姑很会治病,所以忙差人请了。 自进门起掌珠就一直低着头,水净师太给那县令太太把了脉,接着便对掌珠道:「这病还是你来看。」 掌珠听说便坐了过去,认真的与县令太太把脉,县令太太得的是妇人病,也是她最擅长的病。 掌珠把过了脉,又详细的询问了几句,身边的丫鬟替县令太太回答了。掌珠心中了然,便和那太太说:「要艾灸,只是灸一怕还不够,总共要五次才能见好。」 县令太太点头说:「你治吧。」她说着,又向掌珠看去,觉得这个姑娘倒有几分面熟,接着又问水净师太:「这个小丫头是师太的徒弟?」 外面的人询问起,水净师太总会答应是的,她也是为了解除那些病患的顾虑。 县令太太笑道:「我还说这小姑娘瞧着几分面熟,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了。」 第29章 掌珠没有吭声,她备好了艾条,又让县令太太躺好,让一旁的丫鬟当助手,她找准了穴位便开始艾灸。水净师太在一旁认真的看着,掌珠的这一套她可从来没有教过,掌珠自己就十分的熟练。 在县令家呆了将个半个时辰治疗才完全结束,掌珠与水净一道离开。水净见掌珠确实不愿意回家,也就没有再勉强。回去的路上水净师太和她道:「我会和庵主说让她给你派个驴车,你上下山也容易些。」 掌珠点头答应了。 回到了静慈庵,掌珠便回自己的院子了,她并没有向宝雁提起进城的事。 下午时她在菜地里帮忙干活,那宋劲飞又来了,也不打扰掌珠,就蹲在墙头上默默的看着掌珠忙碌。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 到了第二天,她坐了驴车下山去给县令太太治病,县令太太这下一眼就猜出了掌珠的身份。 「你是傅典史家的大姑娘吧?」 掌珠默认了。县令太太笑道:「我是说瞧得有些面熟,你的事我们都知道,怎么好好的就入了空门?」 掌珠道:「机缘巧合吧。」 县令太太听说只道:「哎,好好的一个姑娘真是可惜了。」 掌珠安安静静的,仿佛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没有任何的埋怨。 到了第四天她来给县令太太看病时,她在县令家偶遇了一个妇人,那妇人不是别人,却是章氏。 章氏心中疑惑,她便与朱娘子去了县令太太住的院子。这县令太太向来爱摆架子,对于这些下官家眷从来都不大爱理睬的,如今听人说傅典史家的太太求见,她原本也不理会的,后来想到傅家大姑娘接连几日和她看病,她得了傅大姑娘的治疗症状已经减轻不了少,便说:「请进来吧。」 章氏躬身进屋,却见县令太太歪在榻上,跟前立个婆子端着茶盘伺候着。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艾草的香气。她还在疑惑这县令太太怎么焚别的香呢。 「给夫人请安。」章氏蹲了礼。 县令太太懒懒的说:「当不起,请起吧。」接着又命人赐了座。 章氏越发的和颜悦色奉承道:「听闻夫人身体欠安,正好偶然得了一枝好山参送来与夫人补补身体。」 县令太太听说便让人将那山参给收下,她暗暗的瞥了一眼,那么多的须子算什么好山参。她没等章氏说出后面的话,便道:「刚才你家大姑娘在这里,傅太太可知道?」 章氏陪笑道:「是,才遇见了。只是不知我家大姑娘什么地方得罪了夫人?」 县令太太听说便笑了:「什么得罪?言重了!你家大姑娘很好,这几天都过来与我看病,她医术高明,被她这样一治我身上也利落了不少。」 章氏听得越发的奇怪,那傅掌珠什么时候学会看病的?!之前可从来就不会啊! 县令太太又说:「我瞧着你们家大姑娘还不错,虽然不大爱说话,但人很稳重,长得也挺标致的一个小姑娘,不过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入了空门?」 章氏脸色微红,她低头说:「这孩子的命格不好,克亲。加上她自己不愿意嫁人了,所以才去了庙里修行。」 县令太太连声说可惜了。 章氏心里一动,暗道这县令太太对掌珠印象很不错,要不想法和掌珠说说,让她在县令太太跟前美言几句,说不定就免了丈夫的责罚。 章氏离开了县令家,便又立刻让朱娘子去雇了马车,她要去了一趟静慈庵,她当面去和掌珠说,这下总够心诚了吧。 章氏和朱娘子赶到静慈庵的时候不过午后,她先去拜菩萨,朱娘子去找掌珠。 掌珠在见到朱娘子后一点不意外,朱娘子笑眯眯的和掌珠道:「大姑娘,太太亲自来看你了,你快跟我上前面去吧。」 「你们请回去吧。」掌珠冷着脸说道。 「大姑娘,太太她是特意来找你的,再怎么说也要见一面,来,我们一道过去。」朱娘子拉了掌珠的手,硬将掌珠带到了前面的大殿。章氏正跪在西方三圣前面磕头。 章氏跪拜完,这才起身来。朱娘子在一旁道:「太太,大姑娘过来了。」 章氏听说忙转了身,她见掌珠站在门口,几个大步就走了过来,接着一手拉住了掌珠,眼圈一红,哽咽道:「我的好姑娘,你受苦了。」 掌珠抿紧了嘴,她一脸的冷漠。 章氏继续道:「好姑娘,我来是有事要求你帮忙的。」 掌珠就知道,要是没事,这个所谓的婶娘绝对不会上门。 「我见县令太太很看重你,所以想请你出面替你叔父在县令太太跟前说几句好话,你叔父这里遇见大麻烦了,我人微言轻说不上话,所以只好请你帮忙。」 听到这里掌珠便冷冷的说道:「婶娘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我不过给县令太太看了几天的病,婶娘就认为那县令太太会高看我一眼,会听我的诉求?」 章氏却不罢休的说:「掌珠,我们在跟前一句话都说不上,你好歹还能得她的欢心,要是你开口的话,那县令太太说不定真能听进去。你叔父遇见大麻烦了,不找门路的话弄不好会丢官,所以请你帮个忙。」 但这个忙掌珠并不愿意帮,她是真没那个能耐能在县令太太跟前说上话。章氏见她不吱声,便声泪俱下的说:「好姑娘,即便你对叔父,对婶娘有怨,但我们养育了你十年啊,十年里的恩情难道你就不报了么,婶娘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所以只能来求你。」章氏扯着掌珠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哀求着。 这时候水净师太走了来,道:「傅姑娘,你跟我来一趟。」 水净师太的及时出现解了掌珠的围,掌珠忙答道:「是的师太,我立马就过来。」 那章氏忙说:「好姑娘你给个话啊。」 第30章 掌珠冷意道:「请回去吧,恕我无能!」 章氏见掌珠实在不肯,她求也没用,一时惹恼了她,便什么话都往外冒。 「你个扫把星,克死你父母,克死了你的丈夫还不算,如今又来妨碍家里?当初就不该养你,养来养去养成仇。」那章氏带着几分市井泼妇的习气,惹急了她自然是什么粗鄙的话都敢往外冒。 后来水华师太出来了,对章氏道:「施主,这里是佛门静地,不得污言秽语,请你们出去吧。」 水华师太白白胖胖的,个子又高,章氏明显比她矮一大截,章氏向来是欺软怕硬的,她骂骂咧咧一通,见了这样的人物出来气势就减弱了几分。 水净师太见掌珠面色沉静,她便安慰着掌珠:「凡事不必太介怀,也不用太勉强自己。」 「师太,我知道的。」 水净道:「明天就是最后一次治疗了,治疗结束后他们家付的诊金你全部拿着吧,庵主那里我会替你说的。」 掌珠听说忙问:「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会替你出面。」 隔日,掌珠依旧进城去给县令太太进行最后一天的治疗。 掌珠刚下了驴车,就见章氏与朱娘子守在那里,掌珠当做没看见一般,章氏上来就要拉扯掌珠,幸好县令家的仆妇过来还她道:「傅姑娘,我们太太已经候着了,请随我来。」 掌珠点点头,她随那仆妇便进了门。仆妇见掌珠沉着一张脸,又联想刚才章氏的举止只是拼命的忍住笑,仆妇带着掌珠去了县令太太的房里。县令太太早就做好的准备。 掌珠开了药箱,熟练的与县令太太进行艾灸。 灸上之后,县令太太让丫鬟给掌珠端了一碗茶,还拿了些茶果过来,接着便与掌珠说话,例如问她多大呢,怎么想着要行医,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林林总总的,掌珠虽然态度淡淡的,但也算有问有答,不至于太失礼。 掌珠见那一炷香已经燃尽,她便拔了针,接着又细细的叮嘱了几句。 县令太太道:「得了你的医治是感觉轻松了不少,接下来就该配合着吃药了吧?」 掌珠点头答应:「是的,需要吃一段时间的药,这个过程至少要半个月。我给开两副药,第一副吃五天,第二副吃十天。若完全好利索了就不用再吃了。」 掌珠提了笔慢慢的书写,县令太太让人给掌珠准备诊金。掌珠开好了药,将药方给了丫鬟,这里没有她的事了,便要告退。 县令太太突然问她:「傅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望太太珍重!」 掌珠始终没有开口,县令太太倒有几分诧异。待掌珠走后,县令太太便吩咐身边人:「看在傅大姑娘出色的医术上,你去给老爷带句话吧。」 掌珠依旧回到了静慈庵,第一件事便去回了水净师太的话。 掌珠将诊金奉上,前前后后的治疗加起来县令家一共付了四钱银子。水净师太道:「这些是你该得的,你就自己收着吧。」 掌珠需要钱,她也没有过多的推让便收下了钱。水净师太问着掌珠:「那位妇人有没有再纠缠你?」 掌珠道:「还好,不过以后她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 对于掌珠和傅家的那点恩怨,水净并没有过多的追问什么。她欣赏掌珠,有时候也会觉得心疼,如今掌珠在静慈庵,她希望能通过自己的方式能让这个小姑娘能过得舒心一些而已。 「你需要钱吗?」 掌珠点点头:「师太看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却正是我需要的。」 水净便知道掌珠不可能在静慈庵久居,也是,这样的女孩子哪里有一辈子与青灯古佛为伴的道理。 水净师太淡然道:「那就靠你自己的双手去挣取吧。」 得了水净师太的允准,掌珠便一心想要做些能换钱的药丸出来拿出去卖。寻常的那些丸药一般的药铺里也有卖,要做就得做别人难以制出来的药。 当初母亲从外祖那里学医,外祖传授了好几个秘方给母亲,母亲又传给了她。如今要靠这些秘方来挣钱的话,应该也是可靠的。毕竟秘方上的药是世上难找的神秘好药。 掌珠确定了方向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起来。水净师太房里贮藏的那些药是用来给穷人治病的,她不敢随意去取,幸好给县令太太治病得了一些诊金,她可以好好的利用这笔诊金买一些必需。 宝雁给她打下手,替她跑路,日子过得渐渐的就充实起来。除了自己制药,也会时常跟着下山去给人治病,只是拿到诊金的时候并不多,但除了诊金她们偶尔也有别的收获。水净师太在附近几个村落,甚至是在整个阳县都有了一定的名声。如今她带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四处行医,她们的事迹更是传遍了整个阳县。 傅朝先在衙门里当值的时候甚至也听见了侄女的传闻。 「都说这静慈庵里的师太医术高明,为人又宽仁,给穷人看病不取分文,很受人的爱戴。以前是单独行医的,如今身边还带了个年轻女子,据说是傅典史家的姑娘吧?不过傅典史家的姑娘怎么跑到尼姑庵里去呢?」 面对这些问话,傅朝先答不上话来,不过他可是从朱文忠那里听说过了,正好遇见掌珠去给县令太太治病,后来章氏又去庵里请掌珠出面说情,才让县令太太在县令跟前说项,他眼前的困境才得以暂时解除。他们夫妻联手将这个侄女送进了尼姑庵,断了侄女所有的退路,如今反而要靠这个侄女来翻身,这让一向自尊又自负的傅朝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傅朝先闷闷的下了衙回了家。章氏正在看傅限写字,明月在自己的屋子里描花样。知秋在一旁和明月说:「只怕太太不会答应的。」 明月有些烦恼道:「就算不答应我也要试试看。」 第31章 朱娘子走了进来和明月道:「二姑娘,老爷回来了。」 明月搁了笔,这幅花样并没有画成满意的样子,她想也没有想就将纸给揉了。明月起身去了父母的屋子。 刚走到门口,傅限就出来了,他抬头看见了明月便说:「姐姐,你别进去了,我才被他们给赶出来。」 「这是怎么呢?」 傅限道:「大概又要商量什么事了吧。」 父母在商量事情的时候是不希望有其他人在一旁的,明月便只好往回走,傅限跟在明月身后,低声说:「他们好像在说大姐的什么事,姐姐,大姐她怎么呢?」 「我哪里清楚……」 章氏给丈夫奉了茶,傅朝先眉头紧蹙,闷声道:「你也坐吧。」 「老爷,事情还没有完美的解决么?」 「我说大姑娘去了静慈庵已经大半年了,这里眼见着就要到年底了,不如还是让她回来吧。」傅朝先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章氏惊讶不已,疑惑道:「让掌珠回来?」 「是,如今外面都在传她跟着庵里的师太四处行医,今天一早县令还问我怎么就把侄女送到尼姑庵里去呢,我不好开口,只好说大姑娘她身体不好,送去养一阵子。」 章氏脸上似有不悦:「只怕她不会那么乖乖听话的,让她回来就回来怕是没那么容易。上次去见她,她连见我一面也不情愿,我在她那里还说得上什么话。」 「傅家丢不起这个脸面。」 章氏嘲笑道:「脸面,我们傅家还有什么脸面?你觉得大姑娘在阳县还有什么好名声吗?」 「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难道有一部分不是你放出去的?」 「老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怀疑我在后面搬弄是非?」 傅朝先心里有气:「行了,我什么也没有说。眼看就要过年了,我觉得一家人还是团团圆圆的好,不然等到除夕祭祀的时候,你让我怎么和已故的大哥大嫂交待?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的想法只有一个,让掌珠回来。我们家再穷多添一个人的饭碗也还是能过下去的。」 傅朝先扔出这句话就出去了,夫妻俩的这次商谈以傅朝先的强硬而迅速结束了,就连章氏给倒的茶他也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真是的,费尽的心思将掌珠给弄走了,如今又要她回来吗?她回来了不还得面对那些问题,让她嫁人,或是让她守一辈子?这两点掌珠之前可都没有答应。章氏此刻心里对掌珠充满了埋怨。这个扫把星只要在世上一天,他们就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好过。 绕了一圈,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晚饭的时候傅朝先也没有露面,他被上级给叫走了,说要处理突发事故。 这顿饭章氏也没吃几口,傅明月不大清楚父母到底商量了一些什么事,但她把自己的想法与母亲说了:「娘,我想去一趟静慈庵。」 「你要去见你姐姐?」 「是,好久没看见她了,我很想她。」 章氏犹豫了一会儿,心道这对姐妹感情好,要是让明月出面的话,只怕事情会容易一些,她点头允准了:「好了,你要去见她就去吧,顺便把你父亲的话也带给她。」 让她大姐回来,这对明月来说没有什么事比这更好了。 隔日,朱娘子去雇了一辆马车来,朱文忠驾着车,朱娘子相陪,明月便第一次去了静慈庵。 静慈庵位置偏僻,占地又小,平时少有香客来光顾,不过今天倒有不少的人登门。 朱娘子扶了明月下车,看见了门口挤的那些人有些疑惑的说:「静慈庵什么时候这样的热闹呢?」 明月一心想要见到的是她姐姐,但这些人挡在他们的面前,上前打听才知这些人并不是来烧香拜佛的,而是前来求诊的。 「朱娘子,姐姐她真的跟着这庵里的师太学医了啊?」 「肯定不会有假。」 明月心想,姐姐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啊。那样被推到低谷的人,如今又换了个方式重新站了起来,她心里涌出无限的敬意来。 庵主一脸苦闷的坐在禅房里,听水月和她汇报:「今天也来了和昨天一样多的人来求医治的。」 「真是的,我们明明是庵院,现在要变成医馆了,明明来这么多的病人求治,却并没有为我们带来收益。这个水净到底整天想的是什么啊。她还真把自己当成菩萨啦?」 水月笑道:「或许像师妹这样的人才能真正的修成正果吧。她在以自己的方式渡己渡人,这本身就是一件大功德啊。师妹将来圆寂后肯定能身登极乐。」 「极乐?神?佛?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吗?」老庵主对自己所信奉的神灵一直都抱有疑惑。 水月师太听了庵主这样的话,她感到诧异无比:「庵主,您难道不相信自己的信仰吗?」 庵主目光已经渐渐的放空了,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场惨剧,要是真有神灵存在的话肯定就不会带走她最重要的人了,因为那些人对庵主而言可都是好人啊。可偏偏好人没有好报,还讲什么因果报应。 「庵主,庵主?」水月接连喊了好几声,庵主这才回过神来,她起身说:「走吧,我们过去瞧瞧,可不能任由那对师徒乱来。」 「师徒吗?不过我听法莲说傅大姑娘并未拜水净为师。」 庵主已经迈开腿前进了,水月连忙跟上她也不知庵主到底有没有听见她后面的话。 法清和宝雁都被请来了帮忙,甚至法莲也过来了。水华师太则在厨房里准备随时所需要的热水。 庵主到达时,院子里闹哄哄的,哪里像个佛门静地。庵主一脸的不快:「真是的,这些人到底把我们静慈庵当做什么呢。」 掌珠和水净分开看诊,妇人病的都去了掌珠那里,不仅是妇人病,她还接收了一些明显的外伤患者,毕竟谢家是武将之家,对于处理各种外伤很有自己的一套。水净和她所擅长的领域不同,倒能很好的配合。 第32章 辛苦了半天,她看了大概有十一二个病人,累得脖子酸疼。 「宝雁,还有人等着吗?」 宝雁帮掌珠整理好了这些病人的资料,回答道:「有啊,不过不是来看病的,而是来专程看望姑娘您的。」 宝雁话音才落,就见傅明月走了来。 「姐姐,您过得还好吗,我来看望您了。」 大半年没有见,明月的个头似乎并没有长,脸上的稚气也没脱。 「你来啦,抱歉,因为手里事多,让你久等了吧。」见到明月总会让掌珠想起若兰来,在傅家相处过一段时间,明月给她的印象并不坏。 「没有,知道姐姐忙,我也不好冒然来打扰您。」明月说着,又露出了一副羡慕的样子看着掌珠:「姐姐,没想到您竟然学了医术,现在还能独立给人看病了。县令太太的病就是您给治好了的吧。」 掌珠心想,傅家又派了明月来充当说客,让她帮什么忙嘛,真是的她哪里有那个能耐。 「宝雁,给二姑娘倒杯茶吧。」 「是。」宝雁赶着将地上那些带着血污的纱布清理好了,这才赶着去净手接着才给倒了两杯茶水来。 掌珠伸出手来,手上沾满了血,她最后处理的一个病人是个肩膀受了重伤的人,手上沾了这么多血还没来得及清洗啊。 「姐姐,血!血!」明月瞪大了眼睛,两眼流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是前面那个伤者留下来的,没什么要紧的。」宝雁帮掌珠打了水来,她将手浸在水中片刻之后才搓洗干净了。 接着她便在明月跟前坐下了,端了自己的那杯茶大大的喝了几口,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明月怔怔的说道:「姐姐,你都不害怕么?」 「为什么要害怕,害怕是什么?」她可是经历过生死,又见识过地狱的人,也早就忘记了什么是恐惧。 明月眼睛也不眨的盯着掌珠瞧,却见掌珠清冷的脸庞上瞧不出半点的感情流露。以前的姐姐绝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样的姐姐让明月分外的觉得陌生。 「姐姐,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又是年底了,您来了这里都这么久了,我一直没来看望您,还请您见谅。」 「说什么见谅,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也肯定不会为这么点小事生气。我也没那个时间生气。明月,你就直说吧,来找我究竟是为何事?」 明月突然有些不敢看她大堂姐的脸,道:「姐姐,爹爹的意思,想让您回去和我们团聚,毕竟要过年了……他说断没有让傅家女儿无家可归的道理。」 「家……我哪里还有家啊。」掌珠的声音带着两分的绝望。 明月听了这样的话心里自然也不好受连忙道:「我知道娘之前的一些做法不大好,但再怎样都改变不了我们是一家人的事实,您是我唯一的姐姐。大伯父和大伯娘只留下了您,我们一直相处了十年,十年里我一直拿您当我的亲姐姐一般的看待,我们一直都是友好又亲密的一家子啊。」 掌珠有原主的记忆,但很遗憾的事她并没有继承到多少原主的情感,再有被自己的婶娘如此的设计,最终将原主逼上绝路,对这个所谓的家应该也没留存到多少的情感吧。 明月说得动容,以至于后面还滴落下真诚的眼泪,然而掌珠看着明月的眼泪却依旧心冷如铁。她的家早就没了啊,是那个人带着他的部下将她关于家所有美好的记忆都给无情的践踏了。 「明月,你不必再说了。在我决定走上这样的道路时,就知道自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不管是谁的意思让你来劝我回去都没用。这个年我肯定是要留在静慈庵的,也请你们不要再煞费苦心了。我知道你是心疼我过得好不好,明月,如你所见,我现在的日子虽然清苦了一些,但过得还不算太遭。这样的生活方式我并不嫌弃。」 看着她那样淡定的样子,明月便知道今天是白来了一趟。 「可是姐姐,你真的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吗?难道你真的打算出家当尼姑?」 然而这一次掌珠却并没有给明月答案,倒让一旁的宝雁吓了一大跳。她家姑娘真笃定心思要出家啊?! 家,对谢若仪而言,那是最温馨的地方。那里有她最亲近的家人,是她最后的依仗。 可是那个人却无情的将一切揉碎践踏,事发的那天他骑着那匹棕色的马匹冲进了将军府,他高高在上,宣读着金銮殿那位的旨意,却并不对手下有任何的约束,任由手下对将军府抢掠损毁。 那一天他们站在了对立面,在相识了第十个年头里,他第一次没有和她的目光有过如何的接触。再过几个月她就会坐着花轿嫁进他们荀家了,然而她的未婚夫却背叛了谢家,使得他们之间结下了血海深仇。 荀绍!你的手上沾满了谢家的血,若真有神明的话,你会不会已经为当初的罪行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掌珠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她又梦见了去年秋天发生的那一幕,梦中她和那天一样对荀绍充满了仇恨,然而却无能为力,她还是杀不了他。 以前杀不了他,将来呢?将来她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手刃荀绍,为谢家那些冤魂报仇雪恨。掌珠握紧了拳头,她重重的捶了两下身下的炕。 她不能一直困在这里,得继续往前走,要赶快到达京城去找荀绍报仇。 「昨晚没有睡好吧,要我给你把脉吗?」当水净看见一脸低沉的傅掌珠时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谢谢师太,我想我暂时不需要。」她说着又在架子上查找一本书,找了好一会儿似乎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本。 「昨天你太累了,适当的休息一下吧。你是不是在炼还魂丹?」 掌珠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那边一脸从容的水净,问道:「师太您怎么知道?」 第33章 水净微微一笑,道:「从你收集的那些药材我自己得出了结论。不过真让我意外啊,没想到你这么小的女孩儿竟然会炼还魂丹。据说这种秘方世上知道的并不多,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方子?」 掌珠没有犹豫的说:「师太,您想要秘方的话我可以告诉您。」 「你还没回答我上面的问话。」 掌珠说:「是我外祖传给我的。」 「你外祖,那么请教你外祖高姓大名……」水净一副追问到底,誓不罢休的样子。 这叫掌珠如何回答,她的外祖的确是天下闻名的大夫徐澜,可是徐澜的女儿可是高嫁到了谢家,后来成为了将军夫人,这是好多人都知道的事。可是目前她是傅掌珠不是谢若仪,谢若仪早就变成了一堆白骨了。 她解释不了,也无法解释,最终也没有向水净道出实情。 「我外祖早就仙去了,不提也罢,不过师太若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将这个方子告诉您。」 「不……什么秘方还是算了。虽然那是能起死回生造福人类的神药,但我不见得就能拥有它。」 掌珠却说:「还魂丹虽然神奇,但却并没有人们吹嘘的那般厉害,事实上这世间也就根本不存在什么起死回生的药,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就是神灵也不能改变的吧?」 「万物生长或者消亡自然遵循着它的道理,原来不管是神力还是灵药都还是改变不了的。」话是这样说,可水净也不免会想,要是那天她的手上有还魂丹的话,会不会能挽回父亲的性命。 「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为什么要做还魂丹,打算拿到药铺去卖吗?」 掌珠道:「不,暂时还没有要卖这个药的打算,我让宝雁拿到药铺里的都是比较寻常,却又不是那么容易制出来的药,还魂丹我还没开始正式做,一次也只能炼一丸出来,不是那么方便卖。」掌珠也还没愚蠢到让自己有暴露的危险。如今虽然已经是改头换面,但有些事情牵扯进来的话就会变得很麻烦。她前进的道路上不想再有任何的阻碍。 水净心里清楚,掌珠对她还有很多的保留,水净也并不想去窥探别人的隐私,于是也没有继续追问。 转眼间已经到了年底,出家人也不过所谓的节,平常怎样过,现在也怎么过。自傅明月来庙中请掌珠回家过年,掌珠没有答应后,傅家人也就没有再露过脸。没有人来打扰掌珠,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过了年就是春天了,等到天气和暖,万物复苏的时候她也该迈出前进的步伐。 宝雁将卖药所得的钱拿了出来,掌珠将这些日子所攒的钱全部都拿了出来,宝雁帮着将所攒的那些钱全部数了一遍。 「大概有五六两银子,这些钱要支撑到寿丰应该问题不大了。」宝雁得出了结论。 寿丰?她想去的是京城啊。寿丰是傅掌珠的外祖家,她的脑海里并没有留存多少关于原主外祖家的记忆。 「寿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宝雁可是土生土长的寿丰人,她笑嘻嘻的答道:「寿丰很好啊,物产丰富,街市繁闹,不管你想买什么都能买到。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姑娘最亲近的人啊,老夫人可是一直都很担心姑娘,您回了杜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掌珠听了这样的话默然不语,她好不容易从一个笼子里逃出来了,然后又立即钻进另一个笼子里去?不过手上这么点钱是远远不够,寿丰既然是个大地方的话,那么要赚钱应该比阳县容易许多,她得想办法再从哪里弄一笔钱,到时候再想办法去京城。不管是什么,都不能阻碍她前进。她现在活着的唯一目标只剩下一个。 「好,等过了年,我们就想法去寿丰吧。」 宝雁一听更是欢喜:「太好了。」 从这里到寿丰据说要走七八天的路,路途虽然不算太遥远,但她在静慈庵停留得太久了,不前进是不行了。等等,寿丰……掌珠记起来了,寿丰是十王的地盘吧?他们谢家之前和十王府有过一些来往,那时候听家里的长辈偶尔提过几句,据说十王府里的有个少年是个神童,三岁就识字,而且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记忆力超常。 腊月十一这天,天降大雪,这样的暴雪对于曾经生活在北方的傅掌珠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对于靠近偏南位置的阳县来说这样的暴雪实属罕见。 看着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种颜色,老庵主的眉头紧锁,地里刚长出不久的那些麦苗只怕会冻死,地里若是绝了收的话,来年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庵里的这几个人吃饭成了问题,如今还要多养两张嘴巴,日子就更加难熬。不仅如此,那水净又把静慈庵当成了普济堂,免费给那些看病拿药,静慈庵哪里还能继续支撑下去。 看着前来医治的病人来来去去,老庵主心里窝着一团火,她决定找水净好好的聊一聊。 这场暴雪已经接连下了两天,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还没有停息的迹象。 「这场雪带来的是场灾难,只是这场灾难的影响力有多大就不得而知了。」掌珠站在门外望着天空扯絮一般的飘雪有些凝重的说道。 宝雁也说:「是啊,这场暴雪只怕会让很多人流离失所吧,然后就会冒出许多灾民来。到时候只希望上面赈灾能够得力。不然这天下就乱了。」 这个道理连一个丫鬟都懂得。不过说到赈灾倒让掌珠记起谢家的二堂兄来,二堂兄并不是武将而是做了文官,官居四品。有一年也是派出去赈灾,后来还因为赈灾得力回京后连升了两级,不过那时候正好遇见大伯父打了胜仗皇帝高兴要重赏谢家。不过这位二堂兄刚到从二品一生也就到头了,他后来一病不起才二十七岁就英年早逝了。二堂嫂带着个女儿成为了孤儿寡母。二堂兄是他们这一辈人中最聪明最有学问的一个人,可到底还是没能长寿。不过就算躲过了二十七岁的那场病故,再过一年,谢家大厦将倾时二堂兄也不能逃脱。二堂兄早死了一年,如今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用再经历那种痛彻骨髓的悲凉以及恐惧了。 第34章 「去好好的念几卷经文,请求菩萨保佑天下太平吧。」 「哦。」宝雁很听掌珠的话,果然就去炕桌上翻了一本经书,照着上面的字一句一句的诵读起来。 掌珠只好祈求这场暴雪不会成为她去寿丰的阻碍。 老庵主的屋子里笼了火盆,庵主坐在火盆边,跟前水月相伴,这时候门开了,水净走了进来,她戴的观音兜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在进门之前,水净将兜上的雪抖落,这才迈过了门槛。 水月向水净点头微笑:「外面的风吹得可真大,一定很冷吧。」 「是啊,记忆中阳县许多年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 老庵主烤着火说:「我七岁那年下过这样的雪,那场暴雪接连下了五天,冻死了很多人。」 水净道:「是啊,我以前听人提起过宁安二十一年的那场大雪,后来据说还发生过暴乱。」 水月在一旁道:「这一次会重蹈覆辙吗?」 老庵主与水净都不敢回答,对于老庵主来说宁安二十一年是生命中的一场劫难,就在那个冬天她沦为了一个孤儿。她求神明也没有用,该死的蛮夷将她的家人都给带走了。 「庵主,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老庵主看了她一眼说:「当然有事。近些日子来你的动作太大了,给我们庵里造成了许多不方便,你要行善我们管不着,但也得想想我们庵里能负担起多少。水净,我们要活下去啊。」 老庵主的这些话也在水净的意料之中,她略沉吟了一下,接着答道:「对不起,由于我的任性让庵主为难了。」 「你知道就好,别忘了当初是谁收留了你,你可不能给我们增加负担,这样我会很为难的。」 「是,庵主教训得对,我会注意的。」 没想到水净比想象中还要容易沟通,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你是个聪明人,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对了,你收了傅大姑娘做徒弟,是不是?」 「没有哦,虽然在这之前傅姑娘有这个意愿,但我没有答应。」 「她兴许是个不错的徒弟,你不是正好缺一个助手么?」 水净道:「傅姑娘无意在我们这里久留,再有我教不了她东西。」 「是嘛,这和你的风格不大一样。」 水净想着庵主佛法精通,修为高。她犹豫之下终于开口了:「庵主,傅大姑娘身上似乎背负着什么痛苦,那种痛苦深深的束缚了她,让她解不开结,偏生我修行浅渡不了她,还是请庵主能渡一渡她。」 老庵主温和的笑说:「你太高看我了。再有这个傅姑娘只怕……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她无意在我们这里久留倒也是件好事。」 等到水净离开后,水月才和老庵主说:「那个傅大姑娘不就是一个望门寡么,能背负什么痛苦。还没嫁人就死了丈夫,这点程度的伤痛算得了什么。」 老庵主道:「你哪里知道。」水月不明白,但是她知道,那个傅掌珠可是个死人,为什么原本已经死了的人却还好好的活着呢?这是让老庵主唯一看不明白的地方。 这场暴雪接连下了三天半终于停息了,大雪停后,庵里的人除了老庵主以外大家都投入到了除雪的事务中来。附近的地都是庵里的,只是经过了这场雪灾,那些麦苗怕是长不大了。法莲很是难过。 「冻死了来年我们吃什么啊。」 宝雁在一旁劝说:「说不定等天气暖和一些就好了,并没有完全的冻死也说不定啊。」 麦苗不知将来能不能长成麦子,但菜地里刚种下的那些嫩苗却是都不行了,掌珠拿着锄头和水华师太她们将地重新翻掘了一遍,准备重新种点东西下去。 「师父,我们庵里进贼了!」法清的声音传了来。 水华师太吃了一惊,进贼?她忙问:「贼在哪里,捉住了吗?我们丢了什么东西?」 法清道:「早上还剩十个馒头全部都不见了。」 原来是丢了馒头啊。 「是不是附近的村民受了冻没东西吃才来庵里打探的?」 水华说:「不大清楚,不过我们的食物也不多,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几个馒头对于一穷二白的静慈庵来说的确是件大事,老庵主还是生气,甚至还阴阳怪气的和水净说:「你去济施那些穷人,但穷人却反过来偷我们的东西。人心就是这样的可恨,通过这件事你也最好警醒一点。」 为了几个馒头,老庵主训斥了水净师太一顿,在掌珠看来,无论如何都有些大题小做了。如今街上的馒头一文钱一个,十个馒头也就值十文钱而已。可是庵里丢了馒头,并不是只有这么一回,接下来的两天都出现过厨房里的食物被盗的现象。偏偏小偷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就是她们为了抓住前来偷东西的人设下的陷阱也都好好的,并没能抓住那个小偷。 「我倒觉得来偷食物的人或许不是什么普通百姓哦。」掌珠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水华很无奈道:「是啊,一般的人我们早就抓住了才对,那么可能是谁呢。」 「应该是个高手吧,不过高手不取别的东西就为几个馒头,一些剩饭菜……看样子高手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了啊。对了,附近你们都去找过了没有?」 「没什么收获。」 掌珠道:「这事交给我吧,或许我能替你们抓到小偷。」 水华和法清都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神情,傅大姑娘有那个本事? 不过是抓来无影去无踪的小偷,傅掌珠之前可是遇到过比这更加麻烦十倍的事,她也能完成任务。那年京城里窜入了金人的奸细,就连镇抚司的人都没有抓到。一次机缘巧合下,让偶尔外出的谢若仪遇见了,她可是亲手将那奸细给擒拿下,然后交给了荀绍。 第35章 荀绍,该死的,只要一想起这个人她心中的愤怒就平息不下来。 夜色渐渐深沉,四周寂静无声。静慈庵里的人也相继睡下了。 腊月里的寒风呼呼的刮着,带着刺冷的寒意。 有轻微的响动传了进来,真是的,她可是等了一整天,终于等到老鼠现身了。 「你总算来了,很不巧,你已经落网了。」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光亮。掌珠举着油灯往来者身上一照,虽然还没有看清那张脸,不过这身影似乎有几分熟悉。掌珠再细下瞧了,吃惊道:「是你,宋劲飞!」 「你认识我?」宋劲飞从黑暗中渐渐的往光亮出走去,他也看清了角落里的那个女人,不过宋劲飞脸上的惊讶比掌珠还有明显几分。 法清和水华、法莲三个从角落里蹿了出来,她们手里有的拿木棒,有的拿绳子,想要一举拿下这个近日来厨房里偷东西的贼。 「傅家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当两人叫出了对方的名号时,那水华愣了一下,这是什么人,傅大姑娘认识这个人?!法清趁着那个小偷分心的时候,她瞧瞧的接近了宋劲飞,手里握着棍子正要往宋劲飞的头上敲去时,哪知那宋劲飞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反手一下就将法清手里的给棍子给打掉了,这还完全是背对的情况下迅速的完成了这个动作。 法清吓得尖叫了一声。 掌珠看了三人一眼,静静的说道:「这个人我认识,能让我和他单独说会儿话吗?」 水华有些疑惑,但宋劲飞刚才的那个举动还是震慑到水华几人,不过水华有些担心掌珠:「可这是个坏人,傅姑娘单独和他呆在一起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你们先回房去休息,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庵主那里我也会去说明的。」 水华心道,看样子是要放这个小偷走了。当下她便道:「我们就在外面,有什么事的话你大叫就好了。」 傅掌珠道:「水华师太,你也别小看我啊。」 水华终于带着两个法字辈的徒儿出去了,掌珠将油灯放在了灶台上,她将一张杌子踢给了宋劲飞,宋劲飞趁势就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几个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是从偷员外家的字画沦落到偷尼姑庵的食物,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宋劲飞并没有就自己的行为解释什么,因为他心里的震撼绝对比掌珠大许多。 「那么傅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从一个官宦家的小姐沦落到尼姑庵里住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已经出家呢?」宋劲飞惊讶的看着掌珠,她戴着兜子,看不清是不是已经落发。 「我的事和你没多大关系吧,之前欠你的人情我也已经偿还清楚了。」 宋劲飞笑道:「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脸上虽然在笑,然而心里却暗暗的替傅掌珠可惜,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命运竟然会如此的捉弄她,命运这个家伙可真让人感觉无奈。 「为什么来我们庵里偷东西?」 「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看在之前的交情上,你能不能施舍我们一些食物呢,现在我很需要这个。」 「哦?食物吗?如你所见,静慈庵也快穷得揭不开锅了,我们施舍不起啊。」 「是嘛,那就打扰了。话说你会让我顺利离开这里吧?」 掌珠道:「以你的身手还不是来去自如。」 「这倒是。」看来这一次失手了,宋劲飞也只好放弃,他站了起来,轻轻的拉了一下衣袍转身便要走。 掌珠就在此刻叫住了他:「你等等!」 「傅姑娘还有什么要吩咐?」 「你的同伴是不是被困在哪里动不了呢?受了很重的伤,还是中了毒?」 宋劲飞闻言,终于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傅掌珠。掌珠坐在那里,整张脸都笼在阴影里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态。不过她是怎么猜到的? 「你已经彻底调查过呢?」 「调查?我还没有去做那么费心费力的事,为了几个馒头而劳师动众不值得。看样子被我说中了啊。」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掌珠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惊喜。 「是啊,被你猜中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啊,你会单独出动,还只为偷一些吃的,这些迹象就已经足够了。」 「你还真是个聪明的女人,我什么都不说,你就料到了。如你所料,我的手下的确有些不方便行动。真是的,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这都要怪前几天的大雪,几乎把我们兄弟逼到了绝路。」 「和人打架受了重伤?」 「差不多如此。」 宋劲飞走了,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寒冬的夜色里。 水华对于掌珠放走小偷的行为很是不解:「傅姑娘,你这样只怕会挨庵主的骂。我们也损失了不少的东西啊。」 掌珠道:「损失了多少你给我个单子,回头我给你算钱。」 水华愣怔了一下,这也太较真了吧,她不过是随便说一下而已。 「他还会再来吗?」 「应该不会了。」 有了掌珠这句话,水华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躺在土炕上,掌珠却久久不能眠,一旁的宝雁早已经进入了梦乡中。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这一天倒是个好天气。冬日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光秃秃的树梢,上面还停了两只麻雀在叽叽喳喳的呼朋唤友。 早课后,掌珠要下山一趟,临走前她吩咐宝雁:「别四处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姑娘不要婢子陪着您吗?」 「不用了,我走不了多远的。」掌珠收拾了个褡裢,接着背了褡裢就出门了。宝雁心道,姑娘这是干嘛去呢。 第36章 掌珠出了后山门,一路往北而去。穿过了一片林子又走了一段路,她看见了一个男子在那棵松树下等着。掌珠没有过多的迟疑径直上前。 宋劲飞见傅掌珠出现了,脸上的表情这才柔和起来,眉眼间都带着浓浓的笑意。 「傅姑娘,你来了!」 「人在哪里?」 「请随我来。」宋劲飞走在前面替掌珠引路。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任何的交流,直到宋劲飞将掌珠带至一个山洞前,他道:「麻烦你了。」 掌珠看了一眼洞口附着的那些干枯的藤蔓,从外面来看根本就很难发现此处有个山洞。宋劲飞走了进去,掌珠紧随其后。山洞里的光亮不大好,但掌珠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十分的开阔,当中还有一块大石头,正好能躺下一个人。如今那大石头上就躺着一个人。旁边还守着一人。 「是傅姑娘吗?」 「是我。」 「你有办法帮忙救救顾老二吗?」 原来受伤的是那个顾同啊,她的脑海里还留存着这三人的记忆。 「我尽力,但这里实在太暗了。」 宋劲飞便跟着点亮了一个火把,掌珠这才得以看清洞中的情形。她走了过去,蹲下身来。顾同躺在石头上,身上倒盖着一副被子,那被子自然是补丁重补丁。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能够御寒吗? 毛子不知这位傅家大小姐靠不靠谱,但老大能将这个人带来应该是能帮助他们的。 「傅大姑娘,顾老二他从昨天就一直昏迷,还请你帮忙看看。」 「受伤的地方在哪里?」 「这儿。」毛子揭开了被子,撩了顾同的衣裳,露出了受伤的腹部。掌珠看了一眼,腹部已经经过简单的处理了,她动作轻缓的将腹部的纱布揭开,宋劲飞将火把移近了一些方便掌珠能够看清楚。 「血还没止住呢,之前你们都采取了一些什么措施?」 「没有药,只是简单的包了一下。」 掌珠点点头,又道:「能弄来热水吗?」眼下似乎有些困难,但毛子却立马道:「我去想办法。」 掌珠给顾同把了脉,顾同的脉象不大好,她和宋劲飞说:「我先来给他施针。」 「麻烦你了。」 掌珠在火上烤了针,找准了穴位便刺进了顾同的皮肤里。 昨晚掌珠提出可以帮顾同看看伤口时宋劲飞还有些犹豫,但现在看来她并不是个门外汉,果然有两下子。 「你怎么又学会给人看病呢?」 「是啊,跟着庵里的师太学的。」掌珠又赶着给顾同配止血的药。 「对了,只是普通的砍伤,没有中毒吧?」 「他被尖刀刺中了,那刀应该没有被淬毒。」 「那么就容易许多了。」掌珠对于处理各种外伤算是比较拿手,在褡裢里翻寻了一通,她找出了两瓶药来,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就将那两瓶药递给了宋劲飞,又说:「先给敷黑瓶子里的药粉,然后再是绿色瓶子里的。绿色的药后劲大,每次只用拈指间一小点就足够了。」 「我身上没有药钱……」 掌珠心道,他要是有钱的话也不至于沦落到出去偷馒头吃:「那先欠着吧,下次见面了再还给我,不过我这个可是要高价的。」 「行,高价就高价,只要能让顾同的伤痊愈再贵的药都愿意给他用。不过他一直高烧昏迷,你看要紧吗?」 「当然很要紧。」掌珠说着,又从一个红瓷瓶里倒出了两粒丸药来。 「你给他喂进去。」 宋劲飞答应着,将那药捏碎了又给灌了些水,好再顾同还有吞咽的能力,那些药虽然溢出来了一些,但大部分都吞进肚里了。 等到毛子弄来了热水,掌珠拿了干净的纱布浸湿之后帮忙开始处理伤口,收拾干净后这才跟着洒药粉,黑色瓶子里的药她洒得要多一些,接着是绿色瓶子里的,绿瓶子里的药粉是黄色的,她只挑了指甲盖大小洒在了伤口上,随即用了别的纱布将伤口好好的给包扎了。 「幸好没有伤到脏器,要注意别沾到生水,然后就是别让伤口裂开了。冬天恢复得要慢一些。我劝你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这个山洞不是养身的地方。他之前失血过多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后面还需要好好的调养,慢慢的才能恢复元气。」 「是,你说的我们都会去办。」 掌珠并没有询问他们怎么沦落成这番模样,是去外面干了坏事被人抓住,还是因为别的受了伤,掌珠都没有去问。她对这些并不关心。 在处理好之后,掌珠便决定离开了。宋劲飞连忙跟了出去,向掌珠作揖道谢。 掌珠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宋劲飞瞧去,却见掌珠身着灰色的棉袍,头发编了一根粗黑的辫子在脑后,太好了,她并没有正式的出家。 「傅大姑娘,大恩不言谢,以后帮得上忙的请尽管开口。」 掌珠略略点头便准备回庵里去了,她走之前宋劲飞叮嘱掌珠:「要小心乌夷人。」 「乌夷人吗?知道了。」掌珠便扭了身大步往静慈庵的方向而去,宋劲飞依旧站在那棵松树下目送掌珠远去,心中徒生了许多感慨,她即便成为了人们口中不祥的人,也没有放弃自己,这样太好了。 到了第二天,掌珠与宝雁再次去那个山洞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地上只剩下了一堆燃烧过的灰烬,别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看样子他们已经下了山,剩下的事和掌珠就没什么关系了。 这段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掌珠前进的步伐,她依旧一头埋进了做药,给人看病的日子里。 直到水净师太匆匆找来告诉掌珠:「快收拾一下跟我下山。」 第37章 掌珠见水净师太少有的露出了惊惶的神情,便知出了大事她倒还能镇定的点头道:「好,我随师太一块去,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大量的止血药,越多越好。」 掌珠听说便让宝雁打下手,很快就忙碌了起来,直到她收拾了一个大包袱,水净让掌珠将宝雁带上,她自己又带上了法清一并带了,四人这才匆匆的往山下赶。 宝雁和掌珠也才从法清的口中得知附近有个村落遭受了袭击,据说死伤惨重。 掌珠心里一跳,便问水净:「师太,是乌夷人干的吗?」 水净点头说:「听来传话的人说那些暴徒浑身黑衣,眼睛是蓝色的。」 果然是乌夷人,当初她还是谢若仪的时候就听得父辈人说起过大楚西部和乌夷国接壤,那些乌夷人早些年趁着动乱来大楚挑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后来朝廷派了兵力前来反击,大楚兵强马壮乌夷人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沉寂了好几十年,哪知如今又开始作恶了。当今天下果然不太平啊。 她们一行走了好几里路,终于来到了那个村落。掌珠看见了村口的那棵高大的洋槐树时才记得她曾经和师太来过此处给人看过病。这处村庄曾经住了七八十户人家,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庄户如今却遭此大祸。 宝雁和法清两人到了村口就有些胆怯不敢再往里面走,水净看了她们一眼说:「你们要是不敢去的话就留在这里吧。」 宝雁和法清连连点头:「好,我们就在这里等师太和姑娘回来。」 水净接着又道:「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你们会不会遇见什么乌夷人。」 宝雁和法清吓得两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不得不胆战心惊的跟在后面。掌珠倒无所畏惧,一直往村里走去。下了一个山坡,已经能看见那些房屋了。 这时候依稀见有个人影朝她们靠近了,会是大楚人吧。掌珠愣了愣,她拾了路边的一根木棍,继续走在最前面,等到那个人近了,才见是个老头。 「师太,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村里死了好多人。」 水净的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忙道:「我就是来救你们的。」那个老头是个瘸子,走路不大方便,他在前面引路,又和水净她们哭诉起来。 「那些杀千刀的乌夷人闯进了我们的村子不是烧就是抢,稍有反抗的就一刀杀死。」 「来了多少人?」掌珠紧张的问道。 「大概有十几人,他们穿着黑衣戴着黑色的面罩骑着马。会放箭,也会用刀。」 「出了这么大的事,衙门里没有人来么?」 瘸子老头颤巍巍的说道:「来过,昨天下午过一次,问了话后就离开了。」 掌珠无意识的暗咬了一下嘴唇,她攥紧了手里的木棍,他们跟着就进了村子。哭喊声此起彼伏,水净与掌珠见了伤者就救,也不分什么男女老幼了。宝雁和法清虽然胆小,但到了这紧要的关头也能帮忙打下手。 一个年老的妇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孙子被可恶的乌夷人砍断了一只胳膊,又因为当时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造成失血过多如今已命悬一线。 掌珠见状,便要优先抢救那位老人家,老人家却不肯接受掌珠的救治。 「我都这把年纪了,死了也不要紧。只要孙儿还好好的活着就行,你去救别人吧,不用管我。」 「不行,作为一个大夫怎么能见死不救。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救你的,你家孙子还需要你的保护,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啊!」掌珠将包袱里的东西拿了出来,让宝雁帮忙。 宝雁看见了这个老妇人连胳膊都没有了一直在发抖,连掌珠和她说的是什么她也没有听进去。后来掌珠不得不嘲她吼道:「你愣着干嘛,快啊,协助我。再不加紧就真的没机会了。」 宝雁被掌珠这么一吼才略清醒一些,连忙说:「是,姑娘您吩咐吧,我该怎么做。」 掌珠这又鼓励着老人家:「生命是平等的,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也请老人家也别放弃。」 掌珠让老人家的小孙子去烧水,小孩子不过五六岁大,出了这样的祸事他早就吓傻了,如今见人在竭力的救他的阿婆时他才略清醒一些,赶紧去照着掌珠的话做。 掌珠努力的去救治这位受伤的老太太,她将自己的所学几乎都用上了,然而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技能远不能和年轻人相比,再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又遭此重创,很难有转机。从中午到黄昏,掌珠一直在想办法,可到最后,她还是没能将老人家给救回来。 老人家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她见这个小姑娘如此努力的去救她,她自己也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可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在永远闭上眼睛的前一刻,老人家都一直紧握着孙子的手。 小男孩大声的呼喊着:「阿婆,阿婆……」 可惜老人家再也无法回应她的孙子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努力了那么久,她还是没能够挽救回老人家的生命,掌珠双手垂落在身旁,宝雁也跟着一道痛哭了起来。 听着两人的哭声,掌珠一脸的木然,她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还有别人要去救治,她没有时间去悲伤。 「宝雁,起来了,我们去救下一个人。」 宝雁哽咽道:「姑娘,我害怕。」 「我们没时间了,没时间去悲伤,也没时间去害怕。我们要往前走,快起来啊,我需要你的协助。」 「是!」 主仆俩最终还是离开了这户人家,接着又去了第二户,那家受伤的是个中年汉子,胸前被刺中过,好再位置偏了一些,不然只怕当场就毙命了。掌珠很快就投入到了治疗中,她得抓紧时间,能救一个是一个。 宝雁将一个已经冷掉的窝窝头递给了掌珠。 第38章 「姑娘,您一直没吃东西,还是填一下肚子吧。」 掌珠接过了窝窝头,三两下就咽进了肚子里,大半天都在救治,接触到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外伤,在这之前她的手已经清洗过好几遍了,然而指甲缝里还是有一股血腥味儿。 宝雁生平没有经历过死亡,她阿婆去世的时候她还小,被自己的母亲抱在手上,她自己已经没有那段记忆了。 然而今天她却亲眼目睹了好几起死亡,她经历了恐惧,也经历过绝望,更多的却是悲伤。 「趁机小睡一会儿吧,醒来之后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姑娘,我害怕,我睡不着。」宝雁说着就往掌珠身边靠了靠。 掌珠轻轻的拍了拍宝雁的背,道:「必须得睡,不然明天哪来的精力。」掌珠没多久就已经沉睡了。听着掌珠平稳的呼吸声宝雁心中无限的羡慕。她家姑娘难道就不害怕吗?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出了大栗湾的事后她家姑娘活得倒比以前更加的坚强了,她再没有见过姑娘落泪。 掌珠其实也没有休息多长的时间,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才蒙蒙亮。 「傅姑娘,我们家当家的醒过来了,还得麻烦你过去看看。」 掌珠听说了忙答应了一声,接着穿了衣裳就下了床。她动作不大,一旁的宝雁也醒了。 「姑娘,你等等我。」 掌珠道:「你再睡一会儿吧,我会过来叫你的。」 宝雁揉揉眼睛,其实她压根不敢一个人睡觉,也忙忙的穿了衣服与掌珠一快过去了。这家的男主人伤并不算太严重,只是在这之前就添了别的病,掌珠给处理好了伤口,还得给治其他的病,因此显得有些复杂。幸好这户人家给她们提供了吃住,休息了两个来时辰,掌珠的精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我这里有一些药,可以暂时缓解情况,要想痊愈的话将是个一个漫长的过程。」 「只要他能好起来就行。只希望那些天杀的乌夷人别再来闹事了。村里据说已经死了一半的人,最近我们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掌珠听了当家娘子说的这话,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婶,会好起来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上面不会不处理,朝廷也很快就会知道了。」 接连两天,掌珠和水净师太都在这村子里治病救人。因为突然增加了这么多的外伤患者,她们用于止血的药渐渐的就短缺了。 掌珠找到了水净师太,却见水净一脸的憔悴,两眼无神,缁衣上全是血污,水净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师太,您那边的情况如何呢?」 「我尽力了。」 「嗯,我也尽力了,但是药不够了。师太,我们先回庵里去吧。看上去您需要好好的休息。」 法清和宝雁跟着水净和掌珠一道离开了这处村落。 「什么是人间炼狱,我是见过了。」法清说出这些话来已经是在瑟瑟发抖。 「掌珠,我们回去再想办法去凑药吧。」 掌珠点头答应,水净师太少有的叫了她的闺名。 宝雁在一旁说:「可是我们庵里的药材不多,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该衙门里派了大夫来救人。光靠我们哪里够呢。」 「是啊,我们的力量毕竟还很弱小。」 「衙门里是什么意思我们管不着,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水净的态度很坚决。 一连数日,掌珠和水净师太都在忙着准备药材,然后去给伤员送药的事。几日来,水净师太没日没夜的忙碌,终于在腊月二十四这天病倒了。 掌珠坚持让水净师太休息:「都躺下了就别再勉强了,你的伤员我会接过来的。好好休息两日。」 「辛苦你了。」如今不同了啊,身边多了一个同伴,有人可以替她分担了,水净师太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掌珠,自己便安心的养病。 「乌夷人为什么要跑到我们大楚的土地上作恶多端呢?」 掌珠迟疑了下才说:「或许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吧。」 「就为了那可笑的存在感,然后烧杀我们的百姓啊?」宝雁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恶魔人的思维正常人又怎么能琢磨得透了。算了,也不用去考虑这个问题,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尽量旧人,然后希望衙门能早日将那些凶手缉拿归案,不能再添杀戮了。」 掌珠整理好了包袱,她带了宝雁就要出门,出门的时候遇见了水月师太,水月还关心了两句:「听说师妹病倒呢?」 「是,所以我让师太在庵里休息。」 水月见了她们主仆二人,有些不放心的说:「你们俩能忙过来吗,需不需要别的人手。」 「不用了,谢谢。」 「你们多保重。」水月向她们挥挥手。 掌珠与宝雁一道出了静慈庵,往被袭击过的那个村子而去。水净师太手上有两个伤员,是水净师太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如今还需要救治,掌珠会将两人都照顾得好好的。下了山,要一路往西去。 「马上就要过年了啊,看样子过年也不太平。」 掌珠早就没有什么心思来过年了,她和掌珠说:「出家人不过这些红尘中的节日。」 宝雁一愣,明明说好开了春天气暖和一些去寿丰的,可不能又改变主意。 「姑娘,您莫非想真正的出家?」 「怎么可能呢,我的事还没做完哪里能出家。兴许几年后,十几年后才会有这个考虑吧,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一些。」 宝雁惊讶的望着傅掌珠,姑娘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些什么,她一点也猜不明白了。 「姑娘,您真是有这个想法吗?」 「现在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我们要赶快走,不能再耽搁。」 第39章 掌珠如今一心只想替家族洗刷冤屈,然后让那个背叛了谢家的男人付出代价。等到这一切结束后她又该做什么,掌珠还没好好的考虑过。她能活到一切都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吗?前方的路或许充满了各种挑战,也有可能荆棘遍野,但她还是想要走下去。这条路上只有她一个人,或许寂寞了点,但她却并不想因此退缩。 掌珠与宝雁代替水净师太再次去了那处被袭击过的村落。 当那些受伤的村民们听说水净师太病倒之后都表示了热切的关心。 「师太她没事吧?」 宝雁替掌珠回答道:「没事的,休息两天就好了,为了让她老人家放心,所以请你们赶快好起来吧。」宝雁性子随和,做事爽快,倒深得这些村民们的喜欢,倒是掌珠一向清冷,不大言语,只是默默的做自己的事,让这些村民觉得有些不敢亲近。 当下一个村妇立马感慨的说:「师太她真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宝雁听了这句,立马俏皮的问道:「那我们姑娘是什么?」 那位村妇十分机灵的说了句:「两位是仙女下凡。」 这话宝雁爱听,她满意的笑了。 掌珠替一位伤者换了药,伤者对掌珠表示了感激,掌珠只是微微的点头,心中并不怎么在意。 「出了事已经好几天了,衙门里后面还露过面没有?」 「只出现过一次,看了看情况,里长和上面的人交涉过,然后就再没出现了。我们村死了这么多人,上面却一点都没有表示。大家找里长帮忙出主意,找里长帮忙想办法,里长也没办法。」这家的妇人三十好几的样子,说起此事来愤愤不平,又夹杂着无尽的无奈。 掌珠听后略怔了怔,默然不语。宝雁倒是个爽快的性子,很是为这些村民叫屈:「这些狗官也太不是东西了。死了这么多的人他们都不过问一下?难道还不往上面报?还不知道有多少的乌夷人潜入我们阳县,不加强防范的话别处说不定也会遭殃,到时候事情就闹大了,说不定还会死更多的人。」 宝雁说的不无道理,在场的人都默然了,掌珠这时候想起了县令太太,此地距离阳县城里不过十几里的路程,县令不可能不知道,还有傅朝先,难道也不闻不问?傅朝先怎么说也是一个典史。 离开这户人家的时候,憨厚老实的农妇坚持给掌珠她们塞了一篮子的鸡蛋。 「师太身体不好就正好吃点鸡蛋补补身子,出家人又吃不了肉。我们拿得出的也就这个了。」 掌珠蹙眉道:「师太她并不吃鸡蛋。」 那村妇疑惑道:「这不是肉,算是素,也不吃?」 掌珠点头道:「是,所以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们要攒下这些鸡蛋也不容易,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师太她没有什么大碍,养养就好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也得改善改善生活。毕竟这个世道……活着不易,好好珍惜吧。」 「鸡蛋不要……对了,我们还收着一方红糖,这个肯定行。」村妇让掌珠她们等一会儿,她连忙钻进了屋内去找红糖,当她翻出红糖用纸包好出来时,早已经不见了掌珠和宝雁的身影。 傅掌珠与宝雁匆匆走出了这个村子,天色俨然不早。两地相距好几里地,再耽搁下去只怕要摸黑。如今世道乱,掌珠也不让再添麻烦。 主仆俩一路匆匆的往静慈庵赶,还有将近两里地,天色也就越发的昏暗了。毕竟腊月天气,天黑教早。 宝雁不免有些害怕:「姑娘,会不会遇到什么情况啊?」 「能有什么情况,赶快上山要紧。」 宝雁毕竟胆小,掌珠夜行的机会也不多,她不动声色的将路旁的一根木棒握在手中。两人越走越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前进。 没多久,宝雁突然惊呼:「姑娘,您快看山上起火了,好像是静慈庵!」 掌珠也举目看去,却见火光将那山头的天空也给照亮了。 掌珠脸色凝重,急切的喊道:「不好!我们赶快回去。」 怎么突然就着火呢,是不小心走了水,还是遇见了别的麻烦。毕竟这段时日可不太平,梁人出没,到处制造杀戮。要是惹上这些人可就麻烦了。 静慈庵不过巴掌大小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尼姑这些人哪里守得住,和毫无反击之力的村民们并无多大的区别。 两人没命的往山上去,往日走惯了的路,因为夜色茫茫在此刻也充满了危险。等到两人好不容易回到静慈庵时,两人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听到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果然是遇上事故了,掌珠心里一凛,不由得和宝雁说:「有坏人来了,你现在赶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不行,我得保护姑娘。要躲也是一起躲!」 「打起来了我可顾不上你,你只用听我的安排就成,别让我分心。」掌珠手握着棍子毅然朝山门走去。 她莫非来晚了不成,庵里的人早已经被杀?!她不由得想起了水净师太的那张脸。想起了来庵中她对自己的照顾,以及对自己的影响。掌珠心似火烧,她提着木棒就冲进了门内。 有刀剑相交的声音传了来,掌珠紧绷着一张小脸,她急切的想要确认水净师太她们是否还活着,这时候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这就是闯入者了吧。 掌珠追着那黑影而去,她虽然有武力,但实战经验几乎没有。那道黑影很快就发现了她,举着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就朝掌珠脑袋上劈来。 掌珠趁势一躲,倒没让那人如愿。 「你是谁,为何要伤庵里的师太们?」 那人并没有回答掌珠的话,与掌珠战了起来。掌珠将手里的棒子舞得带风,尽管对方力气大,又招招要人命,但掌珠渐渐适应了这副身体也能接住他使出的招数。渐渐的,也能从防御到主动进攻。不过掌珠还听见了别处传来的打斗,便知坏人不止这一个,她要赶紧结束这里的战斗好去营救师太她们。再有她毕竟是女子,拖延太久了对体力是个巨大的考验,她怕自己支撑不了。 第40章 掌珠沉着应敌,倒不也不怕对方是个大汉,她力气虽然不算太大,但身手灵巧并不出于下风。十几个回合下去了,掌珠心道还真是个难缠对象。此刻她想起和曾经和七哥练习对打的事来,七哥给过她的一些指点。当初的那些教诲在这关键时刻她终于想起来了,在面对这种和自己体型悬殊的人她也找到了对面的弱点,只要攻击他的弱点就行。 掌珠竭力的抵挡反击,转眼又是十几个回合。 那宝雁原本跟在掌珠后面,后来发现了掌珠正和敌人打架,宝雁早就怔住了,同时也赶紧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暗中观察。她家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怎么突然变得孔武有力能和一个汉子搏斗的,而且并不吃亏。宝雁惊讶极了。 掌珠知道自己必须快速的解决眼前这个难缠的对手,她还得去解救其他人,因此出的招式便有些狠了,等到完全适应打法之后,她决定给对面的人以致命的一击。在一记长拳后,那人终于倒下。掌珠这才顾不得赶上前去营救他人。而躲在暗处的宝雁早已经捂了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掌珠一路往内去,静慈庵巴掌大的地方,从大殿的后门出去,就看见原本对方柴草的地方此刻火光通天,噼里啪啦烧个不住。也没人去救火,任由燃烧。院子里又传来了其他打斗的声音,掌珠借着火光定睛一看,却见院子里有几处已经厮打到一起,那些披着黑斗篷的汉子是来偷袭庵里的,然而与他们打斗的人竟然是送劲飞一伙。掌珠对宋劲飞的身形很熟悉,只见他手持长剑动作潇洒飘逸,既灵巧又有力量,一看就是擅于打架的人。那边的毛子和顾同也战得正欢,对面大概有七八人之众,这三人应对起来也丝毫不落下风。 宋劲飞已经解决了跟前的那个人,他眼力好,瞥眼之间就看见了已经出现的傅掌珠。他急忙朝掌珠呼喊:「这里很危险,你快逃。」 「……」她怎能一逃了之,师太她们生死未知,她得赶紧去解救她们。 「师太呢,她们在哪里?」 宋劲飞还得与人打斗,又连忙回答掌珠的话:「师太们暂时安全你别担心。」宋劲飞并未当着敌人的面将师太们的藏身之处告诉掌珠。 掌珠稍稍放心,这时候已经有敌人来袭击她了,宋劲飞见状不妙便想办法要来营救掌珠,又朝掌珠大喊:「你快跑!」 掌珠已经被人缠上了,她哪里跑得了,只得舞者手中的棒子应敌。那宋劲飞已经傻了眼,却见掌珠一招一式皆有法,并不是像胡乱挥舞的。这个典史家的女儿还会招数?他吃惊不已,又想着赶紧将跟前的碍事解决了好去援助掌珠。 宋劲飞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打架很在行,不过几下子就把眼前的碍事给解决掉了。他立即蹿到了掌珠身旁,开始帮助掌珠。 「师太她们躲到山洞里去了,你去找她们。」 山洞?!对,她想起来了,上次宋劲飞的同伙负了伤就是藏在那里的。要不是今天遇上他们几个静慈庵是难逃一劫了。掌珠对宋劲飞说了一声谢,便将这里的事交给了宋劲飞。 宋劲飞将剑回撤,突然将剑柄递给了掌珠:「这个你拿着防身。」 「如此一来你不就成了赤手空拳呢?」 「我没事,能应付过来的,再说还有他们。」 掌珠领了宋劲飞的好意,提着剑便朝外本去。 这些偷袭的人到底是谁,她脑海中将这些人和乌夷人联系到了一起,二者之间有关系吗?乌夷人为何要袭击尼姑庵,再有宋劲飞他们为何突然在此。 掌珠刚走出了大殿,又遇到了一个对手,如今手里多了一并剑,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比木棒更趁手了,她使剑使得比木棒还要好。不过几个回合就解决了眼前的障碍。她走了出来没多远宝雁从暗处跑了上来,战战兢兢地问掌珠:「这下该怎么办?」 「你随我来!」 在这一刻,宝雁就觉得掌珠是她的天神,不管掌珠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照着做。他们一同往曾经的那个山洞而去,夜里行路困难了一些,此刻那通天的火光倒给她们照了亮。 两人来到那山洞附近,洞口附着一些干枯的藤蔓,即使是在白天也不怎么容易发现更别说晚上,这里也成为了一个较好的藏身之所。 掌珠费了些力气终于找到了洞口,她朝里面喊了一声:「师太!」 里面立即有人答应了:「是傅姑娘吗?」 「是我们!」 迎出来的水华师太,宝雁立马紧张的关心道:「大家怎么样呢,都好好的吗?」 水华师太说:「几个都安然无恙,只是我们的静慈庵怕是毁了。」 掌珠想到宋劲飞,她便和水华师太说:「毁不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局势就稳定了。」掌珠钻进了洞中,洞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掌珠只好隔着黑暗问道:「师太,您还好吧?」 水净的声音有些沉闷:「还好。」 掌珠这才放了心。那边宝雁已经在向水华师太打探消息了。 「我们走后庵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水月师太抢先答道:「我们正在准备晚课的时候,后面的柴房就起火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有十来个身穿黑色斗篷的汉子窜进了庙里要烧杀抢夺,为此法清还受了伤。庵中从建成之初到如今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大祸,还以为今晚是逃不掉了,庵主将我们集中到了大殿商量对策,这时候另一伙人也涌入了庵里帮我们击退那些穿黑色斗篷的人,我们几个才得以逃了出来躲到了这里。不过傅姑娘,你们瞧着庵里不对劲就应该跑得远远的,还回来干嘛?要是遇上了危险怎么办?」 掌珠没有说话,依旧是宝雁在旁边说:「我们姑娘可厉害了,根本就不会遇上危险。」 掌珠便又接着问:「那些穿黑色斗篷的人是谁?土匪还是山贼还是草寇?」 水净师太答道:「大概是乌夷人吧。」 她果然没有猜错,邻国的那些刽子手已经闯到他们阳县大开杀戒了。 第41章 这时候老庵主次悠悠的说:「但愿我们容身的地方还能保住,不然只怕会流落到别的庙里去,说什么也得守住我们容身的地方。」 掌珠想起了宋劲飞的厉害,她宽慰道:「会守住的。」 掌珠和众人说了几句话,确认了大家安全,她又走出了山洞,接着朝静慈庵的方向望去,却见火光似乎要黯淡一些了。这个山洞还是太狭小黑暗了,要是那边控制住了还是得让大家回去,这里毕竟不是住人的地方。 掌珠在返回静慈庵的途中遇见了宋劲飞他们。 宋劲飞和掌珠说:「已经没事了。」 掌珠匆匆的说了句谢,这一晚上真可谓是惊心动魄。师太回到庵中将静慈庵里里外外的清理了一遍。如今静慈庵也算是躲过了一劫。庵中上下对宋劲飞等的出手相助十分的感激。 前来袭击的乌夷人一共来了十二人,宋劲飞等打死了大部分,其余的都跑掉了,间接的算是给那些枉死的村民报了仇。 至于被打死的那些乌夷人,水华本来想在静慈庵一里地的地方挖个大坑将这些人草草给掩埋了,然而老庵主却阻拦道:「我们不给他们收尸,将这些尸体交给官衙,看他们如何处置。」 掌珠暗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庵主不愧是庵主。 对于这晚发生的事掌珠对宋劲飞充满了感激,虽然她口中不说,但这份恩情却记在心上,等到将来时机到来时她会偿还,掌珠不是一个习惯欠人恩情的人。 翌日,中午的时候衙门得到了消息果然来人了。其中带队的竟然是傅朝先。傅朝先见大侄女完完整整的站在那里时他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大姑娘,这里马上就过年了,外面又不太平,不如还是回家去吧。」 掌珠面色无波的说道:「大伯父,您又何必多费唇舌,就当我已经出家了吧。」 傅朝先嘴角翕翕,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宋劲飞一头走了过来,突然看见了身着官袍的傅朝先,他脚下一滞。 傅朝先发现了他,更是眼中带着火。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惯偷可是让他吃了不少的苦头,没少被林员外责骂。傅朝先紧绷着一张脸,拳头攥得紧紧的。 对于两人的恩怨掌珠是再清楚不过,她上来与伯父道:「伯父,宋爷和他的伙伴救了我们静慈庵,又杀了这么过乌夷人,算是功劳一件,之前的恩怨,请您不要计较了。」 傅朝先紧抿着嘴,将那宋劲飞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宋劲飞身手了得,又浑身是胆,只可惜走错了路,要是能有个人能给他一些指引的话,说不定还能成一番气候。罢了,既然掌珠已经开了这个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傅朝先也没有和宋劲飞说上什么话,让手下把那些尸体给带走了,接着便坐了车回城。 掌珠心里惦记水净师太,便急着要去看望她。 宋劲飞就一直在那棵柏树下等着。 掌珠匆匆来到水净师太的禅房,却见水净此刻盘腿坐在炕头上正在翻阅一本书,只是不知是经书还是药书。看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昨晚的那场风波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掌珠也暂且放了心。她走了过来唤了一声:「师太!」 水净着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又说:「听说你叔父来了,是来接你的吧?」 掌珠摇摇头说:「他来公干的。」 「这么点事又何须劳他亲自出面,既然是来接你的,你怎么不跟他回家呢?」 掌珠她已经没家了啊,从将军府倾塌,她就没了容身之所。 水净见她不言语,便接着又道:「我是担心你,现在并不太平,昨晚的事谁知还会不会重演。」 「我有自保的能力,师太不用担心。」她的话语依旧带着几分清冷。 水净自是熟悉掌珠,她微微一笑,道:「那就好,昨晚你也辛苦了,我这里没事,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掌珠闻言也就退下了。 掌珠正要回自己的屋,宝雁却一头走了来和掌珠说:「姑娘,那个爷还在外面等着您。」 是宋劲飞么?他怎么还没离开?掌珠便转身去了大殿外。宋劲飞果然还站在那棵柏树下,他身姿挺拔也宛如一棵松柏。 宋劲飞余光瞥见掌珠出来了,心中一喜连忙迎了上去。 「傅姑娘!」 这是尼姑庵,进出的都是些比丘尼,一个外男一直呆在这里实在不大好。掌珠又问宋劲飞:「你的那两个弟兄呢?」 「他们下山去了。」 掌珠听说,略作沉吟,接着说:「你随我来。」 宋劲飞果然就跟着掌珠出了这里,往别处而去,走了将近半里地的样子,掌珠终于在一棵松树下站定了。 宋劲飞也刹住了脚。 「傅姑娘不回城里去吗?」适才他已经听见了傅朝先和掌珠的对话。 掌珠并不想回答宋劲飞的问话,转而问他:「昨晚怎么就那么凑巧救了师太她们?你来我们庵里做什么?」 宋劲飞张口就来:「当然是来见你的。」 掌珠微诧,宋劲飞赶着又说:「有个村子受到屠杀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掌珠微微点头,宋劲飞便接着道:「我们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想来看看情况,哪知就正好遇见了事。要是我们昨天没来的话静慈庵多半就不保了。」 这倒是实话!掌珠嘴唇微抿,接着又问:「你们会离开了吧?」 这是在挽留他?宋劲飞也不敢朝这方面去想,他笑道:「我们会临时找个地方落脚,傅姑娘若是有事的话可以来找我们。就当是之前的谢礼。」 掌珠想起了顾同受伤后躲在那个山洞里的事,她点头答应。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转身就要走。 第42章 宋劲飞连忙向她表明心意:「傅姑娘,将来你不管遇到什么事了,只要一开口宋某一定会替你办到的。」 掌珠点头答应:「知道了,多谢。」她依然转身离去。 「傅姑娘!」 掌珠偏头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会真的出家吗?」 掌珠一脸的疏离,她没有回答宋劲飞的话,事实上她自己也答不上来。只是目前这条路她走不通,将来一切都平息后她兴许会选择和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我只是觉得像傅姑娘这样好的一个人,若是出家的话太可惜了。」 掌珠再也没有听他的话,大步的朝静慈庵的方向而去。 她很好吗?她将家族的仇恨独自扛在了肩上,因为仇恨她早已经失去了自我,连笑也不会了,这样的她还是个人吗? 佛门净地发生了流血事件,这对静慈庵来说并不是一个吉兆。水华和法清师徒俩去担了不少的水来将静慈庵里里外外都清洗了一遍。 老庵主又决定庵中连诵三天的经文,为这些事故中罹难中的人进行超度。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八了,因为今年没有三十,明天就是元嘉九年的最后一天,她也以傅掌珠的身份在这个时代多活了一年。 所谓的过年对傅掌珠来说已经没有丝毫的含义。这天晚课结束后已经是二更时分了,掌珠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宝雁正在灯下替掌珠缝补一件衣裳,掌珠有些困了,便让宝雁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到了第二天便是合家团聚一起辞旧迎新的日子。 对于世外人来说除了佛家的那几个特殊的日子别的日子与他们无关了。 掌珠将素日来抄写的经卷供奉在菩萨跟前,就算是对谢家亡灵们的一个祭奠。上午的时候朱大娘子来了一趟,给了掌珠一个简单的包袱,掌珠看也没有就交给了宝雁。 掌珠去了一趟水净师太的房里,水净正在提笔抄写,掌珠知道水净身子还没利索,因此上前道:「师太,要不让我替您来写吧。」 水净点头道:「那好,就交给你了。」 掌珠走了去握了笔,这才发现水净抄写的是几个民间偏方。 「师太,我打算再过几天离开这里。」 水净师太也不意外,她点头说:「好。」也没有问她要去那里,而是接着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在这里一直呆下去。」 掌珠写了两行,又继续道:「兴许过个三五年我还会回来,那时候我再正式的拜师太为师,那时候师太就别再推辞了,一定要收下我,好不好?」 「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掌珠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不少:「嗯,是我和师太之间的约定。」 水净颔首说:「那好,我等你回来。那时候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度你了。」 等到她再次回静慈庵的时候一定大仇得报,谢家的冤屈也得以洗刷,她再也没有对尘世的牵挂,可以放下一切,安分的做个方外人。希望那时候静慈庵还有她的一处容身的地方。 到午休的时候掌珠并没有回房休息,她拿了根木棍去后院操练。前几日与人战斗,她依旧发现自己的力量不够,她得尽快让自己变得更加的强大。 掌珠先练了一套棍法,接着丢掉了手里的棍子想要再练习一下谢家拳,这时候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碎石子落地的声音。掌珠警惕的朝那墙头上一瞧,却见院墙旁的一棵大树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宋劲飞。 「你坐在那里干嘛?」 「来看你的啊!」宋劲飞觉得两人隔得太远了说话费力,便纵身向下一跃,随即就稳稳的落了地,看得掌珠目瞪口呆,这个人果然有两下子。 「今天过年,你不回家呆在这树上凉快啊?」掌珠少有的说了句俏皮话。 宋劲飞露齿笑道:「我早就是一个人过了,也没家可回。」他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递到了掌珠跟前。 掌珠接了过去,油纸包还热乎乎的,装的像是什么饼。 「给我这个干嘛。」 「让你尝尝啊。我专门去城里买的,就是西街口那家卖熟食的,据说他们家做的油饼最好吃了。你以前也爱吃吧?」 以前的傅掌珠爱不爱吃油饼她也不大清楚。 「你别来这里了,这是尼姑庵,你一个男人来尼姑庵爬树就是找打。」 宋劲飞心里说,我放心不下你,所以特意来看你的。不过他怕掌珠恼,也没敢说出口。 掌珠接受了宋劲飞的好意,她拿了油饼就往回走,宋劲飞叫住了她:「喂,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掌珠摇摇头。 「只要你开口,我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 掌珠心道你真的想多了,她不习惯差遣这个男人。 「有事的话你一定要开口啊。我们之间你就别客气了。」 掌珠的嘴唇已经抿成了一道线,她和宋劲飞本来也不算熟。 后来掌珠将那两个油饼都给了宝雁,饼里添了五香味的肉馅,宝雁吃得十分高兴。 接下来的好些天宋劲飞总是会出现在后院的那棵树上,掌珠弄不懂他到底要干嘛。就这样一直到了正月初十这一日,那宋劲飞依旧爬上了那棵高大的树,掌珠走到树下对树上的宋劲飞说:「你很闲吗?」 「嗯,镖局里没什么事,要过完了年才有事。」 「那你明天在山门处等我。」 「你要下山啊?」 掌珠道:「请你走一趟镖。」 宋劲飞听说,他从树上下来了,在掌珠跟前站定了。 掌珠一脸平静的瞥了他一眼,说了句:「你可以走了。」 第43章 「那好,明天巳时我在山门外等你。不过你要我押什么镖?」 掌珠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无意和这个男人说太多。 宋劲飞也不恼,这个女人总算让他帮忙了,他在这里蹲了好些天,一番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他心中窃喜,看什么都是美好。当然眼前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俏生生的女子。宋劲飞打量掌珠的目光也就越发大胆起来。掌珠扭头就走。 宋劲飞在后面喊:「傅姑娘可别食言啊。」 掌珠决定离开阳县了,她不能在此刻困一辈子。她要往前走,最终的目的地是京城。不过此刻对她来说京城太过于遥远了,她要先去寿丰,去投奔杜家。希望能在寿丰能有收获。 掌珠让宝雁帮忙收拾东西,宝雁便知姑娘已经决定离开,她比谁都要高兴。 掌珠又去辞了老庵主和其他的师太们,老庵主听说掌珠要走,也没多余的话,只淡淡的答应了句:「我知道了。」 掌珠对大半年的照拂表示了感激。 老庵主又盯着掌珠看了细看了一眼,接着说:「此去怕是凶多吉少,傅姑娘一路当心。」 掌珠点头答应。她最后去了水净师太的房里,水净早就收拾了一些东西,她要交给掌珠。 「册子上所记载的是我平生所学,一直没有收徒弟,希望能有个传承。」 掌珠讶然道:「不是约定好将来我再回来的时候再正式拜您为师吗?」 水净师太目光如水,半丝波澜也不起。 「傅姑娘,希望这些东西能给你帮助,你这一走也没有归期,我见你还算有几分慧根,在外面闯荡不易,这些东西兴许在将来某个时候能帮上你的忙,你好好的拿着,也不用和我客气了。」 掌珠见水净师太说得真诚,她便将那个小木箱收下了,又真诚的向水净师太磕头致谢。水净这一次心安理得的受了掌珠的礼。 掌珠将所抄录的最后一批经卷在菩萨跟前供奉了,立马就要离开这里了。宝雁抱着法莲痛哭流涕,十分的不舍。当初宝雁天天念叨着要离开此处,真到走的这一天时她却是这样的不舍。 水净、水华和水月师太三人走出了大殿前来相送,掌珠朝她们施了礼,便和宝雁说:「该走了。」 宝雁这才收了眼泪抱了一个包袱,与掌珠离开了这里。 两人朝山下走去,早已经有几个男子在山门处等着她们。 当宋劲飞看见掌珠和宝雁出现时,他眼前一亮,连忙迎了上去。 「傅姑娘,不知你要我们兄弟几个押什么镖?」 掌珠道:「我要去寿丰,你愿意走这一趟吗?」 「寿丰吗?倒是个好地方。」宋劲飞说着,眉眼弯弯笑意已经溢出了眼底。他让掌珠和宝雁主仆俩走前,他们兄弟三人跟在后面。 顾同有些迷茫的问了句:「大哥,你说我们要押镖,这镖在哪里?」 宋劲飞道:「两个鲜活的人就是镖。」 「也行,送往哪里?」 「寿丰!」 「也有百余里路了,这价钱怎么商量的?」 价钱,他就没和掌珠商量过,宋劲飞敲了顾同脑袋一下,说道:「放心吧,到时候一文钱也不会少你的。」 顾同立马笑眯眯的说道:「有得赚就好,不过这趟镖大哥没有和局里说明吧,到时候冯老板追究起来怎么办?」 「要你多嘴,乖乖的赶路!」 「可是老大我们要这样一路走去寿丰吗?那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对哦,没个代步的工具,又只带两个年轻女子上路得走到什么时候,他们还要回普定去广进镖局报道的。 宋劲飞想到这里他的步子便加快了一些,走到了掌珠跟前询问她:「傅姑娘,是不是要先回城里一趟?」 「不用了,直接去寿丰。」 「你打算走着去不成?」 掌珠住了脚,便和宋劲飞说:「这样吧,我们在十里店等你,你去城里帮雇个车来。」 宋劲飞心道她要去寿丰都不准备和家里人道个别吗?他又转念一想掌珠和傅家的关系不好,是私自决定去寿丰的,自然不想让傅家知道。 「那行,我自己跑一趟,让顾老二和毛子护着你们。」宋劲飞抱拳离去。剩下的四人便一路往十里店的方向而去。 那宋劲飞走后,顾同便开始和掌珠搭讪。 「傅姑娘这里去寿丰干嘛?」 掌珠没有答话,倒是一旁的宝雁在和顾同搭讪:「我们去投靠杜家。」她怕顾同不知杜家是什么人家又赶着说:「就是我们姑娘的外祖家。」 「哟,原来是去投奔亲戚的。寿丰是个好地方,听说比普定和阳县都热闹。我还从来没有去过,我们老大倒去过一次。据说城里很热闹,什么都有卖。傅姑娘这一去多半是不回阳县了吧?」 掌珠依旧没有答话,宝雁在说:「这是自然,回阳县干嘛。我们老太太最心疼我们姑娘了……」 掌珠还要说下去被掌珠低声呵斥了句:「宝雁,你多嘴多舌的做什么?!」 宝雁这才惊觉失言连忙闭了嘴。顾同是何等通透的人,见傅掌珠面有不虞,连连的与她作揖赔礼。 那毛子一直没怎么开口,见此情形心里腹诽道:好大的架势。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一个望门寡哪里来的这样架势! 宋劲飞去了将近半日总算是驾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宋劲飞请了掌珠和宝雁上车。他又不放心顾同和毛子在车厢内,于是自己厚着脸皮坐了进去。 有了马车跑得就快许多了。宝雁瞅着外面一一闪现过的风景心情越发的雀跃起来。只有掌珠一如平常,面色如水,沉静无波。加上前面的斥责,宝雁也不敢再随意开口,车内也没人说话,就听得顾同和毛子隔着帘子在那里胡乱吹嘘,天南地北的什么都在说。时不时的还夹杂着几句粗鄙之语,掌珠却两耳不闻,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 第44章 她好像总是这样,这样出奇的安静,你不开口问她的话,她是绝对不会主动说的。除了不爱说话,还有便是从来没有见她笑过,别说笑了,连哭他也都没看见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怎么暮气沉沉的,一点也不生动?宋劲飞想不明白。 从阳县到寿丰要走七八天的路,难道这七八天都要在沉默中渡过?宋劲飞觉得他会憋坏的,他也想趁此走近她,多多的了解她,就不信她是个不会哭也不会笑的人。 「傅姑娘是去寿丰投奔外祖家的啊,你外祖家都有哪些人,肯定很热闹吧?」 傅掌珠没有回答,事实上她也答不上来。原主对外祖家的记忆几乎没有,她自然也没有继承到。 宝雁倒很想替掌珠回答,但她害怕姑娘又斥责她多嘴,因此也不敢开口, 掌珠面对宋劲飞的问话,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不知道啊?是不是很久没有来往呢?从阳县到寿丰也不算太远……」 宋劲飞还在耳边聒噪,然而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掌珠却并未真正的听进去。此刻她满脑子想的便是到了寿丰如何的立足,如何的积攒力量好去京城。到了京城又该如何立足。她得有一个详尽的规划才行,不能一味的莽撞。到了京城后她要去见荀绍,荀绍如今又爬到哪个位置呢?只怕因为谢家的事他立了功,皇帝给了他不少的赏赐吧。掌珠可是恨得他牙痒痒希望能有一天和荀绍好好的算一算谢家和他的账。 「老太太当初最疼爱姑娘了,您又是她老人家唯一的外孙女,这次见您回去了指不定多么的高兴。」宝雁也是个受不住寂寞的人,她为了想让掌珠开心一点,因此也没话找话说。 掌珠听着宝雁的话,她继承的记忆里并不能刻画出宝雁所说的那个人。她便想起了谢家的那个外祖母。据母亲所说,她的外祖母是个落魄的世家小姐,后来得了外祖父的救济,两人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亲,组成了一个家庭,外祖母一共养育了七个孩子。母亲是最小的那个女儿,也是最聪慧的那个,最得外祖母的疼爱。就是她每次回外祖家,不管是外祖母还是外祖父都很疼爱她。她有一年在外祖家住了大半年,要不是表姐拿她和表哥开玩笑,她也不会负气回谢家。因为那时候她已经快要定亲,她的未婚夫就是那个指挥使荀绍。荀绍和她是青梅竹马,是她从小就倾慕的人,可就是这个青梅竹马最后带着人马抄了将军府的家。 为什么?为什么会被她曾付诸真心的人所伤害?即便她也清楚荀绍也是奉了金銮殿那位的旨意,可两家即将结亲,那荀绍为何会亲自动手,公然的站到了谢家的对立面? 掌珠沉浸在对往日的追忆里不可自拔。 行了大半日路,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的车子已经到达了玉堂。 宝雁认得这里,当初去普定那晚,他们就是在此落脚的,这里也是被尹家人所抛弃的地方。对她和掌珠而言也算是故地了。 宋劲飞与掌珠说:「明天就能到普定城,今晚先在此处落脚吧。」 掌珠自然说好,同时又说:「明天就直接上路,别去城里转悠耽搁时间。」 宋劲飞便当掌珠是不想遇见尹家的缘故,也连忙说好。他们去了镇上唯一的那家客栈。一共要了两间房。 在外奔波了大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为了节约钱,他们各吃了一碗面,宝雁还特意吩咐要肉臊的,在庵里住着也没沾过油荤,偶尔下山出去偷吃两口也总觉得不尽兴。她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早就盼着吃肉了。 这碗面是这半年来宝雁吃得最美味的一回,她将所有的汤汁都喝光了,干干净净的,要不是见宋劲飞在跟前,她肯定能将碗给舔得干干净净的。 吃过了面,大家便各自回房休息。到了半夜的时候,宝雁突然闹肚子疼,接着起来了好几次。幸好掌珠随行带着药。 「这店里的东西不干净。」 掌珠却道:「你是许久没有沾油荤,突然吃了那么多油腻的东西肠胃受不了。」 「可姑娘怎么没事?」 「我吃得并没有你多。」 宝雁仔细回忆了下这才点点头,随即又悲哀的想,莫非从今往后她都不能吃油荤呢?她支撑不住就先睡了。 掌珠将水净师太给她的那个小木箱拿了出来,自从交到她手上后掌珠还没打开看过。这一打开了才见里面是一摞厚厚的册页,那些册页还来不及订成本子。随手拿起一页,上面就是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各种病案。这真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她和水净师太虽然不是正式的师徒但对掌珠来说,水净就是师父般的存在。 除了这些纸页,她还看见了一个杏色的素面荷包。怎么会有一个荷包呢?掌珠有些纳闷,她将荷包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塞着东西,她顺势一掏,却从里面掏出了一卷银票。一共七张的样子,面额却是大小不一。最小的有四两的,最大的一张是二十两的数,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五十来两的样子。 掌珠震惊不已,水净师太她哪来的这么些钱,又怎么将这些钱都给了她,难道是放错了的关系?放错呢?应该不至于,上面有一张纸正是她前不久帮忙抄写的,应该是师太特意塞了进来。掌珠便嗔怪自己为何当初没有打开看一眼,要是知道里面存了这么多钱,她就还回去了。 掌珠琢磨着明天再回一趟静慈庵还钱的事,然而她从这一堆册页里还发现了一封书信,她赶紧展开来看。一页纸也没有写满,其中不过说让掌珠好好行医,训诫她要守住初心,不必活得太艰苦,要找到自我。末了,交待了赠送的这笔盘缠。希望能帮助掌珠走得更远。 掌珠握着信纸的手一直在颤抖,后来她忍不住伏在桌上泪流不止。等到将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她一定会再回静慈庵的,到时候希望她有那个能力将所有亏欠的恩情还上。 吃了掌珠给的药,症状总算慢慢的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第45章 这一晚换了地方,掌珠还算睡得好,隔日天刚亮她便起了床,想到昨夜宝雁折腾了许久便让她再多睡一会儿,今天稍微晚一点出发也使得。 掌珠开了房门,正好看见对面也开了门。宋劲飞抬头就看见了掌珠显得有些惊喜:「傅姑娘你早。」 「早!」 「今天我们什么时候走?」 「再等等吧,先不急。」掌珠去要了热水梳洗收拾了一番。 宋劲飞知道女人的事情要多一点,他也就没有阻拦。 等到再次出发时,宝雁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又恢复到了素日里那个有些聒噪的小姑娘。 宝雁没有再说关于掌珠的事,而是询问起宋劲飞他们的情况来。 宋劲飞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出神的掌珠,这才悠悠道来:「那次在阳县和傅姑娘告别后,我们哥仨就投了一家镖局,偶尔走走镖,也算是在刀尖上过日子。上次顾同受伤也是因此走镖时遇见了些困难,不过后来总算是顺利的解决了,在我看来一切都不是事,所以送你们去寿丰也不是事,这镖是我主动接的,算是挣的外快。」宋劲飞说这话时极轻快,眉飞色舞的样子十分的自信。 掌珠闻言这才有些诧异的看了宋劲飞一眼,暗道:他真的不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而做起了正当的营生?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件好事。 掌珠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哪怕是宋劲飞费劲心力的想要逗掌珠开心,然而她却始终一张冷清的脸。 就在宋劲飞挖空心思说完一个笑话时,车上的人除了掌珠都笑得前仰后合,只有掌珠呆呆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她看来不过是几句无聊的淡话有什么可笑的。 顾同偷偷的和宋劲飞说过:「这个傅姑娘不会是个木头吧?」 宋劲飞不悦的横了他一眼说:「什么木头,人家这叫矜持,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顾同一直都知道宋劲飞喜欢傅掌珠,因此也不好在老大跟前说傅掌珠的坏话,不过心中还是觉得这个女人古怪。 这天一直在赶路,一直没有下来休息。宋劲飞只想把掌珠顺利的送往寿丰,他们哥仨也好趁机在寿丰玩两天开开眼界。 这一日在天黑前,他们顺利的找到了一户农家落脚。 农家自然比不得客栈那么方便,但好歹不用露宿野外。掌珠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在车上颠簸了一整日也早就累了,所以沾床便睡。她要养好精神才能继续前进。 这边的顾同却还没有睡下,他和宋劲飞商议:「听那个丫鬟说傅姑娘的外祖家在寿丰挺有势力的。」 「有势力又怎样,我们平安的将人送到,他们总该有一句谢吧。我说老二,我们已经从良很久了,现在见了那些官兵你不会还要躲吧?」 顾同毕竟读过一些书,想得比宋劲飞和毛子远。他忧心忡忡道:「老大你以为我担心的是什么。我是想当初傅姑娘落难的时候我们可是顺便将她的嫁妆给分走了。你说她要到了寿丰趁机告状,然后她外祖家做个局把我们给困住了怎么办?现在我们哪里去给傅姑娘将嫁妆给变回来?」 宋劲飞仔细的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那依你所见我们该怎么办?」 顾同道:「这傅姑娘虽然曾经给我治过肩膀,但有些事还是得多长点心,也不得不防。就看老大你有没有本事安抚住傅姑娘,让她绝口不提此事。不然到时候随便罗织一个罪名,我们几个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宋劲飞暗道就抢占嫁妆这回事也用不着罗织罪名了,但那次事后他和傅掌珠也来往过几次了,她都没有再提嫁妆的事,就是送她回阳县在她那个典史叔父跟前也没提此事,那傅姑娘应该不是个小气的人吧?若她真开口要,他也真能找话来搪塞。毕竟当初为了救她一命,他们可是费尽了力气,请医吃药就花费不少,两厢要不就趁此抵销了。再有她那些嫁妆也没值多少钱。在他们之前就被那些土匪给抢走了不少,他们并没有落到多少的好处。 就是不知傅掌珠那外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宋劲飞想要找掌珠打听关于她外祖家的事,然而掌珠根本就不怎么开口。宋劲飞只好又把心思放在了宝雁的身上。有个爱说爱笑的丫鬟,这无疑就是个缺口。 「你家姑娘睡呢?」宋劲飞心里正琢磨,突然就见宝雁端了水出来倒。 宝雁点头说:「是啊,姑娘也累了,倒床就睡,这会儿应该在做梦了。」 宋劲飞心道倒是个好时机,他忙说:「好丫头,我有几句话想要向你打听,你这会儿方便吧?」 宝雁立马说:「方便,方便……」她又忙捂了嘴,要是姑娘又知道她胡说肯定又得训她。 宋劲飞忙道:「你别紧张,我只是问你几句话,又不会吃了你。再说我也是担心你家姑娘受委屈,所以想弄明白一些情况,绝对不会有别的心思……」宋劲飞一副坦诚的样子不得不说还是打动到了宝雁。 她内心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又轻易给击垮了,她忙问:「你想知道些什么,我可不能都告诉你。」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过来!」宋劲飞将宝雁带到了一僻静的角落。他开口就道:「你家姑娘出嫁的时候她那所谓的外祖母并没有露面来为她送嫁吧?」 宝雁有些疑惑的说:「老夫人确实没有露过脸,不过老夫人身体不大好,加上山高路远她也折腾不起。」 「那么其他人呢?」 「其他人?是说太太们吗?大太太是个寡妇,这些场合自然是要避嫌的,二太太跟着二老爷在任上只怕也不怎么清楚,三太太管着家怕也走不开。不过杜家虽然没有来人,但也送了不少的贺礼来给姑娘添箱的。」 宋劲飞暗想,添箱礼?只怕也没几件好东西。杜家的人只是嘴巴上说着对傅姑娘好,到底是外孙隔了一层。这突然去投奔了,不还得继续受委屈?! 第46章 「宋爷打听这个干嘛?」宝雁依旧一头雾水。 宋劲飞诚恳道:「我这不担心你家姑娘回寿丰受委屈,依我看杜家未必真心的待傅姑娘,这些年不闻不问,关键的时候也没给傅姑娘撑腰。看来杜家小门小户的,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 「才不是这样呢。我们老夫人最疼爱姑娘了,知道姑娘在傅家受委屈,曾经好几次遣了三爷来接,可傅老爷一直说傅家的姑娘没有养着外面的道理就一直没有放姑娘走,那时候姑娘也不愿意离开傅家,谁知道太太给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那时候的姑娘心思单纯,太太说什么她就是什么,最听傅太太的话。可在亲事上傅太太却欺骗了姑娘……」 宝雁絮絮叨叨的,想着什么说什么,趁此机会也将章氏好好的数落了一通。宋劲飞眉头紧锁,这傅掌珠之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宝雁说起了章氏就没完没了,后来自己也意识到扯远了,才又将话题给拉了回来。 「老太太心疼姑娘身边没人照顾,所以才又把我派到了姑娘身边。姑娘要嫁到尹家去也是把我也带上一块儿的。」 「杜家都有些什么人,是做什么营生的?」宋劲飞见这丫头实在嘴碎,他不由得直指正题。 宝雁只顾自己说得高兴,听了宋劲飞这话连忙笑道:「宋爷还不知寿丰的杜家吗?」 「我是普定人,哪里清楚寿丰的事。」 宝雁心里便有些得意,杜家可是寿丰排得上号的人家。 傅掌珠的外祖杜彪累官至都统指挥使,骁勇善战,也曾战功赫赫,只是才活了三十九岁就去世了。杜彪娶的是江南胡家的小姐。胡氏一族世代书香。往上数三代,据说出过两位状元,一位榜眼,一位探花。胡氏的父亲就是一名探花,曾入内阁观政。 胡氏嫁与杜彪为妻,夫唱妇随,也过了二十来年的和美日子。杜彪只有胡氏一人,没有再纳妾。胡氏为杜家诞下三子一女。掌珠的母亲杜文惠是胡氏唯一的女儿,自然疼爱如珍宝。 掌珠的大舅杜文华成亲刚三月便带兵出征,只是这一去再没回来过,后来马革裹尸回城。当初的十王和全城的百姓去迎接杜文华的遗体归来。杜文华走后留下了新婚的妻子姚氏。掌珠的外祖母也是个开明的人,本让姚氏大归再嫁,可姚氏念及与新婚丈夫恩爱一场便要立志守节。 「大老爷走得早,二老爷就挑起了杜家的大梁。我们二老爷杜文安可是湖北巡抚,二太太是杜家的宗妇主持着中馈。三老爷杜文定留下来守业,杜家的所有买卖都是交到三老爷手上的,三老爷很有能力,只要杜家看中的买卖就从来没有失过手。三太太姓罗,为人有些小气,可能因为出身小门小户的关系,眼界不宽,半点也比不上大夫人和二太太。」 「这么说来杜家是武将之家?」 宝雁与有荣焉道:「是啊,杜家是武将出身,虽然比不得谢、刘、何、顾几家,可也是有底蕴的人家。宋爷不该看不起杜家。」 宋劲飞连忙抱拳道:「失敬失敬,之前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 宝雁见他认了错,心想这还差不多,她也就没有追究了。说了这么大一通话,她也困了,呵欠连天的,懒懒的与宋劲飞说:「晚了,我得回去睡了。明天什么时候出发啊?」 宋劲飞道:「可以稍微走晚一些。」 宝雁打着呵欠便回房去了。宋劲飞也准备去睡觉。 那杜家是真疼掌珠还是假疼掌珠他不得而知,不过杜家的确有权有势倒是真的。比尹家,比傅家还要富贵好几分的人家最是不敢惹。他接了这趟镖,只要顺利的将镖送到,想来杜家应该不会亏待他们兄弟三人。 不过他心中还有两个疑惑,这样富贵的杜家为什么不给唯一的外孙女一些像样的添箱?再有怎么就把唯一的女儿嫁到傅家这样的小官之家呢?坊间不是说低娶高嫁么?杜家唯一的女儿嫁成这样,除非那杜家女儿是个嫁不出去的丑八怪,可看掌珠的容貌,想那杜氏长得也不丑。 这两件事困惑着宋劲飞,他想不明白,也不敢去问掌珠,心道只好再找个时机套宝雁的话。不过顾同担忧的事也有道理,万一到了寿丰后傅姑娘突然翻脸,说他们几个曾经对傅姑娘不利,他们这不就成了送人头上门么?不行,到时候得好好的和傅姑娘沟通一下,想来她也是个讲道理的人。 对宋劲飞而言,杜家谜团重重。傅掌珠也是一团云雾,使得他看不清傅掌珠的本身。按理说傅掌珠是在傅家长大的,傅家可是实打实的文官出身,没有机会教傅掌珠的武艺才对,为什么掌珠舞枪弄棒丝毫不再话下,就是在面对敌人时她也丝毫不畏惧,倒一点也不像小户人家没有见过世面的闺秀。 傅掌珠对宋劲飞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谜题。他想要去解开其中的奥秘。 这天行驶到半路时突然下起雨来,他们不得不找地方避雨。初春的雨带着浓浓的寒意。掌珠下车后抱着胳膊飞快的跑到了那屋檐下,宝雁忙拿了一件厚棉袄来与掌珠添上。 顾同和毛子俩将马车停放好了,毛子走了来给了宋劲飞一个油纸包,里面还有两个油饼。宋劲飞将两个油饼全部给了掌珠她们。 那油纸包油乎乎的,宝雁替掌珠接了过来,将其中的一个给了掌珠。掌珠也不嫌弃,拿来就吃。只是这油饼不滋润,啃起来有些噎。 宋劲飞见了立马说:「我记得车内还有水我去取。」他还没等掌珠说什么,转身就走向了雨中,这一来一去,等到他再次站到掌珠跟前时,衣袍已经沾上了不少的湿意。宋劲飞暗暗的给宝雁递了个眼色,宝雁会意便去找顾同他们说话去了,那宋劲飞就堂而皇之的站在掌珠身畔。 掌珠低头啃着油饼,又喝了几口水。 「路途上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让姑娘受委屈了。」 掌珠没有吭声,那宋劲飞又顺势道:「前次那些乌夷人夜袭静慈庵,姑娘你突然跑进来当初可把我吓得不轻,后来才发现我的担忧是多余的。没想到你这样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也能对付那些坏人,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傅姑娘这样好的身手不知拜的谁为师?」 第47章 掌珠已经吃完了一个饼,她伸手去接了雨水洗手,接着拿了帕子将手擦干净了。面对宋劲飞的问话她回答不了。 宋劲飞一直在等着掌珠的答案,然而她却迟迟没有开口给过答复。 「傅姑娘?」 掌珠总算抬眼看了他一眼,宋劲飞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傅姑娘很瞧不上我这种人吧?」 「倒不至于。」 「可每次和姑娘说话,姑娘不大愿意搭理人……」宋劲飞的语气中又透露着不少的无奈。 掌珠能和宋劲飞说什么?他们是两路人,她能将谢家的事告诉他,他能帮上忙?显然是不可能的。她还是谢若仪的时候被谢家娇养着,性子洒脱,行事果断又爽快。她也喜欢那样的自己。可是在亲眼看过地狱是什么样子后,就性情大变了。如今她只知道要活着,活到真相大白的那天。她已经舍弃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在仇恨中早已经迷失了自我。 这样的傅掌珠是宋劲飞理解不了的,她也不希望有人能懂她。因为她认定了一条路,哪怕那条路上只有自己一人,她也会克服所有的千险万阻,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毛子驾着车,车子晃晃悠悠的在官道上行驶着。宋劲飞坐在车门边,手里捧了一本书正让顾同告诉他书上的字写的是什么。 二十左右的青年了,手里捧的还是《幼学》这样的启蒙读物。宝雁见宋劲飞一个好汉,却被几个字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掌珠看了她一眼,宝雁这才止住了笑声,又低声和掌珠说:「限哥儿不过六七岁都早就不读《幼学》了,听说都要开始念《论语》了。」 傅限功课如何掌珠并不关心,她只是觉得宝雁不该耻笑一个努力求上进的人。 宋劲飞费力的看完了两页书,上面的那些字他认得七七八八的并不怎样。只是觉得读书识字实在恼火,当年拜师学艺的时候也没这样的艰难。 宋劲飞索性也不看那书了,往车内靠了靠,又抬头看见了傅掌珠那张玉雪一般莹白的脸庞心中怦然,使他不得不往掌珠身边靠近。 「傅姑娘很会读书吧?」 掌珠接口道:「我又不考功名,会读书也没用。」 宋劲飞连忙说:「有用,有用,怎么就没用了。读书明理,傅姑娘一定就懂得很多道理。对了,顾老二本身就是个半灌水,教得不明不白的,回头我直接请教傅姑娘好了。」 宝雁心道这个人真的厚脸皮,你一个无赖混混还敢让她家姑娘教读书识字,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掌珠听了宋劲飞这话却并未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良久之后,掌珠才问了一句:「还有多少日子就能到寿丰?」 宝雁道:「我们已经走了三天了,要是快的话后天下午应该就能到了。」 宋劲飞立马道:「昨儿下雨稍稍耽搁了一下,后天下午怕是到不了。要大后天上午了。反正早晚都是要到的,没必要为了赶时间而让姑娘受苦。」 掌珠依旧没有说什么,她只求平安到达就行,是早是晚并不太要紧。反正寿丰对她而言只是一个中转地,不过是想能背靠着杜家能将手里的钱变得更多一点。虽然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有些冒险。虽然宝雁口口声声说她那素未谋面的外祖母最心疼她,可是从目前看来这句话却是句疑问句。不管怎样她都得找到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等到手上攒够了钱,她才能继续上京。将来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她依靠不了别人,唯一能靠的就只有自己。 到了黄昏时,车子进入到了一个小场镇。这个小场镇是真的小,不过一条南北交通的街道而已。那条街道也没多长,稀疏的几间铺面,此时已经没有一家开着的了。 顾同蹙眉的看了看周遭,这里还比不上玉堂,今晚只怕没地落脚。 「老大,怎么办啊?要去找人家投宿吗?」 宋劲飞四下瞧了一眼,果然没有看见什么客栈之类。若只是他们三个大男人就是在树林将就一晚就过去了,可想到掌珠一个娇滴滴小姑娘跟着他们太受苦了。 「没处落脚吗?」不大开口的掌珠总算说了一句话。 宋劲飞点头道:「是啊。」 掌珠道:「那找一个相对宽阔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吧。」 「傅姑娘打算露宿么?」 她不想露宿也没有办法啊。 夜幕低垂笼罩四野。树上的麻雀本已经归了巢,当一阵风来,吹得那些麻雀四处乱飞。顾同和毛子两人去拾了一些柴禾过来,架了火堆。马车就停靠在距离火堆不远的地方。 掌珠在车上颠簸了一天早就累了,脚也有些浮肿。所以等到安顿下来她和宝雁俩也下车来走动走动。 这是一处宽阔的草场,不远处有树林,更远处是黑乎乎的山脉。 宝雁有些紧张道:「天黑,路又不熟,我们还是别走太远吧。」 掌珠便站定了,有风吹来刮在天上带着深深的寒意,使得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宝雁忙道:「这里冷,我们回去吧。火堆那边也暖和一些。」 掌珠依言,便坐到了火堆不远处。她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苗思绪万千。 去寿丰只是目前形势下迫不得已的决定,倘若杜家不接纳她的话是不是该给自己找另一条路?她要直接去京城吗? 掌珠看了一眼在那边和顾同说着话的宋劲飞,宋劲飞正好也在盯着掌珠瞧,两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这让傅掌珠有些猝不及防,宋劲飞倒是心上一喜,连忙就撇下了顾同走了来。他到了掌珠身边,弯下腰来温声询问掌珠:「傅姑娘,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掌珠摇摇头说:「没什么事。」 宋劲飞也就趁势在掌珠身旁盘腿坐下了,他拿了根木棍去拨了一下火苗,火势就更加猛烈了。他瞥眼看见掌珠就这般的坐在地上,微蹙眉头道:「傅姑娘坐在地上不怕弄脏衣服吗?」 第48章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的讲究。」掌珠言语淡淡的。 宋劲飞笑了,他又道:「傅姑娘和我见过的那些年轻姑娘真的是很不相同。」 掌珠没大理会。宋劲飞早就习惯了掌珠的淡漠。美人在畔,他不希望美人如何的亲切,只要能陪伴在他身旁对宋劲飞而言已是甘之如饴。 毛子竟然打下了一些麻雀来,去了毛,就架在火炭上烤了起来。不一会儿就闻见肉香了。顾同竟然拿了一壶酒来,他先将那壶酒给了宋劲飞,宋劲飞将酒壶给了掌珠。掌珠连连摆手说:「我不擅饮。」 宋劲飞也只好作罢了,不一会儿烤好了麻雀,宋劲飞取来了一只便给了掌珠。掌珠倒没有客气,因为她知道在野外生存真不能太讲究。这麻雀的味道实在不咋样,没有油盐,带着几分土腥味。她眉头也没皱一下就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 而那一壶酒在兄弟三人的手中来回的传递。顾同喝得高兴了,拍打着大腿,引吭高歌。只听得他唱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嘘气兮如白虹。」 他的嗓门粗犷却又有几分豪迈豁达,引得宋劲飞和毛子连连叫好,宝雁也拍手称快。 掌珠曾听宋劲飞在私下唤过顾同为顾秀才,只是一个秀才怎么会落草为寇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凭着他会读书写字,又有一身的武艺不管做什么都能混一口饭吃。 掌珠向宋劲飞说出了心里的疑惑,那宋劲飞也丝毫不恼,便耐心的与掌珠低声说起了他们几个曾经的过往。 「据顾老二自己说他祖上还出过官,也不知是不是在吹牛。他祖父还在县学里做过教谕。他就是跟着他祖父长大的,没有亲娘,亲爹也早早的就去世了。他进过几天学,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可真是了不起啊。三年后又参加乡试,就是在乡试中出了问题。和他同乡的一个考生因为舞弊案进了大牢,他也被剥夺的资格。他祖父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气之下就病倒了。原本家里也没什么钱,为了给他祖父治病背了不少的债,他祖父一年后也去世了,他们顾家就剩下了他一个。那时候家里已经穷得连油灯都点不起了。又遇上发洪水,将房子给冲垮了,连个住处也没有。我遇见他的时候正在被一群叫花欺负。后来他就跟着我一路闯荡。我们三人中他脑子最好用。」 这样的故事充满了几分唏嘘,掌珠一脸的沉默也没说什么。宋劲飞接着又道:「毛子以前是个杀猪匠,后来犯了事,偶然遇到了我和老二,大家就结了伴。一年多以来也没干什么好事,不过是一群混混,不过混口饭吃吧,自然什么事都做过。普定的大牢里我们哥几个都呆过,阳县的大牢也呆过。傅姑娘,像我们这样的人你一定打从心眼里瞧不上吧?」 掌珠目光一沉,接着才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宋劲飞朝掌珠看去,火光映红了她半边脸,那样的生动可爱,那般的美貌动人。他胸口怦然,只觉得喉咙似火一般燎得他干哑,于是又要过酒来猛灌了几口。 对别人而言那是酒,对宋劲飞而言就如水一般。在宋劲飞猛喝几口后,脸上更加滚烫了。 「傅姑娘,你还没听过我的故事吧?」 掌珠没有吱声,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宋劲飞伸出自己的右手掌来自己看了一回,接着说:「我这手上沾过血,还是亲哥哥的血。」 他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掌珠终于抬头看了宋劲飞一眼,宋劲飞见掌珠那般的惊诧,他忽而又笑了:「这段故事在我心里留存了好多年了,我从未和别人说起过,包括他俩。今晚……」宋劲飞忽而又道:「算了,若是以后有恰当的时机我再和傅姑娘说说我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掌珠默然颔首。 宋劲飞心中突然畅快起来,掌珠在听了他那样的话后并没有害怕的躲起来,也并未露出什么嫌弃的神情。他们又约定了以后,也就是说到了寿丰后他们还是能再见面的。 往日的阴影没有再笼罩着宋劲飞,他心中却是这般的快活,他和掌珠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寿丰毕竟是个大地方,又十分的热闹。所以我打算进城后重新找点活干,希望能有个立身的地方。等到手里宽裕一些了便去杜家探望你,好不好?」 掌珠未置可否,宋劲飞又说:「我也知道自己是个混账,但我会好好努力的。」这话说得无比的诚恳和坚定,在这一瞬间,宋劲飞也私心的妄想有那么一天能让傅掌珠对他展颜欢笑,他能有那个本事去杜家提亲。 掌珠打了个呵欠,接着便站了起来,她和宋劲飞道:「我得去休息了。」 宋劲飞点头道:「好,你们两个女的就睡在车上吧。别害怕,有我在!」 掌珠转身离去,宝雁连忙跟上来,扶着掌珠上了马车,掌珠靠着板壁闭了眼,就准备入睡了。宝雁将那厚实的棉袄往掌珠身上盖,同时又低声在掌珠耳边说起。 「那个姓宋的是个杀人犯啊?还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这也太可怕了!他不会对我们有危险吧?」 掌珠含糊的应了一声:「晚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宝雁心中还是害怕,她睁着眼睛不敢睡,就害怕趁着她们俩都睡着了那个宋劲飞突然拿剑杀来。她得保护好姑娘,要让姑娘平安的和杜老夫人团聚。 那堆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着,毛子就躺在地上已经呼呼大睡了。顾同走了来在宋劲飞身边坐了下来。 「才见你和傅姑娘聊得起劲,你们两个正式好上呢?」 宋劲飞有些怅然道:「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顾同哈哈大笑:「瞧你这点出息!老大,这不像你。」他说着又将酒壶递给了宋劲飞,宋劲飞摆手道:「今天喝得有点多了,酒后爱胡说。」 「傅姑娘是个不错的姑娘,只是命不好。有了望门寡这个名声只怕会拖累她一辈子,你不在意?」 第49章 宋劲飞如实说:「以前确实挺在意的,现在嘛……她确实是个好姑娘,虽然不大爱说话,连笑也没见她笑过,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顾同又大笑了起来:「你才读了几天书啊,就说这种有意思的话了。」 宋劲飞脸一热。他抬头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很快就要到寿丰了,那时候他还能见到傅掌珠吗?只怕等她回到杜家后,要见一面是难以上天。日夜相伴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一夜相安无事,等到掌珠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发青了。林间鸟语喧闹,她将帘子揭开了一道缝隙张望了一回。宋劲飞连忙上前询问:「傅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助?」 掌珠微诧,连连摇头,又放下了帘子。 大家略作休整后便又继续上路。顾同和毛子俩轮流驾车,宋劲飞在车厢内陪伴两个女子。宝雁再次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心中害怕目光躲闪,生怕与他为伍。 宋劲飞和掌珠说了一些普定的事,到了后来他竟然靠着板壁就睡着了。 掌珠心道,他昨晚是彻夜没睡吧。她示意宝雁给他添盖衣物,宝雁心中却一直打着鼓不大敢靠近。 掌珠曾听宋劲飞在私下唤过顾同为顾秀才,只是一个秀才怎么会落草为寇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凭着他会读书写字,又有一身的武艺不管做什么都能混一口饭吃。 掌珠向宋劲飞说出了心里的疑惑,那宋劲飞也丝毫不恼,便耐心的与掌珠低声说起了他们几个曾经的过往。 「据顾老二自己说他祖上还出过官,也不知是不是在吹牛。他祖父还在县学里做过教谕。他就是跟着他祖父长大的,没有亲娘,亲爹也早早的就去世了。他进过几天学,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可真是了不起啊。三年后又参加乡试,就是在乡试中出了问题。和他同乡的一个考生因为舞弊案进了大牢,他也被剥夺的资格。他祖父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气之下就病倒了。原本家里也没什么钱,为了给他祖父治病背了不少的债,他祖父一年后也去世了,他们顾家就剩下了他一个。那时候家里已经穷得连油灯都点不起了。又遇上发洪水,将房子给冲垮了,连个住处也没有。我遇见他的时候正在被一群叫花欺负。后来他就跟着我一路闯荡。我们三人中他脑子最好用。」 这样的故事充满了几分唏嘘,掌珠一脸的沉默也没说什么。宋劲飞接着又道:「毛子以前是个杀猪匠,后来犯了事,偶然遇到了我和老二,大家就结了伴。一年多以来也没干什么好事,不过是一群混混,不过混口饭吃吧,自然什么事都做过。普定的大牢里我们哥几个都呆过,阳县的大牢也呆过。傅姑娘,像我们这样的人你一定打从心眼里瞧不上吧?」 掌珠目光一沉,接着才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宋劲飞朝掌珠看去,火光映红了她半边脸,那样的生动可爱,那般的美貌动人。他胸口怦然,只觉得喉咙似火一般燎得他干哑,于是又要过酒来猛灌了几口。 对别人而言那是酒,对宋劲飞而言就如水一般。在宋劲飞猛喝几口后,脸上更加滚烫了。 「傅姑娘,你还没听过我的故事吧?」 掌珠没有吱声,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宋劲飞伸出自己的右手掌来自己看了一回,接着说:「我这手上沾过血,还是亲哥哥的血。」 他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掌珠终于抬头看了宋劲飞一眼,宋劲飞见掌珠那般的惊诧,他忽而又笑了:「这段故事在我心里留存了好多年了,我从未和别人说起过,包括他俩。今晚……」宋劲飞忽而又道:「算了,若是以后有恰当的时机我再和傅姑娘说说我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掌珠默然颔首。 宋劲飞心中突然畅快起来,掌珠在听了他那样的话后并没有害怕的躲起来,也并未露出什么嫌弃的神情。他们又约定了以后,也就是说到了寿丰后他们还是能再见面的。 往日的阴影没有再笼罩着宋劲飞,他心中却是这般的快活,他和掌珠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寿丰毕竟是个大地方,又十分的热闹。所以我打算进城后重新找点活干,希望能有个立身的地方。等到手里宽裕一些了便去杜家探望你,好不好?」 掌珠未置可否,宋劲飞又说:「我也知道自己是个混账,但我会好好努力的。」这话说得无比的诚恳和坚定,在这一瞬间,宋劲飞也私心的妄想有那么一天能让傅掌珠对他展颜欢笑,他能有那个本事去杜家提亲。 掌珠打了个呵欠,接着便站了起来,她和宋劲飞道:「我得去休息了。」 宋劲飞点头道:「好,你们两个女的就睡在车上吧。别害怕,有我在!」 掌珠转身离去,宝雁连忙跟上来,扶着掌珠上了马车,掌珠靠着板壁闭了眼,就准备入睡了。宝雁将那厚实的棉袄往掌珠身上盖,同时又低声在掌珠耳边说起。 「那个姓宋的是个杀人犯啊?还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这也太可怕了!他不会对我们有危险吧?」 掌珠含糊的应了一声:「晚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宝雁心中还是害怕,她睁着眼睛不敢睡,就害怕趁着她们俩都睡着了那个宋劲飞突然拿剑杀来。她得保护好姑娘,要让姑娘平安的和杜老夫人团聚。 那堆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着,毛子就躺在地上已经呼呼大睡了。顾同走了来在宋劲飞身边坐了下来。 「才见你和傅姑娘聊得起劲,你们两个正式好上呢?」 宋劲飞有些怅然道:「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顾同哈哈大笑:「瞧你这点出息!老大,这不像你。」他说着又将酒壶递给了宋劲飞,宋劲飞摆手道:「今天喝得有点多了,酒后爱胡说。」 「傅姑娘是个不错的姑娘,只是命不好。有了望门寡这个名声只怕会拖累她一辈子,你不在意?」 第50章 宋劲飞如实说:「以前确实挺在意的,现在嘛……她确实是个好姑娘,虽然不大爱说话,连笑也没见她笑过,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顾同又大笑了起来:「你才读了几天书啊,就说这种有意思的话了。」 宋劲飞脸一热。他抬头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很快就要到寿丰了,那时候他还能见到傅掌珠吗?只怕等她回到杜家后,要见一面是难以上天。日夜相伴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一夜相安无事,等到掌珠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发青了。林间鸟语喧闹,她将帘子揭开了一道缝隙张望了一回。宋劲飞连忙上前询问:「傅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助?」 掌珠微诧,连连摇头,又放下了帘子。 大家略作休整后便又继续上路。顾同和毛子俩轮流驾车,宋劲飞在车厢内陪伴两个女子。宝雁再次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心中害怕目光躲闪,生怕与他为伍。 宋劲飞和掌珠说了一些普定的事,到了后来他竟然靠着板壁就睡着了。 掌珠心道,他昨晚是彻夜没睡吧。她示意宝雁给他添盖衣物,宝雁心中却一直打着鼓不大敢靠近。 距离寿丰越来越近,宝雁心里比谁都要雀跃。 「姑娘,明天我们真能进城吧?」 「兴许吧。」掌珠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只怕又会下雨,今晚还不知在哪里落脚。希望今晚的运气能够好一些,在天黑前就能找到投宿的地方。 宋劲飞一路上基本都在睡觉,也不知走了多久,车子突然就停了下来,宝雁连忙撩帘子问了一句:「前面怎么呢?」 顾同回头说:「遇到拦路抢劫的了。」 宝雁听说,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问掌珠:「怎么办?怎么办?」 掌珠慢悠悠道:「有他们三个你怕什么。」 宝雁这才稍微镇定一些,忙将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的宋劲飞给摇醒:「快起来,有人抢劫了。」 宋劲飞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揉揉眼皮,呵欠连天的谩骂道:「狗东西,打扰大爷的美梦。」 那宝雁惊吓不已,连连向宋劲飞求饶:「宋爷您息怒,息怒!」 宋劲飞突然笑了出来:「我又没骂你,你个丫头怎么这样胆小?」 宝雁就是害怕嘛,当她知道有人连自己的手足也敢下杀手时,她哪里还能轻松起来。 毛子已经跳下车去打架了,顾同也跟着去了,宋劲飞自然也不甘落后,提了剑就跳下立马撤,临走前还微笑着对掌珠说:「二位好好的呆在车里就行。」 掌珠倒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宝雁则有些坐不住了,她抱了掌珠的胳膊道:「姑娘,要不我们还是想办法逃吧。」大栗湾的事情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也难怪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逃什么逃,你安静的坐着吧。」 宝雁依旧一脸的惶恐。 「你太小看他们几个了,几个毛贼而已,他们还没有放在眼里。」 掌珠的话让宝雁想起了静慈庵的事来,终于还是噤了声。她匆忙的将帘子放下,又索性闭了眼睛,堵了耳朵,不敢看也不敢听。 外面的打斗声传了过来,掌珠慢慢的揉着手中的一张帕子,过了不过半烛炷香的功夫,那打斗声就渐渐停止了。他们已经将眼前的麻烦给解决掉了。 果然没多久,宋劲飞跑到跟前来撩了帘子和掌珠笑说道:「姑娘受惊了。」 掌珠眼睛都没眨一下,平静如水的和宋劲飞道:「我们继续赶路吧。」 宋劲飞露齿笑道:「好嘞,你坐稳了!」 宋劲飞上了车,顾同和毛子也一并过来了,大家继续前行。刚刚的事件对他们而言不是段小小的插曲。 宋劲飞见宝雁胆小,忍不住打趣她:「你个小丫鬟理应保护你家小姐,怎么胆子比老鼠还小?」 宝雁不由自主的往掌珠身边靠,却又逞强道:「我才不是胆小。」 「多和你家小姐学学,我看傅姑娘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是真的不害怕。」 宝雁这才扭头去看她家姑娘,傅掌珠果真一如平常的样子。宝雁心中有些困惑,以前她家姑娘绝不是这样的,比她还要胆小还要脆弱,大栗湾的事情过后姑娘果真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在这之后从来就没见她家姑娘害怕过什么,她又想起了静慈庵亲眼所见的事来,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那天晚上的事在宝雁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傅姑娘,遇见了山贼,到时候辛苦费可以多要几个吗?」宋劲飞半开玩笑似的看着掌珠。 然而傅掌珠却淡然的答道:「好啊。」 宝雁立马说:「宋爷,你可不能借机敲诈。」 宋劲飞笑道:「你个小丫鬟还真不会说话,什么叫敲诈,这是我们应得的好不好。你不知道那几个恶汉有多么难对付,我那兄弟差点就挂彩了。」 掌珠安静的听着,心道你就狠力的吹嘘吧。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进入到一个驿站落脚。掌珠在宝雁的搀扶下下了车,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他们赶紧跑到了屋檐下躲雨。 宋劲飞去问有没有什么空闲的屋子。 掌珠就站在檐下看雨,这时候又见另一队人马也到驿站来落脚。一共三辆马车,还有不少的护卫,浩浩荡荡的只怕有十几二十人。 前面一辆八宝朱轮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妇人,那妇人身量苗条,梳着倭堕髻,着一身荼蘼白的素面褙子。一个长挑身材丫鬟搀扶着她,另一个丫鬟则撑了一把黑伞,一行人匆匆往这边赶。很快的就到了檐下,宝雁有些惊讶的已经认出了那个妇人,怔怔的低唤了一声:「世子妃!」 被唤做世子妃的妇人回头看了一眼她们,她的目光在掌珠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又扭身走了。这短暂的对视中掌珠已经看得清楚。那位妇人长了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是个标标致致的美人。只是脸上妆容未施,头上一概饰物都没有。这样打扮上路的莫非是去奔丧的? 第51章 掌珠按下了心中的好奇,她又看见了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了一个男人。那男子个子颇高,穿了一身竹青色的直裰。很快她的目光又被男子手中的一柄拐杖给吸引了目光。那位公子她瞧着似乎眼熟,可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拐杖轻轻的敲打着青石板和着雨声传进了掌珠的耳朵,这一切变得那样的怪异。她也没有多看那男子一眼,扭头和宝雁说:「我们还是进去吧,这里天冷。」 宝雁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连忙扶了掌珠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没几个钱,只要了相对便宜的屋子。对掌珠而言有个地方栖身已是万幸。这样的天气要是露宿野外是会闹出病来的。 宝雁端了一盆热水进来伺候掌珠洗了脸又泡了脚。掌珠自己拨了拨油灯,光线才又明亮了几分。等到屋子里明亮起来后,掌珠拿了几页纸在灯下慢慢的读了起来。她读的正是水净师太留给她的手札。 宝雁又出去了,等到她再次回来时已经是一炷香后了。 「你都去打听明白呢?」 宝雁微诧,不过很快又点头道:「倒瞒不了姑娘。」 掌珠将纸页又收回了那个木箱,自己脱掉了外面的棉袄与宝雁道:「你既然回来了就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她们住的这间屋子没有热炕,就一架竹床。两人并排躺在竹床上有些挤,但因天气冷,挤在一处睡觉还算暖和。掌珠将被子拉到了下巴处盖好。宝雁已经吹灭了那盏油灯。 宝雁紧挨着掌珠在一个被窝里躺好了。掌珠这才问她:「你所说的世子妃是哪家的贵眷?」 宝雁疑惑道:「姑娘你不知道么,十王府里的世子妃和杜家大奶奶是表姐妹?」她发出了疑惑,后来又自行解释道:「对了,姑娘不知道也正该。毕竟您也有好些年没有回过寿丰了。」 「那个腿瘸的少年是不是就是十王的庶子?」 宝雁听说便又笑了:「姑娘不知道世子妃,倒是知道王府那边的二爷。你说得不错,正是十王的庶子。」 掌珠如何不知道这个人,宝雁继续絮絮叨叨和掌珠说:「不过这位二爷腿脚不好,听说不大受十王的待见。如今算来也有十七八了,也不知成亲没有。刚才我和王府那边的一个小丫鬟打了个照面,听说世子妃娘家一个兄弟去世了,这赶着去吊唁。二爷作为陪同去的。」 那十王是德宗皇帝的十子,是孝灵皇后的幼子。十王是当今皇帝的皇叔,封号为荣。荣王十八岁成亲后便到了封地,作为藩王非诏令不得入京。藩王会在儿子中选出一个儿子来送往京城入宫读书,说是恩典,其实不过充为质子。而这位十王庶子就入京几载当过质子。这次偶然和那位公子相见却不是掌珠的第一次遇见这个人。 当年祖母六十大寿那年正赶上伯父立下了战功凯旋,祖母那一年的大寿也办得格外的风光热闹。皇帝给祖母加封了懿寿夫人的封号还赐了宴。当时宁康驸马和谢家走得勤。正日子那天宁康驸马家带了这位十王的儿子来家中做客。那天寿宴结束后,她和一群京中的贵族女子们在花园里比试投壶,她得了第一。 七哥向她道贺时,她依稀记得走来的那群青年才俊中有一个拄着拐杖的少年,只是那时候这位少年并未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如今想来就是他了。 因为孟大奶奶的关系和十王府走得还算亲近,所以王府的好些事宝雁都有知晓。毕竟她来阳县照顾掌珠之前就在杜家呆了两年,老夫人也是看在她勤谨和忠厚才选到外孙女身边的。 那宝雁又说:「十王妃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何以见得?」 「老夫人就不是很待见她,具体我也答不上来。」 掌珠心道,作为一个藩王妃自然是高高在上,必是不会那样的随和。 她没有再接着打听十王府的事,宝雁说着说着也困了,不多时沉重的呼吸声传来。掌珠翻了个身。雨滴敲打着瓦片发出滴答的声音在初春的夜里多了几分寂寥凄清之意。 这天夜里掌珠又梦见了谢府里的事,梦见了昔日的家人。她还梦见了那个恨得咬牙切齿的荀绍。 第二天醒来时她的眼角带着湿意,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何在梦里会哭。 「姑娘,不妙了,那雨还没有停。」宝雁愁眉苦脸的走了进来向掌珠汇报。 掌珠走出房门看了一眼,果然还在下着小雨。今天看样子是绝对到不了寿丰的了,只希望眼前这雨能赶快停下来。 她在回廊处看雨,对面的一间房门开了,从那屋内走出一个身穿竹青色直裰的男子来。男子将双手放在拐杖上,也望着跟前的雨帘发愁,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咳嗽。 后来一小厮跑到那男子身边向他禀报道:「二爷,世子妃说继续赶路。」 男子蹙眉问道:「不等雨停吗?」 「世子妃急着要走,奴婢们也劝不住。」 男子点点头说:「那就继续走吧,嘱咐人行车要小心,别贪快。」 他的声音很是清越,听上去有几分动听。很快的那人已经进屋去了。 宝雁低声在掌珠耳边低语道;「姑娘知道吗,这个世子妃也是个可怜人。」 「唔,怎么说?」 「她是续娶进来的,嫁过来后就给人当后娘不说后来伤了身据说一直没有身孕。我们大奶奶为了这事可伤神了,还帮世子妃介绍过好几位名医,可惜都没什么用。这又是几年的功夫了,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顺利的生下自己的孩子。」 掌珠听了这些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眼前的雨阻拦了他们的去路。等到雨停时已经是午后的事了。 宋劲飞赶着来见掌珠:「傅姑娘,我们这里上路吧。」 掌珠点头答应,能走多远是多远,他们得尽力往前赶。她虽然不急,不过看这兄弟三人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第52章 到了晚上时他们依旧没能到达寿丰,幸好有一户农家接待了他们。那户农家房子还算宽敞,虽然都是茅草屋,但能避风多雨已是足够。家里只有一对老夫妻,老妇又卧病在床不能下地。 这样的人家在她跟着水净师太行医的时候见识过不少,掌珠让宝雁抱了她的药箱过来,她取了银针在火上烤了,与老妇施了针,又送了两瓶药。老妇觉得被掌珠一治疗后身子立马变轻松了许多,她忙在枕头上向掌珠磕头道谢:「姑娘长得真好看,又会治病,不会是个菩萨托生的吧。」 掌珠没怎么在意,她嘱咐了几句就出来了。 宋劲飞站在院子里似乎在等掌珠,见她出来了立马迎了上去。 「你受累了。」 「可有什么事?」 宋劲飞嘿嘿笑道:「没什么事,我刚才向那个老汉打听了,说只要顺利的话明天午后就能进城了。姑娘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吧?」 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然而她心中并不喜悦,也不轻快。 宋劲飞见掌珠没有说话,又接着说:「我和老二、老三都商量过了,打算不回普定了。普定那么个小地方也没什么门路。再有我们也在那里结了不少的仇家,实在不好再露面,都打算在寿丰落脚。」 掌珠听说了,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也挺好。」 「那傅姑娘一定要等着我,等到我出息了就去瞧你。你可要好好保重。」 在农户家休息了一晚,掌珠的对老妇精心照料,临走前又送了一瓶药,还给了一副方子。那户人家对掌珠感恩戴德。 用过了早饭便继续赶路,今天肯定能进城。前面的顾同和毛子还在商议进城后如何落脚,将来找份什么事来做。 毛子总觉得顾同读了几天书和他和宋劲飞都不一样,于是也给了顾同一些建议:「老二你不如去找家靠谱的铺子给人做账房算了。这样的活既轻松又体面,何必跟着我们打打杀杀的,等个一年半载再娶个老婆,也就齐活了。」 顾同却不以为然的说:「做什么账房,我连个算盘都打不利索,这不是坏了主家的事么。」 「不做账房的家,可以帮人做些抄写的事啊。反正你顾秀才的字写得确实不错。」 顾同但笑不语,后面的宋劲飞开口了:「给人抄书写信一个月能挣几文钱?要靠这个娶老婆的话只怕一辈子都没指望。」 毛子却坚持道:「但总好过在刀尖·舔血,秀才他和我们不一样啊,何必硬要跟着我们混?」 顾同忙道:「行了毛子,你也少说一句话。老大,我可没别的心思,我认你当老大,你就是我一辈子的老大,我也打定主意要一辈子跟着你。我们兄弟两个还得靠你照顾。」 宋劲飞道:「先进城,将傅姑娘送去杜家然后再做后面的安排。」 对于这三人的谈话掌珠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午后时分,车子便进了寿丰城。宝雁全程指路。 兄弟三人都伸长的脖子一路游览城内的风貌。毛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去他娘的,果然是个好地方!这么大的地方不愁找不到饭吃!」 就连顾同也说:「在普定混一辈子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早该来府城了。」 掌珠也留神看着寿丰城内的情况,却见商铺林立,街上走卒贩夫不在少数。带着浓浓乡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的确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可对掌珠而言,她在京城长了十几年见多了繁华,因此也不觉得有多么的热闹。 在宝雁的指挥下车子走过玉带桥,穿过了杨柳岸。这个季节柳条也还没有抽新芽,光秃秃的枝桠依旧带着几分萧索。 最后车子进入了梅花巷,走了没多远,在宝雁的指挥下车子就停下来了。她率先跳下了马车。 掌珠举目看去,写着「杜宅」的门匾高悬,大门并没有开,只有一旁的侧门上有两个仆人侍立在那。一个穿着蓝色裋褐的家仆见有人来便迎了上来。 宝雁迫不及待的走上前去,笑眯眯的说道:「德叔,你还认识我吧?」 「你个小丫头是哪里来的,我认不得了。」 那宝雁继续笑嘻嘻的说道:「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老太太管浆洗的申婆子的女儿啊。」 「你是小雁儿?多久没见怎么长这么高呢?对了你不是去阳县了么,怎么偷偷跑回来呢?」 宝雁连忙努努嘴说:「我哪里跑回来的,我陪我们姑娘一道回杜家!」 掌珠揭了帘子,德叔看见了坐在车内的傅掌珠,他脸色微诧,忙上前与掌珠问候:「果真是傅姑娘回来了。」 掌珠微微点头,宋劲飞忙替掌珠放了凳子,宝雁扶了她一把,掌珠稳稳的下了地。 德叔又连忙道:「怎么不提前报个信,也好出城去迎接傅姑娘?」 掌珠淡淡的说道:「我是临时决定要来杜家的。」 当下已经有小厮忙着跑去与杜老太太报信。 宝雁搀扶着掌珠从侧门进入了。德叔打听了宋劲飞等的来历,这才忙着去招呼宋劲飞他们去群房喝茶。 宋劲飞打量了一下杜宅。从大门来看就已气势不凡,不是什么尹家、傅家可比。他自然也知道群房是下人住的地方,得了,他们不过是护送掌珠回寿丰,也不敢把自己当成杜家的客人。那傅姑娘才是杜家金贵的客人。 孟大奶奶得了消息后已经在垂花门上候着了,等到掌珠一现身,她连忙迎了上来。 「傅妹妹,一别好些年,都长这么大了。」孟大奶奶不动声色的将掌珠从上到脚的打量了一番,又见掌珠还梳着辫子,并没有将头发梳成妇人的样式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孟大奶奶还是十分殷勤的挽了胳膊给掌珠引路。 「初一那天老太太还说要派个人去普定给妹妹送东西,怎么今天妹妹就到家了,要是提前说一声,也好有个准备啊。」孟大奶奶说得极是热情。接着她又道:「怎么没见妹夫和妹妹一道回来?」 第53章 宝雁张了张嘴,暗道杜家还不知道尹家的事么?对了,事情出来后傅家好像并没有派人来杜家说明情况。傅、杜两家渐渐的也疏远了。宝雁待要替掌珠说明情况,却听得掌珠自己道:「具体的缘由我会和您说明的。」 孟大奶奶已有二十五六了,正是盛年。她今天穿了一身桃红的挑银线洒花袄下着石青色的锦裙,梳着倾髻,戴了支嵌红宝的分心。脂光艳艳,鲜艳妩媚。 还没进杜老夫人的院落,孟大奶奶已经向掌珠透露了风声:「旧年里老人家一直不大好,闹得厉害的一次大夫已经让准备后事了,好再她又挺了过来,就是眼下也没有利索。」 掌珠点点头,这位大嫂是想告诉她见了外祖母后别在跟前乱说话,惹得老人家又犯病。 孟大奶奶又轻轻的拍了拍掌珠的手背说:「你也别怕,来姥姥家就好生的玩闹几天,这里和傅家一样。」 掌珠嘴唇微抿,什么也没有说。 很快的,就已经到了杜老夫人居住的清音馆了。 杜老夫人身边的陪房妈妈已经迎了出来,后面还有两个二等丫鬟,都代表的是杜老夫人的脸面。 「傅姑奶奶回来了,快请进。老太太知道你回来了,正高兴着。」 多么陌生的称呼!宝雁却听得心惊肉跳的。掌珠依旧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依旧那般的从容淡定。 在众人的簇拥下,掌珠便进了清音馆的正面屋子。 丫鬟替她揭了帘子,笑吟吟的朝傅掌珠说:「傅姑奶奶里面请。」 掌珠目不斜视,略低了头便进了那屋。宝雁跟在采薇身后却是极不安,杜老夫人在隔壁屋子坐着,掌珠便进去了,当时只觉得屋内坐了好多人。 「我的掌珠!」坐在上首那个满头白发的妇人不等掌珠下拜,就一把搂住了她。掌珠抬了头,看见了一张满是褶子的脸。眉眼弯弯的,带着几分慈爱。徐家的外祖母已经去世多年了,她已经想不起外祖母到底是什么模样。如今见了这张脸,倒让她想起了谢家祖母。同样的老人,带着同样的神情。 杜老夫人亲昵的搂着掌珠眼泪接着就滚了下来,颤巍巍的说道:「好丫头,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嫁人的时候也没有去送送你,你一定还在怪罪我这个老婆子吧。」 掌珠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一旁的三舅母罗氏这才提醒着她:「傅姑奶奶,愣着干嘛,快叫姥姥啊。」 掌珠终于还是唤了一声:「姥姥!」 杜老夫人将掌珠搂得更紧了。 孟大奶奶见了,忙上前相劝:「老太太别只顾着哭啊,大夫不是交待过的要好好的养着么,您这样对身体也不好。」 杜老夫人这才擦了擦眼角,她接着又四下看了一圈,只看得见掌珠和随行的宝雁,她不免又问:「丫头,你是自己回来的?」 掌珠少不了答道:「是。」 杜老夫人听说不免有些遗憾:「外孙女婿我还没见过长什么样,你该把他一并带来的。」 掌珠倒没怎样,宝雁却听得心惊肉跳,脸色煞白。 杜老夫人年纪虽然大了,但脑子极明白,她将长孙媳妇叫来吩咐:「让人将掌珠的箱笼都抬进来,还是让她跟着我住吧。」 孟大奶奶笑着答应,宝雁心里越发的忐忑起来,他们哪里有什么箱笼,所有的行装加起来不过两个包袱,里面装着两人的几套换洗的衣裳,她家小姐宝贵的,不过是水净师太给的那口小木箱。 孟大奶奶要出来招呼,宝雁连忙跟出来了,她不安的向孟大奶奶招呼:「大奶奶,姑娘没有什么随行的箱笼,就不必麻烦了。另外群房里的那三个随行的镖师还请大奶奶让人帮忙好生照看着。」 孟大奶奶将宝雁上下打量了一通,却见宝雁梳着一根乌黑的辫子,一身灰不灰蓝不蓝的粗布棉袄,头上连朵花也没有。这模样哪里像是什么姑奶奶身边有脸面的丫鬟,简直和穷人家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回想掌珠也差不多的妆容。这尹家也太不是东西了吧,连套像样的衣裳也不给,这还是回外祖家都是如此,在家的时候又是怎样的情形就可想而知了。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切都古怪极了。 「宝雁,我问你话,你给我如实招来。」 宝雁心里害怕,普通一声就给孟大奶奶跪下了,哽咽着说:「大奶奶想要知道什么,婢子一定一五一十的告诉您。」 孟大奶奶见左右都是人,她便和宝雁说:「你随我来!」 宝雁连忙起了身,跟着孟大奶奶去了隔壁的耳房。 孟大奶奶落了座,将跟前的人给屏退了,就留下了宝雁在跟前。 「这里就你我二人,你将所有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可不许有半句隐瞒,要是有隐瞒,我就把你打一顿,把你丢到庄上去。」 宝雁心里一慌,接着又跪了下来,哭泣着说:「大奶奶,大奶奶,您行行好。救救我们姑娘吧。」 孟大奶奶心里一沉,肃色道:「果然阳县那边出事了,是不是?」 宝雁在孟大奶奶的追问下,将掌珠出嫁那天如何半路得知尹三爷丧命,又如何遇到山贼之类的事悉数讲给孟大奶奶听。孟大奶奶越听脸色也就越凝重。 杜老夫人的房里此刻变得热闹起来了,掌珠的三舅母罗氏带了云岚、云英姐妹也赶到了。云岚、云英姐妹与掌珠见了礼。云英与掌珠差不多的年纪,穿着杏子红的裙袄,梳着丫髻,发间有一支璀璨夺目的绿宝石镶嵌的蜻蜓发簪。又见她一张鸭蛋脸面,一双微挑的丹凤眼,一只如玉管挺直的鼻子。虽称不十足的美人,但也清秀雅致,让人觉得可亲。再看云岚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梳着双鬟,带着两朵珠花,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粉嫩的嘴唇犹如绽放的樱花一般。 罗氏见掌珠一身葱色旧衣,似乎还打着补丁。她目光一沉,心道尹家是吃不起饭了,还是傅家吃不起饭了,好端端的官宦家的闺秀怎么弄成了这副穷酸相。 第54章 杜老夫人让掌珠挨着坐,又细细的问她及时动的身,在路上走了几天。尹家现在还做什么买卖,受益如何等等。关于尹家的事掌珠如何清楚,因此只答道:「在路上走了八日。」 杜老夫人见掌珠有些迟疑,说话也不大痛快,心道这个孩子即使嫁了人过得也并不好,她心里一酸,又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来,于是拉了掌珠的手说道:「珠儿,别去想尹家,也别去想什么傅家了,既然来了姥姥家,就好好的陪陪姥姥,等到尹家的人上门了你再走吧。姥姥这些年身子不大好,也不知还能见到你几次,兴许下一次来寿丰,姥姥就已经走了。」 掌珠默然不语,倒是一旁的三儿媳罗氏蹙眉说:「老太太,您现在好生将养着吧,说这些干嘛,没得让外甥女心里也难过。」 杜老夫人当下便让跟前的丫鬟给掌珠腾挪房间,又让云英、云岚姐妹与掌珠作伴。回头她又问:「旭哥儿媳妇呢?」 正说着孟大奶奶便进来了,她眼圈微红,眼角处还带着湿意,她上前来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来奉承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杜老夫人点头说:「今天远客来家,吩咐厨房多做几道可口的饭菜,另外再给你妹妹准备点衣裳首饰。」 孟大奶奶悉数答应了,接着又走到掌珠面前含笑问道:「傅妹妹,你喜欢吃什么和我说说,我让人去做。」 掌珠清冷的说:「不拘什么都好。」 掌珠暂且安顿下来了,宋劲飞三人等被招呼在群房里喝茶,眼看着一碗茶都要喝光了也没有个主事的人来见他们,久了毛子不免有意见,骂咧咧的说:「亏得还是大户人家,这哪里是什么待客之道,我看我们几个是被坑了。」 宋劲飞横了毛子一眼,道:「你说少说两句吧,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客人啦?」 毛子说:「得了,我也没那么大的脸面,攀不上这样的人家。」 只有顾同未发声。等到续第二次水,茶水都快要喝干的时候,来了一位四十上下的男人,拿出了几串钱,对三人说:「大奶奶说辛苦几位送我们姑奶奶回来,这是给几位的辛苦费。没别的事了,就请各位离开吧。」 顾同看了一眼,桌上堆着几串铜钱,约莫有二三两之数,他显得有些不怎么高兴:「我们哥仨好不容易出一趟镖,这点辛苦费好像不大够啊。」 那位中年男人继续道:「这是大奶奶给的价钱,可是按照市价来给的。几位还是请回吧。」 顾同和毛子都不满意这个价钱想要和杜家的人好好的理论理论,宋劲飞却起了身,将桌上的钱全部拿了,对身后两个兄弟说:「该走了。」 顾同疑惑的说:「老大,你还真的就答应了。」 「我答应什么呢,我们还不赶快的话只怕连落脚的地方也找不到了。别赖在这里给傅姑娘添麻烦。」 那个中年男人见这个汉子倒像是个通情达理的,于是忙和宋劲飞说:「诸位请自便,就不远送了。」 顾同和毛子俩虽然不满意这个价钱,但都是看宋劲飞眼色行事的,也都跟着从杜家出来了。一直到出了梅花巷,毛子还愤愤不平的说:「亏本了亏本了,老大你也太心慈手软,这点钱哪里够啊。」 顾同便与毛子道:「好了,就当是还傅姑娘的人情吧,你再这样闹下去当心老大要恼。」 毛子嘟嘟囔囔的说:「他就是个见色忘义的人。」 掌珠和宝雁暂且在杜老夫人这边院子安顿下来,孟大奶奶在听完宝雁的诉说后又惊又奇,未曾想到她这表妹在一年里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只是出了这等事她也不好瞒着,虽然不方便直接说与老夫人知道,但她还是扭了身与正要抽身而去的罗氏说:「三婶娘,我有要事要与您商量。」 罗氏便知道是不方便在老夫人跟前提起的,忙道:「你先去花厅那边等我,我这里立马就来。」 孟大奶奶答应着就去了。 罗氏先回了自己院子处理了一件事,这才赶着去了那边的花厅。孟大奶奶却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子,她内心显得有些慌乱,终于等到罗氏过来后,心中才稍稍的镇定下来。 孟大奶奶在罗氏进门后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急切道:「三婶,出大事了。」 在罗氏看来孟大奶奶年纪虽然轻,但却极沉稳,如今见她这般的慌张,心知果然有什么严重的事,她让随行的人在外面廊上候着,这里拉了孟大奶奶道:「你先别急,坐下来说话。」 等到落了座,孟大奶奶这才将从宝雁那里得知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罗氏。罗氏听后满脸的惊诧,然而第一句说的就是:「小小年纪就成为了望门寡,也是晦气。」 孟大奶奶替掌珠的遭遇感到痛心,同时又埋怨道:「没想到那傅家这样的不是东西,就想着要把掌珠妹妹给卖了,她现在真的成了孤女一个,如今投靠到我们家来,也是无奈之举。只是老太太哪里怕瞒不住。」 罗氏蹙眉道:「怎么瞒?迟早都会知道,就是我们不说她自己也会说。看样子这次来杜家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想要久住。」 「是啊。三婶,掌珠妹妹也是命苦。不过老太太身体才略硬朗一些,要是知道了这个还了得,只怕又得气出病来。刚才掌珠妹妹进门的时候我就给她递了眼色,好再她还算聪明,没有一见面就提起这些,现在就剩下该怎样说给老太太知道。」 罗氏并不丝毫掩饰的说:「所以我才说晦气。如今傅家不要她了,我们杜家接过来白养着么?」 孟大奶奶略沉吟了片刻,接着便和罗氏说:「三婶,听说老太太当初就最疼爱姑太太了,姑太太走的时候老太太也大病了一场,姑太太走后,老太太也曾表达出好几次愿意把掌珠妹妹接过来抚养,可是傅家不放人,如今又到了这一步,再让掌珠妹妹去别处的话,只怕老太太不依,还是请她定夺吧,我不好拿主意。」 第55章 罗氏虽然有些不情愿,又觉得掌珠带着几分晦气,但到了这一步也不是她说了算,罗氏终于点头说:「还是你去说给老太太知道吧,尽量说得缓和一些,别吓着她了。」 总要有个人来开这个口,孟大奶奶心疼掌珠,只好自己站了出来。她与罗氏商议了一阵,接着便起身去了清音馆。 丫鬟们已经替掌珠收拾好了屋子,宝雁赶着将她们带来的行装都拿了过去,等她去见掌珠的时候,却见掌珠正在窗下整理一大堆的纸张。 孟大奶奶进门之前还犹豫了一下,正好掌珠抬头就看见了她,她握着几张纸也没来得及放,便招呼了一声:「大嫂!」 孟大奶奶只好走了过去,见宝雁那个丫鬟不在跟前,她便和掌珠低声道:「傅妹妹一路辛苦了,关于你的事我已经从宝雁那里知道了,你和老太太说没有?」 掌珠摇摇头,孟大奶奶忙又说:「真是可怜见的,你受苦了。这事只怕不好一直瞒下去,还是得想办法告诉老太太。」 掌珠将那些纸页收拾整齐,又放回了木箱里,她仰面说:「我也没想过要一直瞒着她老人家。」 孟大奶奶面露难色,接着又说:「只是老人家身体不好,怕她受了刺激对身体反而不利。」 掌珠便又问孟大奶奶:「姥姥哪里不舒服?」 孟大奶奶说:「以前常喊头晕,去年冬天晕倒过一次,差点就中风了。大夫说得防着点。」 掌珠点点头,她道:「要是大嫂觉得难开口的话,我自己与她说吧。」 孟大奶奶怔了怔,这才道:「我和你一道过去,要是有个什么事也好赶紧找大夫。」 姑嫂俩来到了杜老夫人的房里。 杜老夫人见了掌珠脸上就会情不自禁的绽放出慈爱的笑容来,声音也会变得更加的柔和。她让掌珠坐了过去,拉着掌珠的手细细的询问道:「外孙女婿待你好不好?你嫁过去一年了吧,外孙女婿的病好得怎样呢?还是早点要个孩子好,这样才站得住脚。不过我瞧着你还是太瘦了,细胳膊细腿的,麻杆似的身材。太瘦了要养孩子也没那么容易,还是得有点肉看着富态,你大嫂这样就正正好好,不胖也也不瘦,身子也结实。你这样……唉……」 杜老夫人嘴角抽搐着,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情绪,此刻又忍不住搂了掌珠的肩膀呜呜的哭了起来:「好丫头,你和姥姥说说,你是不是受委屈呢?那个尹家不是东西吧,肯定对你不好,你看看你都折腾成什么样了,还有你那婶娘眼里只看得见钱,硬要把你往尹家送,也不管对面到底是什么人。丫头,要是你在尹家过不下去了,你就回姥姥跟前来吧,姥姥还活着一日就能替你做主一日,定不会将那些犲狼虎豹来欺负你。」 杜老夫人只是哭,滚热的泪水滴落在了掌珠的脸上,掌珠心里微微一颤,她便对着杜老夫人屈了膝,仰面道:「姥姥,我有事要告诉您。」 一旁的孟大奶奶的心跳已经到了嗓子眼了,她再也坐不住跟着站了起来,同时叫过一个丫鬟,低声嘱咐了一句,那个丫鬟便出去了。 「珠儿,你要和我说什么,是不是受委屈呢?」 掌珠在杜老夫人的追问下,不得已开了口。 「姥姥,您没有外孙女婿了,在去年正月十七那天您外孙女婿就去世了,我还没到尹家就接到了他的凶信。」 「你说什么!」杜老夫人大震,她几乎不相信的看着外孙女。 掌珠避重就轻的说着下面的话:「后来我就回了阳县住了一阵,可是总觉得不如意,又想念姥姥想念得紧,所以才辞别了叔父、婶娘来寿丰见您。还请姥姥收留我。」 杜老夫人怔怔的看着掌珠,她再看了一眼掌珠的装束,很是心疼道:「我的珠丫头,你受苦了。」接着又搂住了掌珠,眼泪婆娑的说道:「别再回傅家了,好好的跟着你姥姥,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前我就说你那婶娘不是东西,害苦了你。现在你别怕,有姥姥护着你,别人也不敢拿你怎样。」 孟大奶奶见老夫人平静的就接受了此事,她心中还有些诧异,暗道尹家也好,傅家也好,都不是东西,她这傅家妹妹一年里受了多少委屈,然而掌珠却一个字也没有在老人家跟前提起,轻而易举的就略过了,曾经受过的那些罪对她来说已经消散了。不过万幸老夫人没有因此被打倒,这倒是好事。 孟大奶奶擦了擦眼泪,上前相劝道:「老人家您也别再哭了,万幸妹妹曾经遭的那些罪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承欢您的膝下,过几天安稳的日子也是苦尽甘来了。」 杜老夫人听了这话心中才稍稍释怀,她接着对孟大奶奶吩咐:「当初你姑母就只留下这么一点血脉,往日里我最疼你姑母,如今这些孙子孙女里我也最疼她。从今往后,有云英姐妹的,就有珠儿的。如今先和我住在清音馆,等天气暖和些了,再重新给你妹妹挪地方。」 孟大奶奶知晓杜老夫人的心思,她想了想便说:「我见傅妹妹和云英妹妹亲近,正好云英妹妹附近还有一处沉香苑空置着,大大小小的也有五六间屋子,地儿虽然小了一些,但傅妹妹身边人也不错,不如将那处收拾出来,等到天气暖和些了,就请傅妹妹住在沉香苑吧。」 杜老夫人一听点头说:「倒也妥当,就这么定了吧。你吩咐人去收拾齐整。然后再拿了钥匙去我库房里选几匹颜色鲜艳的缎子来给你妹妹赶着做几身衣裳,年纪轻轻的姑娘,穿得这样的素净也是忌讳。」 孟大奶奶连声答应,她知道老夫人果然是心疼傅家妹妹的。 天色渐晚,外面传三老爷回来了,掌珠虽然并没有从原主那里继承到多少的记忆,但也知道这位杜三老爷是原主的三舅舅。 等到杜文定进了屋,掌珠在宝雁的引领下去拜见了这位三舅舅。 杜文定瞧着多年不见的外甥女,他笑着点头说:「傅丫头和已故的妹妹倒是越发的长得像了。」 第56章 罗氏听了,心道这时候提死去的小姑子干嘛,也不怕惹得老人家心里更不舒坦。好半日了总算才安静下来。 杜文定刚到家,还不清楚掌珠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只当掌珠是寻常的探亲,他也没有怎么在意,回头又去见了一回老夫人,便依旧回自己住的院子了。 晚饭时罗氏还要在跟前伺候,杜老夫人说:「我这里有旭哥儿媳妇就够了,你还是去看看三老爷吧。」 罗氏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云英和云岚姐妹俩联袂而来,云英天性活泼,爱说爱笑,拉着掌珠问长问短,只是掌珠又是个出奇安静的,所以更多时候就听得云英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杜老夫人一旁见了只是心疼,好好的一个姑娘,被傅家人磋磨成了这番模样。 饭菜上了桌,杜老夫人拉了掌珠坐在身边,这时候听见门口传来了青年男子说话的声音。杜老夫人见两位孙子回来了,脸上露出了笑容,低声和掌珠说:「你还记得他们哥俩吗?」 掌珠听说这才抬头一瞧,果然孟大奶奶引领着两位青年公子进来了。走在前面的那一位穿了身茶褐色的直裰,身量中等,容长的脸,半披着头发。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甚是年轻。后面那一位略年幼两岁,长了张方脸,也是半披着头发,穿了身秋色的直裰。个头与前面这位倒差不了多少。 孟大奶奶见掌珠有些疑惑,她笑着赶紧介绍:「傅妹妹上次来我们家的时候还小,多半是记得不了。这是你三哥,这是你……」孟大奶奶一时不知杜云晓和傅掌珠谁年长,不过杜老夫人很快记起来了。 「珠丫头属兔的。」 孟大奶奶笑道:「那么是同一年的。」孟大奶奶接着又询问掌珠几月的生日,掌珠答道:「三月十二的。」 孟大奶奶便推了一下云晓说:「这是你傅家姐姐。」 杜云昭向掌珠行了礼,含笑道:「听说家里来客人了,原来是傅家妹妹。」 掌珠忙起身还了礼。 杜老夫人一共有四个孙子,两个孙女。长孙杜云旭和次孙杜云晟都是杜文安的儿子,杜云晟现在过继给了长房,养在了姚氏的名下。杜文安除了两个儿子,还养了一个女儿便是云英。三老爷杜文定也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云昭和云晓都是罗氏所出,只有云岚是杜文定的一个妾侍所生。 孙辈中杜云旭如今在西北的大营里操练,现在已是个千户。云晟夫妇都跟着杜文安在湖北。现在就两个孙子在跟前,云昭被留下来了守业,云晓还在念书。 这些孙辈中,云晓的书念得最好,然而最肖其祖的还是长孙云旭。杜老夫人也就最疼此孙。 杜云昭略一打量掌珠,方和杜老夫人笑道:「老太太,傅妹妹初来乍到,改天等妹妹得闲了我带了傅妹妹四处去逛逛可好?」 杜老夫人笑着说:「好,可别欺负你傅妹妹。」 杜云昭忙道:「这样如花似玉的妹妹我心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她。」 云晓在一旁插了句嘴:「三哥最喜欢美人了,如今来了这样天仙似的表姐,他只怕整天都要围着表姐转。」 云晓的一席话让杜老夫人和孟大奶奶都笑了起来,杜老夫人说:「你们傅家妹妹可怜,如今来了我们杜家,你们待她也要像云英和云岚一般,定不许欺负她,不然我知道了可不饶人。」杜老夫人说着又低头和掌珠道:「谁要是敢给你气受,你就跑来告诉我,我一定要重重的罚他。」 孟大奶奶打趣道:「谁都知道傅妹妹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谁还敢欺负她,疼她还来不及。老太太您就别担心了。」 当下杜老夫人留了云昭兄弟一处用了饭,饭后杜云昭又一个劲的拉着掌珠说话。 「阳县好不好,傅妹妹什么时候到的家,怎么不提前报个信,我也好去接妹妹……」杜云昭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只是掌珠的回应显得有些冷淡,问三句也不见得能回答一句。 杜老夫人只当掌珠是累了的关系,便和两个孙子说:「好了,你们要叙旧改天来吧,现在该各自回房去睡了,你们傅妹妹也是要休息了。」 云昭和云晓这才告了辞,云英姐妹也不便久留便各自回了住处。 掌珠回到了替她准备的屋子,宝雁已经铺好了床,用汤婆子暖了被窝。掌珠便趁势向宝雁询问道:「宋爷他们三个可安顿好呢?」 宝雁说:「听说大奶奶给几位拿了几两辛苦费打发了,他们也早就离开了杜家,如今在哪里落脚婢子也不知。不过希望三位能真的学好,不再去偷摸拐骗。不然只怕姑娘也会被连累。」 掌珠听后淡淡的说了句:「他们不会那样了。」 宝雁道:「这可说不准,毕竟本来就有污点的人,谁知道还会不会再犯,姑娘您总是把人想得太好,难道您忘了那个姓宋的可是亲口承认过自己杀了人,还杀的是自己的哥哥,能对自己手足都下得了手的人,简直和禽兽没多少区别。」 掌珠自己已经脱掉了外面的衣裳,上床后躺了下来,将被子拉过齐肩盖好。宝雁絮絮叨叨一通见她家姑娘没多少反应,也不好再言语。识趣的移了灯烛,放下了帐子,自己去了外间,外间摆了张罗汉床,她就歇在罗汉床上。 静慈庵大半年里睡的是坚硬的土炕,如今即使躺在罗汉床上但对她来说已经好了太多。被褥都极柔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宝雁伴着熏香就进入了梦乡里。 睡在里间大床上的掌珠也很快就入梦了,可是一晚上都梦见有人在叫她姐姐,那声音不像是明月,又不像是云英、云岚姐妹竟是多日未曾谋面的若兰。 「若兰,你还活着吗?」 梦中的少女怀抱着琵琶向掌珠哭诉:「姐姐,我当然还活着,只是妈妈早晚都要打我,请你救我走吧,我受够这里了。」 后来掌珠就惊醒了,她当时就坐了起来,屋子里还漆黑的一片,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仔细的想着梦中的事,若兰还活着?她那唯一的妹妹真的还活着吗?当初谢家的女眷死在牢里的就有一半,她是在解押的过程中倒地而亡的,若兰莫非真的逃脱了一劫? 第57章 她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若兰若真的还活着,如今又身在何处。 她再没了睡意,就在床上枯坐到天明。等到天色微亮时她便起来了。宝雁这几日也是累坏了,等到掌珠自己穿戴好揭了帘子出来时,宝雁还在罗汉床上呼呼大睡。掌珠并没有去打扰她。 后来杜老夫人又给掌珠派了两个丫鬟使唤,两个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同样的青春年少。一个名彩鸢,一个名叫绣鸾。加上原本有的宝雁,掌珠说三人是鸟儿开会。 不仅送了丫鬟给掌珠使唤,孟大奶奶去拿了几套衣裳,几副首饰来,让丫鬟们替掌珠妆扮起来。 「这些衣裳是给大妹妹做的,大妹妹都还没来得及穿,我瞧着傅妹妹和大妹妹身量差不多,衣裳也应该合适。一会儿针线上的婆子就会来给傅妹妹量尺寸,新衣裳只怕还要十来日才能做好,先穿着这些应付些时日吧,希望傅妹妹别嫌弃。」 掌珠对于穿戴本来不讲究,她也没那个心情来打扮自己,衣裳对她来说可以蔽体,能够保暖就足够了,破了的缝好了就是,对于颜色、款式和料子她是压根不曾在意。 彩鸢会梳头,她拿着木梳与掌珠梳理,几下子里梳出了一个灵巧的垂鬟髻来,又与掌珠插上了一枝烧蓝的蝴蝶簪。耳朵上戴了对南珠耳环。换好了孟大奶奶拿来的衣裳,葱绿的掐银线绣花褙子,石青色的褶子八幅素面裙子。 收拾好之后,彩鸢与绣鸾也忍不住握嘴笑道:「傅姑娘真是容貌无双。」 得了这样的称赞掌珠也并不显得怎样高兴,她的神情依旧木木的,甚至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由衷的赞美。 当她去杜老夫人房里的时候,老夫人正在和身旁的老嬷嬷说话,见掌珠来了,两人便止住了话题。 杜老夫人见了掌珠已是满满的怜爱,她让掌珠坐在身边,温和的笑问着她:「昨晚睡得好吗,要不今晚和我一起住吧?」 杜老夫人这么大的年纪了,掌珠哪里还好意思叨扰,她便回答道:「多谢姥姥关心,昨儿夜里睡得很好的。」 杜老夫人听说便放心了,说话间三老爷夫妻和云岚过来了。彼此见了礼,那杜文定再次见到了外甥女不免多了几句关心。 「你舅母已经把你的事和我细说了。受过的那些罪都过去了,将来在姥姥这里就安心过日子,凡事有你姥姥给你做主,你姥姥做不了主的,我当舅舅的也会给你做主,有云英、云岚姐妹陪着你,就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了。」 杜文定的一番话语也是肺腑之言,当初四兄妹,他和小妹因为年纪相近所以感情最好。小妹出了意外走的时候,他和二哥还亲去送过妹妹、妹夫。如今见外甥女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他当舅舅的也想心疼。 掌珠在舅舅的关怀下起身行礼道:「多谢舅舅的关心。」 罗氏坐在杜文定的身旁,此刻她一双眼睛正朝掌珠身上打量而去。 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可真是厉害啊。虽然长得倒是美艳动人可哪曾想四岁就克死了双亲,还没有嫁到尹家去就克死了丈夫,听说傅家也因为她一直升不了官,运气也背。怪不得傅家不要她了,这简直就是行走的灾星啊。偏偏老太太还当宝贝似的疼着。她有明显的预感,这个灾星进了门,他们杜家也别想安宁了。 罗氏按下了心中的不满,通晓人情世故的她也没有直接体现在脸上。 不多时,云昭兄弟来了,杜文定见了长子不免要询问:「今天约了和老板见面吧,你准备得怎样呢?」 杜云昭胸有成竹的说:「父亲放心,一切都是妥当的,这笔买卖一定能谈成。」 杜文定知道长子的办事能力,他说:「那好,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不过我听人说这位和老板这个人城府极深,你和别人交涉要多长个心眼。」 杜云昭笑道:「都是在商场上混的,太单纯肯定会吃亏。父亲放心,我还留了后路。」 杜文定听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坐在角落里的傅掌珠将父子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早先宝雁和她说过杜家现在三老爷在守业,据说她这位三舅很会做生意,也不知杜家到底从事的哪项买卖。她还想搭上杜家的线能够攒些本钱,毕竟以后上京要用钱的地方实在不少,没点钱周转的话她靠谁去。 回头掌珠就找彩鸢打听了:「现在杜家主要做哪些买卖?」 那彩鸢就一五一十的说了:「什么来钱就做什么,现在三老爷他们主要经营一家当铺,还有一家古董店,另外有一家茶叶店。」 「家里的收益就全靠这三家铺子吗?」 彩鸢回答说:「倒不是,杜家还有三处田庄,还有一两处茶园。」 「茶园的茶叶是自产自销吧?」 「对,三处田庄刚好是每房一处,老太太早在前些年就分派好了。」 谢家也有自己的产业,当初是经营棉花,但不是太擅长经营,每年下来利润也就一般般。不过谢家除了自己的产业,主要靠的还是朝廷的俸禄。这些年朝廷对外用兵的多,因此武将的地位也一再的提高,同级别的官员,武将比文官就俸禄而言可要高不少。 杜家如今在从军的就是掌珠的大表兄杜云旭了,她二舅是个巡抚,二表兄和最小的表弟都是读书,三表兄帮忙掌管家业。杜家的情况和谢家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家里一年的收益怎样?」 彩鸢她只是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面对这个问题其实她也不怎么答得上来,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掌珠也就没有再为难她,转而问道:「那么家里这些铺子,哪一项是经营得最不好的,你知道吗?」 「古董店吧,三老爷说最近这一行很不好做。老夫人问起的时候三老爷有时候会说一个月卖不了几笔。」 「但里面的利润很大吧,属于开张吃半年的那一种,所以即便是不好经营,但三舅还是不愿意放手。」 第58章 彩鸢笑道:「应该就是如此吧。不过说来三老爷的眼光一直很独到,也很会做买卖,这些年生意到了三老爷的手上,收益就直接翻了几番。」 掌珠默默的听着,心道她初来乍到的,该怎样让三舅答应她从中入个股,能够小赚一笔?只是她手里的钱不多,只怕还入不了三舅的眼。 罗氏在杜老夫人跟前伺候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孟大奶奶正在交待管家媳妇事情,孟大奶奶见罗氏过来了忙迎了上去,陪笑道:「老太太这会儿得空吗?」 「已经歇下了,你最好还是别去打扰。对了,你要是没事的话随我来一趟,我有话要问你。」 孟大奶奶点头答应,又吩咐了管家媳妇两句话便随罗氏去了。 两人来到了三房住的翠烟斋。分别落了座。 罗氏第一句就问:「你大伯娘是要回来了吗?」 孟大奶奶答道:「说是身上不大好,便提前回来了。」 罗氏听说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这么细微的表情全部落在了孟大奶奶的眼里。孟大奶奶心里明镜似的,什么也没说,只是依旧含笑道:「以往的话大伯娘在山上至少也要住一个月,再怎么也得过了观音诞才回来的。看样子这次是提前了不少。」 罗氏没有再就此话题继续谈论下去,而是又询问起老夫人对掌珠的安排。 孟大奶奶笑答:「老夫人说把沉香苑收拾出来让傅家妹妹住,还说将来大姑娘和二姑娘有的,傅家妹妹也有。」 「依这话的意思是要在我们家长住呢?」 孟大奶奶回答道:「傅家妹妹也没去处了啊,所以才投奔到我们这里。老夫人又最心疼她,前些年就一直想接在身边,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了,老夫人怎么可能轻易让傅妹妹走呢。」 罗氏听到这里便撇撇嘴,将个扫把星迎进了家里,会给家里带来什么好运气。他们傅家都不要她了,杜家接过来算什么。 「那后面我们杜家还要给她赔一笔嫁妆?」罗氏说到嫁妆二字,突然眼睛一亮,忙和孟大奶奶道:「不对啊,我们杜家之前就已经出过一笔嫁妆了,老夫人可是送了好些东西到阳县去,怎么没见她带回来什么?反而还把自己弄得那么穷酸,跟个叫花子似的。」 孟大奶奶被她婶娘这样一提醒才忙道:「我看多半是被她那个婶娘给诓骗去了。她那个婶娘就不是省油的灯,听说抠门得很。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不然怎么可能为了点彩礼狠心的将傅妹妹嫁给别人冲喜?」 罗氏道:「那可是我们杜家的东西啊,难道白白便宜了他们傅家,得让她自己开口,将自己的嫁妆要回来才行。」 孟大奶奶犹豫了下方和罗氏说:「只怕我们不好开这个口。」 罗氏说:「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是她大表嫂,我看她还愿意和你亲近的样子,这事还得你去说。」 孟大奶奶却满心的为难,这让她如何开口。新来的这位傅妹妹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人也并没有如罗氏所说的那般亲密。 「三婶,这事只怕还得长辈出面才行,我一个平辈也不好向她提此事。再有我看多半是拿不回来了。」 罗氏见孟大奶奶如此不痛孟大奶奶见罗氏愿意出面,她忙陪笑着说:「三婶费心了。」 罗氏进了杜家门二十来年,见快,正色道:「行了,你不想当这个恶人,愿意当好人,还是我来做吧。」 过掌珠也就两面。对这个外甥女也陌生得很,不清楚傅掌珠到底是怎样脾性的一个女子,如今却少不得要拿出当舅母的款来。杜家的钱财可不是大风刮来的,即便当初的那些添箱全是老夫人存的私房,也没有让傅家全部私吞的理。 罗氏自己就拿了主意,也不用禀告老夫人知道,她便让跟前的丫鬟去叫了掌珠过来。 掌珠彼时正在老夫人跟前,听老夫人说她母亲当年的事。杜老夫人一提起早去的女儿不免眼含热泪,掌珠倒是一脸的平静,完全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并没有产生多少的共鸣。 罗氏的丫鬟走了来先向杜老夫人说明了来意,杜老夫人听说了,点头道:「珠儿,你三舅母找你有事,你就去一趟吧。」 掌珠这才起了身与她外祖母告退。 在丫鬟的引领下,掌珠跟着去了翠烟斋。罗氏没有在花厅上,而是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坐着,孟大奶奶已经不在跟前了,罗氏身后立着一个贴身侍女,其余的人都退到了廊上候着。 罗氏见掌珠过来脸上露出了几分微笑,也还算热络的招呼掌珠入座。掌珠朝罗氏行了一礼,唤了一声:「三舅母。」 罗氏点点头,含笑着说:「傅姑娘难得来我们寿丰,这里是你外祖家就别太见外了。你三舅听说了你的事之后一直很关心你。」 掌珠道:「突然来访,打扰了。」 「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再说这样的话就显得太生分了。」罗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掌珠,却见她今天重新换了身衣裳,又新梳了头发,发中也多了两件首饰,不似昨日刚到家时那般的寒酸,这样简单一拾掇,更加衬得傅掌珠容貌出众。比杜家的两个女儿都要标致几分。 掌珠安静的坐在东墙之下,目不斜视,认真的聆听罗氏的话。 「我听你大表嫂说要把沉香苑收拾出来给你住,这样也好,和大姑娘是邻居,以后也有个伴。」 掌珠心里琢磨着,她舅母特意叫她过来,绝不是问这些不咸不淡的话,只怕是真有事要和她说,不是问尹家的事就是问傅家的事。 罗氏盘旋了几句,渐渐的便把话题往正路上引:「当初你那个婶娘给你定亲之后,你姥姥听说是那样的人家就很不喜欢,可偏生隔得太远,没能为你做成主。我们杜家是爱莫能助,关于这件事你别太怨我们杜家。这都是你的命,是你命里的劫数。」 第59章 是担心她不甘被傅家的人操控,反而来怪罪自己的外祖家吗?原主是这样无理的人,还是她是这样无理的人? 掌珠微抿,她平静的说道:「既然是命,是劫数那也躲不过。」 罗氏瞧着掌珠一脸沉静的样子心道那么应该是个聪明懂事的人,既然如此也就好沟通了,于是接着往下说:「你们傅家如今就靠你叔父的那点俸禄过日子吧,听说又没置别的产业?」 掌珠点点头,罗氏接着又道:「你毕竟是老人家唯一的外孙女,心中很疼你,知道你要出嫁了,就想着给你添箱,当初添箱的单子我看过的,都是些值钱的宝贝,总共二十四件。有金银珠翠,也有绫罗绸缎,全是老人家攒的私房……」 掌珠终于明白了这个舅母的用意。 「老人家一片心意,就希望你的嫁妆能够好看一点,去了尹家才不会被尹家那些人看不起。可哪曾想到会发生后面的这些事,你并没有嫁过去。不过当舅母的要问你一句,当初你姥姥给你陪送的东西怎么不见呢?那些都是你的财产啊,是你的嫁妆,别人没有权利来处置的。」 掌珠神色无波的说:「当初在大栗湾的时候遇见了土匪,嫁妆就在那个时候丢了。」 「丢呢?一件都没有剩?!」罗氏一脸的不相信。 「是,当初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哪还能顾得上这些身外之物。」 罗氏心在滴血,她婆婆收着的那些宝贝她都没有见过,如今见掌珠说得这样轻飘飘的,完全没有当一回事,她简直是要被气死了。 「身外之物?那些东西可是你姥姥的私房啊,有一件玉雕还是个古董,是你姥姥的祖母传给她然后带到杜家来的,价值连城,你不识货的话也不应该说丢就丢了啊。傅姑娘,你和舅母说实话,那些东西是不是还在傅家?是不是被你那狠心的婶娘给昧下呢?你不要怕,要真是如此当舅母的替你出头,帮你要回来!」 「是真的丢了。」掌珠一口咬定。 她从阳县出来,从傅家出来,就再也不想和傅家还有什么瓜葛。 罗氏听说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都丢了,心尖都在滴血,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长叹了一声:「一个女子连自己的嫁妆都守不住的话,也忒没本事了。你这样的软弱怪不得被人欺负,也怪不得没地方容身。」 这样讥讽的话对掌珠而言毫无杀伤力,她依旧一脸平静的坐在那里,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眼底什么情绪也没有,安静的犹如一潭死水。 看着这样的傅掌珠罗氏心里顿时没了脾气,只怕她说出更多难听的话,这个傅掌珠也不会有所触动,她暗道,这个外甥女还真是心大。 「行了,我也没别的事了,你还是回老夫人跟前去吧。不过说话要注意点,不能让你姥姥气出病来。大夫说她的身体很糟糕了,可经不起折腾。」 掌珠安静的应了个是,接着便退了出去。罗氏坐在那里,心里只觉得憋得慌。 沉香苑本来也不大,五六间屋子很快就收拾出来了。掌珠便想搬过去居住,自己有个小院子也多两分自由。 都在同一所宅子里住着,杜老夫人也没别的意见。在掌珠搬过去之前,她在丫鬟的搀扶下还亲自去那边看过。 孟大奶奶明白老人家的心思,因此也特意交待旁人要好生打点。 杜老夫人看了一圈,从床帐到陈设都没什么挑拣的地方,她在正面的屋子里落了座,掌珠给老夫人捧了茶。杜老夫人接过来喝了一口便道:「我瞧着院子里有些光秃秃的,记得早些年这院子里还种满了花,怎么如今都不见呢?」 孟大奶奶连忙回答:「旧年里干旱,都枯萎了。也不知傅妹妹喜欢什么花,回头让花农送几盆来就好。」 掌珠回答说:「也不必太费心思,简简单单的就好。」 杜老夫人听见了不免心疼:「你们傅家日子过得紧张,听说就靠你叔父那点俸禄要养活一大家子人,缺衣少食肯定是常有的事。你好好的一个女孩儿跟着受了不少的苦。现在到了我跟前,你想要什么就尽管和我说,要不和你大嫂说也行。女孩儿就该收拾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当初你母亲还在的时候也是被我娇养着,趁着我还在,就多疼你几分。」 这话倒是老夫人的真心话,掌珠一路走来吃了太多的苦,如今有人宠着,对她来说已是上天的恩赐,心中但觉一暖,声音也柔和了好几分。 「姥姥身体不好,哪还能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外孙女操心,您现在只用将养好就够了。」 杜老夫人叹息道:「为儿女操心是一辈子的事,我看见你就会想起你娘。要是当初我没有心软,没有应下傅家那门亲事,她的命兴许也不至于如此。」 老夫人三句不离她唯一的女儿,提起早逝的女儿心中又会悲痛,孟大奶奶等连忙劝慰:「如今傅妹妹来到您身边,得您照拂也是种缘分。老太太您该高兴才是。」 「高兴,我很高兴。」杜老夫人一脸的褶子,笑起来像朵菊花似的。 自此,掌珠就在沉香苑住下了。这里与云英住的望月居毗邻。云英见掌珠正式的搬了过来,她和云岚也时常来此串门,陪掌珠说话玩笑。 云英温婉可人,见掌珠与她一般的年纪却遭此不幸,心中不免生出许多同情之心来,一有闲暇就过来看望掌珠,也曾向掌珠打听:「傅姐姐以前在家的时候喜欢做什么,写字看书还是绣花?」 绣花?在她还在谢若仪的时候就很少拿过针线,有那闲暇功夫她不是跟着兄长学习谢家拳,就是跟着母亲习医,女红刺绣那一套家里的长辈们从来就没有要求过她。掌珠想起了之前的事,便回答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字写得不好,针线也马虎。」 云英听说了便笑道:「女孩儿能写字读书就不错,针线嘛,能扎两朵花也过得去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将来又不可能考功名,又不当绣娘,所以也没那么大的压力,一技之长是锦上添花。没有一技之长也能平安的过一辈子,傅姐姐,你说是不是?」 第60章 掌珠自然知道云英是为了安慰她才说的这些,云英真是个温柔的姑娘,她也跟着点头道:「也是这个道理。不过大妹妹应该也有一技之长吧?」 「也说不上,不过为了打发时间写写字,做做针线,日子也没有那么无聊。傅姐姐喜欢什么香?」 掌珠一脸的疑惑。云英连忙解释:「您喜欢檀香还是沉香,还是那些香花香草的气味?」 「都还好吧,并没有特别喜欢的。」掌珠对于这些东西从来就不讲究。不过她在静慈庵里呆了大半年,最熟悉的还是檀香。 那云英听说了便笑着说道:「我那里有两匣块香,回头送一匣给傅姐姐。」 对于云英的好意掌珠表示了感谢。 掌珠的二舅、二舅母都在任上,云英也跟着父母在湖北呆了大半年,后来因为各种不习惯依旧回了寿丰,与祖母住在一起。 天色渐晚,云英果然遣了丫鬟给掌珠送了一匣香来。掌珠嗅了嗅,那是特制的梅花香。当初她那若兰妹妹就喜欢制香,也收集了不少的香谱,也曾亲手制了一模一样的梅花香送与她。 掌珠当时就让绣鸾找了个香炉来,她用镊子夹了一小块香料放了进去。 等到那香气飘散出来时,仿佛又回到了将军府她所住的彩霞院。若兰的一颦一笑仿佛还在昨日。 前几日她梦见了若兰,也不知那若兰是否还在世。当初她要被发卖的时候若兰还活着,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倘或若兰还活着的话如今又在何处? 掌珠想到这事心里犹如针扎一般,谢家女眷活下来的只怕不多了,就算活了下来,也是被卖的命。若真是沦落在教坊司那样的泥潭里,只怕还不如死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唯一的妹妹能够好好的活着。只要活着,她们姐妹就有团聚的一天。 杜云昭骑马正往家赶,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捂了脑袋,但仍然可以看见刺目的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他疼得呲牙,一个劲的催着身下的马儿快跑。 再不快一些,城里就要宵禁了。 杜云昭趁着渐浓的夜色飞快的驰骋,终于到了自家门前时,他几乎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的,幸好门房上的人见状不妙赶紧跑了过去一把扶起了云昭。 「三爷,三爷,您怎么呢?」 杜云昭和跟前的人道:「别瞎嚷嚷惊动了老太太。」 他便回了自己住的竹据。房里服侍的丫鬟见状也吓了一大跳,红玉担心不已的问道:「三爷,您这是从哪里挂的彩?」 云昭说:「出了点意外,你们让捌月去请个大夫来,要安安静静的,别吵得老太太和太太他们知道了。」 那红玉答应着,让爱玉在跟前好生伺候着,她出门去叫捌月来吩咐。那捌月才走出院门,宝雁却迎面来了。捌月还向宝雁问了句好。 「都这么晚了你急匆匆的做什么?」宝雁笑问了一声。 捌月焦急的说:「三爷受伤了,我正忙着去给三爷请大夫,改日再和小雁儿说话。」 「三爷受伤呢?!」宝雁吃了一惊,她是奉了掌珠的命令来给云昭送东西来的。如今听说云昭受伤了,少不得要过来看望一番,当她看见云昭的脑袋上破了一个口子,出血不止时当时就差点吓哭了。 「三爷,您别担心,我们姑娘会治病,这里马上叫姑娘过来给您看看。」宝雁倒十分的热情。 云昭和红玉还没明白宝雁说的是什么,那宝雁就已经出去了。 红玉赶紧去找了热水来,又准备了一些干净的纱布。就在这时候掌珠和宝雁上门了。那云昭原本是坐着的,见了掌珠便要站了起来。 掌珠一眼就看见了云昭头顶的那道口子,眉头一皱和宝雁说:「去把那个蓝葫芦瓶子里的药拿来。」 宝雁答应着去取药,掌珠又和红玉说:「去把剪刀和纱布都煮过。」 红玉忙说:「纱布都是干净的,以前就备了有。」 「那去煮剪刀吧。」 等到宝雁取了药来,红玉将其他所需要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掌珠便开始动手给云昭处理伤口。云昭见掌珠要亲自上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么腌臜,哪里好劳烦傅妹妹,还是等大夫来吧。」 宝雁在一旁帮腔道:「我们姑娘医术高明,之前不知给多少人看过病。三爷您就别再顾忌了。」 一席话让云昭讶然,这个傅妹妹到底在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傅家再怎样也是官宦之家,官宦人家的女儿不该是百般娇养着么,怎么会让女儿出来学医?这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掌珠对云昭说:「你忍着点儿,可能会有点疼。」掌珠将沾了血污的纱布丢到了下面的盆里,血污将水也给染红了。她让宝雁将药拿了过来,她倒了一些出来,接着便给云昭敷了上去,那云昭立马疼得哇哇的叫。 「呀,疼,疼!」 这是谢家秘制的金创药,效果十分的出众,只是刺激性有些强。她眉头也没皱一下继续给云昭上药,而一旁的丫鬟看着却心惊胆战,红玉的脸都白了,带着深深的疑惑看着掌珠,心中对掌珠的药产生了怀疑。 等到掌珠替云昭包扎好,她交待道:「三天后再换药,小心别磕着碰着了。」 云昭已经是满脸的冷汗,他的嘴唇也有些发白,心中也很是不安:「傅妹妹,你给上的这药有效吗?」 掌珠道:「有没有效几日后就能见分晓。」 云昭也不敢再问下去,掌珠也没多交待别的,净了手后就准备离开了。捌月出门去请大夫依旧一点音信也没有。 等到掌珠和宝雁离开后,红玉担忧的关心起云昭的伤势来:「三爷,您感觉怎样?这个傅姑娘可靠吗?」 云昭说:「我哪里知道她可不可靠,不过见她给我上药倒像是很熟练的样子。就是那药太疼了。」 第61章 红玉和爱玉都很担忧,爱玉又说:「只怕是瞒不了老爷太太,三爷您这伤只怕要半个来月才能好,不可能不去见老太太。」 云昭想了想方说:「今晚先瞒过去,什么事到明天再说吧。」 等到捌月将大夫叫来时二更都快过去了。那个大夫倒是常来家里的,他到跟前看了云昭的伤势,随便问了两句接着收拾东西就走了,并没有给云昭留下什么药膏。 这晚上云昭因为伤口的事一直不得好睡,连身也不敢翻。第二日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杜老夫人唬了一大跳:「好端端的这是和人打架了吗?」 杜云昭连忙解释:「老太太别担心,只是轻微的擦伤过几天就好了。孙儿一直都聆听您的教诲从不出去惹是生非的,怎么可能与人打架。」 杜老夫人依旧悬着心。罗氏知道儿子受了伤可是心疼不已,便详细的询问那伤是如何来的。 云昭只好回答:「骑马的时候不小心跌下来了,然后脑袋擦到了石头。」 「怎么会这样不小心,从今往后出门也别骑马了,还是赶车吧。」 云昭为了宽慰母亲只好点头答应。母子俩正说着,掌珠一头走了进来,云昭见了她,想起昨晚只顾着疼,连句谢都没有给掌珠说,因此忙到掌珠跟前,含笑着与掌珠道谢。 掌珠依旧面色无波,平静的问了声:「今天还疼得厉害吗?」 云昭说:「好像要好一些了。这次多亏了傅妹妹的及时处理。」 掌珠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她过去与罗氏见了礼,罗氏略略点头,回头掌珠便去里间见老夫人去了。罗氏望着掌珠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愤愤的,她儿子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意外,这个姓傅的才来家几天就给她儿子带来的祸端,看来果然是个扫把星。今后要真是长住下去,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的灾祸,偏偏老太太还当宝贝似的疼。她得想个法子让老太太松口早点把这个祸害给送走。她不想杜家再被傅掌珠折腾得不安宁。 罗氏存了这样的心思后,和杜老夫人闲谈的时候,便与老人家说起了掌珠的未来。 「傅姑娘长得倒是花容月貌的,女孩子家家长得漂亮也是种优势,将来要说亲也容易。只是她又与别人不同,将来说亲只怕要受到不少的阻碍。」 杜老夫人不爱听这样的话,嘴巴一撇,不悦道:「阻碍?到时候我可要替她好好的选选,我看不上眼定不会随便给她定下,已经错了一次,就不能再错第二次了。」 罗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倒是,给傅姑娘说个好人家,后半生才有依靠。说来她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给她张罗起来。不知老太太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杜老夫人虽然已过花甲之年,她却还清醒得很,脑子一点也不糊涂,她立马料到了罗氏的用意,顿时脸拉得老长。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赶紧给珠儿找个人家给嫁呢?」 罗氏赶紧解释道:「这事也没那么容易,我也不敢这样想。」 「不敢想就别想,她才来寿丰没几天,年纪也不算太大,我还想再留她一两年,让她在我身边我要亲自教导她。傅家小门小户的,她那个婶娘又不是东西能教养什么,没得养得和她婶娘一般的德行,那才是真的毁了她。她的终身大事必须得我点头,你当舅母的不该掺合就别掺合来惹我生气。」 得了,老人家一开口就堵了罗氏的嘴,面对一个强势的婆婆罗氏也有口难言,存了一肚子的苦水。只希望来的这个扫把星别祸害到他们三房。 罗氏一脸的尴尬下不了台,偏偏外面的婆子又进来禀报大夫人回来了。杜老夫人眼里哪还有罗氏,一心装的都是大儿媳。 不多时,果然见姚氏走了进来,身后的两个丫鬟替她抱着两个大包袱,姚氏与杜老夫人行了礼,杜老夫人满脸堆笑的说:「一路辛苦了,赶快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罗氏少得起身与姚氏行了个礼,姚氏略一点头便坐了下来。杜老夫人和姚氏说:「听说你身上不好,到底哪里不舒服?怎么也不早点和家里说也好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姚氏忙说:「也不好惊扰到老夫人,所以就提前回来了。给老夫人捎了些东西回来。」姚氏说着,两个丫鬟便将包袱奉上。杜老夫人微笑道:「你太有心了,这些年不管到哪都想到我这个当婆婆的。」 姚氏顺势奉承道:「那也是因为婆婆对我好啊,把我当女儿一般的疼,孝敬婆婆是正该的。」 姚氏嫁进杜家的时候还不满十七,成亲不过三个月丈夫就出征了,然而这一走就再没回来。一年后等来的就是丈夫的尸首。杜文华突然战死这一打击对杜家而言是巨大的,杜彪因为长子的去世一直郁郁不快,后来没有活过四十岁就走了。姚氏嫁进杜家和丈夫只相处了三个月,也没有身孕。事情出来的时候,杜彪和妻子胡氏本打算劝说姚氏大归,可姚氏却立志要替其夫守节。胡氏心疼不已,便将姚氏当女儿般的疼爱。后来二房的云晟出生后便提出让过继给长房,养在姚氏的名下。姚氏的节烈为杜家挣来了第二座牌坊,那座牌坊立在丈夫的牌坊后面,供世人瞻仰称颂。 姚氏一回来,罗氏便知道没有自己说话的地方了,她连话也插不上,于是起身说:「老夫人、大嫂,我那边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杜老夫人也不曾在意,此刻她对罗氏前面说的话那些心理存了气,正不高兴呢,如今碍眼的走远些,正合她的心意。 罗氏满是憋屈的从清音馆出来了,春风拂面,吹乱了鬓边的碎发,也扰乱了她的心情。她气鼓鼓的回到翠烟斋,刚一坐下来就开始砸东西,手里的一个茶碗被摔得粉碎,这时候杜文定刚好进来,那茶水差点就溅到了他的鞋子上。 罗氏见了丈夫就呜呜的哭了起来,杜文定一头雾水的看着妻子。丫鬟们都退下了。 杜文定看着一脸委屈的妻子,万般无奈:「谁又踩你的痛脚啦?」 第62章 「不都怪你那个外甥女!」罗氏一脸的泪痕。 杜文定一脸的愕然,那个掌珠看着安安静静的难道还会顶撞长辈? 「掌珠她怎么呢?」 「我说她就是个扫把星,让老太太早点给她找个人家,老太太就怨我。」 杜文定无奈的摊手:「我就说你不长脑子,老太太这在兴头上,你和她提这些不就是找没趣么。什么时候能学学大嫂、二嫂,世故一点好不好?你这样要是出去做买卖,只怕一笔生意都谈不成。」 罗氏听出来了,丈夫在怪她蠢笨,她愠怒道:「我可没说错什么,她也迟早要嫁人,总不能让我们杜家供她一辈子,我这还不是为她打算。」 「还说自己没说错,你连老太太心里的想法是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胡乱说话,怨不得老人家生气。现在大嫂回来了,你没事的时候还是去跟前露个脸,该献殷勤的就要献殷勤。别惹急了老太太,老太太身体不好,再有真惹急了她,只怕就让大嫂来接管你现在手上的那些事,你就只能在一边喝茶凉快。」 罗氏抹了一把眼泪,当初她还没养云晓的时候一直是姚氏在管家,后来姚氏身体不好,老太太担心她累着,才让二房的婆媳接了回去。林氏跟了丈夫去了任上,她才被选了出来。但她也明白一直不受婆婆喜欢,不管自己付出多少也不能让老太太高看她一眼。 罗氏心里憋屈。撒了一回泼,慢慢的就安静下来了,哭闹过一场人也清醒理智了不少。她担心儿子的伤,于是便去了云昭住的竹居。 杜文定见妻子如此也是无奈,罗氏是一般小户里的女子,说亲的时候他本人并不是太满意,但母亲说两人的八字好,罗氏有旺夫相,只得应了这门亲事。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罗氏进门后,家里的生意的确好了许多。 杜文定也给予了妻子更多的包容,哪曾想进门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学会察言观色那一套,也难怪老太太至今对这个儿媳有意见。 掌珠看着跟前的姚氏,不过三十如许,却是一脸的风霜了。又见她穿着素色衣裳,也不插戴金银,发髻倒是梳得一丝不苟,不过只插了枝木钗,形容枯槁,俨然一副中年人的老态。 姚氏见着了掌珠心生感慨,也不避讳什么,向老夫人直言:「傅姑娘倒越发的像当初的小姑了,不过容貌比小姑更甚。只是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也是命不好。」 老夫人心疼不已的说:「是啊,她和她娘一样都是命薄福浅之人。所以我才要多疼她两分,因此因为顾不得人家说我偏心了。你看看她这乖巧的模样难道就不配人疼吗?」 姚氏点头说:「傅姑娘将来会顺风顺水的,全是托老太太的福。」 婆媳俩只间言语,掌珠一句话也没有插嘴,她依旧那般的安静。 杜老夫人又向姚氏说起早逝的女儿,姚氏在跟前陪着,陪着老太太一块儿落泪,一块儿叹气。只是那掌珠什么反应也没有,不免让姚氏有些生疑。一般人提起自己早逝的母亲都会掉几滴眼泪,而这位傅姑娘却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却不知脑袋里想的是什么。所以掌珠给要氏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在姚氏看来,掌珠就是个冷漠至极的人,这样的人也怪不得没有福气。 不一会儿,丫鬟来报:「大夫人,乔大夫来了。」 姚氏听说便起身向老夫人告辞。 杜老夫人叮嘱说:「既然不好,就安心的养着吧,在家里什么都方便。」 姚氏答应着便退下了。 等那姚氏走后,掌珠才顾得上询问她外祖母:「姥姥,我那大舅母到底什么病?」 「她这是老病发了,哪年不闹几回。就夏天好过一些。当初你大舅走的时候她受的打击太大,一来二去的就病了,这些年来为她请医用要也不知花费了多少。」 这样说来有一大半是心病而起,掌珠也没了言语,依旧安静的陪在杜老夫人跟前。 到了给杜云昭换药的时候了,掌珠带了药亲自去了一趟竹居。她见到云昭的时候杜云昭正在书房里写字,听说掌珠过来了,他忙将手上的笔一扔就走了出来。 「傅妹妹怎么亲自过来呢,我该去沉香苑找你的。」杜云昭满脸的笑容,看上去那般的亲切随和。 掌珠将准备的东西放下,例行公事一般的询问道:「这两日感觉怎样,还有出血的迹象吗?」 杜云昭笑嘻嘻的说道:「疼痛略好些,出血倒没有。还是傅妹妹的药好。」 红玉准备了热水,将所需的器具都用沸水煮过。掌珠让云昭坐下,她给包好的纱布给解开,察看了纱布下面的伤口恢复情况。那道口子有些深,当初出了许多血,没想到恢复情况还不错。 「今天换了药后再隔五天换一次。」掌珠挑了药粉,又重新加了一味绿色的药末。那绿色的药气味有些重。 熟悉的痛觉又回来了,杜云昭倒吸一口冷气,和掌珠道:「麻烦妹妹能快一点。」 掌珠没有说话,她熟练的给上了药,当药物接触到肌肤那一刻,杜云昭咬紧牙关不想在掌珠面前丢脸时,没想到竟没有想象中那般疼痛,这次终于没有哼出声。掌珠很快就给上好了药,帮忙包扎好了。 杜云昭的神情比上次已经舒缓多了,他脸上笑意未减,显得比较从容。 「没想到傅妹妹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对了,之前就答应过傅妹妹,要带你逛逛寿丰,不如我们立马就出发?」 掌珠道:「现在不行,你还是好好养伤吧,出去逛什么都行。」 杜云昭见掌珠如此善解人意,他心中更是欢喜,一心想要讨好掌珠:「你初来乍到的,对我们杜家不算太熟,也没什么朋友。云英和云岚两个也不知能不能和你玩到一起?」 掌珠淡淡的回答道:「她们都很好。」 第63章 「你和她们玩得到一处,这自然好。不过你喜欢什么东西,不方便出去买的话我给你带回来怎样?」 看着云昭讨好的样子,掌珠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她谢家七哥。七哥教她习武的时候从来都很严厉,可私下里却是一个温暖亲切的好兄长,不管在哪里总是第一个想到她,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见着了,想着她会喜欢不管多远她七哥也会想法给她捎回来。 她七哥跟着父亲习的武,不仅武艺不错,书也读得好,曾被父亲寄予重望。七哥只长她不到两岁的样子。那样好的一个少年,还没有等到他人生走向辉煌的时候就已经凋落。 云昭眉眼带着浓浓的笑意,认真的凝视着掌珠,掌珠望着云昭的脸,一时有些失神。 「傅妹妹,你来我们家就别客气了,想要什么就只管和我说,我帮你操办。」 掌珠道:「我需要钱。」 云昭听说了,立马拍着大腿,十分豪迈的说道:「这个容易,你要多少?」 「……」这位杜家哥哥还真是痛快啊,掌珠已经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她极认真的和云昭说道:「我想赚很多很多的钱,三哥你有办法吗?」 这大概是掌珠第一次主动称呼这个少年为「三哥」。 「你想赚钱啊,也容易。你可以把你存的本钱给我,我想办法让它钱生钱。」 掌珠神情一凛,忙问道:「您是打算拿出去放印子钱吗?」 杜云昭笑了:「傅妹妹也知道印子钱啊?你想赚很多钱的话,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但有一定的风险,而且回现比较晚。」 掌珠微抿嘴唇,她定定的说道:「三哥在忙着做生意,需要本钱吧,我想入个股,赚点小钱,等存下更多的钱才能赚大钱。」 杜云昭明白掌珠的意思,笑道:「我们做买卖的自然需要本钱周转,妹妹要入股的话也行。回头你把本钱送来,我给妹妹立个字据,给妹妹两分的利如何?」 难得杜云昭如此痛快,掌珠便顺势答应了。 杜云昭暗道,他这表妹就这么需要钱吗?一个女人,还是个没出嫁的女人拿那么多钱干什么?他心中充满了疑惑。 在掌珠的悉心照料下,杜云昭头上的伤很快就结了痂,伤口在迅速的愈合。恢复的速度让人称奇。 罗氏对掌珠虽然不满,认定掌珠是个灾星,但听说在云昭受伤后曾尽心尽力的照料她才没有话说,认为这是掌珠应该做的事。 杜云昭在伤势痊愈之后便一心想要报答掌珠,掌珠又提出要入股的事,云昭满口答应了下来,当掌珠拿出三十两银票给云昭的时候,云昭看着那些数目不一的一卷银票有些傻眼。 「傅妹妹,你要攒下这些钱很不容易吧?」 然而就是这笔钱也不是掌珠攒下的,要不是临行前水净师太的赠予她哪能有这些家当。 「这里是我全部的财产了,我相信你有那个能耐能帮我把这笔钱变多。」 这钱烫手啊,云昭心道据说傅家的日子不好过,也不知这些钱妹妹到底积攒了多久。他接了过来再三给掌珠保证:「妹妹放心,一定能让赚不少。」 等到云昭走后,宝雁不解的问掌珠:「姑娘您还有些家底,怎么不全部给三爷,也能多挣一些利息回来。」 「全部给了他,要是亏本了我可什么都没有了。人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宝雁点头说是,接着又笑道:「在杜家吃穿不用愁,这笔钱姑娘拿去钱庄里存着,将来省着点花应该也够了。」 总共也才几十两的银子,这点钱够做什么。掌珠看着什么也不知道的宝雁,她并没有和宝雁多说什么。她也没有打算将来把宝雁带到京城里去。 宝雁继续叽叽咕咕的在耳边说:「之前那笔嫁妆虽然丢了,但婢子听说等到姑娘再嫁的时候老夫人还会拿出东西来给姑娘添箱,保证让姑娘的嫁妆丰盛好看。所以姑娘您也不必太辛苦了。」 「你认为我是在给自己攒嫁妆吗?」 宝雁惊诧的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掌珠道:「你要这样想也可以。」 嫁人?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再遭遇了未婚夫背叛的事后,掌珠早就绝了这颗心。如今好好活着的主要目的就是为谢家洗刷冤屈。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她就回静慈庵,求水净师太收她为徒,她要长伴菩萨跟前。世间的情情爱爱早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掌珠自认已目空一切,只希望她能走到最后。 彩鸢和绣鸾俩说说笑笑的进来了,绣鸾的手中捧了一盆兰花。掌珠已经嗅见了一股幽香。 绣鸾含笑着向掌珠请示:「傅姑娘,这盆花是大姑娘让送来的,您看摆在哪处合适?」 掌珠没什么讲究,因此说:「放在窗户下面的桌子上吧。」 绣鸾端过去放好,宝雁赶紧围了过去,这是一盆寻常的春兰,花朵是淡黄色的,也不是很起眼,但香气却无比的悠长。 宝雁忍不住夸赞说:「还是大姑娘有心思打点,养的花草也格外的有精神。」 绣鸾说:「是啊,大姑娘不仅给傅姑娘送了一盆,还给老太太一盆、大夫人一盆、大奶奶一盆,三太太一盆。老太太的那盆的花听说是最稀有的,花朵带着墨点。老太太直夸奖说大姑娘能干。」 两个丫头不知怎的就聊起云英的闲话来,宝雁有些八婆的关心起云英的终身大事,绣鸾心里也是不藏话的,将知道的全部说给了宝雁听。 「去年秋天的时候给大姑娘说了一门亲事,那家人姓龙,说来倒是一个好姓氏。也是一正经的读书人,家里听说种了上百亩的桑树,养了不少的蚕,家里还有十来架织机,很是富贵。二老爷、二太太倒还满意,不过却在四川。老太太便觉得太远了,有些不满意。二老见老太太舍不得大姑娘远嫁,也就只好作罢。幸好两家只互换了庚帖,还没有定下来,对我们大姑娘也丝毫不受影响。」 第64章 宝雁听说忙道:「那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给大姑娘就近找一户合适的人家了?可寿丰数得上的人家并不多。」 绣鸾说:「是啊,所以大姑娘的亲事一直还在寻觅,并没有定下来。不过大奶奶倒有一个建议,想要给大姑娘做媒。」 「大奶奶?大奶奶不是安庆的么?安庆到寿丰路上也要走三四天吧?虽然三四天也不算远,但也没听说孟家有什么很优秀的人。」 绣鸾笑道:「不是说大奶奶的娘家,大奶奶想要把大姑娘说给王府里的二公子。」 绣鸾这句话声音大了一些,掌珠也清楚的听见了,她坐在角落里看书,对她们谈话的内容并不感兴趣,因此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宝雁听了绣鸾的这句话后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那个瘸子?让大姑娘嫁给那个瘸子?!大奶奶安的什么心啊?」 绣鸾见宝雁嚷嚷的声音大了一些,她脸都吓白了,连忙去拽宝雁的衣袖说:「嘘,你小声点好不好?王府的二公子虽然腿脚不大好,但人家好歹也是藩王之子。」 宝雁却不屑的说:「这个藩王之子有个屁用,还是个庶子,这个庶子听说又不入老王妃的眼。将来一成亲就分府了,顶着个宗室的名号还不能走仕途,据说一年下来也分不到多少的俸禄,算来真的没什么好。大奶奶也是真坑人。老太太肯定不答应吧。」 「听说这事还没等老太太知道,那二公子自己就发话了,说不成亲。」 宝雁再次惊呆了,暗道那个二公子真是一个怪人啊。年纪应该不小了,还带着残疾,也不说亲。 「不成亲?那就不会从王府里分出去,难道他还能在王府里赖一辈子不成?」 绣鸾笑道:「谁知道呢。」 这时候在那里安静看书的掌珠总算开口了:「你们有议论别人的功夫还不如去把院子给收拾出来。」 绣鸾和宝雁这才双双住了嘴,两人便出去了。 彩鸢的年纪比绣鸾和宝雁其实都差不多,不过彩鸢却比两人都要更稳重,彩鸢过去给掌珠倒了一碗茶,陪笑道:「她们就是太闲了,姑娘别恼。」 掌珠也无心看书,她接过了彩鸢递来的茶,说道:「在这房里随便说说倒没事,要是出去了还这样的大嘴巴总会惹出祸端来的。」 杜家也好,十王府也罢,这些人和事对掌珠而言和她并没有多少的关系。在寿丰她也只是短暂的停留,等到休整好了,手里的钱变多了,她也就能继续前进了。总不能在这个地方一直耗下去。 掌珠见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便决定睡觉。在杜家至少比在傅家安心,目前不用担心被长辈给处理掉。只要杜老夫人还在,就能维护她一日。旁人的心思或许不知,至少这个外祖母是真的疼惜她。 杜老夫人的怜爱她也想过要好好的回报,今天在整理师太给的那些医案时,她发现了不少的药膳方子,其中就有对老夫人病症的,她想寻个机会做给老夫人吃,也算是回报了老人家对她的恩情。 彩鸢放下了帐子,移了灯盏便退下了。 那彩鸢刚刚出去,掌珠原本躺着的,立马就坐了起来,她迅速的披好了衣裳,撩了帐子下了床,对着屋顶喊了一声:「下来吧,别鬼鬼祟祟的藏着了。」 她话音才落,就见一道黑影蹿到了窗户下,轻轻的叩了一下窗户,示意掌珠开窗。 掌珠本不愿意给他开的,但他会立马被人发现吧,会被杜家的那些护院当做窃贼给拿下。想到一路他也曾尽心尽力的的护送,掌珠最终还是给开了窗。 宋劲飞便从窗口跳了进来,在掌珠跟前站定了。 「这不是在傅家,杜家的护院不少,你就不怕被巡夜的给拿下?」 宋劲飞笑道:「这么几个人还奈何不了我。这些天总在寻机会要见你一面,可总是见不上。你过得好不好?」 屋子里漆黑一片,宋劲飞压根就看不清跟前站着的少女长什么模样。 掌珠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了宋劲飞的话:「多谢关心,我很好。」 听到了掌珠的回答,宋劲飞立马喜笑颜开,只是他满脸的笑容掌珠压根就看不见。 「你们兄弟三人真的决定留在寿丰吗?」 「是,这边毕竟是府城,发展的机会多一些。不想再回普定了,那边结了太多的仇敌,和官府打了太多的交道。不过傅姑娘放心,我们哥仨都是在做正经事。老二去了一家铺子做账房,毛子在给人家做跑腿。有一家武馆要找武师我想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宋劲飞生怕掌珠误会,因此连忙详细的解释。 掌珠听后也没有发表更多的意见,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样很好。」 宋劲飞突然心里一动,他想要上前握住掌珠的手,告诉她自己一定会上进,会慢慢的出息,让她等自己,可是这个念头才过,又觉得两人天差地别,自己终究还是配不上她,心里不免又有些失落,后来只化作了一句柔情的呼喊:「傅姑娘!」 「宋爷还有什么话?」 「你好好的保重,以后有机会了我们会再见的吧?」 哪知下一刻掌珠就堵了他的路:「要是这种见面最好是最后一次了,让人看见说不清。」 「我会小心,不让人发现的。」宋劲飞保证道。 掌珠无意和这个人有太多的牵扯,她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两清了,希望宋爷将来顺遂,这样就够了。趁人没发现前,还请回去吧,不然我的丫鬟听到响动该进来了。」 宋劲飞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掌珠的想法,他不敢去冒犯这个女人,也知道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在临走前,他说了句:「傅姑娘是个木头美人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与傅姑娘相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傅姑娘笑过一次,也没见你哭过,你也从来没有向身边的人倾诉过。所以我觉得你是个木头美人,木头是没有感情的,傅大姑娘大概也如此。」 第65章 掌珠微怔,她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宋劲飞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见宋劲飞已经跳窗走了。 今天是月圆之夜,掌珠站在窗下,朝幽暗的夜空看去,正好看见一轮皎洁的圆月正对着她。掌珠望着那月亮独自出了片刻的神,那彩鸢就撩帘子进来了,见掌珠站在窗下,窗户大开,有些疑惑道:「婢子听见了这屋里有什么动静所以过来瞧瞧,傅姑娘可有什么事?」 「已经没事了。」她伸手便将窗户关上,外面的月光进不来,屋子里依旧漆黑。因为身处过地狱,所以她不会再害怕,因为历经过剜心切肤之痛所以她不会再流泪,自然也不会再有笑容。从地狱中走来,她已经迷失了自我,早已经忘了该怎么哭,自然也忘了该如何笑。失去自我的掌珠然而却并不排斥她目前的样子,觉得能当一根没有感情的木头也是件幸福的事。 掌珠起床后不等丫鬟进来服侍她就自己收拾好了,换好了衣裳,也梳过了头,正要扎辫子,绣鸾却取过了梳子,将掌珠按回了位置上,要替掌珠收拾打扮起来。 「老太太喜欢家里年轻的奶奶、姑娘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说着赏心悦目,心情也好。傅姑娘长得这般的标致,不仔细收拾打扮也辜负了这样好的一张脸,老太太见了会说婢子们不尽心服侍。」 丫鬟的碎嘴子掌珠也没有去阻扰,等到绣鸾与她梳妆完毕,她洗了脸,漱了口,便动身去了清音馆,半途上正好遇见了同去问早安的云英。 云英与掌珠并肩而行,云英比掌珠还要高半头的样子身形高大,身段也很好。 「傅姐姐来我们家这么久了,可都习惯了吧?」 「嗯,已经习惯了。」 云英听说便跟着高兴起来:「那就好,习惯了以后就方便多了。不知我给姐姐的熏香您可曾喜欢?」 「我很喜欢,谢谢。」掌珠依旧那样的客气,客气得显得有些疏远。 「哎,道什么谢,只要姐姐喜欢就成。前儿我得了一幅宝帖,回头与姐姐一道研究研究。」云英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是那样的温暖与随和。掌珠看见她再次想起了若兰。 这天的早饭依旧是陪着老夫人一道用的。杜老夫人年纪大了,吃的东西口味也比较重,重油重盐而且更喜欢吃甜腻的东西。早饭时吃鹅油卷子,掌珠吃了一口就觉得腻,老人家竟然一口气吃掉两个,而且卷子外面又裹上了一层饴糖才下的口。 杜老夫人的饮食习惯和谢家祖母很相似,为了贪口腹之欲常常不顾身体是否吃得消,因此早就吃出了一身的病。 用过了早饭,杜老夫人和孙女、外孙女去隔壁的屋子坐着歇息,这边自有人收拾打理。 杜老夫人见着了掌珠,便和她说:「下个月是你的生辰,我已经和你大嫂说过了,打算好好的给你过一个生日。」 过生日?!掌珠听说忙道:「不起眼的小生日何必麻烦大家,还是煮一碗长寿面吃了意思意思就行了。」 「那样也太委屈你了,之前十几年里我不知道你是怎样过的,但在姥姥这里,姥姥愿意给你好好的张罗。你大嫂也很高兴,还说家里也该热闹热闹。珠儿,我也没几年日子了,还在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你们个个都健康平安。」 老夫人说得很是真挚,云英和云岚两个都在跟前坐着,云英心道老太太说要给小辈过生日,那是莫大的福分了,傅姐姐怎么看上去不像太高兴的样子? 掌珠在长辈面前表现出更多的是乖巧和安静,却很少主动去讨长辈的欢喜,更别说陪长辈说笑解闷。 掌珠这个人其实很沉闷,沉闷得有些无趣。 这是掌珠到杜家这些日子来云英所观察的结果。杜家如今谁说话最管用,不用说这个答案肯定是老夫人,家里三方人谁不奉承老太太,谁不去顺着她的心思,就是深居简出的姚大夫人也不敢去惹恼老夫人,还要处处陪着小心。 云英弄不明白她这个表姐到底是什么心思。 杜老夫人对掌珠的反应有些意外,不过她却并没有生气,而是朝别的方向联想:「珠儿,你并没有嫁到尹家去,也没想过要替那个人守着,所以忌讳什么,顾忌什么,活着就要快活,该热闹的就热闹,该打扮就打扮。你和你大舅母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你在我跟前住两年,这两年里再慢慢的给你寻一门顺心合意的亲事,保证你不再受委屈了,将来都是顺心的好日子。」 杜老夫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掌珠再拒绝肯定会伤老夫人的心。老夫人已经明显的误会了,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死去的尹三爷守一辈子。 「姥姥,您误会了。我并不是要为尹三爷守孝,只是觉得不过一寻常小生日让大嫂操持受累心里过意不去,再说姥姥跟前也不敢做生日。」 杜老夫人微笑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现在就喜欢热闹,到时候有酒喝,有戏听就满足了。再有你们几个陪在跟前我心里就很喜欢。」 掌珠见老人家是真的高兴,只好答应下来。云英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没有惹恼老老人家。 她们在老夫人跟前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杜老夫人身边的王娘子就过来回禀:「老太太,姜大夫来了。」 老夫人听说忙道:「请他过来吧。」 云英先起了身,拉了掌珠去别的屋子坐了。其实掌珠想留在那里问问老夫人的脉象。 云英拉着掌珠坐下,小丫鬟将那边屋子的茶碗给带了过来。云英和掌珠挨着坐着,她小声的与掌珠道:「在我印象里,傅姐姐也没大来过我们家,没想到您就这样投老太太的缘,老太太还说要亲自给您过生日,还真是好福气啊。」 「诚惶诚恐,很是不安。总觉得自己没有这个福分消受。」 云英笑道:「你别得意忘形啊,我可嫉妒得不得了,要是我们是同一天生的就好了,我还能沾你的光呢。」 第66章 掌珠木木的,并无多少反映。云英又怕掌珠开不起玩笑,怕掌珠恼,只好又说:「其实老人家是真心疼您,如今家里谁都想奉承老太太,老太太肯给您面子也是真的对您好。适才您差点拂了她的好意,要是惹她生气怎么办?我看着都快吓死了。」 掌珠说:「我知道老人家的心思,就是怕自己无福消受。」 「好了,你也别说这话了。」 这边正说着,孟大奶奶一头走了来,她手里牵着不过三岁的青姐儿。青姐儿个子小小的,小脸圆嘟嘟的很是可爱。掌珠难得见到如此小的孩子,心里也跟着柔软下来,她朝青姐儿伸出了双手。孟大奶奶见状弯腰和女儿说:「那是你傅姑姑,傅姑姑叫你了,快过去让她抱抱。」 青姐儿听了母亲的话,果然飞快的朝掌珠的怀里奔去,掌珠收拢了手臂,和青姐儿贴贴脸。青姐儿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傅姑姑!」 「真乖!」掌珠那木木的神情里终于有了一丝柔和,她爱怜的抚摸着青姐儿的头发,只是小姑娘的头发长得很稀薄又比较黄。 孟大奶奶在一旁和掌珠道:「她这几天不大自在,没想到还愿意亲近你。」 掌珠瞧着青姐儿脸色有些黄,小小年纪竟然瞧得出眼袋,又和青姐儿说:「来,和姑姑说‘啊’张开你的小嘴巴,让我看看你的牙齿长得好不好。」 青姐儿果然就张开了她的小嘴,掌珠认真的瞧了一眼,接着温柔的和青姐儿说:「晚些时候我拿糖给你吃好不好?」 「真的有吗?」 「是啊,傅姑姑不骗人的。不过事先说好了,你得听你母亲的话哦。」 青姐儿扭头看了一眼她母亲,随即欢快的答应了。 孟大奶奶见女儿和掌珠投缘倒也喜欢,后来和掌珠和云英姐妹说:「昨儿晚上老人家高兴,特意把我留在最后,和我商量傅妹妹过生日的事。老人家拿出二十两银子出来做东。让我来问问妹妹喜欢吃什么,喜欢听什么戏,好让我提前准备着。」 掌珠只道:「只用按照老人家的意思来办就好了,切勿太过奢靡。」 孟大奶奶笑说:「二十两银子就家里人这些人,能奢靡到哪里去。傅妹妹尽管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保证老太太能够自在欢喜一天,也保证你们姐妹们热热闹闹的。交给我来办就行了。」 那边姜大夫正在给老太太看病,掌珠便趁机向孟大奶奶打听了老太太的病。 孟大奶奶与掌珠道:「旧年一年老人家的身体都不好,这里傅妹妹来了,精神倒似乎好了不少,看来还是和心情有关。这位姜大夫的药已经吃了差不多五年了,姜大夫说只有靠平时的调养,要想真正痊愈是不可能了。」 掌珠自然能够理解这番话,人活到一定年纪了难免会一身的病痛,对杜老夫人来说一双儿女都走到了自己前面,老伴儿也不在了,这些人的离去对她产生了不小的打击,身体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加上年纪一上来,渐渐的也就油枯灯烬了。 「三分药,七分养。老人家现在最需要的是保养。幸好家里琐事有大嫂和三舅母操心,老太太她什么都不用管。但老人家在吃的方面还是不大注意的样子,随心所欲,只怕会对身体更加的不利。」 「傅妹妹说得极是,只是老人家有些倔,不管我们怎么说,她也不见得能听进去。」 调养是个长期的过程,而习惯却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需要慢慢的改变。掌珠这些天来寻到了一个不错的方子,认为可以好好的给老夫人调理一二。 掌珠一直没有机会找到那位姜大夫询问脉象的事,不过至此,她也对老人家的身体真正的上了心。 掌珠打算先从茶点开始入手,还曾给了彩鸢几个钱,让她帮忙去寻一些玉米须子回来。玉米须子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十几个铜板就能换一大包回来。 掌珠将纸包拆开了,那些须子并不是太干净,还得仔细的清理。这活宝雁接手了。掌珠让人去找了个风炉来,不仅找了找来了风炉,还有一罐稀有的蜂蜜,山楂、甘草乌梅等物。 云英是闻着香气进来的:「傅姐姐,你在做什么好吃的,真香!」 原来掌珠正在炼蜜,要赶着做蜜丸。云英对一切都好奇极了,疑惑道:「原来傅姐姐会做小点啊?」 「我要做蜜丸,如果你有需要回头我可以专门为你配置。」 「这是药?」云英实在好奇极了。宝雁赶着解释说:「我们姑娘在静慈庵呆了一段时间,姑娘是跟着水净师太学的。」 云英听说了倒十分的佩服。 掌珠跟着做药丸,云英一直在旁边观看,不住的问掌珠这是什么药,那是什么东西,得有些什么用处。掌珠有问有答,十分的仔细。 掌珠炼了十几丸的蜜丸,云英嘴馋想要吃,掌珠出口阻拦了:「这是药,可不能胡乱吃的。回头我给你把把脉,看需不需要调理,若需要的话我再单独配制。」 「你还会把脉啊?」云英瞪大了眼睛。 掌珠道:「略学了一点。」 宝雁见掌珠如此谦逊,忙向云英显示道:「我们姑娘可厉害了,医术很高明,就连静慈庵的师太也夸赞呢。当初去村里给人看病的时候,谁见了都得夸一句是女菩萨。」 云英更加的惊异了,掌珠却依旧一脸的平静,她将做好的蜜丸裹好了蜡纸,放进了纸匣里,让绣鸾送去孟大奶奶的住处。 玉米须子已经配了红枣煎煮上了,这里她才抽空给云英把脉。掌珠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英妹妹,怕热。行经时每次总会提前三日左右,量有些大,可是不是?」 对面坐的虽然同是女子,但说起这些私密的话题云英还是有些害羞,她红着脸说:「傅姐姐果然高明,我还什么都没有说,您都知道了。说来这也是我的一个烦恼,却又不好向人说起,遇到大夫来给我看病时也不好开口。如今傅姐姐知道了,少不得要问傅姐姐一句,我这样的还有办法吗?」 第67章 掌珠说:「也不是什么大症候,除了量多,还带块是不是?那几日可疼不疼呢?」 「偶尔有些疼。」云英越发的觉得羞赧。 掌珠道:「情况我知道了,若要调理的话也容易,你的初潮是什么是开始的?」 云英道:「不过才半年的时间。」 掌珠点头道:「我知道了,回头拟个方子先给你开两副汤药吧。」 「不吃蜜丸吗?」 掌珠愣了一下才说:「先吃汤药看看效果,蜜丸起效更慢。」 掌珠会医术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杜家,掌珠也没有刻意去隐瞒,对她来说别人的目光完全可不用去理会,只用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行。 杜老夫人知道后,却有些痛心疾首:「好端端的一个官宦小姐,被那她狠心的叔父、婶娘给逼迫成什么样了,当真是养坏了她。」 罗氏见杜老夫人如此大的反映,她在一旁少不了要说:「老太太别生气,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生气也没用。不如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此事,傅姑娘会给人治病,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经人家的小姐,谁去学这个。怎么就变成好事呢?」老夫人心里不舒坦。 这里婆媳正说着,掌珠便进来了,她手里多了一个方盘,里面放着一盏茶。 杜老夫人暗暗的擦掉了眼泪,见了掌珠还是硬挤出了一丝笑容来。 「姥姥,我给你煎了茶来,您尝尝看。」她双手捧了上前。 杜老夫人还是要给外孙女几分薄面的,她接过了茶碗,打开了茶盖,见里面的汤色有些不对劲,于是蹙眉问:「这是什么茶?」 「红枣茶,我见您早起要喝此茶,所以特意去煎煮了一碗。」 「难得你如此细心。」杜老夫人没有再多虑,便喝了一口,这味道感觉有些不对劲,和平时喝的味道要寡淡一些,她仔细的品了品,只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掌珠忙问:「姥姥可还喝得惯?」 「还是寻常喝的好,你这个不够甜。」 掌珠又说:「这个程度就够了,姥姥您年纪大了,口味变重了,长期下去不是好事。我想姜大夫也和您说过同样的话吧。」 杜老夫人略略点头,但她脸上却不似刚才那般喜欢了。罗氏在一旁见了,心道这个傅掌珠好大的胆子,敢驱使老人家吃不喜欢的东西。 掌珠尽心尽力的侍奉老人家,想给自己谋一条出路,虽然这条出路并不清楚方向。 姚大夫人自从山上回来后一直在家休养,成天医药不断,接连换了两个大夫也没多大的效果。 后来身边的丫鬟便向姚大夫人建议:「大夫人,不如请傅姑娘来看看吧。」 姚大夫人回答说:「那些经验老道的大夫都没法,她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又有什么本事,再说我也没见她给谁治过病。」 那丫鬟听说也不好再说劝,傅掌珠会治病也只是听她身边的那个丫鬟说的,但却并没有见她给谁治过病。不过会照着方子做点蜜丸而已,也没见她有其他的本事。 掌珠给了青姐儿几粒蜜丸,青姐儿很快就吃完了,回头又问掌珠讨要,掌珠又给她拿了五丸。 「这五丸吃了过来让我瞧瞧。」 青姐儿满是欢喜的答应,孟大奶奶在一旁说:「她说你给的是糖,她喜欢吃这糖,不过吃了这些后喊肚子疼的时候少了些,就是有些爱放屁,放的屁也没那么臭了。」 掌珠正色道:「她积食的情况有些严重,往日就该好生调养。」 孟大奶奶道:「她身上的毛病我也清楚,只是这个小丫头太难伺候,药稍微带点苦味她都不吃,哄她吃药实在是太难了。没想到妹妹做的蜜丸她还爱吃。」 「还能吃进蜜丸就没那么糟糕,再吃几粒看看。」 孟大奶奶对掌珠给予女儿的关切十分的感激。 「多亏遇见了傅妹妹,我们姐儿有福了。往后傅妹妹要是遇见什么困难只管开口啊,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会替妹妹想办法。」 掌珠一脸的平静,她的困难孟大奶奶帮不上忙,但身边的人向她展露的好意她心里接受。 杜老夫人每天喝掌珠给特意煎煮的茶,杜老夫人不忍拒绝外孙女的好意,渐渐也接受了。转眼间观音诞已过,她所住的沉香苑里栽种的那棵西府海棠也跟着开放。密密匝匝,开满了一树艳丽的花朵。春风也更加的温暖起来,这里已经是元嘉十年了。 这天她午睡后刚起,宝雁送来了一封信给了掌珠。掌珠还有些疑惑,她到此处还有人惦念她吗。当她展开信纸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水净师太写给她的。 上面寥寥数语,告诉了她走后没几日傅家上庵里寻她,寻不见她之后章氏在庵中大吵大闹了一回。庵中的人并没有透露她的去向,水净师太在信中又提及了乌夷人闹事的事。掌珠迅速的看完了这封信,随即便按着原样装回了。 孟大奶奶身边的丫鬟金巧给掌珠送月银来了,一共二两银子。除了月银还有一套新做的衣裳。宝雁悉数替掌珠收下了。 宝雁便将那套衣裳展示给掌珠看,掌珠略略瞥了一眼,却件是身大红色的掐金线绣着大朵团花蝴蝶的褙子,另一条则是银条纱的素面双绉裙。 宝雁笑嘻嘻的说道:「还是大奶奶有心,做了这样好的衣裳给姑娘。」 掌珠静默无声,并未表示出明显的喜欢来。宝雁早已经习惯了掌珠如此,欢欢喜喜的替掌珠收拾了。 进入三月后,天气就更加暖和起来。不过从初四开始就一直在下雨,接连三四天也不见晴。因为下雨,天气又有些回冷。 这样的骤然变化,对于老人小孩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考验。老夫人发病那天正巧外面下着大雨,罗氏忙遣了仆妇去请姜大夫来给老夫人看看。孟大奶奶见状便提议道:「下这么大的雨等到姜大夫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不如让傅妹妹过来先给老太太瞧着。」 第68章 罗氏疑惑道:「她能有什么办法。」 孟大奶奶说:「这是不是办法的办法,先试试看吧。」当下便忙叫了丫鬟去请掌珠过来。 彼时掌珠正在装订里册页,回头见老夫人跟前的碧薇来了,碧薇有些焦急的和掌珠说:「傅姑娘,老太太突然犯病了,大奶奶说请您过去看看。」 掌珠听说倒没有迟疑,立马吩咐宝雁帮忙准备东西,彩鸢又赶着拿了雨具出来。后来掌珠冒着雨去了一趟清音馆。 这时候的清音馆里聚集了不少的人,不大露面的姚大夫人也冒雨赶了过来。 杜文定和一双儿子都在老太太的床前守着,丫鬟替她揭了帘子,掌珠弯腰走了进来,宝雁在后面帮掌珠抱着那口小小的药箱。 老人家这会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一直喊头疼。意识还算清醒。知道掌珠在跟前,她还睁眼看了掌珠一回,冲掌珠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 掌珠在床沿边坐了下来,忙与老人家把了脉,脉象不是很理想,又看了老人家的眼睑,回头和宝雁道:「帮我准备针。」 宝雁做惯了这些活,倒是显得十分的镇定,让人点了灯来,她帮着把银针给烤了。 杜文定见掌珠要施针,他终于按捺不住的发出了疑问:「傅丫头,你能给人扎针?」 掌珠淡然道:「老人家头疼不已,扎一针下去能缓解症状。」 「你真能给人扎针?」这一句是杜云昭发出的。 掌珠便向屋里人背起了医书,一众人都是门外汉,也都听得一头雾水。说话间宝雁已经替她备好了针,掌珠找好了穴位便轻刺了下去。 老人家倒一直很配合,并没有出现抵触的情绪。 外面雨声簌簌,屋子里的光线昏暗得很。在等待取针的这阵功夫里,屋里静悄悄一片,谁都没有高声一句。 杜云昭依旧坐在角落里,他朝掌珠打量去,心道这位傅家妹妹当真和其他闺阁女子不一样,对他而言,这个妹妹一身都是无数的疑点,又仿佛是个宝藏,总能让人忍不住去探寻。 一炷香过后,掌珠给老夫人取了针,接着在老夫人低声的唤了两声:「姥姥!姥姥!」 杜老夫人睁眼看向了掌珠,轻声的答应了。 掌珠又问:「您还头疼吗?」 杜老夫人方回答道:「好像没那么疼了。」她这句话声音并不小,屋里人都听见了,所有人都看向了傅掌珠,疑惑的,赞许的,还有不解的。 这是第一次掌珠的医术得到了杜家人的肯定。 也因为这次她的出手,杜老夫人的身体自然就交给了掌珠照料。在老人家生病的这几日里,掌珠搬回了清音馆,吃住都在这一处,日夜不曾离开,十分的尽心。 杜老夫人得了掌珠的细心照料也一天比一天硬朗,不过三四日的功夫就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 「珠儿,这几天辛苦你了。」 「不敢称辛苦,只要您健健康康的就好。」 杜老夫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来,没人的时候,她曾细问掌珠:「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悄悄的告诉姥姥,让姥姥帮你实现。」 掌珠柔顺的摇摇头,杜老夫人温和的说道:「好姑娘,你放心,你的将来我定会替你安排妥当。」在杜老夫人看来,女孩儿最大的愿望就是得一如意郎君。在她看来外孙女虽然是个孤女,但有才貌,又是个极伶俐乖巧的人。这样的女孩本该更得上天的垂怜,只是傅掌珠十几年里并没有得到多少的恩宠,反而受了不少的苦难。如今到了她的身边,她再也不会让掌珠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杜老夫人轻轻的握了握掌珠的手:「你身子骨还是单薄了些,该多吃一点,要有你大妹妹那样就好了。」 老人都喜欢白白胖胖看着就喜气的晚辈,觉得那才是福相。转眼已到十二这一日,早起时,绣鸾和彩鸢便替掌珠收拾打扮起来。掌珠呆呆的坐在妆镜前犹如木偶般的被人摆弄着。 因为赶上生辰,绣鸾替掌珠略施了脂粉,又抹了口脂。甚至还选了一朵梅花样式的花钿与掌珠贴在额上。接着换上了那身大红色的团花褙子,着了石青色的绣花襕裙。 宝雁觉得发间只一枝金簪看上去太素了,又从匣子里取了一朵大红的绒花与掌珠戴了。 打扮整齐后绣鸾忍不住赞道:「傅姑娘真是好容貌!」 接着抱雁和绣鸾俩扶了掌珠去清音馆看望老夫人。 姚大夫人已经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和老夫人说话。云英姐妹也早就到了,只是不见罗氏和孟大奶奶。 当掌珠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云岚忍不住和云英笑道:「姐姐,傅姐姐今天真好看。」 云英与有荣焉的点头说:「是啊,不愧流着我们杜家的血液。」 姚大夫人与杜老夫人笑说:「外甥女倒越发的像当年的小姑了。」 杜老夫人点点头,待掌珠行完了礼,她招手将掌珠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说:「这样一打扮就更显人才了。你大嫂就最擅长穿衣打扮了,回头你好好的跟她学学。可别小看了穿扮,有些场合里穿错了衣裳可是能要命的。」 掌珠认真的听着表示赞同,杜老夫人看了看掌珠的手,那双手生得修长,然而却有些枯瘦,指甲修得秃秃的,指甲盖更是呈自然的淡粉色,并没有如云英一般涂上鲜红的蔻丹。 杜老夫人摇头说:「指甲也该蓄起来,修得这样秃不好看。」 后来杜老夫人说要给掌珠看手相,却摸得手掌上有茧子,杜老夫人目光一沉,不悦的说:「好端端的官宦家的闺秀却在家干苦活,他们傅家真的穷得吃不起饭呢?家里连佣人也养不起,要小姐们操持家务?」 面对杜老夫人的斥责,掌珠半个字也没有替傅家分辨,一旁的宝雁见了心下奇怪。以前她家姑娘可是很维护叔父、婶娘的,如今怎么不辩白一二。傅太太虽然不怎样,可也没有让她姑娘干过什么重活。可见在亲事上是真的伤到了姑娘的心,后面那些做法又太过于绝情,姑娘她心里有怨气也应该。宝雁竟然自己又给圆了回来。 第69章 一时间孟大奶奶和罗氏相继到来了,孟大奶奶见了盛装下的掌珠,不免拉着她好一番夸赞。杜老夫人心里高兴,满脸都是笑容,乐呵呵的说:「就你一张巧嘴会说,讨人喜欢。只是你这位傅妹妹沉默寡言,回头你好好的教教她。」 孟大奶奶笑道:「老太太之前还嫌我聒噪讨厌,怎么今天又说我是一张巧嘴?在我看来傅妹妹这样成熟稳重的就很好了,没那个必要都学得我这样的碎嘴子讨人嫌。」 杜老夫人笑说:「好啦,横竖你有理,戏什么时候开?我还等着看。」 孟大奶奶连忙弯腰行礼道:「一切准备就绪就等老太太现身了。」 杜老夫人今天心情不错,她缓缓的起了身,掌珠离得最近便要去搀扶老夫人,杜老夫人却说:「让他们来吧,今天你也自在高兴一天。」 这边云英和云岚姐妹俩一人搀了一边与掌珠说说笑笑的往花园而去。 杜老夫人喜欢看戏,所以杜家的花园里也建了个戏台,就设在裕华楼的飞楼上。 这边早就有丫鬟仆妇收拾出来了,每人一席,跟前的几案上罗列着杯盘碗碟。果碟子是出名的南北点心。掌珠的位置紧挨着杜老夫人,她在长辈落座后才敢坐下。 刚刚落了座,就有一戏子捧了戏本子要老夫人点戏,杜老夫人笑眯眯将本子给了掌珠,让她先点。 掌珠也会琢磨老人家心思,于是挑了热闹喜庆的一出点了,随即又捧给了老夫人。 等到鸣锣开戏,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向戏台看去。 都是极熟悉的戏文了,姚大夫人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趣,她今天身体略好一些,便陪着老夫人说话。 「老太太,我娘家兄弟说要带了侄儿、侄女给您请安。明天应该就要到了。」 老夫人听了,有些疑惑道:「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姚大夫人含笑道:「我也是昨儿才接到消息的。」 老夫人素喜热闹,再加上对大儿媳的喜爱,听说大儿媳的娘家人要来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行啊,留了他们多住几日,我和旭哥儿媳妇说说,让她收拾几间屋子预备着。」 姚大夫人听说忙道:「何必那么麻烦,他们一行人也不多,不如就让他们在留仙阁。反正我哪里空屋子也多。」 老夫人听说便作罢了。 姚大夫人的兄弟带了儿女来寿丰是来投奔她的,她侄儿想要进杜家的族学,求门路求到了她跟前,姚大夫人没有不答应的。 这是自元嘉八年以来她第一次过生日,虽然谢若仪的生日并不是在三月十二,但让她第一次有了家人陪伴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将军府的时候。 看过了戏,那边传了饭菜。那边一桌是杜老夫人和姚大夫人,罗氏在跟前作陪。孟大奶奶走了来,将掌珠拉到了另一张桌上,请她坐了主位。 掌珠原有些推辞,孟大奶奶笑道:「你今天是寿星,理应如此。」 大家向掌珠道贺,掌珠端着酒杯只小抿了几口应付了。她还是谢若仪的时候酒量不错,如今换了身体,却是第一次喝酒,也不敢贸然尝试。 难得团聚,杜老夫人心情不错,又有姚大夫人在跟前凑趣,过得还算顺心。 吃到一半的时候云昭回来了。云英便笑指着云昭说:「三哥,你今天来迟了,应该自罚三杯。」 云昭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豪爽的说:「自甘认罚。」 云英示意掌珠给云昭斟酒,掌珠取了酒杯来,满倒了一杯请云昭喝,云昭双手捧过,豪气的就喝了,接连几杯很快就痛快的下了肚。罗氏见了,心中难免有些担心,于是走过来说道:「喝那么急干嘛,当心醉了。老太太在那里坐着,还不快过去行礼。」 云昭这才去了老太太跟前,朝他祖母作揖行礼。杜老夫人见了孙子自然也是欢喜:「大半天的也没见着你,上哪里去呢?」 「和朋友聚了聚,后来想到今天是傅妹妹的好日子就赶紧回来了。」 杜老夫人道:「去和姐妹们热闹吧,我这里就不需要你来立规矩了。」 杜云昭又趁机向杜老夫人请示:「祖母,傅妹妹来我们寿丰已经有些时日了,孙儿一直想要带她出去逛逛,可惜之前也一直没有机会,难得今天天气不错,不冷不热的,又是妹妹的好日子,还请您恩准。」 杜老夫人听说,倒十分开明的说:「要出去逛逛也行,成天在家里闷坏了。不过话说在前头,可得平平安安的,不许乱跑,要出了什么事我定饶不了你。」 云昭连声应诺,又拍着胸脯保证。 云英姐妹听见了,也吵着要去,云昭也满口答应下来,罗氏便趁机说:「须多几个人跟着,别走太远,一个时辰内必须得回来!」 虽然只准了一个时辰,但对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了。云英和云岚无不欢喜雀跃,只有掌珠依旧木木的,看不出什么欢喜来。 杜云昭有些纳闷,暗想莫非这傅妹妹对他的安排不高兴吗?若不高兴可以明显的拒绝。 当下孟大奶奶吩咐下去,让准备车轿马匹,钦点跟着出门的护院随从,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云昭才携了三位妹妹向众人告别。 掌珠与云英姐妹一道坐在车内,杜云昭骑马跟在马车旁边。后面是杜家的两个护院,还有俩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 云英拉着掌珠饶有兴趣的介绍:「傅姐姐,我和你说,鼓楼街那边有一家叫柳记的卖糕点的铺子,他们家的芙蓉糕最好吃了,我和妹妹都喜欢,一会儿带你过去看看。」 掌珠连忙说好,云英笑道:「距离这里几十里远的寿皇寺有一处荷塘,那荷塘占地有七八亩地的样子,养了一池的荷花,等到夏天开花的时候,我们去那边划船游玩吧。」 第70章 掌珠说:「既是庙里的地盘,何必去扰出家人的清静?」 云英笑道:「那寿皇寺香火很旺盛,每年都有荷花宴,是我们寿丰的一处盛事。去年有幸跟着老太太和大伯娘去过一次,真是热闹啊。」 像静慈庵那样的小庙才是真正的清静,大庙的生存有它的方式。 云岚一旁附和说:「寿皇寺是王府的家庙,因为大奶奶和世子妃的关系我们家去游玩,吃饭住宿都极方便,提前打声招呼那边就给预备好了。」 掌珠心道,原是十王府的产业啊。 车子经过了闹市区,云岚一直扒着窗户朝外面张望。难得出一次门,小姑娘自然很激动。云英毕竟年纪要大一些了,比云岚还是沉稳了不少。 又走了一会儿,车子停下了。有人来揭了帘子,云昭在车旁说:「妹妹们,已经到柳记了,你们要下来看看吗?」 几人便下了马车,云英和云岚手拉着手先去了店内,掌珠走在她们身后,云昭陪在她的身边,笑眯眯的和掌珠介绍起这家糕点铺来。 云英一开口就要了五盒芙蓉糕,接着又要了五盒马蹄糕,当云英问掌珠喜欢吃什么时,掌珠自然开口说:「芡实糕。」 云英笑道:「这里的芡实糕也不错,傅姐姐要几盒?」 「三盒就够了。」 这家铺子也没什么特别的,门面也不大,只一间屋子,但前来订货的人不少,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 买好了吃食,云英又提议去脂粉店看看,那是女人最喜欢的地方。云英带着掌珠去了一家名为红颜的脂粉铺,这家铺子比起之前的糕点铺而言实在清静了不少。掌柜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梳着圆髻,看上去很随和。 这家铺子不仅卖女子所需的胭脂水粉,也卖桂花油、头绳,还有部分的簪钗首饰。 自掌珠进门起,那位女掌柜就上前来与掌珠介绍店里的好东西。 「这位小姐青春美貌,好的脂粉更能妆点小姐的容貌。我们这里有新上的胭脂,颜色很艳丽,要不要试一试?」说着便从架子上拿出了一个白瓷扁盒来,她将盒子打开给掌珠看,里面是如茱萸般艳丽的膏状。 她赶着介绍道:「晨妆的时候,用簪子挑一点化开,就足够涂抹了,而且一天都不会褪色。气味也是极好闻的,有茉莉香的,有瑞香的,还有玫瑰香的,小姐喜欢哪种香?」 掌珠对这些并没有兴趣,她也没多看一眼,漠然的摇头说:「谢谢,我不需要。」 那女掌柜还欲向掌珠推荐其他的,掌珠却往门口走,云昭忙跟了上去与她说:「傅妹妹不添置一点吗?」 「不用了,我回车上等她们吧。」掌珠说着才下了石阶,却见正面的大街上迎面走来一人,那人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头顶上戴着瓦楞帽,威风凛凛。那天的阳光有些刺眼,掌珠早就僵在了那里。 元嘉八年九月,重阳节过去才三天。抄家灭门的圣旨是他骑着马闯进了将军府当众宣读的。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在这之前他还是自己的未婚夫,这一天之后,他就成为了谢若仪心中的那根棘刺。他作为谢家未来的女婿,带着自己的部下闯进将军府,任由部下对她的家园践踏抢夺,那些人犹如魔鬼和强盗,要不是他们的逼迫,母亲也绝不会被逼上绝路。 他是自己的仇人!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仇人! 荀绍骑在马背上,腰间挎着佩剑,威风八面。他心无旁骛,只急着赶路,压根也不会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女子对他投来的带着仇恨的目光。 他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已经换了容颜的她,荀绍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掌珠想要跟上去,打听他来寿丰做什么,这个念头才过,身后已经传来了云英的声音,接着云岚上来拉了她的手,笑嘻嘻的和她道:「傅姐姐,我们都选好了,去别处逛一逛吧。」 掌珠被两个妹妹给拉上了车,云岚便说口渴有些累了,云英便提议道:「不如去铺子上坐坐吧。」她揭了帘子朝云昭喊:「三哥,去古董店歇歇脚。」 云昭听说,很快就会意了忙笑答:「好,这边过去,再穿过一个街口就到了。」 掌珠呆呆的坐在那里,满心想的都是荀绍的事。通敌卖国这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不仅是谢家,就是她的母家徐家也受到了牵连,为什么作为与谢家来往密切,即将和谢家联姻的荀家却半点没有受到牵连。看他的样子那样的意气风发,和之前并无太大的区别。他过得似乎很好。 掌珠只有咬牙切齿的恨,如今的境地却又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无可奈何里。仇人还活得好好的,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好恨现在的自己。 「傅姐姐!傅姐姐!您怎么呢?」云英摇晃着掌珠的胳膊。 掌珠这才慢慢的回过神来,她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云英,淡漠的说道:「我没事。」 「可是姐姐你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吓人。」 「是吗?」她手中没有镜子,自然不大清楚现在的自己是副什么模样,她给自己找了个托词:「可能是中午喝了些酒,有些醉了,身上不大舒坦。」 云英伸手摸了一下掌珠的额头,并没有发烫,她道:「我们去店里歇歇脚,过一会儿就好了。」 这是杜家开的古董店,橱柜里陈列着一些金银器皿、瓷器等。除了被聘用的伙计,店里并没有其他人,显得冷冷清清的。杜云昭请了妹妹们去后面的屋子休息。 随行的仆妇进来照顾几位小姐,过了半刻钟才上了茶。云英顺势关心了家里的生意。 「这家铺子是三哥自己负责的吧,最近买卖好不好做?」 「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开张一笔。」里面的大部分东西是从当铺里的死当转过来的,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出手。 「那怎么办,要不要转行做别的?」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目前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还在和父亲商议,只是还没个方案。」 云英姐妹就在一旁出主意,一个说开馆子,一个说要开脂粉铺,只有掌珠一直沉默寡言,未说一个字。杜云昭便过去询问掌珠:「傅妹妹有什么看法?」 掌珠这才从怔忪间回过神来,清冷的回答道:「开家医馆吧。」 云英和云岚也不争吵了,纷纷看向了掌珠,云昭说:「可是寿丰不缺医馆啊,如今最好的一家医馆是东大街的那家延龄堂。除去那家,大大小小的医馆不知有多少处,我对这个不熟,不敢冒险。」 掌珠道:「我可以帮三哥您。」 三人俱是疑惑,杜云昭很快明白过来了,问道:「傅妹妹难不成想自己坐诊?」 掌珠点头说:「有这个想法,不过到时候忙不过来时还能再去请个大夫来。」 「不行,不行。怎么能让妹妹去行医,老太太肯定不许。」 掌珠道:「我需要钱。」 杜云昭立马说:「妹妹需要多少,我可以支援你。」 「很多,这笔钱我想自己挣取。」 云英不解的问:「傅姐姐,你要那么多钱干嘛?难不成还要自己挣嫁妆?」 掌珠并没有回答云英的话,她看向了这个表兄真诚的说:「三哥,不妨好好的考虑一下。开医馆的话我能出力,也能出一部分的钱,到时候我只要诊金,卖药的钱全部归你,如何?」 「不行,不行。好人家的姑娘哪有干这个的?」 掌珠道:「我一个望门寡想要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她的一句话让屋里人都是一愣,谁也不明白掌珠到底在想什么,杜云昭看着容貌艳丽的表妹,心中觉得奇怪极了,这个妹妹似乎从来就没见她笑过。她之前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想来早就心死了吧。可她才十六啊,人生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要走到尽头?这样漂亮的姑娘笑起来不知道多么的好看。他想要看见掌珠的笑容,想要帮助她。 「傅妹妹,老太太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掌珠道:「我可以试着说服她。」 她来真的啊,云英和云岚吃惊极了。云昭也是满脸的不解,之前掌珠给了他一笔钱,说交给他帮忙变出更多的钱来,她是真的很缺钱用?难不成她欠了一笔巨债? 他们在外面并没有逗留太长的时间,怕回去晚了家里人担心。 到家后掌珠并没有将打算开医馆的事告诉杜老夫人,她在清音馆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就回了沉香苑。 她刚进院子,杜云昭就跟着进来了。 「傅妹妹,我想和你好好的谈谈,不知方不方便?」 掌珠道:「请到中堂上坐坐,我马上就过来。」掌珠回自己的卧房洗了一把脸,换下了那双不大合脚的鞋子,这才又去了中堂。 杜云昭并没有坐下,他负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见掌珠过来了,这才在一旁的绣墩上落了座。 「傅妹妹,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你要不再好好的想想看。」 「三哥是觉得我一个女子做这些事很出格吗?」 杜云昭愣了一下,他含笑道:「也有医女、医婆只是太少了,再说傅妹妹再怎么说也是官宦家的小姐,做这些难免有些不恰当。老人家会痛心的。」 「三哥,我只是想找件事做,让自己有个理由好好的活下去。」 掌珠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木木的,没有太多的表情,那目光也有些冰冷。杜云昭讶然,好一阵了他才问了句:「傅妹妹之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掌珠微抿嘴唇,她没有去正视杜云昭的目光,淡然道:「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我想走好后面的路。」 听到这里,杜云昭便知道自己是无法劝解这位表妹,多说无益,他便和掌珠道:「那好吧,这事我可以试着支持你一回,但你不能说服老太太的话,只怕就办不了。」 掌珠点头答应:「嗯,我希望可以和三哥合作。」 杜云昭有些没有底气的说:「我十五岁起就跟着父亲学习如何做买卖,这两年里已经是单独在接管一些铺子,有赚也有赔的,父亲也没有怎么管过。不过开医馆我却一点底气也没有,这一行和买卖不是太一样。这个医馆还不知能不能开起来。」 掌珠道:「不试试看怎么就知道行不行。三哥,我需要您的支持!」 这一刻,杜云昭也不知到底被什么迷了心窍,竟然就顺口答应下来:「好,试试吧。」 掌珠看了云昭一眼,起身朝他福了个礼,那杜云昭便从袖子掏出个大红色的锦匣来,接着便将锦匣递到了掌珠面前:「傅妹妹,今天是你的生辰,这是我为你挑选的寿礼。」 掌珠接过来道了句谢,杜云昭也没有久留便告了辞。 等到杜云昭走后,掌珠才将那锦匣打开,里面却是一只白玉镯子。这镯子看似寻常,然而却是上等的籽料,伸手一摸温温润润的,并不冰凉。 她小心的将这只镯子收了起来,并没有立马戴上。 晚饭的时候她依旧什么也没有和老夫人说,陪着老夫人躺下后她才回了自己的住处。匆匆梳洗了一番便躺下了。今天值夜的是宝雁,又听得外面风吹树叶哗啦啦的响,她一闭上眼睛脑中就会浮现出白天的那一幕。 荀绍出现在寿丰了,她却无处打探他的消息。他还好好的活着,然而她的亲人们却早就化成了亡魂。 这一晚注定睡得不大安稳,第二天果然起得迟了一些,也没有人来催促她,她自个儿换了衣服,梳了头,收拾齐整后便去了清音馆。 杜老夫人早就起来了,这会儿已经理完了佛,罗氏正在跟前陪着说话。杜老夫人见掌珠进来的时候倒是一脸的欢喜,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里罗氏又继续和杜老夫人说:「那家姑娘我见过两面,长得没话说,温温柔柔的,听说性格也好,也通晓琴棋书画,是个才女。」 杜老夫人听罢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就选个机会带给我看看。」 掌珠一听,这是要给谁说媒吗?杜家适婚的青年里只有云昭和云晓兄弟未娶,这是给云昭说亲吧?她按下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当面问及。 掌珠陪着老夫人一道用了饭,云英和云岚都各自回住处了,掌珠却并没有立马离开,等到给老夫人呈上了她特意熬制的药茶,便顺势在老夫人跟前的杌子上坐下。 「姥姥,我有一事要禀报于您。」 杜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掌珠,一脸温和的说:「什么事啊?」 「姥姥,我和三哥商议了番,决定把他名下的那处古董店转行了。」 杜老夫人依旧温和道:「他还会和你商量啊?不过家里买卖的事我是不拿意见的,任由他和他父亲去折腾,我都这把年纪了想要折腾也没那个精力。赚不赚钱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他们不可能把我给饿着,总得给我一口饭吃。」 「姥姥,我打算和三哥合力开家医馆。」掌珠索性全部说了出来。 「开医馆?!」杜老夫人满是疑惑。 掌珠继续道:「是,三哥说只要您老人家答应就没问题。我也想给自己找份事做。不然在这里白吃白喝的住着也不好,您老人家宠爱我,不会说什么,可天长日久的也不是办法,总得给自己寻个门路。」 杜老夫人诧异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也算是我们杜家的人,住在姥姥家怎么呢,我就多宠你几分,谁敢多说一句!」 「姥姥,我想找个活下去的路子,就这么一个愿望,求您答应!」掌珠说着就跪了下来,杜老夫人忙去拉她,又急忙的说:「你这孩子,这是干嘛,快起来。你说要开医馆,是不是想要自己出诊?」 「嗯,我会一点医术,也能治病救人,不想让自己这点才能白费。有好多女人不方便找男大夫看病的,我可以都接手过来。我也不想要什么好名声,一个克亲的望门寡要这所谓的好名声又有什么用。姥姥,所以请您答应。」 掌珠说得那般的恳切,让杜老夫人一时有些动容,她道:「官宦人家的女儿哪有从事这个的?何必让自己活得这样辛苦?」 掌珠却坚持道:「辛苦一点也是我自己选的路,将来不管怎样我都绝不会埋怨姥姥。」 杜老夫人只觉得这个外孙女让人心疼,掌珠活了十六岁,只怕也没有过过几天安稳的好日子,她还想让掌珠呆在身边好好的陪陪自己,哪知她却有自己的想法。让外孙女去行医,对对老夫人说是不愿意的,可外孙女来了杜家这么久,却也没有见她真正的高兴过。 「珠儿,在姥姥这里你就别怕了,姥姥护着你,谁也不敢拿你怎样。」 「可是姥姥也不能护我一辈子,我也想自己立起来。」 掌珠的话堵得杜老夫人开不了口,杜老夫人心里也明白,她一把年纪了,又惹了一身的病痛在里面,还不知有几年好活。要是突然走了,掌珠依旧没人照拂,到那时候她即使走,也走得不安生。要是掌珠能自己立起来,或许不是件坏事。 杜老夫人最终答应了掌珠的要求,这让杜云昭都觉得很诧异。后来他拉着掌珠问:「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老人家答应的?」 「不用利用了她对我的那点宠爱而已。」 云昭疑惑道:「看来老人家是真的宠你,」 云昭后来将此事告诉了他父亲知道了,杜文定见母亲都没有话说,他自然也没有开口阻拦,只是和云昭道:「盈亏你自己负责,我不想管那么多。」 长辈松了口,这事也就正式的提上了日程。 杜家人对于掌珠的做法很不解,就是掌珠身边的宝雁也不解,在她看来杜家这里不缺吃穿,又有老夫人的垂怜,就仗着这些也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了,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辛劳。对于掌珠的行为,她作为身边的贴身丫鬟压根就不明白。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从大栗湾的事出来后,她家姑娘的确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突然会了医术,有武艺,而且遇事从来不再害怕,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不管环境多么困难,她家姑娘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旁边的人并没能左右到她。这一点让宝雁深深的佩服、 掌珠将水净师太传给她的那些手札全部整理了出来,也装订成册。虽然师太并未真正的收下过她,但逢人问起她的医术从何而来时,她总会说是拜水净师太所学。 筹备医馆的事由杜云昭全权负责,不过有时候会就如何定做药柜,购买哪些药材的事时常来请教掌珠。为此,云昭来沉香苑自然也变得勤快了不少。 姚大夫人的娘家兄弟带着儿女来寿丰了,姚大人早就收拾了几间屋子,让姚家人在留仙阁住下。 姚夫人胡氏,说来还是杜老夫人的同宗,如今亲上加亲。当胡氏带了一双儿女给杜老夫人请安时,杜老夫人见了这一对儿女男的俊,女的俏,自然满心的喜欢。 「我就喜欢人多热闹,你们难得来寿丰一趟,我们大夫人也很少回娘家,就在我们寿丰多住些日子。」 那胡氏连忙应承:「来之前还怕惹了老太太的清净,哪知老太太是这样的和气。」 姚雅馨今年刚及笄,长了一张苹果脸,看着就充满了福相,老人家对于这样的小姑娘自然更加喜爱。她哥哥姚峻长得白白净净的,看上去斯文儒雅,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姚峻从这屋子里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杜老夫人身边的傅掌珠。傅掌珠姣好的容貌立刻就吸引了他的目光,使得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当时杜云昭也在场,他立马察觉出姚峻的异样,他侧了半个身子挡住了姚峻的视线,含笑着与姚峻道:「姚兄初来乍到,我带你出去走走。」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姚峻微赧,与众人告了礼便跟着杜云昭退下了。 胡氏自然也看见了老夫人身边的掌珠,老夫人让掌珠给胡氏行了个礼,只简单的介绍了一句:「这是我家惠儿的姑娘。」 胡氏听说了,连忙夸赞道:「姑娘真是好生标致,原来是这边府里姑太太的。当初姑姐嫁到杜家来时,正好见过姑太太一面,那通身的气派真是没法说。跟前这姑娘还真像她母亲。」 杜老夫人点头道:「是啊,她们母女有六七分的相似,看见她就想起我的惠儿了。」 姚大夫人担心老夫人提起早逝的小姑又怄气,便忙岔开了话题。 「峻哥儿来寿丰是来求学的,正好我们杜家自己办了族学,去年又请了洪老先生坐馆,所以我那弟弟、弟媳想送峻哥儿来这边的族学里读书,这事还没有请示老太太。」 杜老夫人知道姚家只是一般的小门小户,日子过得有些紧巴巴的,如今送了儿子来杜家族学读书,她也没有挡着的道理,连忙答应道:「读书上进是好事,我见他也斯斯文文的,找和晓哥儿有个伴。」 姚大夫人和胡氏见老夫人答应了,连忙向老夫人道谢。 云英拉了雅馨过去说话,云岚拍手笑道:「现在又多了一个姐妹了,真好。我们家也越来越热闹了。」 姚家在杜家暂时落了脚,平时冷清的留仙阁因为姚家人的到来也变得热闹了起来。老夫人对雅馨很喜欢,让云英、云岚和雅馨作伴。 雅馨是个灵巧的姑娘,也主动的想要和掌珠拉拢关系,只是掌珠对于这些人情往来本来就不大热衷,又觉得和这些小姑娘说不到一处去,因此难免有些生疏。 雅馨觉得掌珠不肯和她玩耍是自持身份,为此心里颇有些不快。不过小姑娘的那点小情绪很快就过去了,掌珠不和她玩耍,她便和云英、云岚两个十分的交好。三人时常同进同出,倒宛如三个亲姐妹一般,形成了杜家一道亮丽的风景。 姚峻如愿的入了杜家的族学,每日跟着云晓一道上下学。雅馨和她母亲天天在老夫人跟前凑趣。 胡氏见掌珠长得漂亮,又是杜老夫人的外孙女,不免动了要攀附的心思。她曾私底下向姚大夫人打听:「那个傅姑娘看上去倒是成熟稳重,虽然寡言少语的,但我见老太太是真疼她。昨儿我亲眼看见老夫人将一个红宝石的戒指眼睛也不眨就塞给了那傅姑娘。那粒红宝石有樱桃般大小,很是耀眼。」 姚大夫人说:「老太太是想补偿傅姑娘。毕竟自己的亲女儿没有活多少岁,傅姑娘年纪轻轻的就失了双亲。」 胡氏听了倒叹息了声:「那傅姑娘长得倒是花容月貌的,命可是真的苦。瞧着她年纪不小了,难道还没说亲?」 姚大夫人心中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弟媳,接着回答道:「如何没说亲,这不刚要出嫁就遇上新郎亡故了。」 「啊?有这等事!」胡氏瞪圆了双眼。 姚大夫人说:「我难道还哄你不曾?」 「那傅姑娘就是个望门寡了,可是见她穿衣打扮也不像啊。」 「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宝贝外孙女,难道还会让她守着么,说是要养在身边教养两年,然后再好好的给寻一门亲事。」 胡氏听了,心中暗道可惜了,长得那么标致的一个小姑娘竟是个不祥之人。她原本还想给自己儿子挣取一下,如今也绝了这个心思。 铺子里的那些古董不好出手,只好又寄放回了当铺里。将铺子腾挪出来后,拆掉了原有的货架,开始定做各种药柜,大大小小的一共几百来个抽屉。 掌珠拟了药名交给了云昭,让云昭帮忙去购买。 寿丰下面的瑭县有一处专门买卖药材的市场,寿丰的各大药铺、医馆都是从那边去进货的。云昭自然也要去一趟瑭县买药。 「三哥可识货?」 云昭答道:「对于那些金银珠宝,古董花瓶之类的我能分出个好坏优劣来,但药材嘛,也不怕妹妹笑话,我接触得自然不多。」 掌珠道:「既然如此,我随三哥去一趟吧。」 云昭听说自是欢喜:「那好啊,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有你这个内行人在,也不怕那些人宰客了。」 掌珠道:「出门的事就请三哥安排吧。」 「行!」云昭满口答应。 掌珠也一心想要做点事业来积攒点钱财,如今整颗心思都放在医馆上。 兄妹俩定好了去瑭县的事,杜云昭招呼了马车,也叫了一位护院跟随,兄妹俩便上了路。从寿丰到瑭县要走两天的路。 掌珠和宝雁坐在车内,杜云昭并没有骑马,他却坐在车夫的位置上。 宝雁在张望外面的风景,掌珠便问她:「你不是说你母亲这几日不大好,怎么不留下来陪你母亲?」 宝雁笑道:「我娘那病是老毛病了,暂时不要紧的。倒是姑娘要出门,身边没个侍女怎么行。彩鸢姐姐和绣鸾两个姑娘又没用惯。」 已经渐近初夏了,道旁的树木早就披上了绿衣,那一片片的田地里是正在忙碌着收割麦子的农人。她看见了有个牧童正骑在黄牛背上吹着短笛,笛声轻快。 走到半道上,车子便停了下来,云昭揭了帘子,笑眯眯的问道:「妹妹要不要下来歇歇脚?」 掌珠蹙眉道:「不用了,还是赶路要紧,天黑前得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 「那好,只是妹妹辛苦了。」云昭有些歉然。 掌珠依旧坐好,直到宝雁从云昭的手上接过了水和一些干粮。她一点也不嫌弃,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车子继续飞快的行驶,云昭又揭起了帘子,就坐在门口和掌珠闲话。 「要是快的话,明天上午应该就能到瑭县了。我们先找地方落脚,然后再去集市逛逛看,就是多耽搁一天也不要紧,关键是要把事情办好。」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三哥安排吧。」掌珠有些淡漠的说了这句,又扭头看向了外面。 云昭原本觉得路途枯燥,想要和掌珠说话解闷,哪知他才开了句口,掌珠就冒出这样一句应对的话来,顿时让云昭语塞不知该如何交流下去。这个表妹是真的不擅言辞。 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幸而掌珠身边还有一个很爱说的宝雁。云昭便问宝雁他们从阳县是如何到的寿丰。 宝雁说:「路上走了八天多,幸而有宋爷他们相送,不然遇见了山贼也不好应付。」 「你说的宋爷是指那几个镖师?」 宝雁点头笑道:「是啊,宋爷打架很厉害的,三爷要是看见了也会这样说,在我看来身手比杜家的护院还强。」 云昭听说了,又笑道:「女子上路本来就不安全,好再姑父考虑周全请了镖师护送你们,幸而有惊无险。」 什么姑父,宝雁待要解释,掌珠却突然开口道:「这一两年里不太平,阳县附近有乌夷人活动的迹象,还杀过我们大楚的村民。寿丰这边有动静吗?」 云昭道:「我没听过啊,不过乌夷那边又作乱了吗?看样子没有什么安稳的日子过了。日子不太平,我们生意也受影响,所以古董店也不好做。趁机转行说不定不是什么坏事。」 说起乌夷人,无人不为之色变。 周边闹事,对于大楚子民来说没有好日子过。谢良贵当初常年在东北的大营里抗击金兵,因为他的坐镇金人始终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可是谢良贵却没有得到好结果,被政敌污蔑通敌。 突然想起谢家的事,掌珠的心中充满了哀痛,可是她的这份悲哀却并不被身边人所理解。 宝雁想起乌夷人就满脸的惊恐,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静慈庵遭劫难的那一晚,她躲在阴暗处亲眼目睹掌珠杀人的场景。她家姑娘之前连菜刀都很少哪过,连条鱼都不敢杀,哪知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它那怯弱胆小的姑娘竟然丝毫不输阵,那一晚对宝雁的震惊太大,往后好些天都不敢回忆起当天的事。 说过了乌夷人,一时又没了话题。 掌珠便靠在板壁上休息,车轱辘继续飞快的转动前进。 云昭看着闭目养神的表妹,他终于还是放下了帘子,不去打扰掌珠休息。 一整天都在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一处驿站。杜云昭要了两间房,在吃过东西后,掌珠便回房休息了。 杜云昭叫住了宝雁,宝雁笑眯眯的讨好的问道:「三爷有什么吩咐吗?」 云昭愣了一下,这才问:「傅妹妹她以前在家也是这般吗?」 宝雁疑惑不解,云昭接着又问:「妹妹她以前也是这般不爱说话,拒人千里之外吗?我甚至从来没有见她笑过,也没见她哭过,觉得她奇怪极了,有些话也不敢当面问她,怕她恼。」 宝雁会意,忙答道:「不是的,以前的姑娘不这样,至少在成亲之前绝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姑娘很温柔,也爱说爱笑,和傅家二姑娘什么最和睦,什么都会说,就是有些胆小,遇事没什么主意,傅太太说什么她就应什么。不过自从那天出事后,姑娘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云昭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他道:「我知道了,你在她身边尽心服侍,以后总少不了你的好处。」 宝雁自然是点头答应。 杜云昭便回了自己房间。对于云昭来说,掌珠的种种遭遇让他心生怜惜。明明好好的一个姑娘,正是如花的年纪,正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时候,却落得如此境地。 杜云昭花了大价钱要了两间上等的房间,掌珠住得还算顺心。一觉醒来已经是天明,等到填饱了肚子就要上路了。 在车上时,杜云昭依旧主动的找掌珠说话,说的基本上是医馆上的事。 「我没做个买卖,也不懂经营,如何运转还是三哥来负责,我只负责给人把脉抓药。」 杜云昭闻言笑道:「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说不定我们兄妹联手,还能将这家医馆发扬光大,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寿丰一块闪亮的招牌。」 这事掌珠没有想过,当初她外祖从医几十年,也经营了家医馆,叫做松鹤斋,松鹤斋闻名遐迩,成为了医届的翘楚。她外祖也收了不少的徒弟,其中一个徒弟已经入了太医院,官至院使。只是徐家牵连上了谢家,外祖只怕也没落个好下场,松鹤斋还有没有也不知道了。 「要想成为一块金字招牌哪里有那么容易,只怕没有几代人的积累是不够的。那些我也不敢想,只想平平安安的开个小医馆,有个地方给人看病就够了。」掌珠也自知自己的医术远不能和她外祖相比。 杜云昭呵呵一笑,接着又问:「我们医馆叫什么名字,妹妹可有想法呢?」 掌珠摇头:「并没有,不拘叫什么名字都好。」 她实在是太淡漠了,仿佛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杜云昭实在不知该如何的接近她,也不知该如何的讨她欢欣。 午时以前,马车就入了瑭县的城门。宝雁扒着窗户看了一回,后来与掌珠说:「看上去还没阳县大。」 云昭说:「你个小丫鬟懂得什么,惯它是大是小,只要能买上我们需要的东西就够了。」 车子入城之后,杜云昭找了一处客栈落了脚。 刚刚住下,杜云昭便和掌珠商议:「这时候只怕晚了也罢市了,我再找人打听一下,要是合适的话明天我们再一去看看。」 掌珠对云昭的安排没什么不满意的,那云昭见掌珠如此乖顺,便让宝雁在跟前伺候,自己转身则下楼去了。 掌珠也没别的事可做,只好上床躺着午睡。宝雁也不敢随便乱跑,担心掌珠要使唤跟前没人,因此自己坐在桌子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黑漆的桌子上写写画画。 却说杜云昭出了客栈,到了楼下的大堂里找店里的伙计询问了关于药市的事,那位伙计便告诉云昭:「我们这里每隔三天一逢集,昨天才逢了集,所以明天公子爷是买不了药的,须还得再等两日。」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云昭听说有些丧气道:「早知道就该提前一日出发,昨天到了办完了事也好早点回去。对了,这瑭县有些什么好去处?」 「不知公子爷所说的好去处是指?」 「吃饭游玩的地方。」反正明天也做不了正事,难得带表妹出来一趟,他打算带了掌珠四处去走走看看,说不定就能让表妹敞开胸怀了。 掌珠一觉醒来后却见夕阳已经将窗户纸染红,昨日一整天都在车上多少有些疲惫所以起得迟了一些,只是睡得太久脑袋晕乎乎的,身上并不是太舒服。 后来宝雁将要在瑭县停留几日的事告诉了掌珠,掌珠听后一个字也没有说。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有些惹人心烦,他们被困在客栈里什么也做不了,杜云昭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副棋说要和掌珠对弈。 掌珠也没有拒绝,掌珠执白,云昭执黑。哪知第一局云昭就输了三个子,他后来说:「傅妹妹,还真是看不出,你的棋艺原来这样好。」 掌珠道:「马马虎虎吧。」 云昭自嘲的笑道:「我知道是自己太菜了。」 兄妹俩又对弈了几局,其中一局和了子,其余的杜云昭都输了,后来他也心服口服:「傅妹妹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掌珠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走至窗前,见外面雨势已经止住了,从昨儿中午到客栈以后她连门都没有出过,因此也有些坐不住了:「三哥,我能去外面看看吗?」 「没问题,我一路奉陪。」 下了雨,天气变得有些凉,掌珠重新换了身衣裳,接着便跟了杜云昭一道出了客栈。 瑭县原本就是个小地方,一场雨后到处湿漉漉的,越发的显得那些木板支撑起来的棚户更加低矮了。路面坑洼不平,低洼的地方就积了雨水,全是一般的泥路,连青石板都没有铺,走出没多远,脚上的那双鞋子已经不能见人了。 「这次我们来得真不凑巧,之前我还问了客栈的伙计,他还给我推荐了附近几处好玩的地方,不过看样子是无法过去了,傅妹妹有想去的地方吗?」 掌珠漠然摇头,要是在寿丰杜云昭总能找得到消遣的地方,不至于没去处。 可是已经出门了又不好立马赶回去,又走了一段路,杜云昭看见了路旁有一家酒肆,那家酒肆也有两层楼的样子,在一众低矮的棚户前显得特别的巍峨。幌子上大书「春风楼」三字。他记起昨天伙计和他说起过春风楼的茶点不错,既然来都来了,他便决定带掌珠上去坐坐,总不能又立马钻回客栈。 杜云昭回头看了一眼掌珠,掌珠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云昭也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掌珠都会说好,她实在是个乖顺得让人心疼的人。 两人进了那家春风楼,到了檐下后,就有伙计一脸笑容的迎了上来:「客官几位?」 杜云昭道:「就我们俩。」 「那请楼上吧,楼上安静,适合小坐。」那伙计引领着两人往楼上而去。掌珠一双蓝色的绣鞋此刻沾上了黄泥显得很不雅观,不过遇上雨天泥泞路,外出的人情况和她也都差不多。 等到上了楼,那伙计领着兄妹二人往那僻静的地方引,在经过一架低矮的围屏时,杜云昭突然刹住了脚,他看见有一位青衣公子正倚窗而坐。没想到在瑭县他还能遇见熟人。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神医姑娘上京去》卷一 作者:孜亭 02、《神医姑娘上京去》卷二 作者:孜亭 03、《神医姑娘上京去》卷三 作者:孜亭 04、《神医姑娘上京去》卷四 作者:孜亭 05、《神医姑娘上京去》卷五 作者:孜亭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