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那些事儿》 第一章 鬼上身 大家知道鬼附身吗?鬼附身也叫鬼上身,在某些地方叫做撞客,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发了癔症,说一些吓人的胡言乱语,表现和正常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像是变了一个人。迷信的解释是鬼上身,有亡魂或是邪灵上了人的身,科学一点的解释大概和磁场什么的有关。以前我对鬼上身完全没有概念,认为这就是扯淡,甚至没有讨论的必要。直到那件事的发生,让我完全转变了观念,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世界或许真有鬼的存在。 我身边就有人被鬼上了身,这人还不是外人,是我亲妹妹。 我和妹妹是一奶同胞,同一对爹妈养出来的。我是八零后生人,现在说起来也二十大几快三十的人,一般像我这样年龄的都是独生子女,而我却是姊妹弟兄一共四个。 小妹是大一的学生,和我在一个城市里。我工作了,她还在上学。我妹是个挺懂事的女孩,规规矩矩一姑娘,平时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从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当我得知小妹中邪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恶作剧,有人拿我开心。 来电话的是我妹妹的朋友,也是大学同学,叫佟雅,见过几次。她在电话哭:“罗哥,你快来吧,小米疯了。” 我低声说:“别闹,我在上班。” 佟雅哭得声音撕裂:“真的,我男朋友在看着她呢,你听……” 我从手机里听到那面传来一阵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吼,声音既亢奋又尖锐,乍听上去像是什么动物发出的,根本不是人动静。这尖叫声透着一股邪气,我头皮一麻,我听出来这确实是妹妹的声音。 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罗哥,你快来吧,我摆弄不了你妹妹,你再不来真要出事了……” 随即,电话掉线,一阵忙音。 我心狂跳,捏着手机,一阵茫然。而后反应过来,请了假,出门赶紧打了个车。 在车上,我又拨通了佟雅的电话,她说现在情况还好些,妹妹折腾累了已经睡着了,随即告诉我一个地址。这个地址我很眼熟,是佟雅男朋友在校外租的房子,方便和女友同居。这里也成了她们那些小姐妹经常刷夜聚会的地方。 我进了小区,三步并两步钻进楼洞,飞快向五楼跑去。学生没什么钱,他们租的这个小区又破又旧,有几层楼的感应灯坏了,昏昏黄黄。我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刚才电话里那非人的吼叫,不知为什么,浑身有些发冷,黑黑楼道里,似乎潜伏着什么东西。 当跑到四楼时,我猛地停下脚步,因为看到了一幕不寻常的情景。 这种老式的筒子楼,每层有三户人家。四楼中间那户,大门口居然拉了一条黄黄的警戒线。防盗门非常破旧,上面还贴着不知什么年月的“福”字,黑黑楼道里,这扇大门再配上黄色警戒线,有点诡异。 我有点常识,拉上警戒线,那肯定不同寻常,这叫封门。里面肯定发生过什么事。 我稍愣了愣神,赶紧跑到五楼。叫开中间的那扇房门。开门的正是佟雅,她眼睛红了,哭着说:“罗哥,你总算来了,快看看小米吧。” 我一进去,从里面卧室迎面走出个小伙子,蓬头垢面,脸色蜡黄,像个大烟鬼。他哭丧着脸:“罗哥.....” 我心猛地一颤,走过去看他:“大刘,你得病了?怎么这个样子?” 大刘就是佟雅的男朋友。他刚要说什么,忽然摆摆手,冲到厕所,对着马桶哇哇大吐起来。 佟雅哭着说:“小米中邪以后,一直都是我男朋友看着她。他就成了现在这模样。” 我疑惑地指指里屋,佟雅点点头。 里屋门半掩半开,露出一条缝隙,里面亮着灯。我站在门口瞧过去,只见一条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 我轻轻推开门没进去,佟雅和她男友大刘远远站着,没有过来。我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心跳得很厉害。继续推门,里面的场景显露出来。 这是一间卧室,迎面是一张大双人床,被子乱七八糟摊着。床上,反手捆着一个女孩子,嘴里塞着破布,正是我妹妹罗小米。 看到这场景,我莫名一股火就升起来,草你们妈的,不拿我妹妹当人了这是。 现在正值晚夏,天还热,罗小米穿着短裙,露出大白腿,身上捆着绳子。小脸苍白,全是冷汗,刘海粘在额头上,怎么看怎么像弱女子刚被人蹂躏过。 我脑袋上的青筋直蹦,回头大叫一声:“大刘,你过来!” 大刘揉揉眼走过来,我不知哪来的无名火,照着他就是一拳。大刘平时挺壮的一小伙子,现在弱不禁风,一拳打坐在地上。 佟雅过去扶着他,哭着说:“罗哥,你干嘛打人?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米这几天都是我们一直照顾的……” “你们就这么照顾的?”我冷笑。 我走到床边给妹妹解绳子。大刘惨叫一声:“罗哥,不能解啊,不能解!” 我脑门上全是火,心里已有了计较。妹妹很可能是得了什么病,这些人编造了理由,说她疯了,其实是把我妹妹软禁在这里,进行性侵害。 其实我这个想法非常幼稚,漏洞百出,细细一推敲就知道是个伪命题。可当时我真是一股火冲昏了头脑,全身热血直流。 他们真下的去手,我妹妹不但双手被绑,就连脚上也捆着绳子,整个一日式绑缚。我赶紧解开她脚上的绳子,因为捆的时间太长,脚踝居然勒出红红的痕迹。 大刘这时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惊慌失措:“罗哥,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绑住,你千万不能解开,要出大事的!” 我一把甩开他,就在这时,我猛然看到一样东西,心下骇然,继而愤怒,回头对着大刘又是一拳。 在我妹妹大腿内侧,清清晰晰有一个红彤彤的手印,这是有人摸过的痕迹。 你摸就摸吧,居然还用这么大力气,生生掐出一个手印! 大刘彻底没电了,坐在地上,鼻血长流,他哆哆嗦嗦地说:“不能解啊……” 我扶着妹妹从床上起来,用手指着他说:“你个人渣等着吃官司吧,咱们公安局说话。” 佟雅哭着扶起大刘,说:“我和小米是好姐妹,怎么会害她?罗哥,你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一边扶着妹妹走,脑子里一边盘算,这时我慢慢冷静下来,隐约觉得这件事很不寻常。 我正要扭把手开门,忽然听到妹妹喉咙里发出“咯”的声音,就像在打嗝。我侧脸去看,罗小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睁着大眼睛正看我。 她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从下往上瞅人。脸色惨白如纸,配上这邪气的眼神,让我情不自禁心脏狠狠抽了一下。真的,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我突然害怕了。说不出原因,就是全身发冷。 “小米?”我尝试叫了一声。 罗小米就这么瞅着我,嘴角缓缓裂开,露出猫一样的笑容。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小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喉咙不停发出“咯咯”的声音,又清又脆,每打一个嗝,身体就蠕动一下,给人一种错觉,像是肚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顺着她的食道往外爬。她正在用打嗝的方式要把肚子里那鬼东西挤出来。 罗小米打嗝的间隙,又开始嘿嘿怪笑。她的双眼没有焦点,极其茫然,可偏偏那笑声却又像见到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已经不能用开心来形容了。笑里带着成人化的邪恶。 这种笑绝对不是一个青春期的小姑娘能发出来的,如果硬要给这种笑找个主人,我倒觉得应该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色狼。 我腿发软,有种强烈的感受,现在怀里的不是我妹妹,非常陌生,是个其它的什么人。 我颤着声音说:“小米,你还认识我吗?” 罗小米对着我,忽然说了一句话。 让我吃惊的是,竟然一瞬间没有听懂。因为她说的既不是普通话,也不是我们家乡的土语,而是用非常压抑的语调,说了一句方言。 我们这座城市临靠江边,四通八达,是一座移民城市。罗小米现在所讲的话,就是邻省一个地级市的特殊方言。 我对这种方言略微通晓一些,因为有同事就是那个地方的人,他们经常私下里用这种方言交谈。 罗小米此时此刻说的这句话是:“这个妮儿皮肤溜滑,让她给俺生个孩子。” 第二章 自杀 这句话没头没尾,我怔住了,实在想不出罗小米怎么会说出这句话。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她高烧说胡话,得了失心疯。 罗小米紧紧抓住我,脸上五官都扭曲了,头上浸满冷汗。光线极暗,气氛非常压抑,我真是有点害怕了。她的力气特别大,左右扭动,根本不像个小姑娘,完全歇斯底里。我紧紧搂住她:“小米,我是你哥,你怎么了?” 小米劈面给我一掌,半边脸立马肿了,打得我眼泪流出来。令我最害怕的,还是她的笑。罗小米一边挣扎一边怪笑,笑得邪气十足,令人毛骨悚然。 她真的不是我妹妹了,我浑身颤抖,磕磕巴巴说不出话。 大刘过来帮我制服她,他苦笑:“罗哥,你现在见识到了吧。” “她这是怎么了?”我折腾一头汗。 大刘非常严肃:“她肯定是中邪了。” 罗小米慢慢从笑过度到嚎叫,声音十分尖锐,在高音区不歇气长啸,在场的人无不胆寒,面面相觑。我活这么大从来没听谁这么笑过,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恶毒。 把罗小米又送回里屋,我疲惫地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小米发病是在两天前。我们怀疑和楼下的事情有关。”佟雅慢慢说道。 “楼下怎么了?”我想起四楼那扇被警戒线封锁的门。 佟雅怔了怔,颤抖着说:“就在这家楼下,前两天有个人自杀了。” “怎么死的?”我问。 “上吊死的,吊死在自家的门框上。”佟雅又补了一句:“是个瞎子。” 我头皮一下炸了,没来由的,心里一阵阵发堵。 “他死他的,和小米有什么关系?”我勉强镇定心神。 据佟雅说,楼下那瞎子死得有点蹊跷,一人独居,无儿无女,好不央的突然就上吊自杀了。关于他的死有些争议,有他杀的可能,因为他家常年不锁,方便邻居照顾,谁来都能进。反正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又是个半大老头盲人一个,小偷都懒得去。 他自杀那天晚上,警察收尸,法医勘查现场,正赶上佟雅和罗小米回家。佟雅就拉着罗小米看热闹。当时满楼轰动,只要在家的全跑出来看这死人的西洋景,两个女生也挤不进去,闷了一头汗不说,什么也没看着。 佟雅说,当时在案发现场,她就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拉着罗小米要走,罗小米也没有看下去的欲望,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那种案发现场的阴沉气氛,就让人很不舒服。 就在两个女生回到家的当天夜里,罗小米就懵懵懂懂,神志不清。当时以为是感冒,没当回事,到了第二天,小米开始发疯了。 她拿头撞墙,佟雅一个女孩根本弄不住,打电话叫来男朋友大刘。大刘又找了同学,两个小伙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罗小米制服,用绳子绑好。罗小米满嘴胡言乱语,最为惊悚的就是,说话的腔调和口音全变了,眼神极为恶毒,用方言脏话不停地咒骂。 我怔怔出神,似乎触摸到了一个巨大的无法琢磨的事态边缘。这事或许真的和中邪什么的有关,不过这个领域我也不太认识什么人。我想起大学一个寝室的同学,他外号叫铜锁,家里有的是钱,人脉也挺广,或许他能认识。 我给他打了电话,能听出来电话那头风挺大,铜锁说话也是高一声低一声,听了半天我才明白,敢情人家现在正坐着游艇出江钓鱼呢。我这人挺自卑的,见是这种情形,便想挂了电话。铜锁到挺热情,耐心询问我事情的原委,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个人,你找他,甭管多邪的事到他手里保准药到病除。这人和我关系倍儿铁,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有一搭没一搭跟他寒暄了几句,记下电话。铜锁说出这个电话主人的名字。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愣了。 他叫解铃。 看到这个名字,我有些恍惚,因为我也认识一个叫解铃的朋友。 我认识的解铃是中学同学,没读完他就不念了,也不知是辍学还是转学。初中到现在十几年,有什么样的同学忘得也差不多,之所以还能记得这个人,是因为他特殊好玩的名字。 解本身就是个很冷门的姓氏,再加上解铃的名字,显得特古怪。 说起来,我去年还见过他一次。那天我做完业务从客户单位出来,正准备坐公交回家,就听到有人叫我。定睛一看,是个高中学生模样的光头,这人面目依稀熟悉,而神态和气度则有异于常人,说不清什么感觉,就好像站在悬崖边看远处苍茫连绵的群山,景色固然优美,只是咫尺天涯,有着鸿沟般的距离感。 他倒是很热情,叫着我的名字,说多少年都没见了。我不好意思,问他是谁,他说我叫解铃,你忘了吗。我这才想起是同学,我们就站在车站,这通神侃,聊得颇为投机。我仔细打量他,解铃穿着泛旧的迷彩裤,踏着旅游鞋,上身也是很地摊的t恤,挎着一个军绿色的大包,那样子就像是走街串巷发传单的。 我问他现在做什么,他神秘地笑笑,拍拍大包说:“我现在给人看事。” “看事?”我疑惑。 听他解释,我才明白,看事在东北比较流行,简单来说,就是有道行的高人专门给人驱邪看鬼跳大神。我笑他:“原来你是个神棍。” 解铃也不恼,哈哈大笑,他能看出来我对这样的东西嗤之以鼻,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没在说什么,我们就这么散了,电话都没留。 我看着手机号码,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结论,铜锁介绍来的高人应该就是我这个中学同学。 我现在是病急乱投医,感觉解铃这人应该挺靠谱,赶紧打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一阵稀里呼噜的声音,很明显那头正在喝汤吃面。 “喂?” 我深吸口气:“是解铃吗?” “罗稻?” 我靠,这人耳朵真灵,平白无故一个莫名电话,愣是能从一句话里听出是谁打来的。 “是我。”我声音颤抖:“你能不能来一趟,我妹妹出事了。” “好。”没有过多的废话,只这一个字,让我当即就有找到靠山的感觉。 我和佟雅还有大刘,我们联系好了人,现在只能干等着。厅里气氛压抑,谁也没说话,我心里憋闷异常,十分烦躁。 等了一会儿,门敲响,大刘的朋友先来了。 这是个小平头,进来就嚷嚷:“我说什么来着,那丫头就是中邪了。” 大刘咳嗽一声,制止他说话,指着我说:“这个是罗小米的哥哥。” 小平头有些尴尬,冲我点点头。我没心情计较这些,六神无主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妹妹中邪了?” 小平头迟疑一下说:“你妹妹发病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一看就不对劲。” 我连忙催促他说。 “我是东北人,我妈就在我们那个县城看事。她立过堂出过马,帮不少人解决问题,现在不做了,不过小时候我总看她怎么看事。我记得当时她处理过一个人,症状和你妹妹一样。那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娘们,可说话的腔调和神态,却和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嗲声嗲气,特别幼稚天真。真的,一看这人就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我听得出神:“然后呢?” “那老娘们的病可邪乎了,原来附她身的不是人,而是……蛇精。” 我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平头一看就是东北人,性情耿直,看我不相信他的话,顿时急了:“真的大哥,这个娘们住在山里,她老头是看山林的。她进山掏了一窝蛇蛋,打死了幼蛇。蛇是有灵性的动物,她打死的是有道行的蛇精,死了后附在她身上。那小女孩的声音就是蛇精发出来的。” 前面还像话,后面就扯淡了,再往下聊白素贞都要出来了。 我哪有心情和他废话,闷闷坐回沙发上。小平头讪讪无趣,来到里屋门前,推开门往里看看:“大刘,要不我打电话让我妈来看看吧,这丫头送医院一点用没有,真的。医院只能挂点滴,要不就往精神分裂上治,延误病情不说,好人也废了。” 我有些犹豫,妹妹的情况很不好,按理说应该送医院,可是大家都说她中邪,我一时举棋不定,不知怎么办好。 这时,从敞开的大门外走进来一人,留着光头挎着包,长了笑模样,一身掩饰不住的风尘。 我一看,正是解铃。 解铃扫了厅里一圈,倒也没废话:“妹妹在哪?” 我指了指里屋。解铃没有急着进去,提鼻子闻了闻,顿时面色阴沉,用手指着屋子里所有人:“全都出去。” 大家面面相觑,大刘咳嗽了几声,走过来问:“这位仁兄,你是?” 我赶紧道:“他是我的朋友,我请来的。” “哦,你为什么让我们出去?”大刘问。 “你快死了你知道吗?”解铃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第三章 凶宅 大刘顿时脸色就变了,颤着声音问:“你……你说什么?” 解铃挥挥手:“大家先出去,这间屋子不能呆人。”他指着大刘:“你现在病入膏肓,全身中毒,再不相救,恐怕以后也救不了了。” 大刘腿都软了,身体什么状况自己最清楚,他带着哭腔说:“这两天我一直拉肚子,咳嗽还有血丝……” “赶紧出去吧。”解铃挥挥手:“我自会想办法。” 我咽了下口水,跟着他们往外走,解铃叫住我:“你别走。” 其他人都被赶出大门,解铃把外门锁上,径直来到里屋前,往里看看。我看他面色不善,小心翼翼问:“我妹妹怎么样了?” 他没有说话,回过头看我。 他上一眼下一眼,把我看得发毛,我勉强挤出笑容:“你看什么?” “你背后那人是谁?”他突然说。 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我头皮都炸了,全身毛发森森俱竖。屋子里灯光本来就昏暗,解铃面目模糊不清,非常阴沉。我咽了下口水,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真觉得后面站着什么人。 解铃伸出手,抚抚我的肩膀,轻声问:“你最近是不是去了什么特殊的地方?” 我磕磕巴巴地说:“没啊……就是租房和单位两边倒。” “我记得上次我们见面,好像没留电话号码,你怎么有我电话的?”他换了个话题,思维实在跳跃。 我总觉得背后似乎有股暗流在涌动,整个神经绷紧,说:“我背后……” “有我在,你不用怕,先说说电话的事。”解铃说。 我说我有个大学同学叫铜锁,是他告诉我的。解铃点点头,笑:“这小子。” 他站在里屋门前,对我说:“你妹妹卡阴了,也就是被冤魂缠上了,得超度。不过现在最麻烦的,”他看着我:“是你!你也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差点跪那。说实话,我不信这些东西,可此时气氛如此诡谲,解铃身上又有种稳如庭岳的气度,不由得不信。 我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全身捆缚,倒在床上昏迷的罗小米说:“她是你亲妹妹?” 我赶紧道:“我们家哥四个,我是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这是我小妹。” “像咱们这样岁数的,家里这么多人口太少见了,你爹妈没计划生育?”他问。 我这都快火上房了,他还聊这些有的没的,可我又不敢得罪他,只好说道:“我家在农村,爹妈喜欢小孩,当时好像是找了关系还是交了罚款,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有我们这几个兄弟姊妹了。兄弟多也挺好,相互有个帮衬。” 解铃一直看着我妹妹,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 他拍拍我,沉吟片刻:“事情不太对劲,这屋阴气很重,我们出去说。” 来到外面,大刘差点给解铃下跪,眼泪吧嗒:“高人,救救我。” 解铃看看他,说道:“你这是中了尸毒,毒入肌理。治可以治,但你要受罪了。” “治病嘛,哪有不遭罪的。能治好就行,总比死了强。尸……尸毒?我也没碰尸体啊。”大刘说。 解铃没说什么,转脸看我:“老罗,现在把你妹妹中邪的经过一五一十不要有任何隐瞒地告诉我。” 罗小米的遭遇我也是听来的,还是让当事人说比较好。我便让佟雅把事情经过又细细讲了一遍。 解铃听得很认真,等佟雅说完了,他叹口气:“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有句老话叫,见尸为凶,见棺为福。早年间,如果撞到有横死的,或是没有入殓的尸体,大家都低头躲着走,生怕沾上秽气。你们可好,还上赶着看热闹。” 佟雅眼圈红了:“我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鬼迷心窍了,非要拉着小米去看。” 这句无心之话,似乎触动到了解铃,他眯着眼,若有所思。 旁边的小平头插嘴:“我知道了,肯定是那个死瞎子的魂儿附在罗小米身上。” 解铃笑笑没说什么,他看看表:“你们都散了吧,这间房子这段时间谁也别来。小姑娘,你把钥匙给我留下。小伙,明天我帮你拔毒,晚上好好休息,等我电话。” 交待完了,他回过头看我:“老罗,今晚你跟我混,”他顿了顿:“做好思想准备。” 我让他说的心怦怦跳,犹豫一下道:“我身后那个人……” “不急。”他做个手势,示意不要说了,现在不方便。 别说,解铃就有这个能耐,能让人很快对他信服。佟雅把钥匙留给他,众人互相打了招呼,全都散了。 解铃领着我又回到房子,锁好门。他打开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的对面。 屋子里灯光晦暗,十分安静,气氛有些几分压抑和诡谲。 “我妹妹的事,你有多大把握?”我问。 解铃说:“刚看到你妹妹的时候,我有九成的把握,可是看到你,我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 “为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心怦怦跳。 解铃说:“你妹妹卡阴撞鬼,你也被跟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是巧合吗?这里可能有联系,不是那么简单的。现在要做的有两件事,第一件一会儿你和我下去看看那瞎子自杀的房间;第二件,你说过你们家哥四个,都是亲骨肉,我要看看你的两个哥哥。如果他们和你还有你妹妹一样,也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着……” “说明什么?”我颤着声音问。 解铃没说话,皱眉看窗外。此时夜已经深了,大街上空无一人,孤零零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他从脖子上摘下自己佩戴的项链。这项链很古朴,上面套着红色的丝绳,下面的坠是一枚青色的玉牌。我接到手里看看,玉牌做得很特殊,居然是雕刻出来的人头像。 这玉牌不过手心大小,刀工却出神入化,方寸之间人物神态逼真。雕刻的是一个面貌清秀的男子,儒雅风流,一看就是古代的翩翩公子。 “这是?”我问。 “此人叫费长房,是八仙里铁拐李的大弟子,比汉钟离辈分还要高。他为百鬼之王,不仙之仙,戴着这枚玉你能辟邪。”解铃说。 我干笑了两声:“至于这么严重吗?”话是这么说,还是乖乖把玉坠套在脖子上。 我从兜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递给解铃。解铃没接,说他从来不吸烟。我只好自己点上,谁也没有说话,解铃不时看看表,似乎在等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我心里画魂,不知他今晚想要做什么。 大概到了九点多,他站起来:“走,干活。” 我们出了门,径直来到四楼瞎子的住所。大晚上的,楼灯昏暗,那条黄色警戒线孤零零挂在门前。解铃轻轻把手放在门上,说道:“看看今晚的运气如何。” 说着,慢慢一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隙。门缝里黑森森的,一丝光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这门没锁?”我惊问。 “佟雅说过,这家瞎子活着的时候从来不锁门,现在死了成凶宅更不会有人来。” “那如果警察给锁上,怕破坏现场呢?”我问。 解铃笑:“警察闲的蛋疼,这个案子我估计已经结案了,自杀个无亲无故的瞎子和丢辆自行车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区别。再说了,就算门上锁,我也有办法撬开。” “我们到底来这里干什么?”我磕磕巴巴地说。 “招魂。” 我渗出一头冷汗,心脏狂跳,可为了妹妹又不能打退堂鼓,只好跟在解铃身后。 解铃慢慢推开门,里面黑洞洞的,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拉着我侧过身,不去正对大门。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此时气氛十分诡异,只好学着他做。 大概三四分钟,解铃点点头:“好了,进吧。” “刚才是做什么?”我小心翼翼问。 他说:“每一间凶宅里都可能会有各路阴煞,打开门侧过身,是让开它们出去的路。卡到阴虽然不是什么大事,解决起来却很麻烦。” 我们从警戒线底下钻进门里,解铃回身把大门虚掩上。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蹲在地上解开随身大包,从里面拿出两根白色蜡烛。用打火机点燃,交给我一根,郑重声明一定要拿好。 幽幽的烛光燃起,光线很差,勉强能看出个大概。我们走进的地方是外屋的玄关,地上全是脚印,墙皮乌起麻黑,油腻腻的一层,看样子这瞎子生前挺埋汰,也不会收拾个屋子。 最关键的是这里很冷,比起外面,温度似乎下降了很多。阴冷的空气在缓缓流淌,像是屋子里藏了一个大冰柜。 “这里阴气很足,你小心点,不要离我左右。”解铃说。 这个不用他说,我肯定不会离开的。我活这么大,还从没有这样的经历。我们一步一步,从玄关走进里面的屋子。瞎子住的这里面积很小,也就是这么一居室,还是水泥地连廉价地板都铺不起,四面墙遍布油烟污渍,脏得不像话。 这里没有厨房,也没有做饭厨具,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多油乎乎的脏东西是怎么来的。 家具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老式高低柜,仅此而已。柜子上堆着一堆报纸方便盒塑料袋这样的破烂,人死了好几天,盒子里还有没吃完的几条咸鱼,都臭了,那味道极其难闻。 最古怪的是那张床,床上散乱摊着被子,被子居然成了拱起的人形,就像是有人在里面蒙头睡觉。 听佟雅说,瞎子自杀后,警察把他的尸体就放在这张床上,进行尸检。我吸了口气,全身汗毛乍竖,偷偷看解铃,他脸色很阴,此时正抬着头看那黑漆漆的门框。 第四章 鬼交 这处门框大概能有两米高,上面的木头常年受潮没有保养,整个膨胀开裂。在门框和天花板之间的墙壁上有大量水渍和污迹,我举着蜡烛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忽然觉得上面的污渍似乎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蜡烛的火光十分微弱,屋子里似乎还有风,火苗时起时落,墙上那一大团污迹乌紫深黑,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我看了一会儿,那团污渍形成的似乎是个上吊的人形。一个人挂在绳子上,双足下垂,两只手贴在身子旁,这玩意不经细看,越看越像。 我正全神贯注,忽然背后重重一拍,开始没反应过来,而后一瞬间我双腿发软,差点没跪地上,回头看是解铃。解铃的脸在烛光闪耀下有些阴森,他皱眉:“你看什么呢?” 我磕磕巴巴指着上面,说不出话来。解铃说道:“这根门框应该就是那瞎子上吊的地方。” 他刚说完,我头皮发炸,不由自主靠紧他。解铃走到门框下面,蹲下身,把手里的蜡烛头倒转,在地上滴了数滴蜡油,然后把蜡烛立在上面。 他解开大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青色的花碗。这种碗看起来挺古老,上面遍布细细密密的花纹。碗外面套着红色半透明塑料袋,碗里装着满满一碗的白色生米。 他把塑料袋打开,把花碗放在门框下,然后又从包里取出一把簇香。 这种香和平常见的香不一样,它是一簇密密麻麻估计十二根凑成一打。每根香都特别细,一簇香的根处用红色的纸扎起来,不能散掉。解铃伸手:“打火机用用。” 我递给他,他擦亮打火机,把这簇香点燃,冒出渺渺青烟。他忽然把这簇香交给我。我懵了,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解铃道:“你妹妹的事,因果你负,你把香插在白米上。” 我嘴里发苦,看他说得郑重,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长香,蹲在地上慢慢插在大米里。 “这叫当面上香,就看它给不给我们面子了。”解铃说。 他说的煞有介事,我颤抖问:“你说的是鬼?” 解铃挠挠鬓角:“也不算鬼,魂吧。” “瞎子的魂?”我又问。 “嗯。”解铃看着门框说:“三魂七魄,人的三魂是胎光、爽灵和幽精。人死之后,主魂到地府报道,另有两魂在身上,这时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等头七的时候,主魂从地府回来告诉自己死了,这才算尘埃落地。” 屋子里冷气越来越盛,我浑身哆嗦,气氛实在是压抑,解铃又满嘴鬼话,我都快崩溃了。 他拍拍我,朝地上努努嘴。 地上那碗白米饭居然在慢慢变黑。 “怎么……会这样?”我呼吸急促,实在太紧张,话都说不溜。 “他来了。”解铃慢慢抬起头,扫了一圈屋子。 我差点坐地上,拿着蜡烛的手全是汗。气氛真是恐怖到了极点。 “咦?”解铃惊叫一声。 地上那碗米饭居然黑了一半,没有继续黑下去,形成半黑半白的诡异情景。解铃摸摸脸,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脸色如此凝重,我颤着声问:“怎么了?” 解铃弯下腰仔细看看,那簇香已烧到大半,比较奇怪的是,一起点燃的香,居然有的烧得快有的烧得慢,长短不一。 他看看我,叹口气。 “这叫三长两短香,家中必然有人丧。”解铃说。 他说的这句话成了压垮我的一根稻草,我像被人勒住了脖子,呼吸不畅,颤着音说:“你说什么?” “节哀吧,你家里最近要死人了。”解铃说。 我一股火冲到脑门:“这……这香是你让我烧的。” 解铃摇摇头:“你家里的事情你家里自背因果,这是客观规律,也是劫数,和我没关系。有没有今天这一出,你们家里都要出事。” 我脑子嗡嗡响,只一个念头,这人是个神棍,肯定在故弄玄虚。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解铃非常严肃,来回踱步,半晌才说:“我既然卷进这件事里,就要一管到底。老罗,你现在听我说,这件事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我能感觉到里面有很深的玄机。很可能……” “很可能什么?”我着急地问。 “有人要搞你们家。”解铃道。 我像是听天方夜谭,这种用阴毒法术整蛊仇人的事情,也就小说或者恐怖电影里有,我们这是朗朗乾坤的天下,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再说了,这种法术整蛊,据说有违天和,高人们也不是随便阴人,用一次谨慎一次,对付的都是富贾高官,江湖大佬,谁闲的蛋疼对付我们一家农民。 我又一转念,也不对,我大哥这两年暴富,在老家盖了小洋楼,承包了果山鱼塘,手上握的几十亩地据说要拆迁,一亩地能合多少多少钱呢,算下来也是个百万富翁。要说真的有人算计,会不会这根子在他身上? 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农村自古闭塞,民间有很多请神作法的传统,保不齐有魍魉小人看中钱财要害我们家。 解铃道:“现在先搞清楚,为什么瞎子的魂儿能附在你妹妹身上。你的配合配合我。” 我已经乱如麻,随口应道:“怎么帮?” “瞎子就在这间屋里,自杀的人是去不了地府的,只能变成孤魂野鬼,以后进入枉死城。”他抬头看看门框:“那是他自杀的地方,他有一魂一直寄在那里。” “他有一魂在这里,我妹妹是怎么附身的?”我问。 “我刚才说过人死有三魂,瞎子的主魂不知何处去了,有一魂封在门框上,还有一魂附在你妹妹身上。更麻烦的是,在你妹妹身上的那一魂……”他犹豫一下,半天才说道:“你妹妹可能和这个瞎子鬼交了。” 我喉头窜动:“鬼交?什么意思?” 解铃揉揉眼,叹口气,不知怎么措辞,慢慢说道:“就是把你妹妹给上了。我现在还没有摸脉,不知道你妹妹……结没结鬼胎。” 我一下屏住呼吸,突然想起妹妹大腿根那个红手印。我靠,这手印居然是鬼留下来的!有鬼在干我妹妹?! 这种屈辱感,外人是无法想像的,亲妹妹那就和我自己一样,一奶同胞,同气连枝。现在居然被一个老成渣的瞎子给玩了,我浑身热血直流,本来的恐惧感已经渐渐被愤怒所取代。 红手印这种细节解铃不可能知道。我已经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超自然的东西存在,因为他说的事虽然匪夷所思看似荒唐,可偏偏又印证了这些细节。 “你说怎么配合吧,我听你的。”我说。 解铃在这间屋子里来回踱步,若有所思,似乎在用脚丈量尺寸,他一字一顿道:“我要还原自杀现场。” 我听懵了,还原自杀现场,这怎么还原? 解铃道:“瞎子死得蹊跷,我要看看他死前到底在做什么,肯定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我完全没有概念,只能傻看着他。 解铃道:“你妹妹和这瞎子是有孽缘存在的。既然要还原现场,你是最合适做的。” 我听得毛骨悚然:“我该怎么办?不会有事吧?” “现在瞎子还留了一魂在这里,我要让他上你的身。” 我顿时毛了:“不行。我妹妹被鬼上身,我也被鬼上身,还他妈被上的是同一个人,这叫啥事啊。”我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极为怪诞的想法,如果这种事真的可以做,一个人分成两魂,分别附在一对情人身上,再让他们滚床单,那么这算不算自己干自己? 解铃拍拍我:“有我在,你怕什么?!再说了,你已经被跟上不干净的东西了,虱子多了不咬人,也不差这一条阴魂。你还想不想救你妹妹了?” 我想了想,点点头说好吧。 解铃从包里取出几根长蜡,一一点燃,按照东、西、南、北、西南、西北、东南、东北八个方位依次放好。他做事很谨慎,来到窗边把窗帘拉上,防止外面看到屋里有光。我按照他的吩咐,坐在蜡烛中间,必须是盘膝打坐,双手叠放。 解铃取出一张符贴在我脑门上。然后用一支狼毫毛笔,蘸着朱砂,在我后脖处写了个字。 此时门窗紧闭,烛火却左右摆动得很厉害,沉闷压抑的房间里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风。 解铃扭开一瓶矿泉水,含了一口,站在后面朝我身上喷。他围着我绕圈,边走边喷,噗噗作响。水喷的很匀,洒在空中,形成细密的水滴,溅到身凉凉的。 我缩头缩脑,说道:“解铃,你这套到底跟谁学的,弄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不要说话!”解铃低声说,口气严厉。 我闭上嘴,心一横,爱咋咋地吧。他取出一尊木鱼,围着我边走边敲,伴随着“梆梆”声,嘴里又念着低沉的咒语。 正念着,东面那根蜡烛忽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我看得仔细,此时此景很像有人走过,衣角掀起的风,把蜡烛灭掉。 第五章 自杀境界 随着第一根蜡烛的熄灭,紧接着又顺时针灭了一根,然后又灭了一根。我深吸一口气,很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走进蜡烛阵,目的地就是我。 我全身发紧,汗毛竖立起来,这种感觉相当糟糕,如同行走在黑漆漆没有光亮的地方,明明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觊觎自己,却偏偏看不到,像是蒙着眼走钢丝。 灭到第四根时,忽然灭不下去了,第五根蜡烛虽然火苗乱摆,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可偏偏不灭。解铃停下木鱼,和我一起惊疑地看着。他摸了摸光头,轻声喃喃:“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七上八下,盼望着这件事就此流产,我就不用鬼上身了。可总这么拖着,又解决不了问题,妹妹被折磨得没个人样,我看着心里滴血啊。这心情实在矛盾。 气氛有些压抑,我轻轻说:“你说那瞎子有三魂,一魂在这个房间,一魂附在我妹妹身上,另有一魂没了踪迹?” 解铃正在凝眉思索,“嗯”了一声:“没踪迹的是主魂。按说人死后主魂应该去阴曹地府报道的,可我问过了,地府里并没有瞎子的主魂。” 我听得心惊肉跳:“这种事能问谁?” “牛头马面。”解铃淡淡地说。 我是彻底无语了,要是不了解他的,绝对能当成精神分裂症患者,整个一满嘴鬼话,生生吓死个人。 “什么原因会引起主魂失踪?”我问。 解铃心不在焉,随口说道:“原因很多,有不少邪术就能滞留人死后的魂魄,比如东南亚降头里的炼魂……”他刚说到这,似乎看到什么东西,不由“咦”了一声。 我的心一直悬着,连忙问怎么了。 解铃站在我的身后,看不到他在做什么,他的一只手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正要扭动,就觉得温热的手指划过皮肤。随即传来他的笑声:“我给你画的符都淡去了,我说嘛,原来如此。你把项链摘下来吧。” 我颤着手摸到胸前的项坠,这才想起刚才解铃曾给我一挂雕刻费长房模样的玉坠项链,还说这东西辟邪。 我赶忙摘下来,解铃笑:“我这脑子算是完了,你戴着它,那些鬼东西怎么可能上你的身?摘了就好,给我吧。” 我颤抖着把玉坠递还给他,心中仅存的那点勇气也消失殆尽,我苦笑:“这次没问题了?”解铃说,绝对没问题。我犹豫一下:“我的意思是,我被附身了没问题吧?” 解铃笑:“别害怕,上你身的不是主魂,再说有我在,你怕什么。不过你要记得,一会儿不管见到什么经历了什么,一定要见怪不怪。” 他拿打火机把熄灭的几根蜡烛重新点燃,毛笔蘸朱砂,在我脖子后又画上了符,边画边吟:“视而不见曰夷;听之不闻曰希……”他的语调平和低沉,我狂躁恐惧的心渐渐和缓下来。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耳边是解铃“梆梆”的木鱼声,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想些什么。这时,冷不丁的,就感觉像是掉进冰窟里,冰寒侵骨,冷得让人受不了,如同穿着短袖t恤到了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我情不自禁打哆嗦,不停地大口喘息,估计已经哈气成冰。这种冷我从来没经历过,是一种无风的干冷,透着阴寒之气,冷到凝如实质,如冷水一样包裹在身上。 我慢慢睁开眼,一时竟然没有适应眼前所看到的情景。 这一切出现得毫无征兆,和作法前的所闻所见大相径庭,脑子根本划不过来这个拐。 眼前出现的,居然是一本摊开的书。 距离极近,眼睛几乎要和书面贴上,书上的文字和图画,映入眼睛后全部扭曲变形,双眼根本无法对焦,看到的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这样看东西,迫使眼睛汇聚对焦,非常非常累,而且很容易造成眩晕。我看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就觉得脑筋直跳,眼前阵阵发花。 其实我最害怕的是,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情境?毫无概念,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看这样一本书。 好一会儿,书面和眼睛距离渐渐拉远,我心念一动,马上意识到了怎么回事。 此时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能被动地跟着眼睛的主人在运动,这种情景有点像做梦,自己已经入梦。你无法控制梦里人的行为,只能用第一人称视角被动跟着他走。 等那人抬起头,我这才看清整个场景全貌。狭窄逼仄的房间,满墙的污渍,一张床铺乱七八糟,窗上半拉窗帘,外面刚刚入夜,天色蒙黑。我心怦怦跳,差点叫出来,我靠,这不就是瞎子的房间吗? 难道我进了瞎子的梦?现在这个人就是生前的瞎子? 这种第一人称视角局限性实在太大,如果没有照镜子,我永远也无法看见“自己”。是不是瞎子只能凭空猜测。眼前还是那老式的高低柜,这种柜子现在很少见了,由一高一矮两部分组合,矮的这个柜子坐下来与人齐高,也可以当作写字台。 那人伏案看书的所在,就是在这个矮柜子上。我打量一下,上面摆着一堆垃圾,餐盒报纸塑料袋,餐盒里还有没吃完的几条咸鱼。此时此刻,我只有看而没有其他身体上的感觉,想来屋子里的气味也不会太好闻。 这一堆破烂里,清理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区域。这片区域上,摊放着书,旁边是个白色小药瓶,一副破旧的茶色宽边墨镜。最让我意外,也是最为之惊恼的,在那本书的旁边放着一张打印照片,照片上的主体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正是我妹妹罗小米。 我的心顿时凉了,果然让解铃说中,有人在专门对付我们家,我妹妹中邪并不是随机事件,是被人盯上了。 我心里也暗暗纳闷,这个人刚才看书的时候,离得很近,几乎趴在桌面上,如果此时此人正是那个瞎子的话,他应该不是完全的眼盲,还有一定的感光度,至少能看书。 我看着这本书,书很薄,纸张泛黄,很老的样子。说是书,其实应该算一个折子。说穿了就是一张特别大的纸,按照比例,折叠成几页,可以合成一本微型的书,也可以全部铺开,一览全貌。 书上有文字有配图,文字都是竖着写的,非常漂亮的毛笔字,龙飞凤舞,笔构精奇,我虽不懂书法,却也能看出这些毛笔字见字如画,一定是出自大家之手。配图更是诡谲。房间里光线实在太暗,纸面又发黄阴晦,眼睛看花了,也看不清全貌到底是什么。 就我观察看来,画的似乎是一片宫殿群,飞檐屋顶雕梁画栋,云雾连绵,所有的亭台楼阁都是半隐半现,不远处一条大江波浪翻滚,有无数木船如蝼蚁般在江水中前行。整幅画作的风格是古代笔墨山水,寥寥数笔,勾勒出森森气象。 看着那些孤舟,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看的《西游记》连环画,后面有一回师徒四人到了灵山,要过一条大江,这时漂来一艘无底木船,四人上了小舟,行至半途,唐僧忽然看到大江上飘过一具死尸。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孙悟空说,这是你脱胎换骨后洗下的凡身肉体,你已成佛。 这个故事说起来有点阴森,我看着画上这条江,也生出这样的感觉。虽然不清楚瞎子看这书到底为了什么,但整个房间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阴邪古怪。 这时,那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的视线被他牢牢固定在不断踱步的脚上,能感觉出他很焦虑,也在犹豫,不知想干什么。 脚步忽然急促起来,看样子他有了决定。他几步走到桌前,拿起摊在桌上的古书,居然用打火机点燃一角,烧了起来。火苗直窜,由小变大,疯狂吞噬着书页。 快烧到手指时,他随手一扔,整整一本古书付之一炬,化成无数黑色蝴蝶,飞散而去。他打开窗,一阵风吹进,把那些黑色灰烬全部吹走。 他又拿起我妹妹罗小米的照片,凑到眼前看了看,也一把火烧了。最后他把白色小药瓶拿起来,缓缓扭转瓶盖,从里面倒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说不出这是什么,大概有钢珠那么大,外面居然裹着一层黄黄的纸,纸上依稀能看到用红笔描绘的稀奇古怪的画线。那人也没有揭开外面的黄纸包装,把整个圆球放进嘴里,停了一会儿,嘴部慢慢蠕动,把那东西咽了下去。 他在床上静坐了片刻,从床底掏出一根粗粗的绳子,拖了一把椅子放在门框下。他走到高低柜前,打开一个老式录音机,里面“咿咿呀呀”传来一阵鼓乐之声。他走到门框前,踩椅子站了上去,慢条斯理缠着绳子,能感觉出,他的心情很平静,毫无赴死的惊慌。 伴随着类似乡间民乐的鼓声,他慢慢把脖子伸进了绳套里。 第六章 遗书 我的视角跟着他在动,上椅子、挂绳子,最后把脖子塞进绳套里。因为视角实在逼真,和自己上吊也没什么区别。我紧张得心脏快停跳了,呼吸急促,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世界忽然前后摇晃起来。那人的视线落在下面,我清清楚楚看到,他脚下的椅子整个踹翻,双脚悬空,双手在拼力挣扎。 以前总听过上吊死的人,死前是非常痛苦的,绳子勒在脖子上,造成很长一段时间压迫性窒息,活活憋死,那滋味无法想像。在极度痛苦中,生命渐渐逝去,缓缓走向死亡,光想想就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我附着的这个人,就在痛苦中上吊,他显然没意识到死亡的过程会如此痛苦,下意识挣扎,视线随着身体一起摇晃,昏暗的房间开始模糊,所见的一切犹如流逝暮景,有种末日的蒙太奇效果。 我无法感同身受这个人此时此刻的情绪,只能看,无法复制其他感觉,可仅仅是眼睛所见,这一幕情景,就充斥着噩梦般的恐惧。 我心如死灰,情不自禁闭上眼,无声无景,感觉像是遁入了深渊,在无意识漂浮,这就是死亡吧? 就在这时,忽然后脖子灼烧一样刺痛,我情不自禁喊了一声,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坐在蜡烛阵里。火苗幽幽,眼前床上坐着一人,正是解铃。 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回来了。后背冷飕飕的,不知什么时候浸透了冷汗,完全就是大梦一场,记忆都是断篇的,根本连不上。好长时间,我也没适应过来,就那么枯坐着,不敢动一下。 解铃走过来拍拍我:“怎么样,还行吧?” “刚才,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铃道:“先说说你,看见什么了?” 我想从地上爬起来,两条腿都是软的,刚做个动作,脑子一阵发晕,差点摔倒。解铃赶紧扶住我,轻声道:“没事了。” 我揉揉额头,缓过这口气,问:“你不是说还原自杀现场吗,还原了吗?” 解铃看我,一脸诡笑:“还没还原成功,这个得问你了。你刚才经历了什么,和我说说。” 我心下狐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问:“你是不是拿我当枪使呢?” 解铃哈哈笑:“待会我给你解释,你先说吧。” 我叹口气,整理思路,把刚才见到噩梦一般的经过,一一道来。解铃听得很仔细,眯缝着眼若有所思,反复追问细节,尤其那本神秘的折子古书。等我说完了,他把地上点燃的这些蜡烛一一熄灭,然后小心翼翼包裹起来放回包里。房间里愈发黑暗,只留门框下的那一根幽幽燃烧的蜡烛。 他让我呆在原地别动,自己掏出手电打亮,开始翻找高低柜上的东西。 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也不说,就在那倒腾柜子上的破烂,臭鱼烂虾什么的。 检查之后,除了一堆垃圾,毫无发现。他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有些疑惑,我说:“瞎子死了之后,警察邻居什么的都来过,踩来踩去,有那手贱的摸东摸西,那些东西可能都丢了。” “有道理。”解铃拿着手电蹲在地上,扫着地面,不放过任何边边角角。他似乎发现什么,趴在地上,完全无视衣服脏不脏,伸出手往柜子底下摸。 我看得好奇,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凑过去看。解铃整个人都贴在柜子上,右手全部探进柜子下面。费了牛劲,好不容易把东西摸出来,是一个蒙尘的白色小药瓶。我惊叫:“刚才我看到的就是它。” 解铃扭开瓶盖,里面是空的,鼻子凑过去闻了闻,表情阴晴不定,随即扭上瓶盖,放进兜里。 他站起来,全身都是灰,拍拍手对我道:“帮我把这个柜子搬开,后面还有东西。”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烦躁起来,说:“你必须把刚才是怎么回事告诉我,要不然别想帮你。我有知情权。” 解铃点头:“应该。刚才我用了个小法术,引瞎子的魂上你的身。这条魂名为幽精,你可以这么理解,这就是瞎子的一段信息素,它包含了瞎子一生中刻骨难忘深入潜意识的种种记忆,上吊自杀更是缺少不了。这段信息素,就像录音带一样,要播放必须借助工具,所以我作法引它上身借用你的大脑。你所见所闻,就是瞎子临死前的那一段经历。” 我苦笑:“听起来真荒唐。” 解铃一摊手:“我只能解释到这份上了。我在用你能理解的认知语言来解释这种现象,刚才只是个比喻,真实情况更复杂,完全超越你的想象和现有认知,与夏虫语冰。你就明白一点,我不会害你。” “老解,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问。 解铃愣了愣神:“每个人都有隐私,尊重隐私吧,我如果想说自然会对你说。行了,抓紧时间,都他妈天亮了,咱俩赶紧把柜子搬开。” 我恢复得差不多,我们两个人把住高低柜,一起往外挪。其实不用搬开多远,只要往前挪挪,拉开和墙之间的距离,空出一个人侧身进去就行。柜子解铃已经检查过了,里面全是破烂。除了换洗衣服,瞎子还有拾荒的习惯,走哪看见好东西就往家捡,柜子里尽是易拉罐饮料瓶子破铜烂铁之类,放的时间久了都沤了,能熏死个人。 我们费了牛劲,终于把沉沉的柜子搬开一段距离。解铃比我瘦,也不在乎脏活,他贴着墙侧着身,钻进了柜子后面的缝隙里。 我在外面打着手电照亮,淡淡的光圈,我看到柜子后面最下方,果然藏着东西。 那是个大信封,用透明胶带牢牢封在柜子角落,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如果不是解铃,恐怕随着瞎子的死亡,这东西会永远成个谜。 解铃很困难地把透明胶带撕掉,拿着信封又一点点蹭了回来,他来不及掸掉灰尘,直接就把信封打开,这一开我们都愣了,里面居然装着一张存折。 现在人基本都用银行卡,这种红皮存折反正我是很久没有见到过了。打开存折,是工商银行的,上面写着户主刘东,存款五十万整。解铃看看我,我也闹糊涂了:“这个瞎子叫刘东?” “应该是。”解铃笑:“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他一个吃低保家徒四壁的瞎子,哪来的存款五十万?” 他挨页翻着,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纸片应声而落。我们捡起来看,纸张不大,折叠起来,里面规规矩矩写着几行字。这些字的字形很别扭,写的架构粗糙,一看就能看出来,不是正常人写的。能写出这种字的,要么是小学生,要么就是……眼睛几乎全盲的瞎子。 “是他写的。”解铃沉声。 我打着手电,照着这张纸,一字一句看起来,字数不多,看起来像是遗书。 “娜,我深深爱着的娜,感谢你陪伴我的那段难忘时光。这里有一笔钱,一共五十万,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是留给你的。不要去追究这些钱是从哪来的,这是我留给这个世界,留给你的最后遗产。当你得到我的消息时,很可能你会知道我已经死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并没有死,我只是到了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那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想回去的地方,那是人类的家乡。我回去了。” 最后落款“东”。 解铃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想什么,他慢慢把纸折叠回去,依旧夹在存折里。他把东西包好,原封不动地又贴回原位,招呼我把柜子移回去。 我没说什么,觉得解铃做得对。这瞎子也够可怜的,死后留下钱,交给一个女人。这个叫“娜”的女人应该不是他的妻子,遗书的口气似乎更像露水姻缘的几夜情。 后面那一段什么回去了,人类的家乡,鬼话连篇,让人很不舒服,透着一股精神分裂的邪劲。 解铃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叹口气:“这件事真的麻烦了。” “走吧。”他轻轻说。 他从包里拿出一沓金银箔纸,慢慢点燃,冒出滚滚青烟,嘴里念念有词。我不好打扰他。这些纸烧得很慢,很长时间后,才缓缓烧完,解铃也吟诵作罢。我问他这是做什么,他说:“我们来这里又是引魂作法,又是翻找遗物,打扰到了亡魂。我刚才吟往生咒,超度它走,这是我们欠它的。” “我妹妹的事怎么样了?”我急道。 “麻烦。”解铃直言不讳:“这个瞎子临死前很可能被下了妖蛊,估计有人在行邪术炼魂。附你妹妹的那道魂,如果找不到此种邪术的蛊引,没法超度解脱。” “那怎么办?”我真是急眼了,折腾这么长时间,什么结果也没有。 “我只说麻烦,又没说弄不了,沉住气。你们家被人给盯上了,手段很毒。我们出去再说。”解铃道。 此时天渐渐放亮,隐隐有光透过窗帘射进来,我们走到门口,解铃忽然停下来,眨眨眼,在想什么。 “怎么了?”我问。 “我记得你说过,那瞎子临死前在听音乐。” 第七章 秘传万法 他又节外生枝不走了,把我叫回屋里,我们好一顿搜索,终于在床底下找出瞎子临死前用的录音机。这台录音机不知是谁撞翻的,摔在地上已经七零八落,里面滑出一本磁带,上面蒙着一层灰尘。解铃捡起来吹了吹,显然录音机已经报废,他顺手把磁带放进兜里。 找完这个东西,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现场,离开了瞎子的房间。 走到门外,晨光已现,阳光顺着楼道的窗栅射进来,无数灰尘飘舞,回想这一夜的诡异经历,真是恍如隔世。外面响起阵阵小贩叫卖早餐的声音,充满了朝气,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们先回去看罗小米,我妹妹还在昏睡,解铃取出一挂手链轻轻戴在她的手腕上,告诉我,这个暂时能封住阴窍,保住她的平安。他用比喻解释给我听罗小米的情况,现在的罗小米确实被鬼上身了,上身这个魂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因为不是瞎子的主魂。现在问题在哪呢,如果是普通的鬼上身,解铃直接就办了,而现在瞎子这条魂有点像上了密码的锁,如果找不到解锁的方法,贸然开锁,只会导致锁毁人亡。 “那怎么办?”我问。 “先吃饭,填饱肚子再说,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办。”他说。 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没着没落。 解铃笑笑没说什么,拖着我出了楼洞,找个摊子吃早饭。 看来他心有成竹,吃的稀里呼噜特别香。我只好要了碗豆腐脑,在旁边陪着他,虽然折腾一夜,可现在毫无胃口。我叹口气:“其实我很不喜欢白天。每天我都在躲避睡眠,能睡多晚睡多晚,因为我知道,只要睡觉再起来,白天就要到来了。” “为什么?”解铃咬着油饼问。 “每天早上一睁眼,你就要面对这个庞大而复杂的世界,大脑要从安逸里脱离出来,接受大量冗杂的信息,就像有人切开脑子,把无数的垃圾一股脑全塞进去。新的一天意味着新的麻烦新的事故新的意外,累,忒累。” 解铃擦擦嘴:“人生嘛,可不就是一场历险吗。活着的意义就是折腾,啥时候折腾不动了,两腿一蹬就永远休息了。” 正聊着,他电话响了,接通后居然是大刘打来的。大刘这一夜都没睡,上了无数次厕所,坐在床上就唉声叹气,一直熬到天亮,赶紧给解铃打电话救命。 解铃和他在电话约定好了,对我说:“还上班吗?干脆请长假得了,你们家被高人算计,一件事会跟着一件事,你必须有大量的空余时间跟在我身边。” 我心烦意乱,掏出烟吧嗒吧嗒抽,看着雾蒙蒙的天空,百爪挠心。 我还是回到单位,这个工作是我很不容易才找到的,实在不忍心就这么辞职。我一个农村出来,独自在城市打拼的屌丝狗,找工作非常不容易。我现在做的是电话销售,推销药品,有时候还要出去见客户。底薪不算高,好歹勤快点就有不菲的提成,现在这样的工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真要辞职,马上就有新人填充进来。 昨天请假主管已经很不愿意了,我混了一上午,中午又去请假,让他生生敲打一番。看那口气,我离滚蛋也不远了,本来业绩就一般,还整那么多事。 从单位出来,我拿着解铃给的地址,径直找到他家。 解铃也是住在普通民居里,不过他的居所不是租的,而是自己家产,也算有房一族。到了他家,我彻底愣住。他住的这地方简直太有特点了。 他家一共两居室,外面是厅,布置得古香古色,颇为讲究。靠墙根放着神龛供桌,蒙着深红色大布。上面摆放着硕大的铜制香炉,插着几根粗细不等的长香。香炉旁有一尊巨大的莲花灯台,上高低错落有七盏铁制莲花灯正徐徐燃烧。桌上还有蜡烛、签筒、铃铛等物,上方悬着两盏红色古灯,整个神龛布置得像个戏台子,神位上供奉的神灵虬髯怒目,一身刚硬,旁边还插着小令旗,透着森森的王者气。 除此外,大厅里还摆了一张古老的八仙桌,几把藤椅,最扎眼的是,大厅空地上有一张行军床,上面趴着一个裸体男人,正是大刘。 大刘脱了精光,下半身铺着一条白色毛巾,勉强盖住屁股,裸露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全是火罐子。这小子满头冷汗,正哎呦哎呦呻吟,也不知是痛苦的还是愉悦的,听来像女人的高chao。 给我开门的是佟雅,她此时拿着毛巾坐在小马扎上,不时给男朋友擦汗。 解铃坐在一张藤椅上,手里捧了本穿线古书,滋滋喝着茶水,正津津有味看着。 看他如此气定神闲,我安心了不少,他肯定是心里有数了。看到我,他打招呼,告诉我今晚还要跟他再走一趟,去三太子那里请乩问事,查找我们家出事的原因。 “三太子?”我疑惑。 “没看过哪咤闹海?三太子就是哪咤。”解铃说。他把费长房的玉坠又递给我,嘱咐一定要不离身。罗小米的事情一结束,紧跟着遭殃的很可能就是我。 我腿肚子有点转筋,赶紧把项链戴上。 这时大刘梗着脖子抬起头:“师父,晚上带着我去呗,我也想开开眼界。” “谁是你师父,别乱叫。治好了你的病,该干嘛干嘛去,好好上你的大学泡你的妞。”解铃说。 “你就是我师父,”大刘还挺犟:“我吧,平时就喜欢看灵异小说,神神鬼鬼的,你一定要收我。我还不走了,你上哪我上哪。” “你呀,八字太弱,又房事过度,自控能力极差,阳气衰弱,不适合干这一行。同样接触小米,佟雅没事,而你就染了一身病,很说明问题。给你个忠告,如果想安度晚年,多活两年,离这些事越远越好,要不然中年横死,有的你哭的。”解铃悠哉悠哉说。 这番话说的大刘闷闷趴在那,不说话了。 我坐在一张藤椅上,朝大刘看了一眼:“他怎么就染上毒了?” 解铃道:“上你妹妹的那道阴魂,含了瞎子临死前的一口气。凡事自杀横死的人,这口气都会吐不出来。那道魂含了这口阴毒之气上了你妹妹的身,只要八字弱身体差的,接触时间长了,就会染毒。” “那我妹妹没事吧?”我惊叫。 “暂时没事。”他拉起我,来到里面没人地方,低声说:“最麻烦的是你妹妹被那道阴魂性侵了,我摸过她的手脉,结了鬼胎。等到鬼胎降世,便是你妹妹毒发身亡的死期。” 我心乱如麻,自己居然当了鬼的舅舅,这上哪说理去。 解铃让我到前面大厅休息,他去小厨房做几道拿手菜,欢迎外来的客人。 里屋的房门紧紧关闭着,解铃没有让我进去参观的意思。最让我纳闷的是,这里虽然是解铃独居,可是看不到任何他的家庭照片,也没听他谈及过父母亲友,情侣更是没有,这小子就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算了,这是别人的隐私,我就别乱打听了。 回到前厅,和佟雅大刘瞎聊着,解铃的菜陆续做好。他的厨艺确实有两把刷子,我们吃的很开心。大刘还起不来,这罐子要一直拔到下午,佟雅捡了一些菜,用筷子一口口喂他。 解铃道:“你要真为了他好,就少跟他上几回床。” 佟雅羞红了脸,低着声音说:“哪有。” 大刘叫道:“没了女人,师父,你还不如杀了我呢。” 解铃从桌子上拿起两根银针,走到他身边,突然出手如电,两根针正扎在大刘的腰椎上,大刘惨叫一声。 “看你那点出息。”解铃说:“这是给你强肾固元,以后自己多注点意吧。” 吃了饭,解铃让我们自便,只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动他供桌上的东西。然后他径自去了神秘的里屋。大刘趴在行军床上昏昏欲睡,佟雅坐着马扎也一下一下点着头,困得不行。 我顺手拿起解铃刚才看的线书,这是一本古籍,不知是不是真品,封面上用毛笔写着繁体字:秘传万法。 我心怦怦跳,这本古籍估计就是解铃学道法的教科书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随意丢着呢。我禁不住好奇翻起来看,这一看才知道为什么解铃当着我们面没有把书收起来。妈的,压根就看不懂。书里的文字大部分是繁体,还有许多异形字,说简不简说繁不繁,全部竖着写,字里行间也没有标点,看得人脑袋大三圈。 我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道道儿,眼皮子沉重起来,把书放到一边,坐在藤椅上打瞌睡。 正迷迷糊糊做梦呢,有人把我拍醒,我揉揉惺忪的眼睛,看到光线已经晦暗,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屋子里没有点灯,一切如蒙尘的老电影。 佟雅和大刘已经走了,解铃坐在我旁边,八仙桌上除了茶具,就是一个录音机。 解铃这个人似乎不喜欢光亮,有黑地方就钻,实在太黑就点蜡或打手电,没有开灯这个概念。 “这是瞎子临死前听的录音带,你听听。”他说。 他慢慢按下录音机的播放按钮。 第八章 关关难过关关过 录音机里先是缓缓流淌出一段音乐,也不知这磁带是翻录的还是原版的,传出的声音质量很差,有些嘈杂,有电流声和空气流动的声音,想来录制环境就比较差。 音乐很是和缓,有鼓有笛,我一听就知道正是当时进入瞎子记忆里他临死前听到的那段音乐。听起来有点像乡间小调,又有些像佛教音乐,说轻快不轻快,说端庄不端庄,听着这音乐,有种错觉,似乎进入一个香火缭绕的家居佛堂,虽虔诚却透着不正规。 正想着,音乐渐渐低沉,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柔和,字正腔圆,透着有板有眼,她一字一句说道:“亲爱的兄弟姊妹,在人世间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我们能够很轻松很愉快地成佛,脱离红尘的烦恼,让身心得到最大的解脱和放松。人活着,就会饱经苦难……” 我正津津有味地听着,解铃“啪嗒”一声关了录音机。 “怎么不听了?”我问。 “瞎子临死前听这样的东西,你不觉得怪吗?”他反问我。 被他这么一说,我联想起瞎子自杀的诡异,心里有点发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瞎子参加了某个邪……” 解铃摆摆手:“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就麻烦了,也更复杂了。” 他站起来踱了两步:“不能耽误时间,我们走。” 我们到小区外面打了车,去的地点居然是三里墩。这地方是本城新开发的城镇,就在市区边上,典型的城乡结合部,现在整日大修土木,风尘满天,出租司机到了傍晚都不爱去这个地方,那里犯罪率特别高,人渣满街走,藏污纳垢。真没想到解铃带我来的地方是这里。 我们在一处公园门口下了车。这座公园依山而建,修了不到两个月,许多设施都没完工,大晚上的也没几个人,远处亮着星星点点的灯。 一阵风吹过,渗出阵阵凉意,我只穿一件短袖衫,有点冷了,抚着肩膀跟在解铃后面。 他轻车熟路进了公园,黑灯瞎火的领着我深入腹地,周围光线很暗,他领的路又是绕圈,白天我估计都得晕更别提这大晚上了。我实在忍不住问:“这是上哪?” 他奇怪地说:“和你说过了,我们去拜会三太子啊。” 当时他那么一说我以为开玩笑呢,没想到还真有这回事。我咽下口水:“你没开我心吧?三太子?哪咤?” 我呵呵笑了,这地方说句不恭敬的话,大晚上的也就打野战的狗男女站街的小姐嫖客能来,就算真有哪吒,人家大罗金仙能钻这地方来? 解铃也不废话,对我说,到了就知道了。 我们又爬了一会儿山路,这座公园山也不高,海拔估计也就一百来米,就是个土包子。山上铺好了现成的石子路,我也没个方向,就是闷头跟着解铃走。正走着,他一把拉住我,神色有些严肃:“我给你的项链还戴着吧?” 我摸了摸,说还在。 解铃道:“再往前走就到了三太子的道场。因为三太子最是亲民,也神通广大,感召力极强,所以周边的孤魂野鬼都聚到道场附近,对于它们来说接近三太子是天大的福缘,可对普通人来说,它们就是很麻烦很恐怖的存在。一会儿你跟着我走,不要问东问西,也不要随便乱看,进了道场大门,就没事了。” 让他说的,我心怦怦乱跳,看着黑漆漆的夜空,赶紧说我会小心的。 再往前走,石子路渐渐稀少,一片荒山野地,山坡上不时还出现零星的墓地。夜风如水,温度降得很快,冷得我嘶嘶吸着凉气。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我和解铃谁也没有交谈,他在前面大步流星走着,我紧紧跟在后面。他走得很快,完全没有照顾我的意思,我已经很累了,气喘吁吁,可有种预感,只要稍微停下喘口气,解铃就会迅速消失在夜色茫茫的山路里,他根本不会停下等我。 我只能咬着牙跟着,成天坐办公室,体力跟不上,此时腿肚子隐隐作疼,只好强忍着。这些倒也罢了,现在困扰我的就是口渴,不知为什么,喉咙像着了火,这时候要有一瓶甘甜的矿泉水,我能美出鼻涕泡来。 解铃忽然毫无征兆地放缓脚步,他从挎包里掏出一沓金银箔纸。我停下脚步,正好趁机休息,弯着腰扶着膝盖看他。 他把这沓箔纸点燃,找了块石头压在山路的中间。箔纸冒出滚滚的青烟,我轻声问:“在山里见了明火,很危险吧?” 他看看我:“你想的很周到,没事,这种箔纸是特制的,点燃后不会见火,边烧边冒烟。这里阴魂太多,它们也不容易,这些算是买路钱吧。” 我们慢慢往前走,他给了我一把纸钱,边走边撒,嘱咐我一定要注意数量,沿途都要撒到,如果能一直撒到道场门口那是最好的。 这大晚上,阴冷阴冷的,我像个神经病一样走着山路撒着纸钱,身体止不住地哆嗦。 我们缓缓向前,转过一道弯,我看到不远处,灯火通明,好像有座什么建筑。大概二十多分钟后,我们终于走到了地方,等看仔细了,我简直大跌眼镜,这就是三太子的道场? 这里好像某个庄稼院的后院,后门敞开,院子不大,收拾得挺干净,放着晒的鱼干,几辆自行车。穿过院子,里面是一座大瓦房。这座平房临着后院这一面没有砌墙,完全大开,就像是升起了卷闸门的大车库。里面灯火明亮,人影闪动,看着久违的人气,我心里安生不少。 有人端着瓷盆出来倒脏水,一眼看到我们,迎了过来。 这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娘们,一副城乡结合部的土鳖扮相,满脸皱纹,过来就笑:“呦,这不是解铃吗?” “李婶。”解铃呲牙笑:“小辉在吗?” “遇到麻烦事了?想请三太子?”李婶问。 “是。相当麻烦。”解铃说。 “赶紧进去,小辉就在里面,这位是?”李婶上上下下打量我。 “这是我的朋友,也是苦主。”解铃倒不避讳我的身份。 李婶冲我笑笑:“小伙子挺好,就是缺了股精气神,性情太软弱,要勇敢一点。” 我和这位李婶素未平生,今天是第一次见,她这一搭眼,就能把我性情说得八九不离十。我顿时肃然起敬。我这个人说句实在话,一向软弱,最大理想是当个好好先生,希望每个人都能说我好。我这二十几年,纯粹就是为别人活的,整天小心谨慎,自己都觉得窝囊。 李婶真是不见外,走到我身后,“啪”一下打我的后背:“大小伙子,把腰板挺起来!做人堂堂正正,那些邪魔歪道就不会往你身上沾。” 我心悦诚服,这李婶真是气场十足,打我的动作既亲密又不过分,根本没有陌生人之间的隔阂。这一巴掌打得我浑身暖洋洋的,晚上走山路那股阴气全都消散。 解铃笑笑没说话,带我往里走。来到瓦房门口,借着里面的灯光,我看到房檐上方挂着一个木头牌子,灰底蓝字,写着三个非常漂亮的巨大楷书:行德宫。 下面悬一大匾,上面题的字更是气魄非凡,居然写着:保我苍生。 好家伙!这得多大的口气。 两侧挂着对联,刻在泛着亮光刷着黑漆的上好木头上,每个字都有a4纸那么大,写的是龙飞凤舞,气魄雄浑。我慢慢吟诵,上联是:关关难过关关过,下联是:处处随缘处处缘。简单易懂,朗朗上口,我念了几遍,对联里渗透出的那种超脱情怀,诵完了真是回味无穷。 走进屋子,里面摆着一尊巨大的神龛,像个大壁橱,上面摆着个白色的三足香炉,里面插着长香,徐徐燃烧着。下面神龛洞里放着一尊神像,这个洞里没有光,也看不出这是什么人。 神龛放在屋子的正中,前面是个供桌,摆满了祭品,瓜果梨桃之类。还有不少人,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似乎彼此都不熟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共八九个。 屋子里就两把椅子,满屋子的人包括老先生都站着,只有两个人有资格坐着。一个是年轻小伙子,长得又瘦又白,可面目清秀,看起来阳光灿烂,比韩国什么流行组合的偶吧也不遑多让。他光着上身,露着一身排骨,下面穿着牛仔裤,赤着脚,正翘着二郎腿和众人嬉笑说闹。 还有一个是长得极凶的中年人,他光着上身,脑袋一根毛也没有,澄明瓦亮,满脸横肉,一身的戾气,看起来就像黑社会的。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坐在椅子上的这两个人都透着一股香火气。这种感觉很难描述,一看他们,就感觉像那种成天和神神鬼鬼打交道的神汉,身上有一股邪邪的劲。 瘦白的年轻人一看到解铃,大叫一声,站起来,狠狠给他一个熊抱:“上哪了,你多少日子没来了。”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解铃说:“小辉,我手头有个公案非常复杂非常麻烦,想请三太子看看。” 小辉锤了他一拳:“我就知道。”他举起手挥挥,屋子里人静下来都看他。他嗓音很尖,高声说:“今晚请三太子。” “哦~~”所有人都鼓掌,欢呼雀跃。 这里的气氛既热闹又古怪,我看得纳闷,又不敢问什么。 第九章 三太子 解铃低声对我说,这些人受过三太子恩惠的,他们已经成为最忠实的信徒,有事没事就会过来帮忙。 小辉拍拍手:“音乐呢,音乐嗨起来。” 不知谁打开播放器,里面放出一首节奏欢快的台语歌曲,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甭管是男女老少,全都跟着音乐节律拍手舞动。那个李婶边扭边过来,十分热情地对我说:“这是台湾歌,叫《保庇》,王彩桦唱的,唱的就是三太子。” 我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不好意思问什么,只能“哦”了一声。 李婶拉着我来到墙边,指着墙上的照片:“看,这是胡呱,这是嘭恰恰,都是三太子的信徒。”我仔细去看,果然都是台湾一线娱乐大腕,照片不知是在哪照的,每张都是小辉和这些大腕的合影。“咱们大陆这边不太兴三太子,可台湾那边人老信了,那时胡呱有了外遇,和一个女人拉扯不清,犯了烂桃花,事业家庭直线下降,去请教三太子,你猜怎么了?” 我随口问:“咋了?” “三太子直接就扇了他三个大嘴巴,啪啪带响,这就是让胡呱从此清醒过来。还有嘭恰恰,早年事业不顺,请乩三太子,要借三年鸿运。三太子说,这三年运我给你,但是三年之后你必须退居幕后。可人那,就是这么贪,三年内嘭恰恰事业达到顶峰,日进斗金,换谁能轻易放下这一切?嘭恰恰就把三太子的话当耳旁风,结果呢,三年一过犯了大事,事业毁于一旦,嘭恰恰从此日落西山,还当众给记者下跪哩。” 我听得津津有味,这都真的假的?听起来这么玄。 一首曲子放完,小辉尖着声音说:“事主掷筊。” 解铃拍拍我:“该你上了。掷筊是一种占卜方式,请三太子前先得问问人家管不管你的事,如果想管,三太子便会来……” “如果不管呢?”我问。 “那就另想办法吧。”他说:“听指挥,小辉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小辉指挥两个男人,把神龛洞里的神像搬出来,放到上面。居然是泥塑的哪咤像。这哪咤看起来银娃娃一样,胖乎乎的挺可爱,他脚踏风火轮,身披混天绫,手持长枪,下托一朵绽开的白色莲花,更绝的是三头六臂,伸出来的胳膊腿都肉乎乎,看起来萌萌的,可眼角眉梢却挂着驱魔大神才有的金刚怒气。白色莲花上用红笔题着四句诗,每个字皆是蝇头小楷,诗是:天池莲花化真身,同步经书入法门。太子本是降魔客,任他天高海洋深。 小辉拍拍我:“兄弟,准备好了?一定要虔诚,大神慧眼如炬,不要想乱七八糟的。既然进的这个门,就和三太子有缘,处处随缘处处缘嘛。” 我深吸一口气,站在哪咤像前面。屋子里这么多人,顿时保持肃静,一个说话的都没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小辉是主持人,站在我的左前方,缓缓说道:“事主姓名?” “罗稻。” “何年出生?” “86年生人。” “所求何事?” 我清清嗓子,整理一下思路说:“我妹妹被阴魂缠上了,我也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怀疑有人在搞我们家,特来求拜三太子。” “好。”小辉点点头:“掷筊前要三拜九叩,你听我指挥。罗稻,上前一步。” 我深吸一口气,朝三太子迈了一步,地上有个棕色的圆形坐垫,厚厚实实,不软不硬。小辉喊道:“罗稻,跪!” 我看看众人,犹豫一下,还是跪在坐垫上。 “一叩首。” 我心想跪都跪了,也不差这几个头。我从小就受到无神论的教育,对于这些事是不太相信的,但既然今天能来到这里,赶小辉说话,这就是缘。行啊,我是凡人,三太子是真神,磕两个头不算吃亏,能解决问题就行。 “再叩首” …… “三叩首……起。” 我站起来以为完了,谁知道小辉又说道:“敬礼……” 我纳闷,不知这敬礼怎么个敬法,李婶在旁边小声说:“就是鞠躬。” 我赶紧朝三太子鞠了一躬。 然后小辉又喊道:“跪……” 得,又重复刚才磕三个头的程序。我这才明白,这样的程序要循环三次,一次磕三个头,所谓三拜九叩。 这些都做完了,那个一直不作声的像混黑社会的中年汉子,捧着一个黄色的托盘来到我面前。盘子里放着两个半圆形像梳子一样的红色东西,这应该就是筊了。我拿起来握在手里,冰冰凉,摸起来很轻,应该是木质的。筊,这种占卜方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和看见,觉得特别稀奇,它一面凸一面平,不知怎么个掷法。 那中年汉子说:“你端着托盘,抖一抖,让两个筊落在地上就行,自会显卦。” 我端过托盘,闭上眼默默念了两句,三太子保佑。然后抖了一抖,两个筊顿时落在地上,“啪啪”翻了两个滚,停住不动了。 众人围过来看,小辉皱眉,喊道:“一卦笑。” 解铃看我迷糊,就低声解释,两个筊如果都是平面朝上,这叫笑卦,表示神灵一笑,不做表态。可以这么理解,这一卦基本上就废了。 小辉道:“一共三次,现在扔第二次。” 我这手确实骚,真该砍了,第二次居然还是笑卦。 小辉道:“没办法,如果第三次还是这个卦,那三太子便不会来给你看事了。” 解铃拍拍我:“没事,我们再想办法。” 我捧着托盘,双手发颤,猛然一抖,两个筊落在地上,小辉看了一眼,眼神有些难以捉摸,喊道:“三卦怒。” 我急忙问什么意思,小辉说三太子表示可以来给你看看,不过从卦象来看,事情发展会非常不顺利,遭遇到很多坎坷。 解铃赶忙道:“三太子能来就行,说明这个事是可以解决的,有回转的余地。” 小辉和那个黑社会汉子低语两句,汉子点点头和李婶从一个偏门出去,不知做什么。 小辉大大咧咧坐在供桌旁的椅子上,和解铃寒暄着,两人看样很早就认识了,非常熟络,开着熟人才有的玩笑。时间不长,黑社会汉子和李婶走了回来,还拿了许多东西。 小辉站起身,平伸双手,李婶像伺候少爷一样,拿起一件衣服给小辉套上。 我一看,差点笑喷。原来是一件红红的肚兜,肚兜上用金黄色的线条描绘出许多图案。看不懂,只能大概分辨出一两样。有一片泛着波浪的图案,应该是大海吧。我忽然明白,哪咤闹海嘛,或许这件肚兜上描绘的东西都是和哪咤身世经历有关。 系上肚兜,没想到李婶又拿出个奶瓶,挂在小辉的脖子上。那汉子拿起一个仿造的乾坤圈,给小辉套上,又递给他一把五彩令旗。小辉坐在椅子上,这一身的家不什让他看起来有些诡异。 李婶打开一个不锈钢饭盒,里面装的居然是满满一饭盒的白色粉末。小辉用手捞出一把白粉,往自己脸上抹,抹来抹去,成了一张白脸。他长得尖下巴,脸型瘦削,这么一抹下去,白脸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我心念一动,这小模样不像哪咤,倒特别像孙悟空。 李婶请了三炷香,插在三足香炉里。黑社会汉子拿起个锣鼓,看小辉。小辉点点头,他开始“梆梆”敲起来。 小辉随着鼓点,全身开始活动,两只脚像蹬自行车一样有节奏地做来回骑行状,抹了白粉的脸做出各种各样滑稽的表情,时而呲牙时而瞪眼,周围一圈人看得聚精会神,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可小辉丝毫不以为意,听到这些笑,他觉得还挺美。 活动了一会儿,他居然从肚兜里掏出个奶嘴,含在嘴里,摸摸头摸摸脖子,又把乾坤圈在手上转来转去地玩。 解铃低声说:“三太子上身了。” 看小辉这行为,完全就是小孩行径,显得特别调皮。他左看看右看看,嘻嘻笑着,忽然伸出手指向我。 我顿时慌了,也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这一切透着鬼气森森。屋子里四面燃烧的蜡烛,香炉里青烟渺渺,又是符纸又是祭品,上了身一身鬼气的小辉,居然朝我勾手指。 我腿肚子转筋,额头浸出冷汗。 李婶拍拍我:“没事,过去让三太子看看。” 我走过去,小辉一把拉住我,上一眼下一眼地看我,嗓子里发出尖锐的小孩声,像是撒娇一样,指着饭盒里的白粉。周围人轰一下笑了,我满头是汗,不知他什么意思。 小辉干脆拉着我的领子,把头降低,然后伸手在饭盒里捞一把,把满手的白粉全都涂在我的脸上。 我顿时炸了,强烈的羞辱感传来,妈的,玩人不带这么玩的。可看着小辉鬼里鬼气的笑脸,那股气又泄了,垂头丧气,任凭他玩笑。 小辉摇摇头,拍拍我,示意让我离开。 解铃笑:“行啊,看样子三太子挺喜欢你,他只和亲昵的人开玩笑或是发火,平常路人理都不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假如,假如啊,真有三太子这么一说,能被真神喜欢,真是福缘。三太子能不能再给我个黑丝女神,亿万家产啥的,那我就美了。 这时,小辉忽然伸出手,指向解铃,勾动手指让他过去。 第十章 驱魔 解铃大大咧咧走过去,小辉指指白色粉末,解铃笑呵呵伸出手碰了碰,在自己脸上随手一抹,只抹出淡淡一条。小辉看了看,神情满意,点了点头。 小辉含着奶嘴,嗓子里呜呜发了阵声音,然后拿起饭盒,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竟然把整整一饭盒的白色粉末全都扣在供桌上,洒了整整一桌子,白花花一片。这种粉末我说不好是什么,又腻又滑,闻起来还有股清香,很可能是从什么植物里提炼出来的香料。 房间里鸦雀无声,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知这位三太子想干什么。 小辉伸出手又朝我勾了勾,我也豁出去,走过去来到他的身边。小辉拉住我的手,眯缝着眼反反复复摸了摸,点点头,伸手唤过解铃过来。他神情诡秘,一脸鬼笑,对解铃耳语了什么。小辉嘴里含着奶嘴,只能发出呜呜丫丫简单的音节,真不知他能说出什么来,解铃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浮现出惊诧的神色,而后笑着点点头。看上去像是面授机宜。 小辉把一个黄色的小包塞在解铃的手里。 耳语之后,小辉抓耳挠腮像是调皮的孩子,探出右手食指,慢慢在满桌子的白色粉末上写字。 他写得一笔一划,我站在旁边看着。小辉写字并不是按照笔画的顺序来写,而是东一笔西一笔,开始看不出什么字,后来渐渐明朗,写的居然是个“雄”字。 我看得有些纳闷,解铃在旁边轻声说:“三太子为你这件事起乩。” “‘雄’是什么意思?”我问。 解铃看我:“这个得问你了,我怎么知道。你好好想想,这件事怎么会和‘雄’字发生关系,这个字是解开整个公案的关键。” 我想了想,完全没有概念,想不出所以然。 小辉写完这个字,忽然伸手一抹,整个字在白色粉末上抹掉,没有痕迹。他略想了想,又重新开始写字。这次的字数比较多,似乎连成了一首诗,等他全写完了,我这才看明白是什么。 小辉写的是:敢同恶鬼争高下,不向狂魔让寸分。 看到这句话,我砰然心动,小辉抬起眼看我,眼睛里蕴含笑意,炯炯有神,看得我全身一荡,似乎有股力量在游走。 解铃看完,哑口失笑,对我说:“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吗?三太子还真是顽皮,随手拈来,直抒心意。” 小辉最后看了我一眼,咯咯一笑,全身震动一下,身体不再那么躁动,缓和下来。我心里一动,他此时眼神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没了那几分的灵动睿智和调皮,而多了慵懒和痞气。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确实完完全全变了个人。我恍悟,上身的三太子应该走了,现在又变回小辉本人。 那黑社会汉子的鼓声也停了,与此同时,三足香炉里三根长香也渐渐熄灭,所有的细节都说明,整个仪式结束了。 小辉伸了个懒腰,看到解铃和我被抹花的脸,他捂着肚子哈哈笑,感慨这个三太子真是调皮。 既然三太子走了,我也不用这么拘谨了,李婶打来一盆清水,我洗了洗,把脸上的白色粉末洗掉。用毛巾擦着脸,看解铃解乩。黑社会汉子闷声问解铃:“三太子写这首诗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尽管去做,大胆去做。”解铃道。 那汉子点头,顺手一抹桌子,把这首诗擦得干干净净。 小辉道:“三太子降世,是大家难得的福缘,谁也别走,一会儿准备宵夜,所有人必须留下吃饭。” 众人轰然叫好,七手八脚从里面抬出一张大八仙桌,李婶和几个伙计直接就在院子里开火,灶台支上,煎炒烹炸。院子里点了灯,都是拉着电线上的灯泡,瓦数很足,从房间到院子,灯火通明,香气飘散,闻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李婶果然彪悍,烟都抽上了,一看就是多年的老烟油子。嘴里熟练叼着烟,两只手握着锅铲子,不停掀来翻去,油滋滋啦啦的响,满院飘满异香。 时间不长,大火烹出来的饭菜上了桌,大鱼大肉都是硬菜,有人拿出几瓶白酒,大家圈圈围坐,气氛十分热烈。 我坐在里面,正对着院子,闻着香气,看着眼前的热热闹闹,想起小时候在家的情景,也是这么一大家子,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的哥哥还有妹妹,我们聚在一起喝着酒聊着天,一家人说说笑笑。 那种昏黄温暖如照片般定格的家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现在已物是人非,大家天各一方,为了活着,我们放弃了很多东西。 围坐在这一大桌子的朋友们,大家互相都不了解,可都因为三太子,有缘聚在一起吃饭。大家说着笑着,天南海北聊着,来之前我本来以为三太子道场肯定阴晦诡秘,而现在看到这些信徒们,和善可亲达观开朗,可见他们所信仰的这个神是什么样的神了。 我问小辉怎么认识解铃的,他冲解铃眨眨眼,神秘地对我说,解铃曾经救过他的命。他本来已经死了,可解铃愣是把魂找了回来,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看到解铃正在和李婶说话,没有注意我们,听小辉讲得这么玄,我心痒难耐,便问他解铃到底是什么来历,从哪学的一身本领。 小辉冲我挤眉弄眼,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嘻嘻哈哈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他拍拍我:“放心吧,有三太子保佑,有解铃帮忙,你的事肯定会解决。” 我心里大安,“滋”喝了口酒。 晚上闹到很晚,第二天起来,发现自己就睡在这里。房间里香火都灭了,灯也关了,横七竖八摆着几个行军床,上面躺满了呼呼大睡的信徒们。白天虽然阳光明媚,可是清清冷冷,完全没有昨晚热闹的香火气,给人一种无尽悲凉的感觉。 我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看到解铃从外面跑步进来,他擦擦汗,冲我招手:“我运动完了,你就别赖着了,我们走吧。” 我赶忙起身,来到院子里:“你心里有数了?” 解铃点头:“有数了,昨夜三太子密授神法,咱们这就回去救你妹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哈哈。” 我冲里面屋子努努嘴:“不用和李婶小辉他们打个招呼?” “不用了,他知道我们要走,用不着那么矫情。” 我和解铃走山路从公园出来,打了车回到佟雅的出租房。佟雅在照顾我妹妹,看到我们来了可高兴坏了。大刘刷着牙从卫生间探头出来,含着一嘴泡沫,含糊不清地说:“师父来了。” 解铃十分严肃地坐在沙发上,他们小情侣洗漱好了,围拢过来。解铃看着我们三个,郑重地说:“罗小米恶灵附体,一会儿我要帮她驱魔,你们都要过来帮忙,一切听我指挥,不能有半点差池。” 大刘又紧张又兴奋,举手说:“师父,我那个东北同学特别仰慕你,跟我提过好几次,如果给罗小米驱邪一定要叫上他。你看方不方便?” 解铃想了想,点点头:“好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你说的就是那个小平头吧?” “对,他叫二龙,平头是他们东北爷们的特征。” 得到解铃首肯,大刘兴匆匆给二龙打电话。这边解铃开始准备东西,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黑黝黝的钵来,又沉又重,像是用生铁铸的,嘱咐佟雅打一钵清水过来。 然后他又取出一个又粗又短黑黝黝的笤帚,这种笤帚现在已经非常罕见了,因为这是一把扫炕的笤帚。 我小时候还见过,那时候家里穷,烧的都是土炕,就用这东西来清扫上面的灰尘和泥土。一般是用黍子苗扎成的。这时,佟雅从卫生间接了水出来,那黑钵还挺沉,她一个小姑娘拿的挺费劲,两只手端着,手都在颤抖,非常小心,生怕拿不稳摔了。 好不容易走了过来,慢慢放在茶几上。解铃把笤帚放在一边,从贴身内兜掏出一个黄色小包,我看得眼熟,正是昨夜起乩时,三太子塞给他的。 解铃缓缓揭开纸包,一层一层的,最后露出了包在里面的东西。 第十一章 恶灵 这是一张黄色的符咒,很短,也就成人的中指长度,我瞥了一眼,上面用蓝色的颜料画满了鬼画符一样的图案。解铃展开此符,微微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突然睁眼,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列伸出,在符上凌空虚画了几下。做完这一切,他取出打火机,慢慢把符咒点燃,扔进黑色的水钵里。 他拿起黑黝黝的笤帚,伸进水钵,缓缓搅动,表情宁静,双眼有些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他抬起头看看挂钟,站起身:“不等了,开始工作。”话音刚落,门敲响,大刘打开门,进来的正是小平头二龙。二龙看到解铃特别拘束,傻笑一下,突然鞠躬:“师父好。” 解铃哑然失笑:“来的正好,你们三个大男人都给我帮忙。”他转头对佟雅说:“一会儿你站在我身边,给我打下手,不要乱说乱动,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佟雅看起来特别紧张,小丫头嘴唇都紫了,抚着肩膀说好。 解铃端起黑色水钵递给佟雅:“帮我端着。端稳。” 佟雅接过来,这水钵很沉,她拿着很费力,可还在咬牙支撑。 解铃推开里屋的门,卧室没有开灯,拉着窗帘,大白天的也特别阴森。我妹妹罗小米佝偻着躺在床上昏睡,小脸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我在旁边看得这个心疼,对那死瞎子咬牙切齿。 解铃让我们直接踩到床上,我、大刘和二龙三个大小伙子压住罗小米,解铃走到罗小米身边,慢慢摘下挂在她手腕上那串能保平安的手链。他叮嘱我们一会儿千万千万要压住罗小米,不能让她乱动。 说来也怪,罗小米一摘下链子,居然慢慢醒了,睁开懵懂的双眼,迷迷蒙蒙看着我们。 解铃走到窗前,握住窗帘,猛地一拉,外面已是白天,阳光灿烂。明亮的光线顺着窗射进来,罗小米“啊”一声尖叫,力气极大,居然把我们三个都给甩开。 她这次暴起,来得太突然,我注意力全在解铃身上,看他做什么,根本没注意罗小米居然会有这么大力气。一甩之下,她挣脱了我们,一把揪过被子,把自己蒙住,藏在被子下面不停地尖叫。 解铃大怒:“把她弄出来,平躺压在床上。” 我看得心疼,下不去手,二龙和大刘不管那些,上去把被子扯掉,一个压手,一个压脚,把罗小米整个压在床上。罗小米拼力挣扎扭动,身体不停蜷缩伸开,就像一只快要煮熟的虾。她的头不停左右转来转去,头发全都披散下来,痛苦得五官都扭曲了。 大刘和二龙两个小伙子都压不住,累得气喘吁吁。 解铃一纵身跳到床上,半跪在罗小米身边,拿出黑色笤帚,喊了一声:“水来!” 佟雅哆哆嗦嗦把水钵捧到面前,解铃用笤帚头蘸着水,开始往罗小米身上洒,他忽然眉头一皱:“罗稻!” “唉。”我在旁边都看傻了,赶紧答道。 “把你妹妹衣服脱下来。” “啊?”我愣了。 “赶紧的。”解铃厉声。 我连滚带爬上了床,颤着手给罗小米解衣服。罗小米的脸变形扭曲,呲牙咧嘴地咆哮,本来很娇柔很温和的女孩,现在居然变得像一只野兽。她的眼角向两侧吊着,露出很大面积的眼白,导致瞳孔很小。眉头凝成一个大疙瘩,最恐怖的是那张嘴,始终张着,张到最大,里面黑洞洞,露出了牙床,她看我的眼神简直是恨极!我有种强烈的错觉,如果没人压着,罗小米能生生咬死我。 我颤着手,汗流浃背,解铃大喝:“快点!过了时辰,神仙难救!” 我抹了把汗,操,豁出去了。我加紧手速,把罗小米外衣解开,现在还是晚夏,天也挺热,罗小米还穿着没中邪前的薄衣,解开衣扣,里面就露出了文胸。 我,大刘和二龙,三个人来回压着,费了牛劲,才配合着把外衣脱掉。 解铃看了一眼:“胸罩就不用脱了,再把她外面短裙脱掉,留着里面的内裤。” 一番折腾,罗小米就穿着文胸和小裤衩了。我一看妹妹的身体,眼泪又差点下来,身上左一个印子右一个红斑,其他人不了解怎么回事,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些都是手印,都是他妈的那死瞎子掐出来的。 解铃让我们压牢罗小米,他用笤帚蘸着水钵里的水,从罗小米额头开始点起。笤帚头碰到皮肤,然后轻轻一扫,把水抹在她身上。 他一路扫下去,一直扫到罗小米的脚踝。 罗小米的反应更为强烈,疯了一样,不停嚎叫,那声音尖锐刺耳,在高音区不歇气地长嚎,简直就是非人类。大刘和二龙手颤抖得几乎压不住,两人头上全是汗,后背都湿透了。 解铃从床上跳下来,接过佟雅手里的水钵,佟雅立时瘫软。她甩着手,蹲在地上大口喘气。拿着这么沉的东西一直坚持到现在,也算非常不容易了。 解铃用左手端着水钵,真是举重若轻,就像没有重量一样。他用黑色笤帚蘸着里面的水,慢慢把笤帚头压在罗小米的额头。罗小米现在就躺在床边,脑袋悬空耷拉在外面,她已经挣扎不动了,声音嘶哑,像哮喘病发作一样,不停倒着气,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解铃蹲在她的头前,笤帚头紧紧压在她的眉心处。他向下俯视,和她四目相对。 解铃慢慢把头靠近,在罗小米耳边低吟着什么话,语速很快,听起来有点像念经。罗小米终于不挣扎,也不喊了,她的呼吸平稳下来,喉咙里发出阵阵低低的呻吟声。 这声音特别像岛国动作片,二龙和大刘十分尴尬,二龙轻轻咳嗽一声。 解铃让我们再把罗小米翻过来,背面朝上,他又用笤帚扫了一遍罗小米的后背。罗小米彻底安静下来,我轻轻摸了摸她的鼻息,简直气若游丝。 解铃把水钵交给佟雅,让她拿稳,佟雅苦着脸甩甩手。解铃说:“现在到最后一步了。小雅,你仔细听我说,这钵水只能由阴性体质的人来拿。你是女人没办法,这里除了我就是你,再坚持一下吧。” 佟雅点点头。 解铃拿起水钵含了一大口水,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他猛地一吸气,做了手势让我们都离开,然后一口水喷出来,洋洋洒洒如同下了一蓬细雨,洒的罗小米满身满床都是。我惊讶地看到,就在水洒落的地方,有个略成人形的半透明东西在罗小米后背上缓缓浮现出来。 大刘惊诧说不出话来,二龙则兴奋异常:“我靠,真的有恶灵。” 解铃把挎包打开,拿出一把金色的长扇,手腕一抖,扇面打开,里面没有题字也没有绘画,空空一片。他一手握住扇子,一手在那半透明的人形上凌空画符,嘴里念念有词,猛地大喝一声:“收!” 我们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眼睛不眨一下,注意力全部集中过去。就在这时,忽然“啪”一声重重的脆响,变故发生得太快,我吓了个半死,差点没尿裤兜子里,转睛去看,我靠,佟雅居然没拿稳,把水钵打翻了! 小丫头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脸色苍白,那水钵整个扣在地上,水洒得到处都是,肆意流淌。解铃看看她,脸上泛着异样的血红色,他指了指佟雅,“哇”一声张开口,从嘴里喷出一条血线。 血洋洋洒洒飞出去,他和佟雅站得极近,两人又是面对面,这口血正喷到佟雅脸上,小丫头白皙的脸上一片鲜红血点,惨烈至极。 解铃顿时萎靡在地上,捂着胸口,嘴角全是血。 佟雅顾不得脸上的血迹,知道闯了大祸,跪在解铃面前,哭着说:“解哥,刚才看得太入神了,不小心打翻了……” 我们全都围过来,解铃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看看小米。” 我走到床边,扶起罗小米。罗小米躺在我的怀里,她就像只可怜的小鹌鹑。她紧紧闭着眼,仅从微微颤抖的嘴唇能看出,她还没死。我搂着她,看着娇弱的面庞,想起小时候我和妹妹一起到山里玩,她调皮从高处跳下来,摔得哇哇哭,我也是这样把她抱在怀里安慰着。 我这个妹妹,和那两个哥哥感情都不深,就是从小粘着我,喜欢和我在一起。 我抱着她,想到这么多年疏远的兄妹情,眼圈红了,眼泪浸在里面,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哭。 罗小米慢慢睁开眼,嘴角咧开一个淡淡的笑,缓缓伸出手抚摸我的眼角:“哥,你怎么哭了?” 这一声“哥”,我知道妹妹回来了。 “小米。”我抱着她,再也支撑不住,眼泪流了下来:“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小米气息很弱,微微说道:“哥,刘东呢?”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刘东不就是那个死瞎子吗。 “他在哪?”小米轻轻问。 解铃被大刘扶起来,坐在床边。他慢慢解开外衣,露出前心。 在胸口处,居然有一个人面疮,看起来就像鼓出的大包。诡异的是,这个人面疮特别像人脸,五官俱全,面目模糊,表情看起来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阴沉。 “他在这。” 第十二章 精舍 “他上了你的身?”我惊疑地问。 解铃疲倦地点点头:“本来是要把这条阴魂收入法扇的……”他展开扇面,依旧空空:“刚才出了这点岔子,瞎子的阴魂钻入我的体内。” “你会不会被他附身?”我说。 解铃道:“不会,我的体质特殊,灵体上不了。不过他此时寄生在我的体内,吸我的血脉,我不能这么供养他,要想办法消散。” 罗小米从我怀里挣扎出来,含着泪说:“这位哥哥,能不能不要在这么做,能不能保住刘东的一条命,不要把他消灭掉。” 我惊诧万分:“小米,这个死瞎子害你到这种地步,你怎么还为他着想?” 罗小米垂着头,没有说话。 看她这副模样我真是着急,正急着催问,解铃拉住我,轻轻摇摇头。他站起来,对佟雅、大刘和二龙说:“你们先出去吧,小雅,把脸洗洗,成小花猫了。” 佟雅含着泪看解铃,默默出去,时间不长,她走进来,脸上血点已经洗掉,她捧着脸盆,里面冒着热气,还浸着一条白色毛巾。大刘站在门口,低声说:“师父,小雅心里过意不去,她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也不能做什么,就给你洗洗脸擦擦血吧。” 解铃看看佟雅,也没矫情,点点头。 佟雅把毛巾在水里浸湿,然后扭挤干净,很仔细地给解铃擦着脸。解铃闭着眼坦然接受,擦到他嘴角的血迹时,佟雅“哇”一声哭了,边哭边擦,眼泪不停地流。 大刘拍拍她,柔柔地说:“你出去吧,我帮师父擦。” 他拿起毛巾,解铃睁开眼咳嗽一声:“你就算了吧。把地上的水擦干净,你们全出去,我还有话和小米说。” 大刘招呼二龙,他们两个把地擦干,退出去顺手把房门关上。 现在屋子里没有外人,解铃温和地对罗小米说:“小米,把你的经历告诉我,好吗?我会帮助你的。” 罗小米缩在我怀里,轻轻咬着下唇,好半天才道:“我喜欢刘东,我爱他。” 解铃和我对视一眼,简直是匪夷所思!我实在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顿时恼怒起来:“他害你害得这么惨,你还喜欢他?小米,我马上送你到医院,你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罗小米看着我,抽泣了一下:“刘东没有害我,都是我自愿的。” 解铃让我不要发火,他用带有磁性的声音温和地询问罗小米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半天,罗小米才喃喃说起缘故。 罗小米讲的这段经历非常离奇,如果不是我一路跟下来,有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见闻,那肯定不会相信她的话,古怪到了极点。 罗小米凑热闹到自杀现场转悠一圈,什么没看见,可是到了夜里,她做了一个噩梦。 她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是一片树林子,深处有一个开放式的村庄。说是村庄,但更像一个微型基地,各种平房建筑,还有塔楼和凉亭,罗小米甚至看到有个简陋的篮球场。此时正值黄昏,夕阳西下,所有的景物都有种懵懵懂懂的昏暗,那种景色,罗小米说她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也怪了,这地方的建筑这么新,可是偏偏没有人,特别荒凉,周围一片死寂。她那时完全没有思考能力,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是随走随停,到处看着。 转过弯,前面出现一个场院,收拾得平平整整,场院中间有一处极为精美的建筑。建筑占地面积很大,四面开放,没有门,那模样就像个大亭子,梁柱都是镂空雕刻的图案,五彩销金上钳,看上去既脱尘又尊贵。在这个建筑中间,席地而坐一群人,一个个全穿着灰色的长袍,看起来怪模怪样。 在这群人中间,罗小米看到有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的小女孩,这女孩也就十四五岁吧,相貌清秀,扎着两根马尾辫,盘膝坐在一个形似莲花的坐垫上。本来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是罗小米说,她看到这个场景偏偏不敢过去,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害怕。 更为古怪的是,那小女孩坐在人群中间,居然在讲法。她说的什么,罗小米离得太远,也听不清。她躲在这怪建筑的外面,偷偷往里看。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色愈加晦暗,有灰袍人点亮梁柱上的红色灯笼,风起处,一片迷蒙。罗小米说,那种情景就像梦一般不真实。 她正看着,忽然手腕被抓住,刚要惊叫,就看到一个忠厚到有些卑微的中年人站在身后。 那人沉声说:“不要看了,赶紧走。” 罗小米反而不害怕了,侧着头问:“你是谁?” “我叫刘东,先离开这里,有事慢慢说。”他不由分说拉着罗小米离开那怪建筑。 一直出去很远,找到偏僻地方才停下来。那刘东蹲在地上拿起烟袋锅抽烟,指着外面说:“赶紧走吧,离开这里。” 罗小米不走了,好奇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东吧嗒吧嗒抽了一会儿烟,抬起头叹口气:“妮儿,和你说实话吧,我不想害你。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了娜娜,你和她真是太像了,我下不去手,你还是赶紧走吧。”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不知什么意思,不管罗小米怎么问,刘东也不说个缘由。罗小米看着他,不知怎么心就动了。 听到这里,我叹口气,我这妹妹别看清纯可爱的,从小就喜欢粘着岁数大的男人,说白了就是有大叔控。设身处地想想,她一个女孩子,来到梦一样的幻境世界,孤独无助的时候突然冒出个敦厚大叔,这杀伤力确实够大。 女孩子们往往有一种宿命的潜意识,她们喜欢浪漫和感性,如果碰到非同寻常的机缘,马上就会认为是天赐的缘分。 剩下的事罗小米就语焉不详了,也说不清是她委身刘东,还是刘东强迫于她,反正两人不知不觉就搞上了。罗小米说,这个刘东总是不自觉地喊她娜娜,这点让她非常不舒服。而且,说到这罗小米脸红了,刘东平时挺体贴,可是一亲热的时候下手就特狠,又掐又捏的。 两人一直住在这个基地里,或是东,或是西,总而言之就是要避着那些穿灰袍的人。也不知过了多久,罗小米完全丧失了时间的概念。据她描述,那个地方,只有黄昏、傍晚、深夜这三个时间段,根本没有白天这个概念,光线稍微亮堂点的就是黄昏。 那里始终阴阴沉沉,像是被浓雾笼罩,让人心情极为压抑。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就在我的怀里了。说那是梦吧,太过清晰和真实;说是真事吧,可又虚无缥缈,漂浮在意识里。 解铃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叹口气,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罗小米听得目瞪口呆,把住我的衣服就不撒手了。 解铃咳嗽一下,字斟句酌:“小米,现在没有外人,有的只是你哥哥,你说句实话,你在梦里和刘东有没有发生……那种深层次关系?” 罗小米低下头,不敢看我们,她知道兹事体大,好半天才嘤嘤说道:“有。” 解铃叹口气:“你体内已结鬼胎,我还要行法打胎。这件事之后你恐怕要静养很长时间了。” 这下小米可是害怕了,她颤着声音说:“不会对我以后的生活有影响吧?” 解铃摸摸她的头发,温和笑笑:“没事。”话音刚落,他捂住胸口,深吸了口气,好半天才缓和下来。 他胸口上那个人面疮比之刚才更加红艳,像是浸了鲜血,整张人脸也愈发狰狞。 “你怎么样了?”我急切问道。 解铃慢慢系上衣扣,脸上浮出笑容:“没事,死不了,他在吸食我的血脉。” 我怒斥罗小米,你看看,你解哥都变成什么样了,你还心疼那个倒霉瞎子吗? 罗小米抿着嘴不说话,泪水涟涟。 “你别说她了,小米,有几个问题我还要问你,你能记起多少就说多少。”解铃道。 罗小米认真地点点头。 “那个女孩讲法的奇怪建筑你能不能画出大概的样子?”解铃问。 罗小米坐起来,从床头拿起一个笔记本和油笔,略想了想,开始在纸上画起来。我妹妹从小心灵手巧,没事就喜欢画个动漫人物啥的,虽然没经过专业培训,可也有模有样,渐渐描绘出来。 随着笔锋的勾勒,我不禁皱起眉,这种样式的建筑很少见到,似乎不像中国风格。解铃捂着胸口,双唇艳红,表情有些痛苦,可看得却十分入神,他沉吟说:“这应该是一间精舍。” “精舍?”我奇怪地问。 第十三章 一个跳大神的 解铃略一沉吟,解释道:“精舍简单来说就是修行人的居所,金刚经有云,‘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这个‘祗树’,就是精舍,是佛陀在舍卫国的讲堂。小米所见到的,就是这个。现在精舍一般都是提供给灵修者所用。不过……”他顿了顿。 “不过什么?”我问。 “从小米画出来的建筑风格来看,像是南亚那边的风格,这里有点玄机。”他想了想说:“小米,你还记得那些人都穿什么衣服吗?” “灰色的袍子。”罗小米说:“我印象很深,袖筒很长,几乎要拖地了,看起来说和尚不和尚说道士不道士,非常奇怪。而且他们的面目很阴森,我不敢靠近,就没细看。” 解铃提出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刘东穿的什么衣服,也是那种灰袍子?” 罗小米马上摇头:“他穿的很普通,就是老百姓服装,不过你要我细说,我还真说不上来,这样的细节现在几乎都想不起来了。我记得问过刘东,他说自己资历和修行还浅,没资格和那些人在一起。” 解铃点点头,他说:“你还记得那个讲法的女孩长什么样子,能画出来吗?” 罗小米想了想:“我试试吧。” 她拿着油笔,咬了咬笔头,回忆很长时间才下笔。这次画的就有些粗糙了,比涂鸦还涂鸦,除了一个长长的脑袋,两根翘翘的马尾辫,其他一概都看不出来。罗小米一边回忆一边画,笔下那女孩的五官是涂了抹抹了涂,画到最后,整张脸面貌极其诡异,阴森莫名,我看得都害怕。 “那女孩长这样?”我颤着声问。 罗小米放下笔:“哎呀,是我画的不好。那女孩可清秀了呢,可是我怎么都画不好她的相貌,也怪了,她整张脸我有印象,可是一具体到单个五官,回忆就模糊了,完全忘了什么样子。” 解铃摸摸鬓角,问:“她讲法你听到了?” “嗯,可是,也不知是她用的方言还是当时距离比较远,我只听到声音,具体说的什么完全不知道。” 解铃道:“记住声音就好。”说着,他从怀里摸出手机,摆弄了一下,缓缓说:“下面我要给你放一段音频,你好好听着。” 手机里缓缓流淌出一段民间鼓乐的声音,而后出现女声:“亲爱的兄弟姊妹,在人世间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我们能够很轻松很愉快地成佛,脱离红尘的烦恼,让身心得到最大的解脱和放松……” 我差点蹦起来,这不就是从瞎子家里翻出的那个录音带吗,没想到解铃转录到手机里了。 罗小米睁大了眼:“像,像,不对,就是,就是她!” 解铃和我对视一眼,他把音频关掉,站起身:“小米,这里你不要住了,先回学校或者住你哥哥那里。罗稻,这几天你多买点营养的东西给你妹妹补补,她身体好点了,我就帮她坠鬼胎。” 说着,他推门要出去,我急忙道:“那你呢?” 解铃身体晃了晃,扶住门框,捂着胸口,深吸口气,缓缓说:“我要回去化解冤孽。” 罗小米从床上挣扎下来,向解铃鞠了一躬:“谢谢你。” 解铃叹口气:“说什么治病救人降妖除魔的大话都是扯淡,我告诉你小米,还有你罗稻,我已经牵入此间因果,只能完此公案。这件事麻烦啊……” 他摇摇头出了卧室。 大刘和二龙正在客厅沙发上抽烟闲聊,佟雅有些阴郁,坐在一边闷闷不乐。他们一看解铃走出来,赶忙都站起来,毕恭毕敬。 解铃笑:“大家都随便一些。我看谁对我尊敬,我就浑身不舒服,天生的贱皮子。咱们肩膀头齐是弟兄,用不着这样。” “师父,你要走啊?”大刘问。 解铃点头:“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办。哦,对了,这里不要再住了,赶紧换个地方。” 大刘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解决了。师父,你不说我也得换房子,这地方,邪性!” 总算是解决了。当天晚上,我请大刘他们在海鲜酒店一起搓了顿饭,小米这次中邪,看似和佟雅有关系,可我心里明白其实是被人盯上了,出事是早晚的,避不开。大刘、二龙和佟雅这些天照顾小米,吃喝拉撒的,也不容易,请一顿饭答谢理所应当。 都是年轻人,不醉不归,大家好一顿喝。第二天,我便让小米住到我那里。 说起来,我也有个对象,不算单身汉,可和单身汉也差不多。我那个对象,鬼精鬼精的,平时吃饭买衣服看电影都随我,可一玩真的,她就有一套说辞,要我尊重她,还说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我开玩笑说,你没带贞操戒?她弄懂是什么意思,当下翻脸,很长时间不理我。我又是买衣服又是化妆品,好一顿哄才好。她告诉我,这是她的底线她的信仰,她就是这样的贞洁烈女。 我暗地嘀咕,这年头有贞洁烈女,真是下水道蹦出个卫生球,稀罕事。 这几天,我妹妹出了这么大事,我也想找她,虽然帮不上多大的忙,至少她还是我的女友,应该告诉她一声,可她的电话怎么打都不接。说实话,我挺珍惜这段感情的,我这样的屌丝,孤身一人在大城市拼搏,没房没车,工作也没有前途,有个女孩愿意跟我就不错了。 安顿好小米,我又给女友打电话,这次接了。她好像在睡觉,声音特别慵懒,我想象着她穿睡衣的样子,浑身热血直流,咽了下口水说:“慧慧啊,是我。” “哦,罗稻,你有什么事?” 这话说的我相当不痛快,我是你男朋友,没事还不能打电话了。 “那啥,这两天我妹妹病了,我正在照顾她……” “哦,你让她好好养养吧。”她马上打断我:“我还有事,等再说吧,我打给你。” 听那意思,她要撂电话,我赶紧道:“那啥,你多保重自己,天要凉了,晚上早点休息,没事多喝点……” 那边挂了,“嘟嘟”忙音响个不停,我把最后两个字吐出来:“……热水。” 我悻悻挂了电话,回头看到小米站在身后朝我笑。“哥,她不喜欢你,趁早分了吧。” “小丫头,你懂什么。”我非常闹心。 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没有解铃的音信,打他电话也没人接,跟我女朋友一个德性。解铃这人,明显和我们正常人活的不是一个波段,天马行空,神出鬼没,想找他很难,只能等他自动现身来找我。 我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回家买点好吃的,拿回去给小米补身体。小米恢复得不错,就是有时候忧郁,自己一人孤坐窗前,唉声叹气。 小米鬼上身的事,在学校里有一些风言风语,她也不怎么去学校,每天就是自己看书要不和佟雅他们厮混,我也不管她,那么大姑娘,应该有点主见了,应该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了。 这天我终于接到解铃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淡淡地说:“带你妹妹来我家,堕鬼胎。” 事不宜迟,我带着小米赶紧去了解铃家。到了之后,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厅堂里除了解铃,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留着长发,擦着红嘴唇像吃死孩子似的,脸上扑的粉儿厚厚一层,她穿着黑丝,翘着二郎腿正在抽烟。 解铃看我们到了,赶紧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小雪。小雪,这就是我的朋友和他妹妹。” 那小雪没看我,上一眼下一眼看看小米:“呦,还真是鬼胎,快入血脉了,再不堕真要出问题。” 解铃对我们解释:“小雪是家传的东北报马。” “别说那么难懂,我就是个跳大神的。”小雪吐着烟圈。 这女人让我很不舒服,看起来就像洗头房的坐台妈妈桑,一身风尘气,尤其那烟都抽出水平了,随口就能吐出烟圈。 解铃看出我的想法,说道:“小雪本事很大,除了看事跳大神,她最拿手的就是打鬼胎。我是不抽烟的,也不允许别人在我屋子里抽烟,可偏偏小雪就有这个资格,对吧小雪。” 小雪没理他。 解铃冲我挤挤眼:“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我掏出钱包,数了数:“八百。” “全拿出来。”解铃说。 我把钱都掏出来,解铃接过递给小雪。小雪看看,点点头,没有直接动手拿而是让解铃把钱放到她的包里。解铃说:“这就算小雪的出诊费。小雪办事,贵在一个缘来缘去,能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如果你今天兜里只揣十块钱,那她也就收这十块。” 我本来想说两句俏皮话,可看到小雪麻木阴沉的面容,悻悻收了口。 这小雪看上去真就像饱经沧桑的洗头小姐,阅尽千帆,世事苍凉,似乎除了钱再没什么能吸引她的注意了。 一根烟抽到了过滤嘴,她娴熟地在手里翻了两翻,直接摁到八仙桌上掐灭,解铃咋咋嘴,笑笑没说什么。 “姑娘,来,给你堕胎。” 第十四章 噩耗 罗小米羞红了脸,难为情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到人家一亩三分地就得听人家的,这小雪如此古怪,可能奇人必有奇招吧,解铃都这么信任她,我们也没理由说别的。我拍拍罗小米:“听那个姐姐的。”又不放心地对小雪说:“这位雪姐,我妹妹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小雪道:“打个孩子你说会不会留后遗症?这鬼胎虽未成形,但气血俱在,把它堕下来和打个人孩子没什么两样。不过这年头的姑娘,都不在乎这个,打孩子当治感冒了。” 让她这么一说,罗小米眼圈红了,拉着我的袖子不说话,肩头一耸一耸的。 小雪说:“姑娘赶紧的吧,这事不赖你,要赖就赖那个死鬼。摊上这样的事,就要自负因果,这都是孽缘,没办法。”她转头对解铃说:“你们两个大男人别傻愣着了,把东西准备好。” 解铃招呼我到厨房,从小仓库里把行军床拿出来,折叠打开放在厅堂,然后他又取来十二个大馒头。每个馒头都有小孩脸那么大,蒸得软软乎乎,馒头上都用朱砂点了一个红点。这十二个大馒头围着行军床摆了一圈,摆好后,每个馒头上都插了一根长香,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小雪取来一个特别大的卷轴,在地上一铺,完全展开,大概一面旗子的大小,上面画满了符咒。这面大符通体深蓝,从上至下用金色线条描绘了鬼画符一样的图案,图案中还有一些文字,我扫了一眼大都不认识,只认出其中有“鬼”和“界”。 小雪拿来一面腰鼓,轻轻一晃,鼓边缀的铃铛“叮叮”作响,她对小米说:“姑娘,把衣服脱了躺床上。” 罗小米真是害怕了,浑身哆嗦,咬着下唇看我。我皱着眉,心里也不得劲,叹口气说:“小米,别怕,这是治病。姐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吧。” 小米坐在行军床上,含着眼泪,一颗一颗解着衣服扣子。 小雪回头看我们:“这是打胎,你们两个臭男子站在这不嫌碍事?都滚出去。” 解铃笑笑,拉着我进了厨房,顺手把厅堂的门关上。 我们两个坐在椅子上,一时没有话说,我闷闷的想抽烟,可想到解铃的忌讳,就打断了这个念想。我说:“你体内那个恶灵怎么样了?” 他把衣服解开,露出胸膛,那个人面疮已经不见了,皮肤平平滑滑。 “我把它打散了,这条魂没法超度,又不能留着,只好给化解寂灭。”解铃系上衣扣。 我眨眨眼:“那就是彻底解决了?” 解铃笑:“哪有那么容易,每一条魂每一条生灵都有自己的归路和命运,强行消散必然会增生因果,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现世报即使真的报应来了,也是我去承担。” 我愣了愣,看着他的笑脸,真诚地说:“老解,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知道光用两句谢,已经表达不出谢意,看看你需要什么,我赴汤蹈火也会为你办。” 解铃大笑:“行,有你这句话就行,整件事你们也是受害者,你帮我找出幕后真凶就行。” “那是必须的。”我发狠道:“你别看我平时那么软,真让我找到使坏的人,我大嘴巴不抽死他。” 正说着,忽然外面厅里传来小米撕心裂肺的喊声:“啊~~” 我一下站了起来,解铃很稳,把我拉住,摇摇头:“放心吧,没事。小雪是我至交,专门干打鬼胎的活儿,再没有比她更适合为你妹妹做这件事的人了。” 我抹了把脸,想起个事,不敢看解铃,期期艾艾地说:“那小雪不知嘴严不严,希望她做完了,不要出去乱说,我妹妹这么个大姑娘以后还要做人。” 其实我这么说,也在变相提醒解铃,希望他也能守口如瓶。 解铃颇有意思地看我,我这点小心眼应该都让他看穿了。他道:“你放心吧,我们都是有职业操守的人。再说你妹妹的事顶多算麻烦,小雪打过的鬼胎比这更邪乎的有的是。” 正聊着,外面“梆梆”敲门,小雪声音传来:“行了,进来吧,完事了。” 我赶紧打开门,跑回厅堂,我妹妹已经穿好衣服坐起来,脸色很白,靠着我瑟瑟发抖。地上展开的那张长符已经卷起来,居然卷成一个襁褓形状,中间鼓鼓囊囊,似乎真的有个婴儿在里面。 仔细看,那襁褓居然还一动一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隐隐还能听到孩子的哭声。我觉得渗得慌,紧紧抱着小米,汗毛都竖起来了。小雪把襁褓抱起来,还在怀里悠了悠,眼神说不出的古怪,她本来就阴沉,现在又抱着鬼孩子,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森森的鬼气。 解铃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别在这里吓人了。” 小雪对我说:“鬼胎是堕了,可是你妹妹的补养得跟上,注意事项我都写好了。” 小米点点头:“雪姐给我开了药方。” 我站起来,鞠了一躬:“雪姐,谢谢你。” “算了吧。反正我也得不了善终,还不如力所能及做点善事。”小雪的口吻无比沧桑。 我本想问问罗小米刚才作法的过程,可看看她,又打消了这个主意。算了,不问了,这是属于她的秘密。我想请小雪和解铃吃饭,小雪摆摆手说用不着那些,收了钱办了事,因果已了。她把襁褓塞进大包里,挎上就走了。 解铃告诉我,事情暂告一段落,他手头还有别的事要办,顺便查查那段讲法女孩的录音。 “你有线索了?”我问。 解铃有些迷茫:“不知为什么,我听这个声音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罗小米重新振作起来,投入热烈的生活之中。她这样的年轻人,精力旺盛,玩性也大,希望她能从伤痕中走出来。 有许多事我都没告诉罗小米,包括有人在算计我们罗家的事。她一个小丫头,又帮不上什么忙,何必让她上火呢。我一想到那瞎子古里古怪的房子就浑身不舒服,到底是谁藏在后面,为什么要害我们? 这天刚下班,我接到女朋友电话:“罗稻,晚上七点到我们常去的肯德基店。” “哟,想请我吃饭啊?”终于等来她的电话,这些日子一找她就百般推脱,今天终于肯约我了。 “你别嬉皮笑脸的,出门把脸洗洗,晚上我妈也来。” 呦,丈母娘要来看女婿了。我赶紧道:“阿姨来了啊,就别肯德基了,我请你们娘俩吃点好的,咱们去吃海鲜怎么样?” “就肯德基吧,你别来晚了。”挂了。 我把公文包挎上,在单位的镜子前摆了几个造型,摸摸头型,掐掐线头,看着镜子里一身职业装的自己,觉得收拾收拾,这小伙还是挺精神的。 我兴匆匆到了肯德基,一进去人满为患,根本没有空位置。我站在原地左右看看,人来人往,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傻透了。我犹犹豫豫掏出手机正要打,就看到角落有人招手,正是女友。在她身边,还坐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应该就是她妈妈了。 我赶紧过去:“慧慧你们来了,阿姨好。” 女友白了我一眼:“别乱叫,什么慧慧,我跟你不熟好吗。” 我尴尬地笑笑,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她们没有点东西,我赶紧道:“阿姨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那妇女摆摆手:“小伙子,你坐,咱们先说说话。” 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坐在娘俩对面。女友她妈吊吊着眉毛,头发烫过,一张大脸,阶级斗争的眼神,一看就不是善茬子。我蔫头耷脑坐着。 “小伙子,家不是市内的吧?” 我赶紧道:“我家在农村。”我看她眼神不对,又说:“老家有快百亩地了,我大哥还有鱼塘和果园……” “行了,行了。”女友她妈说:“我就实话实说了。” 女友低声说:“妈……” “闺女,我来做这个恶人!小伙子,我觉得你和我们家慧慧不合适,赶紧分了吧,别耽误你的时间和精力。” 我声音苦涩,其实已经隐隐预感到了这个,可还是觉得锥心一样疼。我看看女友,艰难地问:“为什么呢?” 女友她妈说:“我女儿找对象,我就开三个条件,有房有车必须是公务员。这三项基本原则,你哪条挨得上?” “我能努力……”说这话,我自己都没底气。 “小伙子还知道努力呢。”她呵呵乐,满眼嘲讽。她也不想再废话了:“小伙子,晚上急匆匆赶过来,没吃饭吧?这样,想吃什么阿姨请,今天这事不说了,就这么定了,阿姨呢,比较封建,就是一言堂,我说啥就是啥,你们就算分手了。小伙子,我对于你没意见,多精神,就是觉得你和我女儿不合适。这也没啥大不了,好姑娘多的是,不合适咱就再找呗,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啊。” 女友推了一下她:“妈,说什么呢。” “好,不说了,小伙子想吃什么,阿姨请。” 我已经无力了,心情无比阴霾,垂头丧气,呼吸都困难。这时,手机响了,我懵懵懂懂,像傻了一样。女友提醒我:“电话来了。” 我深吸口气,慢慢拿出手机:“喂?” “老三啊,明天请假来家吧。”打电话的居然是大哥。 “咋了?” “……”他顿了顿:“咱爸过世了。” 第十五章 恶梦 就在收到父亲死讯的当晚,我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噩梦。 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庄户院,好像寄居在一对农村夫妻的家里。我和这家丈夫蹲在田埂上抽烟,那丈夫说了一些话,我也记不清了,大意是他们两口子要带我见一个女人。这女人姓什么叫什么,我全忘了,只记得那丈夫管她叫圣姑。丈夫说完这句话,他老婆恰好给我们送饭听到了,把她乐的,当时就把外面红色小棉袄脱了,穿着里面的毛衣在荒凉的田野上狂奔,像疯了一样喊着:我们要见圣姑了,我们要见圣姑了。 这女人是个大嘴巴,到村里见人就说,我们要见圣姑,我们要见圣姑。回到家,丈夫把她一顿骂,说见圣姑是非常秘密的事情,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到处嚷嚷,惹下麻烦怎么办。我在一边紧着劝。 正说着,有叫门声,来了个人,好像也是村里的,和这两口子挺熟。那人没有进门,站在外面背光的阴影里说:你们要见圣姑,我也要去,带我一起吧。后来发生了什么,记不清,我唯一能记住的是,丈夫拿刀把这人杀了。 就这样,一连来了四五个人要找我们一起见圣姑,可都让丈夫捅了刀子。下一幕场景是,场院里竖着一根巨大的铜柱,里面堆满了炭火,呜呜烧着,火苗子都喷出来了。那几个被杀的人,全部用绳子捆在铜柱子上,极度的高温下,他们烫得皮开肉绽,一个个又都活过来,痛苦地嘶喊着。 那农村老婆坐在一边霍霍磨刀,地上放着个大铁盆子,里面盛着滚烫的热水,那架势就像是给畜生褪毛一样。 丈夫阴沉地对我说,这些人都不能活,不能让他们知道圣姑的存在。 我当时有口无心说了一句话,你老婆也知道啊。 刚说完这句话,他老婆抬起头,说了声对呀,我也知道。然后把刀一扔,走进柴房居然翻出一根粗粗的麻绳,径直来到屋檐下,把绳子拴在窗框上,脖子伸进绳套,当下就自杀了。 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天空昏黄,凉风骤起,那娘们穿着一身红色的棉袄,双脚离地,在绳套里一悠一悠的。这幕场景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我正感慨时,身后忽然响起丈夫阴森森的声音:我想起来了,知道圣姑的还有你。 我当时大惊,全身冷汗直冒,双腿一颤当即就从床上醒来,这才知道是个梦。 靠着床头,我坐了很长时间,头又疼又晕,这个梦也太真实了,一幕幕情景像照片一般清晰。心跳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正要庆幸这只是个梦,突然想起老爸过世这件噩耗,当下感觉梦境如真,真如梦境,我一时痴了,有一瞬间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真实,每件事都那么荒诞。 好久,我叹口气,老爸死了,这是铁打的事实,怎么睡觉也避不开的事实。我头疼欲裂,百爪挠心,胃口里像是堵了石头。这件事小妹还不知道,老大也是,偏偏让我去通知,小米身体刚刚恢复又遭遇到这样的打击,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 我翻出一包烟,随手抽出一根点上,昨晚饭也没吃,从肯德基出来偏偏下了大雨,我一天之内受到双重打击,女友分手,老爸过世,心情黯淡得都想去自杀。 我在大雨中顶着大风前行,很快全身湿透,曾经有一瞬间,我渴望女友慧慧看到我这丧家犬的模样,觉得可怜,一时同情心泛滥,举着伞跑过来含泪说,罗稻咱俩私奔吧。可我走出一里地,女友连个人影都没出现,除了匆匆而过的路人看傻子一样看我,再没有旁人了。 后来赶上了公交车,失魂落魄来到家里,简单冲一下就睡了。夜里全身不舒服,滚烫滚烫,好不容易睡着,就做了这样一个噩梦。 我掀开被窝起来穿衣服,无意中摸到脖子,一下就愣了,我靠他妈的,解铃给我辟邪的那挂项链没了! 我顿时慌了,一脑门的汗。要说这东西多辟邪怎么神,我始终不太信,主要是解铃郑重交给我如此贵重的东西,真要弄丢了,也不好交代。 我穿着大裤衩子,踩着拖鞋,打着手电趴在床下找,根本没影子。那种不安焦虑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我都快窒息了。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小米的声音:“啊,哥,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从床下爬出来,灰呛土脸的,看到小米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孩站在卧室门口。我赶忙套上裤子:“那,那啥,我有个东西找不着了。” “哥,这是我好朋友,也是我们学校陈老师,今天跟我过来玩。”小米介绍。 我细瞅瞅,这女孩挺年轻,二十几岁,居然是大学老师,这上哪说理去。人比人得气死人。不过这女孩长得倒是蛮清秀的,她笑眯眯地看我,我一时面红耳赤,也不知哪个弦搭错了,可能是想在漂亮女孩面前卖一下,直接说道:“小米,和你说个事,咱爸昨晚过世了,正好你老师在,你直接请假吧,咱们今天得回老家。” 罗小米目瞪口呆看着我,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罗小米嘴唇颤抖:“哥,你没开玩笑?” “靠,那是咱爹,我那么大人了,随便拿爹开玩笑?尤其这么大的事。” 罗小米“哇”一声就哭了。我顿时有点后悔,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了在妞跟前显摆一下,这么刺激妹妹。再说爹死了,这有啥可显摆的,我怎么这么幼稚呢。 那位陈老师反应很快,拍着罗小米,小米直接投进她的怀里,呜呜哭个不停。给我哭得这个伤感,我妹妹实在是太压抑了,让她好好发泄一下吧。 哭了会儿,陈老师说:“小米,我这就给你请假,你和你哥哥赶快回家吧。需要学校和我,还有同学们做什么,你说一声,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罗小米哭得眼睛都红了,抽泣着说:“没事,我能挺住,谢谢你了陈老师,我收拾收拾东西就要和哥哥回去。” 陈老师走过来握我的手:“节哀顺变。家里奔丧需要帮什么忙,和我说就好。”她从兜里掏出一把钱,足足有七八百,全都堆在桌子上:“我来的时候不知道会出这件事,身上就这么多了,聊表心意。” 我赶忙道:“这可使不得。” “没事。这些钱不是给你们的,是我给过世的老人家,拿好。”陈老师这个小丫头,岁数不大,说话办事倒是挺老道。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刚才她说‘奔丧’,这个词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我皱起眉,似乎很久以前有人说过这句话。我恍惚中觉得好像以前经历过现在发生的这一幕,非常眼熟。陈老师以为我悲伤过度,叹口气,又过去安慰小米。 我脑子打了个闪,想起来了。那天我和解铃夜探瞎子住宅,他曾经让我上过几柱香,结果烧得长短不齐,他当时说,这叫三长两短香,家中必然有人丧。还让我节哀。我靠,真是乌鸦嘴灵验了。 我顾不得招待陈老师,拿了手机走到僻静角落给解铃打电话。还算运气,这次电话一打就通,我刚要张口,忽然悲从中来,心里一阵绞痛,说话顿时哽咽起来。 解铃非常敏锐,马上觉察出我情绪的变化,他很聪明,缓缓道:“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我……我爸,”我哽咽一下,想起老爷子音容笑貌:“……走了。” 解铃半天没做声,叹口气说道:“节哀,你在家等着,我马上过去。” 我深吸口气,脑子清醒了一些,忽然意识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我父亲的死会不会也是那些人针对我家做的事? 这仇可就大了,杀父仇夺妻恨。我心底涌起一阵波澜,双手渐渐捏紧,想想自己以前的窝囊样,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罗小米在陈老师的陪同下收拾东西,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行尸走肉一样,拿出背包随便塞了两件衣服,顺便把银行卡和现金揣好。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老家之行恐怕要出大事。 陈老师问我们什么时候走,我说还要等个朋友。从城里回老家,按说不算太远,坐客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盘算一下,下午就能到家。 正说着,门敲响了,肯定是解铃来了。我赶忙过去开门,还真是他,解铃一身军绿打扮,挎着大包,风尘仆仆,好像不是从家来,像是刚从外地出完差。 解铃道:“你这是要回老家了吧。” 我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给老爷子奔丧。”他说。 有这样的朋友在,我心里安定不少。 我们说着话往里进,正看到我妹妹和陈老师从里屋出来。陈老师和解铃打了个对眼,她顿时怔住了,轻轻地问:“解铃?” 解铃表情有些尴尬,我看他的眼神第一反应居然是想逃走。解铃在我印象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也会逃避。 他淡淡笑笑:“竹子。有日子没见了。” 第十六章 泪如雨下 小米惊奇地说:“陈老师,你和解哥认识?” 解铃笑笑没说话。 陈老师看着他,轻轻说道:“老相识了。” 气氛有点尴尬,我咳嗽一声:“那啥,小米啊,和我进屋整整东西,让你解哥和陈老师叙叙旧。” “不用了。”解铃说。 陈老师看着解铃,快速眨眨眼,我看得很清楚,她眼圈有点红了。她微微笑:“小米,罗稻,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送陈老师出了门,我碰碰解铃:“老情人儿?” 解铃呲牙笑:“扯淡,赶紧收拾东西,抓紧时间。” 我和小米背好包,三人一起出了房门。到小区外打个车,直奔客车站。现在不是节假日,票还算好买,等坐上车靠着椅背,我全身一阵阵疲倦。 我和解铃在后面的座位,小米坐在我们前面。我看着窗外,犹豫好半天才说道:“老解,我得向你承认错误。” 他看都不看我,抱着肩膀闭着眼,一脸的倦意:“说吧。” “你给我那个项链不见了。” 他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看过来。我有些难堪:“我错了,我想办法赔你。”解铃叹口气,摆摆手:“这就是你的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算了。这些日子你就跟着我吧,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我听得脸发烧,现在才回想起来,那项链肯定是昨晚顶风冒雨,不知怎么掉路上了,寻都无处寻。 车驶出市区,在高速上奔驰,小米已经昏昏睡去,我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脑海里出现老爹的形象,心里一阵绞痛,我为了怕让这个痛追上,赶忙和解铃说话,分散情绪:“陈老师不错啊,我看她对你挺有感情,你们以前是不是处过?” 解铃看看我:“想八卦?” “问问,朋友唠嗑嘛。”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怎么叫处,什么标准算是处上对象了?” 他这么一说,到把我问蒙了,我说:“最起码两个人都承认关系吧。” 解铃道:“那我和陈竹就不算处了。” 我赶忙改口:“以上没上床为标准。” 解铃哈哈笑:“你和你对象上过吗?” 这句话问的我哑口无言,别说上床了,我摸一下她的手,她都拉长脸子看我像色鬼一样。要按这个标准,我和慧慧也不算处过对象。 解铃看我不说话,他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山脉:“罗稻,你活这么大有没有特别遗憾的事情?” “有,很多。你呢?” “必然的有。很久以前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没有珍惜,很多年后又有机会见到她,已物是人非。” 我没有问是不是陈老师,我想这个问题已经不用问了。 “你还可以再追求嘛。” “在我记忆里的,是那时那刻的她。一旦错过,即便是同样的人也不会再有同样的风景。”解铃说。 我看着解铃,就在这一刹那,我注意到他眼角浮起的皱纹,按说他也不小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其实心里很苦,可又不说出来。 我们没有交谈,都昏昏睡去,解铃显得比我都疲惫,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抱着肩膀就呼呼大睡。两个多小时很快过去,我睁开眼发现快到了,急忙把他推醒。 我老家的农村只是长途客车中途的一站,到站了得赶紧下车。我们三人从车上下来,解铃嗅着山里的空气,看着远处连绵群山,不禁说道:“这地方真不错。” 我们顺着山道往里走,现在道路修得很平整,卡车拖拉机不停往来。我们正走着,从后面开过来一辆农用三轮,发动机砰砰响,从驾驶室伸出个脑袋:“这不是小米和老三吗?” 我一看,是个挺面熟的小伙,名字就在嘴边叫不出来。长得也算眉清目秀,焗着一脑袋红毛,朝我们呲牙笑。 “老三,你他妈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陈皮,你们是不是回蟠桃山,赶紧上车。”他拍拍车门。 我这才想起来,笑着打他肩膀,招呼解铃一起上车。 进了车厢,这里面真他妈臭,简直臭气熏天。座位肮脏不堪,上面也不知是什么污渍,有的地方棉花都露出来了。解铃耸耸鼻子:“你这辆车里拉过尸体吧?有股尸臭味。” 陈皮转过头,瞪着眼珠子看他:“我靠,大神啊,你这鼻子真灵,你怎么知道的?我连俺爹都没告诉。” 解铃笑笑。 我和小米也不是矫情的人,在座位上坐好,我介绍:“老解,这是我小时候村里的朋友,陈皮。陈皮,这是我哥们,一起回来奔丧的,叫解铃。” 陈皮发动三轮车,“哐呲哐呲”往前赶,边开边说:“老三,看你和小米着急忙慌回来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放心吧,老爷子是睡睡觉直接过去的,没遭罪。他有七十多了吧,算喜丧。” 一说到老爷子,小米又开始掉眼泪。 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赶紧岔开:“陈皮,你车里真拉过尸首?” “可不吗,那天我去镇里办事,走到邻村,正赶上送殡火化,可巧殡仪馆车坏道上了,那家人我也认识,他们苦苦哀求,又是递烟又是塞钱,我一寻思我这破车平时就运个货拉个羊,也不载客,不犯忌讳,就当做善事吧。这件事俺爹都不知道,你这哥们鼻子灵啊。” 说着话,就开进了山里。解铃探出头去看,连绵起伏的群山,此时正值晚夏,风景宜人,满山红叶,简直太养眼了。解铃道:“这里就是蟠桃山?” 我说:“我们这几个自然村连带镇子都在山间的小盆地里,被众山包裹,你正对面那座山,看上去是不是特别像桃子,传说是王母娘娘蟠桃落在地上变的,所以叫蟠桃山。我们这个村就叫蟠桃村。” “以前没修路的时候,我们村穷啊,家家喝粥,现在路一修,城里人都认货,说我们这里是天然风景区,成群结队过来旅游,所以家家都过上好日子。”陈皮说:“尤其罗家老大,这几年家产就跟皮球充气似的,现在是我们村首富。老三、小米你们看着吧,这次老爷子过世,你家大哥肯定风光大葬,他也算个孝子。” 三轮车蹦跶十几分钟,开到村口,我们从车上下来。我有一年多没回来了,解铃更是第一次看到这般风景,他眯着眼,吸着空气,感觉非常陶醉。 眼前是一大片土黄色的田野,里面长着庄稼,地头插着穿红衣戴草帽的稻草人。天空湛蓝,白云飘飘,这让见多识广的解铃也醉了。 我们村子这些年修得真是不错,笔直的村道沿着田埂延伸,路旁是根根电线杆,有一些小鸟落在线上,配着一望无际的田野,有点日系风景漫画的意思。我们进了村,一抬眼就能看见村口不远那三层小洋楼,院门开着,门口停着不少车,一些人进进出出。 门口有个老娘们看见我和小米,高喊一声:“老罗家的,你们家老三和小妹儿回来了。” 从院子里出来个腰里扎着孝带的中年妇女,正是我大嫂。大嫂看不出有什么悲戚之色,她看到我们很高兴,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拉着小米,就往里面走,解铃一步三摇跟在后面。 我大哥罗大米正蹲在院子阶梯上抽烟,穿了一身麻衣,腰里扎着孝带,和几个村里人说着闲话。看到我来了,站起身,把烟头扔在地上走过来:“老三,你怎么还这么个倒霉样。” 我有点恼火:“爹都过世了,我能兴高采烈吗?” “你可拉倒吧,每次见你都像个大烟鬼似的。” 大嫂赶紧说:“老三一回来,你就嘚不嘚,赶紧让老三进屋看看爹。” 罗大米掸掸我的肩膀:“你把腰板挺直了,别成天弓腰驼背。大哥说你,都是为了你好。”他语重心长:“咱们老罗家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送殡那天乡里镇里能来大人物,到时候别给我丢脸。老三,你也该长大了,别跟你二哥学,这小子现在不学好。这是你朋友?” 罗大米看到解铃。我赶忙介绍一番。罗大米还得招待其他客人,和解铃寒暄两句就走了。 我们三人走进正堂,正中是供桌,左右挽联,桌上铺着黑白的布子,上面摆满供品,供桌中间是我老爹的遗照。这张照片是他五十多岁拍的,特别精神,照片上的他虽然瘦弱,可目光有神,似笑未笑地看着照片外的世界。两侧放着长明灯,幽幽燃烧,香炉里插着许多长香,冒着白色的烟。 我二嫂正蹲在火盆前烧纸,看见我就是一喜:“老三,小米,你们都回来了。”她转头对照片上的老爷子说:“爹,家里人都回来了……都团圆了……都来看你了。” 一语未了,我已泪如雨下。 第十七章 怎么走的 二嫂是个挺朴实的农村妇女,看见我和小米哭了,她也掉眼泪:“老三,你和小米烧点纸吧,给老爷子上柱香。” 我跪在老爹遗照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磕完之后已经起不来了,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上,湿了一片。知道老爹过世的消息,我一直觉得似真似幻,不愿接受这个现实,直到现在,真看到他老家的遗照,这感觉就像万针攒心。 老爹这辈子不容易,我妈走的早,他一个大男人拉扯我们四个拖油瓶长大,现在一个个都成人了,他也走了。村里以前给他提过亲,为了我们这些孩子不受后娘欺负,他都没答应。给我印象最深的情景是,他坐在黑暗无光的门槛上,看着外面的月光,一口一口抽着老旱烟,手指指节因为常年干农活,粗壮扭结,像老树一样。 我什么时候看他,什么时候他都是一脸的沉思和忧郁。 他这种气质影响了我们这些小辈。四个孩子都有种阴沉沉的气质,心里有主意,而且不愿和外人交流。 他这一辈子苦啊,我长大之后就很少和他交流了,又出去念书工作,即使偶尔回家和他的沟通也越来越少。老家对于我来说,更富有象征意义,就是个心思寄托的地方,有它不多,甚至很多时候想不起来,可没它吧,顿时又觉得空空落落,感觉精神里最重要的东西塌陷了。 我们烧了纸,上了香,罗小米躲在二嫂怀里,呜呜哭个不停。二嫂紧紧抱着她,抽噎着说:“妮儿,没事,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咱爹死得安详,这就是福气。” 让我意外和感动的是,解铃居然也规规矩矩跪在遗照前磕了三个头,烧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他从兜里摸出包好的一千元,放在桌子上。 我赶忙拿起来往他兜里塞,他摇摇头:“罗稻,你要敢把钱给我就是骂我,我扭头就走。” 看他拒绝得干脆,我只好作罢。心想着,欠了解铃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想办法补偿回来。 我们三人穿过大厅,从后门出去。后院搭建了一处简易灵棚,老爹的尸体就陈在这里。这是我们老家的规矩,在家里陈尸三天,三天后落葬。以前是找一风水佳穴直接土葬,现在是拉到殡仪馆火化,埋在公墓里。不管形式怎么变,陈尸三天这个规矩百十年来一直传承下来。 灵棚里,前面是供桌,摆着各色祭品,隔着一层落地布幔,后面便是陈尸的地方。既然回来了,怎么也要瞻仰一下老爹的遗容。 我们掀开帘子进去,后面空间不是很大,孤零零摆着一张床,老爹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直直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黄色的被单。这被单也有讲究,上面描绘着成仙羽化,驾鹤西游的图案,表示往者已逝,到西方世界享福去了。老爹确实很安详,闭着眼跟睡着了似的,脸上的胡子和头发都打理过,精精神神,看着宛如生前。 老爹这一辈子土里刨食,心思极重,有事窝在心里,闷闷的,不修边幅,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精神过。 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米挨着我跪下,我悲从中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懊悔至极,老人在生前我不知珍惜,现在逝者已逝,说什么都晚了。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等好好哭了一场,解铃拍拍我,然后把小米扶起来:“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 “呦,老三回来了。”帘子一掀,从外面走进个人。我一看认识,是我们邻居,叫雷子。他爹是村里有名的万事通,啥事都明白,什么都能插一脚,从两口子打仗到村里租机动地,就没他不知道的。地上的事他爹全管,天上的事他爹管一半。这雷子我从小就认识,和他那个爹一个德性,好充大个,说什么都插嘴,就显得他明白。 我擦擦眼泪,心里非常不高兴。不喜欢这个人是一方面,再一个,现在是我和妹妹祭拜的私密空间,他贸贸然闯进来,让人很不舒服。 “雷哥。”我客客气气打了招呼。 他皱眉叹气:“我和老爷子没处够啊,我们爷俩的关系比你这亲儿子都亲呢。” 我肺管子都气炸了,有他妈你这么说话的吗。 看我没说话,他接着说:“老三,在城里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 还没等我回答,他看着我妹妹直接道:“是小米吧,成大姑娘了,别说啊,女大十八变,小时候看着像豆芽似的,现在成大美女了。” 这话吧,细说也没毛病,可是你的挑场合说吧,我爹尸骨未寒的,还躺在这,你说这些合不合适。 解铃在后面,一直没说话,雷子也当他是透明人。 “雷哥,你是不是喝多了?出去歇歇吧。”我说。 雷子走到我爹的尸体前,做出一个举动,让我浑身充血。他竟然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我爹的脸颊,叹口气:“我真不舍得这老头。” 小米气得脸色铁青,瞅我。我知道这时候做儿子的要出头,可不知为什么,一时胆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雷子道:“老三,小米,你们回去和罗老大商量商量,他那么有钱了还霸着村里的鱼塘,他吃肉总的留点给我们喝汤吧。村主任瞅着他有钱,也和他穿一条裤子,这可不行啊。我们农村有农村的规矩,有钱大家赚,你好我好大家好,对不,和气发大财……” 小米听不下去,噔噔噔走了。 我骨子里那股好好先生的气质又发作了,谁也不想得罪,我软语说道:“行,我回去和大哥说说。” “这就对了,弄出事就不好了,对不?还是老三念书多,明事理,这人那,还得读书……”他絮絮叨叨地磨叽。解铃拉了拉我的衣袖,我叹口气,不好明言把雷子赶出去,只好我离开,他总不能对着尸体说话吧。 雷子讪讪笑,跟着也出去了。后院许多人都在忙,空地堆满了金银元宝,纸糊的别墅假山,童男童女什么的。还垒砌了几个锅灶,这是办白事那天,在这里宴请宾客。 我也帮不上忙,左右看看,没什么相熟的人,看着灵棚,觉得自己孤零零的。 解铃走到近前,低声说:“刚才在后院,你注没注意到房梁上的东西。” 我哪有心思看房梁,急忙问怎么回事。他指着上面,我抬头去看,这才发现,在三层小楼最高处,铺着房瓦的飞檐屋脊上挂着几面镜子。这些镜子都是用铁丝绑在上面,风吹雨打的,镜框生了很重的锈漆,镜面也碎了,蒙着乌沉沉的灰。镜子已经和屋檐混成一种色调,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惊异地问。 “镜子阵,无非风水。我也看不太懂,这个得问你大哥了。”解铃说。 “我不想和他说话,他老是呲我。”我说。 解铃非常严肃:“罗稻,你总这样可不行,避重就轻,总是逃避。这件事可能很重要,和你父亲的过世未必没关系。你们家现在已经被诅咒了,要解开这个环,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我们来到前院,罗大米耳朵上夹着烟,嘴里叼了一根,正在和往来客人说话,一副老油条的模样。 我站在旁边,不敢插话,来的都是乡镇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梳着背头,t恤塞在裤子里,鳄鱼皮带上挂着钥匙串,胳肢窝下面夹着手包,全都是指点江山的派头。 好不容易等到罗大米聊完了,我上前,犹豫一下说:“大哥,问你点事。” “嗯?” “后院屋檐上挂着的那些镜子是咋回事?” 他看看我:“哦,没事,图个吉利,那叫什么风水镜,能保家里平安。” “保平安咱爹还走了?” 他皱眉:“这些事和你没关系,赶紧找你大嫂,让她帮你朋友收拾个房间出来,你也去洗洗澡收拾收拾,这几天有得忙的,到时候别给我掉链子。” “刚才雷子找过我,说承包鱼塘的事。”我说。 “你甭搭理他,要不是瞅他一家和咱们是老邻居,我早收拾他了。老雷家一家子都是臭无赖,他爹就是个赖子,他妈是个破鞋,就他那德性还想跟我抢食。行了老三,你赶紧走吧,我一堆事还忙呢,村里的事和你都没关系。” 他爱搭不理,把我撵走了。 我看看解铃,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解铃到没说什么,插着裤兜若有所思。 我们找到大嫂,她领我们来到别墅三层。这些年罗大米真是没少挣,别墅完全是欧式风格装修,富丽堂皇的。整个别墅没别的,就是房间多,别说解铃一个人,就是再来十几口子也绰绰有余。大嫂帮他安排了房间,就在我房间旁边。我大哥该怎么说怎么说,对我们这些哥们兄弟还是不错的,他别墅里常年留着我和小米的房间。 解铃也没什么好安顿,把包放下,对大嫂说:“嫂子,我跟你打听个事。” “小解,你说。”我大嫂挺喜欢解铃,她和我说过,你这朋友看着挺踏实的。 “老爷子到底是怎么走的?” 第十八章 诡异的楼 大嫂说:“老爷子有睡午觉的习惯,每天吃完饭消食之后,会迷瞪那么一觉。那天他是下午两点左右躺下的,一直睡到五六点了还没起来。到吃饭点,你大哥让我去叫老爷子,我推门进去,老爷子睡得那叫一个安详。我叫了几声他也没答应,我就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前几天我做过一梦,梦见一个小人穿着红色纸衣服戴个红色尖帽子跳舞,他们都说这梦不吉利,我当时就有不祥的预感,老爷子是不是走了?一摸鼻息,又摸了摸脉,果然走了。老爷子一觉睡过去,再没醒过来。” “咱爸当时没留下什么话?”我问。 大嫂想了想:“没有,那天表现得很正常,和平常一样。早上遛弯,中午吃饭,下午睡觉,傍晚就过去了。” “老爷子的卧室在哪?嫂子,你带我看看。”默不作声的解铃说道。 大嫂答应,带我们出来,来到三层走廊尽头靠西的房间。她轻轻推开门,老爷子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一张硬板床,老爷子生前曾说睡席梦思不习惯,大哥特意找人定制了这么一张硬床。床对面是一台五十寸的液晶智能电视,这也是大哥的杰作,专门方便老爷子看电影用,可老爷子除了晚上看看新闻联播,电视几乎很少打开。除此之外,就是一张书桌,窗台放着几盆花,此时日头渐渐偏西,昏黄的光芒射进来,无数杂尘在光线中飞舞。 解铃进屋,坐了坐床,又随手翻了翻床头的报纸和老书。这是一本万年历,老爷子挺信这些东西,没事就拿着看。解铃翻到他临终那天的日期,示意让我过来,指着万年历:“你看。” 在那页的万年历上,有人用铅笔写了几个字,字迹稍有些模糊,我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老婆子,是你吗? 我心中一动,很明显这些字就是老爷子写的。他的笔迹我认识,很粗糙但是笔架坚硬,透着一股硬气。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老婆子’是谁?”解铃问。 “应该是我妈。”我说:“我妈生前,我爸就管她叫老婆子,也叫屋里的,我妈管他叫老头子。” 大嫂看到我们发现了什么,凑过来问怎么了,我把万年历递给她:“这是老爷子临终那天写上去的。” 大嫂是农村妇女,看到这样东西,马上害怕起来:“三儿啊,是不是那天咱妈……回来了?把老爷子的魂勾走了?” 此时屋里暗暗的,气氛有些怪异,我也发毛:“大嫂,别乱说。” 大嫂揉着手,忧心忡忡:“自从这小洋楼盖起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大哥还说我迷信,说我神经过敏。可我知道,他嘴上这么说,还是从外面请来几面风水镜挂在房檐下说是辟邪。既然没问题,为什么要辟邪呢?” 我听到这里,马上道:“大嫂,这是怎么回事?” 大嫂说:“咱们别在这说,我呆着害怕,到我屋。” 我们三人出来,到了二层大哥大嫂的房间,她看看走廊无人,关上房门。给我们倒了两杯水,我说大嫂你别忙,把事情先说清楚。 大嫂坐在那里,眼神有些呆滞,像是在想什么。我刚要催促,解铃摆摆手,示意让她先静静。 好半天,我大嫂才叹口气说起来,整个过程中我听得有些愣神,特别像编造的故事。可是我知道,大嫂是很朴实的农村妇女,即使是瞎编,也不可能编得这么离奇。 这座小洋楼是我大哥发迹之后修的,成楼也不过两三年,我因为常年不回家,所以很多事都不太清楚。大嫂说,这座楼一盖成,她住的就不得劲,到夜里经常能听到后院起风,呜呜吹,吹得后门窗户都嘎嘎响。就算月朗星稀的夏天,风声还是不断。最为奇怪的是,有天夜里她被风声折磨得实在受不了,起身到后院查看。可到了后院,却发现院子里一丝风也没有,院子里还摆着一些干晒的山货,照刚才那么大的风,这些木耳蘑菇之类早就吹没影了,可现在好端端摆在那,一点风来的蛛丝马迹都没有。 虽然觉得奇怪,可也没深想,有天晚上,她正睡觉呢,忽然听到后院传来一阵法螺的声音。这种声音幽咽绵长,音调拉得很长,乍一听似是风吹孔壳,可细听,又觉得是有人在吹,因为声音带着转折起伏,不太像自然形成的声音。 这个时候,大嫂真是害怕了,把熟睡的大哥摇起来。我大哥迷迷糊糊听了一阵,那声音已经没有了,他说大嫂是神经过敏,转过身又去睡。 最让大嫂害怕的是这么件事,一天晚上,她从外面回来,老爷子和大哥都不在家,她想洗个澡换身衣服,走到二楼自己房间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上有声音。那时候三楼还空着没人住,黑漆漆的,哪来的声音?莫不是进小偷了? 她走到楼梯口,想把三楼灯打开,就在这时,她猛然看到三楼的走廊有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影。大嫂当时头皮一炸,还真有小偷,现在打电话叫人来不及了,她确实彪悍,找根棍子手里捏着,准备上三楼逮个现形。 她顺手打开灯,那团人影就在上面,呆呆站着,看不清面貌,似乎正在从上面往下俯视。大嫂说,那个人有头有身子有四肢,可就是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这时,最怪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团人影忽然双脚离地,全身像是充气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越鼓越胀,渐渐飘离,没了踪影。 大嫂吓蒙了,棍子一扔就往外跑,跑到前院正看到大哥回来,又让大哥一顿训斥。 “也就是当着你说,老三,小解也是自家兄弟,你们知道得了,可千万别出去说啊。我怀疑,怀疑家里可能不干净。”大嫂说。 解铃道:“我看也是有点问题。” 大嫂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们说出去,尤其别让大哥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大哥特讨厌她说房子不干净什么的,骂她是丧门星乌鸦嘴。 我们回到三楼,进了解铃的房间,此时就我和他两个人。解铃说:“这栋楼确实有问题。” “怎么呢?”我急切地问。 “我能感受到一股很奇怪的阴气,就在东南方向。”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木质罗盘,看看上面的指针。我惊讶地说:“我靠,你连这东西都有。” “就在东南方向。”他说。 我看不懂罗盘指示,就看到上面的针乱转。 解铃摸着下巴沉思:“这件事也太复杂了吧,如果说有人盯上你们家,那就是从几年前这栋楼还没盖起来就开始布局了。什么样的人会如此处心积虑?我觉得你大哥应该是知道什么,因为这栋楼就是他盖起来的。刚才问他关于风水镜的事,他眼神闪烁,避之不谈,我总觉得这里有事。” “到东南角看看。”他拿着罗盘说。 从房间出来,我们来到东北角。这里是三楼的客厅。陈着几张沙发,铺着地毯,还有一尊价值不菲的寿星木雕,墙上贴了一张不伦不类的福字图。 解铃走到福字图前,招呼我过来看,指针乱摆,颤个不停,他眯着眼说:“应该就在这。” 我看不出端倪,心里毛毛的,轻轻问:“什么情况?” “不知道。”他放下罗盘,在周围走走,不时蹲下去又站起来,凝眉思索。慢慢走到墙前,轻轻敲了敲墙,也没发现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滚雷一般的声音:“你们干什么呢?” 我大哥罗大米蹭蹭走过来,狐疑地看看我们。我正要说这里风水不对,解铃做了个眼色,轻轻摇摇头。我马上改口道:“我领朋友来看看,他说这楼修得挺漂亮。” 解铃不动声色把罗盘放起来,他说:“罗大哥,这楼修得真不错,能看出家境殷实,是富足人家。” 罗大米脸色好转,就爱听别人夸他有钱,他呵呵笑:“你这朋友挺会说话。老三,去把你二哥找回来,晚上全家人开个家庭会议,把丧事安排一下。” “他在哪?” “这小子不学好,最近一直在耍钱。咱爹过世这么大的事他都不露面,我看他快被天打雷劈了。我估摸他又在魏大海家打麻将。” 第十九章 不能落尸 魏大海是我们村有名的地赖混混,开了个小卖铺,其实挂羊头卖狗肉,顺门进去里面藏着麻雀室。成天烟雾缭绕,集了一批闲汉娘们职业赌徒,通宵麻将。 我和解铃找去的时候,魏大海看我是熟头熟脸的本村人,也不隐瞒,直接带我们到后院的vip包间。开门之后,一股浓烟散出来,里面开了好几桌,八九个大烟枪,一边打麻将一边吞云吐雾,不戴防毒面具都不敢进。 解铃怕烟味,没有进去,蹲在门口。我揉揉眼,进去找二哥罗二米。房间密不透风,上面挂着几十瓦的昏黄灯泡,墙上贴着送子的墙画,农村乡间的气氛很浓。最里面有个土炕,炕上放着一桌,四个人东南西北坐在炕上,全都盘着腿,小抽屉开着,里面全是零钱。罗二米坐在紧里面,头上扎着孝带,肩膀还披了条白色浴巾,正打得聚精会神。 我过去叫了声二哥,罗二米抬头看:“老三回来了。”说完,继续摸牌。 “二哥,大哥让你晚上回去商量爸出殡的事。”我说。 罗二米咳嗽一声:“你们定吧,到时候我配合,我什么都没意见。” “二哥,爸还没入殓,生生躺在那,咱当儿女的不说守孝三年吧,你也不能这么没日没夜的玩,总的看点火候吧。”我非常不高兴。 旁边有个麻友说:“三儿说得对,二米,麻将什么时候玩都行,你赶紧回家吧。你哥那暴脾气,别到时候把大海这麻将铺子给点了。” 魏大海蹲着茶壶走进来,呲牙笑:“敢!我借他俩胆。” 罗二米摸了张牌,嘿嘿乐:“邪性了嘿,自从我爹死了,我这牌风是把把顺,怎么打怎么赢。而且还有桃花缘呢,女人都投怀送抱。自摸!” 他把牌一推:“拿钱拿钱,不玩了,我得回家看看。” 三个麻友骂骂咧咧掏钱:“你啥意思,你爹和你八字不合呗,他死了你乐了。” 罗二米道:“我说句不孝的话,要是能让我赢,死八个爹都行。” “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我实在听不下去,揪着他往外走,罗二米踩着地:“你轻点,我鞋还没穿上。” 他也不知打了多长时间,走路双腿发软,出了房门,外面一阵风吹过来,他摇摇欲坠,扶着门框缓了老半天。解铃站起身,看看罗二米,轻声问我:“这是你哥?” 我点点头,觉得丢人。 解铃伸出手:“二哥,我是你家老三的朋友,认识你很高兴。” 罗二米就跟喝了假酒似的,迷迷糊糊握手:“好,好,我也高兴。” 我搀着他往外走,罗二米挣脱了我,踉踉跄跄自行往前。我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我二哥以前也不这样,他是村里的民办老师,教书育人,一直很正能量,这两年也不知怎么,性情大变,赌博找小姐宿醉,动不动就骂我二嫂。二嫂看在孩子的面上,都忍了,现在的他根本不回家了,一回家就是翻钱,要不出来就和二嫂干仗,孩子哇哇哭。我大哥不知骂了他多少次,还动手打过,可没用,赌字一沾身上就洗不掉。 解铃走在我旁边,低声说:“你二哥活不长了。” 我停住脚步看他:“你什么意思?” “他身上有一股阴气,很可能被恶灵沾身了。” 我着急地说:“那赶紧救他啊。” 解铃摇摇头:“印堂黑气萦绕,鬼脉入身,病入膏肓,救不了。”他顿了顿:“我想想办法吧。奇怪……” 我问他奇怪什么。 “按说你大哥家阳宅有问题,可他却没事,而你二哥却被脏东西卡到阴。”他想了想:“现在我心里有数了,你们家确实被什么人盯上了,已经用很毒的法子诅咒。你大哥虽然现在没事,早晚也得出问题。如果再不找到源头,将会家破人亡,全家横死。” 我听得心里这个堵,虽然知道解铃在说实话,却突然生出一种厌恶之情。这小子从来就没说过高兴事,一张嘴就报丧,让人膈应。 解铃像是会读心术,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想什么,他长叹一声:“君子报丧不报喜,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个君子。老罗,我之所以说这些,是真心想帮你们家,咱不能讳疾忌医。” 我拍拍他,叹口气没说什么。 晚上吃过饭,全家凑在一起开会,解铃不便参加,不知跑哪去了。大哥罗大米坐在中堂太师椅上,把这些天的准备说了一遍,他主持大局,谁也没有异议,我们这些兄弟姊妹都是配合场面的。罗二米蔫头耷脑坐在那,似睡非睡,大哥看他那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抄起茶碗扔过去:“马来隔壁,我让你睡。” 罗二米泼了一身的水,清醒过来,二话不说阴着脸往外走。 “走吧,你死外面才好呢。”罗大米骂。 二嫂坐在那呜呜地哭,大嫂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跑出去拦住二哥。二哥在院子里暴跳如雷:“罗大米,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是,你挣钱你牛气,可村里人都怎么说我的,说你大哥这么有钱你还当个破老师,真是个窝囊废。” “你是那块料吗?我给你钱,你敢花吗?你知道我的钱是怎么来的,那是拿命换的!”罗大米走出房门,居高临下呵斥。 “鸡吧命,你那破命值几个钱?”罗二米扭头就走。我又要拦着,他不知哪来的一股火,回头照着我鼻梁就是一拳,打的我踉跄几步摔在地上,一鼻子血。 天色擦黑,罗二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罗大米挥手:“甭理他,咱们继续商量事。” 后天就要出大殡了,第二天我忙活一天,村里人讲究红白喜事人情往来,各路亲戚朋友络绎不绝,罗大米招待不过来,让我也上,我溜溜站了一天,敬茶倒水寒暄问候。村会计啪啪记账,份子钱堆了一堆。 到了晚上腰酸背痛,沾着枕头就睡了。刚睡踏实,闹钟响了。农村规矩,出殡要赶在太阳没出之前开始,我看看窗外,天色黑不隆冬,院子里却已灯火通明,院口集了一群人。 我赶紧收拾收拾下去。我大哥已经穿好麻衣,扎着孝带,手里捧着火盆,表情异常严肃。我们这些小辈全都跟在他的身后,大家走到院口,一起跪在地上。老罗家这些儿女媳妇的,呼啦啦跪了一大片。为首的罗大米高高举起火盆,喊了声:“爹啊,你走好,儿送你一程!”“啪”一声,盆子重重一摔,顿时砸烂,碎片四溅。 主持白事的是蟠桃山看庙的老头,叫凌叔,瘦瘦高高戴个大眼镜。据说他有点道行,一直单身,住在蟠桃庙里。村里凡是白事出殡,都要劳烦他出面主持,制定规矩流程。 雇来的四个壮小伙子抬着尸床走出来,起风了,风吹幡子啪啪响,纸钱漫天,一片肃杀。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尸床抬尸,至少得弄口棺材。可现在不流行土葬,棺材铺都倒毙关门多少年了,再说直接送到殡仪馆火化,棺材也没大用。 罗大米抱着老爹的遗照走在最前面,我和罗小米打着幡,再后面是媳妇和小孩子,尸床抬在人群中间,还有乌拉乌拉的唢呐乐班,这送殡队伍能有几十米长,上百号人,罗大米在村里算是挣足了面子。 唯一遗憾的是罗二米不知哪去了,出殡这么大的事都没看到他,连个影子都没有。我看到魏大海也跟在队伍里帮忙,挤过去问看没看到我二哥。魏大海赶紧摇头:“三儿啊,我虽然开麻将室,不上台面,可好赖香臭知道。今天你老爹出殡,这么大的事我都过来帮忙,怎么可能招待二米呢?这当口我要拉他去赌,以后在村里还当不当人了。” 罗二米烂泥糊不上墙,可解铃怎么也没个影子,我有点惆怅,步履沉重地跟着队伍走。正走着,起了一阵大风,大家都情不自禁避过脸。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冥冥之中,不知什么方向,传来一个声音喊我的小名:“稻子。” 这是个女人声,特别熟悉,我顺口答应:“哎。” 说完了才发觉不对劲,抬头四下看,众人都在捂脸避风。风过之后,队伍继续向前。我左右瞅瞅,哪个女的都不像刚才叫我的模样。我心里纳闷,突然想起这个声音是谁。 我靠,这不是俺娘吗。 她走了快十年了,现在怎么又冒出她的声音?我缩头缩脑看看周围,头皮有点发炸。细细想想,那声音来得飘渺,是不是这些天心神俱疲出现幻听了? 我暗暗告慰自己,听岔了,肯定神经过敏。 这时,队伍里有些人突然开始窃窃私语,气氛有些诡秘。我心里害怕,手心渗出汗水,觉得要出什么事。 前面有一座桥,过了桥就是通往镇里的大道,十几辆车已经停在那,等着接送殡队伍到火葬场。 正要过桥的时候,有人匆匆跑到前面和罗大米耳语了一阵。罗大米面色阴沉,骂了一声“扯淡!”他抱着遗照来到尸床前,抬尸的四个小伙子停下来,为首的那个憨憨说:“大哥,你这活儿我们不能接了。”四个人就势要把尸床放下。 “千万别放在地上!”炸雷一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凌叔大步流星走过来:“你们做什么我不管,就是不准把尸体放在地上!” 第二十章 诈尸 我小时候,凌叔就是村里的元老了,德高望重,说话极有分量。抬尸的这四个后生虽是外屯雇来的,可在凌叔强大的气场面前,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再说他们如果真想这么撒手不管,也得估估后果,罗大米恼羞成怒一发话,我们村里人能把他们都生剥了。 为首那小伙子哭丧着脸:“刚才,刚才……” “什么刚才?没有刚才!赶紧的,过了桥,上了车,就没你们事了!”凌叔斩钉截铁地说。 那四个人只好咬着牙,抬着尸床一步一步向前走,两条腿像是灌了铅,垂着脑袋,冷汗滴滴答答往下淌。队伍已经乱了,大家纷纷打听刚才出什么事,凌叔回头厉喝:“都闭上臭嘴!老老实实跟着走!” 人老威严在,大家都不说话。不过我听了一耳朵,据说刚才有人听见尸床上有声音,有声倒也罢了,偏偏非常古怪,听来像手指甲划动木板发出的。众人谁也不敢说什么,心里估计都有了盘算,莫不是……老爷子诈尸了? 好不容易过了桥,殡仪馆专门派出一辆运尸车,金杯面包改装,前后两部分,前面留了几排座位,后面用来运尸体,空间极大。作为直系亲属,是必须要上运尸车的,大哥让小米坐到副驾驶,招呼我进了后门。门一关,顿时光线暗下来。 后面和前面由一块铁皮隔开,加了两条长凳,我和罗大米坐在左侧,凌叔坐在右侧,中间地上放着尸床。老爹安安静静躺在上面,身上连头带脚蒙着白被单,死气沉沉,气氛很诡,不过完全看不出有诈尸的迹象。 车子发动起来,整支车队向殡仪馆方向进发。 罗大米看着地上的尸体出神,他轻轻叹口气,靠在车厢上,从怀里掏出包烟,递给凌叔。凌叔摆摆手:“忍忍吧,把老爷子送走再说,在这里抽烟不礼貌。” “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弱弱地问。 罗大米皱眉:“听那些烂人嚼舌根呢,咱爹死得正大光明,怎么会诈尸呢,胡说八道。” 凌叔叹口气:“现在关起门来说,没有外人,我怀疑你爹真的可能出现尸变了。” 我和罗大米都愣了,一起看他。凌叔蹲下身,把白被单掀开一角,露出老爷子的一只手。借着车里的灯光,我清清楚楚看到,死人的手已经变得发青,五个手指的指甲有些长,微微带钩,看起来特别吓人。 “为什么我不让当时把尸体放下,因为老年间有规矩,如果下葬时出现尸变的情况,棺材落在哪尸体就要葬在哪,你们总不想让老爹就生生埋在河旁边吧。”凌叔说。 罗大米颤抖着说:“为什么会这样?” “尸变的情况我也遇到过,都是因为阴宅风水出了问题。怪就怪在你们老爷子根本就没下葬,只是在家里停尸几天便出现这种现象。邪门,邪门啊。”凌叔揉揉太阳穴:“到了火葬场,不能拖延,马上火化,送到公墓落葬,迟则生变。” 罗大米凑到他面前,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给他,凌叔眼珠子一瞪:“你干什么?” “这件事不能传出去,乡里乡亲的,好说不好听。”罗大米道。 凌叔有些烦躁地推开他的手:“你放心吧,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这点事心里能没数吗。钱赶紧揣起来,再往外掏我就要骂娘了。” 罗大米讪笑。 “不过呢,大米,你得请个道行高的人好好看看你们家阳宅了,肯定有问题,要不然老罗的尸体不可能这样。” 罗大米坐回原座,有点心不在焉:“我心里有数。” 车子很快到了殡仪馆,这边的工作人员接过这一摊,人家天天干这活,就是专业,老爷子尸体往外一抬,先到一号大厅搞了个简短的追悼会,然后大家瞻仰遗容。凌叔拉住罗大米低声说:“能不能把后面这一项省了,抓紧时间。” 罗大米沉吟一下:“不行,越到这个时候越要稳住神,我就不信那么寸,老爷子在这节骨眼诈尸!” 等到工作人员嘚不嘚念完悼词,开始瞻仰遗容。满大厅上百号人,排好队,一个挨一个围着尸体转一圈出去,我们家属在门口答谢。 凌叔看看表,又看看老爷子的尸体,叹口气,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不过我挺佩服罗大米,这些年确实没少历练,待人接物有条不紊,虽然心里着急,脸上却一点没露出来,沉稳有度。 好家伙,这时间就长了,我是知情人,心里也急,不时偷眼看老爷子的尸体。忽然间,也不知是不是眼花,老爷子的手指动了一动,顿时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再细看,好像又没动。这时,陈皮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挤眉弄眼:“节哀顺变。” 我没心思和他说话,眼睛一直瞟着老爷子的尸体。陈皮这小子鬼机灵,狐疑地顺着我眼神去看,我赶紧拉住他:“瞎看什么,握完手赶紧出去。” 就在这时,我清清楚楚看到老爷子的一只手居然握成了拳头,动了!我冷汗浸出来,碰碰身边的大哥:“咱爹……” “闭嘴!”罗大米依旧沉稳,双手却已经颤抖,我相信他也看出来了。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个人送出大厅,罗大米和凌叔一起疾奔到尸体前,凌叔掀开白被单看了看,脸色突变:“快,送去火化!” 凌叔为人一向沉稳,从来没见过像现在这样失态,我看着父亲的尸体,心里不是滋味,人都死了还这么折腾,老爷子在天之灵会怎么想。来了几个工作人员,罗大米每人都塞了钱,他们推着尸车一路小跑到了火化区。 炉子都是提前定好的,今天头一炉。火化区一般人都不让进,只能进直系亲属和工作人员。罗大米叫上我还有凌叔,我们三人配合工作人员,一起把老爷子尸体抬到传送带上。专职烧尸的老师傅还想让我们磕三个头,喊几句口号,罗大米终于急了,满头是汗:“师傅,一切从简,赶紧开炉!” 尸体“嘎吱嘎吱”传送进了炉子,炉门一关,按了按钮,只听里面呼呼作响,烧了起来。 罗大米擦擦汗,掏出软中华挨个散烟。烧尸的老师傅叼着烟,美美抽了一口:“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话音刚落,火化炉里突然“哐”一声重响,吓得他差点把烟掉在地上。所有人都愣了,傻傻看着炉子。随即炉子里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那是一种让人形容不出来,类似于指甲抓挠铁门的声音。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吓傻了。我头皮都炸了,一瞬间丧失思考能力,就那么直直瞅着火化炉。 谁也说不出这声音到底是什么,就感觉“呲啦呲啦”的听着揪心,好比爪子挠在心脏上,既痒又害怕,说不出的那种难受。 好半天,老师傅才说道:“你们不会是把活人推进去了吧?” 罗大米干笑两声:“想什么呢,医院下了死亡通知,尸体在家又放了三天,你说是活人死人?” “我好像听说过医学上有假死现象。”老师傅道。 罗大米不动声色掏出二百元钱,悄悄塞在他手里。老师傅吐了两口烟圈,轻车熟路用手指把钱一夹塞进裤兜,随即作态,大声嚷嚷:“你们这家人真磨叽,赶紧弄完都出去,下一炉还等着呢。” 烧了好一会儿,老师傅停下火,慢慢升起炉门。我们目不转睛看着,心怦怦跳,生怕里面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传送带响动,送出来一大摊白色的骨灰,老师傅拿过骨灰盒,用火钳挨个往里捡。 罗大米和凌叔长舒一口气。 可我心里非常不得劲,找个机会我问罗大米:“大哥,咱爹会不会真的是假死?” “闭上你的嘴,医院死亡证明还在我兜里揣着,给你看看?”罗大米瞪我。 我被他骂的有点恼火:“万一爹还没死呢?咱们是不是生生害死他老人家了。” 罗大米瞅我,忽然伸手一个大嘴巴扇过来,我真是没想到他会动手,扇的我半边脸顿时肿了,耳朵嗡嗡响,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他阴着脸道。 “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热血涌头,胸口激烈起伏。 罗大米一声不吭,捧着骨灰盒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旁边凌叔走过来,低声说:“三儿,你哥心里苦啊,没人理解,你别怪他。三儿,我就问一句话,你相不相信我吧?” 我眼泪流出来:“叔,我肯定信你。” “三儿,你爹呢确实不是假死,我刚才看过他的尸体,指甲伸长,獠牙都生出来了,这是尸变之兆,只能赶紧焚烧,别无他法。可以这么说,这具尸体已经不是你爹了,你爹已经往生走了,你的把肉体和魂魄的概念分清楚。” 我点点头,想起了解铃,这小子到底死哪了,他要在我还有个主心骨。 第二十一章 大闹 火化结束后还有最后一项,入葬。罗大米捧着骨灰盒,我捧着遗像,上了车,跟着殡仪馆的工作车,前往公墓。来帮忙的人走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亲戚和铁杆朋友与我们一起去。今天天色不是很好,天空阴沉,飘着铅块一般的黑云,山风骤起,这是要下雨啊。 车上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很是阴沉。我捧着遗照坐在副驾驶位置,罗大米抱着骨灰盒和罗小米还有凌叔坐在后面,罗大米一支接着一支抽烟,时不时叹一口气,抽狠了就一阵咳嗽,小米让他少抽点,罗大米视若罔闻,一直侧脸看着窗外,脸上是深深的焦虑和忧愁。 罗大米有钱也孝顺,给老爹选的墓位靠山临水,坐南向北,周围松林阵阵,算是一处佳穴,价值也不菲,方寸大的地方十二万。公墓里有专门修坟的工作人员叫做盖庄师傅,领我们到墓地前,把骨灰盒放进穴位里,又放上大馒头、瓶装白酒、筷子这些东西,最后念叨两句,开始封坟加碑。老爹人活七十年,忙忙碌碌一生,历经人世红尘,最后烧成一堆粉末,永寄地下。 我还不到三十,从来没想过死亡的问题,现在天空飘着小雨,四周阴沉沉,心头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眼前像是看到了末世的废墟。是个人皆有一死,谁也逃不掉,别说那些帝王将相,富贾巨商,你我他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死去。我一想到我的最终命运,全身颤抖,死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我们从山上下来,坐车赶回村里,大家不能白帮忙,家里已经准备好了,白事宴会流水席,等到中午就开饭。 后院已经热火朝天忙活开了,从镇子里雇来的几个师傅正在热火朝天做着大锅饭。几口大黑锅架着,里面要么是一锅鸡,要么是一锅红烧肉,都是满满一大锅,咕噜咕噜响,满院飘香。院子旁边的仓库已经空出来,里面摆着几列长长的铁架子,架上摆满了已经做好的盘盘硬菜,鸡鸭鱼肉之类,足有上百盘。尤其那松鼠鱼,是我们村的特色菜,光是炸好的鱼就有近百条,码了长长一列,看着气势惊人。 村里这大锅饭不讲究什么色香味什么口感细腻,就是大锅做饭,热火烹油。味道又浓又厚,做饭不用锅铲子直接上铁锨。等着吃就行了,千万别看怎么做的,看了就会没胃口。做饭的师傅一水黄板牙,身上裹着脏兮兮的大围裙,用铁锨翻炒食材,那架势根本不像做饭的,像工地翻水泥的。 我不嫌脏,小时候就这么吃过来的,反正也没事,叼着烟蹲在台阶上看他们做饭。葬礼就算是结束了,剩下宴客招待打关系都是罗大米的事,跟我没关系。虽然还有很多事尘埃未定,可随着骨灰下葬,忙活这么长时间算是告一段落,心里多少有些轻松。 我正抽着,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把烟掐了。” 一听到这句话,我眼泪都下来了,急忙回头看,正是解铃。 他神不知鬼不觉又冒了出来。我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了一脚,一把拉住他:“老解,你跑哪了?” 解铃一脸疲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回屋再说。” 我们回到我的房间,他接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我正要问,他摆摆手说:“今天葬礼还顺利吗?” “你还说呢,我找你找不到,出大事了。”我赶忙把父亲可能尸变的事说了一遍。 解铃揉揉前额,靠在椅背说:“我估摸也得出事。这里的风水确实有问题,你父亲尸体的变异和风水有关系。他的死因我也有点疑惑。” 我一听愣住了,颤抖说:“我爹是被谋杀的?” 解铃笑笑:“你想象力还真是发达,人自然死亡的原因有很多,病死的,老死的,无意中毒死的……你父亲确实没人害他,他是睡觉睡过去的,但是睡觉怎么会平白无故睡过去呢?这里就有玄机了。” “什么玄机?”我急着问。 “说这个又的回到这间别墅的风水。你们走之后,家里没人,我拿着罗盘查看过,发现这里存在很诡异的现象。” 我心脏狂跳:“到底是怎么回事,赶紧说。” “这栋别墅一共有两处可疑点,一个是东南方向的那个位置,还有一个是地下室。” “地下室?”我疑惑:“我从没听大哥说过这里有什么地下室。” “嗯,所以我才说罗大米肯定是有秘密的人。”解铃道:“古怪的是,这两个可疑点,东南方向散发阴毒之气,而地下室则散发出一股死气,这两个地方怎么说好呢,完全不搭调不同源,就像被两个不同流派的风水师分别做了法。” 我都听懵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解铃叹口气,站起身来回踱步:“没办法,要揭开这个秘密,必须要你大哥配合。他如果不配合,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可以肯定,你们家遭难,这根子应该就在他身上。” 我心里阴郁的要命,想去摸烟,想到解铃闻不得烟味,只好作罢,心里这个难受,说不出来的焦虑。 “你大哥是怎么发财的,一直这么有钱吗?”解铃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想了想说:“说起他发财的经历,我也不知道。早些年,我还小的时候,家里挺穷,全靠老爹一个人打工。后来,我大哥干脆辍学到城里找个活,挣钱养家,我们这些孩子能顺利读书念大学,不得不说还得感谢我大哥。他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发迹的,我也说不清,就在前几年,我过年回家,一回来就有个惊喜,家里居然盖起了三层小洋楼。如果说这就是我大哥发迹的开端也不对,盖小洋楼之前他已经累积了相当的财富。具体怎么发财的,他不说我也不问,反正不是偷来的抢来的。” 解铃揉着脸颊,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你母亲是怎么过世的?” “我妈走得早,那时候小,没有太多印象,就记得我妈要走的时候挺痛苦的,成天躺在床上,脸颊泛黄消瘦,额头上总是放着一块毛巾。在我记忆里,好像那段时间她从来没下过床,就是在那躺着。屋里黑暗暗阴沉沉,非常压抑。本来外面阳光烂漫,我玩得挺好挺痛快,可一回到家,进了妈妈住的那个屋,心情就像立即被墨汁给染黑了,整个人沉进深渊。现在回忆总结我妈给我的印象,就这几个关键词:病态、痛苦、遭罪、阴霾,”我顿了顿:“还有死亡。” 说到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就在早上送葬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我抬头一看,根本没有人,可听声音却像我妈的。” 解铃脸色大变,问我怎么回事,我详详细细把这段经过说了一遍。 “你答应了?”他问。 “答应了啊,我顺嘴应了一声。” 解铃叹口气,看我的眼神很不对。我问怎么了。解铃怔怔说:“但愿不是我设想的那样,你母亲在勾魂,勾走了你父亲,现在又来勾你了。” 听完这句话,我头皮猛地一炸,干笑两声:“你胡说什么。” 解铃问:“你母亲下葬在什么地方?” 我正要说,就听楼下有人喊:“三儿,赶紧下来,开席了。” 我趴在窗户往外看,喊话的是大嫂。院子里坐满了村民,他们倒也自觉,每个人都找桌子坐好,有的人手里还拎着口袋和饭盒,这是吃不了准备打包拿回家。 解铃道:“不急,你是主人家的,先去招待客人吃饭,咱们再从长计议。” 我们从楼上下来,到饭桌入了席。罗大米和重要客人在屋里吃饭,其他人都在院子里。时间不长,七个碟八个碗硬菜酒水开始上桌,村里人不管那一套,上了就吃,小孩直接用手抓,院子里嗡嗡的,说笑劝酒打闹的都有,毫无参加白事的悲戚之感。 我和陈皮正喝着,过来个醉醺醺的醉汉,正是雷子。雷子手里握着酒瓶,那架势就像谁不服他一瓶子就砸过去,他一屁股坐在旁边,不由分说搂着我脖子:“三儿,那件事跟你大哥说了?” 他一嘴酒气,我这个腻歪,又不好拒绝,干笑两声:“说了。” “他怎么说的?” 我咽了下口水,赶忙道:“他说他会考虑。” “考虑他妈个比。” 这话听得我一股火就上来了,罗大米的妈就是我的妈,骂人不能这么骂的,瞅我是软柿子谁都想捏。陈皮是我死党,先不愿意了,把酒碗往桌子一顿,骂道:“雷子,你要是灌多了,回家挺尸去,少在这耍酒疯。我告诉你,别人怕你我不怕,火了我干死你。” 雷子突然做出个举动,把桌上碟子碗什么的,用手猛地一扫全摔在地上。这声响就大了,本来热热闹闹的院子,全都沉寂下来,所有人看过来。 从里屋走出几个人,为首的正是罗大米,他阴着脸:“雷子,我敬你是老邻居,别给脸不要脸!” 院子里过来几个人拉住雷子,都在劝:“赶紧回家,人家这是白事,别瞎闹,给自己积点德。” 一边劝一边往外拖,雷子脖筋抻起,指着我哥破口大骂:“罗大米,我告诉你,那鱼塘你要不让给我,我让你全家死绝!” 第二十二章 烈性传染 罗大米气得脸色铁青,马上又对村民笑道:“大家继续吃,没事,雷子这狗东西又喝多了,他这人就这样。” 村里人议论纷纷,继续吃饭。 陈皮猛拍桌子,对着我骂:“罗稻,刚才你怎么不揍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这是你家老爷子的白事啊,他跑来胡闹还说那样的话,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你可真行,坐着稳稳当当,跟娘娘似的。” 我全身没力气,萎靡不振,雷子刚才闹我也挺恼怒的,可怎么也鼓足不了勇气去打他。陈皮说我什么,我都认了。 这时,大嫂慌慌张张从屋子里跑出来,到我身边低声道:“快进去,大哥找你。” 我趁机离开骂骂咧咧的陈皮,来到里面,正堂上我大哥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看到我来了,说:“你马上到你二哥家,他出事了。” 我这才注意到,二嫂正哭哭啼啼坐在旁边,我问:“怎么了?” 大哥不耐烦:“过去一趟看看不就知道了?在这瞎问什么!看明白了,回来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对策。” “大哥,你不去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这一堆客人怎么可能过去?别墨迹了,和你二嫂一起过去看看。”大哥挥手。 我和二嫂急匆匆往外走,解铃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怎么了?” 我说二哥可能出事了,得过去看看,解铃表示要一起过去。 二嫂又叫上了罗小米,我们一行人从家里出来,一直往村西头去。过了两条村道,有一个庄户院就是我二哥家。这庄户院虽然比不上大哥家的气派,可也是一重大院,三间大瓦房,在农村算是非常不错的人家了。院里空空荡荡,并没有山货什么的,甚至连狗窝驴棚都没有,显得有些荒凉。我二哥染上赌博后,本来还可以的家一点点败落,直到现在毫无烟火气。 来到侧屋,一推门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又腥又臭,浓郁不散,闻到这股味你猜我想到了什么,我忽然联想起了麻风病。虽然我没接触过麻风病,也不了解这种病,可是一闻到这股味,情不自禁就往那上面想。 我们进了房门,罗小米立即捂上鼻子,皱眉说:“什么味啊?” 二嫂擦着眼泪指指床上。靠着窗户的床上躺着一个人,现在天还挺热,他却盖着厚厚实实的大被子,只露出一个面黄肌瘦的小脑袋,我仔细看了看,甚至不敢确定这是二哥。他那张脸上长满了红斑,红斑不大,看起来就像用毛笔轻轻一点,形状有些古怪,像是绽开的花,又像是在宣纸上洇染的红水滴。 二哥闭着眼,嘴唇哆嗦,一直喊冷。二嫂哭着说:“给他盖了多少被子,他都叫着冷。” 我们进来闻到的那股味,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越靠近床,味道越浓烈,熏死个人。 屋子里门窗紧闭,窗户上还拉着窗帘,没有开灯,虽说是白天,却阴阴沉沉十分压抑。看着床上的二哥,我忽然想起了重病时的母亲。 解铃脸色变了,他做个手势让我们谁也不要靠近,他坐在床边,掀开被子一角,把二哥的手拿出来。那只手皮包骨头,瘦骨嶙峋,皮肤表面全是那种红斑点,看起来触目惊心,非常吓人。 解铃摸着他的脉搏,闭目沉吟,我们谁也没敢靠过去,提心吊胆看着。半晌,大嫂轻轻地问:“解兄弟,二米有没有事?用不用送医院?” 解铃睁开眼,摆摆手:“你们不要靠近,这个病很可能传染。” “啊?”我们面面相觑,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解铃站起来,做个手势,示意出去说。我们几个人来到外面,关了房门,我二嫂擦擦眼泪:“大兄弟,我男人怎么样了?” 解铃看看她,忽然道:“二嫂,我给你摸摸脉,可以吗?” 二嫂莫名其妙,我在旁边说:“让解铃看看吧,他家是祖传的老中医。” 二嫂把手伸过去:“我明白了,大兄弟,你是不是怕二米的病传给我?” 解铃屏息凝神给她搭了搭脉,长舒口气:“还好,你没事。二嫂,从今天起,你和孩子别在这个家住了。罗二米得的这个病属于烈性传染病,现在最好的方法是赶紧打电话给传染病医院来拉人。他碰触过的一切东西都要焚烧,这个屋子要撒消毒水……” 大嫂在旁边忍不住说:“我二兄弟到底怎么了,让你说得这么吓人。” 解铃犹豫一下,缓缓说道:“他得的,很可能是,梅毒。” 这句话就像是油锅沸腾,在场所有人都惊叫起来,就连罗小米都明白这是什么病。我更是难以置信:“你不会看错了吧?” “一点没错。”解铃说:“绝对是脏病。不过奇怪的是,罗二米得的这种梅毒类型很奇怪,发病速度和传染能力比普通类型要厉害很多,而且……”他顿了顿说:“他的脉搏里隐了一条阴脉。这个病得的有点怪。二嫂,他是怎么染上的?” 二嫂叹口气说,今天早上送完葬她来家拿东西,正在收拾,忽然听到外面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罗二米跌跌撞撞走进来,当时二嫂背对着他,罗二米从后面一把搂住,就用下身蹭二嫂,嘴里碎碎叨叨地说,小红再来一炮。二嫂当时气恼至极,你不来参加爹的葬礼就够天打雷劈的了,现在居然在外面玩女人,回家调戏媳妇。她回身猛地一推,罗二米就像喝了酒,脚跟不稳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毕竟是自家男人,还是心疼的,过去拉他,就发现罗二米有些神志不清,一个劲喊冷。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床上躺好,罗二米忽然睁开眼,对二嫂说了句话:老婆,我要死了,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说到这,二嫂呜呜哭:“你说我造了什么孽,本来看他是村里的老师,知书达理老实巴交,觉得和他过日子肯定好。谁知道他就不学好,天天赌天天玩,现在又成了这个鬼模样,我的命真苦。” 我隔着窗看着屋里罗二米消瘦枯黄的脸颊,心里一阵绞痛。我记忆里的二哥,那时候风华正茂,虽然是个小老师,可天天出门都是白衬衫,收拾得板板正正,上课也是尽心尽责,带出不少学生。可后来大哥发财了,不知怎么两人就闹掰,他也染上了赌博,课不去上,成天喝酒打麻将,要不就是蹲在墙角抽烟,唉声叹气,整个人糟践得像个小老头。 解铃疑惑:“他说的那个小红是谁?” “我哪知道?他外面肯定有女人,呜呜。”二嫂就是哭。 解铃道:“打电话吧,再拖下去,人就不行了。” 打电话叫完救护车,我呆着实在气闷,这几天一件事跟着一件事,压得心里难受。难道真要家破人亡?我忽然来了股火,这根子就在罗大米身上,今天不管怎样,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不行。 我拉着解铃,和罗小米一起回去,我要当场质问大哥。大嫂留下来陪着二嫂。 回到大哥的小洋楼,宴席还没结束,正值高chao,有人喝得醉醺醺,非要拉着我拼酒。我好不容易挣脱他们,进了里屋。罗大米正在送客,他招待的朋友都是乡镇里的大人物,人家不能坐在这跟村民似的叭叭就是吃饭,主要是谈事,这个场合也不适合醉酒,聊了一会儿,这些人就先后坐车走了。罗大米让人收拾碗筷,看到我来了,便问罗二米什么状况。 我把二哥的事说了一遍,悲愤地说:“大哥,你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家里人一个接一个出事?” 罗大米坐着抽烟:“我能有什么秘密?” “那你告诉我,你地下室里藏着什么?你又是怎么发财的?”我声音越来越大。 罗大米吃惊地看着我,他把烟掐灭,一把拽住我的手,把我拉到里屋关上门,厉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几乎声泪俱下:“大哥,有人在搞我们家,你知道吗?爹走了,然后是罗二米,下一个是谁,你?我?还是小米?家就这么完了!你能不能说句实话,啊?!我求求你了!” 罗大米忧郁地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房门拍响,他过去打开门,是大嫂回来了。 大嫂脸色都灰了,磕磕巴巴说:“二米……二米失踪了。” 第二十三章 碟仙寻人 我急得跺脚:“走,赶紧去看看,大嫂你也是,你和二嫂两个人看不住那么个大活人?怎么能丢了?” 大嫂眼泪快下来了:“你说他一个病怏怏的病人躺在那,谁能想到自己还能跑了?你二嫂情绪不好,在那哭,我总的安慰安慰吧,等人家救护车来了,屋门一推,床上空空,这个人就这没了。” 罗大米一瞬间像是老了几十岁,他缓缓抽出一根烟,呆呆坐在沙发上,不知想什么。 “抽,抽,就知道抽,当家的,你赶紧出个主意。”大嫂骂。 罗大米挥挥手:“我心口疼,老三,你和大嫂,还有你那个朋友多帮帮忙吧,你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看到大哥如此颓废,我也不好说什么,他现在肯定天人交战,还是让他好好想想清楚吧。 我叫上解铃,和大嫂又急匆匆跑到二哥家,医院救护车没拉到人已经开走了,就看二嫂坐在地上,哇哇哭。里屋门大开,床上被子也搅得一塌糊涂,二哥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们过去把二嫂扶起来,二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人能跑哪了?好不央就没影了。” “现在最危险的是,罗二米身染剧毒,如果他毫无顾忌,病原肆意传播,就麻烦了。”解铃冷静地说。 我完全没了主意,心慌得要命,眼皮子狂跳,现在幸亏解铃在身边,要不然我就像失足落水一样,能活活憋死。 解铃道:“二嫂,你冷静点,罗二米发病的时候还说过什么,你好好想想。” 二嫂擦擦眼泪,怔了怔,突然一拍腿:“对了,罗二米好像迷迷糊糊地提过庙。” “庙?什么庙?”大嫂问。 “他没说啊,就念叨那么一句,我也不知什么庙。” 解铃想了想:“这附近有什么庙?” “就一个,蟠桃山上的蟠桃庙。”大嫂道。 解铃说:“走,马上去看看。” 这座蟠桃庙在半山腰,以前没有路,进山相当费劲,要走很远的山路。这些年旅游热,上面加大了对蟠桃山旅游资源的开发,投入很多钱修路,蟠桃庙也算山上一景,有路可以直达。我们为了抓紧时间,回到大哥家,开出一辆车。问题是我们这些人谁都不会开,包括解铃。大哥把烟头一扔,站起身说:“我开车,咱们一起过去。” 我心中略微放松了一下,大哥这么做算是个积极的信号,他开始考虑家人的安危了。 家里得有个人坐镇,罗小米留下来,打点剩下的事。大哥开着车,拉着我们一行人进了山,直奔蟠桃庙。 顺着山路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就远远看到悬崖峭壁,山峰嶙峋。我们这蟠桃山,最大的特点就是险,山如斧劈,峰如尖刀,看着就像一位极有风骨特立独行的剑侠。大哥把车停下来,我们下了车,直奔蟠桃庙。 蟠桃庙非常有特色,依崖而建,就是把悬崖下面整个刨空,形成巨大的溶洞空间。以这里为庙身,加入梁柱,供上神龛,里面香火鼎盛,烟雾缭绕,十里八村的村民都经常来这里烧香磕头,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来的游客不多,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这里上香。看护庙宇的凌叔,手持檀香珠,正坐在神龛旁的椅子上,微闭双目捻珠。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这里,这次有一番特别的感受。这个悬崖洞窟据说修建于明朝,空间极大,光线晦暗,神龛上供奉的非人非佛,乃是一张巨大的古代工笔画。 这幅画不知成形于什么年代,接近三米长度,悬于高处,烟火缭绕下,宛如天作。画上是什么呢,是一株巨大的桃树,桃花盛开,风吹花落,画的中央是一颗饱满欲滴肥大鲜嫩的桃子。画画的人功力很深,这桃子就像要破纸而出,带着那么一股超凡的仙气。 解铃一走进这里,顿时呆住了,张大了嘴呆呆看着悬在峭壁洞顶的画,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问他怎么了,他好半天才缓过来,擦擦眼说:“不可能吧,我看错了。” 大嫂说:“大兄弟你不知道,我们这里之所以叫蟠桃山,不单单是因为山长得像蟠桃,更传说这里就是天上的蟠桃落在凡间变化成的。” “这画是出自何人之手?”解铃问。 “相传是八仙之一吕洞宾所画。”凌叔已经看到我们进来,手持捻珠走了过来。 我赶紧问凌叔看没看到我二哥跑来过,凌叔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刚才我一抬眼,好像有那么个人影在庙前一掠而过,跑得飞快,当时没当回事,难道真是罗二米?” 我们赶紧央他领去看看,凌叔自然责无旁贷,他带我们出来,绕过山庙,后面是他的住所。他常年看庙,这里盖了三间瓦房,一个大院。解铃像是发现了什么,蹲在地上看,指着说:“你们看。” 地上有个浅浅的印记,隐约露出指头和脚掌,我们面面相觑,这脚印很新鲜,如果真是罗二米,他居然是光着脚跑到山上。我们很仔细地寻找一切细节,转着转着,就来到凌叔住所的后面。一到后边,我们顿时惊住了。 这块后山坡,有一栋废弃的木屋和院子。满地荒草,长得有膝盖那么高。荒草中间,放着数不清的黑色坛子,东倒西歪,坛身蒙尘,每个坛子上都扣着破碗,整个院子看起来极度沧桑荒凉。 解铃问:“这是纳骨之所?” 凌叔点点头:“小伙子眼力很厉害,这些都是近百年来穷死横死的孤魂野鬼,他们的骨殖被收纳在坛子里,也算有个归宿。” 我们走进院子,直奔那间破屋,推门而进。一股无人居住的腐臭传来,里面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墙面都是黄色泥巴砌的,木头横七竖八,满地的荒草。 从屋里出来,站在高处,四下眺望,植被茂密,树盖野草遮天蔽日,根本就没有罗二米的影子。他似乎凭空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 凌叔叹口气:“大米,要不这样吧,回去叫村里人一起找找,这山岭野地的,咱们几个人不管用啊。” 罗大米蹲在地上,揪着头发,唉声叹气。 “还有个办法。”解铃忽然说道。 我们一起看他。 “请乩。”他说。 解铃的办法有点匪夷所思,他要请碟仙。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这种时候搞这个,会不会有点太儿戏了。解铃诚恳地说:“各位,现在罗二米得了重病,又行踪诡秘,很可能是中邪了,不请乩一问恐怕渊源不清,即使能找到他也延误了最佳施救时间。” “我信你。”罗大米说道:“解兄弟,你说怎么搞?” 按照解铃的办法,请乩要选在阴气较盛的地方,这处纳骨院这么多孤魂野鬼,正好。木屋里正好有废弃的破桌子,罗大米用脚把桌子四条破腿都踹掉,放在屋子中间,我、解铃、罗大米、大嫂和二嫂围着桌子盘膝坐在地上,解铃让凌叔护法,什么都不用干,站在门口就行。 解铃说凌叔常年看庙,经受香火,身有神气,做护法正好。凌叔没有异议,颇有兴趣地看解铃安排指挥。 一切准备就绪,解铃点燃三根香,堆起土堆插在上面,他从包里取出一张黄色的图铺在破桌上。图上按照螺旋排列写满了各式各样的汉字,他又拿出一个盈盈可握的精致瓷碗倒扣在图中间。 “现在是白天,能请来那些东西吗?”大嫂问。 “没事,和白天黑夜没关系。我们不是让它显身,而是让它示灵,感者为神。”解铃解释。 大嫂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诸位,做以前我先声明几点,第一半途没完不能松手;第二所有问题都由我来发问,你们跟随就好。听明白了吗?” 大家都点点头。 按照解铃所说,我们伸出右手食指一起按在扣着的碗底上,解铃让大家把眼睛都闭上,他喃喃念叨:“碟仙,碟仙,你快出来,快快显灵。” 虽说是白天,可屋子里阴森无光,灰沉沉的那么压抑。我第一次玩碟仙,紧张不得了,手指都有些发僵,就在不知不觉中,忽然手指下的碗动了。我敢肯定,我没有用力,完全被这个碗带着走。 我慢慢睁开眼,看到碗在纸面上缓缓滑行。解铃问:“罗二米是不是有外遇了?” 碗慢慢滑到“是”。 二嫂眼圈马上红了,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可是现在明明白白显露出来,她还是受不了。 “罗二米身上的病是不是外遇传染的?”解铃接着问。 瓷碗慢慢滑动,落到“是”字上。 解铃深吸口气:“罗二米现在身在何处?” 瓷碗开始动了,所有人的目光紧紧落在上面,心都提到嗓子眼。 最后瓷碗落在一个字上,我们都惊住了。 那个字居然是“母”。 第二十四章 极度危险 罗大米看到这个字马上喊出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去找妈了?这和老妈有什么关系?” “大哥,稍安勿躁。”解铃看他情绪不稳,赶紧提醒。 罗大米胸口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渐渐安稳下来。 解铃想了想,又问碟仙:“母是什么意思?” 碟仙的碟子巍然不动,不作回答。解铃叹口气:“好吧,换个问题,罗二米外遇的对象姓字名谁?” 这个问题最感兴趣的是二嫂,她睁大了眼,死死盯着碟子。她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狐狸精。 碟子缓缓移动,在图上掠过一个又一个的字,最后停在一个字上不动了。 我们全都看过去,谁也没想到会占出这样的一个字。碟子最后停的字居然是“傀”,傀儡的傀。 二嫂颤着声音:“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一个鬼,你说呢?”解铃道。 他默默念叨:“碟仙碟仙多谢你,请走吧。”说来也怪,随着他念叨的结束,插在土堆上的香幽然而灭。 解铃站起身说:“大家都起来吧,现在问题已经很明白了。” “可我还是一头雾水。”罗大米说。 解铃道:“年你们的母亲埋葬在什么地方?” 罗大米搔搔头说:“我妈过世很多年,她走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也没挑什么好地落葬,当时是我爸经手埋的,好像埋在以前祖坟那里,具体我也不知道。”他一脸惭愧:“其实我一直想给她迁坟来着,忙东忙西总忘,具体位置我……我也不太清楚。” 连大哥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媳妇弟弟的就更说不出子丑寅卯。 解铃奇道:“你们母亲走了之后,逢忌日清明,不去上坟吗?” 我在旁边说:“在我记忆里,我爸从来没领过我们去给妈妈上过坟,到了你说的那些日子,我们就是村口路边烧纸祭奠。” “这个事不赖孩子。”一直沉默的凌叔忽然说道:“你们父亲老罗和你们老妈感情很好,你们老妈得病走了之后,老罗伤心欲绝,是我陪他给你们老妈落葬的,也是我陪着他从痛苦中慢慢熬出来。你们老妈是他心底的刺,解不开。是他不想到坟上去祭拜,也不愿提起这件事,老罗的心思很重。” “凌叔,你知道我妈埋在哪吗?”罗大米问。 凌叔点点头,表情很严肃,对我们说,都随我来。 据我所知,蟠桃村很久之前是有祖坟的,村里老人过世都要埋到祖坟。据说往上追溯,第一代入葬者可以追究到明初。不过,打我懂事起,就从来没见过这祖坟长什么样,老人们偶然谈起,也像做贼一样,匆匆几句马上换个话题。在我们这些孩子的概念里,那地方更像一个传说。 那地方离蟠桃庙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坐上车由凌叔指路,向祖坟的方向开去。 在路上,凌叔讲起了祖坟的历史,我才知道其中的渊源。 祖坟一共遭过两次大难,第一次是国内战争时期,当时两党打得异常惨烈,蟠桃山那时虽算不上要道,可也受炮火波及,祖坟就是在那时候被大炮炸得七零八碎,尸骨横飞,那点山水灵气打得烟消云散。那个时期活人都顾不过来,谁还能看着死人。等到快解放的时候,才有村里的老人出面,把尸骨捡捡收拾收拾,重新修坟,勉强又立了起来。虽然日后还有老人过世往这里埋,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祖宗积阴的运势全都没了。 第二次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红色浪潮最鼎盛时期,革命小将看见老东西就砸,而且一个个胆子还贼大,曾经想去破坏蟠桃庙,被凌叔一把柴刀挡在庙外。那时候凌叔还年轻,正值壮年,常年习武,手中持刀,煞气浓郁,硬是逼退了这些狗崽子。这件事在我们村传诵了很久,为什么凌叔现在德高望重,在村里属于长老级人物。就因为他当年力保蟠桃庙,直接树立了极高的威信。 这些革命小将转而去祸害祖坟,用铁锨锄头把坟地翻个底朝天,尸骨挖出来随意丢弃,曝尸于阳光之下。有一具入殓时间不长的尸体,居然让两个小将一人拽着一条腿在山路上拖,拖到山下身子早就没了,就剩下两条死人腿。两个小将还觉得有趣,直接扔到野草里了事。 等他们折腾完了,凌叔带着人,用黑坛子挨个收纳丢弃的骨殖,说到这里他叹口气:“刚才请碟仙的那个荒院,里面很大一部分纳骨坛,收容的就是那个时候被丢弃的先人尸骨,造孽啊。” 这些话说起来太沉重。后来到了八十年代,祖坟重新打理过,也陆陆续续埋葬过一些人,再后来施行火葬,国家又建立公墓,这地方就渐渐荒凉下去。公墓毕竟有专人看护打理,埋在这荒郊野外的,保不齐有一天还会遭难。 我母亲过世的时候,家里没钱去公墓,又不想寄存在骨灰堂,我父亲毕竟是老年间的人,信奉入土为安,就请几个人帮忙,把母亲的骨殖埋在这片祖坟里。 车子很快停到一处开阔的山坡,我们从车上下来。此处极是幽静,四周松柏环绕,风起时居然有松涛声阵阵拂过,给人以阴森之感,不用会风水,任谁都能看出来这里确实是一块宝地。凌叔擦擦眼镜说,他也是听老辈儿说起,当年为了给十里八村选一块风水宝地,曾经集资三千两纹银,从京城请来了一位风水先生。这位老先生在蟠桃山周围山脉连续蹲点半年,连观数夜风声所向,才选定这里。几百年下来,果然没出兵灾血祸,可一进入近代,似乎风水就变了,先是炮轰又是人祸,那点灵气早就糟践光了。 解铃看了看叹道:“奇怪,奇怪啊。” 凌叔对他很尊敬:“这位小兄弟发现什么了?” “这里风水俱佳,不过气脉极差,属于无根之地,无源之水,水旺而不流,那就是死水。好像在往外流动的要脉上被什么给堵住了。”解铃看看说。 罗大米着急,让我们先别说什么风水问题,央求凌叔带到母亲墓地看一看。 凌叔说,你们母亲埋葬在祖坟的西头,第三座树碑的老坟即是。我们跟着他走,这片墓地闲闲散散也埋了近百座坟茔,墓碑风吹雨打,似乎也无人打理,上面字迹皆模糊不清。 慢慢走近西头,我心砰砰乱跳,有种说不清的情愫,既激动又紧张。等到了这里,凌叔一指墓碑:“这就是了。”我匆匆一看,碑上果然刻着母亲的名字。见字如人,真是控制不住,眼泪刷一下流下来。罗大米几步跑过去,蹲在碑旁,掏出手绢轻轻擦拭墓碑,嘴唇颤抖:“妈,不孝子罗大米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大嫂、二嫂还有我,一起走上前,全都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罗大米站起身,擦擦眼泪来到解铃前,深深鞠了一躬,解铃赶紧搀扶:“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解兄弟,你的包里我看还有些香火,我也是借花献佛,想请你包里的几柱香,给我妈上了。” 解铃点头:“应该的。”他从包里把香火拿出来,递给罗大米。 罗大米点燃,攒土为炉,恭恭敬敬地把香插在碑前,磕了三个响头。二嫂担心我二哥,四下里看,着急道:“碟仙说,二米就在‘母’这里,怎么没有他的影子呢?” 母亲的坟,前面是墓碑,后面是鼓起的坟包,我转着转着就来到后面。刚走到这里,忽然就看到不对劲的地方。坟包角落生着一颗碗粗的松树,土质似乎有些翻新。其他地方的土都是暴晒之后的黄颜色,而这里有一块是比较湿润的黑颜色。我撅断一根树枝,把土拨拉到一边细看。这一看不要紧,真是大吃一惊。 在树根的位置,居然出现一个洞,大概一人来宽,深不见底,隐于碎土树枝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脑子顿时炸了,后背凉气生出,看过不少盗墓小说,难道说我母亲的坟让人盗了?要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洞? 我蹲在一边,拿着树枝往里捅,看看有多深,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快躲开,危险!” 第二十五章 小红 我什么都没看到,不知危险在何处,不过,这一瞬间已经听出喊话的是解铃。他说话那就是圣旨,我往后狂奔了几步才收住脚,心跳得像蹦出腔子。这时大队人马已经走了过来,解铃拉住我,脸色铁青,指着坟茔说:“有蛇。” 就在刚才我拨拉的那个土洞里,缓缓蜿蜒出一条青色的蛇,不过一尺来长,游走动作有些僵直,混在土堆树根里,不仔细看完全分辨不出来,还以为掉落的一根树棍。 “这是山古老?”凌叔奇道。 解铃点头:“老人家好见识,这种蛇也叫铁包银,另有名字叫山古老,是剧毒之物。山古老在大陆非常少见,大多是在东南亚那边,奇怪,怎么冷不丁会出现这样的东西?这种蛇都是东南亚降头师用来行邪法入降的,因为它生性喜凉喜阴,尤其喜欢尸毒,一般都盘踞在古墓里。” “不对啊,我母亲是火葬的,根本就没有尸体,哪来的尸毒?”罗大米惊恐地说。 解铃揉着鬓角:“所以这事才邪性呢。这个洞是怎么回事?” 大嫂咳嗽一声,轻轻说:“是不是婆婆的坟让人盗了?” 解铃对凌叔说:“老人家请你帮个忙。” “但讲无妨。”凌叔皱眉说:“我这人最恨就是偷坟盗墓,简直损八辈德。要让我找出是谁干的这缺德事,老罗家的,不用你们动手,我就先把他打个半死。” 我大哥反应有点怪,有些木然,不知在想什么。 村里人其实最恨的就是踹寡妇门挖绝户坟,损阴德啊。赌牌喝酒玩女人这都不算什么,凡事有个底线,刨坟这就是一根高压线。真要把这人揪出来,别说我们家饶不过他,整个蟠桃村的老少爷们也能把他揍成植物人。 解铃让我们都靠后,说这个洞恐怕有点问题,让凌叔来配合行动。 他们两个人走到土洞口,解铃让凌叔寻来一把艾草,他用打火机点燃,草头冒出滚滚的烟。然后他小心翼翼把冒着浓烟的草头慢慢逼向洞口,我们在后面看得目不转睛,手心全是汗。 我看明白他想做什么了,这个洞里很可能不止一条蛇,先拿烟熏出来再说。 这种蛇剧毒,就连解铃都不敢大意,凌叔手里拿了一根木棍,弯腰看着,那架势是随时打蛇。艾草烧了一小截,没有蛇出来,从洞里却忽然传出一阵咳嗽声,里面明显藏个人。 我顿时激了,几步跑过去:“我草他妈的,这小子挖完洞居然没跑?藏在里面找死!” 解铃一把拉住我:“别慌,看看再说。” 他又来回熏了几次,里面咳嗽时断时续,并没有蛇爬出来。他用脚把草踩灭,对我说:“罗稻,你和大哥一起帮我一下。” 我听他说完,才明白解铃要干什么。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他要大头朝下钻进这个土洞里看看,让我和大哥把住他的脚,听他招呼,如果有危险马上拉他出来。 我搓着手:“老解啊,你不用这么拼命,还是我下去吧,你这样我们家都不好意思。” 解铃道:“我说过了,你们家的事现在就是我的事,既然我牵扯进来,就要一管到底。再说了,墓里状况不明,你没有经验,下去危险性很大,我心里有数。” 我大哥拍着他的肩膀:“解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我们老罗家记下了,放心吧,我们家不会亏待你。” 解铃笑笑没说什么,招呼我们把住腿,然后他在自己嘴里塞了一根小手电,趴在地上,开始往洞里钻。我和大哥蹲在地上,扶着他的双脚,看他一点点挤进这个黑森森的土洞里。 我问大哥,当年妈入葬时工程还挺大的吗,就这么个土包,怎么还出现盗洞了,里面到底有多大空间? 罗大米阴沉着脸,说他也不清楚。 时间不长,解铃整个人都钻进洞里,只留下两条腿在外面。我们扶着他的双脚,看着他慢慢往里爬,爬着爬着渐渐不动了,整个人就像僵死在里面。 大嫂二嫂惊恐地看着,她们俩互相握着手,脸上没有血色。 大哥深吸一口气,看我:“你朋友不会有事吧?” 凌叔也道:“后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赶紧把他拉出来,别出事了。” 我心乱如麻,解铃的双脚就耷拉在外面,一动也不动,那情况真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在我心里,解铃就是神就是天,我对他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我摇摇头:“我相信他!再等等,没有他的指示,我们不要乱动。” 又等了一会儿,也说不清过了多长时间,可能也就三两分钟,可感觉上像是度过漫长的一个世纪。不知不觉中,我后背都被冷汗浸透,山风一吹,浑身起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忽然他双脚动了,我悬着的这颗心终于落下来。他的双脚往外挣,能看出他是想爬出来,我擦了下头上的汗,赶紧说往外拉。我和大哥拽着解铃的裤腿,拼命往外拉,说来真是奇了大怪,解铃也就一百四五十斤的重量,怎么这么沉?死沉死沉的。我和大哥使了牛劲,才把他下身全拉出来。 大嫂一把推开我:“三儿,你的力气也太小了,还是我来吧。” 大嫂经常干农活,别看是女人,身大力不亏。他们两口子连拉带拽,总算把解铃拖出来,解铃全身都是土。怪异的是,他的双手还一直留在洞里,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快过来帮忙!”他快速眨着眼,挤掉眼皮上的泥,对我们大喊。 我和大哥蹲在洞口,也伸手进去,凭感觉解铃拽住的似乎是个人。我们抓住那人的衣服,狠命往外拉。几个人一起使劲,终于把洞里那东西拽上来,果然是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小背心,骨瘦如柴,全身都是脏泥,乍一看像一具死尸。 大哥大吼:“妈的,这是谁的尸首,怎么塞进我妈的坟里了?” 解铃气喘吁吁:“这是罗二米。” 我一听都懵了,碟仙还真他妈准,我二哥漫山遍野疯跑,居然真的钻到母亲的坟墓里了。 罗二米此时光着下身,奄奄一息,那模样真像刚从棺木里刨出的死人。二嫂哇一下就哭了,非要过来看,解铃脸色铁青,一指他的下身:“你们看!” 罗二米露着屁股,全身泥巴,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的鸡鸡不知怎么变得特别长,大概能有一尺,那一头还留在土洞里没有出来,整个鸡鸡啷当在两腿之间。刚开始还以为眼花了是草根什么的,看仔细才看出来,确实是他的那话儿。我靠,这么长都快赶上鸡鸡王了,非洲人也没这么大的家伙。 二嫂吓傻了,抓着解铃:“大兄弟,这咋回事?” 解铃擦擦脸:“继续往外拉,里面还有东西。” 我们拽着罗二米的小背心,使劲往后拖,他的鸡鸡越抻越长,在洞里的那一头,居然又拉出一样东西。此物一出来,满场皆惊。我呆呆地看着,如坠冰窟,全身都是凉意。 鸡鸡那一头不知怎么缠在一个木头玩偶的身上。这木头玩偶大概半米长,穿着一件鲜红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红帽子,全身都是泥土,脏兮兮的,看起来就像个小丑。最为古怪的是,这个玩偶涂着红嘴唇,抹着红脸蛋,就连眉心也点着一个红点。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不知用什么做的,看上去特别有灵气,虽然是个木头玩意,可感觉那双眼正在乌溜溜看着我们,特别邪性。 除了解铃,就连凌叔都吓住了,谁也没想到从墓里居然会拖出这么个东西。此时此景,诡谲非常,完全出乎我们的想象。 解铃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军刀,蹲下来,用刀慢慢割着罗二米的鸡鸡。众人都傻了,看着他在那行动。不多时,割断了,真是奇了怪哉,一分成两截,那鸡鸡就像伸缩皮筋一样,迅速缩成一团。解铃把住断处,猛地往下一扯,罗二米那么长的鸡鸡居然整个从他身上扯了下来。 二嫂一阵轻呼,眼白一翻,人当即就晕了。 大嫂扶住她,眼睛还是盯着眼前的奇景,一眨不眨。 解铃把那半截鸡鸡抻在手里,在阳光下照照,我这才看清,我靠,这哪是鸡鸡,原来是一条脏兮兮全是泥土的蛇。看模样正是刚才的山古老。 解铃把那条断蛇扔在一边,问我们:“看明白了吧?” 罗大米心惊肉跳:“刚才那条蛇咬着二米的……” 解铃点点头。我顿时明白过来,我靠,真邪,原来刚才那么长的不是鸡鸡而是蛇,这条蛇尾巴缠在木偶上,而蛇头张着嘴咬住了罗二米的下身,乍看上去,就像那么长的一条鸡鸡。 “这是怎么回事?”我目瞪口呆。 解铃指着那木偶说:“问题就在它身上,那条蛇,其实是木偶的生殖器。它借助蛇来和罗二米交配。” 二嫂颤抖着说:“二米重病的时候喊着小红,就是……” “对,就是这个木偶。” 第二十六章 借尸 “那二米身上染的脏病……”二嫂轻轻问。 解铃道:“我也没搞清楚,想来也是这个鬼东西传的。” 眼前这种场面实在诡异,凌叔经验老道,提出建议还是先回村里再说。 罗二米躺在地上,身有剧毒,谁也不敢碰他。解铃在车子后座找到一条毯子,把罗二米整个卷在里面,抱着他放到车后箱,顺便把那个恐怖的木偶娃娃也扔进车箱里。 “我妈的坟?”我指着坟茔询问解铃。 解铃看看我们,叹口气:“里面空的,整个掏空了,没有看到你们母亲的骨灰盒,已经被人动过手脚。” 罗大米脸色铁青:“到底是谁干的?我草他妈的。” “大哥,我怀疑一个人。”我说。 罗大米看我。 “雷子。”我道:“你忘了今天在宴席上他大放厥词?要让咱们家死干净。我觉得最有可能动手的就是他。” 罗大米没说话,想了想才说:“先把老二拉回去,从长计议。” 回到村里,我们直接回到大哥的小洋楼,一楼有很多空闲的房子,随便收拾出一间,让罗二米先躺下。罗二米躺在床上,谁也不能靠近,他身上几乎溃烂,每一处红色斑点都鼓出一个脓包,正在破裂流脓流血。随着身体的糜烂,还散发出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就是那种能让人联想到麻风病的味儿。 解铃道:“这人不行了,打电话叫救护车吧。” “解兄弟,你不能救二米吗?”二嫂哭哭啼啼地说。 解铃叹口气:“毒气攻心,毒侵骨髓,我确实没办法,让西医看看吧,扎点抗生素什么的,或许能维持一段。” 这次救护车很快就到了,非常顺利地把罗二米接上了车。解铃千叮咛万嘱咐,这是烈性传染病,连大夫都捂鼻子,罗大米给二嫂塞了张银行卡,让她随车去医院,怎么治疗听院方安排,别考虑花钱的事。就算罗二米救不活,也不能让他临死前遭受更大的痛苦。 这摊事总算安排完了,天色也黑了,院子里一片狼藉,谁也没心收拾。关上门,我们全家人都到了厅堂,罗小米听了今天的事,特别害怕,紧紧挨着我坐着。 屋子里虽然亮着灯,可气氛极为压抑,恐怖的木偶娃娃就扔在大厅中间,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嘴唇裂开似笑非笑,带着一股沉闷的阴森之气。 “大哥,你到底有什么秘密,赶紧说了吧。”我简直就是在央求他。“先是小米,再是咱爸,然后是二米,一个接一个,好好的家就这么败了吗?”我几乎声泪涕下。 我浑身颤抖,心中的雾霾驱散不开,看到罗二米和罗小米的惨象不得不想到自己,这种阴毒的手段简直无痕无迹,把人折磨得够呛,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幕后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用这么毒的手段? 罗大米仿佛一夜白了头,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灰缸里全都是烟头。 “当家的,到这个时候了,你平时的劲头哪去了,赶紧拿个主意。”大嫂催促。 罗大米长叹一声,把烟掐灭,缓缓说道:“这样吧,现在我就去找雷子,有些事我也怀疑是他做的。” 解铃拉住我说:“大哥,我们和你一起去。” 我们三人来到雷子家,天色擦黑,院子大门上着锁。罗大米“哐哐”砸门,就听狗窝里护院狗狂吠,汪汪叫着。他疑惑地说:“这里的狗都识人,熟门熟路的怎么会叫的这么厉害?我哪次来,那条狗都老老实实的,今天是怎么了?” 我说:“可能是解铃来了吧,他是外人,狗当然不认识他。” 罗大米不置可否。 按说这边叫门,那边狗吠,里面人应该很容易就听到,可偏偏很长时间没人出来开门。罗大米有些焦躁,骂骂咧咧说:“是不是雷子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来开门。”他随即高喊:“雷子,赶紧开门,我是你罗哥。咱俩有什么恩怨面对面谈,别猫在屋里装死狗。” 里面屋子的灯一直亮着,很显然雷子是在家的,可还是没人出来。 解铃揪揪鼻子,神色有些凝重:“有点不对劲。” 罗大米骂道:“马来隔壁的,是不是煤气中毒死家里了。” 这话就有点恶毒了,我赶紧咳嗽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这样的话。 就在我们没主意的时候,看到正屋门一开,雷子匆匆走出来。这人真怪,大晚上的,居然穿着一身黑色雨衣,就算是才从外面回来,可现在天空无雨,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穿这么一身。雷子来到院门口,脸色有点冷:“你们来干什么?” 罗大米道:“有些事想和你说,你先把门打开,咱们一边门里一边门外的,我不舒服。” 雷子神色焦躁:“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黑灯瞎火的我要睡觉了。” 罗大米声音拔高:“雷子,你能不能先把门打开?咱们罗家雷家是世代邻居,远亲还不如近邻呢,就算咱俩有什么恩怨,毕竟是老邻居,说话能不能别用铁门隔着。” 雷子双眼冒火,像是有点歇斯底里:“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别缠着我!” 罗大米还来了犟劲:“你不把门打开,我就在外面喊,看咱俩谁不要脸。” “好,好,我他妈怕你了。不过我不能招待你,有什么话赶紧说。”他把院门的门锁打开。 罗大米看到铁门开了,直接一推,大步流星往里屋走。雷子一把拉住他,声音都变了:“你干什么?姓罗的,我他妈一直忍着你,你别骑脖颈拉屎。” 解铃拉住我,低声说:“这个雷子不对劲,身上有股鬼气。” 我一听就毛了,越看雷子越害怕。他晚上穿雨衣也就罢了,而且神情闪烁,焦躁不安,就像一枚嘶嘶引燃的定时炸弹。 罗大米还在和他纠缠,我走过去说:“大哥,算了吧,明天早上再说吧。” “你们干嘛呢?”这时,从屋里出来个女人,我看了看,正是雷子的老婆。我和这娘们没什么交集,偶尔也就见过一两次,不过她这个人很有特点,见之不忘。她的两条眉毛特别浓,像两只大毛毛虫趴在眼眶上,整个人看上去让人极不舒服。真不明白雷子怎么找了这么个娘们,每天睡觉一个被窝都怎么钻的。 大晚上的,这娘们也吓人,穿了套红色运动衫,别看光线这么暗,可她往这一站却极为扎眼。这两口子,一个黑色雨衣,一个红色运动衫,皆是满脸鬼魅妖气,让人看了汗毛直竖。 罗大米也有点害怕了,咳嗽几声,趁势下台阶:“好,好,有什么话明早再说。” 我们急匆匆离开,身后雷子家铁门哐当上了锁。 回到家,罗大米也没有别的话,步履蹒跚上楼睡觉了。 解铃让大嫂和小米都去休息,偌大的客厅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蹲在地上,看着木偶,招呼我过来。我走过去,蹲在旁边。这木偶有种说不出的邪劲,看得让人骨头缝冒凉气。木偶我见多了,可从来没见过这么邪性的,那模样特别像葬礼上的纸人。 解铃把木偶翻过来,用折叠刀把后面的那一块割开,一捅开缝隙,马上从里面冒出股股黑水,泛着腐臭的气味。他让我到后院取来一条麻袋,平铺在木偶下面,他慢慢切割,在木偶身后划开一块火柴盒大小的面积。 木偶身体里有很多黑黑的汁液,不知道是后天渗进去的,还是制造时有意灌进里面的。解铃又让我到厨房取来一双筷子,他操纵筷子,小心翼翼伸进黑水里拨拉,时间不长,从里面夹起一样东西。 一拿出来我就愣了,这是一枚玉。很是精致,拇指指盖大小,上面似乎阴纹着什么图案,实在太小也看不清楚。解铃让我不要碰这枚玉,用筷子在木偶里又夹出一样东西。这是一张黄颜色的符咒,也就手掌长短,不知道经过什么特殊处理,泡在水里拿出来居然滴水不沾,水珠挂在上面犹如水银在玻璃上滚动。 看到这张符咒,解铃整个脸色都变了,脸色变得煞白,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 我也害怕起来:“怎么了?” 解铃深吸口气,指着符说:“你看到了什么?” 符咒上写着红色的字,从上至下排列,看上去应该是朱砂写的。字形很古怪,有点像很古老的鸟篆。我挨个字很仔细地看下去,几乎一个都看不懂,看到最后只有一个字稍有些眼熟。这个字外面是个“尸”字,里面套着两个小字,看上去有点像“鬼”和“斗”。为什么不敢肯定呢,因为这两个字皆是连笔而成,笔划恣意拐弯,似像非像。 我把想法说了,解铃点点头,指着木偶说:“这东西很可能是个借尸傀儡。” 一说到傀儡,我马上想起请碟仙时占到的那个“傀”字。 “借尸傀儡?”我疑惑地问。 解铃说:“中国道法源远流长,发展了几千年,到最近这一百年才断了传承。各种奇门邪术,包罗万象,有些常人想都想不到。我判断,我们眼前的这个木偶邪法是出自傀儡术里的借尸。” 第二十七章 灭门 “借尸有五法,金木水火土。”解铃说。 “啊,我知道了。“我猛然醒悟:“我们眼前这个木偶用的是其中的‘水’法?” 解铃点点头:“不错。邪门、邪术、邪魔歪道!”他一连说了三个邪。“这是有邪派高人,用这种方法,借傀儡还阴魂,迷惑二米上钩。用他的精血供养魂魄,太损阴德。” 他把那枚玉和符咒收好,让我用麻袋卷了木偶来到后院,浇上汽油,一把火烧了。晚上风很大,吹得火焰狂卷,火苗子噼啪作响。烧的时候,解铃给我讲了一些借尸的故事。 就他所知,关于借尸最近一个案例,还是发生在建国初期,大约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那时候大陆还有不少特务黑道门什么的在私下里活动,破坏国家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上海有个大百货商店,正到了年节,大家那时候虽然都穷,但都挤出钱来购置过年物品,人来人往相当热闹。 商店里安置长椅,供人休息用。就在这条长椅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小媳妇,从穿戴看像是农村来的,往那一坐,动都不动。那时候人们警惕性都特高,脑子里始终挂着斗争的弦,看到这种情景,就有人上去询问,可怎么问,那女人就是不开口,裹着花围巾,垂头看着地,目光呆滞。 再有人一碰,她一下倒在地上,重重一摔,像个麻袋包,显然不是活人了。当时围的人山人海,来了公安和救护车,把人拉走,老百姓议论纷纷,说什么都有。 拉到医院一检查,好家伙,居然死人一个,法医鉴定,死亡日期超过三天。最为可怖的是,女人肚子里五脏六腑已经掏空,里面居然藏着炸弹!这还了得,一旦爆炸,那么大的商店那么多的人,造成的后果和影响简直无法估量。这件事据说惊动了北京,被列为建国后的要案,特别设立工作组,当地警方配合,一定要破获这个案子。 警方和治安人员,在短短几个月里,排查走访了将近三万人!这在信息通讯落后,没有手机网络的时代,工程量之大简直无法想像。最后调查出,有目击者看到那个小媳妇是自己走进商场坐在那的,不是谁偷着运来的。其实细想想道理很简单,如果真的有人架着这么个大活人到商店,人多眼杂不可能不围观。这件事如果这么解释的话,偏偏有个难解的死结,那就是这具女尸的死亡时间超过三天,显然不可能自己走进商场。谁见过死人满街走的,电视剧还差不多,而那个年代拍电视的都没这个想象力。 后来这个案子虽然没破,可捎带手挖出一些隐藏的特务,惩治了一批流氓,也算是聊胜于无。这件案子也被列为秘密档案进行封存。 听到这,我疑惑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解铃笑:“这是我师父说给我的,你就别打听那么多了,我说的是真事。所谓借尸,形式有很多,常见的就是操控行尸。” “湘西赶尸算不算?”我问。 “算啊。”他说:“湘西赶尸,别看有那么多相关的小说啊电视栏目啊,进行揭秘。其实它是奇门借尸的一种,属于土法。以土驭尸,尸体不能离开地面,遇到大江大河没办法,只能暂时去了符咒,用船一个个搬运过去。” “这种借尸的法子,我已经很久没听说过了,江湖上也几乎绝迹。本以为已失传,没想到今天有缘还能看到。”解铃说。 “你觉得是雷子干的吗?”晚上风有点硬,我哈着冷气问。 “雷子就是个普通的村民,身上毫无灵气慧根,如果这件事真有他的参与,他也只不过让人当了枪使,他也是个傀儡。”解铃看着大火焚烧的木偶缓缓道。 听他这番话,我忽然觉得有点心寒,抚着肩膀想,一个人如果被某种力量所操纵,那么他也是个傀儡。傀儡这个词的定义很广泛,不单单指的是死的东西,也有可能是活生生的人。 焚烧完毕,地上留了一堆黑糊糊的东西,解铃招呼我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起来,天色很阴沉,似乎憋了一场雨,天空乌云如山,空气潮湿闷热。我们全家人集体给老爷子的遗像上了香,磕了头,然后开始吃早饭。气氛沉闷,谁也没说话,正吃着,忽然就听到外面有乱糟糟的叫嚷声,像是出了什么事。 罗大米放下碗抹抹嘴:“老三,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急忙跑出院子,就看到村道上全是人,很多人明显是刚从家里着急忙慌出来,披着衣服趿拉着鞋,互相小声讨论着,往前跑。我看到陈皮一把拉住他,问怎么回事。陈皮道:“你们家可真行,坐的这个稳当,邻居出那么大事不知道?” “到底怎么了?”我问。 “雷子一家据说都死了,被人灭门了。”陈皮说。 “什么玩意?!”我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具体我也不知道,一会儿公安局好来人了,不说了我先去了。”他急匆匆跑远。 我赶紧回去把事情说了,大家面面相觑,饭也不吃了,所有人都跑出院子,往雷子他家去。 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到雷子家的时候,就看到院子三层外三层全是人,门口停着几辆警车,有几个警察把人群隔开,维持秩序。我们在后面拼命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比较靠前的位置,实在挤不过去。我从人缝往外看,勉强能看个大概。院子里只有警察,有穿警服的也有便衣,凑在一起抽着烟不知说着什么,还有一些警察在屋里忙里忙外,拍照勘查现场什么的。 时间不长,就听一阵搔动,有人喊“出来了”。只见从屋里,真的抬出一具尸体,蒙着白被单,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是不是天时感应,天空乌云更加密布,阴风骤起,好好的白日青天变得灰蒙阴暗,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大家本来穿的就少,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全都打起哆嗦来。 紧接着里面又抬出一具尸体,又是一具……众人像走进了千里冰川,个个哆嗦发寒,互相挤在一起。 这种场景实在是让人窒息,我虽然不喜欢雷子,觉得他讨厌,可也没想到会死,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上不去下不来。 “雷子家几口人?”解铃挤在我旁边问。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不经常回村住,谁家什么情况根本不了解。旁边有个三大爷插嘴说:“小伙,你是外村的吧?” 解铃含糊答应一声。 三大爷道:“雷子家五口人,老爹老娘他和媳妇,还有个小萝卜头。刚才我数了,抬出去四个,还有一个……” 话音未落,从里面又抬出一具,看这具尸体的身形极像雷子,应该就是他吧。两个警察抬着走在院子,突然毫无征兆的,天空一声霹雷。满院人皆惊,三大爷脸上都没人色了,两条腿发软。那两个警察倒还镇定,继续抬着尸体走,这时我就看到雷子的一只手忽然从担架上落下来,直接拖到地上,软绵绵的,看上去触目惊心。 尸体都运上了车,警察锁上屋门,把看热闹的村民轰出院子,然后用铁链把院门锁上,贴上封条,警车拉着警笛呜啦呜啦开走了。 我们回到家,我浑身像是压了千斤重担,呼吸不畅,坐卧不安。家里的气氛更加阴沉,外面轰隆隆雷声不断,要下雨了。厅堂里没有点灯,我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罗小米坐在旁边,紧紧挨着我,看得出她非常害怕。 我扫了一圈,大哥和解铃没有回来,便问他们哪去了。大嫂说,大哥和解兄弟去派出所了,大哥跟所里老李很熟,去打听打听内幕。 我们没有说话,谁也不敢自己回屋,大家就坐在厅堂里,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中途,二嫂来了个电话,说二哥送到医院进行救治后,情况算是勉强稳定下来,已经推进icu观察。 等了一个多小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雾中,两个人跑进来,正是大哥和解铃。 大嫂拿来毛巾,两人擦擦脸,大哥让解铃讲述得到的信息。雷子家这个案子属于灭门惨案,全家老小无一幸免,经过警方勘查,初步排除了外人作案的可能。厨房昨天剩下的饭菜里,发现了安眠药的迹象,最为关键的是门窗紧闭,门锁也没遭到破坏。 听派出所老李讲,最诡异最恐怖的是这一家人的死法。 雷子的老爹老娘和孩子是死在卫生间里,头上都套着黑色的大垃圾袋,手脚以及脖子都被铁丝捆住,没穿上衣,胸前居然有一个红色颜料画的图案,具体图案什么样,老李没说。而雷子和他老婆是上吊自杀的,女人死的时候还穿着一件红色的运动衫。 听到这里,我正捧着一碗茶。失叫一声,没有捧住,热茶一下打落在地。所有人都看过来,我赶忙用拖布收拾。 因为这个女人的死法,让我想起一件事。 大哥继续说,具体的细节老李没讲太多,这个案件太大,还要适当封锁消息。老李最后说,他怀疑这件案子很可能和邪……有关。 因为死法太奇怪太诡异了,不像正常人做出来的。 第二十八章 法坛 解铃对罗大米说:“大哥,我是个外人,这话本不该我说,但现在事情已经越来越严峻,噩运马上就要逼向罗家。你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真实情况说出来。” 罗大米沉吟半晌说:“解兄弟,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这个事你真的帮不了忙。” 刚才讲到雷子媳妇上吊穿红衣服,我就想起刚得到老爹噩耗那天晚上做的恶梦了。此时脑子一片空白,心里说不出的发堵,浑身焦躁,有种很强烈的感觉,真的像解铃所说,噩运就要逼过来了。 我实在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大哥,你必须得说,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家被毁吗?” 罗大米罕见的没有冲我发火,他苦笑一声:“老三,解兄弟,我就直说了吧。这件事我如果透漏出去,我们全家会遭天打五雷轰的劫报。你们就不要逼问了。” 解铃呵呵笑:“大哥,这是谁告诉你的?简直是胡说八道!五雷轰顶是难得天劫,要五行俱全,因缘极难,人类历史五千年那么多大奸大恶有几个遭受五雷轰顶的?咱们小老百姓,老天爷就算想惩罚,也不可能出此大杀器,你放心好了。” 大嫂也在旁边劝:“当家的,我这眼皮子直跳,真的要出事。你就别执拗了,赶紧说吧,求求你了。” 罗大米环顾了一圈我们,犹豫一下,终于开口:“好!你们跟我来。” 他带着我们到了后院,此时雨势越来越大,我们都没有撑伞,冒着雨来到仓库门前。后院面积很大,大哥造了一排小仓库,其中有一扇小铁门,不过一人高矮,看上去十分不起眼。 他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刚一开,里面顿时吹出一股冷风,温度降低好几度。一团漆黑,他随手打开墙上的开关,顿时在屋顶亮起一盏昏黄的小灯泡。我们走进来,反手把门带上。这间小仓房不大,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破烂,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不知道内情的,肯定找不出此中的玄机。 大哥带我们分开杂物,来到最里面,他推开一把破桌子,地上赫然露出一个圆形盖板,很显然是通到地下室。 他把住上面的铁环,猛地挣开,下面有段木头阶梯,里面黑漆漆的非常深,冷森森侵人毛骨,阴气很浓。解铃回头说:“小米,你和大嫂回去,这地方你们不能下。” 罗小米冷得嘴唇都紫了,她抱着肩膀,可是又好奇下面有什么。大嫂毕竟年龄在这,做事沉稳,拉住罗小米:“妹子,咱不下了。回去等他们老爷们的消息吧。” 罗小米懂事地点点头,跟着大嫂走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大哥和解铃三个人。罗大米在杂物里翻了一下,找出个手电筒,点亮,做个手势,示意跟着他下。 他一翻身,踩着木头阶梯,小心翼翼走了下去。 地下室的墙壁是用青砖石砌成的,砖头铺得比较精细,好像刻意打磨过的。我说:“大哥,这个地下室你好像花了很大的心思。” 罗大米的心理防线已经解除,唉声叹气说:“这也不是我要的,是她告诉我这么做的,还给我了一张很详细的施工图。” 解铃道:“说了半天,这个人到底是谁?” 罗大米顿了顿道:“这人老三认识。” “我认识?”我迷糊了。 “就是范雄。”大哥的声音从下面的黑暗中幽幽传来。 我一惊,这时也到了地下室的地面,从木梯上下来,眼前黑森森。手电的亮光闪过,能看到这里面积还是蛮大的。四壁撑着木梁,青砖宛然,表面细腻光润。解铃摸着青砖说,这种砖用途最多的就是作为墓砖,能够贮存阴气,难怪阴冷阴冷的。 我们往前走,手电照去,我看到角落里的墙上挂着几盏红色的灯笼,此时熄着火,表面蒙尘。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地下室的尽头,这里靠着墙居然放置了一台巨大的法坛。 这座法坛,好家伙足足占了一面墙,上悬冠盖,背景是用木头人工搭出的古城门,两侧放着落地灯笼,中间是一张长长的供桌。桌子上放满了香炉、长明灯、瓜果梨桃之类的东西,黑漆漆中,手电的光亮一扫而过,整座法坛透出一种别样的阴森。 最吸引我们目光的,是供桌中间供奉的神。这个神十分特别,由四颗头颅组成,这四颗头颅后脑勺相对,各面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四张人脸一模一样,全为女性,虽然扮装不同,可看上去应该是同一个人。 四颗头颅四张人脸表情各不相同,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沉思有的悲伤,喜怒哀乐似乎全都表现出来。比较诡异的是,这四颗头颅都是原大的,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黑暗中乍一看,栩栩如生,和真人没什么区别。 这台法坛造得有模有样,透着一种宗教的肃穆。我呼吸急促,感觉这东西有种莫名的恐怖,不敢凑上前去。 可能很多人都有和我一样的感受,比如到了寺庙道观这样的地方,看到神龛佛像,尊敬自然是尊敬,可更多的是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慌,这些元素符号背后代表的一种极为庞大和复杂的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深不可测,犹如深渊,让你不由自主就诞生恐惧敬畏之心。 罗大米走到法坛前,用手电照着亮,看到他好像打开了一个音乐播放器。马上,从里面传出一段声音。 听来应该是佛教音乐,旋律很缓和,只是梆梆的木鱼,很快出现了人声,这是一个糯糯的女人声音,应该在念一段经文,咪咪吽吽的。她的声调绵长,每个字节都拉得轻轻飘飘,十分空灵,我霎时间就有了一种很宁静的幻想,似乎自己正站在雪域高山的古庙里,听着白云深处传来的天籁之音。 正听得入神,忽然“啪”一声脆响,解铃猛地拍了下巴掌,我打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我靠,刚才不知不觉整个人就飞了。解铃走过去,把播放器关掉,黑黑的地下室霎时陷入死寂之中,比之刚才的飘渺,这种沉寂让人十分难受,就像正在经历灯红酒绿美女艳酒,正飘飘欲仙呢,霎那间就把你踹回屌丝那阴冷狭窄的出租房里。 我特别难受,憋了一身的热流愣是释放不出去。我知道解铃是为了我们好,我只好硬生生憋住。 “邪魔歪道。”解铃说了一句:“这个声音有问题。” 他追问罗大米是怎么回事,这个法坛到底是谁教他摆的? 罗大米叹口气:“是范雄啊。” “范雄到底是什么人?”解铃疑惑地看我。 我慢慢想起来,沉声说道:“范雄是我很久以前,偶然认识的朋友。” 那是我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四处投简历找工作面试都不是很理想,心情极为郁闷,我索性离开这里,坐着高铁自己背包旅行。范雄就是那时候在车上认识的。范雄是个很奇特的女人,其实范雄的名字并不是她的本名,而是她的笔名。 范雄是一位画家。 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蛮失意的,看上去有些阴郁。我们正好是邻座,没事聊起来,相谈甚欢。范雄是个偏于中性的女人,不但穿戴上偏向于中性,而且她的扮相和表现出来的行为也极为中性。她留着短发,唇上甚至还生出小绒毛,看上去像胡子一样,说起话来有一股字正腔圆拿腔拿调的南方口音。 当时聊下来,我最欣赏她两个特质,一个是有话就说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直抒心意。还有一个是她的博学。历史见闻,艺术理论鉴赏,天南地北,谈论起来见解很深。那时候我还没进社会,世界观未成,很是迷茫,她横空出世,一番言论就把我征服了,我甚至都想以后给她牵马坠蹬算了。 那次火车之行以后,我们又零星见过几次,有一次我大哥进城办事,恰好我正和她一起吃饭,便把大哥叫来,他们也认识了。 现在大哥说地下室的法坛还有这一切都是范雄教给他的,我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压根就没想到是那个画家。范雄是个创作现代画的艺术家,接触的都是最时尚流行的文化,我无法把她和眼前如此诡秘的邪法联系到一起。 我问大哥,这个范雄是不是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画家。大哥叹口气说,就是她。 我把和范雄怎么认识的经过和解铃说了,解铃沉思半晌,也不得其解。我大哥长叹一声说,大家先找地方坐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地下室有几张坐垫,我们都盘膝而坐,大哥把几盏红灯笼点上,这里红雾朦胧,法坛阴森,倒也有几分讲故事的氛围。 整件事要从大哥发迹开始说起。 第二十九章 问鬼借财 我们家早些时候那是真穷。我爸和大哥两个壮劳力又是伺候地又是进城打工,出了大力累死累活,虽说也能挣钱,可一贴补家用,钱就像一汪水眨眼就没了。勉强混个温饱,给孩子上个学这都可以,但存不下余款,家里怎么折腾都富不起来。 那时候我还小,半大小子,天天疯玩疯闹的年龄,根本不清楚家中面临的情况。担子基本上全压在罗大米的身上。我大哥说,当时他想了很多发家致富的法子,可都没做起来。那时候他没事就喝酒,哀怨自己天生穷命,这辈子也就这么大出息了。 那年是春天,下了几场雨,罗大米到山里采蘑菇,看到了范雄。 范雄其时背着画架,手里牵着一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看那架势应该是到山里采风。可为什么还带着孩子呢,看起来有些怪异。那时我大哥正是人生低潮期,哪有心思想这些,看到范雄,他们因我之故有过一面之缘,他打了招呼就想走。 范雄十分热心叫住他,告诉他说,她初来蟠桃山不知山路,这几天还要大哥做个向导。说着塞了一笔钱。我大哥也是无利不起早,看有好处拿,自然应允,拍胸脯说没问题。那些天,罗大米领着范雄,还有那个小女孩,没事就在山里转,当然太险的地方也不敢去,一旦出什么事,负不起责任。 蟠桃山别的不说,景色极其优美,尤其春秋两季,简直是世外桃源。群山连绵,山花烂漫,完全就是一幅浑然天成鬼斧神工的风景奇画,美到掉渣。 范雄看到一处美景,先是拍照,然后支上画架,挥动笔墨,进行写生。她一作画就要好几个小时,罗大米不能陪她,就回村收拾地干农活,约好时间再领她回来。这样一天天过去,罗大米开始没上心,后来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甭管范雄到哪,都要领着那个小女孩。他问过范雄,她是谁,还打趣说是不是她的私生女。范雄脸色当时就变了,没头没脸把我大哥一顿训,读过书的女人就是不一样,骂人不吐脏字,口气却异常严厉,字字诛心。说的我大哥悻悻不已,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后来那几天,范雄没有叫罗大米陪着,自行去写生,我大哥也把这茬给忘了。几天后,范雄忽然找到罗大米,说要请他吃饭,答谢这几天的付出。罗大米也无所谓,有免费饭局就去呗。吃饭过程中,范雄忽然问了罗大米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发财? 罗大米嘎嘎乐,说发财嘛,谁不想?不想那是傻子,我做梦都想。 范雄当时的表情有点怪,罗大米现在回忆起来,形容有点诡诈的感觉。范雄对他说,相识就是缘,她有法子送罗大米一场富贵。罗大米和她没什么交情,就是因为我的原因认识了,现在又偶然凑在一起,他仅知道范雄就是城里画画的,属于五谷不分四体不勤那伙的,她那么一说自己这么一听也就算了。罗大米随口道,行啊,那敢情好了。 范雄说既然你有意,今天晚上九点来客栈找我,我帮你想办法。罗大米当时没深想,滋滋喝酒,就想着喝好了回家睡觉明天起来扛活。到了晚上,也是寸劲,罗大米刚回家就遇到要债的。那时候家里还没小洋楼,就是三间瓦房,年久失修,下雨漏水,家里又没有余款,只能借了点钱,房顶用沥青重新铺了一遍。这钱都是小钱,没想到债主上门了,人家说的明白,家里老人住院,急等钱用。那时候我老爸还在世,好言好语和人家沟通,又是沏茶又是泡水,那债主不依不饶,话说得很难听。罗大米那时候没本事没钱,脾气也怂得厉害,让人骂的头都抬不起来,蹲在墙角呼呼运气。等债主骂骂咧咧走了,他狠狠吸了一根烟,烟头往地上一扔,站起来就走。他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有一线希望发财,他就要争取,这穷日子真他妈过够了,哪怕富贵一天,也行,不枉一生。 九点多,到的客栈,看到范雄正在房间等他,范雄身边还是那个小女孩。那女孩很安静,一直窝在床上听着随身听,看都不看罗大米。 罗大米对范雄说,不管什么代价我都要富起来,你就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范雄告诉他,古人有言,小富由俭大富由天。能不能富贵就看一个人的命,其他都是扯淡。命若穷,掘的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拾着白纸变成布。范雄对他说,我会做一场法术,请鬼母运财,包你发家致富。罗大米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是农村孩子,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小时候就听说过,也深信不疑。心中就有点犹疑不定,有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荣华富贵没有空手给予的,凭空落富贵这不是福是祸。 我们邻村就有活生生的例子,村子拆迁,上面给了一笔不菲的拆迁费,本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忽然得了这笔钱,上百万的,不知道怎么花了。有个半大小子,得了钱天天进夜店找小姐嗑药赌博,二十来岁染了一身病,最后横死街头。如果没有这笔钱,他虽然穷,却也能安度一生。 罗大米问有没有危险。范雄笑,说问鬼借财,那本来就是火中取栗,虎口掏食,肯定非常危险。但是只要按照她说的做就没问题。当然了,有钱能不能把持住自己,这个还要看你本人,我相信大米哥一定有这个自制力。 范雄对我哥说了两个条件:一是要加入她的教会;二是以后发财了,要在蟠桃山当地修建万应宫。万应宫,也就是阴庙,专门祭拜孤魂野鬼、无主冤魂。罗大米当时一穷二白,对于这些东西完全没有概念,随口就答应。范雄的教会,有个很恐怖的名称,叫做阴间真佛宗。范雄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个教会最大的长老是个女人,叫做圣姑,圣姑就是阴间真佛地藏王的转世。这个教会顾名思义,就是沟通阴间两界,崇拜阴魂,信仰阴间,信仰死亡。 死亡,范雄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 罗大米当时听得浑身冒凉气,感觉自己上了贼船。他颤巍巍问,怎么才能加入教会。范雄说,你只要给圣姑三跪九叩,她再给你加持灌顶,就算是走完这个仪式了,你就是我们亲爱的兄弟姊妹。 罗大米问,圣姑在哪呢? 范雄一指床上听随身听的小女孩,不就是她吗。 罗大米如遭雷击,万万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清秀女孩,居然是一个教会地位最高的圣姑。那女孩虽然戴着耳机,可是像有心灵感应,她慢慢抬起头去看罗大米。 讲到这里,罗大米吸了口冷气,对我和解铃说:“当时我一和这个小女孩对上眼睛,马上就有种非常异样的感觉。她的眼神完全不是个孩子,甚至……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人有这样的眼神,很深……很深……” 女孩的眼睛像是具有极强的蛊惑性,深邃妖媚,罗大米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用膝盖当脚走,来到那小女孩的近前。女孩摘下耳机,慢慢吟咒,伸出右手,缓缓放在罗大米的头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罗大米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头顶灌入,全身洋溢着一种奇怪的热气。 然后是三跪九叩,范雄笑嘻嘻地把他拉起来说,咱们现在都是兄弟姊妹,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帮兄弟挣钱,那是应当应分之事,事不宜迟,今夜作法。 三个人趁着夜色进了山,大概晚上十一点左右到了祖坟的埋葬地。 听到这里,我问:“就是咱妈落葬的那个地方?” 罗大米叹口气,点点头。这片祖坟荒得有些日子了,野草杂生,深夜四下里静悄悄的,风像猝死了一般,一丝都没有。稀薄的月光从黑云里洒落下来,能看到近百座坟茔散散在山坡上,那种气氛,罗大米说,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范雄带着他夜入坟地,要问鬼借财,首要条件是要找五个生前比较有钱的墓穴。罗大米就是本地人,熟门熟路,半了夜打着手电,挨个墓碑看。这里的野草又密又杂,地上还遍布暗坑浅渠,一不小心就得踩空。他们三个人走得极慢,罗大米对那小女孩已经有了敬畏之心,生怕她不耐烦,可偷偷观察,女孩子面色阴沉平静,目无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个木偶纸糊的人。 他们终于找到一处很有钱的墓穴,整座墓是用大理石打成,虽然有些年头,风吹雨打的,可威风仍在。墓碑上写着马有为的名字。这位马有为是邻村一个比较有钱的主,生前是开石场的,借着修路的机会,挣了不少钱。可惜四五十岁,正值壮年就驾鹤西游了,死时候风光大葬,算是挣足了面子。本来他是可以去公墓落葬的,可家里人不知听谁说的,这片祖坟之地风水不错,葬在这里后代发达,就把他埋在此处。 范雄指着墓碑说,先从这个人开始。她告诉罗大米,现在还要他做一件事。罗大米走到这一步只能言听计从,硬着头皮问还有什么事。范雄指指后面的坟茔,你去把坟刨开,拿出里面的骨灰。 第三十章 奇异法术 罗大米当时就苦了脸,农村人命贱干什么都行,但也不是没有底线,刨坟盗墓破坏坟茔,这是损阴德的事。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说:“哥,你干了?” “那种情况,我已经箭在弦上。”罗大米幽幽长叹:“我看到咱妈坟被人盗了,我一点都没意外,这都是我的报应!”他抱着头,狠狠砸着自己脑袋。 解铃在黑暗中道:“大哥,你继续说吧。” 罗大米当时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有两个原因让他鬼使神差的干了。第一个就是想发财,强烈的想发财,这次坟地之行,让他对范雄和她背后的教会有了一些直观上的认识,觉得这些人或许真有驱鬼使神的法子;第二个原因就是害怕,他觉得即使范雄无法成功驱鬼,但收拾他那是绰绰有余,何苦找不自在呢。反正说什么都晚了。 月黑风高,罗大米也是喝了酒,一身贼胆,马来隔壁的,范雄有些话说到自己心坎了。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凭什么你们吃香喝辣天天逛夜店玩女人住别墅看海景,活该我就给人扛活,出大力流大汗最后让人当狗一样呼来喝去。人生一世,活个痛快潇洒,临死一闭眼爱谁谁,去他妈的。 罗大米按照范雄的嘱咐开始挖坟,具体怎么挖,范雄也在请教圣姑。那圣姑惜字如金,而且从来不和范雄之外的人说话。等范雄有了数,再让罗大米干。不用把坟全掘开,只需要在特定方位打个不深不浅的洞,用铁钩子伸进去一掏就能把骨灰盒带出来。 听到这里,我几乎拍案,大叫道:“大哥,妈的骨灰是不是也这么掏出去的?” 罗大米心情晦暗,脸色都是灰的,他说:“当时我一看咱妈坟上那个洞,心里就明镜一样,全明白了。咱们这片村镇加入那个教会的肯定不止我自己,还有其他人,这种盗洞手法就是范雄当初教给我的。”他嘴唇颤抖,呜呜哭起来:“这帮人真他妈不是东西,她教我挖别人的坟,然后又教别人挖我的坟,这是报应,报应啊!” 当时夜深山静,罗大米还真就从坟里掏出一个骨灰盒子,紧张得他都快尿了。这座坟起的有年头了,里面又阴又潮,掏出的骨灰盒上面全是湿土,还有一些小虫子往土里钻。范雄没有动手,而是告诉罗大米,让他打开骨灰盒。罗大米紧张得心脏狂跳,呼吸不畅,几乎要窒息了。他抬头去看,范雄和圣姑两个人站在背阴之地,周身无光,唯有眼神阴森,直直盯着他。 罗大米就像碰触烧热的铁锅,不敢去揭骨灰盒盖子,拿手指来回碰,碰到了又缩手回来。范雄和圣姑也不说话,就站在身后,冷森森看着他。 罗大米一狠心,去他妈的,人死卵朝天,既然坟都挖了也不差这一下。他把骨灰盒盖子掀开,里面露出厚厚实实的骨灰,还有一些黑褐色没烧干净的骨头。范雄让他捡出一块稍微大点的骨头,然后拿出一道符,让他放到骨灰盒里,重新封好,再从盗洞塞回坟墓原位奉还。 就这样,这一晚上折腾到快早晨五点了,一共搜了五个挺有钱的死鬼坟。过程大致一样,掏出骨灰盒,捡出骨头,塞进符咒,再把骨灰盒放回原位。 此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山风骤起,整个山脉都黑黝黝的,山坡上散布着零零散散的墓地,气氛既恐怖又诡异。 范雄让罗大米脱了上衣,盘膝坐在山坡高处,面向群坟。圣姑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血,然后站在罗大米身后,指头挥舞如风,不知用那血画了个什么图案。 范雄从包里拿出六个草人,每个都有手掌长短,扎得还挺像,上面用朱砂点着眼睛鼻子嘴,身上缠着黄色的符。她把罗大米盗出的死人骨头,分别别在五个草人身上,往地上一戳。说来也怪,软绵绵的草人,在那一站居然还真的站住了。它们岔开双脚,左右平伸双手,一个连一个,就围成了个圈。 罗大米看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曾经听老人闲聊说过,似乎有种法术就是驱鬼来运财,莫非正是眼前所见? 范雄拿起最后那个较大的草人,草人贴着一张符,上面空空,什么也没有写。她拿出一支毛笔,轻声问罗大米,哪年哪月哪日何时的生辰。罗大米顿时毛了,颤抖着说,你要我的生辰八字?范雄点点头。 生辰八字这东西可不简单,会法术的人只要知道了你的生辰八字,就相当于你把自己整条性命整个人生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如果说罗大米开始加入教会,还有些疑虑心存侥幸的话,此时如果报上生辰八字,就再也下不了这条船了。 罗大米知道此中事大,可此时人家杯杯碗碗的都置备好了,大半夜也折腾过来了,就差你的八字下锅,你能突然反悔?罗大米抬头看天,天空黑云凝结,圣姑站在一边,紧紧盯着他。他长叹一声,就这样吧,索性把自己交出去,爱咋咋地。他报出了自己的八字。 范雄运笔如飞,提起提落,在符上写好了八字。 那小人贴着他的八字,罗大米怎么看这草人的眉眼怎么觉得像自己。范雄把这最后一个草人放在五个草人中间,一切准备就绪。 圣姑盘膝坐在罗大米身旁,开始吟咒。她的声音很好听,糯糯的,低沉悠扬。声音随着夜风飘散,融化在夜空中,似乎能穿破虚空,以一种极为广袤的方式向四周扩散传播。 毫无征兆中,六个小人身上的符咒开始窜出火苗。火苗并不大,烧不着草人,却能让符咒充分燃烧,冒出阵阵浓烟。伴随着这股烟,风开始大了,呜呜的吹,吹得罗大米裤子咧咧作响,赤裸的上半身全是鸡皮疙瘩。月光也没了,月亮被黑云笼罩,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黑。 在这片黑天黑地之中,罗大米亲眼所见,很多绿莹莹的火团从埋着坟地的山坡里飞散出来,刚开始他以为是萤火虫,后来越看越不像。这些火团漂浮在半空,随着夜风游荡,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根本不像是虫子,就好像被什么线给拉住,怎么也飞不开,如傀儡一样跳动,既诡异又恐怖。 罗大米周身凉意,吓傻了都,身体关节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就看到那些火团蜂涌飞来,围着自己和那些草人飘动。离这么近了,罗大米还是没看明白这些是什么东西,似有似无,根本无从观察。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我靠,这莫非就是鬼火? 此时此景只有当事人才能深切感受,外人根本无法理解,语言已经无法描述那种感觉,说真不真,说梦不梦。罗大米神经紧张到了快要绷断的边缘,整个人就像浸在深深的冷水里,有一种濒死前的迷幻感。 他眼睁睁瞅着无数的鬼火朝自己涌来,随即大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也不知多长时间,他慢慢睁开眼睛,此时天光大亮,日头暴晒,眼前春花烂漫的。他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荒山野岭,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就像做了一场离奇古怪的大梦。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压根就是一场梦。 后来他懵懵懂懂的下山,刚回到家,就看到自己经常打工的包工头正在和老爹拉呱。包工头一看他就喊罗兄弟,可把我大哥叫懵了。这包工头财大气粗,脾气属秃尾巴狗的,极横,从来没对手下人有过好脸。那天我大哥上工迟了点,正赶上他脾气不顺,骂得狗血淋头,直接结账辞掉。而现在,这包工头就像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握着罗大米的手说,大兄弟,你真是时来运转啊。原来那天上头的大老板来工地视察,看到工程进度挺快,心里高兴,就说找几个工人典型嘉奖一下,正好罗大米推着一车砖走过来,光着古铜色的上身,挥汗如雨,阳光下颇有工人老大哥的风采,大老板随手就指,说这人不错。 包工头也没当回事,就觉得这老板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这次大老板又来了,开口就问那天的工人哪去了。他还带着摄影师,想给我大哥拍些照片,想宣传宣传。包工头顿时懵了,这才现巴巴从城里赶过来,三顾茅庐请罗大米出山。 第三十一章 我要砸楼 从这天开始,说来也怪,罗大米几乎是心想事成,就算心不想,事也成。钱来得极容易,坐在家里都有人主动送发财机会,真是我本无心向福贵,奈何富贵逼人来。这些年罗大米事业就像充气皮球一样,得地得鱼塘得果园,承包工程,和乡长书记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在这么一亩三分地,说句话地皮子都颤颤。 罗大米发财了,有时候睡觉都会笑醒,不过他还算有点良知,恪守一条原则,就是不能为富不仁,家里不养打手不仗势欺人,尽量做到与人为善,众生平等,邻里邻居能帮就帮。咱不说及时雨赛秦琼吧,最起码扶困解忧还是能做到的。 但天下的事就是这样,你只要发财了,在屌丝穷人眼里,这就是原罪。你做的再好也是惺惺作态,骨子里大大的坏了,穷人一提富人,首先心态就不舒服,阶级天然对立。这都是有先例的,当年建国土改,穷人当家作主,把富农地主打翻在地,再踏上亿万只脚。其中不少地主不是说坏的流脓,相反不少人都是心存和善的读书人家,平时也开仓济粮,可偏偏这样的人死得最惨,不是烧死就是吊死,最后无人收尸,死无葬身之地。 罗大米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自己发财后的心路历程,解铃忽然发问:“大哥,你老实告诉我,你外面有没有人?” 罗大米愣了一下,而后才明白解铃是什么意思,他赶紧道:“我就你大嫂一个,糟糠之妻不下堂嘛。” 解铃直愣愣瞅着他,罗大米叹口气:“这件事不撒谎,你大嫂可以证明。今天关起门来,就咱们哥仨,我也说句实话,不是……我不想找,而是自从做了那来钱财的法术之后,我就……不怎么行了。” 解铃点点头:“我想也是这样。那个范雄帮你做的,有点像茅山法术里的五鬼运财,不过很多细节都似是而非。其实法术说穿了不过是一种比较另类的方法,和开车比徒步方便,坐电梯比爬楼省体力,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世间万物都是守恒的,有所得必然有所失,你性能力不行,恐怕就是后遗症。” 罗大米叹口气:“其实吧,这钱赚到后来,就是个数目字。我们两口子,也没孩子,一对农村土老冒就算吃喝玩乐,能花多少钱?我要带你嫂子出去旅游,她不去,心疼那两个路费。吃喝嫖赌抽,后三样我都不沾,家里大部分钱都存在银行,平时也不花,就跟没这钱一样。有钱吧,主要还是满足虚荣心,我作为村里首富走到哪,旁人都尊尊敬敬客客气气,我心里就满足了。可时间长了,又觉得没意思,我都有钱了还在乎别人眼光干什么,自己活自己的多舒服。” 我随口道:“是,古代宫廷那些太监公公那么贪钱,他们又不玩女人,宫廷吃喝也不错,按说不应该贪,可一个个还是贪婪成性,有机会就搂,那都是一种变态的满足感导致。” 说完了,我猛然醒悟,我靠,大哥不能人道,我偏偏提太监,这不是往伤口撒盐吗。 罗大米倒也不在乎这些,闷闷的不知想什么。 “大哥,这整栋楼的建筑布局都是范雄提供的蓝本?”解铃问。 罗大米点点头:“是,她给我的建筑图,让我严格按照标准施工,说是这栋楼一建立起来,能保我多少年的富贵。” 解铃道:“这栋楼有问题,你如果相信我,就听我的安排去做。” “我已经背叛教会,只能指望你了。”罗大米说。 解铃想了想,又问:“大哥,你当初答应修建的万应宫修没修?” 罗大米有些尴尬:“我本来想修的,可冒然修庙还得上面审批,我没想到手续和过程这么麻烦,这东西不是想修就修的,一直拖到现在……” 解铃说:“和鬼做契约,必须言之必诺,答应什么就得做什么。你们家前前后后出的这些事,一是大哥误入邪途;二是答应神鬼之事没有做到,遭到阴魂恶鬼的反噬。另外,我也怀疑,范雄的目的不纯,不是仅仅为了拉你入会,还有更大的企图。” 我听得心惊肉跳,问是什么。他摇摇头没说。 解铃说:“大哥,你帮我找几个力工。” 罗大米问做什么。 解铃冷冷说:“我要砸楼。” 商量好事宜,地下室愈来愈阴冷。解铃又说,地下室不能要了,阴气太盛,问大哥是不是还藏着什么秘密?罗大米叹口气,走到法坛前,从角落里拿出一个黑罐子。 他捧着罐子放在地上,拿起盖在上面的碟子,打开之后,光线晦暗,看不清是什么。罗大米伸手进去,把里面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我看得屏息凝神,罐子里装的居然是死人骨头。都是碎片,表面发灰,像是埋了很久的化石。骨头碎片一共五片,在地上排开。罗大米说:“这就是驱鬼运财,我从别人墓里盗来的骨头。”这时,罐子里居然传出“咕咕”的声音,解铃问我要过打火机,擦亮之后,递进去查看。 黑森森的罐子深处,阴气逼人,我看到罐子最下面,居然坐着一只青绿色的青蛙。这只青蛙乍一眼看上去,不像是真的,因为它皮肤太绿,绿莹莹亮晶晶,就像是某种很特殊的材质,另外它也很小,大概拇指大小,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青蛙。 解铃倒吸口冷气:“这也是范雄给你的?” 罗大米点点头。他解释说,这个黑罐子就是范雄给他的,说是很重要的器物,也是保佑富贵的东西,让他很仔细地放在法坛的东北角,不可挪动不可打开。 今天罗大米也是豁出去了。 解铃道:“这是蛊蛙,通阴阳驱鬼神的法术媒介,周身剧毒,邪得厉害。这个范雄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什么法术都会。早先罗二米的借尸,大哥的五鬼运财,到现在的阴阳巫蛊,简直就是个邪术大百科全书。” 我说道:“我认识范雄的时候,看不出她会什么法术,就是个脾气有点怪的普通人。这才短短几年,就这么厉害?” “恐怕厉害的另有其人。”解铃说。 “你是说那个圣姑?”我问。 解铃没有回答,而是问大哥听没听过那个圣姑说话。罗大米点头:“她很少开口,要么发呆,要么用耳机听歌。不过她吟咒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她的声音你能不能记得?”解铃问。 “差不多。她的声音说起来挺有特点,字正腔圆,清脆甜美,我能记得。”他说。 解铃从兜里掏出手机,慢慢摁动播放键,里面缓缓传来一个充满蛊惑力的女声:“亲爱的兄弟姊妹,在人世间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我们能够很轻松很愉快地成佛,脱离红尘的烦恼,让身心得到最大的解脱和放松。人活着,就会饱经苦难……” “对,就是她!”罗大米惊恐地说,呼吸急促,显得非常惊恐。 解铃点点头:“一切都明了。罗稻,你还记得三太子扶乩出来的字吗?” “‘雄’。”我说。 “对。整件公案的关键人物就是范雄,和她背后的这个圣姑。”解铃说。 解铃略一思索道:“大哥,现在有三件事必须要做。第一件事,你找几个力工听我的差遣,我怀疑你这个楼里还有不干净的东西,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第二件,你必须把偷出来的五块骨头一一送还原位,把藏在人家骨灰盒的符烧掉;第三件,也是最简单的,你得告诉我范雄的联系方式。” 罗大米苦着脸:“第一件好办,第二件也算可以吧,但第三件我是真不知道,我和范雄之间是被动联系,只能她找我,我找不到她。而且……”他迟疑一下:“我如果这么做了,是不是富贵就没有了?” 我听的来气:“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两个糟钱。你要是害怕没钱了,以后我努力挣钱养活你和大嫂。” “老三,解兄弟,我不是心疼钱,现在已经上了这条贼船,一旦圣姑知道我撤了梯子,她会不会报复?”罗大米问。 解铃说:“大哥,现在的情况是利剑悬在头顶,你听我的吩咐,尚且还有挽救的余地,如果再执迷不悟,恶鬼反噬,神仙也救不了。” 罗大米叹口气:“是我害了家里人,我罪有应得。” “你也别后悔。”解铃说:“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劫数,命里有时怎么躲也躲不了。既然事情出了,就想想解决的方法。哀怨自叹后悔莫及,除了平添烦恼什么作用也不起。”他顿了顿说:“先解决这里的问题吧,我一定找到范雄和圣姑,这两个人太诡秘,我相信她们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目的。” 第三十二章 墙里藏着东西 我们从地下室出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乌云还没有消散,天空一片黑沉沉的阴霾。罗大米深吸一口气,感叹说发财的这些日子里他睡觉都不安稳,总觉得心里闷着一口气,现在把一切都说出来,大白于天下,舒服多了。 他打电话叫来几个力工,嘱咐他们一切听解铃指挥。解铃先让他们从三层的阳台翻出去,到屋檐下把那些破损的风水镜一一摘下来,然后又交给他们一项匪夷所思的工作。那就是把三楼东南方向的这面墙给砸了。 几个力工面面相觑,罗大米拿出一沓钱扔在茶几上:“砸!砸完了这些钱都是你们的。” 力工把大小锤子拿在手里,既然主人家要花钱砸楼,那就砸呗,现在有钱人也是烧得慌,闲着没事拆楼玩。小米和大嫂把墙上挂得装饰物,零零碎碎都收拾干净。这几个力工都是二十来岁正当年,光着膀子,抄起大锤,对着这面墙就砸起来。他们都是专业干力气活的,力道拿捏得又准又稳,一锤子下去墙皮就开了花,再一锤子下去水泥瑟瑟往下落。 你一锤我一锤,墙上绽开的破损面越来越大,地上一堆墙皮水泥粉末,大嫂心疼地看着,这里装修花了她不少心思,现在又给砸开,弄得乌烟瘴气,这家是怎么了。 几个人还砸嗨了,喊起号子,砸得正欢实,解铃突然喊一声:“停!” 他们停下手,解铃走过去仔细看着,眉毛凝结一起:“别使大锤用小锤,就顺着这个打。” 有个稍年长的力工凑过去看,这一看不要紧,他哎呦喊了一声,满脸惊恐:“这……”话都说不溜了。 我们看到情况有异,都凑了过去,我这才看清楚,水泥墙里居然依稀有一簇黑黑的头发露了出来。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大气不敢喘,就连我大哥都目瞪口呆,显然他根本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一簇头发埋在墙里。 罗小米紧紧抓住我的袖子,颤着声问:“解哥,这是什么?里面……有人吗?” 那几个力工苦着脸,对罗大米说:“大哥,你这活太吓人了,我们不做了。墙里不会藏着死尸吧?” 没等罗大米说话,解铃突然厉声道:“废什么话!又不是不给你们钱,砸!出了什么问题,都有我们兜着,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不想干这个活就走人,有的是人想挣钱。” 几个力工互相看看,为首的抹了下脸:“得嘞,没人和钱过不去,主家让砸咱就砸,我也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他们抄着小锤子叮叮铛铛围着那团头发砸起来,碎屑哗哗往下落,头发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看得人心里麻酥酥的。这些头发埋在里面时间可不短了,沾着许多水泥碎屑,互相纠结,拧成一团一团。砸着砸着,就连我都感觉出不对劲。按照这面墙的厚度,和现在开凿的面积,这里根本藏不下一个人,难道…… 我忽然生出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想法,难道里面只有一颗人头? 在场的人全都目不转睛看着,谁也不敢分神,既害怕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时间不长,头发越来越多,简直是一大团,任谁都能看出来,只有头发,没有其他的。正砸着,一个力工喊道:“有东西出来了!” 在一大团头发里,露出一截衣服。这应该是一件白色的内衣,脏兮兮的,包在头发中间,看着非常恶心。解铃脸色发青,对罗大米说:“果然有人在害你们。” 罗大米极为震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继续挖,挖出来再说。”解铃说。 几个力工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从墙里的东西挖出来,并清理干净。外面是一大团脏头发,头发里是一件白色的衣服,衣服里还包裹着一样东西,方方正正似乎是个盒子,具体是什么看不出来。 解铃让罗大米打发掉力工,此时厅里全是我们老罗家的家人。他让罗大米取来一副胶皮手套,然后小心翼翼把上面的头发扯掉,只剩下白色衣服和里面包裹的东西。解铃停下手,脸色凝重,不言语。 我们也不好催促,屏息凝神看着,厅里的气氛极是压抑。 他抬起头说:“这东西我不能过手。”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上面被人施了法咒,我如果动手拆解,就相当于斗法,逼迫那边人动手。这东西必须由普通人来解。”他说。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罗大米说:“我来解吧。” “不行。”解铃道:“这东西很可能针对的就是你,你来解九死一生。” 罗小米主动请缨:“解哥,我来吧。” 解铃瞪她一眼,没好意思说什么,那意思是你这身体自己还没数吗。罗小米红着脸不说话了。我说:“你们都去凉快,还是我来。” 解铃道:“你可算英雄一回了。这些人里就你最合适,你是男人,阳气足,身上火烧得旺,能够抵御阴邪入侵。” 他让开位置,我走过去蹲下身,看着眼前脏兮兮的衣服,深吸一口气,问解铃要手套戴。解铃骂:“有什么可戴的,这是法器,又不是垃圾桶,你以为戴手套就不中标了?” 让他说得,我脸通红,没办法只好颤巍巍伸出手去解衣服。这衣服包裹得非常紧,紧紧缠了好几圈,最后又打了结。我翻转它,把下面的缠结露出来,咬着后槽牙颤着手去解。 这玩意也不知谁系的,打了个硬硬的死结,我解了好半天也解不开,围观的那几个都不耐烦了。解铃看得又好气又好笑:“罗稻,那衣服能咬你吗,看你吓得,手都不敢碰了。” 我一咬牙,得嘞,豁出去了。我双手揪住死结,用尽全力往下解,终于松动,慢慢解开。我擦擦头上的汗,一层一层往下剥,终于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衣服里裹着的,居然是骨灰盒!难怪看上去四四方方的,盒子不大,也就几十厘米长,上面遍布黑色雕花。表面似乎打了光上了清漆,亮得有些不自然,雕花图案非常鲜明,刻的都是松鹤云海之类。真正让我感到惊讶的是,骨灰盒正上面,贴着一张发旧的黄色符咒。 符咒上清清楚楚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这个人是谁?”解铃问:“你们认识?” 我颤着声说:“这,这是我们的妈妈。” 罗大米和罗小米同时失声叫出来,罗大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这些人简直是畜生!咱妈的骨灰盒原来砌在这里。” 我气得浑身发抖,又惊又怒,这么折腾家里的先人,冲破了我的忍耐底线。我恨得咬牙切齿,能干出这事的没别人,肯定是范雄,她到底要干什么,我和她势不两立! 我看着这张符,一时气闷,伸手就去撕。解铃急促喊道:“不能撕!” 他话说晚了,我已经把符撕下来,揉成一团。就在这时,我忽然就感觉呼吸困难,鼻子像是被什么给呛住,怎么也吸不到新鲜空气,大脑一片眩晕,登时摔在地上。 朦朦胧胧中,我看到罗大米把我扶起来,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就是睁不开,像是掉进了云里雾里,两条腿都是软的。迷迷糊糊中,忽然脸上一阵清凉,我多少恢复了一些神智,看到解铃手里拿着矿泉水瓶子,嘴里含着一大口,正在朝我喷。 他又伸出右手,盖在我的头顶,嘴里念念有词,朦胧中感觉一阵热流顺着头顶进入,我浑身寒气驱散了不少,身上渐渐热乎起来。 大哥和大嫂抱着我两只胳膊,硬生生架着,我浑身暖洋洋,有种大病初愈的痛快。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背后有声音,似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晃动干涩的脖子,扭头去看,客厅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这是个女孩,岁数不大,坐在沙发上悠着腿,脸颊瘦削细长,头上扎着两条小辫子。比较奇怪的是,她穿着一身看上去很像是古代丫鬟穿的服装,一身红,宽领窄袖,薄纱而成,能隐隐看到下面的肌肤。这女孩岁数不大,大约十三四岁,她一直垂着头,似乎自己玩得很开心,不停前后荡着腿。 她似乎知道我在看她,慢慢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猛然和她对上了眼神。这女孩的面容很特别,很清秀却又看不清具体五官,似是而非的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很是诡魅。 我脑袋“嗡”一下炸了,认出这个人是谁。 她……她就是那个圣姑!别看我一直没见过这个人,可听很多人谈起过她,她在我心中已勾勒出大致的形象,此时虽第一次看到,但立即知道是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三十三章 魅惑 我摇摇头,不对劲,这肯定是迷糊以后出现的幻觉。 这个女孩的形象已经深深扎在心里,此时我正头晕目眩,处在非真非幻的时刻,心中映像实体化也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的感觉说来也怪,我心里明明清楚此时的自己正陷在昏迷非正常的状态,可偏偏又醒不过来。从我的眼睛看出去,大哥大嫂罗小米和解铃皆是模糊一团,好像相机没有对准焦距,他们的动作也是黏稠的含混不清的,而我看沙发上的圣姑,却偏偏清晰明了,宛若真在。 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似乎我和圣姑在同一个世界里,而和解铃他们倒像隔了层隔膜,格格不入。 我已经分不清真实和梦境了,到底是圣姑在我梦里,还是我在解铃梦里。 圣姑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直直地瞅着我,脸上没有表情,脸色苍白得可怕,她说:“罗稻。” 我情不自禁唉了一声,她没有走过来,而是轻轻地问:“慧慧还好吗?” 我的心如遭电击,女友俏丽的形象出现在脑海,我呼吸不畅,心里堵得要命。私下里说句掏心窝的大不敬话,老爹过世的打击都赶不上和女友分手。我这人很平常,长得一般般也没什么过人的才华,钱财之物更是谈不上,根本就没女的能看上我。看到别人小情侣手牵手漫步大街,花前月下的,我心疼啊。好不容易认识了慧慧,感觉整个人都得到了拯救,心灵有了归宿。她提出分手那天,我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 我背地里曾经翻过万年历,说那段日子菩萨能在西北方出现,我天天晚上跪在地上,面向西北方,恳求菩萨保佑,能让慧慧回心转意,可是没用。而且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生活的压力几乎把我压垮。我原以为经历了老爹下葬这些事,能把慧慧淡忘一些,可现在圣姑这轻轻的一句话,就像小虫子钻进了心脏,不停地蠕动钻洞,折磨我生不如死。 我没有说话,圣姑向我走前一步,又问道:“慧慧还好吗?” 我深吸口气,猛然醒悟,我靠,这会不会是心魔呢?圣姑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知道慧慧吧? 现在的我肯定是处在昏迷沉睡之中,潜意识泛滥,我对慧慧的日思夜想现在以圣姑的形象映射出来,这也不是不可能。 我暗暗提醒自己,快点醒,快点醒。 这时,脸上凉凉的一激灵,我睁开眼,眼前解铃等人的形象异常清。 解铃一只手抚着我的头顶,一口含水,又要往我脸上喷。 我大喜,我醒过来了!解铃张开嘴,一股水雨喷了过来。水珠飞出他的嘴,喷到我脸上,这么短的距离,就是转瞬之间,我猛然一恍惚,又进入了梦境世界。 圣姑已经走到我的近前,慢慢伸出手要抓我的手。她长得清秀,却脸白如纸,眼神里有一种非常具有蛊惑性的东西,我管它叫妖气,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神我从来没见过。我诞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她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间圣姑。她如果建立教会,会有成千上万的信徒加入,谁也抵挡不住她妖魅的声音和深邃无比能看透人心的眼神。 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回应她的动作。我们的手在空中行进的无比缓慢,可在我的直觉中,整个过程的时间似乎又很短,或许就在一两秒之间。 现在我对时间的概念完全模糊了。 我们的手指在空中滑行,就在似碰触未碰触时,她忽然说了一句话:“罗稻,你应该得到爱,我会让蕾蕾好好爱你的。”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觉脸上一阵冰凉,随即醒过来,正看到解铃擦嘴,我满头满脸都是水珠,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的这口水终于喷到了我的脸上。 大哥和大嫂把我放在沙发上,我胸口憋的这口气总算出去了,胸腔剧烈起伏,额头都是渗出的冷汗。罗小米坐在我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带着哭腔:“哥,你还好吗?” “哎呦我草……”我大口喘着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幸存感。看着实实在在的他们,回想刚才,真是宛若大梦一场。 母亲的骨灰盒已经被解铃用一块黄绸子包裹起来,严严实实,打着结。解铃正在和罗大米交待,这东西不要再葬回原位,找一公墓,立无字碑,把骨灰盒重新下葬。 罗大米问骨灰盒埋在墙里是什么意思,解铃说:“这是一种很邪门的风水术,在墙里埋进主人家的衣服,写下八字符咒,这种法术与主人不利,你们家的这个更阴毒更邪门,衣服直接裹上骨灰盒,简直就是绝户计。我相信老爷子的走,和这个有很大关系。” 大嫂在旁边说:“我好像知道是谁干的。” “谁?”大哥瞪着眼。 大嫂说,这座小洋楼修建时,没法住人,全家人暂居到亲戚家。就在楼房盖到第三层的时候,有一天她东西落在这,夜里匆匆过来取,走到楼下就听到三楼“哗~~哗”有人抹墙壁的声音,她当时觉得不对劲,这大半夜的是谁呢?按说不是小偷,楼都没盖起来,满院子是木材水泥,有什么可偷?她便跑到三楼去查看,黑黑的晚上,天花板还没盖,借着月光,她就看见有个人正在搅水泥,拿着铲子往墙上抹。 “你进我家干什么?”大嫂问。 那人回头,正是雷子,他脸上有点尴尬,没料到有人半夜能过来,马上嘻嘻笑:“嫂子,我想帮你们把房子尽快盖好。” 大嫂警觉性很高,这事本来就很反常,你想帮忙大可以白天干,半了夜干什么?非奸即盗。她便喝道:“关你什么事,你出去,赶紧走。” 雷子哈哈笑:“嫂子,你看你,瞪眼撅腚的,就像我稀罕你们家什么东西似的。放心吧,我就是来帮忙。”说着,哼着小曲,提着水泥桶下楼走远了。 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大嫂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谁知道今天在这等着呢。 大哥听了咬牙切齿:“这个逼货,死的时候本来我还挺心疼,现在一看,他妈的死有余辜。死得好!” 解铃摇摇头没说什么,走到我身边,伸手摸摸我的额头,轻声问怎么样了。 我缓过来了,就是两条腿发软,像是大病初愈。我擦擦汗说没事,又问刚才是怎么了。 解铃犹豫一下,才说道:“你刚才丢魂了。” “啊?”我惊讶。 解铃说:“没大事,你三魂走了一魂,还没走远就让我叫回来了,没事。” “我,我刚才遇到圣姑了。”我把刚刚似梦非梦的事说了一遍。解铃还没表态,罗大米先慌了:“解兄弟,圣姑就在这啊?她要来报复怎么办?” “别急。”解铃说:“她如果真的出现在这里,我第一时间就会知晓。别的不敢说,感悟九幽之地的阴灵之体,没人比我更敏感。除非她超出我的认知,神通广大,达到了真仙之境。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要真成了仙,也不至于在人间干这些鸡鸣狗盗的脏事了。” “解哥,这个世界上真有神仙吗?”罗小米问。 “有。不过得看你怎么定义神仙这个概念了,要问神仙有没有,首先得给神仙下一个统一的定义吧。就好像要确定这东西是不是人,首先得给人下个定义,什么才算是人。我有个朋友写了一个根据自身真实经历改编的小说,叫阴间到底是什么,你可以看看,里面就写到了神仙。” “老三有没有事?”大嫂问。 解铃摸摸我的头:“没事。人进入梦境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睡觉,还有一种是阴神出游。刚才罗稻的梦境很离奇,明明出魂又好像做梦,似梦非梦,似真非真,梦中知梦灵台清明。这种情况我也没遇到过,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什么圣姑不在这里,大哥你尽可以放心。” “老罗。”他对我说:“我给你配一些安神的中药吃吃就没事了。” 罗大米搓着手说:“解兄弟,下一步是不是要把那些东西放回原位?”他说的是五鬼运财偷来的骨头,这些事太吓人,我们心照不宣没有对大嫂和罗小米说。 解铃看看天:“我们兵分两路,大哥,你和大嫂到公墓选个墓穴,务必把老母亲骨灰今日下葬,我和罗稻还有别的事要做。” 罗大米说:“时间太紧了吧?怎么也得找个风水先生看看。” “大哥你听我说。”解铃道:“这东西是越讲究越麻烦,没个头。你就凭自己感觉,找个靠山望水之地,你觉得好就好。今天必须下葬,记住,必须!” 罗大米抱起地上黄绸子包裹的骨灰盒:“行,听你的。老婆子,走,去公墓。” 等他们走了,解铃看我,我被他看的毛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去雷子家。”他说。 第三十四章 探凶宅 现在虽是白天,却始终没放晴,天空无光,黑夜一般。我们村虽偶有邻居摩擦这样的小打小闹,但从来没出过治安大案,现在雷子一家居然被灭门了,如此惨案村民们闻所未闻。 平常热闹的村路上此时没几个人,偶尔有几个村民也在黑暗中行走匆匆,形如断魂。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种极为压抑的气氛里。 我们到了雷子家的外墙,看到院门贴着封条,封条没贴紧,此时起了风,吹得下摆呼啦啦作响,一片肃杀。雷子家成了雷区,村民们都嫌晦气,根本没人靠近。周围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解铃指指院墙,疾跑了几步,猛地一踹墙皮,蹬了上去,把住凸起的砖头,三下两下爬上墙头。对我做个手势,示意上来。 我看得直咋舌,按说他岁数和我差不多,快三十的人了,这身手可真够敏捷的。我耐心找着外墙凸起的外沿,小心翼翼一点点爬上去,时间不长也来到墙头。我们村治安挺好,没什么小偷小摸,院墙上没有藏玻璃碴子,我们很轻松就翻了进去。 天空传来闷闷的雷声,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天空低垂,昏蒙阴暗。院子里起了森森冷风,这里毕竟死过好几口子,想想我就头皮发麻。跟在解铃身后,我们两人很快穿过院子来到房间门口。房门反锁,解铃推了两下没开,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我也跟着看了看。里面黑漆漆的,隐约可见摔倒的桌椅,再就看不着什么了。 他拉了一下窗子,关得紧紧,打不开。这种农村瓦房,一共有两大扇窗户,分别在门两旁对称排列。他又跑到那扇窗前试了试,居然拉开一道缝隙。一使劲,这扇窗大开,他扶住窗台,纵身跳了上去,紧接着身影一晃,进了屋。 我来到窗口往里看,里面是卧室,一张双人床正挨着窗根,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褥子干干净净像是新铺的。解铃穿着鞋蹲在炕头,背对我,很仔细看着一面墙,不知在研究什么。 屋子里没开灯,阴阴沉沉,我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温度太低,身体止不住地打摆子,就像进了寒冬腊月。我低声问怎么了。解铃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做了个招手的姿势,让我进来。 我左右环顾一下死气沉沉的院子,深吸口气,扶住窗台也爬了进去。到了床上,解铃道:“把窗关上。” 我关好窗,小心翼翼来到他身边,扶着腰看。这块墙面空空如也,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解铃指着一处角落:“你看这是什么?” 此时光线太暗,我眯着眼看了很长时间,才勉强看出来。在墙面上有一小块区域像是溅了几滴酱油,痕迹很浅,呈赭黄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什么?”我问。 “血。”解铃说:“溅射的血迹。” “还记得雷子一家老人怎么死的吗?”他问我。 “听你说过,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死在卫生间。头上套着黑色垃圾袋,手脚和脖子都被铁丝捆住。死因是什么就不太清楚了。” “窒息而亡。”解铃说:“具体细节警察出于保密原则没有透露,不过我可以推敲出来,现在看到这些血迹更加证明我的想法。雷子为什么采用这种方式杀人,目的不清楚,不过他要这么做首先有个条件,那就是受害人必须要失去知觉。在当事人清醒并有反抗能力的时候,他很难做出这么一系列有条不紊的杀人设计。” 我点点头:“确实。他在菜里下了安眠药。” “还不够。”解铃说:“口服安眠药捣碎下在饭菜里,少了不起作用,多了傻子都能吃出不对劲。他一定还用了注射镇静剂。”他用手轻轻点了点墙上的痕迹:“这些就是强行注射的时候,发生挣扎,溅射的微量血点。” 我听得屏息凝神。 “安眠药的作用不在于最后杀人,而在于能够顺利注射镇静剂。镇静剂注射后,人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才能保证杀人计划的顺利实施。”解铃说。 我遍体生寒:“你的意思是,雷子先给家里人服安眠药,趁他们熟睡的时候再注射镇静剂,然后再杀人?” “是。” 我有点毛骨悚然,如果真像解铃说的,雷子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施行杀人计划,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如果杀的是仇人、外人、不相干的人,我都能理解,可他下手的是至亲骨肉,亲生父母!这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我问道:“你凭什么做出这些判断,仅仅靠墙上的血迹?” 解铃用手指了指,我看到在床头放着一面相框,里面是雷子父母的合影。我登时明白,这间屋子就是两口子的房间。 解铃道:“这些血就是最近才溅上去的,也只有注射创口才会造成这样的血迹。你可以说我武断,可这是目前比较合理的解释。” 我咽了下口水,想起看过的一个真实案例。一个杀人凶手急需用钱,瞄准了自己老爹的退休金,施行了周密的杀人计划,具体细节就不说了,最后法网恢恢,他还是被绳之于法。押在大牢的时候,狱警亲眼看到,一个杀了自己父亲,马上就要面临死刑的人,吃得香睡得着,捂着大棉袄呼呼大睡,那坦然劲就跟睡在自己炕头一样。这是什么心理素质?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事不能想,尤其在这间死过人的凶宅里,越想心里越寒,我真是害怕了。 我情不自禁说出来:“到底什么样的人会干出这样的事?” “一个中了邪的人。”解铃说。 他从床上跳到地上,示意我也下来。我们两个推开卧室门走出去,外面是厨房,锅台冷灶,墙角摆着大水缸,边上有垃圾桶,冷冷清清的。 “到卫生间看看。”他指了指。 走到卫生间门口时,我是彻底惊住了,大门上居然也贴了一张封条。解铃小心翼翼揭开,轻轻扭动把手,略推开缝隙,他停住了。从包里拿出两簇香,递给我一簇,香头点燃,让我学着他的样子,对着卫生间鞠了三个躬,然后把香别在门角。 解铃告诉我,里面死过人,阴气太盛,让我不要进在门口等他,在他出来之前,如果香火熄灭,马上喊一声。 说实话,我也不想进去,巴不得他这么说。解铃把门缝推大,并没有全开,一闪身钻了进去。随即里面灯亮了。卫生间大门镶了块毛色玻璃,上面仅仅能看出人影,影影绰绰的,不甚真切。 光亮中,透过毛色玻璃,我隐约看到解铃的身影越来越小,似乎正在慢慢走远。这种错觉很难形容,他身影小到我甚至觉得卫生间的空间极大,如果仅仅是几平方,完全造不成这种效果。他身影小到似乎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揉揉眼,估计可能是这毛色玻璃起的作用,造成了视觉反差。 解铃停住不动,似乎正在驻足,观察着什么。他随即做了一些动作,在玻璃上看不真切。此时屋子里越来越冷,我抱着肩膀,来回跺着脚。左右看看,总觉得黑漆漆的房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又不敢打扰解铃,只能自己咬牙硬抗。 当我目光再次落在玻璃上时,顿时愣了,看到的一幕让我完全呆住。 玻璃上出现了不同的几个人影,具体数不清,这些人影看上去像是极模糊的皮影戏,有时粘连在一起,就是一片奇形怪状的黑色;有时分开,分得还不彻底,肢体重叠在一起。我盯着看了一会儿,能看出大约有四个人,完全分不出哪个是解铃。 这卫生间里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多人? 我打了个激灵,越想越害怕,寒意逼身。实在是忍不住,我敲敲卫生间的门。也怪了,声音一起,眼见得玻璃上那些人影一个又一个消失。我正聚精会神看着,门开了,解铃一闪身走了出来,急促问道:“怎么,香灭了?” 我看着还在燃烧的两簇香,艰难地咽下口水:“没,我……” 解铃皱眉:“没告你香灭了再叫我吗,你怎么回事?能不能办点事了?” 我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了,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解铃叹口气,没说什么,蹲下身,把香重新插在门口,又鞠了三个躬。我在后面也要鞠躬,解铃拍我,口气有点冷:“算了,不用你,和你没关系。”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是,我不好,因为害怕了才叫你出来,可也用不着这样的态度吧。 解铃看看我,这小子像是会读心术,看眼神和神态就大概能揣摩出对方的心理。他忽然笑了,摇摇头。 “你笑什么。”我忍不住问。 解铃道:“老罗啊老罗,我算服你了,你这性子真是说软不软说硬不硬,整个一温吞水,没多大本事吧还有个小资的脾气。” 我张了张嘴,也笑了。我笑着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解铃道:“没什么,雷子家人横死,魂魄必失,有几条阴魂还羁留在卫生间里,我请他们上来,就是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刚刚作法,你就敲门把我叫出来了。” 我看看卫生间,阴森森的缝隙里什么也看不到,我既害怕又紧张:“没耽误什么事吧?” “能不耽误吗。不过呢,虽然我没和它们进行沟通,但我在卫生间却看到一样东西,有些想明白了。” “你看到什么了?”我赶紧问。 第三十五章 自杀房间里的镜子 “我看到的是个图案。”他说:“等出去再细说。现在还要再查一个地方。” “哪里?” “雷子和他老婆上吊的地方。” 我虽然害怕,可也不好说什么,刚才已经破坏了一次解铃的行动,怀着愧疚,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问解铃,你知道他们在哪上吊的。解铃从包里翻出个仪器让我拿着。这东西有点像手持gps,大概手机大小,打开按钮,“叮叮”响个不停。仪器表盘上,有五个颜色不同的条形块,解铃告诉我这是专门测试阴气的仪器,离阴气越近,信号越强。我看了看,表盘上此时显示三格,那意思估计是,阴气不多不少。 他让我拿着仪器,慢慢向后面走,他感觉到后门至后院这里,有很强的感应。我是真害怕,握着这玩意,走在前面,解铃跟在后面。穿过厨房来到后门时,信号一下蹦到四个格,狂响不停。我全身汗出如浆,回头看解铃。解铃皱眉:“你别这么僵化,拿着仪器四下里都走走,都测测。” 我无奈,只好握着它,来回溜达,信号时强时弱,可最低也没掉过三个格。解铃在身后说:“推门出去看看。” 我推开后门,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阴绵小雨,顺着屋檐滴滴答答流着。院子里很清冷,虽是大白天,可见度却很差,四下里吹着凉凉的冷风。我没有遮雨的工具,看到旁边灶台上放着盖帘,想拿起来挡头。解铃在后面道:“就这么出去,不要碰屋里的东西。” 我只好一只手遮着头,一只手拿着仪器,走进后院。雨浇下来,打在身上冷冷的,仪器表面很快落了一层水珠,但不影响工作,发出的警报声始终没停。我来到院子当中,左右看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院子显得特别荒凉,就像走进了数十年都没有住过人的败落弃屋。最为诡异的是,我现在竟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知何时解铃已经不在了。 按说他应该就在身后,刚才还说话来着,可我感觉里,他不见了。 当我意识到这诡异的院子只有自己一人的时候,全身出了一层冷汗,当时就站在那不敢动了,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本想回头看,脖子却僵了,我哆哆嗦嗦问:“解铃啊?老解?” “别喊了,我在。”身后冒出个声音。 我正要回头,他说道:“别转头,听我的,往西边那仓房去看看。” 我全身都湿了,抹了把脸说:“你干嘛呢?怎么弄得神神鬼鬼的。” “千万别回头,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解铃像是开玩笑,说完自己咯咯乐。 这种情况下,还能嬉笑如常也就是他这样的非人类吧。我可不想后悔一辈子,径直走到西边的仓房门口,惊疑地发现,上面居然也挂着封条。 我顿时明白过来,卫生间挂封条是因为家里老人和孩子死在那里,这里挂封条肯定不用说,是雷子和他媳妇死的地方。我拽了拽门,仓房大门本来就是坏的,“嘎吱”一声开启一条缝,声音酸得倒牙。我这次机智了,没有进去,而是把手里的仪器凑过去。这不凑还好,一凑近“叮叮”狂响,信号顿时满格,妥妥的五格。 这声音响的让人浑身难受,我后退一步,正碰到一个人。解铃在后面扶住我的后背,慢慢走出来,他也一身的雨气,擦了把脸:“就是这里了。” 他翻出一沓金银箔纸,让我拿打火机点上,没想到寒气这么重,不知不觉我的手都僵了。手指头伸不开,根本打不着火,解铃让我拿着,他来擦打火机。擦了几下,终于出火了,可那金银箔纸怎么也点不着。 “算了,直接进吧。”我颤着声说。 “不行,这是规矩。”解铃道:“虽然警察来过,带走了重重阴煞之气,可毕竟是才死过人的屋子,必要的打点和祭奠是必须的。死者为大,我们不能破了规矩。” 我们两个蹲在墙角避风避雨的地方,来回擦着打火机,有时候出了火,可箔纸偏偏像是受了潮,怎么也点不燃。 那仪器不停响着,我是又冷又惊,肚子咕咕响,就想找个厕所好好方便一下。 好不容易,终于把纸点燃,解铃拉着我来到仓房门口,规规矩矩鞠三个躬,然后把箔纸放在门口。这次他没有让我留在外面,而是拉着我一起进了仓房。 我是第一次进到这间仓房,可马上就生出直觉,这地方肯定死过人!具体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就是感觉气氛很不正常。 仓房大概二十多平米,屋顶很矮,大约二米多一些,上面横七竖八都是房梁。四壁空空,又脏又臭。整个空间并不大,可看过去像蒙了一层厚厚灰尘,怎么也看不清楚,有种朦胧的空旷感。 最为怪异的是,东面墙上挂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这是一面很老式的衣镜,八九十年代还能看到,现在已经很少见了。镜子挂在这里特别突兀,本不该有的,这就是一间仓房,装杂物破烂,放镜子干什么? 解铃示意我不要过去,他小心翼翼走到镜子前,伸手抹了一把镜框,做个手势:“上面没有灰,说明是才挂的。” 他指了指屋顶,示意我用仪器测量。我抬起手,把仪器送到最高处,声音狂响,比刚才还要厉害。幸亏才有五格指示,按照这动静,估计十格也得满。 “他们两口子就是在这上吊自杀的。”解铃说。 听到这话,我陡然间打了个冷颤,双腿一激灵,差点尿了,后脊背汗毛起了一层,赶紧把手放下来。 解铃还在那折腾,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不时又查看镜框,不知想找什么。 我搞不懂他的意图,想走又走不了,焦躁万分,只能咬着牙等着。 解铃看了会儿镜子,走到房梁下,抬着头来回踱步,看着看着,忽然站住,叫我过去,指着上面说:“你看看,是不是有东西?” 仓库里没有开灯,光线很差,我眯着眼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上面的横梁实在太脏,木头毛刺横生,处处遍布裂纹,我确实没看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解铃让我蹲下身,我狐疑地蹲下。他居然要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看看。我实在忍不住:“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雷子死得很奇怪,他们一家人横死和你们老罗家遭遇的事有关联。我必须要搞清楚此中的环节。赶紧的,抓紧时间。” 我叹口气,跪在地上,弓起腰。解铃踩着我,上了肩头,这小子还挺沉,怎么也得一百四五十斤,踩的我呼吸都困难,艰难地问:“好了没有?” “好了。”他一纵身跳下来,手里多了样东西。 我揉着眼看,这是一只银白色的录音笔,很小巧也就u盘大小,带着喇叭可以播放。解铃说:“这东西藏的很诡秘,警察检查现场没有找到,说明是雷子临死前精心藏起来的。” “那你怎么能找到?”我问。 “警察用的是眼,我用的是这里。”解铃指指胸口。 他按动了播放的按钮,录音笔屏幕亮了,安静地跳转了几秒钟,出现了一阵沙哑的音乐。声音很空灵,像是在极为空旷的地方演奏民乐。不过我听来倒像是录制这段声音的人,当时离声源现场很远,似乎是窃听来的,效果很差。 听了一会儿,音乐缓缓隐去,出现一个女声。听到这个声音,我眉毛立起来,觉得有些诡异了。因为声音非常熟悉,正是圣姑。 她的声音连带着这一次,短短的一个月里,我已经听了三四次,堪称耳熟能详,甚至有种很异样的感觉,觉得这声音似乎和我有缘,又或者它就在追随着我,不管我走到哪做什么,总会有它的影子。 圣姑的声音倒是很清楚,似乎就在耳前,她说:“亲爱的兄弟姊妹,劫难将至,身为红尘中一人,你们过得很苦很累。只有了悟宇宙真谛,洞察人生,随我成佛,才能脱离苦难,真正到极乐之境……” 解铃关掉录音笔,看我:“明白了吧,雷子的死和这位圣姑也有很大关系。” 我眨眨眼看他,忽然间如坠冰窟,全身都凉了。 因为我清清楚楚看到,圣姑此时就出现在解铃的身后,那面镜子里。 第三十六章 万应宫 我呆呆看着这面镜子,心里冒着凉气。晦暗逼仄的房间里荡漾着难以形容的寒意。镜子里的圣姑看起来很不真切,像是多年蒙尘的老电影,她此时的动作看起来非常奇怪。 她似乎坐在一个日式房间里,房间所有的布置家具一切看不真切,之所以能判断出这是日式的,因为她跪坐的地面,很像榻榻米。她手里掐着木偶小人,小人周身是被一节一节削成光滑的木管串联而成,它软绵绵地瘫软在圣姑手里。 圣姑一手执笔,正在很用心的笔尖在小人身上画着什么,因为画的是头部,我判断很可能她在画五官。 我揉揉眼,觉得这一切应该是幻觉,因为此时此景实在是匪夷所思,而且很不真切,像梦一样朦胧。 我看着解铃,解铃并没有察觉异样,他的嘴不停开合,似乎在对我说什么。我只是掠了一眼,而后把眼睛焦距重新对准镜子。现在这种情形很奇怪,又出现了我摸骨灰盒时中邪的感觉,我和解铃似乎不在一个时间世界里,之间有种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像是隔了一层幻觉。 我看着镜子,里面的圣姑下笔有条不紊,一笔是一笔,动作和缓轻舒,可我却有自己的判断,这个时间过得其实是很快的。也就是说,圣姑是在一秒钟的时间里做着十分钟的事情,是不是很怪? 看着她,我没有焦躁,没有害怕,反而有遁世桃花源的快乐。此时此刻的世界里,只有我和她,我们私密的世界。她终于停下手,缓缓放下笔,慢慢转过头,对着镜面。在我看来,她是透过镜子在看我。 她拿起那个木偶,忽然伸到镜前,脸上浮现出笑容,眯缝着眼睛。 我的目光聚拢在木偶上,这个周身木头的小人居然有一张逼真的人脸,就像是用刀把人的面皮割下来,直接贴在上面。这张脸表情木讷,神态漠然,我一看就愣住了,那居然……是我的脸! 那一瞬间,我的头皮像炸开了一般,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水里,全身冷意大盛。 脑袋“嗡”一声,下一秒钟,我听到了解铃的声音:“……雷子的死和这位圣姑也有很大关系,我觉得雷子夜入你家偷埋骨灰盒,一定是圣姑授意……喂,我说话你听没听到?” 我恍然,擦擦眼:“你说啥?” “你想什么?做梦呢?”解铃在我眼前挥挥手。 我长舒一口气,镜子里的幻象已经消失了,我指着镜子说:“这个……” 解铃走过去,摸了摸:“这镜子很是古怪,你知道吗,镜子本身就是阴物,而且有一种镜子叫做煞镜,指的是照过人死亡过程的镜子。” “还有这样的镜子?”我喃喃。 解铃说:“师父给我讲过几个案例,都是关于割脉的。你知道割脉的人有个什么特殊的共同点吧?他们死以前都会不由自主照镜子。而且有的人会把伤口出的血全部喷在镜子上,整个镜子全是淋漓的鲜血。这种镜子很邪,不但能照出阳间映像,还可能会通阴照出阴间之物。这面镜子就是一面煞镜,我能感受到很浓的阴气,这种死法太邪门,没人指点,雷子不可能会这样做。” 我没有把刚才看到镜子怪事说出来,不知什么原因,可能是下意识觉得这是我和圣姑的秘密。而且,说句实话,我不知为什么忽然开始烦解铃了。这种情绪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按说他不遗余力帮助我们家,可以说度过生死难关,可不知怎么了,就是烦他,怎么看怎么膈应。 我揉揉太阳穴:“圣姑和范雄帮助我大哥发财,现在又指使别的信徒来陷害我们一家。她们来回折腾,为了什么?” 解铃道:“我估摸有两层原因,一是你大哥违反鬼神契约,答应给孤魂野鬼造万应宫,迟迟没有开工,遭到恶鬼反噬;还有一层原因,我没有想明白,因为这些人行事太过诡秘,而且处心积虑,所图应该不单单是你大哥。” “那还有什么?”我惊讶地问。 解铃看看我,没说话。 我们一起从屋子里出来。此时受着外面的凉风,我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刚才那一切太梦幻太吓人了。我对解铃说:“那鬼镜子就挂在仓房不用销毁?一旦再有人中招怎么办?” 解铃看着我,眼神很深,像是警察审犯人。 我被他看毛了,我终于找到讨厌他的原因,这小子眼神太犀利,动不动眯着眼看你,把人看的就像剥了衣服。我受不了:“你看什么?” 解铃岔开话题说:“我不是孙悟空,走哪杀哪,每一件事都有它的因果,我如果插手妄动,就要背负此中孽缘,我还没那么大情怀和能力,除非迫不得已,我不会随便把冤孽都扛自己身上,也扛不过来。就算有人中招,那也是因果所致,没办法,何去何从,自有天定。” 他道:“现在基本上已经确认,雷子的死和圣姑有关,圣姑驱使或者说蛊惑雷子去害你们老罗家。” “雷子也是那个阴间真佛宗的信徒?” “必然是。”解铃点点头:“现在最可怕的是,这个村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信徒不得而知。这件事看来已经很严峻了,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范雄和圣姑。” “找到然后呢?”我问。 解铃看看天:“我也不知道。总不能斗法吧,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如果不违江湖道,还是有的谈。不过这种可能性很低,你们罗家已经这样了,雷子又全家横死,这一笔笔血债人命,就算我们不管,老天爷也不是瞎子。他们已经犯戒在先。” 我们从雷子家回来,快下午了,大嫂和大哥已经办完了回来,还挺顺利。一家人一起围桌吃饭,大哥把买墓安葬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又问我们怎么样。解铃没说什么,就是招呼吃饭。 大哥多少个心眼,一看就明白,当下也不问。吃完饭,大哥让大嫂给医院打个电话,二嫂接的,说我二哥病情已经稳定了,医院说病情很严重,但也不是不能治,有一种国外针对性的抗生素,就是贵点。我大哥当下发出指令,不管多少钱,花!只要能救老二的命,多少钱无所谓。 打了电话,家里的气氛总算是好了一些。这几天一件事跟着一件事,件件压人,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总算听到一个略好的消息了。 大哥把我和解铃叫进内室,泡了茶,我们三人坐在藤椅上谈事。我把进雷子家的经过说了一遍,大哥听得目不转睛,手里的茶碗都凉了也没察觉。解铃最后道:“圣姑已经在对付你和你们全家了。” 大哥叹口气:“富贵这东西,真是一个人一个命,知足常乐,不可强求啊。” 解铃说:“今晚我们把五鬼运财的骨头一一送还,你烧纸道歉,我再给你们家一道平安符,应该暂时就没事了。但根源还在范雄和圣姑身上,她们找不到,这件事无法善终。” 大哥道,需要怎么做,我全力配合。 入夜之后,大哥嘱咐大嫂看好门,和小米一起睡。我们三个捧着工具,鬼鬼祟祟出了门,发动车子走山路,到了祖坟那里。大哥凭着记忆,一一找到窃取骨灰的坟茔,掏出骨灰盒,把骨灰送还。解铃把里面符咒全部焚烧,又吟咒作法,烧了纸钱洒了金银箔纸。折腾一个晚上,天光初亮,最后一块骨头送回,我们总算长舒了口气。 阳光出来,透出云层,照着漫山遍野的坟茔,大哥扫了一圈,有些惆怅,有些感叹。 他凭法术得财,如今迫不得已又要把富贵送回,那种感觉确实值得感慨一番。 解铃用罗盘在山坡上找到一处阳坡,用脚踩着地面,让我掰来粗树枝插在这里做个标识,他告诉我大哥,万应宫必须要修,此事不做,后患无穷。不过万应宫可大可小,你就在这里,我选定此地,你修一座微型土庙即可。规格不用太大,一米来高的小房子就行,到时候请地藏王分身来此,收纳阴魂,效果也是一样的。 我大哥自然是千恩万谢。这件事不能延迟,反正天也亮了,他到村里找了几个木匠和瓦匠,拉着砖木土块,一上午时间就建了起来。这小房子造得有模有样,有前脸有后院,门口插着幡,还有两道活动小门,推门进去,里面是个微型神龛供桌,上面空空,还没有请神,有个小香炉插着几根香,香火缓缓飘散。 解铃亲自提笔,写在一张宣纸,为“地藏万应”,让大哥拿到镇里找专门人刻成适度长度的匾额挂在房檐下,然后再到寺里请一尊地藏王的佛像放进去,就算是可以了,记得初一十五没事来烧烧纸就行。 我大哥问,这荒郊野地也没人看,如果有那样手贱的,过来搞破坏怎么办? 解铃哈哈笑,这是为冤魂阴鬼造的阴庙,想搞破坏那最好了,回家就犯病,到时候中了邪,应了景,此间万应宫的香火只会更加鼎盛。 第三十七章 门 我说,解铃你这想法可不像学道之人,太邪恶了。 解铃哈哈笑说,世间善恶对错,谁能说个明白?我只不过陈述事物发展规律,就变成邪恶了?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我们老罗家折腾来折腾去,总算是安宁下来。我和小米的假期也快到日子,就要返城去了。临走前,我们去了医院看望二哥,特效药上了之后,他确实好多了,现在只能在隔离病房,远远看上一眼。他已经恢复神智,甚至可以看书,看见我们挥挥手。 大哥准备了一车的土特产,要给解铃送行。解铃哪能要,只能告诉大哥,东西先备下,他还会有机会回来。我们三人离开村子,坐上客车,回到城里。 把小米送到学校,解铃邀我到他家,我不想去,到他家别别扭扭,还不能抽烟,能活活把人憋死。我说想回家歇歇,解铃也没勉强,告诉我回去养足精神也好,下一步就要在茫茫人海里寻找范雄了。 我回到家好好睡了一觉,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我从来没睡过这么沉,简直都睡懵了。一睁眼,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我靠在床头,抽出一根烟,仔细回忆这些天的经历,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眼前烟雾缭绕,我想起了范雄。范雄似真非真的脸,慢慢出现在脑海里。认识她的时候,我还在躁动的青春期,裤裆底下的荷尔蒙拿出来都能炸平雪山。那时候看了许多动作片,对各种国度各种风格的女人都有想试试的欲望。范雄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也曾yy过她,一深入地想这个问题,我便发现她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范雄这个人看面相和打扮十分中性,不了解的人根本无法第一眼就判断出是男是女。而且她的行为和状态,也偏向男人化,谈不上粗鲁吧,却耿直率真,甚至有些机械呆板。她个子在女性中算是高的,长得也很强壮,走路有点虎背熊腰,她不经意中能流露出女性阴柔和男性粗放两种特性,而且这两种特性居然能融合成一个有机整体,表现出很强的个人魅力。 后来,渐渐出现拉拉的概念,我有时候也在想,范雄这个人如果作为女性中偏男人的角色,肯定会迷倒一群小p。 想到这,我从床上下来,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范雄的关键字。我和范雄有几年没见了,偶尔听说过她的名字,她现在小有成就,外国人最迷她,一幅画都能卖多少多少钱。我搜了一会儿,关于她的信息很少,零星几张画作也是裁剪过的,我纳闷,她不会是和谐了吧? 我揉揉脑袋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画家,怎么会和邪恶的神秘法术联系在一起,真是没有任何共同点。 我急切想找到范雄,一方面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要善始善终,总这么悬着不是办法。另一方面,我内心隐隐有个渴望,想见到圣姑。 一想到圣姑,我就不镇定了,她的面容似乎就在眼前,这小丫头十三四岁,可挺有女人味,长得是娃娃脸,眼神却偏偏带着熟透女人才有的状态。 想着想着我就沉迷到那个幻想境界里了,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到厕所拿了一卷卫生纸,开撸。想着圣姑的面容。她似乎翩翩而至,坐在对面,点手叫我。我就像贾瑞进了风月宝镜,和她颠鸾倒凤云雨一番。完事之后,我既惆怅又兴奋,那么神圣那么尊贵的圣姑,居然让我yy了。可快感之余,心内欲望大炽,恨不得找到她真人,真来那么一发。 我点上烟,泡了一杯咖啡,一边抽一边喝,随手翻着硬盘里的动作片。也不知坐了多长时间,忽然手机响了。拿起来看,是单位主管来的短信:节哀,是否回城,勿忘上班。 上你妹妹的班。我没理他,放下手机,一时兴起,又用电脑搜索起来。我好像记得,范雄以前和我说过,她在高校毕业,当时学的是国际贸易。反正也没事,我随意注册了id,进入校友录,找到她的毕业班级,进去一顿搜。 范雄今年说起来也三十三四岁了,毕业距离现在十几年是有了,这个班级的论坛已经很长时间没人留言,我反正左右无事,随意点开看看,还别说真就找到了一点线索。发帖人可能是个女性,留了个帖子,问有没有人知道方芳的消息。下面唯一的回帖居然在一个月之后,留言问方芳是谁。楼主回复说,你还能不能行了,方芳就是咱们班以前那个差点被开除的女生,现在鼎鼎有名,取个艺名叫范雄,是个大画家。那个回帖问方芳是谁的人再没有回复过,帖子也只这两条留言,沉得很深。 从这个帖子我得到两个支离破碎的信息,第一范雄原名叫方芳;第二她在学校期间曾经差点被开除。 我又找了一会儿,再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信息,只能作罢,想了想给解铃打过去。 解铃不知忙什么,语气有些急促,问我怎么了。我把找到的线索说了一下,解铃“哦”了一声:“那所学校我知道,和他们校长还有一面之缘,以前帮过他的忙。可以去调查走访一下,剩下事我来办吧。” 解铃这小子还真是神通广大,三教九流都认识点人,这一点我是真的佩服。 我在电脑前坐了一天,感觉特别颓,干什么都没劲头,只是下意识看片打游戏。到了晚上他来了电话,约我明天去学校,他和校长已经讲好了,直接去找郑老师。解铃说,这个郑老师就是当年带过范雄班级的老师。 第二天起来,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和解铃汇合,我们打了车直接到了学校。这所学院在西北方的郊外,路广人稀,处于大学城的边缘。一进入这里,就看到满大街的年轻人,一下把我拉回学生时代。 我们到了学校,找到主任打听郑老师,主任告诉我们,郑老师快退休了,已经不做一线教学任务,现在就在后勤忙活一些行政的事。我们找到行政部,有人告诉我们,今天郑老师没过来,可能在家。 我和解铃又找到了老师宿舍区,这里非常安静,鸟语花香,小区里种着树,挖着人工池,居然还有星巴克的咖啡屋。我们按图索骥找到郑老师的家,按动门铃,时间不长出来一个戴着眼镜花白头发的老妇人,看她这模样就像学校教书的老师。解铃说明来意,说是校长让我们过来找你的。 郑老师恍然,说:“对,校长打过电话,就是你们啊,来,进来。” 郑老师的家是三室一厅,可能就她一个人居住,房间打理的干干净净,甚至有些素,没什么花哨的装饰。她正在阳台收拾藏书,新书旧书铺了一地。郑老师笑:“我没事就爱摆弄这些书,煮一杯茶,边收拾边饮茶,随手翻看,翻着哪本就看哪本,这一收拾就得一天。” 她给我们泡了两杯茶,我们坐在阳台上,和风习习,看着远处的校园,阳光很是通透温暖,感觉很好。 解铃把来意说了一下,说我们这次来是想找你很多年前一位学生,叫做方芳,现在有个艺名叫范雄。郑老师点头说:“范雄我知道啊,去年她来看过我,留下一幅她的作品呢。” 我和解铃看了一眼,解铃问什么作品。郑老师说,你们来。 她带我们来到里面的屋子,这里应该是书房,大书架一直顶到天花板,三墙环绕,一进来就闻到淡淡的印刷书香。我们看到空出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非常大的作品。这幅画乍一看像是铅笔画,其实是一幅黑白摄影作品。我对摄影没什么研究,可看到这幅作品却也感叹拍摄者的造诣。它的主体是一间老宅,周围荆棘丛生,一棵没有叶子光秃枝条的大树立在房前,挡住了窗户。远处是一栋巨大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 整幅作品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特别阴冷肃杀,而且透视感做的出神入化,有一种越往里走越是深不可测的印象。这种感觉居然会夺人的注意力,完全放弃关注前面的房子和枯树,而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后面的烟囱上。那烟囱下面是什么建筑,浓烟滚滚中又是什么境地,简直让人脑洞大开,像漩涡一样席卷着思维。 郑老师抱着肩膀说:“范雄现在很低调,不接受任何采访,可是我们经常有交流,她是我带过最有出息最有天赋的学生,我为她自豪。就这幅作品,我是百看不厌。当时她送来作品的时候,我问她有什么名字,她说让我起。小伙子们,你们有没有合适的名字?” 我和解铃面面相觑,这郑老师果然是高校老师,思维都有异于常人,说话办事任意所至,想什么就说什么。 解铃笑笑说:“我可想不出来,那我抛砖引玉吧,叫《冬天》如何?罗稻,你说说。” 我看着画,慢慢说道:“如果我来起,我会把这幅画叫做《门》。” 这话一出,郑老师紧紧瞅着我,眼神里有激动之色。她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拉着我来到画前。在画作最下角,不易察觉之处,我看到不知谁写了一个蝇头小字:“门”。 第三十八章 神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讶地问。 郑老师看着我,微微笑:“这是我填上的。当时第一次看到这幅作品,我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一个字,那就是‘门’。小朋友,咱们不谋而合啊,你说说看,为什么会起‘门’的名字?” 解铃颇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说:“郑老师,我不懂摄影,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说。要的就是直抒心意。”郑老师鼓励我。 我看着墙上这幅画,慢慢说道:“此幅摄影作品,看似随手取景,却独具匠心,画面上这些结构性元素,比如老宅、枯树、荆棘,包括远处的烟囱,其实都是精心选择。这些元素构成了一种意象,那就是一扇门,一扇意象之门,一扇不知通往何处的神秘之门。其实,门的概念不仅仅是房间入口的那一块门板,门的广义应该这样理解,凡是通往另一种境界、境地、世界这些概念的入口,都应该称呼门。” 解铃笑道:“郑老师向学生们授业解惑,开启新知识领域,她也是门?” 我赶紧点头:“不错,正是!就这么理解。打个粗俗的例子,未经人事的处男第一次上床,知道女人的滋味,这个女人也是他的门。要不阴门这个词怎么来的。” 郑老师不觉得我粗俗,反而觉得有趣,抱着肩膀笑呵呵问我:“那小朋友,你说说画上这扇门背后是什么呢?” 我此时脑洞大开,想了想说:“作为门,其实有两种特性。一是怎么把它打开通过,二是它背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作为门本身,我倒觉得它是中性物质。就拿眼前这幅作品来说吧,我觉得整幅画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所有的元素只是为了显出‘门’的概念,却没有表现门后的世界。” “你觉得为什么会这样呢?”郑老师问。 我说:“可能是摄影者希望有人能去主动探索门后是什么吧。我把门立在这,就看你们敢不敢进。” 郑老师哈哈大笑:“认识两位小友真是不错,来来,喝茶,咱们慢慢说。” 我很少能被人赏识,让郑老师这么一说,浑身飘飘然,正要和她出去,忽然看到解铃站在整幅画面前不动。我过去叫他,忽然吓了一大跳,解铃表情很木然,眼睛紧紧盯着画作,眼皮根本一眨都不眨,这个状态十分异常。 我正要拍他,郑老师轻轻说:“别碰他,他似乎正在入神。” 我犹豫着缩回手,等了片刻,解铃眨眨眼,舒了一口气,看看我们,说道:“这幅画有点……”他收了话头没说。 郑老师也不过问,我们三人又回到阳台喝茶。 解铃观画之后,神情有些萎靡,喝着茶不说话。我只好说道:“郑老师,你能说说你印象里的范雄吗,我们今天就是为她来的。” 郑老师点点头:“范雄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这个人很沉闷,不开朗,刚入学的时候,年轻人嘛都打成一片,而她则是独来独往,似乎没交什么朋友。其实到了高校,知识确实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学会与人交往,认识朋友,以后可以更好地走进社会。范雄,有点太严肃了。而且据我观察,她这个人也不懂变通,思维和举止有些僵直,但换个角度说,油滑的学生我见过不少,像她这样坦率而真诚的人,却很少碰到。班上每个人我都要了解,暗暗观察一番,我当时发现范雄一个小秘密。” “什么?”我问。 “这个小秘密后来闹到人人皆知,还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她说。 我更加疑惑,停下茶杯看郑老师。 郑老师说:“范雄总是不自觉地抽动下巴。就像这样。”她演示了一下,抽抽嘴角。 她继续说:“这种抽动频率不高,而且幅度很小,一般不易察觉,很容易忽略。我感觉这更类似于不受意识控制的痉挛,是不是一种器质性病变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就不知道了,作为老师,我想范雄自己肯定意识到这点,这是属于她自己的私密,我不会为了一时好奇而去揭开这个盖子。可是我不揭,并不代表其他人不想揭。” 郑老师说,揭盖子的是范雄同寝室一个女生。这个小女生比较虚荣,爱化妆爱耍小脾气,和范雄简直是两个极端,偏偏两人还是上下铺,矛盾海了去了。范雄的性情耿直,直言不讳,而且似乎毫无畏惧,一点没有顾及他人感受的概念,这也是她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原因。闹矛盾时小女生打又打不过她,说也说不过她,范雄骂人不带脏字,句句诛心,专门往你死穴上点。打人还不打脸呢。小女生这个哭这个闹,天天找老师辅导员,老师一看她头都大了,细说起来都是鸡毛蒜皮,大家都是成年人,能不能别像小孩似的。 老师调节未果,女生又心怀怨念,就开始在同学中扇阴风点鬼火,拿范雄饮食起居取乐。范雄也没什么可乐的,她平时起居就像苦行僧,早上五点半起来,跑步吃饭,然后上课学习,独来独往,出现的地方要么是自习室要么是阅览室,想造个花边新闻用两性关系攻击她,比登天都难。小女生就拿范雄抽动嘴角取乐,告诉同学们,范雄一定是小时候得过羊癫疯。 郑老师说到这里,叹口气说:“每个人都有心理底线,范雄的底线就是她小时候的事,谁也不能谈及她的童年,谈了就是触逆鳞。” 那天在食堂,众目睽睽之下,范雄走到小女生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嘴巴,满堂皆惊。 因为这件事小女生要死要活,闹得满校皆知。后来以她换寝室,学校给范雄记过而告一段落。这件事后,范雄就完全成了异数,更加不爱和人接触。 郑老师当时真的想和她谈谈,有一次在阅览室看到她,发现范雄正在看一本关于文学方面的书。 郑老师便以此为话题和她好好聊聊,深入一了解,郑老师发现范雄有一种常人都没有的艺术天赋。 “那是一种敏感度。”郑老师说:“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她的大脑构成和对世界的理解似乎和我们不太一样。我很想知道从她的角度来看世界,这个世界会是个什么模样。她的行为和状态让我觉得像机器人,也有点像脱离人性达到神性的人。你们知道神性是什么性吗?” 这句话可把我问倒了,我一个屌丝哪知道什么神性。 解铃在旁边懒洋洋地说:“神性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人性。或者这么说,能力越大世俗的道德对他就越没有束缚。达到神的境界,就意味着他是来搞破坏的,破坏一切规则束缚,直至砸烂旧世界创建新世界。” 郑老师颇为欣赏,点点头:“确实有点这个意思。范雄说起话来毫无含蓄而且从来不知避讳,甚至很少有感情色彩。我越了解越觉得她这个人特别奇怪,甚至有深不可测的感觉。她似乎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快乐,简单一句话就是没有感情。与人交流无客套无过渡,简单直爽,直抒心意。她有次和我说过,她对世俗礼仪,完全没有常人一样的感同身受。我个人认为她生错了年代,如果她生在古代能够掌握极大权力,决定许多人的生死,她的这种思维和想法,不知能创造出什么样的世界,能带领族群到什么样的地步。” “她有信仰吗?”解铃忽然问。 郑老师怔了怔:“最怪的就是这里。” “怎么讲?” “范雄本身具备一定的神性,可偏偏她没有信仰,对神简直无动于衷。这个问题,我们还真讨论过。当时她问我信什么,我说我因为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年轻时候信奉无神论,而现在改变了一些,开始倾向佛教。”郑老师随手抄起地上一本书,我看到上面写着《佛学概论》,是个外国人写的。 “我研究佛教,但没达到信仰的程度,只是想在古老的智慧里找到一些解决心灵困扰的钥匙。”郑老师说:“范雄当时告诉我,她也研究过这些东西,可她始终无法理解人对于神的复杂感情,以及整个信仰体系下复杂的仪式和体系。她说她只能理解简单的强烈的直接的情感,当时我就心念一动,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我眨眨眼,忽然想到什么:“范雄的这种情感有点更似于神对人的感觉。” 郑老师啧啧嘴,感叹一声:“你们很厉害,我就是这么想的。范雄的视角始终站在神的角度来看人,这样是很可悲的。” 我和解铃对视一眼,表示不理解可悲在哪。 郑老师喝了口茶说:“神之所以能用神的角度看人,正因为他是神。” 这句话说得好像是废话,我挠挠头还是不太理解,解铃道:“你的意思是,神可以用神的角度看人,是因为他是神,他具备神的能力,他的世界观取决于他的方法论。而常人如果也采用神的世界观,偏偏又没有神的能力,那下场一定很糟糕。” “何止是糟糕。”郑老师道:“就是悲剧。” 第三十九章 机械灵魂 范雄告诉郑老师,就因为她理解不了复杂的感情,所以才尝试用艺术的角度来深刻诠释世界。 郑老师鼓励她这么做,并让她尝试写一些习作。 我好奇地问:“她写出来了?” 郑老师点点头:“范雄的文笔很棒,内容编排的逻辑性也让我折服,而且她的文章里带着一股无法停止的冲劲。现代人写文章,大部分是小说了,都爱堆砌辞藻,炫耀技法,所谓灌水。当然不是说辞藻不好,装饰性语句本身并不是坏事,只有当它被用来掩盖结构的苍白时,才变成一件坏事。范雄的文章直抒心意,想什么说什么,不在语言上玩花花架子,而且从字里行间能看出她的一种偏执。一个句子、一个段落一旦开始,必须一气呵成,绝对没有一句话是言而未尽或是模棱两可的。” 我简直听得神往,茶水凉在手里,都浑然不觉。 “我曾经把她写的一篇习作拿给另外一个小朋友看。这位小朋友在网上写了个小说,挺受欢迎,也算老手,他看完之后也是赞不绝口,他算是半个职业人士,我觉得他的肯定应该有说服力。”郑老师说。 我问:“这个写手叫什么名?” “刘洋。” 郑老师一说这个名字,解铃嘿嘿乐,说是老相识。我想了想,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估计也是无名鼠辈。 郑老师喝了口茶摆摆手:“说跑了,我的意思是范雄之所以后来能在画画上取得很大的成就,和她这种艺术探索的天赋有很大关系。我在读她文章的时候,能看出她很困惑。” “困惑什么?”解铃问。 “她好像一个迷失在迷宫里的孩子,在寻找自己的信仰,在寻找属于她的神。”郑老师说。 我似有触动,想起范雄和圣姑,圣姑是阴间真佛宗的宗主,从某个意义来说她也算神。范雄加入这个教会,拜在圣姑麾下,会不会就是找到了她想要的神呢? “狭义来说,范雄在寻找信仰寻找神,广义来说,其实她是在找一个答案。”郑老师道。 我们静静听着,这次前来拜访郑老师,得到了意料不到的收获。范雄这个人的复杂程度要远远超乎想象,我觉得这里面越来越深,相当不简单。 “她在寻找,”郑老师说:“一个世间的基本法,一个普遍的解释,一个适用于所有现象和案例的答案。” “呵呵。”我笑了:“这个问题无解。当年爱因斯坦晚年就干这个活,凭他老人家的脑子和知识积累都研究不出来,更别说范雄了。” 解铃没笑,而是若有所思。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到了中午,郑老师说很久没有这么尽兴了,拉着我们出去在小区饭馆里吃了顿便饭。吃完的时候,我觉得差不多要告辞了,可这么走又有些意犹未尽,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郑老师,我听别人说范雄在校期间差点被开除,这是怎么回事?” 郑老师想想:“对,是有这么回事。说起来挺玄的,这件事还是和我们上午聊的话题有关,范雄为了寻找世间法的真理,你们知道到后期她开始研究什么了吗?” 我和解铃摇摇头。 郑老师说:“范雄开始研究死亡。” 我和解铃都是一惊,互相看了一眼。郑老师以为出乎我们的意料,她微微笑着,其实我们心中的惊涛骇浪真是无法叙说。在经历了蟠桃村一连串诡异恐怖的事情之后,我们对范雄研究死亡这个话题有着自己的理解。 郑老师继续说:“她的这个研究课题应该是在一次寒假后发生的,她在那个寒假去旅游,好像去了农村,在那里住了很长时间。回来之后,她开始着手研究死亡。她所采用的方法,和其他人只是用脑子想、用哲学观点解构,只停留在笔头和想象上的研究方法不一样,她在动手制作一台仪器。” 我听得有点毛骨悚然,筷子停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听着。 郑老师看看我们:“吃好了吗?我们到小区溜达溜达,我说给你们听。” 她结了账,我们三人从饭馆出来,沿着人工池走进林荫小路。 郑老师说,范雄曾经和她聊过对死亡的看法。范雄认为人死之后,还会以某种形式继续存在。这点已经不需要再证明了,从十八世纪起就有人开始有意识以物理角度研究灵魂,诸多实验证明,灵魂确实存在。范雄认为,灵魂之所以这么难以沟通,就在于游魂的缺陷之一就是无法使用物质大脑。 这是个很难言的纠结所在,思考所赖之的工具是大脑,大脑本身恰恰是物质的,如果一个人死了,脱离了大脑,排出的灵魂还具不具备思考能力呢?或者灵魂仅仅只是一团混沌的能量团? 我看看解铃,解铃是道法中人,在我看来他的法术很厉害,而且能通阴阳,这样的人对于这样的问题理解起来肯定比我要深刻。此时的解铃没有说话,摸着下巴,若有所悟。 当时范雄委托郑老师,在后勤帮助下,找到一间小仓库。郑老师很感兴趣,她想看看范雄到底能折腾出个什么东西来。 范雄花了很多钱,买了许多材料和书籍堆积在仓库,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泡在那个地方。郑老师曾经到小仓库考察,翻看了范雄的资料,惊奇地发现范雄找到的书几乎都是绝版,市面上绝对看不到。范雄告诉她,自己有一个绝版书群,里面是各地的书商。这些书商极为特殊,从来不卖流行书籍,他们只做一种买卖,那就是淘卖绝版书。当然,绝版书也不是正版的,他们所出售的大都是翻印和复印本。虽然粗糙,但不影响阅读。 郑老师看了范雄制作的第一个仪器,范雄告诉她,这个仪器参考的是当年笛卡尔的草图。笛卡尔是个牛逼人,被称为“现代哲学之父”,精通哲学物理数学各个领域。他最广为人知的,就是提出了“缸中之脑”的概念。大意就是你如何分辨眼前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来自电流刺激下的大脑幻想。 郑老师告诉我们,笛卡尔当时对灵魂和死亡研究很深,这老伙计找了许多尸体进行解剖,对人的大脑构成了如指掌,最为怪异的是,他还亲自解剖过许多牛的头颅。他当时画出一个仪器的草图,来解构灵魂的存在。当然这个仪器,他没有做出来,还留在空想阶段。他认为目前的人类认知和物质资源利用率已经大大限制了构想的实施,所以只能停在纸面上。 笛卡尔空想出来的,是一个连满线、阀门和小风箱的神经系统模型。他的想法是这样的,当时一种普遍想法是,根本没有灵魂,人类的思考只不过是神经元相互作用的结果,就跟波一样,波是什么,只不过是一连串物质运动的节奏变化。你总不能管节奏叫物质存在吧?笛卡尔则认为灵魂确实存在,所以他构想出这么一个神经系统的模拟模型,只要按动开关,一连串的阀门风箱“呼哧呼哧”开始运动,模仿人类的大脑运作,看看究竟能不能产生一种灵魂。 当然这只是一种空想,别说他那个时代,就算放在现在,也做不出来完全仿造的人类大脑。不过这个课题,却让范雄极度痴迷,她甚至有过这样的想法,一旦日后科技发展到一种境界,做出了完全可以比拟人脑的人工神经系统,那么这个系统运作起来,所产生的灵魂和人的灵魂有什么区别?是不是应该称为机械灵魂? 范雄根据笛卡尔草图的描述和其他一些资料,做出了最原始最粗糙的,她自认为能够探测到灵魂的装置。 范雄拿着这个装置,到了后山弃楼。这栋旧楼原先是女生宿舍,不过现在已经让学校以危楼的名义整栋被封,原因讳莫如深,只有本校学生才知道。 因为这栋楼里,曾经有个女生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上吊自杀了。范雄拿着这台装置要去寻找这个上吊自杀女生的魂灵。 第四十章 极乐世界 我们顺着土坡走到高处,这里绿化做得很好,和风习习,郑老师指着藏匿于远处大学教学楼后面的一座山说:“这就是我们学校的后山,当时范雄去的就是那里。你们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这问题问旁人倒还罢了,解铃那是专门研究鬼的专家,他笑笑没说话。我说:“那得看鬼是怎么定义的了。” 郑老师点点头:“恐怕谁也说不清鬼到底是什么。” “那天晚上范雄去了以后,然后呢?”解铃问道。 郑老师叹口气:“谁也不知道她那天晚上经历了什么。几天后,我到仓库和她聊天,发现她的神色和行动不太对劲。怎么说呢,她原来和我也算沟通愉快,有什么说什么,可我那次就发现她心不在焉,藏了很重的心事,她表现得更加孤僻和阴霾,这种变化是我不喜欢的。我一直希望她至少以自己的方式,能够阳光地去对待生活。当时,她问了我,刚才问你们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她便把那天晚上偷着去旧楼招魂的事情说了,我狠狠批评,她当时看着我的眼神,”郑老师顿了顿:“很难琢磨。她只说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后来,就出了她要被开除的大事。” 我们静静听着,都预感到事情有很大玄机。 在夜探旧楼之后,范雄的行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郑老师发现,她阅读书籍的方向发生了改变,开始阅读各门宗教的经典,以及各种不上台面的玄学。郑老师和她勉强沟通了几次,范雄只说,她在寻找自己的神。她说,没意识到神的存在,没有和神有沟通欲望的凡人是悲哀的。 郑老师发现,范雄的那台笛卡尔仪器没有了,不知是损毁还是藏了起来,至少再也没见范雄使用过。而范雄,又开始设计一个新的机器。 为了这台机器,范雄主动找到郑老师,甚至买了很多礼物。范雄想委托郑老师,找几个计算机很厉害的人,要能编程能设计,她可以付钱。在这个举动上,郑老师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范雄开始学会用世俗的手段来对待世俗人。而这些一直是以前的她不理解和不屑于去做的。 这种变化在其他人看来,不算什么,可从郑老师的角度来看,范雄这种思维模式的转变绝对是革命性的。一个木讷孤僻的人突然变得能融合人群,这怎么看怎么值得欣喜,可郑老师对我们说,她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可怕。 在她看来,范雄变成了一个能深深隐藏自己想法,性格透着阴狡,甚至黑暗的人。 打个比方,智能机器人突然一天变成了人。它不但具备人的狡诈阴险和恶毒,而且因为它是机器人,又不受人类情感和欲望的干扰。也就是说,它不用理解什么是道德,道德对它没有任何束缚力。 它的行为没有底线。 说到这里,郑老师看我们:“你们一定认为我太矫情了,从学生送礼这一点点变化就看出这么多。其实,范雄这样的人我经历过也看过,那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可怕。”她顿了顿,慢慢说道:“包括我自己。” 郑老师还是帮助了范雄,帮她找来两个计算机系的高材生。郑老师以为这两个高材生也仅仅是因为看在老师的面子,不得不去应付差事,谁知道他们三个人一呆就是一个学期,范雄不知用了什么魔法,让两个人日以继夜的工作。在学期末,范雄制作完成新工具的草图。 郑老师去看了计算机编排出来的这台工具工作演示动画。她看着天空,对我们说:“这台机器,就不是人做的。” 这台工具叫做“引力machine”,中英文混杂。整台工具有两个主体组成,分为一左一右,中间以导管相连。看上去像是一个人类大脑。左边的空间叫做物理实验空间,右边的空间叫做灵魂收集空间。具体实验是这样的,把实验者投入到左边的空间,里面会灌入一种力,范雄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力源,她构想的这种力应该是高强高压,能够彻底摧毁肉身,不留残渣。实验者在这种力的作用,就像裸身进了外天空,整个身体全部摧毁,肉身寂灭,能够释放出最纯粹的灵魂。 这个过程,范雄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成佛”。 释放出的灵魂呢,会顺着左右主体相连的特殊管道进入右边空间。这个特殊的管道也有专门称呼,叫做“胼胝体”。右边空间讲究可就大了,乃是布置了结界,能够专门测量和研究灵魂的灵力空间。具体这空间怎么设计,范雄还不太清楚,不过当时她已经开始着手研究世界上各门各派的邪门异术了。这处空间要可以方便检测灵魂的各种指数,还要能随意地针对灵魂进行实验和研究。比如称量灵魂的重量,研究它的形态,测测能量值,最为关键的是,要看看灵魂到底具不具备思考能力,并尝试和它们沟通。 这还不算完,范雄还想让不止一条灵魂同时进入这个空间,她想看看不同的灵魂之间是如何互相作用的,是融合,是碰撞,还是吞噬?会不会构成一个庞大而稳定的灵魂社会,就和人类社会一样。 右边这个特殊的灵力空间,范雄也起了个名字,叫做“极乐世界”。 看到这项研究,郑老师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如同走进一个魔鬼的世界。最让她发寒的,并不是这台变态至极的机器,而是那两个计算机系高材生的状态。 他们对范雄几乎言听计从,而且对于这个设计,简直痴迷崇拜到了一定程度,可以说都狂热了。 郑老师是有学问,可那也是在一个大的知识体系框架下的学问。她对于这种骇人听闻,冲破认知的发明,根本摸不着边际,只是恐惧的意识到,范雄已经过界了。 这个界是什么,她也说不清。范雄已经到了人类的禁区,再往下走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 这些还好说,真正让郑老师感觉到可怕的事情是,范雄开始有针对性的研究自己同学。她在研究“引力machine”时,总结出很多对灵魂认知的经验,理论要结合实际嘛,最好的研究对象就是自己的同学。范雄那个时候发生了一系列改变,她主动走进同学中间,拉帮结伙,结交闺蜜,还别说,范雄真要放下身段打入敌人内部,确实有号召力。 郑老师说,范雄这个人,首先蛊惑力很强。这点我绝对赞同,我在火车认识的她,这么一路,她就把我征服了,绝对有人格魅力。而且范雄这个人,虽为女性,身上却有种阳刚之气,这种阴阳混杂的气质特别招小姑娘,尤其是被不负责任的男人玩过,有过感情伤痕的柔弱女孩,范雄简直一钓一个准。 范雄就集合了这些女孩,一天晚上,四五个人一起到后山弃楼去玩笔仙。整个过程,谁也不知道,事后个个讳莫如深。就因为这次笔仙,出了大事,有两个女孩第二天昏迷不醒,口吐白沫,而且满嘴鬼话。 家长闹到了学校,学校上下震动,一番调查,抓住了始作俑者范雄。校长亲自批条,直接开除。范雄找到郑老师,什么也不说,直接下跪,就这么跪在郑老师家门口。郑老师也是心软,把她扶起来,告诉她以后这些事不要再搞了,你答应我,我就帮你找关系疏通。 范雄答应了。 郑老师卖出自己老脸,找到老校长。郑老师在学校是很受人尊敬的老师,而且以前在最危难的时候帮过校长,这次卖出天大的人情,就是为了挽救范雄。 解铃听到这里,说:“郑老师,你对范雄简直恩同再造,你们关系还真是不错。” 郑老师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校园,怔了怔说:“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一看到她跪在自己面前,整个心都碎了。范雄是个很奇特的人,她身上蕴藏的那股能量,我这一辈子从没见谁有过。当时我就有这种感觉,哪怕她让我再去干出格的事情,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干。” “这就是鬼迷心窍吧。”一直默不作声的我,说了这句话。 第四十一章 蕾蕾 郑老师讲完这些,十分疲惫,一摊手:“关于范雄,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不知能不能帮到你们。” 解铃和我一起陪着郑老师,把她送回家。在路上,我问郑老师知不知道范雄的联系方式。郑老师摇摇头:“她现在功成名就,不过行事很是低调,并没有告诉我任何联系方式。那天她来送画,也是来去匆匆,连饭都没吃。” 我特别失望,最重要的线索又断了。郑老师看我脸色说:“我听说她在青少年宫办了一处私人学堂,专门教授小孩子画画,你们可以去那看看。”到了家,郑老师撕下一页纸,写下地址。 郑老师也没有挽留我们,她说要睡觉了,年纪大就是觉多。临走前,解铃让她最后说说关于后山旧楼的事情。郑老师坐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说:“好吧,不过我说完了,你们不要到处传。学校的负面新闻已经够多了。” 解铃道:“你放心吧,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估计你已经了解,我们不是那种心里没数哗众取宠的无聊人。” 郑老师说起来,这处旧楼确实在很早之前死过人,那是个小女生,吊死在寝室里。她的死状很奇怪,用皮带套在上铺床边,然后把脖子套进去后系紧。她们寝室同学回来,还以为那小女生一直坐在下铺,当时是夏天,放着蚊帐,大家只是朦胧胧看到个人影,也没当回事,该说说该笑笑,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叫她一起去,掀开蚊帐才发现,她已经吊死很长时间了。 她垂头而坐,看似和常人一样,其实脖子耷拉,屁股整个悬空。从那之后,这间寝室就没人敢住了,连带着这一层楼都发生过难以想象的诡异事件,再后来学校新盖了校舍,同学们全部迁出老楼,这栋楼就空了出来。多少年,荒废得不成样子,也成了少数大胆学生冒险的天堂。自从范雄事件之后,学校下明文禁止,任何学生不得进入老楼,抓住了后果自负,开除学籍。 我们辞别郑老师,从她的家里出来,现在正值炎炎的下午,晒得人昏昏欲睡。我看看字条上的地址,问解铃下一步什么时候去少年宫。 “暂时不去,晚上我们到后山旧楼去看看。”他说。 我吓了一跳,其实刚才解铃那么详细追问郑老师关于旧楼的细节,我也隐隐有了几分预感,现在听他说来,我还是有点心惊肉跳。 “我们真去?” “这不废话吗,可不真去。”解铃说:“我总感觉范雄的性情大变,和她第一次到老楼,拿着什么仪器找阴魂的经历有关。去看看,总没什么坏处。” 我感叹道:“范雄还真是个人物,脑子怎么想的,那台‘引力machine’的机器设计得真是绝了。我如果是那两个计算机高材生,也会佩服的五体投地。” 解铃说:“不知她的这个创意从何而来,不过我在很久以前听说过这种机器。” “哦?”我来了兴趣,问怎么回事。 解铃说:“我曾经和你说起过,那个网络写手朋友,叫刘洋的。在他的小说里曾经记载过这台机器,和范雄的构思基本差不多。那台机器当时是二战时候日本人发明的,工作原理和范雄所设计的大致相当,但受困于那个时代的科技,要粗糙不少。” “这台机器投入实用了?”我惊讶地问。 “投入了。”解铃说:“有一批实验者已经接受了这台仪器的实验。” “然后呢?”我问。 解铃摇摇头,这时我们走到学校旁边一个情人旅馆前,他带着我进去开了一个房间。办手续的大嫂看我们两个大男人开房,脸上露出狐狸一样的微笑,看我们眼神都不对了。进了房间,解铃让我休息,他还得回家准备一些东西,等到晚上一起探后山。 我拉住他,着急地问,日本人那台仪器的实验者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解铃呆立了一会儿,说了四个字:“无法想像。”然后就走了。 我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学生,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呆坐了一会儿,抽了几根烟,无聊打开电视。这时手机响了,我拿起来看,是主管的电话。这小子属催命鬼的,我猛吸一口烟,接通电话。 主管头两句还像人话,问我家里情况怎么样了。我耐住性子跟他废话,两句话一过,他马上说,罗稻你的假期本来昨天就结束了,我顶住巨大压力又给你申请一天,你明天必须要来上班,不然后果自负。 我靠在床头,眯着眼,迷迷糊糊听着,嗯嗯说好。电话什么时候挂的都不知道,朦朦胧胧中好像做了个梦。整个房间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外面乌云笼罩,下雨的样子。我想挂上窗帘,可怎么也起不来。就这么保持半坐半躺的姿势。房间里流淌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阴冷,这种冷意凝如实质,如寒水流淌。寒寒的水意,漫过我的身体,把我整个淹没在里面。 我几乎窒息,半梦半醒之间,眼皮怎么也抬不起来,头晕得厉害。本来还想挣扎一下,想想算了,如果就这么死去,那也挺好。 我太累了。 就在这时,我隐隐约约看到从门口飘过来一个人,是的,飘过来的。那人应该是个女性,身体整个横在空中,像仙女伏云一般飞了进来,我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过多的思考,觉得一切顺理成章理所当然。那个女人飘到我的前面,说实话,我并没有看见她,没有见到什么确实的形体,只能是感觉。 她是长头发,好像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张开双臂,慢慢把我抱在怀里。那个瞬间,我如坠冰窟,周身寒意,可偏偏从身体里却散发出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这种矛盾的感觉很难形容,我听说过在雪山冻死的人,临死前他们大都会浮现出神秘而满足的微笑。据一个后来抢救回来的人说,他在冻死之前,曾经感受到自己坐在一堆暖洋洋的大火旁边,喝着滚烫的酒,那种温暖让他似乎回到了母体。 此时此刻,我就是这种感觉。周身奇寒,而偏偏血管里却流淌着暖意。 从我记事起,也挺可怜,从来没和异性拥抱过。而此时,这个神秘的女人如此动情地抱着我,我偏偏内心还生出了一种矜持,想看看她下一步想干什么。她俯下身,在我耳边喃喃,说了两个模模糊糊的字。 这时,屋子里灯光突然大亮,这一切瞬间消失,我猛地惊醒。脑海里始终盘旋着刚才她说的两个字。她说的是,蕾蕾。 解铃点亮电灯,皱眉看着我:“罗稻,你怎么了?” 我赶紧抹了把脸,感觉身体有些沉重:“不知不觉睡着了。” 解铃把窗关上:“你也是,睡觉为什么不关窗,感冒了怎么办?” 我从床上坐起来,深吸口气,慢慢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解铃依在门框上看我:“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不对劲呢?” 我抬起头看看镜子,里面的自己确实有些萎靡,头发乱糟糟的,脸色发黄,活像个烟鬼。 我勉强镇定精神:“没事,这段日子就是太累了。” 解铃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挂项链递给我:“你那串丢了,我再给你一串,小心佩戴。” 我接过来,看到上面还是刻着费长房的模样,笑着说:“你是不是批发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解铃眯着眼上一眼下一眼看看我,我被他看毛了,他说道:“走吧,干活了。” 我们订的是小时房,结算了房费出来,天色已经擦黑,街边各种美食小摊都摆了出来,热火朝天地煎炒烹炸,每个摊子前都蜂涌着一群学生。 “真是怀念大学生活。”我说。 解铃淡淡地说:“我从来没经历过大学,如果有机会,”他顿了顿:“我会重返校园的。我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 “我就是年轻人。”我说。 解铃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膀。我们在小摊吃了点饭,填饱肚子,专门挑没人走的小路,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来到后山。我看到那栋废弃的宿舍楼就在不远处立着,这里没有路灯,一片废墟,虽然没有入夜,可周围已经黑得吓人。忽然传来几声怪异的鸟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地方还没走近,就已经能感觉到一片阴沉沉的鬼气。 第四十二章 鬼画符 入夜了,山里也没有个遮挡物,风很大,越来越冷,我全身发烧,情不自禁咳嗽了几声。解铃看看我说:“是我忽略了,罗稻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行。” 我看着远处黑洞洞的弃楼,本来还想嘴硬说句没关系,可一转念马上道:“好吧,我本来就有点不舒服,你自己多加小心。” 解铃点点头,猫着腰向弃楼进发,身影很快融入黑暗中。我沿着回路走了一段,停下来,没有回去,而是蹲在地上看表掐算时间。我根本就没打算打道回府,我也要进这栋楼。 我有直觉,范雄在这里一定遭遇过难以想象的经历,找到这把钥匙,或许就能找到范雄背后的圣姑。 这些想法是不可能与解铃分享的。他只会破坏,破坏我和圣姑之间的私密关系。我在想办法摆脱他,我隐隐已经预感到,解铃将成为我和圣姑进行融合的最大阻碍。 我估算解铃进入旧楼的时间。解铃这个人,很是多疑,别看我们称兄道弟,哥哥弟弟的,其实我完全琢磨不透他的想法,这样的人带来的只能是一种踩钢丝的危险感。正因为他多疑,我才觉得,他很可能没有急着进楼,而是藏在一个隐秘地方,盯着我,看我是否真的回去。 所以我才假装往回走了一段。 我把脖子上费长房项链取下来,挂在一边树枝上。要和圣姑沟通,这种项链只能是障碍。辟邪辟邪,辟他妈的邪。 我没有顺原路进去,而是绕了个大圈,从一处陡峭山坡连滚带爬到了楼的后面。这栋宿舍楼一共五层,不知荒废了多少年,破败不堪,周围生满杂草,墙皮剥落,最为诡异的是外面的窗户都用砖头子砌死,看模样似乎是怕什么东西出来。 我看到后门大开,门扇上还耷拉着黄色的封条。封条脏得看不出原色,早就没了黏性,只有一丝还挂在上面,风一吹呼啦啦作响,气氛极是肃杀。 我探头往里看看,楼洞一团漆黑。在门口犹豫了一段时间,一想到圣姑那诱人的声音和俏丽的小模样,我就把持不住,心一横钻了进去。先是刺鼻的霉味,黑咕隆咚的特别阴森,感觉上似乎进入的不像楼房,好似一处深山古洞。 这里面实在是太黑,我摸着楼道勉强走了一段,墙上也不知什么东西,粘粘糊糊的,我闻了闻,一股臭味,早知道戴副手套进来。在这里又不敢弄出光亮,按时间来算解铃已经进楼,这小子鬼精鬼精,那警觉性快赶上军犬了,别说有光,就算我弄出少许声音,他或许都能察觉出来。 我小心翼翼摸黑往里走。这地方确实邪性,应该是到了一楼的走廊,越走越冷,那种阴冷无法形容,就像到了殡仪馆的骨灰堂。骨灰堂寄存骨灰,常年打着大功率的空调,走进那地方鸡皮疙瘩都能起来。 我记得郑老师说过,自杀上吊的小女生死在三楼,具体哪个寝室就不太清楚了。我想了想,既然来了就别着急回去,最起码上三楼再说。我像瞎子一样,凭着微弱的月光,黑暗中摸索,好不容易找到楼梯,往上走。 这一踏上去,我头皮差点都炸了。这种老楼用的还是木板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黑暗中这种声音还是挺明显的,我倒不怕别的,就怕让解铃知道我混进来,这可大大不妙。我慢慢挪动脚的位置,踩在楼梯边缘,这里封着铁皮,声音也有,可是小了很多。我蹑手蹑脚上了二楼。 这栋楼脏的实在不像话,到处都是灰,腐臭味道也很浓。实在不理解,这里都无人住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味道。到了二楼,走廊黑森森,什么也看不到,就觉得近处远处鬼影重重,实在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来。 说真的,我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大胆子。我蹲在楼角,没急着再上去,而是静静思索了一阵。在这种黑暗包裹,阴森至极的凶楼里,我竟然没有多少害怕的心思,反而是渴望。我总感觉圣姑在某个地方正在等我,她带给我的,不单单是一种性的诱惑,我更能感觉到她身上的一种温暖,一种散发着母性的温暖。 这种渴望,让我不知不觉做出很多不可理解的决定。原来那个懦弱卑劣的我,渐渐变得有主心骨了。 我蹲了会儿,听不到楼里有什么声音。这也正常,解铃行事谨慎小心,而且他有功夫在身,走路像猫一样悄无声息还是能做到的。不过我有预感,这小子一定在三楼。三楼就是那女孩自杀的地方,要寻找秘密,必须首先找到那间寝室。解铃此时肯定在上面某个房间里搜索。 我扶着楼梯栏杆站起来,正在犹豫上不上,忽然后脑勺让谁打了一下。一开始没在意,接连又打了两下。刚才那股镇定劲全没了,我咽了下口水,后脖子发凉,身体都僵了。 打我的那个还在继续,极有规律性,大约两秒一下,一碰即没。此时大楼里寂静无声,眼前又乌漆麻黑,实在是让人惊怖。 我慢慢转动僵硬的脖子回头看,后面是空空的楼梯,什么也没有。这种情况下,还不如有点什么呢,怕就怕什么没有。我有点后悔了,自己这么冲动跑进来干什么,我想张口叫解铃,可又喊不出口。 打我的那东西,还在有规律的打着。我忽然想起解铃说过,镜子这东西不但能照阳间之物,还能映照阴物,或许能照出什么来呢。我把钥匙链摸出来,上面挂了一把像怀表一样可以合盖的小镜子,这是我臭美摆弄头型用的。我慢慢把小镜子拿起来,打开盖子,镜子里顿时出现了我的脸。 我深吸一口气,把镜子慢慢抬高,向后照去。圆圆的小镜子里黑森森的,一开始什么也没看到。照了片刻,里面果然出现了东西。我仔细去看,黑暗中那东西竟然不是手,而是一双脚正在踢我。 那双脚在半空悠来悠去,没有穿鞋,脚尖打到我后脑,随即悠走,紧接着又悠了回来。等我看仔细了,那一瞬间真是惊悚到无法形容,简直披肝裂胆,身上所有的意识都集合成一个巨大的“怕”字,心都碎了。我实在忍不住,惨叫一声,连滚带爬,也没个方向,闷头就是跑。 正跑着,有人抓住我,大吼一声:“罗稻!” 这声音如钟鸣鼎响,就像有人在耳边“咣”敲了一下寺院里的大钟。说来也怪,身上那股阴冷的寒气顿时消散不少,心一下就踏实了。我擦擦汗,抬起头,正看到是解铃。黑暗中,他光脑袋铮明瓦亮,一脸的坚毅,两只眼炯炯有神,真是宛若天神。 我双腿一软,摊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就剩下哆嗦了。 解铃一把拉我起来,喝道:“满身满脸的鬼气阴气死气,我给你的项链呢?!” 最后一个字“呢”居然拖出无数长音,由近及远,如钟鼎长鸣。 解铃右手做出剑指,快速在我脸上凌空画符,然后变指为掌,按在我的头顶,大喝一声,我全身暖流四溢,舒服得想哼哼。本来阴气森森的黑楼道,霎时间像是少了什么,变得极为普通,再没有害怕的感觉。 解铃叹口气:“老罗啊老罗,我真是拿你没办法。我怎么能和你交上朋友。” 他也没问我为什么来,只是说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吧。我刚要作法,你就鬼叫一声,差点没让我走火入魔。” 我没说什么,低着头跟他往里走。我们穿过三楼走廊,来到最尽头一间宿舍门口。其他的宿舍都没有门,黑洞洞的像一只只眼睛,而这里,居然两扇门板完好无损。此时打开一条缝隙,地上燃着一簇香火,一看便知是解铃刚刚烧的。 他走过去,把门推开,里面空间不大,上下铺一共八个床位,铁床空空,地上都是灰尘,有一股无人居住的死气。 解铃说,那个小女生应该就是死在这里。这栋楼他能感觉到有很多阴灵,我刚才碰到的就是其中之一。这间宿舍里的怨气最大,连他都有点胆寒。现在为了找到范雄的秘密,只好咬牙冒一次险了。 他从包里掏出八根蜡烛,按照八个不同方位一一插好点燃,屋子里似乎寒气消散了一些。我多少也能看出点门道,他应该布置了一个蜡烛法阵,就像前些日子我们在刘东那死瞎子家里一样。 屋子里有了光,又有解铃在身边,我踏实了不少,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靠窗的床位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走过去,跪在地上,伸手进去掏。解铃在旁边看着,也没管我。 掏了一会儿,终于把那东西掏出来,上面全是灰尘,还有蜘蛛网蟑螂壳什么的,脏的没法说。我捏着一角提起来,惊讶发现,这居然是一张脏兮兮的白布,这块布大概有桌布那么大,上面画满了杂乱不堪的线条,看上去有点像鬼画符。 第四十三章 逗鬼 我刚拿起来,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赶紧扔到一边。谁成想这块桌布里居然裹了几根笔,一扔之下,这些裹了厚厚灰尘的笔都滚了出来,满地都是。解铃蹲下来看看,说:“这张布是用来请笔仙的,看来郑老师没有说错,当年范雄和她的同学们确实在这里玩过。” 他加了一句:“在这里搞这个,纯粹就是找死。不知范雄当时意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如果她提前知道还把同学们拉下水,这个女人确实挺毒。” 房间里冷气阴阴,我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我试试请阴魂显身,看看能不能和她沟通。”解铃道。 他让我不要乱动,就在蜡烛阵里待着。他从包里拿出一盏灯架,非常小巧,整个长度也不过成人手掌长短,架子上有个袖珍灯笼,看起来也就葡萄那么大,红颜色的,还挺萌。解铃不知怎么搞的,也没看他点火,袖珍灯笼忽然朦朦放出光亮,透过灯罩,发出幽幽的红光。 他拿着灯笼在下铺的四张床照了一圈,经过靠门的床,火焰忽然大炽,红光更盛。他对我做了个手势,我明白,上吊的那女孩就死在这张床上。 他把小灯笼放在床头一角,然后拿出一把香火点燃,固定在床板上。整个床铺看起来像是个小型祭坛,烟雾缭绕,朦朦胧胧中透出森森的鬼气。 解铃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白色的宣纸,展开之后,面积还挺大,他让我过来帮忙,一人揪着一角,把宣纸整个贴在上下铺中间的床架上。宣纸铺展张开,完全遮挡住了下铺,像是个纸做的蚊帐。 宣纸半透明,透过它能看到后面那隐隐放光的灯笼。红色光芒本来就迷茫黯淡,让宣纸这么一隔,显得更加迷离,红光一点,幽幽颤动,宛如毛笔蘸水洇染一般。最炫的莫过于那把香火烧出来的烟,隔着宣纸来看,烟雾如描似画,徐徐飘升,好似云海雾山,浓郁得如同仙界。 我看得入神,烟雾里突然隐隐出现一个人的形状。我顿时看愣了,脖子发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解铃站在宣纸前,一只手捏住一只燃烧的长香,这种捏香的姿势特别像握剑。他不停晃动双手,两只长香冒着浓烟上下舞动。 说来也怪,配合他的动作,宣纸后面的人形似乎也在一前一后动着。这个人影若有若无,有时大,有时小。解铃表情极为认真,不过脸上却露出似有似无的笑容。 我有些看傻了,别说,他也挺有魅力,而且是带着丝丝妖媚之气的魅力。我一时恍惚,既然灵山就在眼前,我何必舍近求远去拜那位圣姑呢?莫不是我走入邪途,鬼迷了心窍? 看了一会儿,我大概看出了规律,解铃就像艺人舞蛇一样,他在逗鬼!请原谅我没法用别的字眼来形容此时的情景,只觉得一个“逗”字把他的形态描绘得淋漓尽致。 逗了片刻,解铃把手里双香斜插在床头,抱着肩膀冷冷看着。宣纸背后的床铺上已略具人形,朦胧中那个人姿势很古怪,脖子像是套在一根绳子上,整颗头以怪异的方式耷拉着,身体看上去十分僵直。 我惊叫一声:“来了。” 解铃冲我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他缓缓探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点在宣纸上。宣纸背后的人形缓缓变大,那样子很像是那个鬼正在向宣纸靠近,慢慢地,整个都贴在宣纸上。整张宣纸被这怪怪的人影乌了一大片。 我看的眼都不眨,甚至连呼吸都忘了,两只手全是汗。这种情形实在是骇人,就好像那团人影要破纸而出,这么一层薄薄的宣纸,能挡住恶鬼吗? 解铃微微闭上双眼,嘴里轻轻吟咒,声音低沉,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我忽然意识到,我将要看到一场难得一见的人鬼交流。这个解铃他妈的究竟是什么来历,他的这一身诡异本领到底从哪学来的?以前从影视剧小说什么的也看过人鬼大战之类的戏码,现在解铃所作所为完全颠覆了我的原有认知。 半晌,解铃慢慢缩回手,脸色有些严峻。他看看我说:“这个阴魂答应告诉我们范雄当年来到这里的经过,不过有个条件。” 我好半天才颤抖着僵硬的嘴唇问:“什么条件?” “要帮她超度。去哪都无所谓,就是不想留在这个让她横死的地方。” 我眨眨眼:“那就超呗。” 解铃叹口气:“哪有那么简单,超度横死者是件比较麻烦的事情,而且这个阴灵的情况非常特殊。” 我问怎么特殊。 他说:“她的三魂丢了一魂,这条魂不在,就没法超。” “丢哪了?”我问。 解铃看看宣纸背后的人影,缓缓说道:“据她说,她丢的那一魂,在范雄身上。” “什么?!”我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铃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暂时让这个横死姑娘的其余魂魄附到我身上,然后帮她找到丢失的魂魄,凑齐了再超度她。” “那你没事吧?”我颤巍巍地问。 解铃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要用心头的血脉来供养她,像刘东那样。” 他说的简单,但我知道,他肯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看着他的面庞,我心中隐隐作疼,觉得解铃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为什么我会产生他是极大障碍的念头呢?我暗暗告诉自己,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起害人之心,尤其是对解铃。 此时光线晦暗,解铃又心思重重,没在意我的脸色。他让我退后,要作法了。他又走到宣纸前,沉沉吟咒,慢慢伸出手指点在宣纸上。 那团黑影更盛,刚才还仅仅是贴着宣纸,而此时的架势,完全是要破纸而出。宣纸向外缓缓鼓起个大包,这大包居然呈现出一张人脸的形状,五官全是浓淡不一的黑影,宣纸就像是紧紧贴在这张脸上,时刻都要破裂。 我看得心惊肉跳,此时此景就像是充满哥特风格的恐怖片。解铃手上慢慢用力,居然捅破宣纸,碎了一道口子。我吓得差点叫出来,眼见得一股黑气顺着解铃的手指如细蛇一般,蜿蜒而上,钻进袖子再也不见。 那团黑影也渐渐在宣纸后面消散,无影无踪,只留下幽幽燃烧的红灯和渺渺的香火云烟。解铃一张脸惨白如纸,捂着胸口,盘膝坐在地上。我刚要说什么,他无力摆摆手,然后闭上眼开始调息。 我站在旁边看着,忽然就感觉屋子里凭空刮起一阵阴风,奇怪的是,似乎只有我感受到这股风,地上蜡烛还在直直地烧着,解铃也毫无察觉。 我抚着肩膀,觉得温度有点低,就在这时,感觉到后面进来个人。 我耳朵顿时直起来,汗毛乍竖,还未做反应,就感觉这个人从后面紧紧环手抱住了我。这个人身上是如此的冷,而我的血脉里却滚烫得厉害。我感觉到这是个女人,她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蕾蕾。” 我哈了一口气,低下头看着解铃铮亮的脑袋,也不知为什么心念突然一动,现在这个时机太好了。他正调息养脉,对我又没有防备之心,这时候要是对他做点什么,就能破除障碍解除这心腹大患。他就不会找到圣姑,圣姑自然就不会有危险了。 我一抬眼,看到墙角放了一把铁簸箕,脏的没法看了,长满了铁锈。我的眼神瞄在这把簸箕的边缘,很钝很厚的尖角,别说解铃的脑袋,就算铁皮都能砸出一个坑。 那蕾蕾在身后,紧紧抱着我。我背着她,只能踮着脚走路。我保持面向解铃的姿势,双脚小心翼翼向后挪动,慢慢来到簸箕旁。我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么做不对,可心里又发痒,觉得不砸对不起圣姑,不砸对不起蕾蕾。这时,已经完全不想后果了,就觉得砸下去一定很好玩。 我实在禁不住诱惑,缓缓蹲下来,用手去摸簸箕。就在这时,解铃忽然开口说话,叫我名字:“罗稻。” “唉。”我赶忙直起腰。 “你走那么远干什么,到我身后来。”解铃背对着我,说。 我擦擦汗,踮着脚又走回来。 “你的脚没事吧?”他问。 我嘿嘿干笑:“那会有什么事。” “既然你脚没问题,为什么你走路脚后跟不着地?” 第四十四章 招魂 我吓了一大跳,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这才察觉到,不知何时自己双脚的脚跟抬起,踮着脚走路。意识到这一点,我赶忙双脚下压,顿时身后被人拥抱的感觉消失,周身热气流转,刚才那段经历恍若梦境。 解铃捂住胸口站起来,脸色很不好看,他瞅了瞅我,没说什么。 我怕他看出异样,赶紧走到身边问:“你没事吧?” 解铃慢慢掀开衣服,露出胸膛,上面有一个形容逼真面目阴森的人。这个人看不出男女,五官全是暗影,尤其两只眼睛黑洞洞,像是被刀剜去,只留下眼洞。又好似睁着双眼,用黑眼珠子盯着外面的人。 我看得周身发寒,只这一晃眼,解铃便把衣服放下来。他让我找一僻静地方先呆着,不要出声不要妄动,一切听他指挥。他要作法让上身的阴灵复原当初范雄来时的经过。 他把破了的宣纸先收下来,放在地上,随便卷了几卷,这张纸破了之后应该就没用了。他又从包里取出一盏微型的红灯笼,和原先放在床铺上的那盏,凑成一对。两盏红灯照相辉映,散发出莹莹红光,使得整张床洇染一片暧昧的红色。 这两盏灯让解铃放到一左一右的床头和床尾,红光幽幽而燃,使得床铺后面的墙面形成了一种极为古怪的舞台效果。周围一片黑暗,唯独中间一片椭圆形区域,浮动着淡淡的红色光芒。光波流动,恍若一片水墨风格的红色波涛。 解铃把上衣脱下,光着膀子,对着这面墙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叠放腿上,开始闭目吟咒。咒语又快又急,声音低沉,蜡烛阵的蜡烛火光颤抖,仿佛刮起一片看不见的风。 这时,出现一幕奇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解铃胸口那张人脸,突然睁开了双目。 那张脸的双眼本是黑洞洞的阴影,不见眼睛,从视觉上来说看不出是睁眼还是闭眼。说它睁开眼,那就是我一个感觉。可这种感觉极为强烈,这张人脸刹那间睁大了双目,直直看向那面墙。 随着鬼脸的睁眼,解铃也突然把眼睁大,大吼一声:“罗稻,起镜!” 啊?这里还有我的事?我愣了愣:“什么?” 解铃面无表情,紧紧瞅着那面墙,说道:“包里有面镜子,你拿出来,双手捧在怀里,对着墙站好。” 我赶紧把他的包打开,里面一堆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我翻了翻,终于找到一面铜镜。镜子不大,完全是铜制的,就连镜面也不例外。正面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背面雕刻着华丽图纹,还刻着许多古里古怪的铭文,看不懂。镜子下面有个长长的把手,可以握在手里。 我不敢迟疑,现在这种情景又肃穆又诡谲,只能老老实实听命。我握住镜子把手,镜面对着墙。我低头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完全呆住了。 铜制镜面的反光度本来特别差,此时里面却映出一样非常清晰的东西。这是一柄古香古色的青铜剑,剑尖向下,悬浮空中,周身阳刻纹理,古朴无华。最奇的是,背景一片黑色,唯有这柄剑清晰可见,正在缓缓旋转。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让人很不舒服。在这把剑的剑身上,缠着几丝若有若无的黑色头发,剑本来阳气端庄,忽然缠上了女人的长头发,顿时透出一股阴邪的感觉。 “这就是横死在寝室里那个女孩的慧剑。”解铃缓缓说道。 “啊?!”我听不懂。 “此为圆光镜法,能遍照心魔。由心魔映实相,便能还原昨日时光。”解铃慢慢说着。我开始还以为他在解释,后来越听越不对味,他说话的节奏很是缓慢,一字一顿的,好像在吟诵能召唤法术的咒语。 他话音刚落,镜子里慧剑消失,镜面开始反射红灯笼的光芒,落在墙面上。如果说阴冷的气氛和诡异的作法我还能勉强承受的话,那么接下来看到的东西便让我冒出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毛骨悚然。 墙面上,我看到了一个人。特别像是皮影戏,这个人如同黑色的剪影,映在墙上,正缓缓上着楼梯。此人虽然一团漆黑,可我马上认了出来,这就是范雄! 范雄的身材和动作非常有特点,虽是女性,却虎背熊腰,走路像狗熊一样摇晃。 范雄虽是黑色的影子,可她周围的环境却清晰可见,如同真实的影片此时投到墙上播放出来。她上的这个楼梯,年久失修,破烂不堪,我一看差点叫出来,正是这栋宿舍楼! 我目不转睛看着,范雄手里拿着一样物件,黑黑的,看不清楚。她打着手电,踩着楼梯,正在缓慢上楼。不多时,走到楼梯尽头,我几乎屏住呼吸,她到的楼层正是这栋楼的第二层。紧接着,她又开始上楼梯,来的正是我们现在所在的第三层! 我吓得呼吸不畅,两条腿像钉进了地面动弹不得。或许是心理错觉吧,我就感觉墙上出现的这幅画面,是现场直播,是即时发生的。此时此刻,范雄真的就在这栋楼里,朝我们走来。我下意识回头看关着的寝室大门。 “注意力集中,不要妄动。”解铃说。 我头上全是冷汗,对了,还有解铃在,要是我一个人,不活活吓死在这才怪呢。幸亏刚才没有下手偷袭他,我暗暗庆幸。 墙上的范雄此时已经来到第三层,手电的光线在走廊的缝隙中闪烁。她从楼梯口,一步一步朝着我们所在的宿舍走了过来。我一边盯着墙上的“转播”,一边侧头看寝室大门,身上冷汗“哗哗”往下淌。就在这时,范雄走到了宿舍门口,她轻轻探出手,按住了把手。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全身都僵了,脑子嗡嗡响,生怕此时大门也被打开。 墙上的画面里,那扇宿舍门开了,范雄走了进去。我又看了一眼现实中的门,关得好好的,这才长舒一口气,全身汗出如浆。这本就是不同时空发生的事情,怎么能联系到一起呢,我暗暗告慰自己,别瞎想了,自己吓自己。 范雄走进宿舍,慢慢来到窗台,把手电筒放在窗台上,灯头冲着宿舍内部。这把手电筒看样子是她精心准备的,亮度很大,有点像狼眼。光亮一照,整个宿舍都亮了起来。比较奇怪的是,墙上出现的宿舍,每个细节都清晰可见,脏兮兮的地面、破烂的床铺,满墙的蜘蛛网,可偏偏范雄本人却黑糊糊一片,完全就是剪影。连带着范雄拿着的那个仪器,也是黑色的,只能大概看清个轮廓。 要我形容,这东西有点像留声机,但没那么大,中间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上面伸出一根天线一样的东西。她正在拿着这玩意,满寝室乱走,用天线探着什么。 联想起郑老师说过的,很容易就知道范雄在干什么。这是她制造的能找到灵魂的仪器,她正在这间死过人的寝室里寻找鬼魂。 别说这玩意还挺灵,范雄真的找到了死过人的这张床铺,她把仪器放在地上,然后站在床铺前,站立不动,似乎在看着什么。她所在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我现在所站的地方,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可把我吓坏了,我连做几个深呼吸,双手颤抖,几乎拿捏不住镜子。 她站了很长时间,不知想什么。 半晌,范雄从随身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开始看不真切是什么,随即她做出一个举动,这才让我看明白。原来她拿出的应该是个面具,她缓缓把面具戴在脸上。 戴着面具的范雄,身体十分古怪的动着,关节上下起伏,像是被吊线拉拽的木偶。 我看得目不转睛,实在是看不出她究竟是在跳舞,还是在发羊角风。范雄舞着动作,跳了好一阵,突然间,毫无征兆中她摔倒在地,满地打滚。 墙上的画面是没有声音的,范雄就像被大火焚烧一般,剧烈的滚动中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停下来,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摘掉脸上的面具,放进包里。然后缓缓走向窗台,抄起手电,再捧着仪器,一步步挪到大门前,推门而出。 从爬起来到出门,整个过程中她佝偻着腰,步履蹒跚,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简直就是个老妪。姿势和状态,诡异到无法叙说。 随着范雄离开,墙上的影像也慢慢消失了。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嗓子像是糊住了一般,好半天才说出话:“她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解铃说:“整个过程我看不明白,也不理解,但我知道,”他顿了顿说:“她最后招了魂。” 第四十五章 千枝万叶遍乾坤 我问解铃招魂是什么意思,他说,横死者三魂中的一魂就在那时让范雄掠去了。 他站起身,把外衣穿好。又看看我手里的镜子,镜面又恢复成灰蒙蒙的铜色,里面一切都消失了。他拿过镜子放回包里,又探身进床铺,把两盏红灯笼一一吹灭。我知道一切都完事了。 可是我还是存了很多的疑惑,我问解铃范雄的情况是不是和我妹妹一样?被魂上了身。解铃摇摇头说:“其中许多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一条我知道,那位横死者就在我的血脉里,她什么情况自己最了解。她告诉我,自己丢失的那条魂没有附在范雄身上。” 我眨眨眼,实在想不通这里是怎么回事。 解铃一摊手:“范雄和那条阴魂,这一人一魂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秘密只有找到范雄本人才能解开。我已经答应秋玲把她丢失的那一魂找回来,帮她超度往生。” 我迟疑一下说:“秋玲就是……” “她就是自杀在这间寝室的那个小女生。”解铃手脚麻利,把东西都收拾好,放进包里。他把大包往肩上一挎,拍拍我:“走吧,这里的事完了。” 我看着黑森森的寝室,回忆刚才一幕幕的光怪陆离,半天没缓过神。懵懵懂懂跟在解铃身后,来到三楼走廊。他拿出一沓纸钱交给我:“边走边撒。” 我按照他的吩咐,一边走一边往天上扔。死寂无声的废弃宿舍楼里,漫天纸钱飞舞,这幅景象也挺渗人。 从宿舍楼里出来,不知不觉中,天色微微放亮,抬手看看表,好家伙,足足折腾了一个晚上,已经到了凌晨四点半。走出这阴森森的大楼,吹着冷冷的山风,我周身发凉,出了不知多少冷汗,衣服都粘在身上。尤其两条腿发软,口干舌燥,双眼冒火,恨不得喝上一大罐冰镇可乐,最好再蒸个高温桑拿,然后找地方痛痛快快睡一觉。 解铃没急着离开,从包里把碎了破洞的宣纸拿出来,整个摊开,用手揪着一角,用打火机点燃。火苗窜出来,他轻轻抖了抖,然后把宣纸扔在地上,顿时烧成一个火球。黑黑的山坳里,这么一大团亮眼的火光闪动,十分扎眼。解铃面无表情,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能看到双眼露出深深的愁丝。 这一瞬间,我生出一种冲动,想把自己在幻境里遇到圣姑和蕾蕾的事和他说了,可怎么张口就张不出来。我潜意识中,把圣姑当成我心底最深的秘密,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时间不长,火苗渐渐熄灭,宣纸烧成了一堆黑灰。他转过头看我:“老罗,你实话实说,我给你的项链呢?” 我低着头道:“不知又丢哪了。” 解铃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吧”,他大步流星往外走。我赶紧跟在他的后面。 我们从后山出来的时候,学校已经有人出来跑早操和打篮球了,校园外卖早餐的小摊传来阵阵吆喝声。天色亮了,到处是鸟叫虫鸣,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真像是刚从修罗世界走回到现实生活里。 一回去我就发烧了,解铃把我叫到他家,很细心地熬了中药汤给我。我躺在行军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捂了一头的汗,身上热得发烫。迷迷糊糊中,就看到解铃忙里忙外。 喝了汤药,他摸了摸我的脉,脸色不好看:“老罗,你身上阴气怎么会这么重?不应该啊。” 我咳嗽了两声,摸摸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 他坐在藤椅上半晌没有说话,而后才道:“你们家每个人都经受了诅咒,甚至你二哥罗二米走到了鬼门关,生死一线。可偏偏你没有事。一开始我以为你跟在我身边,那些阴魂恶灵不敢骚扰,但现在看,不是这么回事。我怕你也逃不出这个诅咒的宿命。” 我一听就蒙了,想爬起来,可周身无力。解铃让我好好躺着,他背着手在大厅里转来转去,深深皱着眉。 “真是怪了,如果真是圣姑所为,她的能力简直深不可测。不驱恶鬼不用邪灵,照样让你中招。”他看看我:“老罗,你好好休息。也许只是风寒,是我们神经过敏了,观察观察再说。” 我勉强说道:“你以前不是说我背后有东西跟着吗?” 解铃道:“不错。可自从咱们两个接触之后,那些东西就不敢沾你的身了。我可以保证,现在并没有东西跟着你,可是你自身阴气却极重。我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不是鬼上你的身,而是你本身就是鬼。” 这个比喻可把我吓得不轻,我挣扎着又要起来,解铃笑:“你好好休息吧,我就是打个粗糙一点的比喻。” 我躺在行军床上,闻着厅堂里淡淡的香火气,慢慢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我出了一身的汗,轻松不少,除了头还有些晕涨没有其他反常的反应,肚子咕噜噜叫,知道饿了。 房间里没有点灯,外面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户射进来,我披着毛巾翻身坐起,喊了几声解铃。他应该不在家,偌大的房间里就只有我自己。我坐了一会儿,烟瘾犯了,嗓子像有小虫子在爬,就想美美地抽一口。 反正解铃也不在家,我把窗打开,对着外面吸,他应该闻不出来。 我穿着裤衩背心,趿拉着鞋来到墙前,这里有电灯开关,我点了几下没有反应。妈的,不知是坏了还是这东西纯粹就是摆设。解铃这人晚上有不开灯的习惯,既然如此,还干嘛按着灯。 我看到自己的外衣裤子耷拉在一把藤椅上。我走过去把裤子拿起来,里面有烟和打火机。随手摸出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擦出火,看着火光我犹豫一下,还是点燃了烟。 我把窗打开,外面没有风,空气很好,虽然我大病初愈穿的又少,可觉得很舒服。也是贪凉吧,我靠在窗框上,一口一口吞云吐雾。一颗烟抽没了,解铃也没回来,我又拿出一根准备接着抽,一抬眼,忽然看到在厅堂的神龛上放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面铜镜,正是去宿舍楼招魂用的,解铃说这东西叫圆光镜术。我把烟掐灭,扔到外面,关上窗户。走到神龛前,把镜子拿起来。镜面灰扑扑的,勉强能照出模糊的人影。 我左照右照,也照不出什么来。这时,隐隐听到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声音很熟悉,是解铃回来了,我便想把镜子放回原处。 就在这个瞬间,我忽然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镜子里竟然出现两个人影!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轻轻晃晃头,镜子里有一团影子也跟着动了动,而后面还另有一团影子没有反应。我背后……有人?! 我站在原地好半天,稳稳心神,这里可是解铃的大本营,怎么可能会有脏东西进来呢?肯定是看错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子里,果然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我拿起镜子再照,除了我的影子,后面那团影子还在,而且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身后。 我听着楼道的脚步声,已经在上这一层的楼梯,解铃就要回来了。我心里有了胆气,伸出手擦了擦镜子,这不擦还好,一擦之下,我顿时惊在当场。 镜子里的形象完全清晰起来,我的五官眉目极其生动,更为关键的是,也把后面的东西给照了出来。 我实在没想到,后面那团模糊的影子居然是圣姑!她就在我的身后,扎着两只小辫的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眨眨眼,浑身冒凉气。这个圣姑不过十三四岁,罗大米讲起她的时候,也没特意聊起身高,想来就是小女孩的高度。而此时,她的头竟然和我的脑袋平行,我身高可是一米七六啊,她怎么会这么高?除非她现在脚下踩着什么,或者……干脆就是飘在半空。 我心怦怦跳,圣姑把脸贴在我的脸上,口吐如兰,轻轻地说:“想我吗?” 我没有回头,这一切都呈现在眼前的镜子里。我颤抖着说:“你,你不要缠着我了。” “我问你想我没有?!”她糯糯的声音。 我说:“想。” 忽然间,就感觉一只嫩嫩的小手从后面绕过来,从我的裤衩伸进去,一把抓住下身。我全身热流翻滚,这小手也太细嫩了,就跟绸缎一样,摸在身上,恍若坠于云中。 我意志在崩溃,知道这不是好事,一方面盼着她不要松手,一方面又想解铃快点回来。 圣姑贴着我的耳边喃喃说:“他是我们之间融合的障,是你往生净土的障。” 我一下就明白,这个“他”说的就是解铃。 “跟着我,我们一起轻松愉快地成佛,脱离红尘烦恼,共赴西方极乐。”圣姑嘤咛,听来像是尤物在呻吟娇嗔:“淀山湖里白莲根,元是庐山正派分。东晋一花呈祥瑞,千枝万叶遍乾坤。” 这时,忽然眼前大亮,一霎间我睁不开眼,隐约看到解铃打着手电走了进来。 “你拿着我的镜子做什么?” 第四十六章 失踪 圣姑在光线照过来的一刹那,瞬间消失,只留我举着镜子站在原地。 解铃看看我,目光落在我的裤衩上,靠,刚才让圣姑摸的,撑起了小帐篷。他走过来,把我手里的镜子拿下来,放回原位,缓缓道:“这东西不要随便乱动。” 他拿起神龛上的火柴,把几根长蜡点燃,火光透亮,厅里有了光线。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我犹豫一下,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解铃笑:“是不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这种圆光镜最是通灵,能映照人心欲望。道家修炼破妄,一般都要借助此术。你想女人了,看到的是女人吧?”他笑嘻嘻地看我的下身。 我有些尴尬,也暗暗长舒一口气,解铃这么误会也好,不能让他发现我和圣姑的秘密。 “其实这些都是幻术,道家和佛家一样,到了某一境界都需勘悟。悟什么呢,不过是为人一生的喜怒哀乐,红尘世界的困苦富贵,这些终究都是镜花水月。这光影之中,最是虚幻不实。这面镜子对于我这样的修行人,是难得机缘,不过对于你这样的普通人,却是极危险之物。和嗑药差不多,一个不小心就陷入迷津不可自拔。”解铃娓娓道来。 我赶忙把衣服和裤子穿上,他提鼻子闻了闻,我知道他闻出了我抽烟的味道,可他笑笑没说什么。走到窗台,推开窗,外面吹进一阵轻轻的风。 “你去哪了?”现在气氛有点尴尬,我赶紧找个话题。 “还记得郑老师给了我们一份青少年宫范雄教室的地址吗,我去打听了一下。” 我马上来了精神:“怎么样?找到她了?” 解铃摇摇头:“这个班级已经取缔很长时间了,范雄和青少年宫解除了合同关系,她现在下落不明。” “取缔?为什么?”我惊问。 “那边的负责人没说太详细,我看他是有难言之忍,只说范雄犯了青少年宫的条例,具体我也不清楚。” 我有些失望:“线索断了。” “也不算断。”解铃说:“我找到一名曾经和范雄学过画画的学生电话。已经联系过了,学生的家长同意我们做一次家访。” 我真是惊讶了,问家长怎么会这么痛快就答应陌生人的拜访要求。 解铃坐在藤椅上,倒了一杯茶,抿了口说:“这个学生出了问题,一直闷在家里不见人。家长着急上火,只要摸准这个脉,就能让他们见我们。” 正聊着,我电话响了,居然是单位主管打来的。他在电话里给我一通骂,问我想不想干了?我也不知从哪来的胆气,对他狂吼一声:“老子不干了。”随手挂了电话。 我呼呼生闷气。解铃悠哉又倒了杯茶:“老罗,不干就不干吧,以后跟我干。” 我看他一眼,想说跟你一起驱邪捉鬼跳大神?那是正经职业吗?可这话在嗓子转了一圈,没说出来。 解铃这个人精看出我的不屑,呵呵笑:“现在说这些还早,解决范雄的事情再说吧。我考察过很多人,有几个确实适合和我搭档,但他们都人各有志,我就发现你小子不错。虽然性情我不喜欢,但有种闷劲,阳气也硬。跟我干,别的不说,挣钱养家是没问题。” 我干笑两声,对他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很不舒服,有意说道:“解铃,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考虑成个家?” “成家?呵呵,”解铃笑:“成家和岁数有关吗?” “现在许多人都是到岁数了,家里催的急,然后相亲,找个差不多的就结了,都这么个套路。”我说。 解铃半躺在藤椅上,双手枕脑,两条腿叠在一起,悠悠地说:“我吧,比较反感用世俗的年龄来划分和规定必须要做什么,拜托,这是我的人生。没人有权力规定什么时候必须干什么,按部就班有按部就班的苦恼,随缘自有随缘的自在。人活在世间,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不要触犯一些基本做人原则,不害人不伤己,这就行了。” “你这态度可有点玩世不恭。”我说。 “是吗?那好啊,我不恭就我自己不恭,传宗接代种族延续不还有你这样的人前赴后继吗,不差我一个,我就活我自己的。我不害人也不伤己,其他的只要自觉舒坦就可以了。”他翘着脚尖说。 “那你不努力不上进了?天上不能掉馅饼。” “我早出晚归,天天拿命跟你们玩,你哪只眼看我不努力了?这人吧,如果发懒,你拿鞭子抽都没用。其实懒和勤快这里有个非常重要的心态问题,想明白了就顿悟了。” “什么?”我问。 “那就是你首先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了目标,你才能活得有方向,要不然还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他站起身,到厨房熬药,探头出来说:“晚上再喝一剂就差不多了,明天咱们一起去拜访那学生的一家。” 我躺在行军床上,看着黑黑的天花板,想起刚才圣姑那盈盈一握,下身顿时充血。这一晚上,我都陷入了对圣姑的yy里。我知道这不对,可怎么也驱除不了她在我脑海里的影子。 第二天起来时,睡眠不足,眼睛黑了两个圈。不过发烧感冒是全好了,解铃配的方子确实不错。他看我笑:“是不是昨晚圆光镜里的幻觉又来了?老罗,你要真跟我干,我还得特训特训你,你这定力确实成问题。” 我打个哈欠没理他。 那学生住在东城区一个富人区里,小区配套齐全,鸟语花香的,门口还有物业门岗,进门得登记。我们进到小区,来到一栋楼的楼梯口,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已经在等候。看到我们,他走过来握手,显得非常客气:“不知哪位是解铃?” “我是。”解铃说。 “鄙人姓梁。” 解铃笑:“梁先生你好。”我也在旁边问好。 这位梁先生客气地说:“我比你们岁数大,你们叫我梁哥就行,我也管你们叫声兄弟。小解,你的事我已经打听过了,朋友说如果你都没办法,那天下就没有人能治得了我儿子。” 说到这,梁先生声音颤抖,明显动了情。 解铃嘴角微微翘起,我知道他有点不高兴,他问道:“你向谁打听我的?” 我恍惚记起,解铃治罗小米的时候,也问过我同样问题,谁告诉关于他的信息。我当时说铜锁,他这才释怀。解铃似乎很不喜欢抛头露面,尤其不喜欢被陌生人调查自己。 “昨天你打电话过来,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我自然就要调查调查。”梁先生嘿嘿笑:“最后还是李怀昌告诉我的。” “李怀昌?”解铃疑惑:“我不认识这个人。” “他儿子你一定认识。叫李大民。”梁先生笑:“李怀昌这个儿子很厉害,经常研究超自然神神鬼鬼什么的,他认识很多这个圈里的人。我向他打听你的时候,大民一下就叫出你的名字。说你很厉害,有大能力,能够帮助我。” 我观察到解铃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想来这个李大民和他关系或许很复杂。他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很强,笑笑说:“好吧,去看你儿子。” 我们往门洞里走,梁先生介绍他儿子的一些事。他儿子叫梁小秋,今年九岁,这孩子从小就不太正常,特别闷,不爱玩,天天一个人拿着蜡笔铅笔什么的,在纸上墙上涂鸦,碰哪画哪,家里弄得不成样子。梁先生的夫人,也就是梁小秋他妈,脾气有点燥,遇到这样的事,就打孩子,一打二打,这孩子性格更闷,有自闭症的倾向。 梁先生请教了专门的儿童心理学家,人家告诉他,孩子不能打只能疏导,如果他喜欢画画,莫不如就报一个画画特长班。一是可以系统学画,进行针对性疏导;二是可以能让孩子接触到其他的同龄人。 梁先生在青少年宫给孩子报了一个绘画班。老师就是范雄。 事情发生在几个月前。梁先生每天下班后,都要到青少年宫陪孩子一会儿,下课后顺便把孩子接回家。这天,他因为工作加班耽误了,到青少年宫的时候,已经过了下课的时间。他怕孩子在门口等急了,赶紧过去找,路上还在盘算,一会儿请儿子吃肯德基来赔罪。 可到了教室门口,却发现玻璃大门上锁,走廊空空,一个人影也没有。 梁先生当时以为事情不会太大,或许孩子让哪个老师领到办公室休息了。他便给范雄打电话,手机关机。这个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他找到主任,主任又通知了其他科室的老师,可是谁也没看到梁小秋的影子,楼上楼下,腿都跑细了,也没找到他。 梁先生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儿子失踪了。 第四十七章 新世界 说着话,我们来到梁先生家里。梁先生挺有钱,住着三室两厅的房子,不过家里乱糟糟的,客厅居然摆满了乐高的玩具建筑。这里一栋高楼大厦,那里一户农家庄园,倒也情趣盎然。这些微缩玩具建筑,细看就能发现,并不是胡乱摆放,而是井井有条,似乎有着很严格的规划。第一眼看上去,宛如到了小人国的世界,这种感觉很奇妙。 “这怎么回事?”我问。 梁先生笑笑:“一会儿我详细说给两位听。” 解铃问:“家里这样放,嫂子没意见?” “能没意见吗?”梁先生叹口气:“她回娘家了,大半个月了,算了,不说这个。” 梁先生家住在一楼,大厅镶着落地窗,能看到后面有窄窄的院子。院子面积不算大,一般家庭如果有这么个院子,肯定种种菜养养花。可这里很奇怪,从我们的角度看过去,后院居然全是沙子,像是大工地。 虽然觉得奇怪,可人家不说我们也不好意思细问。解铃道:“孩子在哪?” 梁先生领着我们顺走廊来到里面的卧室前,轻轻敲敲门,柔声说:“小秋,我们进来了。” 他扭动把手,慢慢把门推开。 房间里很暗,拉着厚厚的窗帘,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第一印象非常乱,床上地上遍布涂鸦的草图草纸,我扫了一眼,很多纸上只画了一些线条。靠近窗台的位置,支着一个画架,上面放着大大的画板,因为背对大门,我们看不到画板上画着什么。 梁先生虽然推开门,却没敢进去,我们也不好有所动作,只能站在他身后。梁先生踩着门线,轻轻说:“小秋,来了两个叔叔看你。” 我在后面轻轻咳嗽一声:“是哥哥。” 解铃扑哧笑了。 很长时间后,从画架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五官长相。那小脑袋不过扫了一下我们,随即又缩回去。梁先生叹口气,做个手势让我们出去,然后他轻轻把门带上。 我们回到客厅,解铃问梁小秋失踪后,是怎么找回来的。 梁先生从茶几下面拿出一包中华,现拆封,掏出烟递给我们。解铃客气地摆摆手表示不会,我当着解铃面不好意思抽,只好也摆手。梁先生说:“事情发生后,我始终不相信和范雄有关。哪怕到最后,在她画室找到了我的孩子,许多人都鼓动我报警起诉,我还是放过了她,这也是我那老婆恼我的原因,觉得我太软。可是我始终认为,范雄不会害我孩子。”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还有范雄绑架梁小秋到底是为了什么?”我问。 梁先生拿起烟斗,拨弄两下,抽了一口,陷入沉思,片刻后才说:“那天梁小秋丢了之后,我老婆就跟疯了一样,我到有种预感,觉得不会出事。当时不光亲戚朋友,就连学校都发动老师们去找。我老婆要报警,被我制止,我相信孩子一定会平安回来。后来,有个老师提供了范雄的画室地址,我们杀了过去,这才找到小秋。” 我们没说话,静静听着。 “到画室的时候,小秋正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手里捧了一杯奶茶,而范雄则在工作室画画,一切都很正常。我老婆发飙,当场就要砸了她的画室,让我控制住了。我问过范雄,为什么私下把我孩子带走,她也没说话,表情说不上是冷淡还是麻木。就在这件事之后,学校便和范雄解除教学合同,勒令她离开。虽然我相信她不会害我的孩子,但就这么把孩子私下带走,不告诉我们家长一声,确实不太像话。”梁先生说。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他又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梁小秋自从回来之后,更加沉闷,甚至成天也不开口说一句话。我们带他看了很多心理医生,什么儿童心理专家,没用。梁小秋像是关闭了和外界沟通的渠道。有个专家告诉我们,他很可能是得了自闭症。” 我和解铃面面相觑。自闭症这种症状,我也仅仅是听说过,得过这种病症的孩子大多表现为内向,不爱和人交流。 梁先生磕磕烟灰:“我老婆咬牙切齿说都是范雄干的好事,可我觉得,孩子本身就有问题,就算得了自闭症,和外人关系也不大。还没听说过自闭症能感染的。” 我暗暗点点头,这个梁先生一看就沉稳有度,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你为什么判断范雄不会害你孩子呢?”解铃问。 梁先生抽了两口烟,突然问道:“你们会不会下棋?” 这问题问得太突兀,不知是什么意思。解铃问“什么棋?”梁先生笑笑:“是象棋。我想让你们看一盘棋。” 这老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带我们到书房,打开笔记本,操作一个象棋软件。这个软件可以贮存棋谱,并按照双方走棋顺序,自动复盘再下出来。 梁先生操作之后,就站起来,和我们一起观看这场象棋。他没解释什么,或许有些深意,我们也没问,聚精会神看着双方走棋。 我象棋水平不高,路边和邻居下棋也基本上是十下八输,不过我会看。职业棋手国际大师的棋局咱看不明白,但普通高手过招,我能体悟出其中妙处。解铃更是聚精会神,想来他水平也不低。 红棋开局,黑棋虽落后一手,却从走子起便反客为主咄咄逼人。双方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有的棋乍看上去无用,可三招之后作用立现。我看了一会儿,就拍案叫绝,被双方妙招完全吸引住了。 双方下子几乎没有漏洞,完全不给对方可乘之机,比拼的不是找漏招,而是实打实的脑力激荡。黑方恣意进攻,大开大合,热辣霸气。红方步步为营,绵里藏针,四两拨千斤。这两个棋手都是难得的一等一高手。 高手不是说棋力厉害,那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有了自己的专属风格。 到了中后盘,黑方猛冲猛打,余力已尽,而红方结队成阵,占尽优势,可偏偏不着急深入,依旧步步蚕食。 “黑棋要输。”我说。 杀到最后,黑方只剩下一个光杆炮,巡河乱跑,唯有进攻力的也就是两个卒子。红方不赢天理难容。而且黑方出现极大失误,黑卒盲目上前,正落在象眼上,红方理所当然照单全收,可就在这时,忽然风云突变,我还没看明白,就听解铃惊呼一声:“糟糕。” 红棋飞象,只留下老帅和士,黑炮在五招之前,就极为隐蔽地蛰伏在自己底线上,此时抓住时机飞炮上去,闷宫一将,死棋。 我们揉揉眼,这才从惊心动魄的杀棋中走出来。梁先生说:“用红棋的是范雄,用黑棋的是我儿子梁小秋。” 我和解铃都震惊了,谁也没说出话。 梁先生说:“我是绝对的象棋迷,没事在公司也下。我儿子的象棋就是范雄教的,他们两个有时网络对棋,有时就在教室下,几乎每一盘棋我都看过。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一盘,是我儿子赢范雄唯一的一局。我相信一句话,棋风如人,能下出如此绝妙叹为观止的棋手,会是坏人吗?” 我不以为然:“下棋厉不厉害和做人品质没有必然联系吧,象棋高手里就没有人渣了?” “那你得看看下棋人的棋风,范雄的棋风绵里藏针,有古君子之风啊。”梁先生说。 “你漏看了一样东西。”解铃说。 “什么?”梁先生问。 解铃盯着屏幕上的棋盘说:“范雄的棋风里有一种执着的戾气。什么是君子?君子不是谦谦的道德模范,君子最可敬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有自己的信仰。一个人有了偏执的信仰,把这个信仰当成他生存的唯一理念,这样的人是很可怕的。”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问。 解铃摇摇头:“谈不上好坏。做人是应该有点信仰,但首先你先得理智考量一下,所信之事是不是正道。”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梁先生:“范雄为什么要教你儿子下棋?” 梁先生说:“范雄说过,我儿子是个很特别的孩子,我们这些俗人完全不理解他的世界。对了,范雄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她想把我儿子带走,她来抚养一段时间。这怎么可能呢?简直是可笑。” 我们从书房出来,进了客厅。我指着满客厅的微型玩具建筑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梁先生道:“小秋回家之后,就不开口说话了,像哑巴一样。那天,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梁小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爸爸,他想建立一个新世界。 第四十八章 镜像 梁先生当时听了有些发懵,什么叫建立新世界。这样的名词可有日子没听过了。 我和解铃看着满厅的玩具建筑,多少有些明白了。 梁先生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带我们到了后面的院子。进了院子,我才看清楚,满院沙子布置得井井有条,形成一个个沙丘和沙垒,这些沙丘之间有人工挖掘的道路和水渠,有的坑里居然还蓄满了水,飘着玩具小船。打眼望去,整个院子,完全就是个微缩王国。 梁先生说,这个地方他和儿子花了将近两个月时间布置出来的。利用后院的地形地貌,进行细致规划,先是绘图,再是施工,一点点完成了这个世界。 解铃看得聚精会神,问梁先生可不可以走到里面看。梁先生有点为难,这里毕竟是他一沙一石建立起来的,进去乱走踩坏了怎么办。 可他还是答应了解铃的要求。我就别跟着裹乱了,就算让我进去,也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解铃非常小心,走进了院子里的沙丘世界。顺着主干道,往里绕,他这么一走我观察出来,这小小的后院世界,还真是行径复杂,地势环环相扣。而且说不清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个地方的布置绝对不是随心所至,似乎大有深机,和我见识到的许多城市风格都不一样。我没有城市建筑这方面一丁一点的知识,这仅仅是一个直观感觉。 我惊讶地问梁先生:“这里是你规划的?” 梁先生抽着烟斗笑:“我可没这个本事,这是我儿子梁小秋绘的,我只是具体实施。”话里话外带着自豪。 这时,解铃从里面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可我看到他的眼神,有着从来没有过的深邃。 “发现什么了?”我问。 解铃摸着鬓角,看看我,又看看梁先生。我们都被他看愣了。片刻,解铃才说道:“这片院子,应该是一种镜像世界。” 我和梁先生听傻了,尤其梁先生,好半天说不出话。他抽了口烟,问道:“小解,这是什么意思?” 解铃没多说什么,指着厅里的大群玩具建筑,反问:“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梁先生详细说了起来,梁小秋想要建立一个想象的新世界,他开始以为就是孩子之言,可难得儿子能开口说话还这么好兴致,就当陪着玩了。可一实施起来,他发现梁小秋的计划极为庞大。 不是简简单单用玩具搭几栋楼,用沙子挖几条道,梁小秋还专门为这个世界,系统设计了旗帜、货币、法律和习俗,甚至琢磨出一套粗糙的语言。 我听得目瞪口呆之余,说:“他一个孩子,怎么会了解这些东西?” 别看我快三十岁了,你让我凭空架空一个想象世界,还要系统地设计这个世界的规则,我知道我这个智商肯定是玩不转。别说我了,我相信很多成年人都没有这个能力。 梁先生道:“其实梁小秋设计的这些规则都是很粗糙的,甚至都很幼稚,别看我说的热闹,其实也就是比幼儿园过家家复杂一点而已。但我佩服的是孩子敢想敢做,而且极富逻辑性和条理性。我和儿子在设计规划中都有具体的分工,我负责语言和政治。儿子负责信仰、社会习俗和与邻国之间的外交,以及邻国的自然特征设计。” 解铃走进厅里的微缩世界,由衷感叹:“你儿子是个天才。” 梁先生自豪笑笑,烟斗抽的更猛了。 我问:“他的这种变化就是从范雄绑架之后才出现的?” 梁先生神色随即晦暗:“不错。以前我儿子闷闷的就知道画画,而现在似乎思路更系统更富有逻辑,更关键的是,我能感觉到他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大气象。这一切变化既让我惊喜,又让我担忧。因为他的表现,”他顿了顿:“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解铃忽然问道:“这是什么?” 我和梁先生走过去,我看到在一片玩具建筑之间有一块区域,上面摆满了风格完全迥异于现代社会的建筑群。全部都是低矮房屋,古香古色,另类独特。梁先生说:“梁小秋负责想象世界的社会信仰,这一片建筑就是信徒们修行敬神的地方。” 解铃蹲下身,指着一个圆顶建筑说:“老罗,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看的眼熟。”我说:“好像在哪见过。” “这建筑有个学名,叫做精舍。”解铃看我说。 精舍?精舍……一道闪电掠过我的大脑,我想了起来,猛地一拍大腿,精舍!我靠! 前些日子,我妹妹罗小米中了邪,据她说,中邪这段时间曾经到了一个很古怪的地方。在那个地方,看过圣姑讲法,而讲法的地点就是在一间精舍里。 当时她还画了出来,难怪这么眼熟。 我的头皮猛地一炸,打了冷战,双腿发软,保持不住平衡就要往后倒,我下意识伸手一扶。梁先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我这才清醒过来,刚才那一扶差点碰到了玩具建筑,我这么大份量,肯定撑不住。 一看到这栋建筑,我又愣了。这个建筑应该是个钢厂车间,重工业风格,上面竖着高炉和烟囱。看到高高的烟囱,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赶忙围着这个玩具车间的周边查看,最后停在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离钢厂车间距离不远,看上去像是荒郊野外,只有零星几栋低矮的房子模型。我把解铃叫过来:“你看!” 解铃纳闷:“怎么了?” 我拉着他,站在那些矮房子的前面。此时他、矮房子、后面高高的烟囱恰好成一条直线,我说道:“看出来了吗?像什么?” 解铃猛地惊叫一声,他这么沉稳的人,能做出这样的反应那是非常罕见的。我们同时说道:“郑老师的那幅画!” 范雄曾经赠给郑老师一幅摄影作品,主体是一栋废弃老宅,远处是高高的烟囱。此时此景的玩具群,和那幅作品竟然完全吻合! 解铃笑了,这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笑。这里简直充斥着太多的不可思议。 梁先生也觉察出古怪,问我们怎么回事。我和解铃心照不宣,没有讲,只是说看着有点意思。 梁先生那也是人精,有点恼羞成怒:“我说二位,这就不地道了吧。你们需要知道什么,我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极力配合。而我问你们,你们就吱吱唔唔遮盖子不说。这毕竟牵扯到我儿子的身家性命,我这当爹的有知情权吧。” 解铃点点头:“梁哥,你先别发火,我们确实有难言之忍。而且,许多事说起来很复杂,匪夷所思,你也不能信。” “信不信是我的事,说不说可就是你的事了。”梁先生说话真不客气。 解铃想了想道:“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能说的告诉你。” 梁先生示意他说。 解铃道:“我想和你儿子沟通一下。” 梁先生皱眉:“可以,我这边没问题,但到时候要看孩子的态度。” 解铃指着外面的院子说:“知道我为什么说梁小秋创建的世界是个镜像吗?” “不知道。” 这个问题不单单梁先生感兴趣,就连我的好奇心也提得高高的。 “我走了一遍院子,对于地形地貌有一些了解。我发现这里存在着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梁先生不知你有没有感觉到,院子里世界的风格和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 梁先生笑,坐在沙发上:“原来是这个问题,这算问题吗?那里本来就是孩子想象的世界,当然和我们存在的世界不一样了。孩子嘛,随手涂鸦,画出什么都可以理解。” “是随手涂鸦吗?”解铃反问:“整个沙丘世界,布置得井井有条,规划严谨自然,道路复杂可又节省路线,这完全是精心设计,根本不是随心所至。” “你想说什么?”梁先生皱起眉。 “我不知道你儿子是怎么设计出来的,你儿子创造了一个,完全脱离现实,完全脱离人类认知层面上的世界,是真正意义上的崭新世界。”解铃说。 “我不太理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我说。 解铃道:“人类的想象力是怎么回事呢,无非是在原有认知上进行各式各样的改变,形成新东西。也就是说这个想象力,是不能脱离现实存在的。人类靠想象力做出的任何东西,都不是凭空而出,而是有现实的模型进行参照。我打个比方来说,在秦朝有个想象力极其发达的农民,他想象力再强大,比爱因斯坦强大一万倍,也想象不出二十一世纪纽约的生活。因为二千年后的纽约已经完全超出他的认知,脱离他现存的世界,没有任何联系和挂钩,他根本就是想无可想。” 我说道:“你的意思是,梁小秋制作后院这个沙丘世界的规划,和现实世界完全不挨边?” “也不能说不挨边,和人类世界的风格完全迥异。它,更像是人类世界的某种镜像,从宇宙镜子里照出来的人类世界。”解铃说。 我被他的想象折服,问:“宇宙镜子是什么镜子?” “我也不知道。”解铃摇摇头:“我不是量子物理学家,我说的只是自己一个感觉。” 梁先生一直在思考,许久没有说话,半晌才道:“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小解,我能看出你博学多才,可你毕竟年轻,你凭什么就敢给我们的现实世界下定义?!” “因为,”解铃说:“我亲眼见过你儿子设计的这个世界。” 第四十九章 封印 解铃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和梁先生顿时惊住。这本来是孩子想象出来的东西,他怎么会见过呢? “你在哪见过?”梁先生颤着声音问。 解铃转过头,看着院子,眼色有些迷茫,进入到很久以前的回忆里:“那是我和师父练功的时候,到了破妄的关口,我在妄境之中,见到过你儿子设计出的世界。” 梁先生有些不理解:“妄境是什么?” “就算是一场梦吧。”解铃道。 梁先生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他以为解铃故意编造这么个故事来跟他套近乎,以达到和他儿子接触的目的。他磕磕烟斗,站起身说:“走吧,我带你们看看小秋。” 我们三人又一次来到梁小秋的卧室。梁先生轻轻推开门,屋子里还是那么暗,厚厚的窗帘拉着,一丝光也透不进。 梁先生刚要说什么,解铃做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他轻轻走了进去,我犹豫一下,也跟了进去。梁先生没有制止我们,抱着肩膀看着。 我们两个人来到窗台前,绕过大大的画架,我看到有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大男孩正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手拿着画盘,一手拿着画笔,正在对着面前的画沉思。 他思考时显出的表情,和眼神里的深邃,让我想起一个人,圣姑。他们都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厚重。 我看到了他的画,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那是一幅奇怪的画。 这幅画一看就知道是个孩子画的,笔法很粗糙,类似于涂鸦,画上人不像人,山不似山,只能大约看出是什么来。可偏偏这样画法极是拙劣的画,就因为这种似是而非,却透出一种别样的气象。 画里的近处是一片红彤彤的颜色,边缘粗糙,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就是技法幼稚,看起来像一团一团的大火燃烧,这些火焰形似一朵朵大红莲小红莲,天空中都弥漫着黑烟和火光。在这片红色中,能看到若隐若现有一些人正在挣扎,这些人不见全貌,只是露出胳膊和腿,这种效果反而有种极为凄惨的感觉。 远处是连绵的黑山,再远的地方似乎是汪洋之水,因为孩子技法太粗糙,山和水都是颜色差不多的形状,有些分不清楚。在连绵的黑山间,有一群形似蝼蚁的人群,正弓着腰排队前行。这些人都没穿衣服,身体迸发出一种绝望的力量,看上去有点像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纤夫。 整个画作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劲道,谈不上恐怖,却让人看了极为压抑沉郁,充斥着一股悲凉和伤感。这幅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相信是出自一个十岁的男孩之手。 解铃蹲下来,轻轻用手摸了摸画纸:“这幅画有名字吗?” “那你起一个呗。”一直沉默的梁小秋忽然说话。 在外面的梁先生就是一喜,解铃果然高人啊。这就让孩子说话了。 解铃看着画说:“我管它叫《阴间》,你觉得怎么样?” 梁小秋突然抬头看我,用稚嫩的声音说:“你来讲。” “啊?”我本来是打酱油的,没有思想准备。这梁小秋的眼神很深邃,倒像个饱经世事的老人,我被他看得一阵慌乱,脱口而出:“我如果起名字,会叫它《极乐世界》。” “捣乱是不?”解铃故意说:“就这不毛之地,能叫极乐世界?” 梁小秋也颇有意思地看我。 我说:“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到画上的这些人,是心甘情愿受苦的。你看他们行走的方向,去的是大山和汪洋的深处。那里到底有什么,能这么吸引他们?我认为只有传说中的极乐之境才会有这种效果。整幅画确实像你所说,透着一股阴间的死气,不过我觉得这是达到极乐之境前的一个必要过程。” 梁小秋看着我笑了,解铃也点点头:“罗稻,你到是很有慧根。” 他问梁小秋:“小秋,你怎么会画出这样的画?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梁小秋眨眨眼说:“这不是我想的,是我看到的。” 这句话一出,外面的梁先生实在禁不住,走进来探着头看画。从眼神和神态判断,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画,那种惊讶和震撼完全掩饰不住。 他看着自己儿子,禁不住有些害怕:“小秋,这是你画的吗?” 梁小秋看都不看他。解铃继续问:“你在哪看到的?” 梁先生在旁边嚷嚷:“这画绝对不能让你妈妈看见,她能疯了。小秋,这不是你孩子该画的,要不然咱们去看大夫……” 梁小秋皱眉:“你们能不能先让他出去?” 我过去拍拍梁先生:“老梁大哥,要不你先出去吧,我们病人之间探讨点病情,你别跟着掺乎。” 梁先生也不是不明事理,现在要解决梁小秋的问题,只能靠我们,他叹口气,步履蹒跚走了出去。 梁小秋回答解铃的问题:“怎么看到的,我也说不清,是范雄教给我的。” “你知不知道你看到的,并不是人间景象。”解铃说。 这时的梁小秋才现出孩子气:“你说的我不明白,什么叫人间景象?我画的本来就都是人啊。” 解铃叹口气,摸摸他的小脑袋:“本来我以为你是被夺舍了,现在一看,你就是梁小秋本人。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小孩。” “什么叫夺舍?”梁小秋好奇地问。 解铃笑笑没作解释,他问梁小秋当时范雄是怎么教他的。 梁小秋对我们似乎很有好感,知无不言,他说当时被范雄带走之后,到了她的画室。在那里,梁小秋见到了一个同龄的姐姐,这个姐姐很好说话,对他很照顾,一直拉着他的手。那个姐姐告诉他,要和他做一个游戏,这个游戏的名字叫作冥想。 范雄开了一间密室,让两人进去。那个姐姐拉着梁小秋的手,两个人面对面盘膝而坐。姐姐告诉他,闭上眼睛,随着她的声音不要拘束想象力,能想多远就多远。 两个人四只手相握,梁小秋闭着眼睛,渺渺忽忽到了一个梦里的世界。他在那个梦里呆了很长时间,到处游山玩水,认识很多好玩的人,就在他乐不思蜀的时候,被惊醒了,父母老师带着一票人找了上来,那个大姐姐早已不知所踪。 他回到家以后,对梦里的世界念念不忘,尽可能的勾勒绘制地形图,想复原那个世界。 听到这里,我心狂跳,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大姐姐长什么样子?” 梁小秋掀开一页空白的画纸,想了想,在上面画起来。他画出是一个椭圆脸,上面两根辫子,可五官怎么画也画不出来,都似是而非。 解铃看看我,说:“是圣姑。” “小秋,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解铃说。 梁小秋郑重地点点头。 “你是希望保持现在这样怪小孩的状态,还是希望像别的孩子一样生活在阳光下,像个正常人一样茁壮成长呢?”解铃问。 “我喜欢现在这样,可是觉得不好,不想惹他们大人生气。”梁小秋低低地说。 解铃点点头:“你有通灵天赋,天生的天眼通。这是大能力,也是大责任大负担。你就像一块异宝,还会陆续招惹其他邪魔,如果任由发展下去,你很可能活不过十五岁。” 梁小秋眨着眼听着。 解铃道:“如果你愿意,我会封印你的能力,日后有缘我会介绍一位师父,打开封印带你修行。” “你做我师父不行吗?”梁小秋问。 解铃笑:“我这两下子还做不了你的师父,也就能当当他的师父。”他一指我。我呲牙笑,不置可否。 解铃嘱咐我到门口把门带上,盯着梁先生别让他进来。他让梁小秋把衣服脱掉,梁小秋很听话,把上衣脱了,露出瘦瘦的身板。解铃让他转过身,我十分好奇凑过去看。在梁小秋的后背上,居然被人画了一道符。 这道符并不大,十分袖珍,不过拇指盖大小,应该是用朱砂画上去的。上面有字有图,虽然小,不过纤毫毕现。我实在止不住好奇,伸手在上面抹了一把,却发现图案似乎是纹上去的,根本抹不掉。 解铃微微动怒:“圣姑和范雄有点下三滥了,居然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梁小秋现在人没长大,天赋未成,血脉无法供养邪魔。此符为标记之符,梁小秋只要长大后气血充沛,她们马上会知道,即使千里之外也会过来。” 我快速眨着眼,听得都愣神:“圣姑到底要做什么?” “她是在寻找适宜修炼的炉鼎,炼丹夺舍。” 第五十章 傀儡术 解铃让我守住门口,他从钥匙链上取出折叠军刀,刺破右手中指,挤出血来,在梁小秋后背行指如飞。说来也怪,解铃沾血的手指并没有在孩子的皮肤上留下任何痕迹,血液一触就没。写到最后一笔,他的右手做出极为古怪的手势,转过梁小秋的身体,探出一指点在孩子的眉心上。 梁小秋像是瞬间失去了知觉,闭上眼睛,直挺挺地向后倒。解铃冲我喊:“过来,帮忙,扶住他。” 我赶紧跑过来,在后面抱住梁小秋。 外面梁先生听到声音,疾步走过来敲敲门:“小解,小罗,你们干嘛呢?让小秋和我说句话。” 解铃对我说:“别理他,不要分心,现在我要驱除他体内的阴符,相当于隔空斗法。到时,你将会是这间屋子里唯一保持清醒的人,切记,保护好我和梁小秋。” 我慌了:“怎么保护?” “随便。”话音刚落,解铃咬破舌尖,喷向梁小秋的脸上。 梁小秋全身软绵绵,周身无力,紧闭着双眼,满头满脸都是血点,使的孩子看上去如此娇弱。我抱着他,真是心疼了。 就在这时,梁小秋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眼。我惊喜道:“他醒了。” 话音未落,梁小秋胳膊肘向后一拐,正打在我肋骨上,这孩子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劲头,一下就把我打岔气,我倒吸口冷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梁小秋慢慢朝解铃走过去,他行走的步伐很怪,右手右脚同时抬起,继而是左手左脚,就是顺拐,而且全身僵硬,走起路来好像提线木偶。 梁小秋和解铃本来就近,他突然挥动一拳,呼呼带风,直奔解铃的耳腮。 解铃刚喷过血,脸色煞白,本就虚弱,这一下没躲利索,拳头结结实实打在耳朵上。他吭都没吭一下,摔倒在地。 我一看形势不对,强忍着疼站起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梁小秋。梁小秋双臂居然一百八十度后转,像是按了轮轴,完全无视关节作用,双手揪住我的脖领子,手上一用力,我像腾云驾雾一般整个人从后面甩到前面,正撞在画架上,“哗啦”一声巨响。 外面门敲得更急,梁先生高一声低一声喊:“开门啊,开门,到底怎么了?” 解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似乎缓过来了,动作麻利,出手如电,当下就把梁小秋两个肩膀给卸下来。可诡异的是,梁小秋就算双臂脱臼,照样出手攻击自如,根本无视身体状况。 最恐怖的是他双眼。完全失去光泽,灰蒙蒙就像假人的眼睛。 解铃无法近他的身,左躲右避,小小屋子里碰了个乱七八糟。解铃大吼:“这是借尸傀儡术,我把住他,你找线。” 我摔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理解什么意思。这时,解铃两只手把住梁小秋的双臂,他坐在地上,一个老树盘根,双腿缠住梁小秋的下身。两个人紧紧贴着,开始互相绞力。梁小秋的力量极大,解铃勉强能维持住,无形中“嘎吱嘎吱”作响,解铃脑袋上青筋都暴起了。 他看着我,艰难地说:“罗稻,草你妹的,赶快找线!” 我有些发懵:“什么线?” 解铃长叹一声:“我忘了,你是凡夫俗子,看不到借尸所用的阴气傀儡线,你用刀在我身上随便划个口子,用手沾上血,快!” 我来不及细想,只好按他的吩咐,把他随身佩戴的军刀拿出来,瞄准解铃比划,实在找不到可下手的地方。 解铃脸都白了:“快啊,在我大腿上捅一刀。” 我握住刀把,对准他的腿就要扎下去,这时身后忽然想起一个糯糯的声音:“杀了他。” 我回头看,身后空空如也,刚才是幻听吧。我陡然醒悟,说话的好像是圣姑。我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她在用某种方式在和我沟通,她一直说解铃是我和她之间的障。 现在果然是下手的好机会!可我不是傻子,这里是密室,外面有砰砰砸门的梁先生。我要真在这把解铃解决了,我也跑不了。 就在几念之间,解铃把持不住梁小秋的手,孩子的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咯咯”捏着。他双眼暴突,脸色都有些涨红。梁小秋此时就像一台孩子型号的杀人机器,脸上毫无表情,小小的手像铁钳一样,使劲往脖子里掐。 我看着解铃,恍惚中忽然周身寒意大盛,一个女人从后面抱住我。这个女人不是圣姑,我能感觉出来,她是那个叫蕾蕾的女孩。奇怪,不知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她身上寒冷如冰,抱着我的身体,在耳边嘤咛,这是障,杀了他…… 我紧紧捏着刀,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浸出丝丝冷汗。解铃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发灰,他身体渐渐萎靡,抬起眼看着我。 就是这个眼神,让我灵台清明,全身打了哆嗦,终于下定决心。我握着刀,对着解铃就捅了过去,梁小秋像是背后长眼,掐住解铃的手忽然抬起,出手如电,“啪”一下把刀撞飞。 刀落在地上,发出“当啷”的声音。梁先生更急了,那声音跟撕破喉咙的泼妇一样:“开门!开门!”他开始撞门。 解铃脖子的压力顿缓,他终于喘上这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没了刀,我也不知怎么给他放血,无意中,忽然手似乎摸到一条看不到的硬硬的线。 开始以为是错觉,可手顺着滑动,能很清楚地摸出空气里确实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线。 我眉头一挑,马上喊道:“我摸到线了。” 解铃吃惊地看着我,那眼神是的意思,这怎么可能。可现在形势危机,也容不得多想,他喊道:“我包里有香,你去撸一些香灰下来,抹在线上。” 我四下里看,包在哪呢? 解铃大急:“我想起来了,在外面客厅,快去拿!” 梁小秋完全就是个不受自身控制的傀儡,再次朝解铃发动攻击。这次解铃不会着道了,单手撑地,躲开一拳,急声道:“快去快去,我在这缠住他。” 我赶忙来到门口,拉开大门,梁先生看我出来,马上抓住我的衣服,破口大骂:“你们对我儿子怎么了?” 我心底一股火“腾”爆发了,就在这个瞬间,感觉全身热血直流,我就像突然突破一层心理障碍,再也不做以前那个窝窝囊囊的自己了。 我抓住他的胳膊,直接拽进门里,厉声道:“看!使劲看!你儿子他妈的中邪了,我们全都生死一线,知道吗?” 梁先生吓傻了,呆呆看着他的儿子像僵硬木偶一般,快速而凌厉地向解铃发动猛烈攻击。 我也不理他,快速跑到客厅,拿起解铃的大包再次回来。我推开梁先生,把包放在地上,从里面取出一把长香,使手一撸,顿时撸下来一堆香灰。右手抓着这些香灰,走到房间里。 解铃看我来了,不再躲避,近身贴打梁小秋,粘住了他。我趁这个机会,来到孩子的身后,凌空一摸,果然又摸到了那条看不见的线。 我摸着线,手里的香灰往上一扑,香灰纷纷下落,在空气中显出了线的形状。解铃大叫一声:“点火。” 我摸遍衣兜,找不到打火机,这时有人把打火机递了过来。我回头一看,居然是梁先生。他头发乱了,脸色很难看,看我们的眼神却是无比信任。 我也来不及细想,接过打火机擦亮点燃,用火苗去烧那根线。 沾了香灰的隐线,逢火就着,“呼”一声燃了起来。蓝色的火苗猛地窜起,飞快得游走和蔓延开来。我燃的地方是在那条线的中间,火苗以线中心为基点,快速向前后两个方向延伸。这条线一燃开,梁小秋就像断了线的木偶,整个人软趴趴倒了下去,梁先生一把抱住。 有一条火苗直奔梁小秋后脑而来,解铃掐住火头,双指一撮,掐灭。而另外一撮火苗沿着线的那一端,快速燃去,我十分好奇,想看看那一端到底连在什么地方。 就算有人控制梁小秋,那么他是在哪里控制的呢? 火苗窜的很快,越升越高,直直向着天花板烧去。 第五十一章 破妄 烧到天花板时,化作一团火球,陡然膨胀,炸成无数火花,瞬间之后,湮灭无迹。房间里霎时由光亮恢复到黑暗,我们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恍若做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怪梦。 看到躺在梁先生怀里的孩子,才提醒我,刚才确实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斗法。 我看到梁小秋背后的符咒印记,已经不见了,转而变成一个类似胎记的红彤彤印子,像是被火苗灼了一般。解铃松松脖领,长舒一口气,看样子他也累得不轻。 看着他,我回想几次他出手施法的过程,几乎每一次都是生死考验。我无法评估他的本事,说他厉害吧,哪次出手都是磕磕绊绊生死一线,说他不厉害吧,确实也解决很多问题。 解铃盘膝打坐,调息顺气好半天,这才缓过来,对梁先生说孩子现在没事了,不过你的孩子天赋异禀,而且此等天赋非人间所有,目前看来福祸难料,我会在他十五岁那年找一位师父,带他修行。 梁先生当时就撇嘴:“小解兄弟,我相信你们都是有大能耐的人,你说的话我都信。可修行就算了,我们不指望他传宗接代,可最起码也得过正常人的生活。当和尚道士就算了。” 解铃也不和他废话:“看天意,非你我能定。” 正说着话,门锁响动,只听高跟鞋响动,随即有女人声:“谁来了?门口一堆鞋。不是说过儿子有病,别往家招狐朋狗友吗,看看这个家让你们折腾的,还像家吗?” 梁先生赶忙做个手势,示意我们不要出声,他高声喊:“在,在,马上就来。”他苦着脸说:“两位,我儿子怎么样,不会有事吧?” 解铃让他安心,睡一觉就没事。解铃告诉他,已经把梁小秋的能力封印在体内,醒来之后,他就是正常的孩子。 梁先生总算安心,低声说:“一会儿你们出去,什么也别说,赶紧走。我这老婆脾气不太好。” 我听得非常不舒服,我们费劲巴拉冒着生命危险帮你儿子化劫成功,好嘛,不说要你点辛苦费,那道一声感谢请吃顿饭总可以吧。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哪有这么便宜。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翘起二郎腿:“梁哥,就这么把我们打发走了?” 这时,外面走廊响起拖鞋声,女人尖叫着过来:“姓梁的,几天不见你胆大了是不?我喊你你不答应,你是不是找打?” 梁先生苦着脸几乎作揖:“两位,两位,你们的辛苦梁某记在心上,等我应对好家里的河东狮,必有一份感谢答复。” 解铃笑眯眯不说话,算是默认我的表现,他静观事态发展。 我心下有些纳闷,自己不是这样得理不让人的人啊,自从刚才冲破心理障碍,忽然有种晴空万里的感觉。万里无云万里天,我觉得自己有点想明白了,做人嘛,别那么畏畏缩缩。 这时,门一开,外面站了一个三十多岁还算漂亮窈窕的女人。这女人穿着一件薄风衣,风尘仆仆,红嘴唇抹成一溜,看上去吊眉薄嘴,十分刻薄的样子。 “他们是谁?” 解铃掸掸衣服:“老罗,走吧,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我们就走。” 梁先生赶紧挤眉弄眼:“两位先走,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谁知那娘们看到晕倒的孩子,把门一拦:“这怎么回事?不说清楚谁也别想走。”说着,拿起手机,那架势像是要拨110。 解铃慢条斯理地说:“老罗,人家要报警啊。” 我也把手机拿出来:“报呗,看谁快。” 梁先生都快哭了,这边安抚他老婆,那边挤眉弄眼让我们赶紧离开。解铃拉着我还是走了,临出门,还听到那娘们训斥梁先生的声音,呼来喝去,什么脏话都上,跟骂狗差不多。 解铃叹口气:“凡有大作为者必受大劫难,这梁小秋生在这样的家庭也算是他的考验了。” 说完这话,他看看我:“罗稻,我觉得你有点变了。” 我呵呵笑:“怎么讲?” “有点像男人了。” 我哈哈大笑:“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我想明白了。赶你说话,人活一世,对得起自己良心,剩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吧,你不了解,我这个人骨子里还是有股犟劲和傲气的。长这么大也不知怎么,心外面就像套了一层枷锁和牢笼,放不开。总想当个好好先生,不惹事不生事,可我发现一个很悲凉的现实,不管你怎么做,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肯定有骂你的。这是何苦呢,自己做自己得了。” “好好先生不是不能做。”解铃说:“一个人人都称道的好人,这个人本身绝对是大奸大恶之徒。只有隐忍奸恶到一定程度,才会被人人称颂。这是人性里一个黑色幽默,一个红尘寓言。” 他看看我:“罗稻,我还是郑重向你发出邀请,跟我学道吧,我也确实需要一个帮手。” “你身边不是有很多高人吗?三太子上身的小辉,打鬼胎的小雪等等。” 解铃看看蔚蓝的天,说:“那些人是我的同道,不是搭档。” “你是福尔摩斯,想找一位华生?”我说。 解铃笑:“不敢当。”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选中我?”我说。 解铃道:“虚的我就不说了,咱们直接唠干的。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对你有一定了解,你办事还算缜密,有慧根,根骨也不凡,就是性情差了些。不过看你刚才有点顿悟的意思,性情还能提一个档次。你跟我学道,我对你也没什么太大的要求,什么大通境界,什么羽化成仙,什么筑基练婴,那都是扯淡的玩意。不是说没人修到那种境界,而是太虚无缥缈,做人还是实实在在脚踏实地为好。我这样的人,你可以定义为办事的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利用自身一点技能,帮人解难题答疑惑,和搞it的修电门的擦鞋的做饭的没什么两样。至于你能不能悟大道,看你自身机缘。如果你真是千古大贤,就算去要饭也能领悟红尘真谛。” “你的意思是,你这里就是个作坊式的公司,我就是个打工的,来你这里进行技能培训、专业考核,然后出去拉活挣钱?”我问。 解铃笑得打跌:“不错,不错,有悟性。做我们这一行,专业技能固然要过硬,但最重要的是这。”他伸手拍拍我的心口:“良心。罗稻,我觉得你有良心,你觉得呢?” 这句话说得有点深意了,我赶紧回避他的眼神,内心非常矛盾。该不该和解铃讲圣姑的事情呢?刚才在梁小秋家,我意念一线,差点就用刀杀了解铃。当时并不是考虑到他不该杀,而是考虑到杀了他我无法脱身。 在我的潜意识里,解铃依旧是我和圣姑融合的障。 就在这尴尬时,梁先生打来电话,约我们见面。解铃没有接着话茬继续说,他伸个懒腰:“好了,晚上有饭局。” 我嘿嘿干笑两声。 就在这时,解铃突然“噗”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他弯着腰,双手扶腿,像是呕吐一般,“哇哇”从嘴里不断吐血,不一刻地上多出一滩血。 他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捂着胸口。我拍拍他的后背。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撩开衣服,看到胸口那张人脸愈发清晰。他擦擦嘴角的血,摆摆手:“不行了,真是上岁数了,做这么一点事,就感觉气血不足。” 我扶着他在小区凉亭里坐下,他闭着眼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我也不敢打扰他。半晌,他慢慢睁开眼睛。我问到底怎么回事。他疲倦地说:“刚才去除小秋体内阴符,动用了我的真气。他掐我脖子的时候,我生死一线,气又走岔了。刚才把淤血吐出去就没事了。” 我没说什么,心里有些伤感。 解铃忽然道:“罗稻,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你会不会来找我?” 我呲牙一笑:“看你说的,好像咱俩是好基友一样。放心吧,只要你托付给我,我肯定会办到。” 我们坐了一会儿,解铃疲倦极了,说说话就闭着眼睡过去。我一直守在他的旁边,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他活得真不容易,这个男人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 他醒来的时候,我们又聊了聊,我问他,他在梁家曾经说见过梁小秋设计的世界,是在哪见到的? 解铃沉默了很长时间,慢慢说道:“在阴间。” “什么?”我大吃一惊:“你去过阴间?” “算是吧。阴间很大,我只是去过一些地方而已。我这种道法,必须要到阴曹地府去修行堪悟。我就是在阴间练功,进入妄境时,见到小秋设计的世界。” 我眨眨眼:“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曾说妄境,不过是一场梦,你的梦和梁小秋的梦重合了?” “妄境是梦不假,但此梦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根据修行人内心的欲望和认知,自然演化而成。为什么要破妄?破的是你心中之妄。破的是你心中最痛最喜最悲伤最牵挂,这所有一切所化成的妄境。我破妄时,心怀戚戚,心中最大的障就是对阴间对阳世对生命探索的茫然和惶恐,这些都变成了考验我的妄境。我可以确认,我在妄境中到过的世界,正是梁小秋在圣姑指引下通灵时所见到的。” “那地方到底什么呢?”我问。 “那个地方不属于阴间也不属于阳世,而是一片净土。正如你对梁小秋画作的评价,那是真正的极乐世界。” 第五十二章 范雄的画室 人类的历史中,有一处地方始终位于想象的极致之处。那个地方的名字,也因为信仰和文化的不同,有许多不一样的叫法。有人叫它天堂,有人叫它极乐世界,有人叫它归宿,还有人叫它净土。 一万个人,有一万个对那个地方的设想。构想虽然不同,共同点还是不少的,比如那个地方没有痛苦,没有压榨,生活会无忧无虑之类。有许多伟人强人,曾经想在人间架构出这样一个理念的社会体系,为了这个社会实验,成千上万的人卷入其中,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最后建成的,不过是一处人间地狱。 那么,那样一个地方是怎么形成的,到底是什么状态,怎么才能到达那里呢?谁也不知道。 而现在解铃说,他曾经在妄境中到过那样的世界。不但他到过,梁小秋在通灵的情况下,也去过。 我问他到底什么是净土,他没有说,只是告诉我,自古不问妄,就连师父都不问徒弟妄境的事,你就别打听了。 我故意激他说,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净土,都是扯淡的,是你的想象。 “那梁小秋设计的世界呢?也是他想象的?怎么就那么正好,我们两个人就想到了一起?”解铃问。 “两个人想象重叠是很正常的事,不算什么稀奇。”我也没心思和他斗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看到范雄那幅摄影作品,为什么会在梁小秋绘制的那个世界里出现?难道说,真的有这么个地方? 我把疑惑说了。解铃点点头:“假如说这样一个地方真的存在某个空间里,我们可以把线索归拢归拢。范雄曾经在那个地方拍下一张照片,送给了郑老师;梁小秋在圣姑的法术牵引下通灵,也进入了那个世界,并在回家后,进行了某种程度的复原。这里有个关键人物,就是圣姑。她很可能掌握了某种方法,能够让人进入到那片净土世界。” 我想到了一个关键的所在,反问他:“那你呢?当初你破妄的时候,可没什么圣姑,你为什么能在没有她指引的情况下,自行到那个世界?” 解铃看看外面的天,幽幽地说:“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听到刘东自杀时圣姑的那盘录音带,我曾经说过,这个声音很熟悉。” “你好象说过。” “这个圣姑,很可能是我很久以前曾经认识过的一个人。她很可能一直在潜意识里影响着我。我在妄境里能进入那片净土世界,应该不是偶然的。” 我都听愣了:“那你想起是谁了吗?” 解铃摇摇头:“时间很久很久了,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他说这话像是一个百岁老人,口吻极是沧桑,可我知道,他不过三十岁,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依据我的经验,”解铃说:“要达到那片净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进行炼狱的过程。你还记得梁小秋那幅画吧,火海黑山汪洋大水,像是唐僧度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达到灵山。这个过程,非常不容易,会死人,会死很多的人。” 说到唐僧,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拍着腿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让刘东那瞎子的阴魂上我的身。我看到他临死前的景象。” 解铃点点头。 “他临死前正在看一本很古老的折子,上面画着古老的画,有亭台楼阁,无数的宫殿,藏在云海之中,不远处是汪洋大江,有很多木船在江中前行。这本折子描绘的,会不会就是那片净土世界?” 解铃若有所思。这时,我和他的手机铃声同时响了。我到外面接电话,电话是主管打来的,冷冷告诉我,我被开除了,让我这两天找时间去结算工资。我也没废话,应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心里有些茫然,难道以后真的要和解铃混了?我现在可是一无所有了。 我不愿意依靠他,可以后又何去何从?我走进了人生的死胡同。 解铃走过来说:“刚才老梁打来电话,让我们去饭店,他已经定了包间。”我心事重重,随口应了一声。 他看看我:“怎么了?你这人,也不知你成天愁什么。你刚说自己想开了,马上又阴云密布。” 我叹口气说:“我下岗了。” 解铃哈哈笑,一拍我:“走吧,先解决肚子问题。” 梁先生还是挺懂事,安排了一桌子硬菜,吃喝中,他告诉我们,儿子梁小秋已经醒了,而且说话和状态都挺像正常的孩子了,在家逗得他妈妈笑。他要特别谢谢我们。 在饭桌上,解铃问他范雄画室地址在哪。梁先生很热心地用笔写下地址,是在我市的文化一条街上。 这条街是新近这些年开发的,靠近文化市场,里面云集了各色文化单位,有卖古玩的,卖现代画的,卖旧书的,街面也建设得有模有样。真是灯下黑,我们千想万想,没想到范雄就寄身在这样一个地方。 事不宜迟,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我和解铃便杀向了范雄的画室。 文化街有一趟胡同,全是画家的工作室,大都是二层小楼,外墙有着各式各样的涂鸦,看起来颇有纽约客的范儿。我们按图索骥,找到了的范雄工作室。我有些紧张,马上就要和范雄面对面较量了。 还没走进去,就看到大门敞开,里面冷冷清清。 在门口坐着一个戴着套袖的老头,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计算器,正聚精会神算着什么。 我们过去打招呼,问范雄是不是住在这里? 老头眯缝着眼看我们,恍然大悟:“你们是画商吧?赶紧进来,里面挂的画随便挑。” “范雄呢?大爷。”我问。 老头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们呛着:“死了。” “什么玩意?!”我差点跳起来:“范雄死了?”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老头口气严厉。 解铃赶紧道:“大爷,我们都是从西北来的,朋友说这里有一批画要出手,都是大画家范雄的亲笔。我们千里迢迢过来,没想到范雄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老头点头:“这就不怪你们了。范雄是自杀的,留了遗书,半夜爬上桥头跳了大江。这些艺术家啊,就是这么怪,想一出是一出,死都死的这么特别。她在遗书里说,把画作的委托权都交给街道,卖出的钱捐献给养老院和山村的孩子们,从这点说,这人还算不错。” “她说自杀就自杀啊,说不定潜逃了。”我不相信。 老头道:“小伙子还抬杠,她死后几天,”他卖了个关子:“就在江里找到一具泡烂的女尸,拖出来鉴定什么a,就是范雄。” “在哪找到的女尸?”我问。 老头皱眉:“你们是来破案的,还是来买画的?” 解铃拉着我往里走,言多必失。范雄这间画室的装修还真不错,进门是大厅,墙上挂着她的一些代表作。已经有几个人正在评头论足地看画,有男有女,看他们的气质就像是搞艺术的。 解铃第一次看范雄的画,扫了一圈,不禁赞道:“真是一位大家。” 范雄的画该怎么说怎么说,有一种特别的感染力和震撼力,里面燃烧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热情。她的每幅画都是浓墨重彩,艳丽非常,好像在ps里把饱和度调爆。打眼看上去,有种万花筒一般的迷离。 墙面正中挂着她的三幅重量级代表作,下面都标着价钱签。最中间那张名为《图书馆》,标价五十万人民币。 画的是图书馆的阅览室,一排排的书架,因为采用了极为玄妙的透视关系,书架的排列有一种递进深入的深邃感。而且书架呈棱角分明的直线排列,看起来非常冷酷,有一股后现代工业化的冰冷。在所有书架的尽头,坐着一位女人。 这幅画用极为冷酷的技法描绘出奔涌如烈火一般的强烈情绪。 看到这个女人,我愣了,我的目光久久集聚在她的身上。 解铃看出有问题,问我怎么回事。 我没法和他说,因为画上的这个女人,就是那神秘的蕾蕾。 第五十三章 阴间笔记 我们在大厅转了一圈,又进了里面的侧室,这里是两间相套,外面是吃饭的小厅堂,里面是做饭的厨房,看样子很长时间没人用了,清锅冷灶,不过收拾得倒是很干净。 一楼没什么可看的,我们直接上了二楼。二楼楼梯入口处是个会客厅,几个人正坐在那里抽着烟窃窃私语,情绪看起来比较激动,我听了几耳朵,他们在讨论购买范雄画作的事宜。 范雄在业内是小有名气的艺术家,她的作品在国内影响力不大,不过非常受国外收藏家和爱好者的欢迎。她这一死,所有的作品出售,吸引了一批嗅觉灵敏的画商。 这里人很多,也没人注意到我们,我和解铃溜溜达达往里走。再往里是范雄的工作画室和住宿的卧室。走在走廊的时候,解铃拉住我,指着墙上一张照片说:“你看。” 我扫了一眼,立时就吸引住了。照片的背景就在这栋楼的一楼大厅,主体是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在身后。坐着的那位是范雄,而站着的那位,是个长发飘飘很有女人味的女人,我心脏狂跳,她正是蕾蕾。 照片上的这两个人神态都很奇怪,有种不自然的严肃,尤其蕾蕾,甚至有些木然。只有心如死灰的人才能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个女人眼熟啊,不就是范雄画作《图书馆》的女主角吗,她们关系好像很亲密。”解铃说。照片里,两个女人的手轻轻握在一起。这种握法实在让人不舒服,因为她们是十指相扣。 如果不是恋人,是不会用这种指头交叉富有很强暧昧和性暗示的握法。 “范雄果然是个拉拉。”解铃说。 看着这张照片我心里很不舒服,蕾蕾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已经把她当成了圣姑对我的赐赠。可现在一看,这个蕾蕾居然和范雄还有一腿。让一个女人给我戴了绿帽子,这事听起来都他妈邪性。 话又说回来,这个蕾蕾到底是什么人?我心里画魂,她几次出现都神出鬼没,如风一样神秘。我怀疑这个女人可能已经死了,来找我的,只是她的阴魂。 我们顺着走廊来到尽头,这里锁着门,上面有个标牌,写着“画室”。解铃顺手推了推,锁着门。 我们又推其他门试试运气,无一例外都上着锁。解铃道:“看样子,只能晚上再来了。”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我听出来,他这是想做梁上君子,晚上偷着进。 解铃告诉我,他要下楼去看看,再找找线索。我心里有事,没有跟下去,而是在二楼找个地方随便坐着。会客厅的那些人,还在专心讨价还价,没人看我。我接了杯水,刚喝了一口,忽然发现走廊有道门,轻轻开了一条缝隙。 我疑惑,那道门刚才推过了,没推动,应该是锁的,现在怎么开了? 没人注意到这边,我悄悄走过去,顺着门缝往里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现在是大白天,不至于闹鬼吧,我顺手把门推开。这里应该是一间杂货室,摆放着一些废弃的桌椅还有画笔草图废纸之类,充斥着陈年颜料的味道,有点熏人。 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透,空无一人。这就奇了。我走进房间,把门带上,一步一步往里进。 这房间有个很大的承重墙,造成拐角,我拐过去才发现,居然有一架木梯搭在墙上。顺着木梯抬头看,天花板处,居然开了一道暗门。 房间里光线很差,有些阴森,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想上去看看。扶着木梯,我爬了上去,从暗门里探出头去,看到四周黑糊糊的,这里应该到了阁楼。 看了几眼,没看到什么东西,我有点害怕,便想回去,就在这时,一束闪耀的手电光在远处滑过。 我看到手电光闪动,心里就是一动。本来还想找解铃,可此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总觉得圣姑是属于我个人的隐私秘密,解铃还是不知道为妙。 我双手撑住边缘,一纵身上了阁楼。这里有股霉变之气刺鼻撞脑,黑森森一片,我眯起眼睛,凭借微弱的光线,向着刚才手电滑过的方向慢慢走去。走了两步,我忽略了一件事情,阁楼是木质结构,全是梁檩榫卯,踩上去咯吱咯吱带响,就算我放轻脚步,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黑暗中传来一个女人声音:“谁?” 随即一束光照了过来,光亮非常刺眼,我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赶紧用手遮住:“别慌,是我。” “你是谁?” 模模糊糊中,我看到一个短发女人,半蹲着慢慢走过来。我揉揉眼,好半天才适应光亮,慢慢看清眼前女人的长相。我吓得魂儿都快飞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下面的地板发出“咯吱”特别刺耳的声音。 “喂,稳着点,你别把天花板坐塌了。”她说。 眼前的这个女人,正是范雄画中那个神秘至极的蕾蕾。 她摸着自己脸,看着我惊骇的神情,疑惑地说:“我长得很吓人吗?” “蕾蕾?”我尝试着叫了一声。 “你认识我姐姐?”她说:“我不是黄蕾蕾。你到底是谁?” 我快速眨着眼,仔细看看她,她还真不是蕾蕾。蕾蕾是长发的,而且几次从后面拥抱我,那是一种很独特的感觉,确实不像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故事很复杂。”我说:“那你是谁?” 那女人没理我,手里好像拿了一本厚厚的牛皮笔记本,她走过我身边,那意思要从阁楼下去。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惊叫一声,怒道:“你干嘛?” “你拿的什么,我看看。”我说。 “不用你管,这是我姐姐的东西。”她开始挣扎。 我看的就是你姐姐的东西!我一直对蕾蕾很疑惑,她到底是人是鬼,现在终于有了线索,岂能放过。这女人别看小辣椒一样,可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稍稍一扭她的腕子,那笔记本登时落在地上。 她手疾眼快用另一只手去抢,她快我更快,一把抄在手里。 我背过身,挡住她的抓挠,凑到微弱的光线下看,笔记本很厚,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钢笔字:阴间笔记。 这字我认识,绝对是范雄的笔迹。我翻到下一页,页面上写着一句话:死亡,是永远的终结,还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 我心怦怦跳,这里肯定记载着范雄很多的秘密,我迫不及待要翻开下一页,这时手腕一阵剧痛,这个女人居然上嘴咬了我一口。我疼得大叫:“你属狗的?” “谁让你抢我东西?”她气急败坏。 “这是你的东西吗?这是范雄的笔记,和你姐姐有一毛钱关系?再说了,你说你是蕾蕾的妹妹,谁能证明,身份证带了吗,我看看。” “那你又是干什么的?”她说:“你就是个强盗,小偷。” “切,报警抓我吧。”我现在已经下定决心,这本笔记绝对不能外流。这么隐秘的资料,就算日后传出去,我也得过第一手。 我没理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以往如果看到这么漂亮的女孩,我肯定唯唯诺诺,她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哪来的勇气,居然都能当面调戏了。 她刚刚是从阁楼深处出来的,想来那里应该还有好东西,我再搜搜。我猫着腰往里走,没走两步,忽然听到后面有哭声,回头看,那个女孩干脆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哭得泣不成声。 我动了恻隐之心,又走了回来,说道:“有什么事咱们好商量,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能信任你吗?你知道吗……”她抬起满是泪痕的双眼看我:“我姐姐死得很冤,我就这么一个亲姐姐,我一直在调查她的死因。” 我坐在她的旁边,犹豫一下,慢慢说道:“我和你说个秘密。” 她看我。 “就在最近,我见过你姐姐几次,她的……她的状态很不正常,我也在找她的线索。” 她一把抓住我,擦擦脸上的泪:“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先答应我,不能说出我的这个秘密。另外,我们信息共享,你要对我坦诚。”我说。 她急切地说没问题,这时我手机突然响了,我手忙脚乱接通,里面传来解铃的声音:“你小子跑哪了?” 我随机应变:“我在厕所。” “在厕所?我怎么听到你的铃声从天花板传出来。” 我顿时张口结舌,赶紧道:“听错了吧,我马上出来。”赶紧挂了电话。我看着眼前的女孩,一字一顿道:“我的秘密,你尤其不能对电话里这个人说。” 第五十四章 离于爱者 这句话一脱口,我就知道自己莽撞了,眼前这个女孩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容。我急忙道:“你别想用这个要挟我。” 我心怦怦跳,暗暗后悔自己的不谨慎。这个女孩来历诡秘,怎么能轻而易举和她说这么多呢。我不再理她,想进到阁楼深处看一眼就走。谁知她重重踩了踩脚下的天花板,喊道:“喂,我们在这呢,快来啊。” 我怒目相向:“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个有秘密的人,我也是有秘密的人,我们应该坦诚地共享信息,这是你说的。”她狡黠地看我,“还有,里面的东西我找过了,全是破烂,唯一有点价值的,就是这个笔记本。我觉得你还是现在出去比较好,你那个朋友好像挺精明,让他逮住你就不好看了。” 我把笔记本揣进里兜,看都没看她,慢慢走到出口,顺着楼梯下去。她赶紧跟在后面。 到了下面的杂货室,我闷头往外走,让她一把拉住:“喂,我们说好的,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把你电话给我。”我拿出手机记录下她的电话号码:“晚些时候我打给你。” 来到门口我正要推门出去,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那女孩晃晃手里的一串钥匙,她的声音随即黯淡:“是我姐姐生前给我的,阁楼的秘密也是她告诉我的。当时她的举动已经开始反常了,如果我早看出来,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 “这栋楼的门锁你全能打开吗?”我问。 “应该是,我没试过。范雄活着的时候,这里我从没有来过。收到范雄的死讯后,我才赶过来碰碰运气。” 我扭动门把手,把门推开,顿时吓了一跳。解铃在走廊站着,双手抱着肩膀,靠在墙上,颇有兴趣地看我。 那女孩像小狐狸一样,在我身后低声说:“这就是你的朋友吧?怎么样,我说过他很精明的。” “怎么回事?”解铃问。 我沉住气解释一番,说刚才看到门开了,进去查看,发现这个女孩正在找什么东西。 解铃看她,疑惑地问:“你是范雄画里的那个女人?” “那是我姐姐,我是她妹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问。 解铃沉吟一下,问:“你姐姐现在在哪?” “她死了。”女孩说道:“我过来就是为了找她被害的证据。” “有没有兴趣我们聊聊,或许对你有所帮助。”解铃说。 “好吧。”那女孩看了我一眼,说道。解铃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陌生人很快就接纳他,并产生很强的信任感。 我暗暗祈祷,这个女孩不要这么不靠谱把我给卖了。我怀揣着对解铃不轨的秘密,像做贼一般,一直处在天人交战的边缘。我现在对解铃的感觉很复杂,既感激他,又觉得他是圣姑的障碍。 我们三人来到外面,找了一家露天咖啡屋,坐下来喝着咖啡聊天。 这个女孩本名叫黄珊珊,她姐姐的名字叫黄蕾蕾。她们两个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据黄珊珊说,她这个姐姐非常内向,而且心思很重,有许多秘密就连她这个亲妹妹都不知道。 “你们看到走廊的照片吧,”黄珊珊说:“肯定会好奇为什么我姐姐会和范雄拍那么一张手握手的照片。” 其实我和解铃心里都有数,这两个女人生前肯定是拉拉关系。不过,我们谁也没说。 黄珊珊沉默良久,慢慢说道:“我是在高三时候,才发现姐姐是拉拉的。我姐姐很漂亮,照片你们也看到了,当时有很多男孩子追求她。” 黄蕾蕾也算是红颜薄命,遇人不淑,刚上大学时结交的两个男朋友都属于人渣,尤其第二个。黄蕾蕾是很重感情的人,既然交了男女朋友,她就倾注自己全部的能量去爱,甚至还用自己不多的零花钱贴补男友。男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这么漂亮的大姑娘爱他,却偏偏不满足,到处劈腿,寻花问柳,有一次干脆让黄蕾蕾堵在被窝里。 黄蕾蕾一时激愤,情绪激动之下,失踪了好几天。这件事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老师差点报了警,后来有一天,她出现了。陪她一起回到学校的,是个陌生的女人。 那女人正是范雄。 她们两个怎么认识的,一直到现在黄珊珊也不清楚。就知道从那之后,黄蕾蕾和范雄就好上了。她们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不用黄珊珊说,我都能猜出大概,同居是肯定的。 黄珊珊说,我姐姐曾经为了范雄自杀过。 有天晚上,她接到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妹妹,我走了。这短信没头没尾,看上去那么吓人。她赶忙打电话过去,一直占线。她又打给姐姐同寝室的同学,人家告诉她,可坏了,你姐姐现在就站在宿舍楼天台,要往下跳。 黄珊珊当时马上要高考,家里看得严,这大半夜的她要出门去姐姐的学校,不可能不让家里知道。没办法,她告诉了父母,三个人急匆匆打了车直奔学校。到的时候,发现楼下的人群已经散了,黄蕾蕾正在寝室哭。 就在那天晚上,黄家父母知道自己大女儿自杀的原因,了解到她的性取向。父母简直暴跳如雷,比听到她自杀还要过激。不但如此,这件事之后,整个学校都在风传黄蕾蕾的事情,到处都是背后议论的同学,那种环境下,黄蕾蕾根本无法生存。她只好办理了休学,回到家被父母严加看管起来。 黄蕾蕾就是在那个时候,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花季少女,像晚秋的山花一样凋谢憔悴,衣服也脏脏的,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盯着范雄的照片落泪。 范雄曾经来找过黄蕾蕾,但被黄家父母拒之门外。范雄便委托妹妹黄珊珊给姐姐带去一张明信片。这张明信片,黄珊珊看过,上面第一句话,她至今记忆犹新。 范雄写的是:蕾蕾,因为你,我人生中第一次体悟到什么是爱。 在黄珊珊看来,这是很正常的恋人之间的情话,而我和解铃对视一眼,觉得此中却大有深意。 据郑老师说,范雄在上学期间,还并不懂人类的感情,像机器人一样。自从她认识了黄蕾蕾之后,因为两个人的恋情,让范雄明白了人世间爱的感觉。 明信片里面是深夜路灯的图片,范雄这样写道:夜路太黑,我一直在寻找光明,还好有你,让我走出迷茫。我不需要路灯,我不需要神,只想跟着你,到哪里都行。 这张明信片送到黄蕾蕾的手里,她看过之后,一句话没说慢慢地撕掉。从那之后,一直到黄蕾蕾病愈,范雄再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我和解铃谁也没有作声,在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凄美的爱情故事。我有些失神,作为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没有小姑娘活得精彩,活得丰满。 后来,黄蕾蕾还是没有继续学业,托亲戚的关系,她找到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学校后勤工作。也可能是巧合吧,她再一次遇到了范雄,老情人见面,迅速又好上了。不过有时和妹妹私下谈心,黄蕾蕾对这份死灰复燃的感情感觉并不太好,她对妹妹说,范雄好像变了一个人,比以前更加冷酷,也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黄蕾蕾对妹妹说,范雄经常会念一句佛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不无心碎地发现一件残酷现实,那就是,范雄已经不会爱了。更令她悲伤的是,她却深深爱着范雄,比任何时候都要爱,都要炽热。 就在某天深夜,黄蕾蕾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服毒自杀了。 她是死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一个人安安静静躺着,身旁放着一瓶喝空的敌敌畏瓶子。警察鉴定,没有暴力痕迹,系自杀身亡。等到黄家一家人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拉走,交由法医解剖。比较古怪的是,现场不让他们进入,警察重重封锁,对于个中细节也是讳莫如深。 老黄家一家人以为这里有猫腻,是不是蕾蕾的死牵扯到什么大人物,才让警方内部和谐。通过一些内部人脉的打听,这才知道原来警方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黄蕾蕾死得很蹊跷。 她是死在一口木质的棺材里,死的时候双手结成莫名手印,胸前还画着莫名的符咒。警方认为她死的有点邪,很可能和某种邪恶的信仰有关,这样的案子肯定是要封锁的。经过调查之后,警方找不到一点相关的线索和范雄有关,排除了范雄的嫌疑。 可妹妹黄珊珊却凭直觉感觉到,姐姐的死和范雄肯定有很大的关系。 第五十五章 慈爱 黄珊珊这么判断是有依据的,姐姐临死前的那段生活,完全就是以范雄为中心。姐姐的身心精力,她全部的爱都放在范雄身上。她这么离奇地死去,怎么可能和范雄一点关系也没有呢? 而且黄珊珊说,姐姐临死前的表现很怪,每次见到她都是忧心忡忡,重度抑郁的样子,很少能看到笑容。有一次闲聊的时候,姐姐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活着没意思,太累太苦了,自己活够了,如果能达到那一片净土就好了。这个言论听来很吓人,带着明显自杀的倾向,黄珊珊就劝。她发现姐姐一聊到这样的话题,情不自禁就要说到净土、脱离红尘、摆脱苦难这样的字眼,听起来就像街边老太太传教的口吻。黄珊珊当时就问,姐,你是不是加入什么教会?姐姐黄蕾蕾当时表情有些诡秘,岔开话题不聊了。 现在想起这些,再联系黄蕾蕾临死前的诡异状态,不由让人不去琢磨,她的死或许有更深的原因。 “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去找范雄?”解铃问。 “我挺害怕她的。”黄珊珊喝了口咖啡,眼神有几分迷茫:“范雄这个人很阴,也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她,就觉得她身上充满了负能量。而且这个人吧,长得特别吓人,半男不女的,就像武侠片里会邪门武功的太监公公。尤其她画的那些画,看了让人从心底害怕。” 我疑惑道:“她的画我们都看了啊,独具匠心、浓墨重彩。另类是有些另类,但要说令人害怕,那就有点过分了。” “她近期才创作完成的画,你们还没看过呢。”黄珊珊说。 “怎么呢?还有大作?”解铃问。 黄珊珊说:“我姐姐临死前曾经告诉我,范雄正在画一套油画系列。她说,范雄的这套画作达到了她艺术创作的高峰,融合了范雄人生观世界观的深刻感悟。这套画作,已经被国外一个收藏家预订了,开价好像是二千万人民币。当时范雄画出这个系列第一幅画的时候,那个收藏家曾经远程视频看过一眼,只这一眼就决定签下画作购买的合约。这个收藏家当时只说了一句话,这种画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创作出来的,”黄珊珊慢慢说道:“他说,只有魔鬼才能创作出这样的画。” 我和解铃面面相觑,我咳嗽一声问道:“那么范雄完成了这套画作?” “我不知道。”黄珊珊低头用小勺子搅动咖啡:“我这几天一直在范雄的画室转悠,她挂出来的画我都看过,虽然都不错,但没有一幅能够达到‘魔’这个境界。我推断那套画作可能有两个下落,一是她已经完成,卖给了外国收藏家,这些画已经出国了;二是她没有完成便死去,这些画就在这栋楼里的某个地方。” 解铃问:“这套画作画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黄珊珊告诉我们,当时听完姐姐关于这些画的描述,好奇心到了极点,追问姐姐这些画画的是什么,能不能让她看看。姐姐黄蕾蕾摸摸她的头发说,那些画你不能看,它们不是属于人间的东西。 黄珊珊说道:“虽然我没看过,不过我知道这套系列画作的名字。” “什么?” “《眼睛》。”她说。 也没来由的,我内心一颤,“眼睛”这个名字可拓展的想象疆域实在太大。完全构想不出,用这样词汇作名字的系列画作到底画的是什么。 “好了,我的故事就是这样了,该说说你们的。”黄珊珊歪着头说。 看着她娇柔的脸庞边缘,我心想,这还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解铃没说话,看看我,那意思是让我讲。我斟酌一下,从我妹妹中邪开始,到回老家出殡,追查范雄线索,一直到这里,择起重点回避隐私,大略说了一遍。 黄珊珊听得都愣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咖啡凉透都没感觉。 我说得口干舌燥,有些细节讲述之前要先看解铃,解铃没意见我再复述出来,这个过程可就长了,等说完一天也快过去了。 解铃最后说:“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范雄和她背后的圣姑依托一个体系未知的神秘教会里。圣姑可能还掌握了进入某个世界的方法,那地方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净土’。” 我忽然来了想法,说道:“和圣姑有关系的一些人接连自杀,有刘东、雷子,现在暂且包括你姐姐黄蕾蕾,这些人的死亡似乎都有共同点,一是他们都是自杀的;二是他们临死前都在听音乐……”我顿了顿:“对了,你姐姐死的时候听没听音乐?” “我不知道。”黄珊珊说:“我姐姐死亡的一切细节都封存案卷,我们家根本打听不出来。” “你说他们自杀为了什么?”我问。 解铃说:“很可能,这是一种仪式,进入那片净土的方法。” “只有死亡,才能进入极乐世界?”我问。 解铃点点头:“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听,确实是这样。你要超脱要喜悦,前提是必须要脱离肉体的桎梏。肉身在,必然会生老病死,病痛折磨,而痛会成为你理解这个世界最大的障。就拿五官来说,它们在帮你开拓对世界感知的同时,也束缚住了认知的范围,你如果想打破目前的状况,只能打破肉体的桎梏。当灵魂和肉身不能融合的时候,肉身只能是拖累。” “你这番言论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喝了口咖啡:“照你这意思,要修行修炼,要感悟世界,唯一办法就是死亡?” “我可没这么说。”解铃道:“北京人是中国人,可中国人都是北京人吗?你这逻辑很成问题。我只说死亡是通往更高境界的方法,但没说死亡了就一定能通往更高境界。自古摆脱肉身桎梏的方法也有很多,羽化成仙,筑基尸解,夺舍炉鼎等等。” 我说:“照你这么说,圣姑蛊惑这些人自杀反而是为了他们好?这是哪门子的邪恶言论。” 解铃笑笑:“有些话真不应该我这样的修行人说,不过既然说到这了我还是说上两句,如果圣姑真的有本事,度这些自杀的人让他们进极乐世界,那么圣姑确实是在帮他们。杀掉肉体,解脱灵魂,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慈爱。道家有一派的说法,杀人不叫杀人,叫渡劫。” “狗屁言论。”黄珊珊瞪解铃:“你这人怎么满嘴胡柴,我姐姐难道死对了吗?” 解铃也不恼,说道:“这么做确实很容易引入邪途,所以必须有个前提,你不能蛊惑和诱惑别人,不能用任何华而不实虚无缥缈的言论,来欺夺他人之信和他人之心。这个圣姑,犯了很多忌讳,用阴毒手段来对付普通人,她已入魔道,如果再任由这么下去,恐怕要出更大的事。罗稻、黄珊珊,你们是为了家人的安康,我呢,说句大话,是为了天下安宁,我们三人结成同盟,不说一条心吧,也应该彼此坦诚相待。你们说对吧?” 解铃说完这话,上一眼下一眼看我,把我看得浑身冒凉气。黄珊珊也在看我,眼神中似有疑惑,分明疑问我到底在隐瞒什么。 看着黄珊珊,我莫名生出一种信任感,有些秘密不能对解铃说,但我要告诉她,看看她有什么意见。 解铃告诉我们,今晚准备夜探范雄画室,白天人多眼杂不好下手,晚上就好办了。也算是天赐机缘,黄珊珊居然有画室的钥匙,看看能不能挖到什么秘密。 他交待两句就走了,回家取装备,这里只剩下我和黄珊珊。 “你朋友走了,该说说你的秘密吧。”黄珊珊看我。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说起来,在幻境里见到圣姑,圣姑让蕾蕾爱我。我几次感知到有女人从后面抱住我,和我耳鬓厮磨,我隐隐能肯定,这就是黄蕾蕾。 黄珊珊听得聚精会神,到后来眼圈居然红了,她低着头说:“我姐姐太可怜了,就算死了,也成了她们这些妖怪驱使的奴隶。” 她看我:“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你的朋友呢?你很明显是中邪了。” 我一直在面对这个问题,好半天才说道:“幻境里圣姑、蕾蕾和我相会,我一直觉得这是很私密的事情。和你说句实在话,我下意识里就不想让解铃什么都知道。凭什么啊?他的来历他的感情他的生活都不告诉我,凭什么我有什么秘密的事情都要告诉他?!” “我明白了。你把圣姑和我姐姐的事情没当成中邪,而是当成一种私密的男女感情,是吧?”她说。 “你很聪明。”我怔了怔,还是承认了。 “那你爱我姐姐吗?”她问道。 我犹豫很久:“谈不上爱,但是有很深的感激。实话告诉你吧,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感受到来自异性的温暖。范雄是不会爱,我是没人爱!我在寻找爱,只要有人爱我,我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来维护这份爱。”后面有句心里话我没说出来,怕吓着她,那就是不管谁是爱的障碍,我都要清除,包括解铃。 第五十六章 密室 不知为什么,我对黄珊珊有了一定的好感,心里有话也愿意和她分享。我是不是拿自己当她姐夫了?咳,这都哪跟哪啊。 我和黄蕾蕾之间的关系很奇怪,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她就是阴魂。她几次附着在我身上,我们虽然没有交流,我却能感受到那种很深沉很温暖的感觉。现在知道了她的死因,我更加觉得她不会害我。这小女人红颜薄命,让人生生玩成了重度抑郁,就算死了,也被妖人驱使。她其实很可怜的。 我把这一切都归罪于范雄,我和她不共戴天之仇。她害我家人,现在又残害无知少女,一笔笔账都给她记得。现在得到她的死讯,我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隐隐有种预感,她根本就没死,不知猫哪呲牙偷着乐呢。我要把她揪出来,先左右开弓十个大嘴巴,打完再说剩下的事。 我把我失恋的事情也和黄珊珊分享,她告诉我,慧慧这样的女孩分了就分了吧,没什么可惋惜的。她说了很多贴己关怀的话,听得我心里热乎乎,不禁想,我要有黄蕾蕾这么个女朋友,又有黄珊珊这样的小姨子,姐夫我夫复何求啊。 我们聊着,不知不觉天色朦朦黑了下来,一个人影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这都几点了,还聊那,你们两个真是相见恨晚。” 来人正是解铃,他把工具包背来了。他说:“走吧,也到饭点了,请黄小姐餐一顿。饱餐战饭,咱们好干活。” 这条文化街,别的没有,饭庄酒楼有的是,都是全国各色美食,我们找了一家川菜,多吃点辣的,排排寒气,晚上干活不至于打瞌睡。吃完之后,没急着走,又要了茶水,闲聊着。 我和黄珊珊心照不宣,没有把范雄留下的《阴间笔记》告诉解铃。解铃真是鬼精,察言观色很厉害,疑惑地说:“你们两个好像有奸情。罗稻,看你平时那么屌丝,没想到也是泡妞的好手,说说,怎么把我们家珊珊泡到手的?” 黄珊珊沉下来:“解铃,你要再没正经,我用茶泼你了。” 解铃嘎嘎乐:“真是怪了,凡是女人都说我不正经。我招谁惹谁了,成万人恨了。” 我打圆场:“行了行了,酒足饭饱,干活吧。” 我们三人溜溜达达从饭店出来,沿着街面慢慢走着。晚上,路旁亮起路灯,昏黄一片,此时又下了蒙蒙细雨,落在青石板上,感觉非常的好。 兜了个大圈子来到范雄画室门前,我们在对面的屋檐阴影下窥视片刻,大门紧紧上着锁,里面黑着灯,应该是没有人了。 黄珊珊还是第一次干这事,有点紧张,低声说:“我们怎么进?” 解铃没说话,挥挥手,示意我们和他走。我们三个顺着胡同绕到画室的后面,从这里看过去,墙上长满了爬山虎,窗户紧闭,朦胧细雨中,整栋楼透着一股阴气。 解铃推推窗户,上着锁。这里收藏的都是可以卖钱的画作,晚上没有人守夜,还真的要防点小偷。 可能是太过紧张,黄珊珊显得非常冷,双手抚着肩膀,一张嘴吐出白气,不停跺着脚,小脸都冻白了。 “怎么办?”她问。 解铃呲牙笑笑,指指二楼:“出来的时候,我在厕所窗户上做了扣,就等晚上再来。我们只要爬到二楼就能顺窗户进去。” 说着,他暗暗冲我做了个眼色,眼光瞄向黄珊珊。我顿时明白过来,赶紧说道:“珊珊,你就别进去了,现在要爬到二楼,你一个女孩太危险。” 解铃看我说来说去不得重点,他在旁边道:“这样吧,你把钥匙暂时给我们。我们真要在里面发现什么,肯定第一个通知你。” 黄珊珊眼睛里露着狡黠,挤出笑容:“少来吧,要去一起去,钥匙我必须拿着,不会给你们的。谁知道你们两个臭小子会不会暗地里捣鬼。” 解铃笑:“我活了几十年,除了师父叫过我臭小子,你还是头一个。行啊,钥匙你拿着就拿着吧,爬楼小心些,摔个好歹我们可不管。” “用你管。”黄珊珊说。 解铃把包斜跨到身后,抓着外墙的管道,一点点往上爬。我看了一下,其实也不算难爬,墙上都有凸起物,能够落脚支撑的地方很多,只要胆子大,谁都能上去,不需要特别的技能。 他爬了上去,我示意黄珊珊跟上。我告诉她,我在最后一个,就算你掉下来也有个垫背的。 黄珊珊看我嘻嘻笑,这女孩还真就不简单,学着解铃的样子,也开始往上爬。我跟在她的后面,大概十来分钟,我们到了二楼,踩着凸出的屋檐,小心翼翼来到厕所窗户。解铃已经进去,打开了窗,把我们先后拉了进来。 我全身都湿透了,胡乱用手擦了把脸,解铃小心翼翼打开厕所门,外面黑漆漆没有光,他侧耳听了听,低声说:“没有声音,出来吧。” 黄珊珊好像特别爱和他斗嘴,说道:“看看你们胆小的样子,这里根本不会有人来,大大方方出去得了。” 解铃道:“没人来?如果范雄的阴魂还在这栋楼里徘徊怎么办?” 黄珊珊轻叫了一声,抓住我的胳膊,女孩脸色吓得煞白。 解铃没理她,从包里拿出小手电,缓缓擦亮。光线很弱,能照出一米就不错了,他慢慢走到走廊里,黄珊珊拽着我紧紧跟在后面。 这里也不知为什么那么黑,即使没有开灯,也有点黑得不正常,像是外面的月光根本照射不进来。这是一种绝对的黑,如雾气一般充盈在走廊,空气极度阴寒,简直哈气成冰。 “大家小心点,”解铃说:“这里阴气很盛,和白天简直是两个地方,有古怪。” “什么古怪?”黄珊珊这时吓得像小猫一样,根本不敢高声说话。 “《咒怨》看过吗?”解铃说:“说不定在阁楼或者某个地方,藏着一具已经腐烂的女尸。” 这种黑暗的气氛下,说着这种鬼话,就连我都冒寒气。黄珊珊根本不敢反驳什么,吓得噤声,紧紧依在我身边。 我们顺着走廊,一直来到尽头。这里有扇门,解铃举着手电照照,正是挂着“画室”标牌的房间。 “开锁吧。”解铃对黄珊珊说。 黄珊珊从兜里掏出那串钥匙,哆哆嗦嗦来到门前试验。这么多钥匙,也不知是哪一把,有的钥匙插进去转都转不动。她实在是太紧张,转不动还要左左右右的强扭,解铃一把抓住她的手:“我来吧,你这样胡搞如果把钥匙断在锁孔里,咱们今晚乐子就大了。” 黄珊珊让在一边,解铃很沉稳,不缓不急挨把钥匙进行试用。这一试时间就不短了,我在旁边等得相当急躁。这时,只听“吧嗒”一声,锁开了。 解铃看看我们,轻轻一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他打着小手电往里照,光芒扫过,我似乎看到一片粉红色,还没来得及细看,忽然灯灭了,我们陷入深深的黑暗中。 “怎么了?”我颤着声问。 “没电池了。”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摸出一根蜡烛,用打火机点燃,缓缓升起一团火苗。“还是这个靠谱。” 解铃举着蜡烛走了进去,我也跟着进去,黄珊珊跺跺脚,虽然害怕也只能跟在后面。 这间画室感觉上空间很大,甚至有空旷的感觉,抬头上看,天花板极高,整个房间的形状极为古怪,像是一个大大的鸟笼。 地上堆满了颜料桶,白色画布,还有一堆堆废纸,比较怪异的是,靠着墙,居然有一排排古代水墨画风格的屏风。我们走过去看,屏风上画着中国传统的梅兰竹菊,还有仕女游乐之类,底子都是粉红色,这就是我刚才在门外所看到的。 这些屏风看样子画出来的时间很长了,颜色有些沉积,部分粉红色变成了暗暗的土黄,透着一种略带神秘色彩的古老沧桑。 解铃看着看着,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他慢慢靠近,细细观察这些屏风,脸都要贴上去了。 他手里蜡烛的火苗直窜,我看得真担心,这些屏风都是画布围成,沾火就着,他可别失手把这里给燃了。 第五十七章 眼睛 “屏风后面有东西。”解铃说:“罗稻,帮个忙,搬开屏风。” 解铃把蜡烛交给黄珊珊,我和他一起把这块屏风搬开。屏风后面,果然露出一样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张画框,斜着靠在墙上,外面蒙了一张大大的白布。这张画框特别大,仅仅搬开一块屏风还不足以让它全部露出来,我们又接连搬动了三块屏风。 这些屏风非常沉重,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累的我一身臭汗。 我擦擦额头,整个画框已经露了出来。黄珊珊举着蜡烛站在旁边,火光幽幽而燃,屋子里的气氛很是诡秘。解铃走上前,拽住白布一角,使劲一拉,整块布拽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东西。 东西一出来,我们都惊呆了。这是一幅油画,色彩浓郁饱满,一开始我真没看出到底画的是什么,只觉得在烛光下,满幅画的色彩犹如缎带一般,一条一条,有金黄色,有暗红色,好像镶嵌着流光溢彩的矿脉流淌在岩层之中。 整幅画在视觉效果上居然是动态的,冷不丁看过去,所有色彩都在流动,花花绿绿,迫人的心肺,像是化工厂排出的污染原料。这种饱满的情绪,透着现代化的绚烂和背后末世的凄凉。 视觉冲击力实在是太强,也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头晕眼花,好像中暑或是晕车,就觉得胃里翻涌。我不能再看,赶紧避过脸,扶着墙干呕了好一会。 黄珊珊好不到哪去,她也受不了这样的冲击。蜡烛可是在她手里拿着,她一转过身,画作前的光线顿时暗下去,所有的一切霎时消失在黑暗里,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大梦。 解铃打了个响指:“灯来。” 黄珊珊背对着他,把蜡烛递过去。我慢慢侧过脸,看到解铃举着蜡烛蹲在这幅画面前,看得聚精会神。 这小子的神经难道是不锈钢做的?我忍不住问:“画的是什么?” 解铃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如果这是出自范雄的笔下,我可以肯定,这就是那套传说中的系列画作,《眼睛》。” “啊?”我惊叫一声。 我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深吸一口气,也凑过去看。入眼还是波澜起伏的饱满颜色,而且这幅画充斥着一股味道。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我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只是脑海里下意识泛滥出一种味道的感觉。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很类似当初我看到二哥罗二米得病时那样,浓浓郁郁腥气十足的麻风病梅毒味。这种味道逼近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我实在是受不了,跑到窗边拉开窗户,探头出去,“哇”一声吐了,呕出很多清水,努力压制住,这才没把晚饭都喷出去。 直到现在,我也没看清到底画的是什么。 解铃用白布重新把画蒙起来,表情很严肃:“这些画,你们不能看。” 我筋疲力尽,坐在地上气喘吁吁。黄珊珊还好一些,走过来说:“范雄我真是服了,到底是什么人能画出这样的东西。对了,你怎么没有反应呢?你看清楚画的是什么了吗?” 我也好奇,看解铃。现在能说清画的内容,只有解铃了。解铃皱着眉,想想说:“这不是一套系列吗,我还要再看看其他的画。咱们把所有的屏风都搬开。” 我擦擦嘴站起来,和解铃一起把那些屏风都搬离原位。我惊讶的发现,在屏风后面,围绕四面墙体一周,斜靠着大约六七幅被白布蒙盖的画框。 解铃挥挥手:“你们先出去吧,我要细看看。” 他举着蜡烛来到一幅画前就要掀白布,黄珊珊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些画非同凡响,她走到门口,转过头不再去看。 我还好奇,站着不动。解铃也不理我,他一口气把所有的白布全部掀开,登时所有的画都露了出来。 他站在房间中间,举着烛火,幽幽光亮下,只见满室色彩流动。 这些画互相靠得极近,在用色上许多色彩很是接近,这就造成了一种视觉幻差,看上去好像一股或是几股鲜艳饱满的颜色从这张画慢慢流到那张画,乍看起来就像是跳跃的邪恶精灵。一张两张也就罢了,七幅画作全部都是这样,流动的色彩使房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色彩漩涡,幻起幻灭之处,解铃竟成了整个风暴的风暴眼。 他一回头,对我喊了一声:“出去!” 我简直是屁滚尿流,跑出房间,外面是黑黑的走廊。一出去,我就不行了,双腿发软直接坐地上,现在一闭眼,脑海里全是沸腾的油画色彩,脑袋都要爆炸了。 我感觉一只手拍在肩膀,力道很轻,不用看也知道是黄珊珊,她在安慰我。我心里稍稍踏实,闭着眼靠着墙坐了好半天,才勉强抑制住恶心和眩晕。慢慢睁开眼,看到房间里有闪光灯亮起,黄珊珊在旁边轻声说:“解铃在给这些画拍照。” “他要干什么?”我问。 这时解铃走出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掏出一个药丸给我。我二话不说赶紧咽进肚子里,别说,眩晕和恶心的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 解铃道:“我们是三个人一起来到这里的,我这个人呢比较讲规矩,现在有个重大决定,咱们三个人都要投票,少数服从多数。” “你说吧。”黄珊珊道。 解铃说:“我要把这些画全部毁去!听听你们的意见。” “说说你的理由。”黄珊珊说。 “这些画是用一种很特别的方式画出来的,甚至可以说这些画都不是‘人’画出来的。你们刚才也看到画了,什么感觉自己心里最清楚,可以说这些画留之不祥,以后很可能会出大事。我想现在就给毁去。” 黄珊珊看看我:“你的意见呢,罗稻。” 我咳嗽一声说:“我不同意。” 解铃有些惊讶地看我。 “这些画虽然邪门,不过不可否认都是艺术经典。艺术本来就是探索人类禁区,表达深层次情感的方式,如果看到不舒服的就毁灭,我们跟粗鲁无知的八国联军有什么区别。我想历史会做出正确的评判,我们就不要做历史的罪人了,说不定一百年以后,这些画就成了启迪人类进步的阶梯呢。” 我叭叭叭说完这些,解铃笑:“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有想法。” 其实我的真实想法是,我不想应和解铃,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们两个人的目光落在黄珊珊身上,她要投出关键一票。女孩想了想,说道:“我还是倾向罗稻,这些画不能毁。” 解铃看看我们,笑笑没说话,走进里面,把白布一一蒙好。等做完这一切,我才走进屋里,问他这些画到底画的是什么,为什么叫《眼睛》? 解铃揉揉太阳穴:“看你们这好奇样,我如果不告诉你们,估计晚上都能睡不好觉。我不太清楚范雄是怎么构思这些画的,因为画里……表现的是,用不同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 “我不明白。”黄珊珊说。 解铃指着其中一幅画说:“这幅画应该是从某只走兽的眼睛来看世界。”他继续指着:“那幅画是从某只飞禽的眼睛来看世界……” “你怎么知道?子非鱼啊。”我说。 解铃笑:“这几幅画的内容是我揣摩推理出来的。我虽然不是兽,也不是鸟,不过我是一个能由此推彼的人。” 黄珊珊说:“那你推理总的有个靠谱的基点吧,从1推到2,从2推到3,你必须要先有个实实在在的1。” 解铃点头:“这倒是,我如此推断的理由是因为这幅画。”他用手点了点我旁边的一幅画。 这幅画比其他画都要大上一圈,盖着白布,像是被遮盖的棺材。 我似乎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手心有些出汗。解铃说道:“这幅画作表现的内容,我特别熟悉,一眼便认了出来。又联想到这一系列画作的主题是《眼睛》,我也就能很轻易地推断出其他画的内容。” “那么这幅画又是从什么眼睛来看我们的世界呢?”黄珊珊好奇。 解铃沉吟一下,笑笑说:“鬼的眼睛。” 这句话一出,我和黄珊珊当场就僵在那。阴冷黑暗的房间,气氛本来就诡谲,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真是让人一直寒到心里。我还好点,黄珊珊整个人就吓呆了,她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你说什么?!” 解铃摇摇头:“让你不要跟来,你偏偏好奇,怎么样,吓坏了吧?” 我咽了下口水:“我到很好奇,用鬼的眼睛来看阳世人间,到底是个什么样?” 第五十八章 铜锁 解铃笑笑说:“你还是不看为好。我已经拍出照片,回头好好研究一下。我很奇怪的是,范雄是怎么画出来的?又是动物的角度,又是恶鬼的角度。” “难道她会七十二变?”黄珊珊说。 解铃大笑:“七十二变,有点意思,或许吧。”他目光落到房间一角,这里有个低低矮矮的门,看上去像是房间里的储物间。他走过去拉了拉,门锁得紧紧的。 解铃招呼黄珊珊拿钥匙开锁,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我们对于这里的环境已经熟悉了一些,不再那么紧张。黄珊珊用钥匙试了试,哪个都打不开。解铃让她退开,他把钥匙取过来试。确实,没有一把能开这道锁的。 “打不开就算了。”我说。 “不行。”解铃和黄珊珊异口同声。 我耸耸肩:“那怎么办?” 黄珊珊说:“我有预感,我们离范雄的秘密越来越近了。这里是她非常私密的画室,而画室中还有这么一道隐秘的门,里面是什么呢?!如果不打开看看,恐怕这个心结永远也解不开。” “那我们谁能开锁呢?”我问。 “没办法,只能请出高人了。”解铃道:“我打个电话。” 他拿出手机拨出号码,时间不长那边接通,解铃问那个人睡没睡,现在在哪。那个人应该就在这附近,我隐隐约约听到他说马上就到。解铃告诉他地址方位,以及爬进这栋楼的方法,随即挂了电话。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小了,我们三个人坐在画室里,谁也没心情聊天。我看看表,这时间就不短了,现在已经夜里一点多。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我眼皮子沉重起来,昏昏欲睡。 我努力挣扎着清醒,看到解铃背对着我,微闭双目似乎在静神运气,而黄珊珊则玩着手机,刷着微博朋友圈。我看到没人注意到我,干脆先迷瞪一会儿算了。我把衣服合紧,靠着墙坐在一堆破纸板上,闭着眼打瞌睡。一合上眼,马上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也说不上是梦还是现实,我隐约看到画室里有个白衣的女人在走动。这个白衣女人一出现,我立时反应过来,是黄蕾蕾!她怎么来了?正好,她妹妹在这,两个人可以沟通一下。 我没有感觉任何的突兀和不合理,觉得这一切发生的似乎顺理成章。这时,那个白衣女人慢慢走向我,我整个头颅像是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就觉得她来到我的身边。她缓缓俯下身,在我耳边说了几个字,声音特别黏稠厚重,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门后危险”。 我正待细想,突然被人推醒,眼前掠过一束手电光芒。我遮住眼,停了一会儿才适应过来,看到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除了黄珊珊和解铃,又来了一个微胖子。他穿着类似冲锋衣材料的黑色防雨单衣,单肩背着包,一笑起来露着小白牙。 我觉得眼熟,那胖子过来把我拉起来:“稻子,不认识我了?” “我靠,你是铜锁?”我说。 “行,老同学没忘,还有点良心。” 最开始我能得到解铃的手机号码,就是铜锁帮的忙。“你怎么来了?”我随即反应过来,解铃打电话叫来的开锁高人就是他啊。 铜锁道:“解爷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一个电话我就是远在天边也得打飞机过来。”说着,他猥琐地眨眨眼,黄珊珊脸通红,骂了一声:“臭流氓。” 铜锁说:“这美女是哪位?怎么知道我小名叫流氓,握握手认识认识。” 解铃有点听不下去了,咳嗽一声:“干活,干活。” 铜锁对解铃有敬畏之心,特别听他的话。解铃这人就是这样,甭管他怎么拉低姿态,甚至自我嘲讽,还是情不自禁会和他产生看不见的隔膜。铜锁虽然和他有说有笑,可透着客气和距离感。 铜锁嘿嘿干笑了两声,把包扔在地上,瞅着那扇门说:“就是这个?” 解铃点点头。 铜锁把手电递给黄珊珊:“美女帮我照亮,哥哥给你开锁。” “你什么时候会的这门手艺?”我在旁边看得惊讶。 “学呗。多一门手艺防身,以后饿不死。”他说:“你们这是干什么特务活动呢,鬼鬼祟祟,这里是什么地方?” 解铃道:“你就别问了,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我站在后面看不太仔细,就见铜锁把几根长长的铜扦捅进锁眼,一直在那捅咕。解铃举着蜡,黄珊珊打着手电,光线比较充足,时间不长,就听轻轻的“咔嗒”一声。铜锁慢慢扭动把手,“吱呀”一声门开了。 铜锁把工具收好,包背起来,我说道:“你活干完了,可以走了。” “靠你妹的,卸磨杀驴啊?”铜锁骂了一声,随即感叹:“我以前也有过一段匪夷所思的经历,就是从开一户人家的锁开始的。啧啧,时光荏苒,岁月轮回啊。” 解铃走过去推门,我一把按住他。他狐疑地看我,我心怦怦乱跳,想把刚才在梦境中看到黄蕾蕾的事情说出来,可就是张不开嘴。 解铃看我:“罗稻,你最近表现有点奇怪,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没事。”我摇摇头:“就是觉得这里会不会太危险?” 解铃拍拍我的手,示意我让轻松,他慢慢推开这道门。门一开,虽然还没看清有什么,可里面透出一股温暖的气息,和外面的温度截然不同,想来这里应该是经常居住的卧室。 铜锁等不及,从黄珊珊手里拿过手电,往里照。里面确实是卧室,先映入眼帘的是单人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灯光扫到之处,我看到有马桶和盥洗台,这就有点奇怪了。房间里居然没有卫生间,而是把卫生用品都挪到了卧室里,这边睡觉,那边排泄,正常人没有这么干的。 这时手电光扫到墙角一样东西,解铃赶紧道:“那是什么,再照过去看看。” 铜锁重新把手电光亮定位在那个东西上,我们一看就愣住了。这是一台又高又大,类似大衣柜的东西。解铃举着蜡烛:“走,过去看看。” 我不知怎么,一下想起范雄曾经产生的“引力machine”的创意,难道她真的制作出来了?我心怦怦乱跳,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走了过去。 这个东西大概能有两米多高,上面蒙着一张巨大的白布,把它紧紧包在里面。铜锁拉住白布一角,在解铃的示意下,猛地一掀,手电光亮下,那东西露出了全貌。 第一眼看上去,这东西像个大鱼缸,四面是厚厚的暗绿色玻璃,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空空的,只有几根输水管。我敲了敲,玻璃发出“哐哐”的声音,铜锁道:“这是抗压的钢化玻璃,很结实。” 黄珊珊声音都在颤抖:“这是什么?范雄难道在自己的卧室里养鱼?” 解铃说:“恐怕这里养的不是鱼,而是人。” “啊?”我咽了下口水:“什么意思?” 解铃走到这东西的旁边,用蜡烛照了照,我们凑过去看,这才发现,在这个“大鱼缸”的旁边,居然搭着一个木头阶梯。梯子的最高处,恰好搭在缸口的边缘。 我惊讶地说:“范雄不会是自己顺着阶梯走上去,然后跳进鱼缸吧?” 铜锁啼笑皆非:“你们说的这个范雄真是奇葩,难道她要在卧室里练潜水?” “再找找,看看有没有其他东西。”解铃说。 卧室的空间并不大,我们分开转了一圈,黄珊珊说:“那边有个衣柜比较可疑。” 在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竖着老式衣柜。两道柜门用的是雕空玲珑木板,上面纹刻着非常传统的岁寒三友,木头一看就是有年头了,颜色显得有些脏脏的深。 解铃握住衣柜的把手,慢慢打开,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是在正中,放着一个蒲团。 第五十九章 解铃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这间屋子的每一件物事都透着不合情理。 铜锁用手电照照蒲团,喉头窜动,咽下口水说:“很久以前,我遇到过类似情景,一间壁橱里坐着一具修炼邪功的死尸。”解铃蹲下来,用手压了压蒲团,说道:“你们注没注意到这东西的规格?” 这块蒲团是金黄色的,上面用红线绣着很多花里胡哨的图案,比较奇怪的是,它很小,直径也不过几十厘米,比寺庙道观里见到的普通蒲团要小很多。我疑惑道:“这是个孩子或是女人用的?”话一说完,我马上醒悟,我靠,这蒲团会不会是圣姑的吧? 解铃也意识到这点,他做了个口型“圣姑”,然后冲我轻轻摇摇头,那意思是不要说出来。 我打量着这间衣柜,空间不算太大,一旦双门闭合,会形成封闭空间。圣姑一个人在这样封闭黑暗的空间里,打坐修行,这情景怎么想怎么诡异。 我们又找了一圈,房间里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其他什么也没有,不知是范雄在临死前收拾过,还是本来就是这样。 现在我有个最大的疑惑,既然范雄死了,那么圣姑哪里去了? 解铃走到那口“大鱼缸”前,用力拍拍外面的钢化玻璃,他在思考。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迟疑片刻,踩着木梯爬到了上面,来到缸口。他让铜锁用手电照亮,我们看到顺着输水管往上找,缸口有一个非常隐蔽的水流阀门。 解铃犹豫一下,还是扭开了阀门,输水管里发出一阵很深的沉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很远的地方迫近。时间不长,从管口喷涌出水花。几根输水管同时开始往这口大缸里排水,水流冲击在玻璃上,水花四溅。也就那么一会,缸里就积了膝盖深的水。水流还在飞卷翻腾,水平面不断升高。 解铃关闭阀门,水不再注入,我们瞅着这小半缸的水都发懵,实在是想不出来这范雄到底要干什么。 首先肯定,虽然管它叫“鱼缸”,但这口缸肯定不是养鱼用的。那会不会是浴缸?范雄闲着没事接一缸水,然后进去洗澡潜水玩? 这个人的思维,恐怕不是我们这些人能理解的。 解铃在木梯上站了很长时间,他摸着鬓角,一直在凝眉思索。我抚摸着这口缸的玻璃,心里忽然诞出一个想法,随口说了出来:“要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莫不如试试就知道了。” “怎么试?”铜锁问。 “把水灌满,跳进缸里。”我说。 铜锁和黄珊珊干笑两声,黄珊珊道:“好冷的笑话。” 解铃在梯子上面说:“别开玩笑了,今晚也没什么发现,折腾那么长时间,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吧。” 黄珊珊刚来时的那点勇气现在都折腾光了,巴不得早点走。而铜锁对前因后果都不熟悉,就觉得这场景好玩而已,走不走都无所谓。不过,我比较了解解铃,能听出他的语气有点意味深长,便不作声,看他安排。 我们四个人顺原路返回,从二楼厕所翻出去,小心翼翼爬到一楼。晚上,大街上空无一人,雨已经停了,空气十分清冷。 我们还是很谨慎的,怕被摄像头拍到,藏在阴影下猫着腰走。等走出了文化街,来到外面公路,路灯下能看到还有夜车跑过。我和解铃叫过两辆出租车,先后把黄珊珊和铜锁送走。此时就剩下我们两个。 解铃道:“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还想再回去。”我说。 解铃笑:“行,知我者老罗也。你可能注意到了,我在关门的时候,其实都没有锁紧,全留着暗扣,就为了重新能回去。” 我慢慢说道:“其实你也想把我打发走吧。但是有些事没了我的帮忙又干不起来,你必须要留下我。” 解铃用手指我,哈哈笑:“你呀,我发现你心思太重,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之所以没一开始告诉你,就是想把他们两个送走再说。” 我道:“是不是我说的那句话启发了你,你真的想下那水缸试试?” “是。”解铃点头:“我总觉得这里有古怪,如果不试试,恐怕发现不了范雄的秘密。我不知道会不会面临危险,必须要有帮手。现在能让我最放心的人,只有你了。” 我眼皮子跳了两下,深吸口气:“好,我帮你。” 看看天,快天亮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顺着原路返回,再一次进入范雄的密室。解铃爬上木梯,打开阀门,水管开始“轰隆隆”往里注水。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他站在木梯上面,我在下面,一起盯着缸里水花翻腾。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水面渐渐升高,快漫过缸口,解铃把阀门关上。 他从木梯上跳下来,开始脱衣服。我在旁边看着,心里不是滋味,我下定了决心,慢慢说道:“老解,要不我来吧。” 解铃看看我,呲牙笑:“谢谢你还能对我有恻隐之心。这件事你做不来,这里肯定藏着什么玄机,你下去也是白下去,只能我来测试。” 说着话,他已经脱得光光。解铃身材真心不错,皮肤紧绷,肌肉饱满,而且是那种精瘦的类型,肚子上腹肌成块,一看就是经常锻炼。 他光着身子,行走在黑暗的房间里,此时只有我手中蜡烛的光芒。看上去,他很像是一位要进行前卫科学实验的先行者。他踩着木梯,一步一步蹬到缸口,回头看了我一下,慢慢说道:“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不要送到医院,剩下你随机应变吧。” 解铃站在缸口,缓缓仰首看天,只见他的胸膛慢慢鼓起,我知道他在做深呼吸。一口气吸过,他一纵身跳进水缸里。他的水性很好,含住那口气尽量不吐出气泡,斜着身体四十五度朝下,很快游到缸底。 他扶住玻璃,慢慢让自己直立起来,双脚踩着缸底。此时他在缸里,我在缸外,我们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这就是两个世界。 我举着蜡烛,看着缸里他有些发青的脸,心内五味杂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拍拍玻璃,冲我做了个“ok”的手势,我向后退了几步,以便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的全貌。 解铃此时很有些像国外著名的水缸逃生的魔术师,我下意识期待着他创造出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解铃在水里沉浮,慢慢变动姿势,双腿盘膝,双手叠放在腿上,慢慢合上双眼。他居然尝试在水底打坐! 我捏着蜡烛,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似乎真的进入到一种忘我的状态中,整个人渐渐飘离水缸底部,浮在水中,乍看起来就像是悬在半空修行的老僧。 我完全忘记了时间,就这么紧紧盯着缸里的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解铃睁开眼睛,我也像是从懵懂的睡眠状态惊醒。我看到他张开口说了两个字,嘴里随之冒出无数的气泡,看不出是什么字。 我指了指缸口,示意他出来再说。谁知解铃伸出右手食指,在玻璃上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第二个字我看懂了,应该是“灵”,而第一个字笔划太繁复,他写了两遍我还没看明白。 解铃写完最后一笔,冲我点点头,下一瞬间,我根本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他双眼一翻,四肢张开,整个人像是突然间猝死在水里。 我看得目瞪口呆,他果然毫无知觉了,无数水泡随着动作冒出来。他慢慢向水面浮去。 我把蜡烛放到一边,赶紧踩着木梯爬到上面,站在缸口,水面散发着浓浓的寒气。此时水面如同沸腾的开水,冒出滚滚气泡,不一刻,解铃从里面浮了出来。我探出身子,抱住他,慢慢把他拖到缸口。 解铃浑身都是水,眼睛闭得紧紧的,脸色发青,身上更是冷得吓人。我摸摸他的鼻息,也不知是不是紧张,根本就摸不到,他死了? 我抱着他,也顾不得全身沾湿,费了很大力气,把他拖出水缸。 摆弄这么个成年男人,且不容易,况且他还无知无觉,像个厚重的大麻袋。脚下的梯子根本承受不了我的动作,我一个没踩牢,抱着解铃,一起摔在地上。 幸好距离不高,他压在我身上还弹了几弹,我浑身酸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半天才缓过来,看着解铃心里发寒,他会不会真的死了?刚才从高处摔落,他没有做出一个活人应该有的应激反应。 现在怎么办? 我抹了把脸,强迫自己镇定。现在我们在这么一个密闭的鬼地方,解铃不知生死,我应该怎么办呢?我简直心乱如麻,就像有人把麻油硬灌入我的心脏里,整个身体都难受纠结得要死。 别看我一直有驱除解铃的心思,但此时此景,他真的死了,我却感觉到莫大的失落和痛苦。我抱着他冰冷的身体,靠在水缸的玻璃上,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 第六十章 师妹 这是我一生从来没遇到过的困境。很多时候,我是个被动接受的无能者,下岗、失恋、妹妹中邪、父亲过世,一件件事情逼迫而来,我能做的只是被动承受。现在,解铃就死在我的怀里,到了我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很长时间后,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脱下外衣当毛巾,把解铃全身擦干净。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非常安详,没有一丝死亡的痕迹。可是我知道,他确实已经死了,鼻子里没有呼吸,身体渐渐僵硬发冷。此时的我没有任何恐惧感,只想着如何帮解铃善后。 现在面临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我们困在这里,我还带着这么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大男人,怎么才能出去? 我先给解铃穿上他的衣服,然后把他放到范雄的床上。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此时,窗外天光微亮,路上渐渐响起行人脚步和说话声。此时的我心乱如麻,不禁想起前半夜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时候,黄蕾蕾曾到梦境里提醒过我,说这里危险。这一切的危险到底还是发生了。 我看看解铃,他身体僵直,一点回暖的迹象都没有。 我知道自己很幼稚,我在期盼奇迹。 我走到水缸前,用手拍拍玻璃,死死盯着里面的一缸水。解铃到底做什么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后果?我看看木梯,忽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要不我也进水缸试试? 我赶紧晃晃头,打消这个念头。可这个念头像小爬虫一样,就在我心里爬着,酥酥痒痒,有点止不住的苗头。我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心里长了草,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听到楼下一声脆响,有人把大门打开。 我忽然意识到,街道的那老头又来上班了,今天还会有画商陆续到这里。 此处是范雄密室,应该不会有人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时机,带着解铃从正门离开。 在这里呆着实在是气闷,我又不能离开解铃,只得来回踱步,时间过得实在太慢。 我的目光落在大柜上。走过去打开柜门,里面还是那个袖珍蒲团。我想了想,走了进去,学着打坐的模样,坐在蒲团上,伸出双手拽住柜门把手,慢慢合拢。 光线顿时屏蔽在外面,这里一团漆黑。说来也怪,此处如此狭窄逼仄,我却能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全感。我在蒲团上闭目打坐,一合上眼就能感受到尖锐突出的焦虑。在外面踱步,至少还能分散注意力,而在这里打坐,就像一杯水静静放置,看似平静其实里面无数沉渣泛起。这一瞬间,我不知生出多少个念,浮想分散,心乱如麻,就跟多少个小猫爪子挠一样。 我推开柜门跌跌撞撞爬出去,来到床边看着解铃,深深吸了口气,心里默默念叨,解大哥你赶紧醒醒吧,我快崩溃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说话声,我一惊,反应很快,一下窜到门口,轻轻推开缝隙往外偷窥。 外面是画室,不知何时来了几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外国老头,膀大腰圆,身材魁梧,叼着烟斗。他在和身边的几个中国人交谈,他们用的都是英语,语速很快,我是英盲根本听不懂。 随即那几个中国人掀开画框上的白布,范雄《眼睛》系列的画作全都暴露出来。就听外国老头惊呼哦买噶,那些中国人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外国老头指挥他们把白布重新遮盖上,然后叫过门外一些穿着工作服的搬运工,开始把这些画往外搬。 我忽然明白了,这老头可能就是收购这些画的那个外国收藏家。没想到,他千里迢迢从国外飞到了中国,看样子对这次生意非常重视。 我心慌慌的,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这些画如果日后公开,会给世界给人类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我暗暗后悔,听解铃的就好了,把这些画付之一炬,一了百了。就人类这操行,进不进步发不发展有什么用。 抬走这些画,房间顿时空荡荡的,我看到这些人眼神不对,似乎总往这里瞄。我赶紧把门缝关好,上了锁。果然,就听脚步声响,有人走了过来,随即是门把手“咔咔”响,他们在扭动这道门。 隐约听到那个外国人叽里呱啦的说外语,语速很快,几个中国人一直在“yes”。我心乱如麻,他们想干什么?我急得团团乱转,如果让他们进来,这事就麻烦了。且不说解铃现在成了个死人,进了局子我就算一百张嘴也分辨不清。而且房间里这个莫名的水缸,圣姑修行打坐的衣柜,这些都是很重要的物品,如果被外面的人搬走或是搞了破坏,日后再想做什么就难了。 我下意识有种直觉,如果解铃还有一线生机能死而复生的话,关键的东西就是这口深水缸。他是在这里死去的,也只能在这里找到生的希望。 时间不长,就听到门锁的响声,他们在试钥匙要打开这道门。 我靠在门上,心怦怦狂跳,几乎要窒息了。 扭了半天,听到外面响起街道老头的声音:“打不开,这就是个仓库,我上哪找钥匙去。” 有中国人好像在那翻译,随即响起外国老头的声音,叽里呱啦一堆。中国人厉声说:“必须打开,里面有安东尼先生需要的物品,快点!” “我没钥匙那怎么办?你们总不能逼着尼姑要孩子吧,难道让我撬门吗?”街道老头说。 中国人道:“对,撬门!安东尼先生可是要赶飞机的,人家时间安排得很紧,你要是没钥匙,我们自行撬门。” 我冷汗下来了,双腿瘫软,几乎滑到地上。 老头不干了:“呦嗬,给你们能的,还撬门。我告诉你们,这里所有的财产范雄已经委托给我们街道了,你们撬一个试试,跑我这耍横来了。撬!撬了我就报警,让你们丫全蹲笆篱子。递烟?对不起,戒了!老伴不让抽。” 另一个中国人开口,这个人说话柔声细气,很有说服力:“对不起,老先生。情况是这样的,范雄已经和安东尼先生签了合约。我们中国可是礼仪之邦,最讲究契约精神,安东尼先生大老远从纽约飞过来一趟不容易,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安东尼,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什么安东尼安北尼的,他是哪庙的和尚。”街道老头讥讽说。 “安东尼是纽约赫赫有名的国际级收藏家,认识许多国际知名人士,人脉极广。这么说吧,就算你们市长见到安东尼先生,都要毕恭毕敬,端茶倒水。” 老头口气软了:“行了,知道你们是大人物。可你们别为难我一个小老头啊,我上面有领导,上指下派的,我也不容易。你们真想撬门,去街道跟领导沟通,他要点头了,你让我炸楼都行。” “好,好。”那中国人连说几个好。随即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些人都走了。我知道事不宜迟,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呼叫援兵:“铜锁吗?” 铜锁好像没睡醒:“又怎么了?你们真是我的祖宗,能不能让我睡个踏实觉了。” “你他妈别废话,赶紧来一趟昨晚那栋楼,从正门进,别爬了。进来时候,别让人注意到,我就在那间密室里。”我急切地说。 “怎么了?”他问。 我顿了顿才说道:“解铃,死了。” 电话里传来“哐当”一声,随即忙音。 挂了电话,我掐算时间,坐立不安,呼吸都困难。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干大事的人,现在一看,就这个心理素质,趁早歇菜吧。这还没怎么的,自己心乱如麻到都快自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正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听外面有敲门声,我警觉地提起耳朵。 门敲了很多下,我没有说话。随即传来铜锁低低的声音:“罗稻,你他妈在不在?是我,铜锁,赶紧开门。” 我跑到门口,打开门。这一开门,我顿时就不高兴了,铜锁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个梳马尾辫的女孩。这女孩长得又瘦又白,虽然有几分姿色,但看上去病怏怏的,像是得了贫血症。 两个人一闪身进了房间,随即把门关上。我低声埋怨铜锁:“你怎么把外人领来了?” “这可不是外人。”铜锁看看那女孩:“她可是解铃的师妹,比你我都要亲。” 那女孩快步走到床前,探出手测测解铃的鼻息,又摸摸脉搏,翻翻眼皮。转过身看我们:“你们两个人能不能不引人注意地把我师兄架走?” 铜锁赶紧道:“能,能。” 我和他来到床边,把解铃架起来。解铃垂着头,双脚拖地,身体完全冰冷。 我犹豫半天才说道:“他,他还有没有救?” “不知道。”那女孩非常冷静。 我把刚才外国画商要找人撬门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急道:“解铃就是在这里死去的,我想这里也藏着让他苏醒的钥匙,不能让那些人进来破坏。” 那女孩说:“铜锁,你有没有办法破坏门锁,让那些人进不来?” “我试试。”铜锁道。 我们几个人出了房间,把门关上。铜锁掏出工具,伸进锁眼捅咕了半天。我看着表上的时间,简直心急如焚。而那女孩,却揣着衣兜看着窗外,面无表情,非常冷静,看不到任何悲戚和伤心。 这他妈的是师兄妹吗? 第六十一章 范雄的秘密 铜锁站起身,擦擦汗:“搞定。我把里面的锁芯捅歪了,除非他们把门撞开,要不然打不开。” “你能打开吗?”我问。 铜锁点点头:“当然,我做的机关只有我才能打开。” “离开这里再说。”那女孩冷冷地说。 我和铜锁架着解铃出了画室,看到有几个人过来,我们赶紧拐进旁边的厕所。这几个人并不是刚才的外国画商,他们进到画室看到空空的就出来了。他们一走远,我们架着解铃小心翼翼下了楼,铜锁把自己的帽子扣在解铃头上,我们三人像是好兄弟一样,紧紧贴在一起,从大门出去,幸好没人注意到。 “我们上哪?”我有点发懵。 那女孩道:“去停车场,上车,到我师兄家里。” 都说死沉死沉的,此时的解铃好似一口大麻袋,沉甸甸压在我身上。铜锁这身体素质和我也差不多,走两步满头虚汗,气喘吁吁。我和他谁也没说累,强咬着牙,好不容易到了地下停车场,来到一辆车前。 女孩拿出遥控钥匙打开车门,我把解铃塞到后座,然后坐了上去,累的胸口起伏。铜锁从那一边上了车,女孩打着火准备开车。 隔着解铃,我冲铜锁眨眨眼,低声说:“她到底什么来头?” 铜锁擦擦汗:“我介绍介绍,秦丹,这位叫罗稻,是我大学同学。稻子,这是秦丹,她的身份很复杂,你就记得她是解铃的师妹就行。” 第一次知道了解铃的师门渊源,我很感兴趣,便问道:“秦丹,你好,你们的师父是谁?解铃这一身本领好厉害,怎么学来的?” 叫秦丹的冷面女孩摁了摁喇叭,头都没回:“他师父是谁我怎么知道?开车别讲话。” 我讪讪收回话头,瞪了铜锁一眼,低声说:“你不说他们两个是师兄妹吗?” 铜锁苦笑:“谁规定师兄师妹就必须是一个师父?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丹开车很稳,似乎没有女司机的慌乱。我偷偷打量她,这女孩从始至终没露出过别的表情,苍白的脸上一直很冷峻。车上的气氛很压抑,三个人都没有交谈。解铃靠在车背上,全身僵硬,丝毫看不到生气。 铜锁叹口气,从兜里摸出烟,秦丹冷冷道:“车里不准吸烟。” 铜锁干笑两声,把烟揣回去。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歪着头看着窗外,一晚上没睡了,可丝毫没有困意。现在没别的心情,就是焦虑,极端的焦虑,活活折磨死个人。 到了解铃所住的小区,我们几个上了楼,秦丹打开门,我和铜锁架着解铃走进大厅。他们两个熟门熟路,铜锁把解铃往藤椅上一放,自己在另一张藤椅上坐下,随手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自斟自饮。 秦丹进了厨房,里面响起水流声,不知她在做什么。 铜锁看看解铃,又看看我,一脸的苦笑:“稻子,你他妈摊事了!解铃要是死了,你吃不了兜着走。他道上那些兄弟姊妹能把你的皮扒了。” 我本来想说妈个蛋,他的死怎么能怪罪在我头上。可这话细想想太不是人了,解铃出这档子事,追根溯源,还真就逃不出我的原因。我闷头坐着,呼呼喘粗气。 厨房水流声停了,秦丹用毛巾擦着手走出来:“你姓罗?” “啊,是。”我赶紧说。 “一会儿你要一字不漏地把整个经过说一遍,听明白了吗?”秦丹说。 “嗯。”我答应一声。 秦丹走到厅堂的神龛前,先静默了几秒钟,然后弯下腰从神桌下面拖出一个蒲团。她双膝跪在神位前,双手合十,闭上眼,嘴里默默念着什么,应该是在虔诚的祈祷。 我和铜锁不敢出声,静静地看着。 整个过程大概五分钟,她站起身,把蒲团塞回桌子下面。在神桌上取来一个红包,径直来到解铃近前。红包是卷起折叠的,她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数根针灸用的银针。 她取出银针,开始布针,一根一根扎在解铃脸部的穴位上。不多时,扎得就像个刺猬。解铃脸上密密麻麻全是针,我看得心惊肉跳。 好半天,铜锁才道:“秦丹,解铃怎么样了?” “魂魄俱失,不知哪去了。”秦丹说。 “就是……死了呗?”我颤巍巍地说。 秦丹皱眉:“人死了,魂魄要么去阴间,要么往生投胎,要么世间游荡,不管去哪里都有归宿。可我师兄的魂魄丢了,不知哪里去了。” “那怎么办?”铜锁问。 秦丹说:“我是没办法。” 她这话有点深意,她没有办法,那肯定别的人有办法。 秦丹把那些银针开始一一往外拔,说道:“罗稻,说说吧,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我整理一下思绪,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铜锁眼珠子瞪得贼大:“我靠,你们真行,把我忽悠走了,又杀个回马枪。” 秦丹听的过程不动声色,问了几个极为尖锐的问题,“范雄是谁?”“你们为什么会去画室?”这些线头真要扯起来,一扯就是一大篇。我回答她问题的时候,秦丹还在不断问着新问题,她的思维极为敏锐,有一丝疑问都不放过,必须追究明白。她问我说,把整个事情简略过了一遍,当然有一些环节是不方便让他们听的。就这样,讲完的时候都快中午了。 铜锁听得津津有味:“这事要是我一开始就参与进来就好了,真刺激。秦丹,应该把李扬叫来,还有那个在地下的主儿……他们肯定特别感兴趣,”不知,他说的在“地下的”指的是谁。 我听的来气:“好玩?我全家人都栽进去了,还好玩,你能不能说点人话。” 秦丹也呵斥他:“把他们叫来干什么,好玩吗?我师兄都这样了,你能不能有点正形。” 铜锁被我们训得狗血淋头,他讪笑:“好,好,我他妈就是多事。” 秦丹揉着太阳穴,闭目凝神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再等等吧,如果明天这个时候师兄还没有回来,我就要想办法了。” 到中午,铜锁打电话叫了几份肯德基外卖。我和秦丹都没有什么胃口,铜锁一个人基本上全吃光了,吃完之后满屋子都是炸鸡味。我心里有事,吃着这样带油腻的东西,胃里受不了,呆在这里又憋又闷,我便告辞回家。 秦丹知道我是个普通人,解铃的事和我也没太大关系,便放我走了。 其实,我回家另有目的,范雄的《阴间笔记》还在我怀里揣着,我要赶紧找个没人地方细细察看,那里可能藏着什么秘密,说不定能帮助解铃。 我打了车来到家里,鞋都没脱,急不可耐掏出那本“阴间笔记”。 翻过前面两页,开始笔记的正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行书,正是范雄的笔迹: 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用粪便来做玩具。别的孩子在用泥巴捏各种东西,而我用的是自己的粪便,我还会把粪便扔得房间里到处都是。那时脾气很暴躁,会撕掉手边所有的东西,我把纸片、书籍甚至粪便都塞在嘴里。我记得很清楚,大概三岁左右,所有的小朋友都吓坏一样离开我,房间只有我一个人,我全身都是脏兮兮的东西,站在那里大笑。 …… 童年最吸引我注意的是这只青蛙。我把小小的它用图钉固定在地上,慢慢用铅笔刀剖开。我是一个正在通过显微镜观察世界的小科学家,看着青蛙肚子里的内脏,我在想它会不会是某张地图上的一条路。 …… 童年带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周围的人会时不时变成透明的颜色。我全神贯注到对周围事物全然不会觉察,它们完全屏蔽出我的感知,就算突然巨响,也无法让我从我的世界里惊醒。我喜欢这种感觉,这是我的世界。 …… 九岁那年,我写了一篇童话文章,描述了一个充满魔力、灵气、洪荒状态的世界。当时得了小学征文比赛特等奖。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个小小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我只是在描述现实。 …… 成年后,我始终无法融入社会,在我眼里,人只是高级形态的猴子。他们没有自觉的能力,蒙蔽双眼,懵懵懂懂活着,而不知活着为了什么。我在脑海里建立起一座经验图书馆,工程一直在继续,我会把人们在不同情境下如何行事,一一记录下来,并随时调出播放。我感觉自己站在神的角度俯瞰众生,我是神的使者,或者我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动物学家”,我所研究的动物只有一种,那就是人。 第六十二章 线索 看着范雄的笔记,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的惊骇简直无法形容。 这些内容完全是来自一个精神有疾病的人的自白。想起和范雄认识的点点滴滴,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的背后,竟然是如此复杂的心理状态,让我有了看深渊的错觉。 后面的内容更加匪夷所思,我聚精会神,看看里面会藏着什么秘密。 …… 现在回忆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那次寒假到农村的生活。马上过年了,天气很冷,村子里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山村的景色很美,视野开阔,一片无涯的山脉起伏,每个方向望去都有美之不尽的景色,加上欢天喜地的过年气氛,到处都洋溢着欢乐祥和。欢乐吗?我感受不到。看到许多人能从中获得乐趣,我希望我也能,我知道这一切很美很快乐,可是我感受不到。我能精确地描述这一切,但是在思想深处它们不能唤起我的任何感情。我对世界的理解完全是机械化的。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郑老师说过,我观察事物的视角很像神。是的,神就是理性的。 那天,我去看了杀羊。在王老头的院子里,竖着两根长长粗粗的木头杆子。一群羊拴在一根杆子上,另一根杆子则是羊的刑场。我去的晚了些,前面过程没有看到,只看到羊已经死了,倒挂在竹竿上。王老头和他的徒弟穿着屠宰场用的黑色围裙,手里拿着血淋淋的刀。他徒弟拿过一个黑色的大口袋,用刀把羊肚子剖开,伸手进去扒拉。他的动作极是娴熟,一掏之下,羊身体里一大滩的内脏全都扒了出来,流进下面的袋子里。 扒皮是个技术活,老王头在他徒弟处理完内脏后,叼着一根烟,手腕甩动,刀子进了皮肉之间的缝隙,“嘶嘶啦啦”的往下剥着皮。有个小孩子,捡了一根木棍,蹲在旁边去捅羊的生殖器,那东西就那么耷拉着。我看到了死羊的羊头,它眯着眼,表情无悲无喜,它的眼睛始终看着我。 另一根杆子上拴着几头待宰的羊,它们绵绵叫着,我似乎看到每只羊的眼睛里都藏着临死前的恐惧和悲哀。我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它们,旁边有个大婶说,城里来的妮儿就是心软,看不得杀羊哩。其实她并不明白,我是在体悟死亡的这个时刻。 我的头脑里播放了一段特殊的记忆录像,我似乎站在羊的角度来看屠夫。我被拴在杆子上,屠夫持刀而来,喉管切断,血流满地,我逐渐死亡,慢慢倒下。我最后一口气,仰望着这个世界、这片山村、这个杀我的人。 就在那个时刻,我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我要了解死亡,我要画下这特殊视角看到的一切。我抑制不住心头的冲动,甚至主题我都想好了,叫做《眼睛》。因为我觉得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某种轮回的开始。 我觉得这个崭新的视角帮我打开了一道门,让我进入到一个本来封闭的世界里。 …… 我觉得自己是个一个视觉思考者,我能进入某种幻觉的视觉意象,能够进入别人的思维。我在观察农村亲戚做饭的情景,家里用的是很老式的灶台,大火大油,食材下锅,煎炒烹炸。我坐在小板凳上,观察着她,我发现我能进入到她的视角、她的思维。她做饭的整个过程犹如录像带一样紧紧记录在我的脑海,每个细节都清晰毕现。是的,每个细节。 …… 我去问过心理医生,他是很著名的医师。他告诉我,这种现象并不奇怪,这在图雷特氏综合症的病人里经常会出现。他问我,小时候是不是得过自闭症?那一瞬间,我的潜意识里蹦出一个念头,杀了他。我在逃避过去,不想被人知道的童年。 他告诉我,这种现象并不是你能进入别人的思维,你没这个能力,你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了这一切。你在“假装”你是羊,“假装”你是那个做饭的亲戚,也就是说,你只是在角色扮演。所诞生出来的所谓的从别人视角看到的世界,不过是你经过自己大脑加工后出来的景象,你误以为你通神了。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叫做“仿真”。 他告诉我,你的情况还不算严重,他曾经治疗过一个类似的心理病人,她的情况要复杂很多,她能彻底进入另外一个人的状态,甚至在模仿结束后,身上还会留有另外一个人的某些特质。比如她模仿老太太,能迅速变成老人,那种老态龙钟的样子,别人一看就说她是真正的老人。大家都说她被附体了。其实她已经到了精神分裂的边缘,人格丧失。 …… 心理医生建议我做几个疗程的催眠疗法,我并没有去,也没有遵医嘱吃什么药物,我觉得我没有病。我觉得是他病了,他的心理学知识、他的生活常识、他的经验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他已经看不清这个世界的本质。 我有个很庞大的计划,我要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世界。不单单从人的角度,还要从动物的…… …… 理解这个世界,就是在理解生和死。生命是如此的奇妙,死亡是如此的美丽。 …… 今天带着笛卡尔仪器去了后山旧楼,如果真的有人横死在那里,我绝对可以找到她的魂灵。一开始的想法是,我要和魂灵对话,看看死亡到底是什么样子,人死后是什么状态。而现在的想法是,既然我可以进入别的生物视角,为什么就不能进入魂灵的呢?我完全可以站在死人的角度来看世界,站在阴间的角度来看阳间。 …… (看到范雄写到这里,我心跳加快,没想到她记载的内容会如此颠覆。据郑老师观察,她的所有改变似乎就是从那天晚上招魂之后开始的。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自己,继续看下去。) …… 她居然附在我的身上。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告诉我,她收走了横死女生的一魂,可以助我修行。 …… 她告诉我,这个世界并不单纯,犹如晶体或是气泡,她知道除了阳间、阴间之外还有第三个空间。 …… 那片空间,叫做净土。 …… 她告诉我,她并不是真的存在于我的身上,她还在净土中,等待接引众生。她告诉我,不用视觉观察就可以进入别人的眼睛的方法。 …… 方法是,造一个具有灵界的深水缸,我能做的,就是沉入缸中,静待奇迹的发生。我想试试……造好了水缸,我脱光衣服跳进了水里……很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等我有意识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幅画。正纳闷为什么会这样,我忽然知道了我是谁。我是一个孩子,正在用孩子的眼睛看世界。这个孩子作画的时候,居然进入了冥想状态,这是很难得定观之境。 就在这个时候,我和他的思维居然遥遥之中“联网”了。 他在作画中冥想,我在水缸缺氧重压的环境里也进入定的境界,我们的思维竟然神奇的连线在一起,我正在用他的眼睛看世界。我忽然诞生一个想法,此时此刻,他会不会也在用我的眼睛看世界?我在这间画室里,而他在我家的水缸里。真是神奇。 …… 这就是通灵。 …… 她告诉我,她是净土的圣姑,要接引我去参观净土。用她的眼睛。 …… 净土! …… 写到这里,笔记戛然而止,后面还有很多纸张是空白的。笔记里的内容如果是不了解整件事的人看到,那是完全看不懂的,甚至会当成精神病人的呓语。而我却忽然有些明白,诸多线索贯穿到了一起。 范雄在后山旧楼本来是想招横死女生的魂,可不知为什么被圣姑上了身,不但如此,圣姑还收走了横死女生的一条魂。整本笔记里,并没有写她们为什么要陷害我们罗家。 我稍微整理一下时间线,大约能推测出,这本笔记是写于和我们罗家有瓜葛之前,类似于范雄的前传。 她和圣姑后期发展会员,建立精舍,引渡净土这样的信息,根本就没有提到。 我把笔记本合上,陷入了沉思。范雄,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她为什么会把这样重要的笔记本放在阁楼,并让黄蕾蕾知道,最后落在黄珊珊手里呢?这会不会也是她安排的,她想把这本笔记流传出去? 看着这本笔记,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范雄所写的这一切,其实就是要留给我看的。 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和不解,我在房间里转悠两圈,有了想法。范雄毕竟是人不是神,她怎么可能会想到这本笔记最后会落在我手里。 笔记后面又留下了尾巴,勾着我继续探索下去,似乎我们老罗家的秘密就在眼前。 我忽然想到一个细节,解铃在水缸里临死前曾经在玻璃上写了两个字。当时我只认出了“灵”字,现在回想起来,这第一个字很可能是“通”。加起来,其实是“通灵”二字。 我越琢磨越像,脑海里渐渐有了线索,隐约感觉到解铃到哪里去了。 第六十三章 风车 我想了想,打电话给铜锁。铜锁的声音听来有些萎靡,我问他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他唉声叹气:“秦丹这丫头等不及了,说要给师兄请乩占卜,叫来几个人带着解铃走了。我本来想跟着去,被她拒绝了。” 我心念一动:“她说过要去哪吗?” “说是去找什么三太子,说我去不方便。”铜锁道。 他听我在电话里默不作声,便问怎么了。 我喃喃说道:“我知道三太子,我见过。他神通广大,解铃到了那里,应该可以解决问题。” “怎么回事?那三太子是谁?”铜锁大声嚷嚷。我很了解他,铜锁有个最大的特点,好奇心特别重。什么事搞不清楚,睡觉都不香。 我说:“具体情况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帮我一个忙。” “说吧。” “见面再谈。”我和他约定好了在肯德基见面。 半个小时后,他风尘仆仆地赶到,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稻子,你怎么跟娘们似的,就喜欢往肯德基钻。” 我问他要不要来点什么,铜锁嚷道:“我急得都快火上房了,你赶紧说,三太子到底怎么回事?” “那你先答应帮忙。”我道。 “行啊,你先说吧。” 我斟酌一下语句,把当初到三太子请乩的事情说了一遍。铜锁听得目瞪口呆,搓着手说:“太好玩了。我要是遇见三太子,能和他交朋友,这位大神对我脾气。” 我敲敲桌子打断他的yy:“行了,现在该你帮忙了。” “说吧。”他道。 我缓缓说道:“你和我再进一次范雄的密室。” “你要干什么?”他吓了一大跳。 “我要学解铃的样子,跳进水缸。”我一字一顿说着。 铜锁面孔一扳,十分严肃:“不行。这件事没得商量,你如果再挂了怎么办?我可没力气把你的尸体再运出去。解铃死了有地方安置,你死了能把你放哪?如果把我当成杀人犯,我是百口难辨,横不能为了洗脱我的嫌疑,把你毁尸了吧。” “铜锁,你听我说,我想试试。试以前我会留下遗书,声明是自杀身亡,和任何人没有关系。如果,如果我真的死在那口水缸里,你就走吧,不用带我出去。” 铜锁看我表情认真,不像开玩笑,他站起身,走到前台要了一杯咖啡。坐回我的对面,一言不发,用小勺不停搅拌着。 “说说你的理由。”他抬起头看我,认真地说。 “两点。第一,我担心那地方会被外国画商毁坏,他们一旦破门而入,什么线索都没有了;第二,解铃就是在水缸里死的,我想那里肯定会有线索,我想尝试一下。”我说。 铜锁揉揉眉心,突然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这句话问的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他很厉害,平时吊儿郎当,看问题到是很准。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只是沉吟说道:“解铃说过,他和我颇有渊源。为了这‘渊源’二字,也到了该我出马的时候了。” 解铃从来没这么说过,我这么说,也算是硬找个理由吧。 铜锁搅拌着咖啡,能看出他心乱如麻。我沉声道:“铜锁,你的任务就是帮我开门,我只要进去密室,发生任何意外,都和你没关系。遗书我已经写好了,你就帮我一次,帮解铃一次吧!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关键时候你就怂了?” 铜锁抹了把脸,看看天色:“晚上去吧。” 天色朦朦黑了下来,铜锁没有开车,而是叫了出租,我们两个人来到了文化街。夜里画室已经关门,我们还是顺着2楼的厕所爬了进去。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微弱的月光。我们小心翼翼顺着走廊来到范雄的画室。到了密室门前,铜锁仔细查看一番:“有人动过门。” 一句话把我心提到嗓子眼。铜锁用工具捅了两下:“他们没打开,把锁芯反而捅得更歪。他们肯定是找来锁匠了,这人手艺一般。” 我紧张得有些呼吸困难,推了他一下:“赶紧的。” 铜锁嘟囔一句,仔细拨弄锁头,只听“啪嗒”一声,门开了道缝隙。这里我已经出入好几次,可此时看到黑漆漆的门缝,还是有心惊胆颤的感觉。 接下来就要我上场了,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 我们推门而进,翻手把门锁上。铜锁打着手电,四下里照了一圈,这里和我们走时一样,没被人动过。也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房间里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寒气息。 我把背包放下,开始脱衣服,铜锁用手电照着我,等我脱光了,他赶紧避开手电,骂骂咧咧:“看一个大男人光屁股,真他妈不舒服。” 我没理他,把衣服裤子裤衩袜子什么的,一股脑全塞在背包里,现在的我完全赤裸。 水缸里被解铃放满了水,现在依然还在,溢在缸口。我从木梯爬上去,站在上面看,不像是在看一个容器,而像是看一口井的感觉。一片漆黑,似乎深不见底,犹如深渊。我有一种强烈的错觉,这水里通着另外一个世界。 铜锁在下面用手电照着我,我像是站在舞台光圈中间要表演极限脱生的魔术师。我看看他,他看看我,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就在一天之前,我和解铃也是这样的,现在完全角色颠倒。 我深吸一口气,扎进了水里。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蟠桃山附近就有大江流过,小时候练就了一身的水性。潜水对于我来说,不算陌生。我凭着一口气,迅速潜到缸底。深度过了两米,能清晰感觉到水压。潜水越深,水压越强,对肺部的压迫就越厉害。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在水下,体力和精力丧失是很快的,不知不觉就会到极限。 我屏住这口气,慢慢游起来,透过玻璃看向外面。玻璃外的房间整个是扭曲的,铜锁打着手电,亮光刺眼成团,我看不清他,只知道他还在。 我用手拍拍玻璃,手电光亮晃动,铜锁走了过来。他站在玻璃外看我,用手做了个手势,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不要勉强自己,挺不住就游上去。 我做了个“ok”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担心。下一步怎么办?我想起解铃打坐的姿势,我也模仿他,双腿盘起。在水里保持这样的姿势比较困难,半沉半浮在水里,根本没有着力点。我还是尽可能地去做。双腿终于盘起,我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我眯着眼看向玻璃外面,铜锁朝我竖起大拇指,手电光线照着地板,一闪一闪的。就在这个时候,我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天地整个都黑了,那闪闪的光亮,犹如黑夜中的一团月光。 我的意识模糊起来,甚至有一刹那觉得很奇怪,月光为什么不在天上而在地上亮着呢。 我慢慢合上眼睛,身心承受着一种朦胧的压抑,四周灰蒙蒙一片。 隐隐约约中,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很空,只有一把高椅,而我就坐在这把椅子上。我模模糊糊看到对面的墙上,有一个白色的纸叠风车,无风自转,一直转着。就这一晃神,我扎了眨眼,发现自己依然还在深水缸里。 肺里已经没有空气,整个身体就像要爆炸一样。我实在受不了,猛地一蹬水缸底部,飞快向水面窜去。头穿破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瞬间,我差点激动哭了。 我大口喘着气,双手扶住水缸边缘,这才感觉到全身冷得打哆嗦。 铜锁顺着木梯爬上来,急切地说:“怎么样?感觉到了什么?” 我喘了好半天,才把这口气倒过来,问:“我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在水里打坐,特别神奇,整个人飘在水里,就像是飞升成仙。尤其脸上那表情,似笑非笑的。”铜锁急切地说:“你这个样子搞得我都想试试了。” 我抹了把脸,喘着气说:“我,我刚才走了,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什么意思?”他快速眨着眼。 我说:“我好像到了幻境,很真切,是一间非常陌生的小房间,里面就我一个人。我看到对面墙上有个风车,突噜噜地转个不停。” 铜锁大感兴趣:“然后呢?” “然后我憋不住了,就醒了呗。” 铜锁道:“要不这样,我去取点潜水工具来,你背着氧气瓶子,这样坚持的时间就长了。” “去你妈的。”我笑:“要的就是在极限环境里的极限幻觉,背着氧气瓶还有个鸟用。这次我要突破自己的极限,我要看到更多的东西。” “好吧,你小心点。”铜锁道。 我缓了几分钟,猛然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扎入水中。 水里打坐,很快我又一次进到那个幻境,那个陌生的房间。 这次我有了准备,心念一动,居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向那转动的风车。 第六十四章 极限时间 进入到这个神秘的环境,我没有丧失意识,很清楚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我的手慢慢靠近纸风车,感受着它转动带来那细小的风,轻轻摸了摸,有很明显的触感。在这个地方,我五官感识依旧存在。 我走到门前,犹豫一下,还是轻轻扭动把手,把门推开。在这里我感受不到危险,心底有一分平和,因为我掌握着如何回去的方法,只要憋不住,意念一挣扎,马上就能回去。就因为这点,我比较安心。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混合了一种逃脱感。即使我在这里为非作歹,干了坏事,也不必有良心上的不安,反正都是幻境,一睁眼就回去了。 我走出房门,外面是一条红色的走廊。从天花板到两面墙壁,再到地上的地板,粉刷成一水的红色。走廊两头无限延伸,根本看不见尽头,目所能及处,一片黑暗。给我一种错觉,这条走廊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因为它通向无底深渊。 天花板上亮着灯泡,蒙着灰白色的尘埃,发出暧昧柔和的光。这里怎么看怎么像二流舞厅藏污纳垢做皮肉生意的地方,我扶着墙,想了片刻,想不出所以然。 不能耽误时间,必须在憋住这口气的时间里找到端倪。我无法确定,再一次进到这个幻境的时候,是出现在陌生房间的椅子上重头开始,还是接着我现在走廊的断档继续下去。 我没有方向,顺着走廊右手边往前走,经过旁边房间时,犹豫一下,还是轻轻推开。里面的面积和我出来的房间差不多,不过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我怀疑,这个地方是不是只有我自己。如果解铃真的来到这里,他又会在哪呢?这条走廊没有尽头,一个一个房间试验下去,我就是海豚也受不了。 我向前走了一段,推开至少四五扇门,全都是空的,看不到一个人影。我忽然生出个念头,猛然转头,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心生凉意。 因为我忘了自己是从哪扇门出来的。你会说,忘了就忘了呗。哪有那么简单,这一刻我想的比较复杂,既然来的时候出现在那个房间,那么回去呢?我是不是必须要回到原来的房间才能回去?解铃之所以回不去,会不会就因为他走丢了,也像我此时一样,忘了自己从哪个房间出来的。 我心脏狂跳,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鲁莽走下去,要不然死了都不知道。我开始放松意念,先试试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果然有门,就在我放弃意念的时候,周围场景开始模糊抖动,我眼皮子特别沉,肺里缺少空气的感觉特别强烈,我心头一喜,我要回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不远处一扇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他戴着口罩,看起来像是医生。他站在那里伸出手,突然朝我挥了挥,那意思是示意我过去。 我略一惊诧,眼前所有一切随之消失。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回到了水缸里。 我的肺都快憋炸了,猛地一踩缸底,快速向水面窜去。伸头出去,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那种感觉就像过年一样。别小看这两次憋气,我感到全身的精力和体力在快速流失,身体有一种承受重负荷压力后的疲惫。 铜锁顺着木梯爬上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我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说道:“我去了多长时间?” 铜锁看看表:“三十秒。我一直给你掐时间。” “不对劲。”我抹了把脸。 他问怎么了。 我愣了片刻,说道:“我到那个地方,感觉过了至少七八分钟,绝对不会只有三十秒。” 铜锁急得都快挠墙了,这小子好奇心特别重,急着问我经历了什么。我估计我要再不说,他都能脱衣服一起跳进来。 我把刚才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铜锁眨眨眼,说道:“也好理解,不管你去的那是什么地方,幻境也好,其他空间也罢,时间流失不一样也在情理之中。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空间不同,时间自然也就不一样。” 铜锁又问我:“你憋气的极限是多少?” 我想了想说:“小时候到江边游泳,工作以后也经常去游泳馆锻炼,具体时间没测试过,不过在二米深的水底,憋气潜水一分半到二分钟之间,应该就是极限了。咱也不吹牛,这种憋气和把头埋脸盆里完全是两个概念,水下是有压强存在的。” 铜锁说:“如果你再一次进入那个空间,不是读档继续而是重头开始的话,见到那个白衣人之前,你至少要损失掉三十秒。” “是。”我点点头。 铜锁眨眨眼说:“这样吧,等你体力耗尽憋不住的时候,换我来试试。看看咱们两个是不是出现在一个空间里。” 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这建议也不错。虽然不知道解铃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我觉得进入那个空间是没有危险的。觉得不行就回来呗。 这次我做足了准备,用鼻子深深吸了一下,然后张开大嘴又含了口空气,又一头扎进水里。 盘膝打坐,意识模糊,我再一次进入幻境。 一睁眼,我就看到墙上转动的纸风车。 心说,坏了。 再次出现在幻境里,居然又是从这间房间开始。难道真的像铜锁所说,重头开始到那个白衣人出现,这之间我要损失三十秒了。到这里,真是寸时寸金,一秒钟的时间都要尽可能的不浪费,更何况三十秒了。我打开房门,走到外面的走廊。依旧是红色,前后没有尽头,空空荡荡。 我记得我是向右手边走的,我依旧转向右边,我在出来的房间门上用手指甲扣出一个标记。然后顺着走廊走了一段,那人还没有出现。 我下意识看时间,才发现自己没戴表。我忽然醒悟,到了这个地方自己是什么人,还是我吗?我有过一次刘东阴魂上身的经历,那时候我已经完全变成了刘东,现在的情况会不会也这样? 我往身上看看,这一看就愣住了。 我全身赤裸,光着屁股,看双手双腿和双脚,依然是我的身体。也就是说,即使我来到这个莫名空间,最起码也是带着我的肉身记忆一起来的,并没有依附在什么人的身上。 这个时候,不远处一道门开了,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冲我招手。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有什么花招老子都接着。 我来到他的身前,他用手指指房间门,示意让我进去。我抹了把脸,直接走进门内,一走进去里面是个玄关,面积还挺大,墙上有一排衣钩,下面挂着许多黑色的衣服。 那人张嘴说了句话,声音含在口罩里,根本听不清楚。他没说第二遍,而是做了个手势,示意我拿一件衣服穿上。 我犹豫穿不穿,倒不是说我有洁癖,毕竟光着身子,穿上莫名其妙的衣服,一旦有皮肤病传染呢,裤裆里再藏两个虱子怎么办。那人就站着看我,一脸冷漠,那意思是你不穿就无法进行下一步。 我想了想,还是走到衣钩前拿起一套黑色衣服,给自己套上。裤子是普通家具绒裤,衣服是套头衫,上面戴个帽子。我下意识把帽子扣头上,遮盖住面容。 他指了指里面的房间,让我进去。我光着脚踩着地板走了进去,转过屏风,里面的房间面积并不算大,六十来平,完全日式风格。地上铺着榻榻米,四面墙上挂着日式风格的笔墨山水,色彩清晰浓艳,笔构精致细微,有点类似浮世绘。看着很舒服,就是隐隐觉得画里透着一股妖气。 房间一角,坐着十几个人,令我惊讶的是,全都是穿着我这么一身,黑衣黑裤,黑帽罩头。一个个垂着头,看不清长相,虽然彼此坐着很近,可是没有任何交流,气氛又压抑又诡谲。 我在后排角落找了个空地坐下,这里光线暗,适合隐藏和观察。我心里暗暗纳闷,难道这些人和我一样,都是在水缸里憋气通灵进来的? 我们这些人的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大家面向这里,那情景就像一会儿要表演什么节目。我坐着等了一会儿,又陆续进来几个黑衣人,坐在人群中。我心里暗暗着急,时间越来越紧迫,离极限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侧门一开,进来个穿着和服的少女。脸上擦着厚厚的白色粉底,艳红嘴唇,踩着小碎步来到前面的空地上。她手里拿着类似灯笼一样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轻盈摘下那东西的上端,用扦子捅两下,里面渺渺飘出白烟。我这才看明白,这不是灯笼,而是一种很精致的香炉。 那少女把香炉盖子扣好,规规矩矩面向我们跪在榻榻米上。她本来垂着头,此时缓缓抬起,煞白煞白的脸就这么看着我们。 我藏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这里气氛实在是诡异,处处透着不合情理。 那少女本来僵硬的面容突然一动,嘴角一咧,一呲牙,露出里面黑黑的牙齿。 第六十五章 释放 我被这个和服女人的举动结结实实吓到了。 我有点历史常识,知道黑齿是日本古代女人的一种扮相,可此时此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脸白如纸的女人,红着嘴唇,突然呲牙,露出满嘴黑黑的牙齿,而且摆出这个动作后一动不动,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像是后现代风格的行为艺术。 此时此景到不说多可怕,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膈应。莫名其妙的人,做出莫名其妙的动作。整个房间的气氛,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妖邪。 那女人呲了会儿牙,慢慢合上嘴,缓缓站起,挪着小碎步从侧门出去。 我在默默估算时间,生怕到了肺活量的极限而不自知。我有种很可怕的感觉,我沉浸在这个幻境里,会完全感觉不出现实中身体的异样。就是说,就算我在现实世界里窒息死亡,我在幻境里也会继续经历下去。到时候真是死都不知什么时候死的。 如果我过了自己的极限时间,再想回去的话,会出现什么状况?我的意识还在,而身体已经死亡了。 极限两分钟,进到这扇门就已经过了三十秒,按照这个时间比例,目前过了现实中的多长时间? 我打定主意,再等片刻,如果出现的情景还是这么不着调,我就赶紧回去。千万不能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正想着,只见侧门一开,传来“吱吱呀呀”轱辘转动,摩擦地面的声音,从外面居然推进一台医疗床。这种床是医院常用的,下面带四个轱辘。床上平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白被单,被单特别短,只是盖住身体的中央,露出了双腿双手。 这个人就是刚才的和服女人,此时已洗净铅华,面目瘦削。她全身赤裸,胸部高高耸起,满头黑发披散在床边。推床的是两个穿着灰袍的男人。灰色袍子非僧非道,双臂袖口异常宽大,几乎拖地。他们两人扎着古旧的发髻,面目模糊,像是两团灰蒙蒙的影子。 床推到空地的中央,两个灰袍人垂手站在一旁。我心里一颤,隐隐有种感觉,正戏要开始了。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油脂香味,应该是香炉里香料发出的。这块空地上白烟飘渺,所有一切都朦胧起来,看起来有一种很特别的意境。 我按捺住回去的冲动,静静看着。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直维持着现状。十几个黑衣人坐在角落,前面空地上停着医疗床,床上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两个灰袍人呆呆站在一边,满屋香气翻滚。 我又等了会儿,房间里还是这般样子,心想去他妈的,老子不等了,现在就回去。 意识开始消散,我全身发冷,肺部紧紧收缩的感觉在刺激着我,我要回去了。就在这时,场景突然发生变化,从侧门走进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 我心念一动,意志猛地一坚定,身上那种不适的感觉顿时消失。我又打定主意不走了,看看再说。行进到这种地步,非常不容易,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又得从头开始。 那两个白大褂,从地上捧起香炉,围着医疗床转圈。香炉从炉盖缝隙里飘散出股股白烟,随着他们的行进,在空中拖曳出几条细细的烟痕,情景很是诡谲。 转了几圈,他们把香炉放到地上,然后站在医疗床旁边,紧紧盯着躺在上面的女人看。 这种情景,有点像举行的什么仪式,古里古怪,根本瞧不出端倪。房间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忽然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房间里不知何时,生出一股淡淡的臭味。这种臭味并不强烈,闻着感觉湿漉漉的,像空气里弥漫着浸泡腐尸液体的水雾。令人很不舒服。有点恶心。 我的目光落在医疗床上,突然惊讶地发现,床上这个女人身上不知何时长满了斑点。看到这一幕,我不禁想起哥哥罗二米,他得了那种病之后,全身长红斑。眼前这个女人皮肤上的斑点,每个都很大,呈暗红色,十分浓郁,和我二哥身上的斑点有些不一样。 这个女人一直在那躺着,一动不动,这些斑点也不知是怎么出来的。我心念一动,全身随即恶寒,我靠,这不会是尸斑吧? 我紧紧盯着这个女人,她果然在缓缓腐烂。先是尸斑,而后皮肤肿胀,开始渗出尸水,一滩滩顺着床缘滴滴答答往下落。一个人要腐烂成这种程度,就算是高温状态,也不会分解得这么快。眼前女尸的情景,就像拨快了时钟,她在呈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着。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满屋子都是猛烈浓稠的腐臭味,就算是香炉都压不住这种气味。 床上的女人已经腐烂成了巨人观,整个尸体膨胀成庞然大物。脸部深紫肿大、眼球暴突、嘴唇又厚又肥外翻着,一张脸扭曲变形,让人实在无法目睹。那两个白大褂把女尸身上的白被单揭下来扔在地上,整个尸体暴露出来,像是泡在深水里很长时间的烂麻袋。 我虽然看不到身边这些黑衣人的面容,但能感觉到他们和我一样,处于一种极大的震撼和恐惧里。 房间的气氛实在太妖,墙上悬挂着颜色饱满的精美画作,和眼前这具高度腐烂的黑色尸体形成鲜明对比。 那两个白大褂开始行动了,其中一个从医疗床下面拿起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各种工具。另外一个从托盘上拿起手术刀,慢慢走到女尸的头部前,蹲下来,缓缓用刀子割开腐烂的头顶。 一股浓烈的尸水从创口里喷出来,顺着手术刀往下流,可那人丝毫不以为意,继续割着。 房间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真是落根针都能听见。我看得屏息凝神,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 两个白大褂配合得很默契,这边割,那边马上递过来下一件工具。这是一根细长的铁扦,蹲着的白大褂取过这根扦子,慢慢伸进女尸头顶割开的创口里,细细地拨弄着,似乎女尸脑袋里藏着什么东西,他正在很仔细地寻找。 拨弄一阵,他做个手势,端托盘的白大褂把盘子放到一边,从医疗床下面又翻出一台相机。他拿起相机对着女尸,来回扭转相机前的镜头,进行对焦。 两个人,一个蹲着拨弄铁扦,一个站在床旁边拿着照相机拍照。我看了一会儿,发现了规律。拍照的白大褂并不是随手瞎拍,而是等待拨弄铁扦那个白大褂的信号。他们似乎在实验什么,拨弄一阵,就拍一张。整个流程非常严谨。 相机是拍一张马上就出来一张,不大一会儿,就照了四五张照片。拨弄铁扦的白大褂站起来,脱掉手里的胶皮手套,接过这些照片看了看。然后,他拿着这些照片慢慢向我们走过来。 我顿时全身一凛,身体有些发僵,能感觉到身边这些黑衣人都非常的紧张。 那个白大褂把照片在手里全部展开,似乎是让我们看。我揉揉眼,仔细去看,第一张和第二张的照片上是清晰的尸体。而从第三张开始,照片上的内容有点变化了。 在尸体的上面,似乎覆盖了一层淡淡的白雾。这个白雾在前两张照片里都没出现过。整个拍照过程,我是全程观看,并没有看到有人把雾气引向尸体。也就是说这层白雾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从尸体内部生发出来的。 我咽了下口水,真他妈邪性,尸体为什么会蒸发白雾? 到了第四张照片,更是邪得离谱。那些白雾逐渐凝聚成形,似乎是个人。冷眼看上去,就像有个半透明的白色雾人趴在腐烂的女尸上。 最后一张,也就是第五张照片,我看了以后差点没吓死。 那白色的人影已经实体化了,正面朝上,躺在女尸的身上。那是一个脸色苍白没有眼睛的女人,整张脸又细又长,双目空洞,最恐怖的就是那张嘴,张得大大的,似乎在用尽全力张开,像是呐喊,又像是惨叫一般。 我突然明白了,这个白色人影就是腐烂女尸的灵魂!两个白大褂确实是在做实验,他们似乎通过刺激死人脑子里某个器官,能够放出灵魂。肉眼看不到灵体,不过可以通过拍照记录下来。 白大褂把照片收起来,挥挥手,一直呆立的两名灰袍人,推着医疗床上的女尸出了侧门。空地上依旧空空荡荡,我到现在没缓过神来,刚才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时间不长,就听门外“嘎吱嘎吱”轱辘声响,又推进一辆医疗车。床上躺着的人已经换了,换成一个男人。他全身赤裸,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白被单。 一看到这个男人,我惊讶地差点跳起来。他居然是,铜锁?! 第六十六章 逼入绝境 我本来已经打算要走的,可此时铜锁居然被推了进来。真是心惊肉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强行控制住情绪,稳定心神,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铜锁非常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一个白大褂从地上又捧起香炉,里面飘出渺渺白烟,他捧着香炉开始围着铜锁绕圈,又在重复刚才的过程。 我脑子嗡了一下,如果按照刚刚发生的流程,那么铜锁将和女尸一样将变成腐烂不堪的巨人观,到时候两个白大褂又要拿扦子捅他的大脑,刺激出灵魂,做着变态至极的实验。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如果铜锁在这里死亡腐烂,那么他在现实世界里的肉身呢,会不会也会死去?现在到底是我的幻觉,还真的是铜锁? 不管了,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猛然深吸口气,“腾”站起来。白大褂和灰袍人一起看我,目光齐刷刷飞了过来。我全身热血沸腾,打了个激灵,一个箭步冲过去,推开抱着香炉的白大褂,推着医疗床就往外跑。 侧门还关着门,我也不管那些了,硬推着医疗床往上撞,只听“哐当”巨响,大门整个撞开。我推着医疗床冲了出去。 门外居然到了广阔的野外,晚风习习,天空昏暗,飘着铅灰色的浓云,这里看不到太阳或是月亮,整个天地恍若是装在一个大罩子里。 这里是一大片古里古怪的村庄,全是平房,建筑结构极其另类特别,依我的见识,有点像印度或是南亚那边的风格。这里透着一股古老、静谧、神秘的气息。我推着医疗车也不知方向,闷头就跑啊,跑了一段,转头去看,并没有人跟出来。 我四下里打量,整个村庄情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远处是朦胧的山脉,村口有一汪深湖,风起处,树叶瑟瑟抖动,天色愈加迷蒙,把山绘成梦一样的剪影,此时此景就像是钻进了儿时的梦里。 我拍着铜锁的脸,他毫无知觉,不过他的皮肤还是带有温度的。我用手探了探鼻息,非常微弱,说明他还没死。 我吸了口气,掐住他的鼻子开始做人工呼吸。接连几次,铜锁胸口剧烈起伏,我停下来。他猛地一阵咳嗽,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一张脸憋得紫红。 我太激动,几乎都要哭了:“铜锁,你终于活了。” 铜锁惊诧地看看四周,突然伸出手指着我,他嘴慢慢张开,似乎要说什么话。就在这个当口,突然毫无征兆的,他整个人消失不见。 这个变化太快,比一流魔术师的手法还要快,估计还不到一秒钟。一直到他消失五六秒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内心的惊骇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医疗床上空空荡荡,除了一条白色被单,什么也没有。我揉揉眼再去看,还是什么也没有。我甚至怀疑刚才是不是做了个梦,可怎么可能呢?我推着医疗车跑了这么远,又给他做了人工呼吸,怎么琢磨怎么不是做梦。记忆里刚才每个细节都清晰毕现,他皮肤上的触感还留在我的手上呢,怎么就莫名其妙消失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群灰袍人从建筑里跑出来,他们全都提着一种暗红色的灯笼,在朦朦胧胧的黑暗中十分扎眼,像是怪兽狰狞的眼睛。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们是来抓我的。果然,有一些灰袍人提着灯笼冲我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我满头都是冷汗,扔下医疗车撒丫子就跑。这地方也没个方向,我像只没头苍蝇,东一钻西一躲,村子里灰袍人越来越多。天色更加阴沉,红色的灯笼在黑暗中摇晃,显得极为鬼魅。 我躲在一栋建筑后面,这里视角比较好,看到全部村庄,几乎每一块区域都布满了红灯笼,他们很显然在进行地毯式搜索。 我心跳加速,坐在这面墙后面,满头都是冷汗。呼吸因为紧张有些急促,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对呀,我何必在这里和他们兜圈子,完全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去。 只要意志松动就好了,松动,松动……可我松动了半天,丝毫没有回去的迹象。我全身颤栗,告诫自己冷静,在心里不断默念: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到水缸里。 念叨半天,一点反应没有。我此时才不得不接受一个极为严酷的事实,我回不去了! 这说明什么?我的意识回不到肉体里,说明肉体已经……死亡了…… 不会吧?我眼泪都下来了,上帝啊,老天爷啊,你们可别这么玩我啊。我颤抖着双手,掐算着时间,脑子里全是乱麻,根本估算不出来。不过,我知道,按照时间比例来计算,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超过了极限的两分钟。 我胸口起伏,一口一口做着无意识的深呼吸,整个人都颓了。 这时,我从墙下面看到有几盏暗红色的灯笼晃晃悠悠走了过来。我现在藏身的建筑是一种很古老的吊脚楼,几根吊脚柱撑起整栋房子,下面凌空大概一米左右,房子的质地是用藤子和不认识的树木建成的,编织得很细密。 形势紧急,我来不及多想,从后墙攀了上去。墙上有一扇上下开合的藤窗,我轻轻拉开窗户,里面黑森森的,似乎燃着蜡烛。我没来得及细看,也不管有没有人了,顺着窗户爬了进去。 房间面积不大,真是古色古香。地面铺着榻榻米,墙角放着一面落地的长镜,地中央摆着一老式案几,上面温着一壶酒,燃着一根红烛。最让我惊讶的是,房间里满墙都是人偶。 四面墙上钉着一层一层的隔板,长长的隔板上规规整整放满了人偶。这些人偶有头有脸,有胳膊有腿,而且质地都不同。有用木头刻的木偶,有用纸糊的纸人,还有用稻草扎成的草偶。诡异的是,这些人偶全都穿着衣服,用红色颜料点着五官,表情俱活灵活现,看上去极为阴森诡异。 我靠在墙上,整个人都看傻了。只听外面脚步声吵杂,暗红色灯笼的光芒隐约通过墙面缝隙穿过来,那些灰袍人就在房屋左右徘徊,形势紧张到令人窒息。 困在这么个鬼地方,我真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难道我真的死了?死了以后,我的意识会不会永远困在这里? 那些红灯笼渐渐消散,外面又黑了下来。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两条腿已经麻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我顺着墙缓缓向前走,看着板子上堆积的人偶。 这些人偶真不知是谁做的,真是大师手笔,有喜有怒有苦有悲,那表情真是绝了。我正看着,忽然“啪嗒”一声,一个人偶从板子上落下,摔在地上。我吓了一大跳,犹豫片刻,还是蹲下身把它捡起来。 这是个木质人偶,穿着军绿的小衣服,脸上表情显得很木然。一看到这个人偶,我全身栗抖,汗出如浆,两只脚当场就软了。 这个人偶的五官,分明就是解铃。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盯着人偶的同时,这个人偶也在回望着我。虽然它是个死物,可我能觉察到,它的眼神是活的。它眼睛里流露出那种深深的悲哀,让我的心都碎了。 “你是解铃吗?”我轻声问。 它根本不会回答我,这就是个人偶。我把它捏在手里,左右环顾,心乱如麻,该怎么办好?我隐隐有种想法,解铃之所以死去,是因为他的魂灵困在这个木偶里。 我要想办法让他回去。 烛光燃燃,房间里死寂无声,我正在想对策的时候,突然“吱呀”一声,房门推开。 我眉头一挑,来不及多想,一猫腰藏在镜子后面。 耳边只听到软软的脚步声,细细碎碎像小猫一样。凭感觉判断,这应该是个女人。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偷偷从缝隙往外看,进来的人居然是圣姑!她穿着粉红色的贴身薄纱,扎着两只小辫,赤着小脚丫。她是一个人,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的猫。 圣姑把手里的猫往地上一放,那白猫喵喵叫着,窜上案几。两只蓝色的猫眼正看到我。 我心惊肉跳,全身麻酥酥的,像被电流窜过。赶紧一缩头,不敢探头出去看。 心里紧张得要命,这只猫发现了我,如果它让圣姑知道了怎么办? 第六十七章 回来 圣姑拍拍那只猫的脑袋,白猫“喵”慵懒地叫了一声。寂静房间里,突然多出这样一声拉长的猫叫,听来像是婴儿在哭泣呻吟。 我背靠镜子,不敢回头去看,手里紧紧捏着解铃的木偶。 那只猫叫过一声之后,房间再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周围一片死寂。我甚至听不到圣姑的呼吸声,也不知她在做什么。此时的气氛实在压抑,我浑身难受,恨不得一头撞死,实在是憋不住,慢慢回头去看。 角度很是狭窄,我仅仅能看到一条缝隙。圣姑背对着我,正盘膝坐在案几上。她左手拿着一个木偶,右手提着一只毛笔,蘸着朱砂,正在很用心地给木偶画着脸部的五官。 看到此时此景,我如遭电击,这一幕简直太熟悉了!我想了起来,当初在雷子自杀的仓房里,有一面古里古怪的镜子,我曾经在镜子里,看到圣姑正在提笔画木偶。 当时那个房间,她的一举一动,那种气氛,和现在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只白猫正趴在她的膝头,十分慵懒,眯缝着眼舔着小爪子。 圣姑画得十分认真,整个过程中身体纹丝未动,房间的气流似乎也让她这种宁静所染,犹如实质般静静流淌。案几上那盏红烛,火苗忽起忽落,无风闪动,真是诡异到没有话说。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慢慢收笔,把手里的木偶立在案几上。我一看就傻了,犹如一道闪电掠过大脑,整个人完全崩溃。圣姑手里所画的木偶,那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我犹如在照镜子。没错,她画的木偶就是我。 圣姑懒懒地伸个懒腰,那只猫“喵喵”叫着,一人一猫如果换个场合,那是非常和谐的情景。可此时,却散发着无法言说的妖魅。 圣姑站起身,慢慢走向窗前,推开藤窗,外面无风,空气很好,似乎能隐隐听到远处虫鸣之声。这地方就像在印度或是南亚某处偏僻的山里,避世修行的所在。 她再回来时,我看到她手里多了一朵玫瑰花。她盘膝坐在案几旁,右手拈动玫瑰花下面的花枝,那花在她手里来回转动。白猫趴在她的脚旁,眯缝眼看着,喵喵轻叫。 圣姑忽然重重一拈,无数花瓣从茎上飞起,盘旋飞向天空,洋洋洒洒下了一场花雨。下一幕发生的事简直惊瞎我的狗眼,她陡然出手如电,突然抓住猫脖子,往天上一送,那只猫就像被隐形的线勒住,整个挂在半空,全身伸直,四肢乱蹬。猫脖子似乎被勒,发不出大的声音,喉咙里只是“嘶嘶”怪叫。花瓣纷纷落下,落红成阵,落得那只猫满身满头都是。 白猫挣扎一阵,渐渐不动了。我看得屏息凝神,手心全是汗。这时,出现一幕怪事。在这只猫的后面,出现一个白色的人影,淡淡薄薄,恍若透明,她全身赤裸,披头散发,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个人影渐渐回过身,正面朝着镜子,我看得仔细,她正是蕾蕾。 她是怎么出现的?看她现在的状态应该是鬼吧。我联想起不久前在那间满是浮世绘的房间里,白大褂们做的实验,心底泛起一阵寒意。蕾蕾不会是这只白猫吧?猫死了,释放出灵魂,就是她?! 她正对镜子,我不敢再探头出去看。蕾蕾和圣姑此时一起看向镜子,我只要稍微露头,肯定会被她们发现。 等了一会儿,房间里死寂无声,没有任何动静。我紧张到爆,牙床子发痒,全身起鸡皮疙瘩。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我觉得再这么等下去,肯定离死不远。 我慢慢回过头,就这一回头,好悬没把我苦胆吓破。镜子的缝隙中,我看到了圣姑的眼睛。她的脸贴在缝隙上,眼睛一眨一眨,正死死的盯着我。 我惨叫一声,猛然站起,带的镜子整个摔在地上。 圣姑却不知怎么,瞬间移了位,此时正远远坐在案几旁,冷冷看着我。 全身赤裸的蕾蕾张开双臂,如同一股白风在空中漫卷,无数花瓣激起,她缓缓飞向我。耳旁出现嘤嘤的声音:“我会好好爱你的。” 此时此刻,无比妖媚的气氛简直让人爆炸。 我实在受不了,把解铃的木偶重重往地上一扔,我要砸碎这邪恶的一切! 就在这时,我全身一软,意识模糊抖动,身体说不出的难受,又痛又冷。就感觉周围一片混沌,这种感觉持续了不知多长时间,可能一分钟也可能十分钟,突然一下,脚踏实地的感觉又回来了。我感觉全身的感知都在复苏,都在如饥似渴地接触世界。 我心里很踏实,忽然明白一件事,我回来了,回到现实世界了。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这时,有人叫我的名字:“罗稻,罗稻。” 另外一个人声音:“快看,心电图有反应了。” 此时的我像是鬼压床,明明知道一切,可就是醒不过来。我努力要起来,要排解身体的束缚,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望在刺激着我。我大喝一声,陡然睁开双眼,一片白花花的光亮,妹妹罗小米惊喜的声音:“我哥醒了!” 这才看清一切,床边是铜锁、秦丹、我妹妹罗小米、佟雅和她的男朋友大刘,还有大刘的朋友二龙。我还看到一个最为熟悉的人,解铃。 “怎么样?”铜锁走过来问。 我看了他一眼,疲惫地闭上眼,全身没有一分力气。我妹妹叫来医生。我感觉到医生在床边走来走去,应该是检查监控的数据,然后又问了我几个问题。他说:“休克那么长时间还能活回来,不容易。一般像他这种病人,即使醒来也会脑死亡,变成植物人的。” 他让我动几下手指和脚趾,没有大碍,便告诉我这些亲友团,再观察几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我叫过铜锁,颤着声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拍了拍我的手掌,做了个眼色,我明白了,现在不是讲话的时机。 大家看我没事,长舒一口气,一起到外面吃饭去了。解铃没有走,病房里空空的,只有我和他。 我侧脸看外面的天色,已近夕阳,天边是金黄一片。我问他昏迷了多久,解铃告诉我快一天了。 “谢谢你罗稻。”他冲我笑笑:“这次真是玩大了,没有你我回不来。” “我曾经在幻境里见过你的人偶。”我说。 解铃点点头:“我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他从兜里掏出一页黄纸递给我,我没什么力气,他拿着给我看。 黄纸上有红笔龙飞凤舞写了四句诗:欲解铃中困,需求稻花香。龙婆八首将,降魔何须忙。 “这是?”我疑惑。 解铃道:“我被困在圣姑那里,肉身被师妹带到了三太子的道场。这张纸上的字,是小辉请乩,三太子上身后写出来的乩语。你看,第一句话写的是我的困境;第二句话里的稻花,指的是你。要解我的困境,只有你罗稻。后来事态的发展,确实也应了这个景。” 我脑袋还有点晕:“后两句呢?” 解铃沉吟一下:“这里有个渊源,我、小辉、小雪还有五个人,同为道门,属于龙婆班。我们龙婆班的八个人号称八家将。后面这两句诗的意思是,龙婆班八个人凑齐了,就能降魔,对付圣姑,以解公案。” 他问我在幻境里遇到了什么,我整理一下思路,回想幻境中那段经历,简直如坠梦中。 正说着话,铜锁和秦丹回来了,秦丹告诉我,包括我妹妹那些凡人都打发回家了,现在咱们几个熟知内情的人在一起参详。 铜锁先说,他说我那次进水缸憋气之后,一去就不回来了。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急得团团乱转。虽然我说的明白,已经留下遗书死便死了,可铜锁还是挺讲义气,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把我一个人扔下不管。 铜锁告诉我,他当时撞墙的心都有了。等得实在心焦,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他想把我从水里拉出来。顺着木梯爬到上面,他才发现事情很难做。 我当时是沉在缸底,两米多深的大水缸,他没有任何工具,根本没办法把我捞出来。 铜锁说,他当时豁出去了,把外衣裤子一脱,穿着裤衩就要往水里跳。他可不是学我和解铃打坐闭气进另外一个世界,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捞出来,别让我死在水里。 他脱个精光,刚要下缸,就在这时,一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铜锁说:“你们还记得放着蒲团的老式衣柜吧,那柜门突然之间,无声无息地就开了。” 第六十八章 龙婆班 漆黑诡异的房间里,铜锁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只听黑暗中“吱呀”一声轻响,两扇柜门开了。 铜锁说当时把他吓得啊,差点没尿了。他呆立在木梯上很长时间不敢有所动作,后来站的两只脚酥麻,一咬牙决定下去看看。他走到柜前细细查看一番,里面空空的,还是只有那一方蒲团,看不出任何怪异的地方。 这种情况下,铜锁安慰自己,可能是门轴老化或是让风吹的,柜门才无缘无故打开。可这种说法实在没有说服力,柜门他记得很清楚,关得紧紧的。这种柜子两扇木门互有凹凸对接的槽,卡上之后非常结实,绝对不会是被风吹开。再说这间密室,外门和窗户紧闭,来的哪门子风? 他蹲下身,扶住柜门,看着里面的蒲团,心怦怦跳。也不知为什么,他忽然生出一个强烈的预感。 这方蒲团和深水缸似乎有着某种很特殊的联系,说不定在这里打坐的效果和水缸里是一样的。 铜锁说到这,一摊手,对我和解铃道:“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完全就是鬼迷心窍,控制不住。” 铜锁想到就做,他光溜溜钻进柜子,使手拉住柜门往回一带,把门关上。黑暗中,他端端正正坐在蒲团上,开始盘膝打坐。 他没有任何修行的经验,也不知这个打坐冥想是什么流程,就是把眼闭上,强迫自己静下来。但是过了很长时间,还是心乱如麻,坐立不安。 听到这里,我若有所思。其实我和铜锁一样,都是普通人,我们从来没有打过坐。为什么我能在水缸里很快到那个幻境里呢?我觉得应该是水下那种极端的环境。 水里不但缺氧而且压强很大,在那里身体其他闲散的知觉都会不自觉地屏蔽掉,只留下一个念,那就是挣扎着要坚持活下去。 铜锁坚持了片刻,再也坐不住,觉得在浪费时间。就在他要起身未起身之际,整个人忽然走了。 他感觉自己像树叶一样,在天上打着转,晕晕乎乎的也不知南天地北。就这样似梦非梦之间,他忽然一个激灵醒了。 说到这里,铜锁难以置信地咽了下口水:“稻子,你猜我醒了以后看见的人是谁?” 我心念一动,想起幻境,便尝试着问:“我啊?” 铜锁目瞪口呆,一拍大腿:“可不就是你呗。”他张着大嘴:“我靠,你别告诉我,咱们两个真的在同一个地方见着了。难道咱们到的是一个梦里?” “你继续说。”我催促他。 铜锁道:“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一张医疗床上,当时是荒郊野外,那地方真他妈的……”他一连他妈了几声:“真他妈的诡异。我一睁眼就看见你站在我对面,我还伸出手指着你想说你丫挺的……可没说出来,下一秒我一晃神,就回到柜子里。我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像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一摸头,全是汗。” 我苦笑:“我们真的是同一番经历,而且有件事你不知道。” “什么?” “没有我救你,你现在恐怕已经死了。”我说。 铜锁瞪我,然后他说自己从柜子里爬出来,又等了段时间,看我情况不对,绝对是要淹死的节奏。他顾不得许多,跳下水费了牛劲才把我拖出来,又打电话找秦丹求救。大半夜的,来了几个人一起把我送到医院。 解铃道:“老罗,说说你的经历吧。” 我整理一下思绪,从那间屋子醒来看见风车,进了浮世绘房间看到特殊的灵体实验,又误打误撞进了圣姑的藤屋。现在再回忆起这一段经历,恍若隔世,有种轮回一般的不真切感。我甚至不敢肯定,到底是真经历了这一切,还是在某种梦境里。 铜锁听得眼睛都不眨:“这么说,我差点被日本人做了实验?我还得谢谢你呗。” “是不是日本人这个存疑,不过你确实应该谢我。”我看解铃:“你又经历了什么?” 解铃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夕阳,说道:“我的经历比你们都要简单,也要诡异。等我有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木偶里。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像是植物人,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能看能听能思维,可偏偏动不了。那段时间很漫长,我记得自己一直放置在最高处,静静地呆在那里。说起来有点像安徒生的黑童话。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现在回忆起来像是好几辈子,我就看到罗稻不知怎么来了,那个时候我有种强烈的冲动要出去。我整个人从高处摔了下来,正砸在他的脚边,后来的过程就和罗稻说的一样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秦丹问:“师兄,你觉得那个圣姑到底是什么来路?” 解铃想了想:“非人非鬼,非神非妖,非仙非佛。我不知道。她的能力和行为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而且这段时间围绕她做的这些调查和经历,都是我平生罕见,摸不出套路。她封印我用的应该是傀儡术,可这种技法又和传统傀儡术不一样,似是而非,完全没有概念。” 这时,他看看我:“老罗,要破圣姑这件公案,我看还得落在你身上。” “我?” “是。你随手一掷,就能破我封印。在那里有如此诡谲险恶的经历,你都平安脱险,我有点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我问。 “圣姑对付你们家,最终的目的,很可能在你的身上。”他说。 我吓了一大跳,居然有力气从床上坐起来:“你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解铃说:“具体我还不清楚,看来这一切只能等抓到圣姑才能明了。” “师兄,你觉得你们进入的那个幻境到底在哪?那些灰袍人和白大褂,都是圣姑的手下吗?”秦丹问。 解铃想想说:“本来我是对那个地方毫无概念的,可是罗稻和我遇到了一个熟人,让我觉得有了线索。” “谁?”我赶紧问。 “黄蕾蕾。”他说。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解铃说:“罗稻,你还记得黄珊珊是怎么说她姐姐的死法。” 我点点头。蕾蕾是死在一家废弃的厂房里,当时躺在一口木质棺材,据说死状极其诡异,和某种邪恶的信仰有关。现在来看,蕾蕾的阴魂很可能是被圣姑收走驱使,如果找到她的魂灵,说不定真能找到圣姑的藏身所在。 铜锁眨巴眨巴眼睛道:“那黄蕾蕾的魂和那只古怪的白猫有啥关系?” 解铃想想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圣姑把黄蕾蕾的魂封印在猫身里,和我的情况差不多;还有一种情况更匪夷所思,圣姑是在借助白猫肉身的炉鼎,在凝炼黄蕾蕾的魂灵。” 铜锁张着大嘴:“完全不明白。” 解铃笑:“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也不是什么好事,反正你们就记得,圣姑在行使邪法就行了。” 秦丹问:“那我们怎么办?” 解铃道:“我已经有主意了,这次要聚合我们龙婆班八家将。一起来对付圣姑。” 我十分好奇这八家将到底是什么牛逼人物。按说这八个人包括了解铃,那么其余七人的能力应该不低于他。八家将中的小辉和小雪我都见识过,他们两个确实能堪当“奇人”这两个字,真是不知道剩下五个人都是什么角色。 秦丹有些迟疑:“可是老木他……” “没事,我已经有人选了。” 铜锁看得抓耳挠腮,问八家将是怎么回事。秦丹也没瞒他,简单说了一下,我在旁边也听的仔细。 龙婆班八家将最早流传于唐朝。所谓龙婆班,并不是门派也不是什么道法分支。最早第一代八家将的官将首是个女中豪杰,据说她是东海龙王敖广的亲闺女龙婆转世,具大法力,除妖降魔,建立很多功德。八家将其余七人,都是她找来能辅佐一起做降魔事业的伙伴,八个人形成了团队,这就是八家将。 八家将的风俗流传于很多地方,包括港澳台都有八家将的传统,但龙婆班的八家将属于蝎子粑粑独一份。 平时八家将各有各的营生,各有各的江湖,并不凑在一起。只有面对最邪最恶的大魔头时,八个人才会齐聚一堂,利用阵法,请出神灵,形成合力,共同驱魔。八家将一代一代往下传,选择接班人的机理也比较古怪,由上一代大将自寻传人,传人没有限制,可以是徒弟也可以是同道,甚至可以找自己的师父或者师叔,只有你找到传人后,才能离开这个团队。也就是说,一个萝卜一个坑。 那么上一代大将是依据什么机制指定接班人呢,秦丹说她不是龙婆班里的人,不知道,不敢妄言。解铃微微一笑,更是不说,想来这是他们龙婆班的一个大秘密。 就这么一代代往下传,一直到解放后,还有八家将的存在,一直到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遇到了千年一遇的红色大时代,龙婆班里出了一件大事,几乎让这个组织遭遇灭顶之灾,从此湮灭。 说到这,秦丹看解铃,询问他能不能说。解铃道:“这没什么可丢人的,告诉他们吧。人性而已,每个人都被大时代裹挟,身不由己,可以理解。” 秦丹说,在那个时期八家将里出了一位叛徒,把其余七位同道全部出卖。红色小将们集体出动,挨个抓捕,然后举行公审大会,罪名是借助封建迷信大搞反革命活动。草草审判后,在寒风凛冽的操场上进行枪决,当时围观的人成千上万。 解铃在旁边补充说,在枪决的名单里,就有他的师父。 第六十九章 案发现场 这些往事距今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可现在提起来,我们还是听得心惊肉跳。 “老爷子后来怎么样了?”铜锁说。 解铃表情神秘莫测:“没死。当时那一代的八家将枪毙四个,跑了三个,还有一个是叛徒。枪毙的四个人里,死了三个,只有我师父活下来。” “枪毙没打中他?”我问。 “当时的枪毙,脑袋后面顶着枪,打完发现有口气还补枪,怎么会打不中呢。”解铃翘起二郎腿,说:“他是个奇人。再多我也没法和你们说了。” “他现在在哪呢?”我颤着声问,这可是解铃第一次讲自己的师门渊源。 解铃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台,看着外面渐渐黑去的天空,说道:“我也不知道。” 秦丹说:“传到这一代八家将,就是解师兄他们了。我刚才说的老木,就是这一代八家将里的成员。几年前他配合警方处理一起离奇的全家灭门案时,不幸身亡……八家将只剩下七个人,他们很久没有凑在一起了。” “不单单是因为少了一个人,”解铃回过头说:“大时代的冲击下,每个人的理念和思维也发生了转变。现在已经不是传统的降魔时代,大家为了更好的生活,都在努力适应这个时代,潜移默化中做出很多的改变,包括我。这次能不能重新聚集龙婆班,我心里也没底。试试看吧。” 秦丹咬着下唇说:“师兄,就算他们都能前来,可也只能七个人啊,少一个怎么办?要不然我来吧。” “你不行。”解铃拒绝得很干脆:“如果可以,早就让你候补了,你的情况自己心里明白,我不多说了。其实最适合的人是刘洋,不过他还在那地方……我考察了一个人,觉得他还可以。”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咽下口水。我们同时想到,不会是我吧? 解铃看看我们,笑:“别多想,不是你们。” 铜锁又是遗憾又是长舒口气,他说:“龙婆班上一代那个叛徒后来怎么样了?你师父是不是清理门户?” 解铃淡淡道:“前代恩怨,不提也罢,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们又说了一阵话,其间护士来过一趟,让他们不要打扰我休息。他们三人看天色不早也要走了,解铃让我好好休养,剩下的事他来安排。 经历了这么多我是真的累了,在医院一连休息了几天,医生做过检查,认为没有大碍。我也觉得身体恢复差不多,收拾收拾出院。 出院的当天,解铃把我接到他家,一进门,我就发现气氛不对劲。 他家的客厅里有不少人,除了秦丹和铜锁,居然黄珊珊和二龙也来了。二龙长得黑不溜秋,留着板寸,一脸正经,一看就是车轴汉子。见我了,毕恭毕敬打招呼:“罗哥,你身体怎么样?” 我笑着说:“谢谢你惦记,已经没事了。” 二龙搓着手问:“小米没事了吧?” “她也挺好。” 我有些狐疑,解铃为什么把二龙叫来。解铃让我们大家做好,他清清嗓子说:“这里都不是外人,我就直接捞干的说。八家将的事情我和二龙说过了,二龙答应暂时来补缺那个空位。” 二龙赶紧站起来,学着江湖人士的模样拱手。 我真是千想万想,没想到解铃居然让他来顶替进入八家将。二龙,我和他交流不多,他和佟雅的男友大刘是好朋友,对于我来说,他们都是些没进入社会的孩子,没什么共同语言。在我印象里,二龙是个挺轴挺正的小伙子,有点一根筋。 解铃道:“二龙的母亲就是出堂的报马,家里很是有点渊源,二龙自小生长在那种环境下,受香火熏陶,我看过他的八字和根骨都不是凡品,虽然没修过道法,不过临时补缺应该问题不大。” 二龙在旁边说:“师父一提这事,我马上就答应了。不为别的,就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解铃笑:“我什么时候成你师父了?二龙的事情我和龙婆班其余成员提过,他们都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今晚由黄珊珊领路,我们先去探一探黄蕾蕾往生的那个废弃厂房。在调查黄蕾蕾死因的同时,我们也要寻找圣姑的线索。等线索明了,就要凑齐龙婆班的各位好汉,和圣姑斗斗法。” 我们几个人不由自主做了深呼吸,重头戏就要开始了。 大事提过之后,大家凑在一起喝茶聊天。二龙有点拘谨,毕竟是年岁小,还是大学生。别人说话时候,他也不插嘴,就在旁边呵呵笑着听。黄珊珊这丫头倒是自来熟,拉着秦丹,两个人聊得别提多亲热了。 女人有女人话头,解铃、我、铜锁和二龙凑在一起聊着江湖传奇,二龙也放开了,讲起他妈妈给人看事的一些经历,离奇古怪,诡异莫测,我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事如果整理一下,绝对是很好看的小说。 解铃这人就爱下厨秀手艺,到了吃饭时间,叫上秦丹,两个人到厨房一阵忙活。黄珊珊这丫头是不错,主动进去帮忙,厨房里锅碗瓢盆响动,里面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客厅里二龙坐不住了,也是,师父下厨他这个准徒弟干等着也不像那么回事,搓着手也进厨房帮厨去了。现在就剩我和铜锁,大眼瞪小眼。 我和他闲聊了一会儿,菜做好,一盘盘端上来。黄珊珊擦着手说:“两位大少爷,是不是挪挪屁股啊,还要我喂你们吗,赶紧拿筷子去。” 我和铜锁讪讪笑,赶紧颠颠去拿筷子。时间不长,菜都做好,解铃开了一瓶清酒,给我们满上,说这酒是韩国朋友送的,给大家尝尝。 众人济济一堂,围着八仙桌坐定,我心里暖洋洋的。这么多朋友,大家说说笑笑,真好。解铃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聚拢一大批人在身边。 和解铃接触,有一点特别好,就是不累,不用端着装着,你是啥人就是啥人。解铃曾经告诉我,做人就要做个真性情的真人。他说他是真人,所以不会结交假模假式的假人做朋友。 我们碰着杯,喝着酒,吃着菜,不时开着玩笑。铜锁这家伙是个活宝,不时说着笑话,专逗黄珊珊。黄珊珊也不示弱,和他拼酒。说笑了一气,秦丹把酒给解铃满上,轻轻说:“师兄,这次八家将聚首,南华也会来。” “嗯。”本来挺高兴的解铃,听完这话,神情有些郁郁。 “南华是谁?”铜锁问。 “解南华,”秦丹说:“是师兄的弟弟。” 我们停住话头,饭桌上气氛有些压抑。解铃舒了口气:“我和他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师兄,你们该好好聊聊。”秦丹轻轻说。 “他们怎么了?”黄珊珊问。 解铃笑:“没什么,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当年我扇了他一个嘴巴,他就再也没理过我。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大家吃饭。” 我暗暗观察解铃,能看出他强颜欢笑。 这一顿酒喝到下午,大家收拾收拾,就该晚上的工作了。我端着盘子进了厨房,正要离开,黄珊珊进来。她目光灼灼地看我,我被她盯得有点发毛:“干嘛?” 黄珊珊说:“你的秘密到底和解铃说没说?我觉得我们不要瞒他了。” 我有些烦躁:“我的事我心里有数。”说着,往外走。 黄珊珊在背后道:“你要记住,他是你的朋友。解铃绝对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我摆摆手,走了出去。 今天晚上的工作,解铃领队,我、黄珊珊、二龙组成队伍,铜锁好奇也要去,算是友情赞助。我们几个人收拾利索,出了小区,直奔目的地。 铜锁开着自己的座驾,我们挤了一车,浩浩荡荡奔赴过去。 车子在夜空中,很快驶出市区,沿着高速狂奔,一路到了郊外。我市前些年开发了工业园区,这里盖了很多厂房,由于很多项目都是拍脑袋决定,盲目上马,受到经济冲击很大,许多厂房如今成了烂尾楼,大片大片的空地。 我们在路边停了车,举目四望,黑夜中高大的炉子,成区的厂房,就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宛如一片死城。 出门没看黄历,天空隐隐飘着小雨。雨到不大,细细的雨丝落在脸上,凉凉的。解铃和黄珊珊打着手电走在前面,我和铜锁在后面,二龙走在最后,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此时起了夜风,身上有点凉。晚上的夜路不好走啊,这里还这么荒凉,手电射出去只能照到几米的距离,空气中透着一股萧索。 翻过一个土坡,大家都有点气喘吁吁,黄珊珊指着前面说:“就在那。” 不远处立着一栋四层小楼,黑黝黝的轮廓依稀可见。周围一片死寂。黄珊珊低声说:“这个地方我打听过,以前是个鞋厂,因为什么事故发生了大火,烧死不少人。自此以后就荒了,根本没人敢来。” 解铃拿出罗盘看了看,只见上面指针飞快旋转,颤动不停。 “这里阴气很重,一会儿进去大家都小心。” 第七十章 鬼阵 厂房荒废很长时间,周围全是野草,走近了像是进了防空洞,冷气逼人。现在我们人多,又有解铃大神坐镇,也就不感觉怎么害怕。到了大门口,连门都没有,里面黑漆漆深不可测。我们打着手电照了照,隐约能看到满地破烂,墙皮剥落,承重柱都露出来了,完全就是老掉牙的地方。 手电光下,能看到一条肮脏的黄色警戒线软趴趴落在地上。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解铃问黄珊珊,你姐姐在哪发现的。 黄珊珊指着这栋楼,牙齿颤抖着说,在四楼。 铜锁发现问题,他摸着脑袋问:“珊珊,这荒郊野外没人来的鬼地方,你姐姐的尸体是怎么被警察发现的?” 黄珊珊说,这里也不是没人来,听警察说,这地方自杀的人很多,非常邪。还有一些小青年,闲极无聊,拿着手机dv啥的,跑这里探险。姐姐的尸体,就是被一伙探险小队发现的。 解铃看看我们,说:“铜锁,保护好黄珊珊,你们两个就不要进去了,在外面等着。我和二龙,还有罗稻进去看看。” 一听这话,铜锁和黄珊珊都不干了。黄珊珊非要看看她姐姐往生的环境,要是她自己来,还真是害怕,现在人这么多,如果不进去看看,心里始终凝了个大疙瘩。铜锁更是义愤填膺,说解师傅瞧不起他,自己也算见多识广,什么恐怖邪门的事没经历过,还怕这个。 解铃挠头,也没说太多:“都来吧,大家注意安全。” 我们五个人进了厂房,里面面积挺大,怎么也得几百平。地上脏得没法说,除了垃圾袋破砖头废报纸之类,居然还有很多酒瓶子,有罐装啤酒有白酒的,铜锁甚至还发现有红酒的,他骂骂咧咧说,这哪像鬼屋,一看就是派对现场。 我们甚至在这里发现有人睡觉的被褥,脏不拉唧,就像刚从垃圾堆翻出来的。二龙十分正经地说:“这里肯定有流浪汉或是拾荒的住过,这些人很可怜,没地方去只能睡这里。” 解铃指指楼上,示意上楼。 他走在前面,我们紧紧相随。楼梯只剩下一节节水泥台,走上去都咯脚。我们很快来到第二层。这里就怪了,面积宽阔,四面墙居然熏得黑糊糊一大片,一看就是当年被大火烧过。我们正要往里走,解铃做个手势,示意停步。 他表情很凝重:“这里应该就是起火地点,我能感觉到有很多阴灵在。”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解铃从包里翻出一沓厚厚的纸钱,递给我们每人一点,让我们就在楼梯口烧,嘴里还得念叨几句。 打火机点燃纸钱,一股股浓烟升起来,我们按照解铃的嘱托,双手合十,默默念着,诸位大哥大姐,小弟冒然来此,调查凶案,有怪莫怪。 火烧得很旺,说来也怪,夜晚本来无风,突然就在这二楼大堂里起了一阵旋风,卷的纸钱满空飞舞,那形势真像是有无数阴灵在你争我夺。 黄珊珊吓得脸都白了,紧紧靠着我,小丫头一个劲地嘴里念阿弥陀佛。 烧过之后,我们没有停留,直接上了三楼。二龙眼尖,急切地说:“师父,好像有辆车开过来。” 我们透过破成大洞的窗户,看到远处的野外,果然隐约有亮光闪动,似乎有辆车正在走夜路,朝这栋厂房开过来。 解铃趴着窗台往外看看,说:“别管它。按计划行事。” 我们开始往第四层楼上去,这里的楼梯是带拐角的,上下两节楼梯中间带个平台。走到平台的时候,昏黄手电光亮中,我们看到满地的纸钱。这些纸钱很特别,有的散开,有的扎成一捆,而且花纹式样也和普通纸钱不一样。 解铃让我们别动,他蹲下身,捡起一捆用手电照照:“这是库钱。” 我心惊肉跳:“库钱是什么?” “在古代,人是棺木下葬,库钱就是塞在棺材里的纸钱,用来吸收尸水。”解铃说。 “可这里也没有尸体啊。”二龙好奇地说。 解铃点点头:“这种钱也有种用途,是派送给不知名的孤魂野鬼,上面可以不设名号,随领随取。一般这种钱的出现,都要配合一整套玄学之法,这栋楼肯定有高人做过法,大有玄机。” 我们听得胆颤心惊,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大学问。 解铃让我们呆在原地,他拿着手电慢慢顺着楼梯上去,只见光影闪动,很快他就消失在四楼的黑暗里。 这鬼地方又阴又冷,我们等了片刻,解铃还没有下来。铜锁口干舌燥问我要烟,还没等我掏,二龙先把烟拿出来,给我们一人一根,然后擦亮打火机,主动给铜锁点上。铜锁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行啊小伙子,有点眼力见儿,等我和解铃说说,收你为徒。” 二龙嘶嘶吸着冷气:“师父说我和他没有师徒之缘。” “屁吧。”铜锁说:“你说,我和珊珊有没有姻缘?” 黄珊珊瞪他:“你还有没有点正形。解铃怎么还没回来?” 正说着,上面光线闪烁,解铃从四楼走了下来。他脸色非常难看,我们赶紧问怎么样。解铃摇头说:“上面果然被人做了鬼阵,很奇怪,我从来没见过类似的阵法。我的能力根本闯不过去,这个阵法似乎保护着中心的什么东西。看来只能请八家将了。” 二龙兴奋地直搓手:“师父,到时候我能行吗?” 解铃没回答他,而是看我:“罗稻,到时候闯阵法,你得打头阵。” 听他这句话,我好像一脚踏空,全身都飘起来,紧张到爆:“这里还有我的事?” 解铃点头:“由你来引阵眼。我总感觉圣姑设计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 我心脏狂跳,想起几次幻境中和圣姑幽会的情景,圣姑到底图我什么呢? 既然四楼这么邪,就算解铃都上不去,我们只能打道回府。从三楼下来,到了二楼,忽然黄珊珊捂着肚子,脸色变得很差。二龙问:“珊珊姐你怎么了?” 黄珊珊咬着牙说:“没事。” 解铃停下来看她,黄珊珊一跺脚:“不行了。”她急匆匆往二楼拐角的一个黑糊糊的房间去。 我们互相看看,铜锁抽着烟说:“内急这是。女人就是事儿多,等等吧。” 我们等了会儿,突然就听到黄珊珊刚才进去的房间发出“嘭”一声闷响,随即是女孩“啊”的尖叫。我们赶紧跑过去,就看黄珊珊提着裤子,站在门口,哇哇哭。 解铃扶住她,用手电往里照,脏兮兮的地上有一块特别大的瓦块,摔个粉碎。他举起手电照向天花板,奇怪的是,天花板是水泥抹成的,根本就不是砖瓦结构。这瓦片是从哪来的? 黄珊珊擦着眼泪说,刚才正在方便,忽然一样东西砸在旁边,黑暗中本来神经就高度紧张,突然来那么一下,谁也受不了。 铜锁吓得脸有些发白:“解爷,这乍回事?” 解铃严肃地说:“这里已经有主了,被好兄弟占了。黄珊珊刚才出恭,对它不敬,它略施惩罚。赶紧走吧,离开这里。” 黄珊珊把住我的胳膊,一步不敢相离,我们急匆匆来到二楼楼口。突然之间,有一股大力推向我,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双脚顿时失去平衡,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幸好楼梯带拐角,不怎么太高,我一直摔到楼梯小平台上,差点没把翔摔出来。整个人都懵了,心跳成一个,好半天都在懵圈,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二龙和铜锁跑下来扶住我,铜锁伸出手在我眼前晃晃:“完了,这小子摔傻了。” 我这才回过神,颤着声问:“怎么了?” “再叫你英雄救美,推你下来的就是黄珊珊。这丫头中邪了。”铜锁往上面一指。 我看到二楼隐隐有手电光和人影晃动,不时传来女人的尖笑,“咯咯”不停,又细又阴,就跟鬼哭没什么两样。 他们两个扶住我,上了二楼。我看到靠近窗户的位置,黄珊珊站在那里,垂着头,看不清五官,就在那自己咯咯阴乐。 解铃面色凝重地站在对面,他一手持手电,电筒朝上,光线直直照向天花板,另一只手浸在这光里,形成剑指,在画符。手走游龙,我们眼见得一个由光组成的凌空金符隐隐浮现,他剑指一指前方的女孩,同时放平手电,那道金符随着手电光一起射向黄珊珊。 第七十一章 真气走岔 黄珊珊被金符打到身体,周围栗抖,嘴里发着狂笑,高一声低一声,大晚上听得浑身发毛。解铃道:“罗稻,二龙听命。” 二龙还真拿这鸡毛掸子当令箭,全身一凛,走过去一拱手:“师父,二龙听命!”二龙看我没反应,低声说:“罗哥,我师父叫你呢。” 我无奈上前,也是一拱手:“罗稻听命。” 解铃一指黄珊珊:“抓住她。” 话音刚落,二龙“噌”一下就窜出去,这小子真他妈是二愣子,解铃的话就是最高指示,让干啥干啥。他过去抓黄珊珊,我只好也跟了过去。黄珊珊一直垂着头,看不清面貌,那一阵阵笑声发出来,听得人心里发毛。我和二龙一左一右抓住她。 黄珊珊陡然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五官扭曲,鼻子眼睛几乎都凝到了一起,尤其那张嘴,咧着嘴角,似乎一直能挂到耳边。笑容极其阴毒,绝对不像正常人能笑出来的。 倒不是说此时的黄珊珊本身有多可怕,可怕的是她这种状态,浑身散发着阴寒之气,加上周围诡秘的气氛,真让人腿肚子转筋。我把住她的胳膊,她猛然一转头,眼睛直直盯着我,冲着我笑,我差点没跪地上。 解铃慢慢走过来,站在黄珊珊身前,缓缓说道:“我让你一条路,大家各自方便,谁知你非蹬鼻子上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从包里掏出一块黄色手帕,上面绣着金丝,形成一道道螺旋的复杂图案。他把这块黄手帕盖在黄珊珊的头上,一只手摁住,嘴里开始吟咒,声音低沉快速,音节连起来隐隐透出一股大庄严。 黄珊珊发出极为悲惨的声音,“啊,啊”叫着,听来像是饱受折磨。我紧张得汗出如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二龙到是很坚毅,虽然也扛不住,可咬着下唇瞪着眼一直在坚持。 突然一股大力传来,黄珊珊膀子一甩,把我和二龙全都甩在一边。她空出两只手一把掐住解铃的脖子,十指坚如鹰钩。解铃的脖子很明显凹下去一大块,他的脸色登时就紫了。黄珊珊脸上忽然露出极为诡秘的一笑,解铃情急之中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拳打向黄珊珊胸口。这一拳势大力沉,黄珊珊整个打飞,撞在窗台上。 窗台本来就没窗户,露着黑森森的洞,黄珊珊从窗户直飞出去。解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张嘴吐出一口血。 二龙冲过去扶住他,急切地叫:“师父,你怎么样了?” “快,看黄珊珊。”解铃强忍着说。 这时,就听楼下面传来“嗡嗡”尖锐的汽车报警器,我们趴在窗户往下看,不知什么时候,下面停了一辆轿车。黄珊珊从二楼飞下去,正摔在车顶,车玻璃全是裂纹,报警器疯了一样狂鸣。 女孩全身摊开,侧着脸躺在车顶,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我脑筋一下就炸了,转过头看解铃:“你,你把她杀了?!” “下去看看。”解铃一语未了,双腿发软,如果没有二龙撑着,他能瘫软下去。 我们几个人连搀带扶,从二楼下来,穿过一楼大堂,来到外面。天色漆黑,刮着冷冷的风,几束手电光照过去。这是一辆银白色的家用轿车,黄珊珊还一动不动躺在车顶,比较诡异的是,透过碎成蜘蛛丝的前车窗看过去,驾驶座上似乎坐着一个人,正仰头靠在车背上,好像在睡觉。 我们赶紧过去,我和铜锁爬上车顶,小心翼翼黄珊珊搀扶起来。我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微还有喘息之气。解铃说道:“二龙,你和铜锁把黄珊珊带到路边,打电话通知救护车,她从高处坠落,身上可能有骨折,你们小心一些。” “为什么不让救护车到这里?”我问。 解铃道:“不能让他们看到这辆车和里面的死人,不然报了警,我们都有麻烦。” 二龙俯下身,铜锁小心翼翼把黄珊珊搭在他的背上,又脱下外衣,盖在女孩身上。两个人一个背一个扶,顺着土路走远了。 现在就剩下我和解铃两个人,解铃喘了口气说:“你不要怪我,黄珊珊刚才并不是中邪。” “那是怎么回事?”我问。 “她和梁小秋一样,应该是被圣姑的傀儡术给控制了。”他说。 我惊讶地看着他。 “圣姑这个手段很阴毒,她操控黄珊珊,让我们以为是中邪,在我吟咒用真气驱邪的时候,她突然发难,使我真气走岔,差点走火入魔。当时情况很危急,我如果不施下重手,很可能就会横死当场,我相信黄珊珊会没事的。”他擦擦嘴角的血迹,很是歉疚地说。 我没说话,心乱如麻。 解铃拍拍我的肩:“黄珊珊,她会没事的。” 我苦笑:“你没事就好。” 解铃摇摇头:“八家将驱魔我是不能参加了,真气走岔,再布驱魔大阵我恐怕不能活着走出来。” “那怎么办?”我急切地问。 解铃没说话,看看黑暗的天空,喃喃说:“只能冒一次险了。” 他从包里拿出纸钱递给我,让我洒在车的旁边。我用手电照照,死在车里的应该是个女人,穿着红色衣服,手里不知为何拿着一卷卫生纸,在脚下似乎散落着一个白色的药瓶。听解铃说,这个人已经死了。真是莫名其妙,这人突然之间开着车到这里,服毒自杀。 我问解铃是怎么回事。 解铃告诉我,这个地方阴气太盛,而且被圣姑布下了鬼阵,能向外散发一种负能量。不但招惹孤魂野鬼,也能吸引意志薄弱有自杀倾向的人来到这里轻生。在这里死的人越多,鬼阵的威力越大,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把阴魂野鬼全部吸收进去。如果不再处理,这个地方很快就会成为鬼城。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居然都有些颤抖:“这个圣姑手笔很大,而且才能通天,我现在越来越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是我的一个老相识。” 纸钱扔满车上,解铃本想超度车里轻生女人的亡魂,可真气走岔,也只能作罢。看样子,只能等八家将聚首了。 我们慢慢走出去,铜锁来了电话,说救护车已到,他们跟着车到了医院,黄珊珊已经推进急救病房。 我和解铃打了车直奔医院,经过一晚上的折腾,黄珊珊已无大碍,只发现几处轻微骨折。想想也是寸劲,她从二楼摔下去,下面正好停了一辆车,实际空中坠落距离并不长。黄珊珊已经恢复神智,左臂缠着绷带,一身病服,看起来倒也楚楚动人。 我们照顾了她一宿,四个大男人疲乏至极,尤其解铃,身体连遭重创,显得极为萎靡。黄珊珊这女孩别说是懂事,知道了前因后果也没怪罪解铃,只是开玩笑说,解铃现在欠她一条命。 解铃笑着说,行啊,你要想取随时来拿。 黄珊珊眨着眼道:“解铃,我要正经向你求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你说吧。” 黄珊珊说:“你们八家将去破我姐姐自杀那地方的鬼阵,能不能带着我去?” 解铃哈哈大笑:“可以,不过你和我一样,属于伤残人士,只能打外围,不能进楼。另外,也得看你伤势恢复得如何。” 黄珊珊做了个健美造型:“放心吧,本小姐身体刚刚的。” 铜锁揉揉眼屎道:“珊珊,你啥时候做小姐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你给我滚。” 这几天,解铃和铜锁给我制造机会。我天天往医院跑,让我妹妹在家煲好汤,我端着保温壶拿给黄珊珊喝。黄珊珊摔伤的事没告诉父母,只有她几个闺蜜和同寝同学知道,我每次去都能看见好几个青春烂漫的女孩说说笑笑。 去多了,她们也认识了我,互相开玩笑,说珊珊可是班花,罗哥你要泡我们家珊珊,可得抓紧机会。 我嘿嘿傻乐,黄珊珊瞪我一眼,反驳说我们只是好朋友。我听得意兴阑珊。 这天我接到解铃电话,说八家将众人档期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到他家商量事,让我也去。他说这样的聚会拿到江湖上,日后谈起来也算美谈,这叫英雄会。 我搓着手,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真想看看这些高人啊。 黄珊珊更是不安分,听说有这样的热闹,非要见识不可。她恢复得挺好,我只好答应了。 晚上,我们从医院溜出来打了车到解铃家,还没上楼就看到楼下停了好几辆豪车。我和黄珊珊对视一眼,果然来了高人。高人配豪车,这都是有讲的。 到了解铃家,开门的是铜锁,还没进去就听里面热闹沸腾,人声飞扬。正在高声说话的人我一听就听出来,正是三太子的乩童小辉。我们走进厅堂,这里摆满了凳子椅子,乌泱泱一屋子人,真是高朋满座。 第七十二章 唐赛儿 全屋人就属小辉最闹,他没坐椅子,而是站在空地学着什么人的样子走来走去,还连说带比划,逗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这小子简直是个活宝。 解铃看我来了,拍拍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把我拉到中间介绍说:“这一次公案的核心人物来了,就是他,叫罗稻。” 他拉着我的手来到人前,挨个介绍:“介绍你认识认识我们龙婆班的成员。” “我是小辉,我们见过,哥们。”小辉走过来居然要和我拥抱。我吓一跳,那么多人看着勉为其难和他抱了抱。几个女孩捂着嘴咯咯直乐。 解铃说:“这位是小雪。” 小雪淡淡一笑:“见过。”这女孩很冷,不怎么爱说话。 解铃领我到另外一个女孩近前:“这位是赖樱,我们的赖大美女。” 叫赖樱的这女孩确实漂亮,留着波浪长发,眉清目秀,最让人讨喜的是长了一幅笑模样。阳光灿烂,不笑不说话,让人看了就那么喜庆。而且这女孩长了个月牙眼,笑眯眯的眼睛眯缝成月牙形,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我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这丫头的小模样简直就是我的梦中女神。 我赶紧过去握手,赖樱的小手软绵绵的,就跟绸缎似的,一摸上去就能让男人热血狂流。赖樱笑嘻嘻看我:“罗稻,你好啊,我听解铃讲过你的事,你不错哦。” “客气客气。”说完这句话,我满头是汗,这女孩就像太阳一样,照的我不敢逼视,全身阴寒之气似乎滋滋往外冒。 解铃拍拍我:“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这手是焊到一起了咋的。罗稻,来,给你介绍下一位。” 我一看下一个人顿时愣住了,我靠,这不是三太子道场的李婶吗。有意思嘿,没想到李婶也是八家将。李婶坐在藤椅上,膝头还坐着一个六七岁的萌萌女童,梳着两根揪揪,长得跟银娃娃似的。 “李婶你好啊。”我赶紧伸手去握。 李婶上上下下瞅瞅我:“罗稻,多日一别,你好像有点长进了。婶子上次和你说的话,记在心里没?” 那次去三太子道场请乩,李婶曾经拍着我的腰,让我直起腰板做人,做人得活出勇气,活出精气神来。 我有些汗颜,想起发生过的一幕幕,真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说不出话。 李婶道:“我可不是他们龙婆班的人,真正的八家将是她。”她颠颠膝头,那个小女童“咯咯”乐,伸出手,声音嫩嫩的:“我知道你叫罗稻,你好啊。” 被一个女童直呼姓名,我有点不太舒服。不过也知道眼前这位是奇人,顿时收起顽劣之心,和她握握手:“小朋友,怎么称呼?” 旁边小辉乐的打跌:“天真,你居然是小朋友。” 那女童眨眨眼:“臭小辉,有什么可笑的,我现在轮回重生,本来就是小孩子嘛,既然是红尘色相,就不要执着于相,也不执着于不着相,是小孩就是小孩。罗稻,我叫何天真,认识你很高兴。” 这女童绝对大有来历,说话很老成根本不像孩子。虽然好奇,可谁也没介绍她是什么背景,我也不好打听。 下一位八家将居然是位和尚。这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没有香疤,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袍,看年岁可能也就二十来岁,和我同龄人,坐在那笑眯眯的,也不言语。 走到他面前,我也不知是握手好,还是行礼好,想了半天还是双手合十:“大师好。” 和尚看我:“不敢当不敢当,我是和尚不是大师,和尚就是和尚。小僧法号圆通,非快递公司,乃圆通世俗之意。小僧没有寺庙收容,只是拜了一个不靠谱的老和尚,我就是个不靠谱的小和尚,行脚僧闲云鹤,狗肉摆不上台面。” 解铃哈哈大笑:“我一看圆通,烦恼全都没有了。你这和尚就冲这个能力,绝对算大功德。” “解兄的意思莫非是,小僧只会耍活宝逗人乐?” “非也非也。”解铃笑着说。 圆通道:“解兄,小僧不但能让人笑,更会让人哭,这算不算功德?” “那你让我哭一个看看。”解铃说。 圆通嘿嘿一笑:“现在八家将加上二龙施主,勉强凑上八人之数。不过,这里只来了七个人,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没有到场。此人和你颇有渊源,小僧一提此人的名字,你马上就能掉泪。他就是你的弟弟,解南华。” 解铃神情一下从高兴转到抑郁,干笑了两声:“你这和尚难怪没有寺庙收容。” 圆通说:“解兄,我这是点化你,你可不要人身攻击犯了嗔怒哦。” 赖樱在旁边道:“对啊,南华怎么还没来?” 小辉冷笑:“人家大牌嘛,都要压轴出场。” 正说着,忽然门敲响了,所有人都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圆通哈哈大笑:“说曹操曹操到,小僧平生最喜看戏,接下来必然上演一出苦情大戏,可一饱眼福。” 我撇嘴,这和尚唯恐天下不乱,笑眯眯一副坏模样。这小子幸亏当和尚,要是留头发混到人间,还不知祸害多少人。 房间里都是大神,谁都没挪窝,碎催的活只能二龙和铜锁来干。二龙颠颠过去开门,外面走进一个人来。他穿着白色t恤,干净板正,利利索索,留着刘海半长发,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他就是解南华?怎么看怎么不像解铃的兄弟,两个人眉眼几乎没什么共同点。 “大家都来了。”他歉意笑笑:“公司刚完开会,耽误了时间,不好意思。” 满屋子人谁也没说话,全都看着他。这时,圆通咯咯乐:“南华老弟,你哥哥刚才还念叨你。” 解铃瞪了他一眼。解南华笑笑:“圆通师兄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解铃站起身,走到他的近前:“南华,圆通没有开玩笑,刚才确实说起你。你还好吧?”说着,他伸出手想去握。 解南华没有搭理他,视他如无物,直接擦肩而过坐到一张空椅子上:“大家既然来商讨降魔大事,就别耽误时间,事情都挺多的。” 解铃那只手停在半空,脸上表情有些僵硬,好半天才讪讪收回手。 李婶咳嗽一声,轻轻说:“南华,你别这样,解铃毕竟是你哥哥。” 解南华笑:“没有血缘,情分已尽,还谈什么兄弟。” 小辉“啪”的一拍桌子,直接一只脚踩在藤椅上:“解南华,我怎么看你丫这么不顺眼。” 解南华很有涵养,这种情况下,他几乎承受着房间里每个人的目光,可依旧安之若素,表情如淡似云,说道:“我会尽快找到接班人,到时便会退出龙婆班,也不用大家别别扭扭在一起了。” 一直没说话的秦丹对解铃说道:“师兄,别理他,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解铃走到众人面前,勉强打起精神,把整件事情的由来大略讲了一遍。整个过程中谁也没说话,包括那个不靠谱的圆通和尚、耍活宝的小辉、别别扭扭的解南华,每个人脸色都很凝重。我心中暗暗点头,这些人平时说归说闹归闹,一涉及到正事,全都非常认真,确实是办大事的人。 解铃讲完后,赖樱问:“那个圣姑是什么路数,你到现在也不知道?” “不知道,完全没概念。”解铃说:“唯一的线索就是废弃厂房顶层的鬼阵,只能先把它破了再说。” “这个圣姑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小女童何天真忽然说话。 大家都看她。 “那就是明初妖女唐赛儿。”何天真说。 我和铜锁二龙都大眼瞪小眼,只有乖乖听着的份儿。他们龙婆班聊得这些东西,我们压根就没听说过。 小辉眉毛一挑:“那个白莲教的女教首?” 何天真点点头:“就是她。” 圆通摸着光溜溜的脑袋说:“历史上对她的记述并不多,我记得她是明初朱棣年间白莲教的领袖,号称佛母,在山东起事,后来兵败被捕。有两种说法,一说她使妖法越狱遁入人间,为了抓她,朱棣把北京一代的尼姑都抓遍了,锦衣卫全都放出去,觉得这女人像唐赛儿马上抓起来大刑伺候,最后她的下落也不得而知;还有一说是她被抓捕后扔在牢房奸达三日,后来骑木驴游大街,凌迟三千刀处死。” “你为什么会想到她呢?”小辉问。 何天真从李婶的膝头跳下来,小女童走了两步,说了一句匪夷所思让人极为震惊的话:“我和唐赛儿当年有过一面之缘。” 第七十三章 请肉身 满屋人鸦雀无声,全都看向她。 何天真说:“当年唐赛儿在山东创办白莲社,乡里远近闻名,不少信徒都去拜访她。我就在那时候见到她的。” 这个小女童怎么满嘴说鬼话,唐赛儿生活在明朝朱棣年间,到现在六百年是有了,她居然说和这个古人有一面之缘。先前她聊起自己的轮回,可能是她的上辈子吧。 和这些高人交谈,得做好相当的思想准备,不一定就能唠出什么嗑来。 “她那时是什么样?和解铃描述的一样吗?”赖樱好奇地问。 何天真摇摇头:“那时候的唐赛儿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媳妇,她的丈夫叫林三,病死的。唐赛儿走投无路之际,也算大机缘,在给丈夫祭墓的时候,于老家深山里无意中发现白莲教的密宗法术和传承信物白莲玉足。这种法术没有传承本是很难修习,可她偏偏就修成了,怎么修的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 “你不是见到她了吗,看不出来?”小辉问。 “一点都看不出来。”何天真说:“那一世的我有天眼神通,睁开天目遍查九幽九天,硬是看不出唐赛儿的修行。当时我只能理解成深不可测。” 解铃问:“那你是凭什么判断我遭遇的圣姑就是唐赛儿呢?” “感觉。”何天真说:“圣姑的行事风格和唐赛儿特别像,两个人都是极度的诡秘,非妖非魔非神非仙,所行之事都在人的意料之外。再一个,明初唐赛儿起事时,她就有组织和纲领,建立人间净土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那个时候她对净土的概念还不算太成熟,不过就是皇上轮流做的意思,如果我夺取天下,就会让老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四海晏清。而你所说的圣姑,已经超越了人间乐土的概念,到了一定的精神层面,存在另一个维度的空间里。不过殊途同归,里面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我还记得她当时白莲社的神位上有四句诗,淀山湖里白莲根,元是庐山正派分。东晋一花呈祥瑞,千枝万叶遍乾坤。” 何天真这四句诗一念完,我马上就石化掉了,脑子嗡嗡作响,几乎拍案而起。 这四句诗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晚上我摆弄解铃的圆光镜,曾在镜面幻境中见到圣姑,她趴在我身后,捏着我的龙根,就念了这四句诗。 现在可以肯定,圣姑即使不是唐赛儿,也必然和白莲教有很深的渊源。 圆通忽然说道:“不妥不妥,不对不对。” “小和尚,你想说什么?”何天真掐着腰看他。 圆通道:“老女人,贫僧说不对是有根据的。” 何天真气的小脸都红了:“你再说我是老女人,看我怎么掐你。” 圆通嘿嘿笑:“解铃所见的圣姑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模样,而唐赛儿就算有驻颜不老之术一直苟活到现在,也是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怎么能一样呢?” 何天真笑:“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我当初见到唐赛儿,她就是童颜的样子,身高不足一米六,完全就是个还没发育好的小丫头。” 小辉挥挥手:“甭管她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勺烩全收拾了也就是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一些还是能增加胜算的。”解南华慢慢说道。 小辉就看他不顺眼,也不搭腔,鼻子哼了一声。 解铃看看表:“都这个时间了,事不宜迟,今晚开地门请神位。” 一直没说话,就在默默抽烟的小雪忽然说道:“解铃,你气血不足无法进阵,八家将可缺了一个。” 解铃道:“我心里有数,到时候给你们请个大神。” 小辉伸个懒腰:“那就走吧,最近淡出鸟了,三太子总跟我抱怨,再不出手他老人家火尖枪都要生锈了。” 我们这一大群人纷纷起身,“呼呼碌碌”往外走。到了外面,各上各的车,我分配上了小辉的车。解铃坐在副驾驶,后座我在中间,何天真和李婶一左一右。坐在她们中间,真是别扭。我一侧脸,看到旁边车上,铜锁也坐在后面,他旁边一个是黄珊珊,一个是赖樱,给这小子美出鼻涕泡了。 何天真不知道是管她叫前辈呢,还是叫声小姑娘。说她老成吧,唠的都是几辈子之前的嗑,说她幼稚吧,她有时是小女孩的天真,爱说爱笑,完全没有前辈样子。在路上,她一个劲追问解铃请的是哪位大神,解铃打死就是不说,非说到了那地方就知道了。 他打了几个电话,似乎在安排什么。解铃感叹:“我把他请出来,可是冒了险的。一旦出岔,后果不堪设想。” 车子很快驶出市区,看这个方向我心念一动,很像是去朝阳寺。朝阳寺是最近这两年才修建落成的庙宇,去年我去过一次,那时候刚刚落成,还没什么游客,四五重的大殿,红砖黄瓦,石塔铃铛,那是相当壮观。据一些朋友说,今年开放之后,那游客老鼻子了,到了盛大法会,几乎人满为患,根本就挤不动。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沿着江边高速公路,只见远处群山连绵,江水浩淼,远远露出一尊庙宇,果然是朝阳寺。 大晚上,路上没什么人,几辆车开足马力风驰电掣,迎着凛冽的江风,一派肃杀。我有点心潮起伏啊,这些车里坐的可都是藏匿于人间的高人。 朝阳寺藏于深山之中,有通往寺庙的公路。不过他们好像不打算从正门进,而是顺着旁支小路盘旋,往后山去。 其他车都走远了,解铃让小辉把我们的车先停下来。他下车打电话,似乎是等什么人,不一会儿,只见车灯闪烁,有一辆吉普从黑暗中慢慢开来。 车停下,从里面下来一男一女。借着灯光能看到,那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风衣,身材瘦削,脸上有一股难言的戾气,不苟言笑。而那个女孩留着长发,温婉可爱,脸上有些婴儿肥。我看得咽口水,这解铃真不简单,身边围了一群漂亮小姑娘。不过,这个女孩可爱是可爱,可眼角流露出那种淡淡的忧伤,恨不能让人使出浑身解数只为逗佳人一笑。她愁眉不展,看得真让人心疼。 解铃和他们很熟络,三人握了握手,在车前交谈。那女孩听到解铃说了什么,似乎精神一振,嘴角竟然轻轻荡起丝丝笑意,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我不由脱口而出:“那女孩是谁啊,真漂亮。” “心动了?”李婶笑。 我傻笑两声。 “这女孩可不简单。”小辉歪靠在车背上说:“她对象进了阴曹地府,她愣是守护肉身天天吟诵地藏经到现在,估计十万遍的愿心是有了,这真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 我听得心里酸溜溜的,这要是哪个女孩对我有这样的心,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时间不长,解铃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上,一身的寒气:“走吧,慢点开,他们的车在后面跟着。” 小辉嚼着口香糖,摁了几下车喇叭,慢慢调头开了出去。 剩下的路我就看不清了,周围没什么路灯,又是行驶在山道上,周围都是黑黝黝的群山。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到了路的尽头。这里有一大片开阔的停车场,先前的几辆车都到了,男男女女一大票人在车旁正说说笑笑。 小辉用车灯照了照一个人孤独在黑暗中的解南华,骂了声:“丫操行,还挺清高。” 解铃瞪了他一眼。 小辉说道:“老解,我这人就这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个人我是真烦。” 解铃没说话,看起来挺生气的,推开车门径自下了车。 李婶说:“小辉,你嘴上能不能有点把门的。他们哥俩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咱们外人就别搀和了。” 小辉没说话,狠狠摁了几下喇叭。 我们从车上下来,后面那辆吉普也跟了过来。婴儿肥的漂亮女孩刚下车,就看秦丹尖叫一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她:“晓雨。” 我看得直纳闷,秦丹这丫头除了她师兄解铃,对谁都冷冰冰的,我就更别说了,从头到尾看不见她一个好脸。可这个叫晓雨的女孩一出现,她就那么激动,能看出她们关系非同一般。 晓雨抱着她,两个女孩还贴脸呢:“丹丹,想死我了。” 铜锁过去也要抱,秦丹瞪他,这个晓雨是真敞亮,大大方方和铜锁抱了一抱,铜锁这个猥琐劲就别提了。 我搓着手,想等别人把我引荐给那女孩,谁知半天没人理我。铜锁寒暄够了,背着手溜溜达达过来,我赶紧拉住他,问那个女孩是谁。 铜锁道:“王晓雨啊。她和她对象的爱情简直人人称羡,可惜啊,啧啧,我怎么没摊上这么好的媳妇。” “她对象到底是谁?”我好奇心到达顶点。 就在这时,只听解铃喊了一声:“请肉身。” 只见王晓雨来时的那辆吉普车,后车厢缓缓打开。解铃钻进车厢,不多时背出一个人。那人裹着很多衣服,头上扣着棒球帽,手脚软塌塌的,似乎不像是个活人。 第七十四章 八家将请神 解铃把那死人背在后背,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不管男女老少全都打着手电为他前方的路照明。光芒刺破黑暗,形成了光影之路,解铃踩着这些光,慢慢向山庙走去。众人没有喧哗之声,默默打着手电,在后面跟随。 铜锁这个活宝,此时居然一反常态,表情一本正经,眼圈似乎发红,长舒了口气说:“刘洋,你这一生有爱你的女人,有离奇古怪的经历,死后又有诸多高人为你照亮前路,你不枉矣。” 我惊疑地低声问:“难道解铃背的人就是你们常说的刘洋?” “正是。”铜锁道:“那个穿黑风衣的叫李扬,他算是刘洋最好的朋友。现在他和王晓雨一起看护着刘洋的肉身。” “肉身?”我咽了下口水:“那刘洋的魂哪去了?” 铜锁道:“他是地下工作者,天天到阎王爷那里打卡,在阴曹地府上班。” “他死了?”我问,在阴曹地府上班可不就是死了吗。 铜锁没继续这个话题,拉着我跟着人群往里走。停车场尽头是一座大概一百来层的台阶,顺着台阶上去,便是朝阳寺后殿,黄砖红瓦,大门上漆,巍峨的寺庙大门两旁还有两句脍炙人口的对联:晨钟暮鼓警醒世间名利客,佛号经声唤回苦海梦中人。 大门口已经有一位僧人执法礼,等候多时。寺庙大门开起,庙里亮着灯,大殿前的香炉依然烟火渺渺,雾气朦胧。我们众人鱼贯而入,另有一僧人做个手势,示意跟着他走。 我们绕过大殿,在一排排低矮的僧房中穿行。这里修的确实不错,法相庄严,气势磅礴,细节尤出众,屋檐下挂风铃,夜风一吹,铃铃作响,声音极是空灵,让人有种超脱的感觉。 我原本以为龙婆班请神是在这座寺院里,谁知我们竟然从侧门出了寺庙。这里有一条修建的人工路,通到对面山坡的一座老庙。走了二十来分钟才过去,这座庙真是有年头,墙上长草,屋瓦老化,尤其大门显得锈迹斑斑,不过里面却另有洞天。 大门口已经有很多人等候,这些人里有僧人也有俗家的居士,庙前亮着灯,照如白昼。这些人看到我们来了,纷纷围上去,互相握手表示亲热,就像大部队集合一样。这些人估计都是信徒或是工作人员。 走进这座老庙,殿堂里供奉着巨大的神龛,上面端坐一位黑髯面白的男子,看起来像书生,又像是儒将,潇洒飘逸中带着杀伐之气,眉清目秀里藏着深深的忧愁。一看到这尊神像,小辉情不自禁跪在神龛前大哭起来,磕了三个头:“中坛元帅,三太子座下乩童小辉给你磕头了,好长时间没看你老人家,我太想你了。” 随着小辉的叩拜,所有龙婆班成员“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男男女女齐声说道:“中坛元帅,龙婆班解铃”、“龙婆班解南华”、“龙婆班小雪”、“龙婆班赖樱”、“龙婆班何天真”、“龙婆班圆通”,这些人挨个报名,一直报到圆通,这和尚对身边的二龙说:“二施主,下面该你了。” 二龙面红耳赤:“……真有我啊?” 解铃在前面朗声道:“二龙,你一入龙婆班即是我兄弟,不必婆婆妈妈。” 二龙热血沸腾,脸色都涨红了,他大声喊:“龙婆班二龙!” 最后八个人一起说:“龙婆班全体同门敬拜中坛元帅!” 大家纷纷站起,这么一拜,气氛更是融洽,众人对二龙拍拍打打,表示亲热。二龙激动的都快哭了。 解铃拱手向着所有人说:“诸位,感谢各位同道捧场。龙婆班全体同门都有了,开始化妆描脸。” 那些工作人员在殿堂中央摆了数张红色长凳,这种凳子样式奇古,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了。龙婆班众人一人一张凳子,躺在上面。凳子就那么一窄溜,可这些人躺得极稳。工作人员捧来各色颜料,提起毛笔,开始给龙婆班各位高人画脸谱。 白色为底,红色勾边,金色上料,包括何天真这小姑娘,脸上也涂以重墨,时间不长,脸谱大概形状已经勾勒出来。有点类似京剧脸谱,不过没那么复杂。龙婆班的脸谱,表情大多是怒目嗔眉,面相森严,一看就是降魔大神。 不到一个小时,八个人全部描好,纷纷站起,凑在一起,所有人都变了样。 我们这些外人站在庙口,目瞪口呆看着他们,铜锁更是咽口水,不停念叨乖乖隆的咚。这八个人脸谱的表情威严中带着些许悲壮,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总感觉这些人的脸谱里透着赴死焚身的壮烈,虽怒目,眼角眉梢却带着对红尘的眷恋和不舍。 描着大红脸的解铃慢慢走出一步,朝天空郎朗喊道:“降魔……” 一位描着金脸的男人紧接着也走出一步,喊了声:“赴死……”听声音这是解南华。 紧接着是小辉:“为我……” 赖樱甜甜的女声,此时听来也非常庄严:“所欲也……” “济世……”何天真喊道。 “为怀……”紧接着是小雪。 “为我……”圆通声音特别严肃,没有一丝戏谑。 “所欲也……”最后收尾是二龙。二龙激动的胸口起伏,几乎热泪盈眶,一字一顿全都是喊出来的。 夜空下,八个人威风凛凛站在一起,背后是灯火通明的神殿,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耳边只能听到凛冽的山风声。 不知怎么,我眼角有点湿润,心里一些坚冰正在融化。这种场面铜锁也是第一次看到,对他的震撼也相当大,他突然喊了一声:“你们都是豪杰!真正的豪杰!” 解铃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喧哗,慢慢喊道:“开路鼓!” 有两个工作人员双肩前背大鼓,握着大大的鼓槌,对着牛皮大鼓就敲,发出沉闷幽深的声音,大半夜能传出多远去,四周山脉回音,似乎整个夜空都被激发出一种壮怀激烈的味儿。 鼓声三通,解铃又喊道:“震威哨!”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有人吹了一声尖哨,哨音清亮,又尖又细,就像喝下一口冰镇竹叶青,那股凉顺着喉咙一直窜到胃里再返回心口窝,到了心口就变成一团炽炽的火热,烧得人舒坦、烧得人热烈,恨不得放声大歌一曲。 哨音也响三声,“嗞嗞”地往天上窜,听得我晕乎乎飘起来了。 解铃又喊了一声:“悬灯!” 老庙周围,前后左右,所有的灯同时熄灭,也就一瞬间的黑暗,继而突然亮起数盏红灯笼,飘飘摇摇,暗红暧昧,神龛上的中坛元帅也映得不那么森严可怕了。 龙婆班的八个人集结成队,走近老庙里的一处侧门。解铃用钥匙把门打开,里面黑洞洞的没有光。 解铃喊道:“过轿,请神。” 八人一起走进这黑黑的门里。这时,有人在庙外空地上点燃一万响的鞭炮,“噼里啪啦”就跟过年似的。晚上天冷啊,女孩们哈着冷气,捂着耳朵,映着满地闪光的爆竹,脸都红彤彤的。 铜锁看得入了迷,眼睛成了一条缝。我凑过去喊:“他们这么放爆竹,朝阳寺的和尚们没有意见吗?” 铜锁喊:“什么?!”鞭炮声太大,好半天他才听清楚,说道:“应该没意见吧,你没看到吗,我们进来时就是穿过朝阳寺,那里的和尚肯定已经提前知道了。没事,整吧。” 这时从那道暗门里,八个人抬着一个红轿子出来。这八抬大轿上有个红色椅子,上面端着一位神像。这是个披着黄色衣服的黑脸女人,眉清目秀,俊采飞扬,就是脸太黑,跟非洲人似的。这女人的坐姿很怪,上半身佝偻微微前倾,下半身缩成一团被黄色大氅遮盖,不知里面是什么。 这八人大轿出了大殿,踩着万响鞭炮走过,周围烟雾蒸腾,他们就像从另一个世界踏破虚空而来。 八个人,一台大轿站定,鞭炮渐渐放完,就在万籁重回寂静之时,忽然出了状况。 赖樱没得到指挥突然从队伍里出来,身体前后摆动,头摇晃得像个拨浪鼓,像是突然抽了疯。她纹着大花脸,在这冷森森的夜晚做着这么一系列动作,看得人真是心惊胆战。 第七十五章 红灯入鬼阵 周围人谁也没说话,就看赖樱在那手舞足蹈,像磕了药一样。跳了一阵,赖樱猛然全身栗抖,随手一抄,有人把准备好的火把递给她。赖樱就像杂耍的艺人,使嘴对着火把猛地一吹,就看到一条巨大的火龙从火把生出,蜿蜒盘旋直冲天际。深夜里,突然这么一束猛烈火苗窜出来,在人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极深的印记,这一切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周围又恢复一片黑暗死寂。 “龙婆上身。”解铃喊道。 赖樱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了,面目阴沉,眼神深邃,完全不像个小姑娘。她掐着腰站在八抬大轿前面,对着龙婆班众人说:“猴崽子们,又遇到难题了?” 剩下七个人把轿子放在地上,一起下跪抱拳:“还请龙婆成全!” 赖樱背着手,走路模样有点奇怪,像是拱起的大虾,在七个人面前转了一圈,拍拍二龙的脑袋:“小猴崽子,你是哪位?” 二龙目光灼灼:“报告龙婆,我叫二龙,是龙婆班替补成员。” 赖樱点头:“你名中带龙,暗合我龙婆班,确实是机缘。”随后她又问:“解铃,老木呢?” 解铃沉默半晌才道:“老木舍身取义,已往生而去。” 赖樱转着转着来到解铃的身边,用手摸摸他光溜溜的脑袋,面色阴沉:“解铃,你为龙婆班八家将之官首将,全身气血不足,真气涣散,还怎么激我降魔大阵?” 解铃朗朗道:“禀告龙婆,虽然我不行,但我举荐一人可完成此行任务。” “哦?”赖樱疑惑。 解铃站起身,拍拍巴掌,不多时有两个工作人员抬出一个蒲团。蒲团上端坐一人,正是刘洋的肉身。 “这猴崽子有何来历?”赖樱问。 “他叫刘洋,自愿进入无间地狱发愿堂,身在油锅心系亡灵,日夜诵咒,普渡众生。人间一日,地狱百年,如今已不知苦熬多少年月,身怀大慈悲,身具大智慧,有他代我入阵,此事定然能成。”解铃说。 赖樱点点头,表情也有些动容:“不容易。那就请他上来吧。” 解铃围着刘洋的肉身转圈,嘴里念念有词,大家悄无声息地看着。我偷眼去瞧王晓雨,这女孩咬着下唇,一脸的期盼,那种既希望又担心的小表情真真酥死个人。 解铃咬破中指,鲜血淋漓,他把刘洋的帽子摘掉,刘洋居然也是个光头。我仔细打量他,这人说实话貌不惊人,也就是个普通人,扔进人堆就找不着,未见得有什么出奇之处。 解铃用滴血的指头在刘洋光头上画符,嘴里念念有词,他画出的每一笔都极用心,指头行走得极慢,重似千斤,没写几笔,解铃便大汗淋漓,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往下淌。比较奇怪的是,他脸上的脸谱居然一点都没花。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慢慢收指,大口喘了几口气,看着刘洋的肉身喊:“老刘,回来看看吧,大家都在。” 话音刚落,一直闭着眼睛的刘洋忽然睁开双目,目光冉冉如炬。他为肉身时,就是个普通人,可一活过来,顿时就感觉这人全身流光溢彩,散发出很难形容的气质。刘洋深吸一口冷冷的空气,伸了个大懒腰,慢慢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铜锁在我旁边嘀咕:“丫就是去了趟阴曹地府,真把自己当诸葛亮了。” 刘洋从蒲团上站起来,一眼看到解铃,不禁苦笑:“老解啊老解,我就知道,看见你准没好事。” 这时,从人群里跑出个女孩,正是王晓雨,一下投到刘洋的怀里,一边哭一边捶他:“坏东西,你终于舍得醒了。” 刘洋紧紧抱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长长叹了口气。 铜锁和李扬也来到了他的身边,能看出他们三个人有很深的友情,一起握着手,千言万语不如默默一视。 有人把风衣给刘洋披上,刘洋看上去还真像刚从地狱回来的人,全身散发着阴森之气,而且眉宇之间,有一股常人难以企及的沧桑感,整个人的气质配上这件黑衣,简直帅到掉渣,就跟赌神似的。他一手拉着王晓雨,一手施礼:“老解,这么大的场面,到底要做什么,你就说吧,我心里好有个数。” 解铃道:“八家将已齐,大家先上车吧。在路上,我说给你听。” 解铃让刘洋开车,那辆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连王晓雨都不能上去。他们两人先走一步,开着车在前面,龙婆班其他人也都上了车,紧紧跟在后面。至于其他事,都由相关工作人员善后。 我看着解铃和刘洋上了车,渐渐走远,心里酸溜溜的,自己啥时候才能混到跟他们平起平坐。 我上了铜锁的车,坐在副驾驶。后面坐着圆通和二龙,车上是一干屌丝。我叹口气说:“怎么不上来个美女呢。妈的,不是和尚就是猥琐男,我也就这命了。” 铜锁嘿嘿笑:“我这么有钱的富二代和你这样的人混一起,我说啥了。” 圆通在后面道:“两位施主为色所迷,不知开悟自省,小僧实在是痛心啊。” 铜锁回过头问:“大师,你想不想女人?” 圆通道:“看女人是女人,看女人不是女人,贫僧已经到了看女人依旧是女人的境界。到了这层境界,想即是不想,不想即想。” 铜锁发动车子:“得,得,你们和尚一个个全是卖嘴的,我是说不过你。” 一辆辆车子排成一列,借着无边月色,我们驶出了朝阳寺。看去的这个方向,正是直奔工业园区的废弃厂房。 大概在下半夜三点左右,车子停在路边。众人下了车,几乎没有说闲话的,一起朝着厂房走去。最前面的解铃和刘洋已经不再交谈,想来这一路上,他们把话都说了明白。刘洋一直抱着王晓雨,王晓雨缩在他的怀里,小女人无比幸福,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 翻过土坡,我们来到厂房门口,那辆破碎的车居然还在,令人惊异的是,车里那个自杀的人,居然变成了人干。 这才短短几天的时间,自杀者完全就是一副木乃伊,像是身体里水分瞬间蒸发,皮肤又黑又干,整个贴在骨头上。嘴张的大大的,眼窝深陷,犹如破棉絮,情景十分恐怖。 圆通摇摇头,双手合十,口念善哉。 附身赖樱的龙婆皱着眉,看看说:“她的三魂七魄全失,完全被吸走了,好邪的法术。没想到,如今这个年代,还有如此高深莫测的阴邪之术。” 她抬起头,看看这个厂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过去。整个厂房阴气弥漫,从四楼的窗口居然往外渗着肉眼能看到的黑气,雾雾漫卷,深不可测。都不用会道法,就算普通人见到这栋楼都知道里面肯定邪得要命。 龙婆班八家将个个面色凝重,看样子这次之行,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大的考验。 刘洋苦笑:“老解啊老解,我碰见你就没好事,你就把我往火坑推吧。” “这地方难道比你的无间地狱还要难解?”解铃笑着说。 刘洋摆摆手,没多说什么。他使劲抱了抱王晓雨:“我该去了。” 王晓雨当着大家的面,翘着脚尖在他腮边亲了一口,十分乖巧地退到一旁。 解铃走过来,拍拍我:“老罗,别傻愣着了,赶紧的吧,你打头阵。” 这句话没把我吓得尿裤子,我干笑两声:“还真让我去。” “赶紧的吧,大家都等你,我弄这么大排场陪你过家家呢。”解铃说。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小辉从一辆车的后车厢里取出数盏灯笼,一人一盏。连我在内,一共九盏灯笼,一一点燃,里面缓缓燃起红光。 这些红灯笼亮的透亮、舒服、坦荡,拿在手里就觉得踏实,能够驱散无穷的黑暗。 解铃招呼八家将围拢到我的周围,每个人用针刺破指头,在我的灯笼里滴血,顿时火焰更盛,红的犹如梦境。 解铃道:“进入鬼阵后,八家将要在周边镇着阵眼,无法分心。到时候恐怕要你一个人进入核心地域,去面对圣姑。切记,破归鬼阵的关键就在这盏灯笼上,万不可让它熄灭。” 我走在最前面,刘洋和赖樱尾随其后,其余六人在后面列成一排,我看着黑洞洞的厂房,心里直打鼓。 刘洋在后面道:“兄弟,该你上了。” 我提起红灯笼,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了进去,他们尾随其后。一进入一楼,马上就感觉黑森森的阴气包裹过来,把我们完全吞噬。 第七十六章 镇守阵眼 厂房按说和我上次来过差不多,一片荒废,可感觉上却像是变了样。空气更加阴沉,透着寒气,而且更加黑暗无光。这里的黑暗凝如实质,如同漂浮在空气里的一种特殊物质,走进这里,被黑暗迅速包裹,几乎目不能视物。 也幸亏有手里的灯笼,我回头看了看,在凝凝的黑暗中,身后若隐若现是数盏灯笼散发出的红光。虽然见不到人,但知道他们都在,我心里稍微安定,深吸口气,按照回忆中的路线,慢慢向楼梯走去。 红色光芒的照耀下,我勉强能看清方圆大概两米的区域,地上遍布瓦砾,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看到水泥楼梯。我正要上去,身后响起赖樱的声音:“小辉,镇守一楼。” “是。”我情不自禁回头去看,只见数盏灯笼中有一盏摇摇晃晃出列,慢慢走远,直至消失在黑暗里,再也不见。 我擦擦汗,踩着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重似千钧,终于磨磨蹭蹭来到二楼。赖樱又吩咐让小雪镇守这里。 我们开始往第三层去,越往高里走,周围越冷,寒气逼身,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莫名的压力,就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压在心口窝。呼,呼不上来;吸,吸不进去,抓心挠肝,总觉得要出事。 到了三楼奔四楼去的楼梯口,我几乎要窒息了。赖樱吩咐二龙镇守在这里。二龙憨憨说了一声“是”,提着灯笼径自走远。这二龙肯定私下里授意秘法,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再往上就是四楼的鬼阵所在。 我心砰砰跳,手心冒出汗水。赖樱在后面催促:“走啊,别耽误时间。如果天亮鸡叫,那就什么都干不了。这种鬼阵,白天会封大阵,进不来出不去,如果我们在天明之前破不了阵法,所有人都要封印在这里。” 我擦擦汗,提着灯笼踩着楼梯继续往上走,转过楼梯拐角,径直上了四楼。到了四楼边缘才看清楚,四楼里面不像下面那几层是纯黑的,而是隐隐有光线透出。 四楼怎么形容呢,如同黑夜中的沙漠,视线里雾气昭昭,沙尘翻卷,最远处的核心位置,隐隐有诡光透出,好似深山老林里的鬼屋。已经到这里了,总不能回去,我抹了把脸,迈脚往里走。 就在踏出去的瞬间,我听到刘洋在身后说了一声:“有点意思,居然自造幽冥空间。” 下一秒,我感觉全变了,自己似乎变小了。在四楼楼梯口时,一抬眼能看到天花板,这里虽然空旷,光线又差,但感觉上对四楼的空间有个大致的面积概念。而此时此刻,我就感觉进入另一番天地,空间拓展成无限大,天花板根本就看不到了,周围全是风尘细沙。 最直观的判断就是,我突然变小,所以四楼在感觉上变得像世界那么大。 这究竟是错觉,还是真实情况,我不知道。现在就明白一件事,人的感知真他妈不靠谱。 我回头去看,后面依然亮着数盏红灯笼,黑暗中摇摇晃晃,看到他们心里就是这么踏实。不管遭遇什么,只要这些高人在我身边,我就不害怕了。 我硬着头皮往前走,周围黑沙漫卷,真像是走进了沙尘暴的世界。奇怪的是,虽然走在沙子里,可感受不到沙子,眼前所见一切,犹如被隔离在磨砂一样的隔膜后面。往前走了很长时间,依旧没有尽头,连个人影都没有。 就在这时,前面隐约出现一个巨大的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座莲花坐台。这莲花宝座造型相当诡异,下面由八个古朴恐怖的鬼像抬着,这些鬼像皆由黑石雕成,怒目张口,乱发虬髯,每个都有真人大小,聚拢成一圈,怎么看怎么阴森。 赖樱笑了两声:“一处阵眼,有意思,圆通这里就由你来镇眼吧。” 圆通提着红灯笼,慢慢爬到莲花宝座上,模模糊糊中我就看到从莲花座里伸出无数把利刃,霎时就把圆通穿身而过。圆通打坐在上面,灯笼放到一旁,双手合十,闭目诵咒,似乎根本不在乎刀子穿身。可我还是清清楚楚看到,鲜血慢慢蜿蜒流过,顺着莲花宝座的边缘滴滴答答往下落。 我赶忙说道:“他没事吧?” 赖樱说:“他们有没有事得看你了。” “这怎么说?”我有点发懵。 “这里的鬼阵不简单,由数个阵眼组成,他们每个人都要镇守阵眼,这样才能保证你顺利走到阵核去。这些阵眼要镇守,必须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这些刀乃鬼气凝结之刃,不伤身却伤魂魄,魂灵如进烈火烹油中煎熬。要完结这一切,就要看你最后能不能破了阵核,找到圣姑的秘密。”赖樱说。 我汗都下来了:“这压力也太大了吧,我不玩了。” 这时刘洋提着灯笼走上前,拍拍我:“兄弟,你叫罗稻?” “是。” 刘洋说:“这人吧,是最贱的。” 他这么一说,在场几个人都懵了。赖樱皱眉:“猴崽子,你说啥呢。” 刘洋没搭理她,看着我说:“人只有逼入绝境,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你说人贱不贱?!我原来和你一样,普普通通小屌丝,就图上班安心,每个月为了那仨瓜俩枣的死工资浪费生命浪费时间,原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罗稻,你说人如果都是这个样子,活着还有啥意思呢。当然,人各有志,有的人就图自己安稳,哪怕被上司像狗一样呼来喝去,只要能保住自己饭碗,得过且过。人生在世就这么几十年,老了谁都是一闭眼蹬腿拉倒,这几十年不用来享受生命观赏大千世界,相当于白活了。说句不好听的,下辈子我可能是个猴,你可能是只狗,再想得人身还不知得轮回到猴年马月,当你趴在狗窝里,回忆起自己上辈子为人,就这么蹉跎过去了,你后不后悔?” 他拍拍我的肩膀:“完成自我价值,做你觉得值得做的事,活出一个真我,你就是没白活。” 他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蛊惑性,可每个字每句话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里,活出一个真我!他这番战前动员确实起作用,我看看他,深深点点头,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我们这一路上,走出很远,陆陆续续又出现几处莲花坐台的阵眼。我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只有赖樱和刘洋。 此时远处又出现一个莲花座,赖樱看看刘洋,刘洋看看赖樱,刘洋道:“龙婆,你来,你年岁大,我就不和你抢了。” 赖樱哈哈大笑:“猴崽子,你果然是经过炼狱出来的,真我真性情。罗稻,我告诉你,刘洋刚才无意中点破勘悟妄境的关口,那就是不管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从始至终保持心境不变,做你自己,做出一个真我。这也是你对抗圣姑的关键。” 她提着灯笼摇摇晃晃走到莲花座前,一纵身跳了上去,盘膝打坐,进入定境。 刘洋看我:“罗稻,带烟了吗?” 我千想万想没想到他能提出这样的要求,简直哭笑不得。我摇摇头:“没带。” 刘洋咂咂嘴:“多长时间没抽烟了,嘴里像是小虫在爬。我以前吧,也经历过类似的事,几个人困在一个地方,要走出去,结果同伴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越到后来人越少,最后只剩下我自己。” 黑暗中,他悠悠说起往事,我听得有些入神,问道:“然后呢?” “我们走的原来是阴间的黄泉路,”他笑笑:“所有人都按照因果报应留在不同的阎王殿,最后只剩下我。以为可以活着出去,结果进入最深的无间地狱,一直到现在。” 他语气很平淡。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前行。刘洋这个人,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能感受到他身上有很强烈的人格魅力。处变不惊,阴森戾气,什么都看淡的感觉。我觉得他比圆通像和尚,圆通比铜锁像流氓。 就在这时,我们前方隐隐出现了一大片建筑,黑暗风沙中,我看到巨大的高炉挺立在远处。我心念一动,这应该到了圣姑的精舍村庄。 第七十七章 秘密的核心 我们两个人来到那片建筑群的前面,我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先前我潜水时进来的幻境,大部分是低矮平屋,还有数栋风格独特的精舍。我看了很是感慨,转一圈终于回来了,这里即是我妹妹中邪后到的地方,也是围困解铃魂魄的地方。我们苦苦寻找,没想到这个神秘至极的所在,竟然藏在一栋废弃的厂房里。 借着灯笼的红光看过去,这片建筑群的深处,隐隐有很多的人影在晃动。刘洋轻轻说道:“这里就是鬼阵的核心,建造这处空间的人很厉害,吸收诸多阴魂,居然自成一方世界。好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我吃惊的看他:“你不陪我进去?” “我刚刚还阳,身上的阴气太重,进去之后肯定会惊扰它们。我在外面给你吟诵地藏本愿经,用经文为你护法,到里面那些阴灵之体会看不到你的。”刘洋说。 我紧张到爆,心狂跳:“进去之后,然后呢?” 刘洋呵呵我:“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应该怎么做,你见机行事吧。” 我看他,这人也太不靠谱了,里面的情况这么诡异危险,居然让我见机行事?! 他拍拍我:“别那么大压力,随缘,尽自己能力做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他躺在迷蒙蒙的地上,伸个懒腰,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不再看我。 此时只有我自己了。 我深吸一口气,提着灯笼摇摇晃晃朝建筑群走了进去。这片建筑群,我无法想象它是以什么形式存在。说它实实在在存在吧,可进入它的方法只能通过魂灵离体,肉身还进不去。它既不在人间,也不在地狱。 我知道这里并不是圣姑所说的净土,更像是进入净土的前站。 汇集手头的资料,勉强可以推导出,圣姑在这里开坛讲法,席下听众都是死去的亡魂或是离开肉身的灵体。经过这里的洗礼,似乎就可以引渡到更深一层的境界,更深邃的空间,那个神秘的地方才是所谓的净土。 净土比眼前这个地方更难想象,更不可琢磨,恐怕只有圣姑一个人才能说清楚。 我缓缓走了进去,村庄里的光线比外面要强很多。抬头看天,甚至能看到夕阳和晚霞,四周群树环绕,是个相当幽静的所在。许多灰袍人走来走去,可没有一个能看到我,我提心吊胆和他们擦肩而过。 我像个没头苍蝇,也不知方向,走哪算哪。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圣姑制作木偶的密室,直觉告诉我,应该到那个地方。 可这里的建筑一栋挨着一栋,形似迷宫,走来走去完全迷失了方向。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不远处的精舍里灯火透明,许多灰袍人席地而坐,顺着人群的方向看过去,我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在高高的莲花座上,圣姑盘膝而坐,正在讲法。 我小心翼翼凑过去,在能听到声音的范围内停下,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说实话一句也听不懂。她说的每个字似乎都认识,但连成句子就完全听不明白,好像不是人类的语言。 算了,她在这慢慢讲吧,正好让我行动。我抓紧时间,在这一大片建筑群里游荡。这一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那处藤屋。我看到周围没人,一个箭步窜上楼梯,慢慢打开房门。 里面十分幽暗,和我上次来的情况差不多,四面隔板放着很多人偶,地上陈着一个案几,上面燃着红烛。唯一和上次所见不同的是,在房间的墙边,此时正竖着一个青铜的三足鼎。 这口鼎特别怪,它是坐在一口底盘很大的炉子上。这炉子很是厚实,表面雕龙刻凤,纹理繁复精致,里面是烧开的水,咕噜噜冒着气泡。怎么形容呢,这炉子有点类似涮羊肉的铜炉。此时,这口青铜鼎封着盖子,正放在此炉的热水里相煨。 这情景有点玄机,青铜鼎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不能直接用火烤加温,必须要用开水给煨热,这一层层的设计既精致又复杂。 我慢慢走向炉子,还没靠近,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温度极高。炉子下面的炉灶里,隔着缝隙能看到红红的火苗在窜动燃烧,水中气泡随着温度不断升高不断地上下翻滚。 我有些纳闷,难道圣姑藏在屋里偷着吃涮羊肉? 在房间里走一圈,看着琳琅满目的人偶,我忽然心念一动,起了个歪念头。如果我把这些人偶都给烧了,会怎么样?很明显,这些人偶都是圣姑用来控制魂灵的,烧了人偶相当于解救了它们。 虽然这种想法不是很靠谱,但我此时就是抱着破坏的心思,不干点什么对不起闯进核心区域的自己。我发现这口鼎后面的墙上,靠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棍子头已经烧黑。一看到这东西我就明白,这根棍子就是用来疏通炉灶里火堆的。 我拿着棍子,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把炉灶大门拨开,里面火苗子烧得极旺,呼呼窜动。 我到墙边随手捧了一大摞人偶过来,扔在地上,拿起一个就往炉灶里扔。炉门很小,那人偶落在炉子口,我再用木棍捅进去。 火苗窜动,迅速把人偶吞噬,就在大火蔓延的瞬间,我似乎看到人偶突然睁开眼睛,下一刻便烧得灰飞烟灭。 烧了一个,我继续烧第二个,不多时烧了七八个。我一拍自己脑袋,这么干烧有啥意思,直接把火苗捣鼓出来,整个房间都给燃了算了。在干这个之前,我得先看看青铜鼎里闷的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忽然门外灯光闪烁,火光冲天,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我疾步跑过去,趴着门缝往外看,那些灰袍人像疯了一样,到处跑着。整个村庄好像四处起火,形势很严峻。 这时,我看到圣姑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来,方向正是我藏身的这间密室。 我心中念头千转,构想了很多可能发生的场景,突然有个冲动,想和她面对面的对峙,直接单刀直入。可理智告诉我,这不靠谱,还是静观事变为好。我还是像上次一样,一闪身藏在镜子后面。 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我听到她轻轻“咦”了一声,似乎非常的惊异。而且这声音听来还有些小女人的委屈,我心里好内疚,生出背着别人搞破坏的罪恶感。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圣姑轻轻说。 我一拍腿,暗暗叫苦,来时提着的红灯笼忘藏起来,还扔在外面,难怪人家一眼就看出来。我也不躲了,索性大大方方,提着棍子从镜子后面站出来。 圣姑穿着红色薄纱的衣服,盘膝坐在青铜鼎前,微微侧目对我说:“你闯了大祸,知道吗?” “你少在这装神弄鬼,”我大喝道:“你也用不着来诱惑我,我根本不吃你那一套。” 圣姑没说话,单手掐法诀,朝着炉子凌空一指,说来也怪,炉灶里的火苗顿时消散熄灭,烧开的水也渐渐冷却下来。她看着青铜鼎出神,人就像傻了一样。 我走过去,想用棍子拨拨她,想想还是算了,她毕竟是个小女孩,这么做太不礼貌。 “把鼎盖打开。”她忽然说道。 我愣了一下,心说话,这可是你让我打的。我怕其中有诈,不敢上手,就用棍子去拨弄。圣姑什么也没说,静静坐着看。我三拨两拨,盖子“哗啦”一声掉进热水里,迸溅出不少水。 我不敢靠近,生怕有诈,站在远处探着身子往里看。 青铜鼎里居然还藏着一个黑色大罐子。看上去有点像导弹砍掉前后两个尖头,剩下中间椭圆形的部分。罐子表面散发着浓浓的水蒸气,烟雾蒸腾,实在想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圣姑也不说话,眼睛茫然无焦,任由我去做这些事。 我心脏狂跳,隐隐有种预感,所有的核心秘密就在这口罐子里。 第七十八章 一梦黄粱观照心境 “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圣姑说。 我没回答,直直看着鼎里的黑罐。 圣姑说:“你烧掉的这些木偶,一个偶便寄居着一个亟待解脱的灵魂,它们因为你的不理智,而灰飞烟灭。” 我再也沉不住气,回头呵斥:“住嘴!妖言惑众,我再也不信你的鬼话。走!跟我走,我要把你绳之以法。” 圣姑慢慢站起来,视我如无物,她缓缓走到案几前,从下面抱出一个大大的古琴。这台古琴大概能和她一样高,看起来又沉又重,她一个小女孩抱着跌跌撞撞,十分吃力。我心里有些不忍,可又怕她耍花招,默不作声看着。 圣姑把古琴横在案几上,盘膝而坐,伸出右手抬起指甲,顺着琴弦轻轻一拨,一串极富质感的琴音传出。我站在对面,紧紧握着棍子,盯着她。 圣姑轻轻抚摸着古琴,眼神像是在看许久没谋面的恋人。她用桌上的铁钎轻轻挑了一下红烛,烛光幽幽,房间本就昏暗,她的身影长长地拖曳在墙上。 她开始抚琴,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而女人一旦专注起来,更是如此。她的琴音清冽通透,开阔饱满,时而婉转时而长鸣,整个人都融化在琴音之中。我在旁边静静看着听着,实在不愿打扰这份浑然天成。 声音极有魔力,周围的环境似乎都在悄悄改变。不知何时,外面的喧嚣没有了,四周静极了,我看到窗外挂起了一轮圆圆的明月。 看着这月亮,听着这感情娓娓的琴音,好似森森凤尾,细细龙吟,整个月光都流淌成一条暗亮飘荡的河流。我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很多画面,一开始是古代,什么朝代不知道,荒山破村,村民个个都跟要饭的一样,一家破屋的门前贴着红喜字,从窗户看进去,唯一的屋子里亮着两盏红烛,一个长相粗糙的男人正搂着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 看到这小女孩,我顿时一愣,正是圣姑。 而后场景变了,家里老人被征用当民夫,丈夫躺在床上得了重病奄奄一息,圣姑产下一女,那个年头根本养不活,她含着眼泪用绳子活活勒死。本来挺幸福的山村小家庭,转眼家破人亡,圣姑一个人坐在黑黑的土屋里,整个人像疯子一样,不吃不喝。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一张张片段,可说也奇怪,这些画面一出现我马上就能明白背后的故事,就像是亲身经历一般。 丈夫死后,破席子卷尸,埋在乱葬岗。头七祭日,圣姑到山里烧纸,忽然发现一处裸露的棺材上开出一朵白色的莲花。她打开棺材,里面没有尸体,只有几件贴身衣物,在衣服下面有一宝匣,上写八个古篆:弥陀节要莲宗宝鉴。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西方极乐国,福在西岩;南无阿弥陀,现于南剑。菩提无树,须净土栽莲。观音救难,满面慈悲。白莲渡人,通身怜悯…… 那个时候的圣姑并不认字,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还是女孩,上哪认字去。可偏偏翻开这第一页,她瞬间就读懂了,像是顿悟了文字般若。圣姑满眼是泪,马上明白这口棺材是白莲教前辈高人以尸解点悟,点化她履行自己的职责,于乱世中拯救像她一样受苦受难的穷人。 其后的发展可谓波澜壮阔,圣姑修习白莲宗大法力,在山东老家结炉成社,建立山寨。这时候的朝代我也明白了,正赶上朱棣这老伙计的靖难之役,刚刚篡位成功,迁都北京,正大修土木,征用民夫,民不聊生。 圣姑号称佛母转世,大旗一举,呼者百应。好家伙,这声势就大了,穷哥们烂弟兄全都报名进入白莲社。以红白旗帜为号,上绣白莲,从者好几千人,转战城县,把山东搅合得一团糟。朝廷不管是不管,可真要下力气镇压,你怎么闹腾都白给,而且他们遇到的是一代帝王朱棣,又赶上大明朝龙兴之始,这一波起义很快就镇压了。 圣姑的白莲宗剿灭一空,朝廷定白莲为魔教,锦衣卫四处出马捉拿再逃的圣姑。当时朝廷下了旨意,如果圣姑来降,其他从者概不追究。可如果你不来,讲不了说不起,这些白莲妖徒全都凌迟处死。 圣姑为了兄弟主动投案,关入死刑大牢,秋后千刀万剐。行刑那天,北京城轰动,观者如堵,个矮的根本挤不进去。就在行刑之时,刀片割在圣姑身上根本捅不进去,圣姑笑着看刽子手,其时刑场风起雾浓,一片妖邪之相。朝廷没办法,只好把圣姑先押入大牢,寻找高人破妖法,其后再说。 就在这天晚上,圣姑遁走,只留下空空的死牢和地上的镣铐。 其后的日子里,圣姑远遁深山,不再入世,她一直在修行。从山村穷媳妇到山东起义军一方领袖,从一呼百应到阶下死囚,这短短数年,她经历人间沧桑,对于修行心境更有体悟。更关键的是,她一直在思考,解救人类解放灵魂的方法。 在观照她的平生过程中,不知不觉我理解了她的良苦用心,她的深深用意。都说圣姑手段阴毒,做事正邪不分,但人家出发点是好的,她不图富贵不图权势,自己更修成仙体,之所以没成仙而去,就是一直惦记那数万万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 圣姑在其后的岁月里,每逢乱世必出,跟神兽一样。她一现身,必然能结党成派,一呼百应。圣姑的想法很简单,趁乱夺取天下,然后施展自己改造人间的抱负。她是没当皇帝,她要成了一代帝王,按照自己的想法能把华夏变成人间天堂,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这一晃眼就是六百年过去了。 圣姑最后一次在人间现身还是清末义和团,她化名林黑儿,号称黄莲圣母,建立了全是女孩的红灯照。这次出山下场很惨,内奸告密,圣姑被投入死牢,整个组织烟消云散。 折腾来折腾去,圣姑终于体悟到一件事。人心这东西最是复杂,我的想法是纯净的,为了建立人间净土,可和我合作的人却各怀鬼胎!有的图权,有的图色,有的图利,根本无法建立起一支同心向力的铁军。怎么把人心全部净化,把纷繁复杂的人脑给洗干净,这就成了她面临的一个大难题。 几百年过去了,许多老旧的思想都已经随着时代而转变,圣姑的想法也变通了很多。她发现了其中的关口,人都是由肉身所累,感官刺激欲望驱使,这必然会使他们的思想复杂多变。必须要引渡人的灵魂,抛弃肉身,进入真正意义的精神净土之中。 在步入近代之后,圣姑封闭了神智和灵修,懵懵懂懂进入人世,身如浮萍随风漂浮,她整个人像是寄居在自己肉身之外,以第三者角度观察尘世。 接下来她的经历离奇又古怪,在日本入侵期间,她居然被关东军抓入了秘密研究基地,进行人体试验。这次试验里,我见到了范雄“引力machine”的原始版,这是日本人造的专门研究灵体的机器,构思和原理与范雄的机器差不多,左右两个空间并构而成,左边通过高压把人的肉身摧毁,右边是灵体空间。这次试验中,死了很多人,圣姑是唯一活下来的,被关东军封为圣女,送到了日本。二战结束之后,日本战败,国内一片废墟,百废待兴,圣姑便找了机会从日本漂洋过海回到中国。 其后的经历非常跳跃,一幕幕如时光掠影,我看到在八十年代初期,圣姑进了一所医院。这所医院比较特殊,是儿童医院,专门收纳无家可归身有残疾的孩子。圣姑在这里遇到了令我惊到下巴的两个人。一个是儿时的范雄,我这才知道,原来范雄无父无母,从小患有自闭症,而且居然和圣姑曾经呆在一所医院里。 还有一个人,竟然是解铃。 解铃那时候年龄很小,三四岁左右,长得很丑,大大的脑袋,就知道满地乱爬。我真是惊讶,原来解铃和范雄一样,都是孤儿。他们居然小时候生活在一家医院里,只是不同楼,互相从来没谋过面。 圣姑长得娃娃脸,又是孩童打扮,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样子。她每天避开护士和医生,在医院里行走,观察每个孩子。范雄涂着粪便在大声狂笑,所有孩子都跑远了,只有圣姑走到她的面前,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其耳边呢喃。 解铃从床上摔下来,躺在地上哇哇哭,圣姑把他抱起来重新放到床上,圣姑一只手在解铃的头顶抚摸,那模样好似灌顶。解铃眨着小眼睛,痴痴地看着这个大姐姐,而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难怪解铃曾经多次和我说,圣姑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们两个发生交集,居然在二十多年前的孤儿医院,那时解铃还没记事,身体里似乎被圣姑灌入某种印记。 就在这时,圣姑手指一收,只听“铮”一声脆响,我整个人从恍恍惚惚的幻想里走出来。眼前依然红烛燃烧,此时还没烧下去一寸,而我在幻境中却已历经六百年。 黄粱一梦,一梦黄粱。 第七十九章 炼罐 圣姑看着我,脸色平静,那意思是你懂了吗。她说:“此等神通名叫他心通,我把我的经历观照给你。罗稻,我这么做就是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我没有做声,内心却激浪滂湃,脑海中不断浮现一句话:观音救难,满面慈悲。 现在的我完全茫然,无法定义圣姑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历史上许多伟大的人物和她出于一个目的,都是为了建立人间净土,让众生过上天堂一样的生活,他们的手段比她更加极致,更加阴毒,结果也更加悲惨,千万颗人头落地,血雨腥风一片,可这些大人物现在却成了万人敬仰的圣贤。 谁能告诉我,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定义。真是没法说。 我忽然觉得此前发生的一幕幕,和解铃搭档寻找圣姑,要把她绳之以法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和她这般气象比起来,我们所作所为真是格局太小了。 圣姑站起来,慢慢走到我的面前,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傻孩子,就因为你的无知,你知道你害死了谁吗?你罪孽太重了,打开鼎里的黄蝥看看吧。” “黄蝥?”我疑问。 圣姑指着鼎里的黑罐子道:“就是这尊炼罐。”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把黑罐从青铜鼎里取出来。水已变凉,表面并不烫手。当把它放在地上的时候,我眼皮子狂跳,预感到里面很可能藏着无法言说的东西。 “打开它。”圣姑坐在身后,附在我耳边,嘤嘤说道。 我轻轻扭动罐子的扣盖,一扭即动,里面像是泻了什么真气,“噗嗤”一声,密封的盖子开了。我缓缓旋转,慢慢扭开它,探眼往里看。 罐子里塞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像是一堆肉。这堆肉塞满了整个罐子的内部,严严实实。我侧过脸看看圣姑,圣姑点点头,示意我把那东西拿出来。 我深吸口气,探手进去抓住那团肉,软软热热的,手感非常不对劲,让人头皮酥麻。我咬着牙,使劲往外一拔,把它拿出来。 这玩意一出来,我一声惊叫,瘫软在地上,全身像电流激过,赶紧扔到一边。 这竟然是我上次见到的那只白猫! 这只猫此时已被扒了皮,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皮扒得很艺术,从猫脖子以下开始,一直褪到猫的四肢。可就算扒了皮,又闷在罐子里蒸,这只猫居然还没死,趴在地上如蛆虫一般蠕动,抬起猫头,一双蓝色的猫眼紧紧盯着我。 圣姑蹲在地上,捡起木棍,用棍头拨弄着它。猫在地上翻了个,露出下面的肚皮。我头皮顿时炸了,牙齿打架,吓得眼泪差点出来。 在猫肚子上,有两张清晰无比的人脸,一左一右并列。这两张脸,五官俱在,神态生动,看不出什么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带着一种死前的超脱和茫然。我汗如雨下,认出这两张脸,左面的是范雄,右面的是黄珊珊。 猫还活着,它一动一伸,肚子上的人脸随着猫的动作也在动,表情有了变化,蹙眉撅嘴,似乎正在忍受着痛苦。 圣姑用棍子不停捅着这只猫,猫因为疼痛,一通就抽抽,左右挪动,那两张脸的表情也随之不停变化,或喜或悲,或嗔或怒。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红烛燃烧,猫的身后拉出长长的阴森黑影,配之眼前这诡异妖邪的一幕,简直让人抓狂。 圣姑笑嘻嘻看我:“好玩吗?” 此时的我简直就要昏厥了,坐在地上,全身关节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 她停下棍子,放到我的手边,轻轻说:“知道吗,她们到了很关键的时刻,尤其范雄,她在炉鼎中以魂为丹,到了炼神返虚的最后一步,眼瞅着就要三千功满。你来了,破坏了火候,导致她们功亏一篑。” 这时猫肚子上的黄珊珊,睁大眼睛,嘴不停闭合,居然发出了声音:“……你害了我。” 声音根本就不是人能发出来的,虚虚渺渺,像猫叫又像风吹,听得人后脖子汗毛都竖起来了。 范雄也睁开眼睛,虚弱地说:“罗稻,你为什么害我,阻我功德圆满!” 我整个人完全崩溃了,所有的委屈内疚悲伤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根本控制不住,哭的泪流满面。圣姑取来一个圆溜溜的药丸递给我,柔声说道:“罗稻,现在还有机会挽救,我渡你到净土。你的肉身根骨不凡,可以留下来作为人身炉鼎,重新炼化黄珊珊和范雄,亡羊补牢,让她们达到更高的境界。” 我接过药丸,全身一振,颤抖着说:“这,这是刘东那个瞎子临死前吃的药?!” 圣姑摸着我的头发:“刘东是你的道友,说话积点口德,他已经飞升净土去了,你很快就能看到他。去吧,到了那个地方,再也没有烦恼,有人爱你,有人疼你,没人会辱骂你。还记得解铃吗,不要听他的话,有他在你永远都会生活在他的阴影里,他是你找到真我的障。到了净土,你能触摸到更高级的境界,能知道生命的意义。” 她把药丸含在自己嘴里,一俯身钻进我的怀里,慢慢嘴唇上翘,贴在我的嘴上,我情不自禁张开口,感觉一颗圆溜溜的东西,混着香香的津液到了嘴里。 圣姑趴在我的耳边:“吞下去吧。” “在净土会有人爱我吗?”我喃喃问。 “净土就是由无限的爱组成,那里的每个人都是兄弟姊妹,都是知己爱人。我安排种种针对你们罗家,就是为了你的肉身啊。你的肉身留在人世,作为难得炉鼎,不知可以引渡炼化多少孤魂亡灵,你这是在做大功德。” 我慢慢咬碎药丸,这东西还真香,从里面散发出一股腻腻的香味。 圣姑摸着我的头发,动作轻缓温柔,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现在几点了?” 圣姑轻笑:“凡心未退,痴儿不悟,居然还在问时间。到了净土,无黑夜无白天,精神畅游,何须时间。” 我点点头,张开口,把嘴里的药渣全部吐出去,然后擦擦嘴:“无黑无白,无恶无善?又何来的清明世界。什么净土,全是鬼话,净土是你的净土,不是我的净土,我的净土又为什么需要你来引渡。” 我把怀里的她扔在一边,慢慢站起来:“圣姑,唐赛儿!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你总想洗净别人的头脑,和你统一思想,以为这样才是建立大同。其实真正的大同是兼容并蓄,容善容恶。就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你所谓的善,是彻底的善,它和彻底的恶一样,都是没人性的。既然净土没有人性,还要人去干什么?” 圣姑没有说话,那只猫还在地上缓缓蠕动,我看着满墙的人偶,说道:“讲法讲法,我看你自己都没悟法,还讲个什么劲,这么邪的东西莫不如烧了算了。” 我提起带来的红灯笼,圣姑猛然看我:“罗稻,你有你的理解,我有我的想法,此时你带着一干人封我大阵,烧我法屋,这么霸道的做法难道也是善吗?你刚说兼容并蓄,现在居然就容不下我一个小女子?人啊,就是这样,站在自己角度可以随意解读善恶,而做不到完全的沟通和理解。你们这些所谓正派人士,还不是说一套做一套。” 她慢慢站起来,看着我:“既然说不通,我只能强留炉鼎了。” 说着,她整张脸都扭曲了,呲牙咧嘴,浑身散发阴森的戾气,和刚才那温柔的样子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猛一蹬地,伸出十指就抓向我。 我也是急眼了,把手里的红灯笼照她一扔,圣姑闪过,灯笼砸在地上,顿时燃了起来。这间屋子是藤木扎的,沾火就着,火势顺着地板快速蔓延,时间不长,连墙壁也烧了起来,到处都是火海,冒出滚滚黑烟。 我看到许多人偶被大火舔着,迅速燃了起来,很快在火里烧的烟消云散。最可怜的是那只猫,跑又跑不了,被大火烧到,猫嘴不停张合,喵喵叫着。它肚子上的两张脸扭曲变形,黄珊珊和范雄的表情极其痛苦,两张嘴竭力张开,好似惨叫一般。 很快大火吞噬了这只猫。两张脸随着大火消失的瞬间,扭曲成了两个黑黑的漩涡。 圣姑站在我对面,呵呵笑:“你满意了?” 我已经吓蒙了,刚才那股英雄气早就泄光,周身是冰彻骨髓的寒意。圣姑站在大火中说:“我所做的不过是尽一个人的本分,你们却不给我活路。” 她慢慢向我走过来,我无力反抗,一下跪在地上,知道死期到了。 第八十章 善恶黑猫 圣姑走到我面前,探出手抓住我的头顶。我跪在地上,无力反抗,全身软绵绵提不起劲。圣姑笑:“烧吧,毁了这一切,我拿回你的炉鼎,也算不亏。” 她五指如钩,抓住我的头盖骨就往上提,我全身热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就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要剥离出体外,生生要被她抓出去。 圣姑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亲爱的兄弟姊妹,在人世间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我们能够很轻松很愉快地成佛,脱离红尘的烦恼,让身心得到最大的解脱和放松。人活着,就会饱经苦难。只有死亡,灵魂升华到了净土,才能到达放下的境界……” 我的意识渐渐飘离,隐隐觉得鼻孔发痒,好像流出血来。朦胧之中,我感觉自己似乎被拉出了肉身,眼前一切都很模糊,无光无色,无天无地,圣姑的影像也早已成了一团影子。 这时,忽然耳边有人大吼一声:“赦!” 此声如钟鼎长鸣,回音不绝。感觉全身一阵颤抖,我猛然睁开眼睛,一时间眼前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到。揉了好几下眼,这才看明白,我还在满是大火的屋子里,有两个人正在火中你来我往的奔走。 定睛一看,心里大安,追逐圣姑的居然是解铃。他不是说自己气血不足,真气涣散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圣姑和解铃看上去并不像斗法,也不像搏击,从始至终两人未接触一次。圣姑一身红装,动若脱兔,滑不留手,解铃手持一个铃铛,不时摇晃,紧紧追逐。 背景是漫天的火焰,你奔我跑,身影时而隐秘大火之中,时而出现,速度之快看得我都要吐了。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藤屋上面的横梁烧断,塌陷一大块,砸在地上,火苗子四溅,露出外面很大的一片天。头上的天空变了,原来还有云有光,此时就是乌沉沉的一大片,透着阴冷的死气,似乎以前看到的都是幻象,现在才露出真正面目。 我抬头,顺着塌陷的房顶大洞看上去,只见房顶站定一人,正是和尚圆通。这和尚有两下子,正踩在一根将断不断的梁子上,整个人极稳,如凌波微步。他一手持法礼,一手捏着木鱼,朗朗而念:“唐赛儿,还不伏法?!” 大火渐渐消散,房间也烧得差不多,墙壁倒塌,我看到整个村庄也起了大火,此时差不多已成废墟。 八家将上下左右已经围定这间屋子,每个人都表情严肃,紧紧盯着房间。解铃停下脚步,圣姑蜷缩在地上,犹如困兽。 我赶紧跑过去,抓住解铃:“你,你没事吧?” 解铃笑:“我的气血,不足以布阵。不过你们布好了,我还是可以进来的。我主要是为了她。”说着一掀上衣,露出胸口的人面疮。这个人面疮面目狰狞,双眼洞开,死死盯着圣姑。 解铃说:“本来我是不想来的,可我胸口这位感受到了自己丢失的那一魂所在,闹腾得不轻,我都快被闹死了,只好硬着头皮冒冒险。老罗,干的不赖,最后时刻坚守住了自己的内心,抵御诱惑。魔道当前最是考验心性,你又成长了。” 我有些汗颜。圣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拱拱手:“各位同门,我们为同道,皆为天下苍生谋福,虽理念不合,也不至于逼入死路吧。” 解铃道:“那你能不能先把掠去的魂还给失主呢?” “好说。”圣姑手指捏诀,猛地一张嘴,从嘴里吐出一股黑气,如风飘漫卷,飞向解铃。解铃使手一抓,吞于口中。他的事办完了,不再废话,退到一边。 圣姑看看众人:“你们想怎么解决?” 赖樱背着手来到她的近前,看看我们大家,轻轻咳嗽一声:“这件公案因谁而起?” 解铃在后面拍拍我,我硬着头皮走上去:“是我。” “唐赛儿做过什么,又是怎么做的,我们又如何参与进来的,这整件事的一切缘法皆因你起。罗稻,现在了断公案的人,还以理应在你的身上。我想问问你,你想怎么办?”赖樱看我。 我看看众人,难道说唐赛儿这条命就在我手里了?我深吸一口气,面向圣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圣姑淡淡道:“请问。”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问。 这个问题是困扰我很久的问题,从我失恋到父亲过世,再到家里这一幕幕,一景景,本来我是恨极了范雄,对圣姑的感情也是很复杂。可是,在她对我使用了他心通法术,使我观照她的一生之后,许多想法都在潜移默化的改变。 唐赛儿出身贫寒,家破人亡,一心想拯救世人,这个心思没错。因为年代和理念的局限性,她想改变人群,只能让自己获得最大的话语权,而在中国夺取话语权最好的方法,就是当皇帝。为了争夺天下,她使出很多手段,可以说乱世中民不聊生,也有她的责任。但细细一想,她的初衷是好的,是善的。为了行善而去作恶,那究竟是善还是恶? 现在圣姑自造净土,引渡世人,这不对吗? 我们罗家的事,如果大哥罗大米不受金钱蛊惑,不加入教会,不使用五鬼运财与恶鬼做约,我们家穷则穷矣,就没有后面的烂事了。老话讲,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所以的一切皆因一念而起,一念不起则风平浪静。 一切因因果果善善恶恶概莫能辩,我现在只要唐赛儿的一个答案。 圣姑沉默良久,慢慢说道:“做你应该做的,即为善。做你不该做的,即为恶。” “那么每个人立场不同,对善恶的解读也不一样。你觉得你应该做,可他认为你不应该做,这怎么讲?”我问。 圣姑道:“君子行事,只谈应不应该,不谈善恶。” 这句话让我一凛,真正做事情,只问自己该不该做,至于给事情本身定性的活儿,就交给道学先生吧。一件事情的发生很少有人能在看到结果前就完美定义这件事是善是恶,甚至很多事情,就算过了数百年上千年,你对它的定义还是说不准善恶。谁也不是能观照前世今生上下千年的佛祖,谁也不能板上钉钉就给这件事下了结论。如果行事之前,先考虑这个,那就不用干活了,干什么都有因果,还不如躺在家里睡觉。 所以圣姑的意思是,行事前先问问自己这件事该不该做,觉得应该你就去做,觉得不应该就不做,就是这样。 我百转心肠,头脑无比通透,一瞬间想了很多。 赖樱道:“罗稻,问完了吗,你想如何了断?” 我说:“我想怎么做都可以?” 赖樱微微一笑:“那当然不是,你的选择要合情合理。” 我看着圣姑说:“你走吧。” 所有人都看我,可谁也没有异议。圣姑一抱拳:“告辞。” 周围的一切忽然朦胧起来,我像是头顶挨了一棒子,晕晕乎乎,整个人就像踏入了似是而非的境界,胸口发闷,呼吸不畅。我大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身上头上无数的黑灰“哗哗”往下落,我呆坐了好久才回过神。左右一回顾,我靠,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躺在一口棺材里。 这棺材相当大,再钻进来两个人也绰绰有余。我扶着棺材站起来,这才看到,棺材里不知被谁摆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小房子,还有一些烧过的纸钱。这些残留的纸钱上,还有用红笔描绘的图案,是一团团造型别致的低矮房子什么的。 我扑扑头上的灰,从棺材里跨出来,左右环顾,这里应该就是废弃厂房的四楼顶层。外面已经泛出晨光,这里一片废墟,到处都是破烂,天花板生着蜘蛛网。我揉揉脑袋,回想起往事,简直是恍然一场大梦。 看着棺材里这些小房子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应该就是圣姑的精舍村落所在。她不知用了什么幻术,居然在棺材里用纸钱和纸模型自建村落,作为净土接引的中转站。收纳到这里的,要么是阴魂要么是出窍的灵体。 整个四楼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头晕眼花,双脚发软,胃口里直恶心,真想找个地方大吐一场。勉强稳住心神,我缓缓走到窗口,往外看。 蓝天白云,金光闪亮,太阳已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往下看,下面几个人正在说话,有解铃、铜锁、黄珊珊、二龙,并没有其他的人。我晕晕乎乎要往下走,刚到楼梯口,忽然听到一声“喵喵”的猫叫。 回头去看,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毛色黑亮的老猫。这只猫不大不小,乌黑铮亮,神态有几分狞恶,它双眼碧绿,眼睛所发出的那种光芒有一种极为邪恶妖魅之感,使人心寒。 它耸立在窗口,望定我,我也看着它,一时之间,一人一猫僵住了,我不知该怎么办好。 这只猫有点邪,让我冒冷汗,它要冲过来,我还真对付不了它。那只猫望盯我一会儿,居然微微点点头,随即一纵身跳了出去。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到窗边,只见外面空空荡荡,那只猫已没了踪影。 我晕晕乎乎走到楼下,铜锁道:“我靠,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昨晚过得咋样,销魂不?八家将那些人出来之后守口如瓶,问什么也不说。刘洋这狗日的也不够意思,不打招呼和王晓雨走了……” 他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我“哦”了一声,步履蹒跚继续往前,满脑子都是圣姑和那只黑猫的影子。 第一章 失踪 转眼间我失业半个月。自圣姑这件事之后,心里撂下千斤重担,干什么都没劲。经历那么多匪夷所思危险至极的事件,你让我再像以前那样提着公文包按时上下班,几乎是不可能的。别说上班了,我是干啥都觉得没意思,每天就两样事,吃饭睡觉。兜里那两个钱见天减少,烟都快抽不起,想过给解铃打工,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我又懒得过去,和他混太危险,保不齐又出什么事。 我这么颓,妹妹罗小米都看不下去,天天从学校回来跟我唠叨。她建议说,哥实在不行,你也写小说,把你这段经历写下来。我赶紧把她撵走,就我这两下子还写小说呢,提笔忘字的货。 日子一天天混过去,大哥突然而来的一个电话,搅乱了平静。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二嫂失踪了。 我和小米收拾收拾东西赶紧回家,到家那天正是老爹烧三七,烧纸上坟之后,全家人围在客厅里。外面飘着阴沉沉的小雨,气氛相当压抑。 我二哥家的小孩小名叫小宝,才一岁多点,还不懂事,大嫂抱着他,正玩着玩具。我大哥在一旁闷头抽烟。 老二一家子不太省心,二哥得了一身脏病,还住着院,这边二嫂又失踪了,留下这么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问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叹口气才说起来,二嫂为了治二哥的病,到处找偏方。有人告诉她,说石头屯子有个行脚医生家传治疗花柳病的秘方,莫不如去求求他。我二嫂一大早出门就走了,到晚上还没回来。 自从老爹过世,二哥住院后,二嫂带着小宝就到大哥家开火,两家人一起帮衬着生活。到了这天晚上,天天准时过来帮大嫂做饭的二嫂,却没有露面。大哥便叫大嫂过去看看,到二哥家一看,就小宝一个人坐在床头哇哇大哭,我二嫂不见了踪影。 这事就怪了,二嫂平时最疼孩子,小宝是她心头肉。我们村倒是有这么个先例,有个老娘们有一天突然失踪,抛家弃子,跟邻村一个后生私奔到广州打工去了。这种事二嫂绝对不可能干出来,她不会抛下孩子自己跑的。 大哥大嫂觉得事情蹊跷就报警,一开始派出所不受理,说没超过48小时。警察说,一旦你们家二媳妇跑娘家去了呢,我们这一立案,这不成大笑话了。你们还是先问问亲友吧。 这两天两夜,大哥大嫂这通找,所有能联系的亲戚朋友都翻了个遍。二嫂娘家那头也炸锅了,老少爷们沾亲带故的全都撒网去找。 最离奇的是,二嫂人间蒸发,连个影子都没有,这人愣是不知道哪去了。 警察终于出动,调查走访,没发现什么线索。唯一还算有点价值的是,有村民说,在通往石头屯的村路上,前些天出来几个外乡人。生头生脸,不知是干什么的。晃悠了几天就没了。 警察一分析,最大的可能是遇到了拐子。这拐子真可恨,不但拐孩子而且拐妇女,迷药麻倒,拉上面包车,最后卖到穷乡僻壤,这辈子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 大哥说到这,小宝忽然哭了,孩子伸着小手,扯嗓子喊:“找妈妈,找妈妈……” 大嫂抱着他,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泣不成声说:“这孩子就是命苦,从小就没有妈妈。你们二嫂如果回不来,这个家不是生生毁了吗?” 大哥叹口气说:“这件事谁也不准告诉罗二米。稻子和小米去看你们二哥的时候,切记嘴上有个把门的,别乱说话。” 我看着小侄子,心里也在绞痛,正琢磨着,大哥忽然道:“稻子,你跟我来一下。” 我们两人到了里面的房间,把门关上。大哥问:“稻子,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和圣姑有关?” 我眨眨眼,这事不好说啊,别看我放了圣姑,可她们这号人所思所想和正常人就是不一样。这也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极度怀疑那天的老黑猫是圣姑变的。我也后悔,那天把她放了是不是冲动了,她能不能翻旧账? “要不,你问问解兄弟?”大哥忽然道。 我点点头,心想这也算个主意。让解铃找小辉请乩三太子,三太子神通广大,说不定能问出个端倪。 临回城前,我和妹妹罗小米到医院去看望二哥。二哥已经从隔离病房出来了,身体恢复不错,只是精神有些郁郁,罗小米切了水果给他。二哥吃了两口,忽然泪如泉涌,我们都慌了赶紧问怎么了。罗二米拉住我的手,哭着说:“三儿,你们别瞒我。我都知道了,你们二嫂她是不是失踪了?” “二哥,你看你说的,谁这么嚼舌根。”罗小米有些不自然。 二哥哭着说:“她多少日子没来看我了?!魏大海昨天来过,把你们二嫂失踪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我气得牙根痒痒,这魏大海真他妈属人渣的。不过想想,确实也堵不住,我二嫂失踪的事情全村都知道,保不准哪个嘴快的就能告诉二哥。 二哥擦擦眼泪,突然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我赶紧握住他的手。二哥看着我的眼睛,咬着牙说:“我他妈就是个混蛋!你们二嫂跟着我是一天的福都没享过,我就是个畜生。三儿,你答应我,你一定帮我找回老婆,帮小宝找回妈!哥哥求你了!”说着,二哥颤抖着要爬起来。我和罗小米赶紧安抚住他,我真是痛彻心扉,一字一顿说:“哥,你放心吧!” 就在我要找解铃的时候,他给我先来个电话。电话里他显得很急,让我早点回去见他。 事不宜迟,我和罗小米看望二哥后,乘当天的客车回到市里。我马不停蹄就去找解铃。 到他家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了客人,是铜锁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这个男人大概三十出头,其貌不扬,穿着薄夹克,坐在那不说话,很容易让人忽视,是个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主儿。 铜锁的脸色就比较怪了,有点萎靡,坐在那不吭声。 解铃看我来了,十分热情地迎过去,我赶紧道:“老解,我有件急事找你,十万火急……” 解铃笑:“巧了,我这边也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他到厨房里泡茶。我低声问铜锁咋回事,铜锁叹口气:“你听就是了。” 宾主坐定,解铃道:“我介绍介绍,这位是市缉毒大队的廖警官。” 我吓了一大跳,这个长相普通的男子居然是缉毒警察。我赶紧站起来,廖警官伸出手笑着和我握握。解铃说:“廖警官是我的朋友,具体情况让他说说。” 这里毕竟有外人,不方便多说。我只好耐住性子,先看看这位警官有什么事。 廖警官未开口前,先从兜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小口袋。口袋里装着四五粒淡蓝色的固体,有点像结晶,不知是什么。 他把口袋放在桌子上,说:“罗稻,我听解铃讲过你,实不相瞒我们也私下调查过你。可以肯定,你是个身世清白,值得信赖的同志。” 我暗暗看了一眼解铃,就这么让他给卖了。 解铃端着茶水,没理会我的目光。 廖警官继续说:“我这人不会客气,咱们直接唠实在的。半个月前,据我们内线报告,在我市一些中高端娱乐场所出现了一种新型毒品。” 我的目光落在透明口袋上,指着说:“这个?” “对。”他点点头:“这种毒品道上的人管它叫丝粉,也叫标香,吸食的方法相当复杂和古怪,受众人群并不是太多。我们费了很大力气,甚至重伤了一名同志才拿到些许样品。奇怪的是,经过技术部门的鉴定,却鉴定不出它的成分。也可能是我们的技术手段落后国际先进水平,我们联系了国际刑警组织,把样品寄到美国进行化验,结果很令人震惊。” “怎么呢?”我聚精会神听着。 “美国人说,这种东西的成分,”他顿了顿:“目前地球上还没有。” 我张大了嘴:“什么玩意?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外星球来的?” 廖警官继续道:“我们总队有个顾问是道家协会的,看到这种毒品说很邪,征得领导同意,我们拜会了道家协会的副会长张元天道长。道长说这东西非阳间之物,他推荐了解铃来协助调查此案。” 我的目光落在解铃身上。 解铃说:“缉毒的活儿我没能力去干,不过做这种药的人这次捞过界了,居然行用邪术制毒。我就不能忍了。” “我还是没听明白,这东西为什么不是阳间之物?难道从阴曹地府来的?”我咽下口水。 解铃道:“我已演示过一次。廖大哥,要不我再来一次?” 廖警官点点头:“样品我们还有,这些就供你用吧。” 解铃走到神龛前,对着神像双手合十,默默祷告一会儿,然后端起桌子上的香炉。这香炉不大,盈盈可握,盖子镂空雕刻纹理,可以透过缝隙冒出香料的烟雾。 解铃打开透明口袋,从里面倒出一粒晶体,把它放进香炉里。他捧着香炉,小心翼翼放到不远处的地上,然后让铜锁把房间所有的窗帘都拉上。 解铃住的这个地方,本来就背光,窗帘一拉,黑透透的像是到了夜里。 我们几个人远远坐在藤椅上看着,解铃站在香炉前,嘴里默默吟咒,忽然双眼暴睁,咬破右手中指,落血入炉,紧接着擦了根火柴扔进去。只见一股明火透过香炉的缝隙燃烧出来,随即冒出渺渺的青烟。 房间里没什么光线,而这股青烟极是浓郁,所以特别清楚。如雾似云,翻腾着慢慢升了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了极为惊异的一幕,差点没把我下巴惊掉。 第二章 彼岸香 黑暗中,映衬着青烟,缓缓出现一个女人。这一幕像极了阿拉丁神灯的古老传说。这个女人出现得无声无息,毫无征兆,整个身体呈半透明状,淡淡渺渺,好似青烟组成。 看不清多大年龄,脸部完全就是一团白烟,只能勉强看个轮廓。她似乎穿着到膝盖的裙子,下面竟然没有双腿!留着披肩发,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扮相,就那么凌空虚飘。 这一幕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看得让人心底发凉,后脊背冒汗。 女人出现也就一瞬间,顶多两秒,然后又是青烟翻腾,她消失殆尽,地上只留下清清冷冷的香炉。 解铃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好半天我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刚才那女人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我心脏狂跳,擦擦头上的虚汗,直后怕。 解铃把香炉放到神龛上,说:“知道了吧,这不是人间的东西。” “刚才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我颤着声问。 “我也不太清楚。”他掂掂装着蓝色晶体的透明袋子:“这东西里含着一股阴灵的怨气。我怀疑……廖警官,在你面前我可怪力乱神了。” 廖警官哈哈笑:“我不在乎,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就一个信念,只要能破案,把这些王八蛋绳之于法,什么手段都不重要,你说你的。” 解铃看着我:“我怀疑,这东西是从阴间来的。” 我全身冒凉气,头发根都竖起来了。有人从阴间往阳间倒腾东西,然后制成毒品贩卖?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太出乎想象。 好家伙,现在这毒贩已经进化到这种地步了? 解铃说:“这件事我怀疑是某派邪法高手所为,要调查出端倪,前期我不能出现。我的名字,道上很多人都知道,如果我出手必然打草惊蛇。罗稻,这件事就得委托你了。” 我赶紧摆手:“别价,我不行,我真不行。要给你打个下手什么的,勉强能对付。就我这两下子哪能缉毒啊。” 解铃真他妈不地道,明明是个大火坑,还把我往里推。毒贩子,电视上常常报道,那都是亡命徒的主儿。挡他财路,他能杀你全家。 廖警官笑:“小罗,放心吧,不是让你缉毒。你去缉毒,我们也不能答应。我们每次行动,都要经过很仔细的计划和研究,你不是我们内部工作人员,怎么可能让你贸然行事呢。你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混入娱乐场所,打打外围,帮我们盯梢,寻找线索。有消息就通知我们。” 解铃道:“这件毒品案子非常不简单,制毒者并不是普通的毒贩,而是有道行会法术的高人。我和我那些同门不能出面的情况下,罗稻,你是最合适的。你是在帮天下的苍生,帮天下的正派同门出力。” 我摆摆手,心乱如麻:“别,别说这么大,我这小身板受不了。”我想了想说:“不是我不想帮忙,廖警官你也调查过我,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兜里钢镚响,就我这穷鬼,怎么出入娱乐场所?” 解铃笑:“放心吧,肯定不会让你贴补自己的钱。这不是有铜锁吗?” 铜锁无奈地一摊手:“我也被拉入这个计划里了,我社会人脉比较广,老爹是做生意的,我也认识几个富二代。我的任务就是带着你混入这个圈。他们给了我一些办案经费,不多,我们斟酌着花吧。” 廖警官一番话打动了我,他喝口茶说:“小罗,你没工作是吧?这样吧,我也认识一些社会上有能力的企业家,等这件事之后,我给你介绍个好工作如何?” 我看看他们,一狠心:“得,上了你们贼船。” 其实我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廖警官可不是普通警察,那是缉毒大队的,我二嫂的事到时候可能还真要拜托他帮忙。 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的饭,廖警官没有多少钱,可非要表示一下,带我们吃的地边烧烤。我问解铃,我们都去忙活了,那你干什么?解铃笑:“我手头的事多了,还没到我出马的时候。” 吃完饭大家都散了,我拉着解铃,把二嫂的事说了一下。解铃想想说:“这样吧,事不宜迟,拖一天就生一天的变故,你明天叫你哥哥嫂子带小侄子进城,你带他们去小辉那请乩寻人。” “小侄子也得来?”我纳闷。 “他是你二嫂的亲儿子,母子连心,要准确定位必须要他出场。”解铃说。 得到解铃的肯定,我赶紧给大哥打了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在汽车站等候。从蟠桃村到城里的客车很快到站,我看到大嫂抱着小宝先走了下来。我大哥跟在后面,佝偻着腰,像是老了好几岁。我递烟过去,他默默接过来,点着火抽了两口:“三儿,请乩的事准不准成?” 我赶紧道:“相当准,那是请的三太子,大慈大悲,法力无边,帮着不少人办过事。” 按照和解铃的约定,大哥大嫂一进城直接就到三太子的道场去。我打了车,拉着他们到了公园,因为来过,这一次便轻车熟路。 绕过公园的小土山,远远地看到三太子道场的后院。大白天阳光明媚,小辉正在院子里扎马步。李婶坐在一个超大的洗衣盆旁边正搓着衣服,还有几只鸡走来走去,整个一农家院情景。 看到我们走过来,李婶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迎出院子:“听解铃说了,我们一大早就在等你们。” 我赶紧说:“李婶,我介绍介绍,这是我大哥,这是我大嫂,这个是我小侄子小宝,失踪的就是他的妈妈,也是我二嫂。” 小宝正吸允自己的大拇指,一听妈妈两个字,顿时哭了:“找妈妈,找妈妈……” 李婶和大哥大嫂寒暄两句,抱过小宝在怀里颠颠:“哦,哦,宝宝不哭喽,奶奶给你买糖吃。” 说来也怪,本来嚎啕大哭的小宝在她的怀里显得极为安逸,紧紧搂着李婶的脖子不撒手。 大嫂道:“大姐啊,现在都有洗衣机,你怎么还用手搓?” 李婶哈哈笑:“大妹子你不知道,我这是锻炼身体练功哩。老喽,再不活动活动,胳膊腿更不灵活了。” 小辉走过来说:“事不宜迟,这就掷筊寻人吧。” 这次掷筊必须由小宝完成,可他是个孩子什么不懂,我大嫂抱住他三跪九叩完成仪式。那位貌似黑社会的中年大叔把筊递给小宝。小宝拿在手里还以为是玩具,大人好一顿哄才让他把筊扔出去。 一共三次,次次怒卦,十分不吉利,不过可以请到三太子出山。 走过一遍流程,小辉果然请到三太子上身。三太子十分灵动调皮,学着猴子的模样,逗得小宝咯咯乐。小辉伸出手要抱小宝,大嫂犹豫,因为小辉现在上身之后,这个状态太像疯疯癫癫的神经病了,孩子给他能放心吗。 李婶走过去拍拍她,轻轻说:“大妹子,没事,让三太子看看。” 我也劝了两句,大嫂只好把小宝递给小辉。小辉抱着小宝,小宝拍着巴掌笑得十分开心。小辉拿起小宝的一只手,露出孩子的食指,突然出嘴如电,猛地咬了一口。 我大嫂哎呦一声,心疼要命,正要上前被我大哥一把拉住。 小宝连点反应都没有,指尖慢慢洇出一滴血,小辉把小宝的手指尖朝下,桌面上有一个瓷花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这滴血落在水里。 大家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看着。 大嫂对我轻声说:“我怎么那么紧张呢,三儿,你说你二嫂不会有事吧?” 我也心惊肉跳,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嘴上还的劝慰她没事。 小辉看看水碗里的血,两条眉毛凝成了大疙瘩。我心如死灰,心说完了。当时我为圣姑的事情请乩,都没看三太子露出这样的神情,那件事起起伏伏就够他妈棘手的了,没想到这次更加严重。 小辉把孩子递还给大嫂,然后把一饭盒的白色粉末倒扣在桌面上,缓缓伸出手指,在粉末上写字。 我们全都凑过去看,房间里鸦雀无声。 我看到小辉写的是:玄光不玄光,身体生红疮,死粉阴间来,原名彼岸香。 我正琢磨着,小辉忽然伸出手,把粉末重重一擦,全部擦净,转眼整个人瘫在座位上。李婶轻声道:“三太子走了。” 大嫂不读书不看报,提笔不知字,和半文盲没什么区别,刚才三太子写的乩言她是一点都没明白,甚至读不溜,她问我:“三儿,这啥意思啊,到底怎么回事?” 我摸着头也琢磨不明白。不过后面这两句我反复吟读,有些似懂非懂。 那位黑社会中年大叔把重新誊好的乩言交给我,解铃曾经嘱咐说,一旦乩言出来马上拿给他看。 我们全家对小辉他们再三致谢,我大哥非要留下香火钱,小辉也就勉为其难地收了。 我把大哥一家先送到我的租房,打电话叫过罗小米,安顿好他们。我马不停蹄赶到解铃的住所。指望他来解读乩言。 第三章 金时光 解铃拿到三太子的乩言沉思良久,不停敲着桌子。 我实在不耐烦,便问:“这四句诗我怎么看不懂呢,到底和我二嫂有什么关系?” “第一句诗里的‘玄光’,”解铃说:“指的是失传已久的玄光术。” 我眨眨眼:“什么意思?” 解铃道:“玄光术是道法里一门绝学,在中国古代也叫‘照水碗’,通过做法,可以在水碗里找到要寻找的人和物。玄光术专门用来寻人和寻找财宝,最近一次记载玄光术的书籍是茅山一个分支的羊皮书,不过在抗战时期下落不明。” “是不是类似你的圆光镜?”我问。 解铃点点头:“聪明。有点类似,不过圆光镜是照人内心之欲,而玄光术是照大千世界。说起来相似,用法却大相径庭。” “三太子的意思是,如果要找到我二嫂,得用玄光术来寻人?”我推测着说。 解铃沉吟:“三太子果然是观照因果的大神,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会玄光术绝学的奇人。联系一下试试,我们去拜访拜访。再说这第二句……” “‘身体生红疮’……”我慢慢念道:“是不是说我二嫂身上长了什么皮肤病?” 解铃摸着鬓角,想了半天,叹口气道:“全然没有概念。最有意思的是第三句和第四句,罗稻,你读的时候觉没觉得似曾相识?” “死粉阴间来,原名彼岸香……”我又读了两遍:“好像有点耳熟,琢磨不出来。” “死粉,彼岸香。你再读读。”解铃道。 我念了几遍,脑子里突然打了个闪,我靠,一下整个人都愣住了。死粉就是丝粉,彼岸香连起来读,快读,那就是标香。三太子的乩言里出现的居然是这种新式毒品! “我还是不明白,我二嫂的失踪和这种毒品有什么关系?”我急切地问。 解铃沉吟良久,缓缓摇头:“我有些想法但很笼统不成套路,这件事还的走一步看一步。罗稻,事情已然这样了,就不要着急,我相信二嫂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只能各安天命。这几天我会去找那个会玄光术的奇人,有了消息就通知你。” 这一等就是三四天,解铃没等来,倒把铜锁等来了。这天晚上我正郁闷翻着网页,铜锁来电话,声音有点急促:“稻子,晚上过来,我约了几个朋友到金时光。” 金时光是我们市规模和档次都非常大的夜总会,背景极深,号称男人的小天堂。我也就以前和同事聊天时候听过它的名字,从来没去过,那地方就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去的,光听名字就觉得好像是远在天边的高大上。据说里面的小姐公主啥的,都是国色天香级别,最次也是大学里的文艺部长。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让我别啰嗦,说可能有线索。 那天廖警官和我说完缉毒的事,我本来没打算认真办,敷衍敷衍就算了。可现在我二嫂的下落居然和这种毒品挂上钩,我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赶紧穿衣出门,打车到了金时光,铜锁和几个朋友正在门口说话。此时已经入秋,晚上有些寒冷,铜锁披着黑风衣,小肚子挺起,映着灯红酒绿的门灯,有点成功人士的范儿。 铜锁看我来了,赶忙叫过去,引见给他的朋友们。这些朋友一聊起来都是生意人,或大或小都有自己的公司和买卖,大家透着客气,寒暄几句一起往里进。 转过前台,一楼是舞厅,里面放着嗨歌,黑压压一片人头正在狂甩跳舞,旋转灯转动,万花筒一般的光芒扫过,每张脸都极其放浪狰狞。每个人都撕掉了面具,在这里狂放自己。 铜锁和那几个朋友低声交头接耳,神情诡秘。不一会,铜锁过来低声说:“他们要进包间,本来不想让你这个外人进的,可我好说歹说硬是拉着你,到时候你就低调,进去别乱说话。” 我心狂跳,非常紧张,点点头说行。 有服务生引路,我们从暗门进去,里面走廊漆黑一团,形如迷宫,走廊两边不少大包厢,有的虚掩着门,不时从里面传来酒瓶碰撞,鬼哭狼嚎的唱歌,女人浪笑的声音。 我们顺着走廊七扭八拐,来到里面的一间。推门一进去,空间简直太大了,金碧辉煌,少说也得上百平,整个设计是仿欧洲皇室,金灿灿一大片,虽然此时暗着灯,也足够亮瞎我的狗眼。 不过,这里的设计有点让人不舒服,实在是太端庄太威严,反而透出一股压力,从四面八方渗透来的气场,呆在这里呼吸都不顺畅。 包间里已经坐了一堆男人,个个刺龙画虎,有的穿着黑背心,有的干脆光着膀子,案几上一堆酒瓶子,亮着液晶大电视,里面空放着mv,也没人唱,看样子已经嗨过一拨了。 这些人的模样让我不舒服,焗油的黄发红发,还有的剃着光头,一脸横丝肉。看人的眼神全都是拿眼睛愣着看,那架势就像随时找茬要揍你一顿。 他们抬起头看我们进来,有个又瘦又干看起来极横的混混,马上说道:“草,阿彪不是让你不要带外人吗?” 和我们一起进来,铜锁那些朋友里有个人,立即说道:“冬哥,这些都是朋友,没事。我们都是在一个生意场耍,知根知底好朋友。我就是带他们来见识见识。” 叫冬哥的混混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马上有旁边的小弟擦亮打火机递过来,他吸了一口站起来,走到我们身前,十分不礼貌地挨个看看。 “你是谁?”冬哥站到我面前,皱眉问。 我心里颤一下,这个冬哥的眼睛还真他妈的毒。 那个叫阿彪的赶紧埋怨:“铜锁,不是我说你,说过不要带外人,冬哥不高兴了,赶紧让他走吧。” 这种场合铜锁也插不上话,估计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怕惹出麻烦,赶紧递眼色:“稻子,要不你先走吧。” 我也有点害怕,这冬哥的眼神太恶,真是天生的恶人,那架势真像随时要捅人一刀。我转身就走,心说这个浑水我可不搀和了。 要走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稻子。” 听声音特耳熟,我转过身看,昏暗的光线下,那些混混里站出一个人,慢慢走过来。我一看就愣了:“我靠,赵癞。” 以前在蟠桃村,我有两个死党,一个陈皮一个赵癞。我们三个人小时候玩的特别好,还曾经学着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赵癞原名不是这个,因为小时候长了一脑袋癞皮,被我们戏称叫赵癞。后来我们三个人人生轨迹各不相同,我考上大学到了城里,陈皮留在村里务农,赵癞十几岁时候因为家里穷就辍学了,说是进城打工,这一走就没个踪影。除了月月汇钱证明这个人还活着,除此之外,音讯全无。 今天真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他。 多少年没见了,赵癞现在也结实了,长得敦敦实实,穿着背心露出腱子肉,头发焗油,黄蓬蓬的竖着。比起小时候,现在的他一身风尘江湖气。 赵癞对冬哥说:“冬哥,没事,这是我小时候的哥们,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这小子就是个学生,没什么背景。” 冬哥笑:“既然是你哥们,也就是我哥们。兄弟,坐。赶紧的,大家都落座。” 铜锁拍拍我,他暗舒一口气。 我们这些人坐在转圈沙发上,先喝了一通酒。我和赵癞正在叙旧,就听阿彪说:“冬哥,关起门都不是外人,是不是让我们这些弟兄开开眼?” 冬哥让小弟出去叫服务生,然后和服务生耳语了几句。时间不长,门开了,进来几个服务生端着大盘子,每个盘子上都摆着好几个奇形怪状的壶。 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我心里砰砰跳,预感到要出大事。 我问赵癞这是什么东西,赵癞嘿嘿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在这里放心大胆的玩,冬哥和看场大哥铁着呢,绝对不会有人捣乱查房。” 服务生给每个人面前都放了这么一个壶,我好奇拿起来看。壶不大,盈盈可握,呈半蓝透明,能看到壶身里有浅浅的液体,特别粘稠,晃一晃好像是油。壶身上面是长长细细的壶嘴,大概能有成人食指长短,我看了看,实在看不明白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 阿彪拿起酒瓶碰了碰玻璃案几,清清嗓子说:“各位朋友,各位兄弟,今天呢是冬哥荣升金时光夜总会保安部副主管的大日子。作为冬哥的好朋友,咱们是不是一起呱唧呱唧?” “哗~”所有人鼓掌。 冬哥十分豪气地压压手:“各位兄弟,我阿冬别的没有,就是义气。今晚到场的都是自家兄弟,大家来捧场我非常感谢。大家都放开玩,谁也不能藏着掖着,下面给大家弄点新鲜的。”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满了淡蓝色的结晶体。我和铜锁对视一眼,心脏狂跳,这东西正是那种新式毒品。 不明白的人管它叫标香,其实原名彼岸香。 第四章 仙笛 冬哥晃了晃:“可能大家都听说了,最近道上有种新玩意,就是这个。这么说吧,这东西我尝过,那滋味,啧啧,你们用了就知道。我就说一句话,爽到了极点。” 他让小弟给每个人都送一粒,我心砰砰跳,妈个蛋的,还真吸啊?我可不能碰这东西。赶紧对赵癞说:“不行啊,我不能碰,大哥知道能揍死我。” 满屋人全都侧脸看我,那些混混眼神不善,我顿时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有人骂道:“装什么逼,不爱在这呆着,赶紧滚。” 冬哥摆摆手,对我说:“兄弟,这你就外了。不知道的才管这玩意叫毒品,其实呢?我告诉你这压根就不是毒品,这是古代给道士修炼成仙的丹药!对人的身体不但没有伤害,还有好处哩。” 旁边有小弟说:“大哥,能炼出元婴不。” 冬哥哈哈大笑:“能,还他妈能渡劫呢。” 有人问这玩意怎么用。冬哥说你们这些土鳖,看我的。他拿起一粒晶体,两个指头搓着,慢慢碾碎,那些粉末顺着细细的壶嘴落到壶里,和里面的液体发生混合。说来也怪,这两样东西似乎发生了某种化学变化,一接触便看到液体冒出细细密密的气泡,然后生出一股青烟。青烟越出越多,几乎充斥着壶里的每一处空间,浓浓密密,翻翻滚滚,犹如一派云山雾海。 阿彪赶紧问:“这就能吸了吧?” “哈哈,看你个土鳖样。”冬哥笑:“还没有暖壶的呢。来,叫暖壶的。” 服务生下去,时间不长,进来一排漂亮女孩子。这些女孩身上没有风尘气,看上去不像做那一行的,个个穿着齐到大腿根的连衣裙,长得清纯淡雅,很像是大学生白领之类。 “哪位给冬哥暖壶?”服务生说。 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走出来,甜甜笑笑:“冬哥,我来。” 她大大方方坐在冬哥旁边,拿起那个壶,把壶嘴缓缓插进自己鼻腔里,猛地一吸,就看到一股青烟被她吸入鼻子里。 马尾辫女孩放下壶,整个人仰在沙发上,手脚摊开,饱满的胸脯不断上下起伏,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她整张脸都有点发青,脸部皮肤居然都在抖动,像是有无数只细细小小的线在她皮肤下穿梭。她重重呼吸了一下,然后开始呻吟,声音这个销魂,叫的包间里男人个个咽口水。 此时此景极为诡异,包间这么多人鸦雀无声,全在盯着这个吸了标香的女孩,看她自己在那销魂的动作。气氛又诡谲又香艳,让人透不过气。 冬哥说:“我给你普及一下科学知识,这标香生出来的第一股烟据说有毒,不能直接吸,所以要找人‘暖壶’,让这个人来吸第一口。‘暖壶’也有讲究,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必须要年轻漂亮的小丫头。” 有女孩笑:“冬哥说笑了,我经常暖壶,就是吸这第一口,也没看我中什么毒啊。这都是你们有钱人的花样。” 冬哥说:“甭管花不花样,现在玩的就是这个情趣。我说你们这些丫头别干站着了,看好哪个兄弟就过去,大大方方的,大家都是实在人。” 这些女孩看来也不是强迫的,个个欢欣鼓舞,迫不及待地冲过来。 来到我身边的是个戴着黑眼镜框的清纯女孩,看那模样也就二十三四岁,一副知性白领的样子。连衣裙下面露大腿,上面露胸沟,身上散发着女孩天然的香味,坐在我旁边,我心脏狂跳,脸都红了。 妈的,都多长时间没碰过女人了,可别这么考验我。 这女孩挺会说话,主动挽着我的胳膊,低低地说:“哥,我最喜欢你这样面相憨厚文质彬彬的,不像他们那些臭男人,不知道怜香惜玉。” 我紧张得全身绷在一起,额头全是冷汗,干笑两声:“好说,好说。” 赵癞道:“罗稻,看你这个熊样。你一看就是学校里的乖学生,家里的乖宝宝,我都怀疑你断没断奶。我也懒得说你,能不能有点成人的架子,还跟孩子似的。小妹,我可跟你说,今晚你可得陪好我这位兄弟,陪不好我拿你试问。” 黑框眼镜女孩白了他一眼:“不准你说俺家罗哥。” “嘿嘿。”赵癞怪笑:“得,得,这就护上了,我不管你们了。” 黑框眼镜女孩凑在我耳边轻声说:“哥,我给你暖壶。你吸吸这个,可爽了,保你当皇上都没这么舒服。”然后她又吐气如兰:“罗哥,我活可好了,一会儿你试试啊。” 说不动心那是假的,我就感觉全身热血狂流,呼吸急促,意志在薄弱。赵癞这话说得对,我他妈都快三十岁了,成天看片打游戏什么的,能不能过点成年人的生活。 今天我就要尝尝成年人的味道。 黑框眼镜女孩纤纤玉手捻起一粒蓝色的标香,轻轻碾碎,洒在壶里。她动作极其优雅,边弄边轻轻说:“哥,这个壶你知道叫什么吗?” 我摇摇头。 “我听一个大哥说过,这种壶是特制的,刚出来的时候叫鬼笛,道上朋友嫌不好听,就起个很雅的名字叫仙笛。神仙吹的笛子呢。”她糯糯地说。 这时,“仙笛”壶里产生化学反应,升起滚滚青烟。黑框眼镜女孩拿起壶,托在掌心,静静看着,轻轻地赞叹:“好美啊,真是仙境。我就爱给大哥们暖壶了,每一次我都会步入到那种极乐的世界。” 她慢慢把壶嘴插在自己鼻子里,猛地一吸,随之一声轻叹:“啊~~” 她放下壶,整个人摔在我怀里,脸色渐渐发青,迷茫着双眼,不停呻吟。她抚摸着我的脸颊,嘴里却在喊着:“杀了我吧,啊,我要死了。” (修改)。他揪着两个女孩的头发,紧紧闭着双眼,脸色完全发青,张着嘴不断吐出青烟,昏暗的光线下,整个人如鬼似魅。 现在全场唯一保持清醒的就是我和铜锁了。 铜锁拿着壶,在那犹豫。我看着他,我们现在意志就在一线之间。他不吸我也不吸,他如果吸了呢,我该怎么办? 铜锁看看我,一咬牙,他把壶嘴插进鼻子里,猛地一吸,然后把壶重重放在案几上,整个人迷迷糊糊就躺下了。 我抹了把脸,豁出去了,我也想看看这玩意到底有啥玄机。 我把仙笛壶拿起来,壶嘴插进鼻子,犹豫好一阵,重重一吸。开始是鼻粘膜灼烧的疼感,然后一股酥麻开始顺着鼻腔攀爬,沿着整张脸爬行,最后进入脑子里。 就像是一瞬间打通了四肢百骸所有的关窍,刹那间飞升成仙。我不知道成仙是什么滋味,但此时此刻的强烈感觉,就让我有那么一种成仙的错觉。累赘的肉身像衣服一样脱掉了,我整个飞出肉体的桎梏。身体的笨重,呼吸的沉闷,皮肤上的压抑全都烟消云散,像是卸掉了千斤重担,轻装前行,披着薄纱跑在清风习习的沙滩上。 我环顾左右,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极了,我像是脱离肉身,能够站在神的客观角度来审视世界。我看到包间里,每个人都在醉生梦死,飘飘欲仙。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了诡秘的音乐声,完全找不到音源,声音之轻如同有人在耳边叮咛,似有似无,飘飘渺渺。音乐声之余,似乎天棚开始落着水滴,滴滴答答脆响,如空谷飘音。 房间里不知何时充斥滚滚的青烟,灯光晦暗如月,高高悬在天花板,烟雾缭绕中,就好像不知不觉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看到每个人都若隐若现藏在青烟之中,整个气氛迷离到爆。 就在这时,伴着若有若无的音乐声,我忽然看到有一队人从外面居然穿墙而进! 这些人穿着很老式的白色麻衣,戴着人皮面具,微微弓着腰身,屈着腿,踏着内八字,以一个节奏一样的动作,排成一队慢慢穿墙来到屋里。 我现在无法确定看到的是实景,还是迷幻中大脑产生的幻觉。 这些人个头不高,仅有一米六左右,那人皮面具特别吓人,看上去极为逼真,就是活脱脱从人脸上剥下来的。那些面具的表情都很木然冷森,这些怪人分散开,一个找一个,包间里每个人都摊上这么个怪人。 我的身边居然也来了这么个怪人,我本能地想挣扎,却根本无法控制身体,或者说我压根就没有肉身了。 那个怪人缓缓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摘掉,这不摘还好一摘差点没把我吓尿。眼前这个人就是恶鬼,脸的轮廓是三角形的,面色惨白如纸,眼睛和嘴是三个黑洞洞的深窟窿。它吐着阴气,慢慢趴在我的身上。 它白色麻衣下居然是空的,里面的皮肤极为粗糙,表面生满硬毛,扎的我浑身疼。这就怪了,我没有肉身的感知,此时竟然能触觉到这个鬼的皮肤。 这是个女鬼,骑上我就开始干。我挣扎不了,全身又疼又痒,偏偏又爽得要命,整个魂儿都在飘。 我环顾一圈,包间里吸食了标香的每个人都对应了一个这样的鬼,一鬼一人,全都在做着那种事。这些鬼好像雌雄共体,和男人来,它就是女鬼。和女人来,它就是男鬼。有个细节我看的特别清楚,一个女孩雪白的胸捏在一个鬼手里。那鬼手又粗又大,遍生黑毛,骨节扭曲,紧紧捏着女孩的胸,整个都捏变形了,一黑一白形成极为强烈的视觉反差。而那女孩眯缝着眼,似乎不知疼痛,完全迷离。 我忽然打个激灵,冒出冷汗。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气,居然随着鬼的动作在慢慢被它吸走。 第五章 尸气 这种场面这种经历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简直冲破了我的认知。 那只鬼骑着我,我没有半分力气,根本无从挣扎,只能眼睁睁看它行事。数鬼做罢,从这些人的身上下来,又排成一队缓缓穿墙而出,不见踪影。 周围弥漫的青烟,渐渐消散,整个过程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几分钟。此时的我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想动也动不了,只能这么干挺着。感觉既痛苦又爽快,静静享受着没有肉体的束缚,轻飘飘的快乐。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青烟散尽,四肢百骸的感觉重新袭来,又酸又麻,就像全身的筋骨血肉打散了又重新组装了一遍。感觉现在的自己既是原来的我,又不是原来的我,简直是奇妙到无法述说。 我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昏暗的光线,金碧辉煌的包厢装修,知道自己又回来了。 满包间男男女女全都光着身子,包括我,身上不着一物。那个黑框眼镜女孩赤着身子伏在我的腿上,一屋子都是男女干事之后的羊骚味。我想站起来,浑身没有力气,脑子嗡嗡响,好半天才回过神。 我慢慢把衣服穿上,头重脚轻,回忆起吸食标香后那种种奇幻之像,简直如同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我看到铜锁无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眼睛无光,非常茫然,又闭了回去,继续昏睡。我没有理会他,心里透着一种恶心的罪恶感,觉得做了一件特违背良心的事情。 我正要走,就听后面有人轻轻地说:“稻子,等等我。” 说话的是赵癞,他身体素质比我好,此时已经活动如常,把衣服穿好,只是走路略有些摇晃。我们两个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战友,互相搀扶打开包间的门走出去。 走廊有服务生,把我们领到外面。从正门来到大街上,我看看表,已经凌晨四点半了,天色还黑。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激灵,恍恍惚感觉真像再世为人。 我裹裹衣服,吐出一口冷气,好半天才说一句话:“真他妈的邪性。” 赵癞哈哈大笑,搂着我的肩膀叫过一辆出租,要司机沿着街走,看看有没有24小时烧烤店。我赶忙道:“算了,我得回家了。” “回什么家,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赵癞不由分说:“罗稻,你也就这么大出息了。今天说什么也得跟我走,一会儿我带你见见嫂子。” “呦呵,你行啊,进城这些年都处上对象了。” 赵癞洋洋得意:“那是,看见你嫂子别起外心啊,她可漂亮了,以前当过金时光的公主。” 这话听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按说公主不出台,也就陪个酒唱个歌什么的,可毕竟是这种肮脏之地工作的女人,说她一尘不染那是胡说八道。我对这样的女孩有种偏见,觉得不是良家妇女,喝个花酒打个镲还行,真要处对象算是有辱门风。 我们找到一家烧烤店,赵癞要了一箱啤酒,一堆羊肉串,和我推杯换盏起来。我们聊到刚才的经历,赵癞吸食标香后看到的幻象居然和我是一样的,先迷迷糊糊如欲登天,然后来了一群恶鬼进行床弟之事。他说标香这东西爽就爽在这,许多有钱有势的人都在服用,不图别的,就图魂灵脱体的感觉,还有一个,就是能和鬼交。 赵癞告诉我,现在有钱人钱多烧的慌,不知道怎么玩好了,溜个冰都算没创意,没事喝个人奶那才叫享受。现在标香一出,马上成为精英们的最爱。 人,他们已经玩够了,现在开始玩鬼了。 我喝着酒没说话,心里有点沉重。人的肉体感官能享受到的刺激快乐是有限的,而精神上却无止境。和鬼交听来可怕,可在许多人看来,却是难得的精神盛宴。 “到底那些玩意是不是鬼?”我问。 赵癞一口喝干杯中酒:“你问我还不如问问你的脚后跟,我怎么知道?!甭管是不是真鬼,你觉得它是鬼,它就是鬼。”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我喝着酒套他的话:“这种标香最早是怎么来的?” 赵癞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现在市内也仅仅只有几家背景很深的夜总会有,我听说几个大哥级的拆家手头才有货。至于这玩意是谁鼓捣出来,又是怎么往外散的,这就不是我这样的马仔能知道的了。” 聊了一阵,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眼里,冬哥就算顶着天了。继续喝下去,赵癞开始絮絮叨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说革命家史。说自己刚进城在工地打工,寒冬腊月都得搬砖,然后又去饭店打工端盘子,就因为汤汁撒客人身上,让几个人堵在厕所一顿臭揍,饭店老板吭都没吭一声。自从之后,赵癞眼睛发狠:“马来隔壁的,我也看了,这年头就是拳头和钱当道。真的,稻子,我跟你说句实话,只要能过得好,让我做什么都行,这年头就是越狠混得越好!” 我拍拍他,不知说什么好。 他问我最近干嘛呢,我说我下岗了,现在正投简历寻找面试的机会。赵癞打着酒嗝说:“稻子,要不然我给你找个买卖,你跟我干,亏不了你。” 我笑笑没说话,让我这个知识分子跟你砍人去? 他喝多了,搂着我哭的泣不成声,眼泪鼻涕抹了我一身,好不容易把他弄上车,他迷迷糊糊说个地址,我把他送到家。 赵癞是在外面租的房子,小区很烂,楼房老旧,墙皮剥落。我搂着这个醉汉,好不容易上了三楼,把门敲开。时间不长,门开了,门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色棉睡衣的女孩,这女孩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瘦瘦的,好像有病的样子。不过她非常漂亮,未施粉黛,五官极为精致,特别是有一股气质。那是一种见过大场面,临危不乱从容不迫的自信和状态。 她看着赵癞心疼地说:“阿辰,你怎么又喝多了?” 我才想起赵癞的大名叫赵辰,人长得癞头癞脸,名字倒是这么韩风。赵癞已经昏迷不醒,我扶着他进了客厅。这家里相当寒酸,一室一厅,墙壁乌漆漆的,屋子里光线很差,透着潮气。我把赵癞放到里屋的床上,这个女孩小心地把鞋子脱掉,然后轻柔地盖上被子,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呆得很不舒服,这个家有些压抑,再说孤男寡女也不方便,寒暄两句就要走。 “你不是他那些兄弟吧?”女孩咳嗽了一声问。 我点点头:“我和赵……赵辰小时候是一个村的至交好友,算是老乡和死党。长大后各有各的发展,很久没见面了。今天我们老友重逢,贪杯多喝了一点,嫂子别见怪。” “我叫俏俏。”女孩说:“我看你和他们那些人都不一样……”她顿了顿说:“我的事,赵辰和你说过了吧?” 我有些尴尬,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想到她以前是混夜店的,心里确实有点膈应。 “我以前是公主,后来做过一段小姐。这没什么,挣钱嘛。现在赵辰爱我,我也爱他,这就足够了。”俏俏说。 她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很平常的事情。这个憋闷的房间里,我就觉得胸口有种东西在涌动。我什么也没说,点点头道:“我走了。” 俏俏把我送到门口,我心想这女孩是个人物,赵癞走狗屎运了。 来到外面,晨风阵阵,看看表已经早上六点了,大街小巷开始一天的生气,小贩出摊,工人上班,学生上学,阳光洒在我的身上。回想起昨天晚上黑暗包间里的那一幕,恍若隔世。我看看走在大街上充满朝气的人们,谁会想到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如此可怖的阴暗面。 我一宿没睡,几无困意,脑袋里那股劲还没过去。标香这玩意就像在身体来了一场颠覆性的大地震,狂震之余还有无数的小余震,身体每个细胞都在跳跃,大脑里风驰电掣,全是一幕幕黑暗鬼交的细节。 这里离我的住所相当远,可我不想坐车,就这么在大街上走着,迎着晨风,静静体悟身体的变化。 这时,电话响了,是解铃打来的。解铃一开口就是:“罗稻,听说你们昨晚去体验了一把彼岸香?感觉如何?马上来我这儿!” 我打了车到解铃家里,解铃开门一看见我就大惊失色:“你身上怎么有这么重的尸气?!” 第六章 济颠 要是往常,我听他这么说早就紧张坏了,今天却不知怎么,完全不以为意。我反而觉得有尸气还不错,浑身懒洋洋那么舒服。 解铃看我眼神涣散,让我坐到藤椅上。 这时,我开始泛困劲,一阵阵睡意袭来,眼前有些发黑。忽然头皮一麻,紧跟着是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插进了脑袋。 我陡然清醒,全身烦躁,正要用手去拨弄,就听解铃在身后大吼一声:“坐好!我给你拔尸气。” 他在我头上插了很多银针,我又疼又痒,全身没有力气。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胧中看到他把银针摘掉,在我头上居然扣了个竹制的火罐。 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头顶冒出来。解铃把火罐摘下来,拿给我看。我看到细细的竹罐底部,有浅浅一层乳白色的液体,不知什么玩意。最可怕的是,在这液体里居然泡了一根长长的头发,可以肯定,这不是我的头发。 我已经恢复神智,揉揉眼问:“这,这是什么?” 解铃真是不嫌脏,拿起火罐深深闻了闻:“一股尸臭味。虽然还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是什么,但肯定是从尸体上取来的,不祥之物。”他取来一张黄色的符咒,封在罐口打了个结,把火罐放到神龛上。 “说说昨晚发生的事。”解铃泡了杯茶递给我,让我稳定心神。 我有些困了,还是强打精神,把昨晚到金时光包间的经过说了一遍,尤其是吸食彼岸香的感觉,以及后来的鬼交,说得特别详细。 解铃眯缝眼一直听着,面色很是凝重,整个过程一语不发。 听我说完,他才道:“我还得把铜锁叫来,给他驱驱尸气。现在我对这东西多少有点概念了。彼岸香可以肯定就是出自阴间!不过,具体怎么种植怎么提炼,这些工艺我还不太清楚。有一点可以肯定,它的培育过程离不开尸体。” 他若有所思,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说道:“如果和死尸有关,这倒好办了,这个可以作为突破口。只要让廖警官他们查查最近的失踪人口或许就能有线索。” 我犹豫一下问:“这东西像不像他们说的,是升仙的丹药。对人的身体有没有害?” “是不是修炼成仙的丹药不太清楚,可我知道这东西对人的身体危害极大。”解铃说:“你能恍恍惚惚看到幻境,就说明这玩意和其他毒品一样能够刺激人的大脑,生成一种化学物质,我听廖警官说过,好像叫二羟基苯基丙氨酸,这东西一旦大量产生能够极大伤害大脑和血液循环系统。再一个,它里面内含浓郁尸气,提炼过程离不开死人,死人身上的尸气会进入活人体内,而活人的阳气,听你刚才叙说,会被莫名出现的恶鬼吸走。这非常非常的危险。” “会有什么后果?”我听得脊背发凉。 解铃摇摇头:“但愿是我的空想,这玩意吸食多了,最后很可能会变成不人不鬼的东西。” 我赶紧道:“我有个小老乡,他昨晚也吸了,你能不能帮帮他?” “就是你说的赵癞?那些混混中的一个?”解铃问。 我点头。 解铃想了想:“现在他来数不明,我不能给他做,以免打草惊蛇。等抓到幕后黑手,破获这起毒品案件之后吧,我给他做法。另外你宛转一些提醒他,不要再吸那东西,对身体损坏会很大。” 他让我先休息休息,他要出去找廖警官把事情说说,下午回来让我和他走一趟。我问什么事,解铃说:“我联系上了那个会玄光术的高人,我们去拜会,让他行术做法找你二嫂。” 我在他家属于半个主人,除了那神秘的里屋不能去,干其他的轻车熟路。我把行军床支上,在厅里直接睡下。这一睡特别沉,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被解铃推醒,他风尘仆仆回来了。 他问我歇好没有,休息好了就和他走。 我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和他一起出了门,坐着远途客车居然出了城。 南凹里是离城大约二十多公里的山村,靠着大山,全是土路,时不时有三轮车经过,乌烟瘴气的。据说那位高人就住在这里。 进村以前,解铃拉着我在村口的饭店点了一只烧鸡,又要了两瓶白酒。他告我,这位高人是赖樱介绍来的,平生什么都不喜欢,就好吃鸡喝酒。 进了村,沿着土路进去,打听打听村民,很快我们就找到了这户人家。普通的农户人家,养着鸡,院子里晒着山货,一个穿着皱皱巴巴黑色西服的男人正蹲在院子里抽烟。 我听解铃说,这位会玄光术的高人叫成鸿德,仗着自己会绝学,脾气极倔,不对他胃口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屌。看样子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了,他长得四方大脸,脸色油汪汪的,看起来不像什么高人,倒像个社会老油条。 我们提着东西过去:“您是成师傅?” 那男人看看我们,直接问道:“谁介绍你们来的?” “赖樱。”解铃说。 男人微微有些动容:“这小丫头,好吧,我就是成鸿德。里面说话。” 家里就两间房,清清冷冷,不说家徒四壁吧也差不多,那衣柜旧的都成古董了。不过房间非常干净,看样子就他自己一个人住,却没有单身汉的异味。 成鸿德让我们把买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他挺客气地拿出烟叶罐子递过来:“抽不?” 解铃赶紧摆手。成鸿德不慌不忙展开一片纸,用木头夹子往纸里夹了些烟叶,慢慢卷成烟卷。我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现在居然还有人这么抽烟。 成鸿德看我们:“别傻愣着,既然是赖樱介绍来的,我什么情况她肯定都告诉你们了。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这人不喜欢墨迹。” 解铃示意我来说,毕竟我是苦主,我深吸一口气,把二嫂失踪和三太子扶乩出现玄光术字样的事情说了一遍。成鸿德笑:“既然是三太子点化,那就更不是外人,这活我接了。”他把卷起的烟用舌头舔舔,叼在嘴里点上火,美美抽了一口。 “你二嫂的生辰八字带没带来?”他问。 我赶紧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这些东西都随时预备着。成鸿德接过来看看:“有她的照片或者衣物什么的吗?” “照片有,衣服没准备。”我从兜里掏出照片递给他。 成鸿德抽着烟,把这些东西放在桌子上,慢慢走出屋门。他站在院子里看看天上的太阳,眯缝着眼掐动指节。好半天,才回来说:“今夜戌时整,开坛找你二嫂。小兄弟,怎么称呼?” “罗稻。” “哦,小罗,不管你二嫂现在是生是死,我都会实实在在告诉你,你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听得心理压抑,呼吸不畅,沉闷地点点头。其实听到二嫂失踪的消息起,我心里这股气就郁闷不散,觉得特压抑,心里藏着不祥之感。 成鸿德草草用清水洗了手,直接上手把买来的烧鸡撕成一条条,然后吸吸手指上的油,心满意足地说:“香,真他妈的香。” 他拿来三个杯子,给我们倒酒,解铃不能抽烟,不过酒是来者不拒,我也多少有点酒量,我们三个人吃着烧鸡喝着小酒,也挺滋润。 喝着吃着到了晚上七点,桌子一堆碎骨头,成鸿德取来一张旧报纸,卷吧卷吧成个团,直接拿出去扔院子的狗窝里。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回来,我还以为他挺能喝,一看这也是个花架子,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奇怪的是他不管怎么画圈就是摇摆不倒。 我赶紧过去扶他,成鸿德一把推开我,哈哈大笑:“痛快,爽快,难得好酒。”说着摇摇摆摆走进屋子。 我担心地说:“他这个状态能行吗?” 解铃笑:“恐怕他这个状态正好。你知道他怎么用玄光术吗,他和小辉一样,也是一位大神的乩童,他现在要开坛请那大神上身了。” “这醉醺醺的不算亵渎神灵?”我问。 成鸿德耳朵很尖,在里面听到了,放声狂笑:“鞋儿破,帽儿破,酒肉穿肠过。” 解铃说:“听赖樱说,这位成大哥请的大神绰号济颠,正是黑面济公活佛。” 第七章 诡异莫测的玄光 成鸿德居然请的是济公,我晕,又不敢多说什么。既然小辉能请下哪吒,成鸿德请济公也不算不合情理。 他让我们两个进到里屋帮忙,屋里有个土炕,炕头放着老式的床柜。成鸿德用贴身钥匙打开柜门,柜门是上下掀起的,非常沉重,他让我和解铃扶住,他探头进去找东西。 时间不长,他翻出一幅画。这幅画是有卷轴的,卷成一卷,上面用红丝线系着结。他把画放到一边,又探头进去摸出一尊神像。这尊像大概半米来高,周身漆黑,不知用什么材料雕刻而成,我一看便认出来,正是济公活佛。 这济公和电视上尖嘴猴腮的模样不太一样,他方面大耳,笑容可掬,一手持扇,一手持酒葫芦,透着股憨态,和成鸿德本人倒是有几分神似,也难怪济公能找到他当乩童。 最后,成鸿德又取出长香、香炉、行头等物,都置备齐了,我们捧着这些东西到了外屋,放在桌子上。 成鸿德把身上衣服脱个精光,换上请乩专用行头。这身行头是黑色的僧衣袈裟,上面补丁摞着补丁。还有一个前后尖尖像小船一样的帽子,扣在头上。 这身行头一穿,整个一活脱脱的济公。旁边还有把破烂不堪的草扇,他拿起来扇了两下,解铃笑:“好一个济公活佛。” 成鸿德道:“一会儿济公上身,他老人家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酒。小罗兄弟,你是苦主,就麻烦你跑趟腿,再打点好酒来。” “烧鸡要不要?”我问。 成鸿德大笑:“好酒就行,济公他老人家嗜酒如命,有没有东西吃倒还其次。” 我撒腿往外跑,到了村口,买了三瓶好酒。再回来时,看到成鸿德敞开衣怀,露着前胸,点燃了一把长香,正在用燃烧的香头从上到下烫着自己皮肤。 解铃看我来了,说道:“济公师傅上身,赶紧斟酒。” 我把酒瓶盖子启开,在桌子上的酒碗里倒满。看着成鸿德拿香头烫自己,我都感觉皮肤麻酥酥的,低声问解铃:“不疼吗?” 谁知成鸿德耳朵真尖,眯缝着眼呵呵笑:“这叫三十六支长香净身,好比洗澡,很舒服的。” 他说话的神态和表情都变了,笑眯眯,油光满面,透着和蔼可亲,和刚才的他完全是两个人。我真有点相信济公来了。 成鸿德烫了十来分钟,把袈裟穿好,坐在桌旁拿起酒碗,咪咪笑着,“滋滋”喝酒。 我看他这么平易近人,也不由得开起玩笑:“济公师傅,你这么喝不能醉吗?” 成鸿德笑,捧着酒碗前摇后晃地说:“师傅会醉,心不醉。这位施主,看你印堂发黑,鬼气缠身,定有要事相托,不知需要我做点什么呢?” 我赶紧把二嫂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 成鸿德一口把酒喝光,拿起扇子摇了摇,用扇子头指了指桌底下一个箱子:“打开。” 我赶紧把箱子拿到桌子上打开,里面空空,只有一叠黄纸和一把黑色剪刀。成鸿德喝的脸色红扑扑,顺手进去拿起黄纸和剪刀,开始剪起东西。 解铃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坐在黑暗角落看着,而我更是大气不敢喘,聚精会神。 也就一两分钟,成鸿德居然用黄纸剪出一个人的剪影。这纸人只有身体轮廓,但我一眼就认出来,它就是我二嫂。 我心头砰砰乱跳,济公果然有两下子,且看他怎么用玄光术。 成鸿德取来另外一张纸,又剪出二嫂的身形轮廓,然后把这两个纸人用唾沫粘在一起,往桌子上一放,活脱脱就是我的二嫂。 我看得心惊肉跳,真是害怕了,这大晚上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唯有屋外月光照进来,屋里发生的一切都让人心里发毛。 成鸿德拿起空碗,点手叫解铃:“你过来。” 解铃走过来,拱手:“济公师傅。” “老七,老八现在还好吗?”成鸿德问。 “托你老的福,他们两个还不错。”解铃说。 成鸿德看看他:“以前我听老七谈起过你,小子不错。你叫解铃?” “是。”解铃拱拱手。 “你去帮我打一碗水来。”成鸿德吩咐。 我心里好奇,像是小猫在抓挠,这老七老八是谁? 时间不长,解铃打了一碗清水回来。成鸿德看着这碗水念念有词,突然做出一个举动,让我看的都愣了。他右手伸进腋下,来回动,好像在搓泥。不大一会儿,手掏出来,果然指尖搓了个泥团。我看的皱眉,不会是让我吃下去吧? 成鸿德把那团泥扔在水碗里,扇子盖住碗口,嘴里开始吟咒,然后缓缓移开扇面。只见碗里的水好像烧开了一般,全是气泡,似乎在沸腾。成鸿德用扇子头探进水碗里,沾了几滴水出来,在天上洒了洒,他眯缝着眼看着洒过水的天空,像是能看到什么。 我好奇,也往那地方看,可是空空的,啥也看不见。 成鸿德用扇子头蘸了水,开始在桌子上画水线。各种线,直线曲线弯线,密密麻麻形似鬼画符,他用扇子头在桌上一个位置点了点,说道:“三个时辰内,那位女施主就在这里,过期不知。” 我心头狂跳:“济公师傅,这三个时辰是怎么算的,从现在开始算吗?” 成鸿德点点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难怪我问,他在桌子上好像画了一幅奇形怪状的地图。 解铃看看说:“这是乩图,按照线的长短是有比例可以换算现实路程的。” “那就赶紧算啊。”我着急地说。一阵风吹进来,桌上的水线已经开始渐渐发淡,逐渐蒸发。 解铃没说话,紧紧盯着桌面的图案,嘴里念念有词,快速掐着手指,在那进行心算。我没敢打扰他,心里真是着急。而成鸿德靠在椅背上,自斟自饮喝得正嗨。 这时,解铃冲我点点头,表示算好了。他额头上都是汗,看样子耗费相当脑力。我心里大安,问成鸿德:“济公师傅,那我二嫂现在状态怎么样?” 成鸿德放下酒杯,拿起扇子,朝着黄色纸人一拍,说了声:“玄光!” 最惊异的一幕发生了,这个黄色纸人居然无风自动,就像有吊线控制,开始在桌子上一步一步走起来。 此时此景实在太过诡异,我紧紧抓住旁边的解铃,大气都不敢喘。 这纸人慢慢在桌子上走着,我忽然觉得有非常不对劲的地方。 纸人的动作有点不合乎常理,步履蹒跚,一步步往前挪,两只手一直托在肚子下面,那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怀孕。 我没好意思说出口,一定是自己看错了。难道我二嫂失踪后怀孕了?这种想法很荒谬,就算她落入魔窟,被坏人奸污,但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怀孕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可能。看纸人的动作,如果往怀孕上猜想,起码也得怀四个月以上。 可问题是,不是怀孕,为什么我二嫂动作会这么怪异? 她会不会是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也有可能。可能她被抓到什么地方干苦力,要搬运很沉重的东西走来走去。 我聚精会神看着,现在起码能说明一个问题,不管怎样,二嫂至少没死,这是最值得欣慰的。 那纸人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慢慢躺在桌上。我清清楚楚看到,纸人的肚子竟然慢慢隆高起来。 我实在禁不住,脱口而出:“我二嫂肚子怎么了?是不是……怀了……” 成鸿德和解铃都没有说话,两人在目不转睛看着。 纸人的两只手不断抚摸自己的肚子,突然之间出现的一幕让我惊若木鸡,整个人都傻了。 纸人鼓鼓的肚皮上忽然爆裂一条缝隙,从里面长出一朵红艳艳的纸花。这一幕出现的实在诡异,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我惊叫一声,双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成鸿德剪纸的全过程我都看到的,两个黄色纸人粘连,其中根本就没有红色剪纸,也没有剪出什么花,那么现在突然盛开的红色纸花是怎么来的? 纸人的模样很像是奄奄一息,不停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动作僵硬麻木,像是下意识做出来的。 我摁住桌子,颤抖着问:“济公师傅,济公活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鸿德真不客气,拿起扇子照我两只手重重一拍,我吃不住疼松开手。他摇摇头:“施主勿燥,完事皆有因果。我给施主八字忠言,人各有命,小心为上。解铃……” 解铃一拱手:“济公师傅。” 成鸿德看着他,说道:“转过身去。” 解铃慢慢转过身,成鸿德拿起扇子,在他背后重重拍了三下:“解铃,可能我说了也是白说,但我还是要说。你身有大劫,不要入因果,不要扛业力,恐怕这次你恐难善终。保护好自己。” 解铃笑了笑,没说话。 成鸿德摇摇头,对我们说:“我知道你们还会深入调查,此行一去务必小心!此事鬼谲难测,因果模糊,恐怕……要变天了。”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全身一怔,一张脸僵住,眼睛直直看着门外,“啪”一声扇子掉在了地上。 第八章 水库 成鸿德重重趴在桌子上,好半天才迷迷糊糊苏醒。解铃道:“济公活佛已经走了。” 成鸿德伸个大懒腰,打了个哈欠道:“怎么样,济公帮到你们没有?” 我说:“济公活佛帮我们占卜了一个地址,说我二嫂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在那里,我们得赶紧赶过去。” 成鸿德愣了愣:“这么急啊,那好吧,救人要紧。咦,这是什么?”他看到桌上黄纸叠成的纸人,纸人肚子上开着一朵红色的纸花。他伸手要去拿,忽然这只纸人毫无症状中突然燃烧起来,一团火燃过,灰飞烟灭。 成鸿德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看出这玩意相当邪,摸摸下巴严肃地说:“赶紧去,别耽误救人的时间。” 我和解铃向他致谢告别,走出成家的农家院。我问解铃,济公活佛说的老七老八是谁。解铃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告诉我,老七老八是阴间十二鬼差中的七爷和八爷。我吓了一跳,不敢继续问了,看看表着急说:“这不逗人玩吗,三个时辰才六个小时,这能干什么?” 现在快到晚上九点,而我们还在这穷乡僻壤的农村,别说能不能到目的地,就算出村回城都要费一番周折。 我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从济公推算时间开始算,三个时辰以后应该是夜里两点半左右。这时间真是紧张到没法说,一旦二嫂再失去下落,那能不能活着回来真就不好说了。 解铃一直没说话,他眉头皱得很紧。我们一起出了村,来到外面公路上,大晚上的鲜有车辆经过。农村人晚上睡得也早,一阵冷风,周围一片沉寂,几乎没人影。 说来也巧,就在我焦急等待几乎要火上房的时候,从村里开出一辆三轮车,后车厢拉了一车的破土豆。开车的农家大哥探出头看我们:“等车吗?要不要搭个便车,我回城。” 我感动地几乎哭了,三步并两步,生怕他后悔,赶紧爬上三轮车后座。从兜里摸出烟递过去:“大哥,真谢谢你,我们有急事出村。对了,你这是上哪?” 农家大哥接过烟美美吸了一口:“刚才城里来电话,让我马上拉土豆进城,明早赶个早市。你们是不是进城?如果不进城,我就没有办法了。我这边十万火急不能去别的地方。” 我紧张得满头是汗:“那就先进城。”我有了主意,让铜锁开车先到城边路口等着,等三轮车到了,我和解铃马上转车,让铜锁拉着我们去,如此无缝对接,最是节省时间。 我掏出手机刚要打,一转头忽然看到解铃,不由怔住。他表现得很奇怪,双手插着裤兜站在不远处,一直茫然地看着黑夜中的田野,根本没有上车的意思。 我招呼他:“解铃,上车啊。” 解铃怔了怔,慢慢走过来。他没有上车,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便签,把便签靠在三轮车的车门上,用圆珠笔快速在上面写了一串字,然后递给我:“这是你二嫂现在所在的地址。” 我脑子嗡了一下,预感不妙:“你,你不和我一起来吗?” 解铃道:“这趟你只能自己去了。” 我一股火冲到脑门子,牙咬得咯咯响。解铃如果不去,就我这小身板加上铜锁那个废柴,遇到危险怎么办?现在还不知道二嫂遭遇到了什么,我能对付的了吗? 三轮车的农家大哥不耐烦:“走不走?我着急。” 解铃道:“师傅,谢谢你啊,你拉着我朋友走吧,我还有点事。” 农家大哥打着火,吭哧吭哧开着车往前走,我探出头大声喊:“解铃,你他妈什么意思?” 解铃摆摆手,转过身不再看我,他的背影在黑夜中显得有些落寞。 我突然一下醒悟过来,刚才请乩济公的时候,济公曾经对他说不要入因果,不要扛业力,解铃当时就在那若有所思。我明白了,他很明显是不想搀和我的事,怕背业力惹麻烦。 解铃啊解铃,你可真行,关键时候撤梯子,把我自己晾在这。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我还帮你找什么彼岸香的线索,我冒那么大风险深入金时光这样的险地,都是为了谁?行,行,你做初一别怪我做十五! 眼下解铃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铜锁,但愿这小子别犯怂。我打电话给铜锁,铃声响过很多遍都没人接,我气得睚眦欲裂,恨不能破口大骂。 他不接我就打,三轮车沿着公路一路向前,二十多公里也不算太远,晃晃悠悠别看车速不快,可眼瞅着就要开回去了。 打了十几遍电话,确实没人接,我冷静下来。这年头谁都靠不住,还是自己来。 这时到了城边,晚上出租车也不少。我让农村大哥停了车,又给他上了一根烟,千恩万谢下了车。 我在路边拦了几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一听我要去的地方,马上拒载,说对不起不能去。 解铃写给我的地址是在二沟水库。这地方我自打进城上学到工作,这么多年就从来没去过,也就听朋友们聊起过。这地方算是城市里最险最偏的地区了,只有资深驴友才去过的神秘之地,一般人除非闲的蛋疼谁也不会往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钻。 这大晚上的,出租车不敢拉这个活也可以理解。现在这么乱,社会上的人为了钱全都红了眼,谋财害命的事情这么多,谁也不敢大半夜往这么个鬼地方跑,一旦遇到歹徒了呢。被抢两个钱,甚至车毁了这都好说,命再万一没了呢。 我在路边拦了七八辆车,司机只要听到去二沟水库,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看看表,十点多了,我真是急眼了,逢车就拦,不去我就硬上。还别说,下辆出租车的司机是个退伍兵,长得干瘦精明,听我去那个地方也是犹豫了一下,可能是艺高人胆大,他说去那也行,必须要这个数。一下就宰了我三百块钱。 我也没和他计较,能把我送去就行。 大晚上的,路上也没个车,跑起来嗖嗖的,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二沟水库。二沟水库顾名思义,这里原本是本市最大的蓄水库,后来不知怎么荒废了。大晚上到了这地方,夜深人静,万籁无声,只看到黑黝黝的群山,远远一汪大水,心里还真是打鼓。 不得不说兵哥哥够意思,三百块钱花的不冤,一直把我拉到水库边的堤坝上。再往里,他就不敢去了,我把钱给了司机,车灯一开调头走了。看着车子走远,我这颗心啊,砰砰乱跳,一会儿我怎么回去呢? 这里也怪,虽然天空挂着月亮,可黑云重重,光线很差。我一手捏着便签,一手用手机照明,很仔细地看看上面的地址。 便签写的很清楚,二沟水库往北三里地,面东向西,踪迹自现。我是个方向痴,别说晚上了就算白天,都找不着东南西北。没办法,我在手机里调出指南针软件,让它指示方向,也不管对错了,朝着手机指向的北面摸黑走过去。 手机电池也快没有了,得省着点用。往北走,地势越来越高,不知不觉进了山。 大半夜的,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树影摇晃,实在有点恐怖。我气喘吁吁走了也不知多远,脑子里一直琢磨,二嫂怎么会被绑到这个鬼地方来?真是奇哉怪也。 站在一处高地方,我手搭凉棚四下里看着,远远的地方,黑黑月光下,隐隐有一些散落的平房。我心念一动,莫非就在那里? 我加紧步伐,连跑带颠,也是特别紧张,居然感觉不到累。很快来到离这些房子不远的地方。我多了个心眼,没急着过去,而是藏在土坡下面,探头去看。 细细一看,就觉得不好。在这些平房的前面,竖着一道铁丝网。这道网相当高,大概二米多,还有道大铁门,上面挂着锁。透过铁丝网能看到里面的空地上摆着许多破烂,有的堆成了小山,看样子这地方应该是一座垃圾收购站。 我仔细观察,大晚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不知这些平房里有没有人居住。 又等了会儿,身上越来越冷,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我一狠心,去他妈的,不等了,进去看看。 我猫着腰从坡后面钻出来,一路小跑来到铁丝网前。这次距离近了,透过网眼看进去,里面确实没有人。我轻轻晃了晃铁丝网,感觉还挺结实,心一横,豁出去了。我踩着铁丝网开始往上爬。 铁丝网造的缺德,网眼特别小,手指头扒在上面根本没有着力点,勒得我手指头都紫了,好不容易爬了半高。突然之间,一直静悄悄的里面,突然亮起刺眼的大灯。灯光霎时铮亮,一下射了过来,晃得我眼都快瞎了。 那一瞬间我几乎吓尿,心一直往下沉,心说坏了。 第九章 逼入死胡同 光线射过来的一瞬间,我再也支持不住,手指发软,从铁丝网重重摔下去,滚落尘埃。我全身都在疼,膝盖好像碰到了石头,疼得我几乎背过气去。我现在不敢挪动半分,紧紧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 等了好一会儿,灯光转动,在我身边移动,形成几个淡淡的光圈。我像匍匐进地雷阵的战士,一边哆嗦着往后退,一边偷眼去看。 铁丝网里进来了数量大卡车,车灯头铮明瓦亮,整个地域照如白昼。本来死气沉沉的平房,里面的灯此时全亮了,人影在晃动。房门大开,有一些人走了出来,还有数条大狼狗,“汪汪”狂叫,那气氛极为紧张,像是进了日本宪兵队。 我顾不得衣服脏,像小爬虫一样在地上挪。我这时已判断出,他们应该是没发现我,要不然早就出来抓了。没发现就好,先退到安全地方再说。 也不知爬了多长时间,我四肢都僵硬了,这才勉强挪进一个土坡。趴在里面,小心翼翼露出头去看。 我忽然看到,在铁丝网的院子里,出现一个熟人。我仔细擦擦眼,没错,真的是他。 一辆大卡车的车头,有个男人嘴里叼着烟,一只手掩着打火机正在对火。 我看的目不转睛,他正是那天在金时光包间摆局的冬哥。 这么冷的夜晚,冬哥只穿件黑色跨栏背心,露出一身古铜色腱子肉,头发竖竖着,横丝肉的脸上全是戾气。 车头灯照亮着他,他如同站在舞台里的主角,显得有些酷。他的旁边有个长发飘飘的男人,头发都披到肩膀了,背对着铁丝网,看不清面目。此时,两个人正在说话。 冬哥叼着烟,随着嘴部一动一动,一股股烟飞出去,整张脸掩在烟雾里。这时,从黑暗中又过来一人,和冬哥低语了几声。冬哥交代了什么,那人转身又走进黑暗。 我看的纳闷,后出来的那个人不见五官,不过从体型上判断,看上去非常眼熟,会是谁呢? 时间不长,就看到一间平房的门打开,那个看上去很熟悉的人领着一个孩子走了出来。这个孩子也就八九岁,和周围这些人的扮相简直格格不入,他穿着很朴实的蓝色运动服,耳朵里挂着耳机,最怪异的是居然戴了一副深茶色的厚眼镜,看起来有点像盲人。 那个眼熟的人领着这个孩子来到冬哥面前。 冬哥爬到卡车上面,打开车门,那个熟人在下面抱着孩子往上递,冬哥探出身子把孩子接到车上。就在这时,那个熟人的身形正好转到车灯里,就晃了这么一下,我马上认了出来,几乎把下巴惊掉。 他,居然是赵癞! 我紧皱眉头,妈的蛋,这怎么回事?按说情况不算复杂,赵癞是冬哥马仔,冬哥上面还有大人物,他们这些人好像到这里执行什么任务。这么大的阵仗,开了这么多大卡车,难道就为了接个瞎孩子? 不合理,非常不合理。 这时,所有平房的大门都打开,马仔们进进出出。他们居然两人一组,从平房里抬出很多担架。担架上都躺着人,因为太黑,看不清楚具体情况。担架上的人盖着厚厚的黑色毛毯,遮盖住身体,情势很是诡异。 我看的聚精会神,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看看表。我靠,已经凌晨两点二十了,按照济公活佛的推算,二嫂只能在这里停留到两点半。 现在还有十分钟,里面又是亡命混混又是大狼狗的,我该怎么办? 我头上浸出冷汗,极力告诉自己冷静。目前有两种办法,一是跟踪车辆,看看他们到哪里;还有一个是日后询问赵癞。第一个还勉强靠谱,记住车牌怎么都能查到下落。第二个我犹豫了,我和赵癞很久没见面,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很不好,风尘很重,而且身上有很浓的暴戾之气,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他,一旦打草惊蛇,可能满盘皆输。 卡车开始依次点火发动,调转车灯,这些卡车的车头灯就跟探照灯似的,照到那些担架上的人。我看的全身颤抖,原来担架上的人全是孕妇,她们面容惨白如纸,肚子鼓得老大,也不知是活还是死,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抬着孕妇的小混混们,把这些担架全部放到卡车的后车厢,像运货一样。 占乩的时候,我二嫂就似乎怀了孕,现在看到这些大肚子,我更加确信无疑,二嫂一定就在里面。看这些人的架势,好像在转移阵地,把这里的人和物品都搬运上车,迁移离开。 我正凝神静气看着,突然间怀里的手机爆响: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这声音在漆黑寂静的夜里非常刺耳,这一瞬间我心就炸了,括约肌一紧,差点把翔喷出去。 院子里那些人极其警觉,反应也快,瞬间所有车灯头全灭,一片黑暗。紧接着亮起很多手电,朝着我的方向射过来,大狼狗在黑夜中狂啸,夜风里都充斥着肃杀的气息。 偏偏我的手机还在响:……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我赶紧把手机掏出来,差点把它砸碎,来电话的居然是铜锁,他肯定是看到未接来电又打过来了。我赶紧关机,顾不得腿疼手疼全身疼,瘸着一条腿,死命跑路。 这里可是山区,乌漆麻黑的,只要钻到林子里,或许就能脱险。 远远的,我就听到卡车发动机声音响起,一辆车接着一辆车从后门开出去。前面铁丝网的门打开,出来一队混子善后,七八个人牵着狼狗,顺着我的方向追了过来。 因为他们打着手电,我一眼看到领头的正是赵癞。他面目阴沉而凝重,手里握着铁棍,杀气腾腾。 我这条腿越到关键时候越不给力,又疼又麻,完全是拖着往前走。 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肺管子都充血,脑门子全是冷汗。这时,忽然从树林里窜出个黑影,一把拉住我。我吓得差点叫出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廖警官。 他穿着一身黑色薄夹克,低声道:“跟我走。” 他拉着我,我们沿着沟沟坎坎狂奔,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隐秘的高处。我看到这里还有两人,正蹲在石头后面,拿着望远镜看着院子。 廖警官皱眉:“你怎么来的?” 我大口喘着气,喉咙发甜,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这些事解释起来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能说自己是请乩来的吗,那也得警察相信啊。 旁边有人摇摇头:“老廖,打草惊蛇了,他们走的路线和设想的不一样。” 廖警官道:“让二组盯紧,实在不行拦车,强行检查。” “老廖别冲动,这些都是石森科技的车,他们什么背景你我都清楚,没有实打实的证据链,上面领导也不会让我们这么干的。” 廖警官像是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烦躁地说:“那就盯着吧。” 他瞪我:“小罗,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破坏了我们很重要的一次行动!” 这时候我缓过这口气,知道事情麻烦了,这要说不明白,跳进黄河都说不清。 他们三个人趴在石头上还在观察院子,我就站在后面絮絮叨叨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廖警官和其他两个警察转过头看我,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不过我能解读出来,他们相信了。 我说:“这件事解铃知道,对了,还有南凹里的成鸿德也可以作证。我真不是那些坏人的同党。” 廖警官道:“你说的事我们会调查的。” 我大着胆子问:“廖警官,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廖警官看看我,简单地说:“我们调查了一条买卖标香的拆家暗线,根据情报追踪到这里,这个地方很可能是一处标香加工地。” 我奇怪道:“那些孕妇和我二嫂怎么回事,她们和标香有啥关系?” “不知道。”廖警官说。 “那石森科技呢?”我又问。 廖警官不耐烦地说:“这是机密,你就别打听了。我发现你问题真多,整个一十万个为什么。你的嫌疑还没洗清,等会儿和我回局子。” 我只好在旁边等着,等了半个多小时,来了辆警车,廖警官让我先上车,他们还要继续勘察。到了局子,我做了笔录,从凌晨一直呆到中午。 期间也没人管我,我坐在冷板凳上就睡着了。睡的正香,忽然被人推醒,正是解铃。 我暗暗有火,跟着他办了手续走出局子。一出门,他就说:“廖警官给我打过电话,核实了你的行踪,你没有嫌疑,可以回家了。” “解铃,你他妈的玩我是不是?”我怒了。 解铃摇摇头:“没什么谁玩谁。罗稻,你总这样不行,你要学会自己处理问题,我不能总跟着你。” 我顿时发飙:“解铃,你啥意思?!把我架梯子上然后你把梯子撤了,告诉我得自己处理,有你这样的吗?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惹业力,怕我的事情连累你?你就是个胆小鬼!” 解铃看看我,什么也没说,径自走远了。 我气得蹲在地上呼呼喘气,身上又累又乏,脑子嗡嗡怪响,恨不得杀光一条街的人。 我气急败坏翻出手机,重新开启,刚打开就响了。看着上面来电人的名字,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给我打电话的,居然是赵癞。我眼皮子狂跳,心里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难道他全知道了? 第十章 甘九 我颤巍巍接听电话,赵癞十分不耐烦:“罗稻,你怎么才接?没工作也不至于这么颓吧,一直睡到现在?” 他这么说,我心里千斤重担落在地上。听语气,他肯定不知道昨晚的人是我,我赶忙问:“什么事?” 赵癞说:“别说兄弟不照顾你,我有个好买卖,就是让你跟着走一趟,工钱相当多,够你平时忙活一年的,咋样?” 我心念一动,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赵癞肯定参与了神秘的彼岸香事件,作为知情人,他肯定也会知道我二嫂的下落。彼岸香,我虽然好奇,却不感兴趣,现在最主要是找到二嫂,这或许是个机会。 我没有卧底的经验,不知用什么口气好,正在犹豫,赵癞说:“我发现你罗稻纯粹是读书读迂了,挣钱的活还磨磨叽叽的,你到底来不来,不来我可找别人了。” 我赶忙道:“来!我现在兜比脸都干净,下个月房租还没着落呢,你能帮我那最好。”我问清他的地址,马不停蹄赶过去。 赵癞约我的地方在一个小区居民楼里,一进门我差点没被里面的气味熏死。家挺大,三室两厅,尤其这大客厅快赶上会议室了。就是脏的没法下脚,空桌子上堆满了啤酒瓶子方便饭盒没吃完的剩饭,方便筷子直接插在已经发臭的米饭上。地上更没法看,破报纸塑料袋,甚至还有数个安全套,开封的没开封的,就那么扔着。茶几上有好几个由矿泉水瓶子剪成的壶状东西,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有四个人在打麻将,每个人身边都围着一个穿着短裤背心的青春女孩。这四个人里,我一眼就认出了坐在主位上的冬哥,他抬头看看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赵癞看我来了,把麻将牌给旁边的女孩让她接着打,拉着我进了里屋。 “到底什么活儿?”我问。 赵癞翻出包烟抽出一根递给我:“陈皮你还能不能联系上?” “能啊?怎么了?我老爹过世的时候,他就忙前忙后的帮忙。”我说。 赵癞打开门,探头出去看看,随即关上门,轻声道:“有这么个活儿是上面交待下来的,本来我们这边的人就能干,可选出的人上面不满意。一定要找诚实可靠的,头脑机灵的,我就想起你来了。咱们是兄弟,我跟你掏心窝说句话,这次出活,我心里也没底,必须要找信得过的自家哥们。” 他拍拍我的肩膀:“罗稻,这个城市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你说了半天,到底要干什么?”我说:“如果是违法乱纪,我可不干啊。” “看你说的,违法的活我也不可能找你,我害谁也不可能害你。”赵癞诚恳地说。 我心思百转,心想这次进入虎穴,可不简单,我不能拖陈皮下水。 赵癞说:“这次出去不但不违法,而且正大光明,我们就是跟上面派下来的人去找一样东西。只要是找到了,这么说吧,你一年工资能有多少钱,能不能挣上五万?” 我脸通红,咳嗽一声:“差……差不多吧。” “咱们出去这一次,劳务费少说也得这个数。你说够不够你一年忙活的?”赵癞说。 “找什么东西呢?”我好奇心爆棚。 赵癞挠挠头皮:“我也不知道,就知道在深山老林里,有些辛苦。” “深山老林里?”我完全没有概念,忽然心思一转:“不会是盗墓吧?” “草,你他妈小说看多了吧?盗个鸡吧墓,就咱们这片兔子不拉屎的,哪有墓。放心吧,干的都是阳光下的事,不是为非作歹。再说了,能不能让你去还两说的,一会儿上面派下来的负责任还要过来审查。” 赵癞在房间转了两圈说:“一会儿你把陈皮的电话给我,如果上面人看你不顺眼我还得找他,没有自家兄弟在身边,我总觉得有点悬。妈的,眼皮子老是跳。” 我和他正说着,就听外面门响,随即是麻将牌“哗啦哗啦”的推倒声,冬哥说话:“不玩了,不玩了,九哥来了。” 赵癞拉着我,急切地说:“这九哥就是上面派下来的负责人,你能不能去全看他一句话。一会儿吧老实点,别乱说话,他如果问你什么,你机灵点别傻乎乎的。” “我靠,那你让我是老实还是机灵?”我傻眼了。 “看你发挥吧。” 赵癞打开门,我跟在后面,我们一前一后来到客厅。厅里那几个女孩正撅着屁股慌手慌脚打扫卫生,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男人,大概三十左右岁,脸部瘦削,留了一头披肩长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从鬓角到下巴,长了一溜淡淡的络腮胡。胡子并不浓密,短短浅浅,可配上他的瘦脸和阴森的眼神,整个人就像刚从大狱里越狱出来的杀人犯,一身阴霾的戾气。 我一看这个人马上认了出来。他就是昨天晚上和冬哥在卡车前交谈的那个长发飘飘。 这人一坐,就连冬哥这样的腕儿都服服帖帖,在旁边端茶倒水。冬哥亲自泡茶,屁颠屁颠端过去:“九哥,你喝茶。” 这个叫九哥的络腮胡,端起茶碗闻了闻,并没有喝,放到一旁。 “人找没找好?”九哥问。 冬哥看赵癞,赵癞赶紧凑过去,磕磕巴巴地说:“找,找好了。”他递给我一个眼神。 我走过去:“九哥好。” 九哥抬起头看我,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这人的眼神太毒!像秃鹫一样。 “你是干什么的?”他问。 赵癞看我,他帮不上忙,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我咳嗽一声说:“我以前是做电话销售的,现在下岗了,没工作,一直在家呆着。” “哪年生人?”九哥忽然问道。 “86年的。”我说。 九哥看我,口气委婉下来:“能不能报个八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九哥会不会也是会法术的人,他要我八字干什么?我想起大哥罗大米,曾经把八字给了范雄,导致他上了贼船,现在后遗症还存在。我傻傻地问:“八字是什么?” 九哥笑:“就是你出生的时间,具体到分钟。” 我支支吾吾说:“我老娘过世的早,她没和我提过。我就记得好像是晚上吧,具体的就不太清楚了。” 九哥听我报了时间,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突然伸出手:“你叫罗稻是吧,握握手,就算认识了。” 我看看赵癞,赵癞一个劲地挤眉弄眼,意思是让我照着做。 我心里犹豫,眼前这位九哥给人的感觉很不好,一个最直观的感受,这人有点邪。说不清道不明,让我觉得心里不舒服,他身上有股邪气。 我深吸口气,无奈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九哥的手绵软厚实,握起来像女人的手,他笑眯眯地看我:“就是你了。” 他转过头对冬哥说:“今天就要准备东西,后天出发,不能耽误事,听见没有?” 冬哥在旁边就像乖乖猫,点头哈腰。 等把九哥这尊大神送走了,冬哥长舒一口气,擦擦汗:“真他妈的累。” 我和他也有点熟络了,掏出烟给冬哥点上:“这人是谁啊?” 冬哥让赵癞说,赵癞道:“我就知道他叫甘九,具体做什么的就不清楚了,据说他会看事,能耐很大,反正特邪性这个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咱们这次公差就是他负责,完事还的指着他开工资。” 冬哥问我这次出去干活知不知道具体要干什么,我说赵癞告诉我进一趟深山老林,剩下就不知道了。冬哥说:“不知道最好,不知道是福。兄弟,你就跟着走一趟,钱一分不少你的。我就一句忠告,管住自己的嘴。” 晚上冬哥请客,先吃饭再k歌,最后到洗浴中心蒸桑拿。他们搂着小姐去玩了,我自己在包间里睡了一宿。 心里有事睡不着,我一想二嫂的失踪不明,心里就难受。第二天早上,我找了个机会单独和赵癞一起,我试探着把二嫂失踪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赵癞,你是社会人,认识的人多,你帮我打听打听。” 我们正在豆浆摊吃早饭,赵癞吃了口包子随口问:“你二嫂叫什么?” “李艳红。”我说。 赵癞想了想说:“不知道这个人,我帮你打听打听吧。” 看他这个表情,我心里凉了一半,他确实不知道我二嫂的下落。 赵癞极有可能仅仅是个马仔,上面人具体捣鼓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很可能压根就没见过我的二嫂。 不过,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在他身上,我要想办法打入敌人内部,前面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只能自己硬挺着往前走了,这年头谁也靠不住。 第十一章 上了贼船 这一天我都和赵癞混在一起。他和几个人负责采购,我坐在车上跟着他们满城转。看这架势确实要去深山老林,他们购买的都是户外装备,还有一大堆吃的。赵癞告诉我,甘九千叮咛万嘱咐,这次深山之行,其他都能对付,但必须要带够吃喝。 我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进一趟山能多长时间?三四天差不多了。可看他们准备的食物量,够几个人吃半个月的了。 赵癞想的仔细,为以防万一,他买了把狗腿刀藏在身上。他低声对我说,罗稻你还是个棒槌,拿刀容易暴露,到时候有他罩着。我说,至于嘛?!难道冬哥甘九他们还能害咱们?赵癞呲着牙摇摇头说:“不好说啊,这一次进山我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对劲,有点准备强过没准备。” 没事的时候,我掏出手机看,心想解铃能不能向我求个饶服个软什么的,我好有个台阶下。谁知这小子一个电话也没来。我憋着气,心想没了张屠夫我还吃混毛猪了,看我一个人怎么解决这个案子。 心里还是没有底,我偷着给廖警官打了电话,反复重申我二嫂的失踪很可能和标香有关系,希望他能找到我二嫂,把这些坏人绳之以法。廖警官态度还好,说他们正在紧盯这个案子,有消息马上通知家属。最后他重点强调,让我千万别一个人单独行动,危险不说,还破坏他们的计划。我支支吾吾挂了,心说这贼船已经上了,由不得你了。 晚上在冬哥那三室两厅的房子里对付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甘九就来了,催促我们出门。这一次进山加我一共五个人,甘九、冬哥、赵癞、我,还有一个胖胖的壮汉,叫大刚。我们全都换上冲锋衣。除了甘九,其他人还要负重一份鼓鼓囊囊的超大登山包,背在肩头就像背了座山,差点没让我吐血。 包里的东西除了户外必用装备外,一人还要背一顶帐篷,另有若干份食品。面包香肠压缩饼干巧克力,水是重要资源也得备齐。 甘九只穿了身冲锋衣,两手空空,什么也不拿,看样子他也不想出这个力。我有点不高兴,他凭什么就这么特殊,不过冬哥都没有意见,我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为了查访到核心秘密,我也豁出去了,看看你们到底耍什么花招。 我们五个人上了越野吉普,赵癞开车,向着目的地宝鼎山进发。这宝鼎山并不在我们市的行政管辖范围内,靠近邻省,走高速就得四个小时,几乎就要到了江水的源头。 昨晚和他们打麻将打到凌晨,我困得睁不开眼,缩在座位后面睡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车窗外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听甘九说,这里已经到了宝鼎山余脉。此时已至秋天,山叶泛红,远处一片红绿相间,山顶高耸入云,周围云雾缭绕。山脉周围黑黑的大江流过,气势迫人,这感觉还真有点像神秘的仙境。 进了这片山区,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山脚下。再往前实在是不通车了,我们找到一家客栈投宿,顺便把车寄存在这儿。进了房间开始规整东西,休息一晚,明天正式进山。 我和赵癞一间房,冬哥和大刚一间,甘九自己一间,他告诉我们谁也不能无故打扰他。 等关上门,我就嘟囔,这人怎么这么牛逼。赵癞说:“这样操性的人我见多了,你要为这样的人生气都能气死。算了,谁让人家权大钱多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一趟走完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失眠了半宿总算折腾得睡着了,正迷迷糊糊呢,让赵癞一把推醒,他告诉我刚才甘九来通知,马上收拾东西吃饭,吃完就走。我挣扎着起来,真是苦不堪言,早知道是这么个苦差事就不来了。 简单吃过早饭,背上沉甸甸的登山包,拿着登山杖开始苦行之旅。甘九真不嫌害臊,拿着一张古里古怪的羊皮地图走在前面,我们四个像死狗一样跟在后面。尤其冬哥,他的负重虽然大部分让大刚承担去了,可就算这样,他还是累得不轻。这人岁数不大,身体却已经被女色和毒品掏空,走了不远,脸色煞白,头上直冒冷汗。 走了一个多小时,累的吐血,冬哥再也走不动了,坐在石头上呼呼直喘,问甘九是不是快到了。甘九收起地图,一脸的似笑非笑:“快到了?现在还没进山哩!刚走到山脚,要到目的地,至少要爬过一千米的大山。” 冬哥点上一根烟,怨声载道,说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还以为溜溜达达就能把事情办了,谁知道这么麻烦。 甘九也不理我们,蹲在地上拿着罗盘定位。 刚歇了没有五分钟,他一个劲的催促。冬哥确实有点怕他,不敢再说什么,勉强站起来。冬哥把大刚的登山杖也要来,两根登山杖一手一根,撑着地像滑雪一样,咬着牙向前走着。 记得以前刘洋说过,人是真贱,只要逼入绝境,什么能量都能释放出来。冬哥跟着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居然熬过体力极限的临界点,反而不累了,叼着烟和我们说说笑笑。 甘九皱眉说:“小冬,你能不能把烟给灭了,这是山林,一个烟头就能引发大火,怎么这么没常识?” 冬哥讪讪笑,把烟在脚底抹了一把,扔在一边。甘九瞪了他一眼,走过去把烟头捡起来,放在随身的小塑料袋里。 我看到冬哥的眼神,那一瞬间真是恨极了,绝对能杀人。下一秒钟,他的眼神陡然变化,把煞气隐藏,装成憨憨的一笑。 赵癞也看到冬哥的眼神变化,他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次进山很可能要出事。我已经不奢求探听什么秘密了,能平安回来就好。 再往前走,已经看不到路,周围是一片极其茂密的森林,树木攀天,灌木丛生。走在这里,连个路标都没有,只能靠甘九领路,他走走停停,不停地用罗盘定位,然后翻看那神秘的羊皮卷。 我们晕头转向,跟着他随走随停,我脑子嗡嗡响,完全不知道走的是什么方向,就一个念头,不停往前走。 我发现一件很特别的事情,甘九这个人似乎非常讲究环保。我们喝的矿泉水瓶子,随手乱扔,可他都要捡起来,放在随身带的袋子里。没想到,如此阴戾的他还是个环保人士。 就这样,一直走到晚上七八点,别说冬哥了,就连队伍里体力最好的大刚也逼近极限,实在走不动。这时,我们看到林子里居然出现了一块残缺不全的界碑,上面鬼画符一样不知写着什么字,界碑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破烂不堪的木屋。 一看到屋子,冬哥就闹罢工,非要晚上停在这休息。我两只脚也隐隐作疼,跟在旁边帮腔。甘九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答应了。 推开木屋残破的门,差点没被熏出来。里面是无人居住的霉烂气,这里应该是护林人或是猎人的临时住所,很长时间没人住了,地上还有许多野兽的粪便。这里根本没法住人,我们没办法,只好在木屋周围找个避风地方撑开帐篷。 大晚上的,燃起篝火,大家把鞋脱了,袜子拿下来在火上烤,一股风吹来,顶风能臭八百里。 我们也不以为意,烘烤之后穿上暖烘烘的袜子,脚底暖气升起,舒服地直哼哼。他们把罐头打开,白酒倒上,狼吞虎咽,不用筷子直接用手往嘴里扒。吃过之后,大家舒坦地靠在墙根,心满意足地看着满天的繁星。 我们这些人坐没坐相躺没躺相,懒懒散散,而甘九的坐姿就非常规矩。他从始至终双腿盘膝,形似打坐,而且吃东西有条不紊,绝对不失态。我是有经历的人,和八家将都打过交道,隐约能看出这位甘九一定也是一位修行人。如果解铃在就好了,他或许能看出端倪。 想到解铃,我拿出手机看看,已经没有信号。我心中隐隐后悔,想起在解铃家里高朋满座的情景,大家围桌吃饭谈笑风生。我十分不得劲,眼睛潮潮的。 我怕失态,便问甘九:“九哥,我们到底要来找什么?” 甘九“滋”喝了口酒,这才缓缓道:“很特别的东西。” 冬哥轻咳嗽一声,大刚马上嚷嚷:“九哥,这就是你不地道了。既然我们替你卖命来了,怎么一点信息都不透漏呢,是不是不拿我们当兄弟。” 大刚是冬哥的马前卒,冬哥不好开口的事全让他来讲。 甘九盘膝在地,坐相极稳,抬起头冷冷扫了我们一圈。深夜月光下,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很难言的气质,我们都给镇住了,谁也不说笑。 甘九一手持酒壶一手掩口,又仰脖喝了一口。 赵癞凑到我的身边,低声说:“罗稻,你看他的样子像不像电视里那些日本人?” 第十二章 九转灵砂 甘九放下酒杯,抬头看看夜空,慢慢说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前些年云游,在四川蜀地寻亲访友之时找到了一份已故长者的秘密日记,上面记录了一件很奇特的事情。这位长者乃四川广安人,生于清末,自幼被送进道观学医,后遇名师,学的一手炼丹烧汞之术,系丹道中人,治病时最喜用丹药。后来迫害死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他是道家丹道一门,真正有传承,集大成之凤毛麟角之人。随着他的过世,许多丹药秘方和炼制方法都随之失传,成为绝唱。” 我听得入神,随口说道:“有日记就好办了,上面肯定记录不少秘密东西。” 甘九摇摇头:“可惜啊,日记上只记载老先生生平俗事,他对红尘的心境感悟,却没有炼丹的秘方。不过呢,他的日记里提到这么一件事,民国十九年,这位老先生正值壮年,交朋会友,曾经和双仙观的主持陈道长合作炼丹。当时的炼制时间超过一年,两位丹道宗师共炼出九转灵砂二十三斤,这种灵砂不能直接服用,内含炉鼎火气必须进行退火处理,老先生便把灵砂交由陈道长埋入深山进行退火。” 我们听得聚精会神,就连冬哥都爬起来,睁着大眼睛听着。 “老先生有事先离开,谁承想紧接着时局大变,日本入侵,华夏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争,民不聊生。那时候活着姑且不易,谁还会有心想什么丹药。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老先生故地重游,这才知道这位陈道长已经物化,这批九转灵砂到底埋在哪,陈道长生前并未告诉老先生,老先生也不知埋藏处所。老先生心思淡然,既然找不到那就找不到吧,这或许也是丹药自身的命运所在,也不知日后何年何月会被什么人挖出这些灵丹。”甘九缓缓道出原委。 赵癞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我们这次进山就是要挖这些失传的丹药,叫什么灵砂。” “九转灵砂。”大刚补充。 甘九点点头:“事情已经和你们说了,这下你们踏实了。” 原来是挖丹药啊,我确实踏实了,这工作不那么风险,也不违法,无非就是卖点苦力呗。 冬哥突然说道:“那老先生都不知道丹药埋藏所在,我们上哪挖呢?” 甘九说:“关口就在失踪的双仙观。说来也怪,随着陈道士的物化过世,那座道观逐渐荒废,而后在深山突然隐秘不见。后来不少人曾慕名想进山寻观,可都没找着地方。这座道观莫名其妙就失踪了,”说到这里,他扬了扬手里的羊皮卷:“我师父调查古籍,仔细研究陈道长平生,推测出道观并没有失踪,还是藏在大山深处的某个隐秘之所。双仙观修建于唐初,当时第一代道长主持复姓阖闾,据说一生曾服丹过千,死后尸解成仙,这座道观是他一生修行的心血所在,观中藏有可以升仙的神丹炼制秘方。我们这一次,九转灵砂要找,双仙观更是重点中的重点。” 我们都听傻了,我见识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以这一件为甚。大刚摸着脑袋,咽着口水说:“九哥,你不是糊弄我们玩吧?” 甘九白了他一眼,自顾自饮酒根本不理他。 大刚站起来在地上走了两圈:“哎呦我的妈啊,这也太玄了,神仙都出来了。” 冬哥若有所思:“我相信神仙的存在。别忘了我们都吸过标香,那种东西不就是一种丹药吗,吸了以后你们说爽不爽?是不是就像成了仙。” 甘九说:“我师父夜观星象,以罗盘定位,多次考察宝鼎山,结合山中灵动之气,大致推算出道观可能所在之地。我们这一次进山,这是个死任务,必须找到道观和九转灵砂。” “找不到呢?”赵癞问。 甘九淡淡一笑:“找不到的话,你我都不用再出山了,以后结庐为社就住在这儿。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算。” 我们几个干笑几声,就当他开玩笑。 我弱弱地问:“九哥,你师父是哪位呢?” 甘九道:“他是合先生的首席私人顾问,再多的话我就不能说了。” 冬哥眼睛都直了:“我的妈啊,合先生的顾问!多牛啊。” 我问他合先生是谁,冬哥骂我是棒槌,说本市乃至本省第一大生物制药集团乃石森科技,石森科技的大老板是合先生的白手套之一。至于这合先生,冬哥说出一个名字,一说出来我差点跪了。合先生本名自然不姓合,本人乃是一员大佬,说一句话不单单能让满城震动,甚至全国都得颤三颤,绝对是个能影响时运的人。 甘九道:“我们这次寻找九转灵砂,其实就是给合先生找的。我师父要用此丹为引,炼制长生不老之药,合先生岁数大了,老人家想看小重孙长大,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我们几个就跟磕头虫一样,一个劲点头:“不过分,不过分,最好他老人家寿与天齐,活个几百岁才好呢。” 甘九说完这些,闭目养神,可能他觉得和我们这些人说多了,纯粹是浪费吐沫星子,还不如打坐静养来得实在。 这一晚上我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起甘九说的这些事,云里雾里摸不着边际。赵癞也睡不着,爬起来抽烟。我问他信不信甘九说的话,赵癞没回应,吸着烟眯缝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说道:“如果甘九的师父能认我当徒弟就好了。” 我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烟雾,一张脸显得极度迷离:“这是个机会。稻子,这一票咱们好好干,日后若有机会遇到甘九的师父,我一定会抓住机遇。如果再能挂上合先生这条线,为他做事,就算杀人放火我都愿意!” 他看了我一眼,觉得自己说多了,把烟头掐灭,钻进睡袋,说了声“睡吧”。 我脑海里不断浮现“石森科技”的名字。前些日子廖警官盯梢二沟水库废品收购站的时候,曾经提起过石森科技,他们怀疑标香的生产炼制和外流与这家集团公司有很深的联系。 我现在也大概知道了,赵癞冬哥这些人暗地里都在为这家公司做事。如果这家公司的集团老总真的和合先生有关系,那背景绝对深不可测。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眼皮子总跳,心里惶惶,听完甘九说的这些事,非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加压抑,心头涌起不祥之感。 第二天起来有点晚,昨晚睡得太沉。我们草草吃了点面包,把东西收拾收拾,打好背包,继续开始跋涉。 这一次有了目标,走起来也不算太累。再往前走,根本就看不见路,一水的深林灌木,走了大半天也没走出多远去。 一直到下午四五点钟,除了甘九还生龙活虎,我们每个人都濒临极限,一个个垂头丧气,累的跟死狗似的。 甘九像是看见了什么,不断催促我们前进。等从这片林子里钻出去,我们每个人都睁大眼睛。因为我们来到了一片离奇的境地。 群林环抱之中,有一处低矮的山崖,一注清泉从崖上倾泻而下,水声潺潺归于下面的一处深色水潭里。悬崖盖满了绿油油的青苔,有几枝歪歪的枯松枝条倒挂崖壁上,水潭上氤氲一片水蒸雾气,整个情景就好像丹青高手的水墨画。 甘九踩着潭边的乱石,步履如飞,一直下到水潭边。他蹲下来,探身用手掬了一捧清水,仰头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又用手去掬。 冬哥低声对大刚说了句话,大刚转过头对着潭水吐了口浓痰。两个人嘿嘿诡笑,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我在后面看的直皱眉,这两人是真够坏的。 一会儿,甘九走回来,用袖子擦擦嘴角说:“水流清澈冰冷,无色无味,正是炼丹所需之纯水。我有直觉,我们离双仙观应该不远了。” 他下令让我们就地休息,搭起帐篷,今晚不走了。 冬哥毕恭毕敬问:“九哥,这下面的水能喝吗?我们带来的饮用水能省就省。” 甘九摇摇头:“这里的水,我能喝,我师父也能喝,偏偏你们不能喝。你们没看到吗,这么深的潭水里,不长鱼不生草,周围除了石头就是石头。这里的水在丹道里叫做玄珠水,是炼丹的上乘之水,也只有修行中人才能直接服用。” 我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什么,就在潭水周围找了个干净避风的地方把帐篷搭起来。 我们在这里忙活,甘九一个人在临潭的石头上打坐,他腰杆笔直,身如磐石,已经进入很深的定境。 我正用锤子在地上打眼,冬哥忽然走过来拿脚踢踢我,做了个眼色。 我跟他过去。冬哥把赵癞、大刚和我召集到角落,他抬头看看远处的甘九,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找到九转灵砂后,我要做了甘九!我们四个人拿着东西出山。” 第十三章 预谋杀人 我吓了一大跳。 这些人都是道上混混,我没和他们接触过,不过用我的道德观去看,他们虽然坏总该有个底线,玩玩女人吸吸毒就算到头了,没想到冬哥直接说出杀人的话。 冬哥看我们不吭声,他问:“你们相信甘九的话吗?” 赵癞和我没说话,大刚道:“不怎么相信,说的太玄。” “就是。拿我们当傻子耍,”冬哥眼神发光:“他这一路上对我们呼来喝去,我早就忍不住了,要不是怕坏了上面的大事,我他妈早就一榔头砸死他。这深山老林就我们几个人,只要我不说,你们不说,悄无声息弄死一口子,是很容易的事。怎么样,干不干?” 他扫了一圈我们。冬哥此时的神情和眼色不太对劲,有一种很难形容的亢奋,脸色微微发青,眼角眉梢带着浓浓的戾气。 “大刚,你说句话。”冬哥眯着眼催促。 大刚很明显挺怕冬哥,挠挠头皮,半天才说道:“行,冬哥说啥是啥。” 冬哥直接点将:“老赵,你的意见呢?” “行。”赵癞挺痛快。 冬哥看我:“稻子,咱们可都是自家兄弟,我是真拿你当我的兄弟处,你什么意见?” 冬哥眼神太可怕,我不敢和他对视,垂着头不说话。 冬哥不耐烦:“不同意,是不?” 赵癞暗地里拽了我一下,我深吸口气,慢慢说道:“冬哥,听你的。” 冬哥这才露出笑容:“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不过,”赵癞说:“我们四个人出去得守口如瓶,谁也不能说出去,这件事如果让上面知道了,我们全都得死。” 冬哥嘴角缓缓咧着,露出森森的鬼气,他盯着我:“谁要说出去,不用别人动手,我先杀他全家!” 统一意见,我们散开,我拿着锤子垂头丧气钉着钉子。赵癞蹲在旁边,我实在忍不住说:“我可不杀人啊,别拖我下水。” 赵癞道:“你没看见冬哥刚才的眼神?你要不答应,他能先捅了你!我太了解他,这小子出道靠的就是心狠手辣,尤其最近这段时间让他打残的人不在少数,下手越来越黑。你不杀人,我就能杀吗?当时候见机行事吧。” 天空忽然轰隆隆作响,乌云翻腾,他催促:“快点支好帐篷,要下雨了。”他站起身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叹口气,心里遍布阴霾,抑郁得吐不出气来。看来这次进山是无法善了,要出大事。 撑好帐篷,甘九也从定境中醒来,招呼也不打,自行找了一顶帐篷先住进去,告诉我们谁也不能打扰他。 看他走进帐篷,拉上锁链,冬哥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我在旁边看着他的脸,心里有些毛毛的。冬哥脸上透出一种很奇怪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人感觉非常可怕。 我和赵癞躺在睡袋里,谁都没说话,我们就这么躺着,盯着帐篷顶端发呆。外面风很大,呜呜的,听来非常可怕,吹得帐篷哗啦哗啦抖响,像是有很多黑影正在从帐篷旁边掠过。 这种沉默让我很不舒服,找话题说:“赵癞,你和俏俏怎么认识的?” 赵癞沉默片刻,说道:“她被人欺负,我替她出头来着。后来她得了很重的病,不在夜总会干了,是我拿钱帮她治病,一直照顾她。”他顿了顿说:“我喜欢她,能为她做点事,我觉得挺好。” 他说得很平静,语气里却能听出对这个女孩子有着极深的感情。 我们没在说话,外面“噼里啪啦”下起大雨,雨点很大,砸在帐篷上,发出很响的声音。帐篷用的是太空棉,能够极好隔绝外面的温差,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帐篷里有一股清冷的空气在盘旋,情不自禁浑身哆嗦。 我裹紧睡袋,心想还是睡过去吧,要不然时间太难熬了。正迷迷糊糊,隐约听到赵癞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我也没做理会。 这一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恍恍惚惚之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声音很是清幽,带有一定的旋律,听来像是某种乐器,清幽里又渗透着哀丧之感,呜咽如鬼,听得让人不舒服。 赵癞一翻身坐起来,我也爬了起来,我们把帐篷锁链拉开,探头出去看。外面已经是黑夜了,浓云密布,几乎看不到月光。周围太黑,伸手不见五指。雨水还在滴滴答答下,空气极为潮湿,相当阴霾。 赵癞摸出狼眼手电,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照射过去,只见靠近水潭的大石头上,甘九什么雨具都没带,就那么站着。他侧对帐篷,双手捧着什么东西,正放在嘴上吹。 冬哥披着冲锋衣,戴着头罩出来,低声骂骂咧咧:“草你妹子的,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们四个人蹲在帐篷后面看着,甘九远远站在那里,似乎没看到我们,还在一心一意地吹。他如果吹好听点也就罢了,那声音沉缓悠长,呜呜如夜风临窗,狼嚎鬼哭,大半夜听得人全身森寒。音之幽幽,如鬼火跳动。 大刚咬牙切齿:“冬哥,现在弄死他得了。” 冬哥的脸被蒙蒙细雨打湿,他摇摇头:“不行,等找到那个什么灵砂再说。我们必须完成任务才能出山。到时候就说找灵砂的地方特别危险,甘九中了机关埋伏,死无葬身之地,尸体都找不着了。” “怎么会有机关?”大刚傻乎乎问。 冬哥骂:“盗墓小说都白看了,那些墓穴不都有机关吗?毒箭毒砂什么的,咱们四个到时候统一口径,对对词,别说漏了。” 这时甘九已经停下声音,冒着雨慢慢走过来。冬哥站起身,像换了一副面孔,憨笑着说:“九哥,你吹的是啥啊,恁的好听。” 甘九淡淡道:“这是古埙,这里地势不俗,风水古怪,我正在用埙音作灵气定位。” 我在旁边说:“楚霸王四面楚歌的时候,刘邦让人吹的就是埙吧。” 甘九看看我,笑:“小罗不错,还知道这样的典故。大家带好工兵铲,帐篷不要动,简单带点必要的东西,马上跟我走。” 大刚苦着脸:“九哥,这大半夜的光线那么差能干什么?明早再说呗。” 甘九凝重地说:“不行,地表灵气稍纵即逝,西北方有些古怪,和师父的羊皮卷一处地点暗合,我们过去看看。今晚大家辛苦辛苦,你们做的这些事我都看在眼里,出去之后上面不会亏待大家。” 冬哥招呼:“九哥讲究人,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就卖卖力气。”在他眼里,甘九已经是死人了,现在迎合无非就是猫戏老鼠。 我们四个带了工兵铲,拿着尼龙绳头灯钢管等物,背着登山包,跟着甘九轻装简行。虽然打着狼眼手电,刺破雨幕,可是今天不知怎么,黑得邪乎,可视度极差,根本就看不清道路。 甘九往哪领我们就往哪走。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大概四十多分钟,眼前又出现一潭深水。周围悬崖上并没有瀑布流下,潭水周围长满了地表植物,看样子这里的水和我们驻扎的地方不一样,应该能够饮用。 甘九用罗盘定位,来回走了几趟,用脚踩踩:“就是这,挖!” 这里是在崖壁后面,避风不避阴,潮气特别重,大刚用铲子一拨弄杂草,地上无数的小虫翻涌往外跑,手电光下,黑麻麻一片,让人头皮发麻。 冬哥咋咋呼呼:“赶紧挖,谁也别偷懒,九哥说话不好使咋的?” 我们戴上劳保手套,握着工兵铲,头上戴着头灯,开始吭哧吭哧挖坑。下过雨,这里又潮,地表土壤很软,一铲子下去就能挖出一大堆。 甘九打着手电在旁边照着,我们四个人你一铲我一铲开始狂挖。 挖了大半个小时,挖下去快一米了,已经挖出很明显的坑,四面的雨水顺着土坑边缘往里流,头灯光芒照射下,能看到细细密密的小雨还在飘着。 甘九说:“停什么,继续挖啊。” 冬哥不易察觉地冷笑一声,脸上杀机陡现。挖着挖着,他用铲子头轻轻敲了敲我们三个的铲子,我们一起抬头看他,冬哥做了个眼色。 我心脏狂跳,他真是动了杀心。虽然还没找到九转灵砂,可此时此刻,估计已经到了他忍耐的极限。 我一边挖,脑子里一边转,怎么办?让我杀人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也不能看他们杀人而坐视不管。我打定主意,不管什么境地都不能违背自己良心,如果一会儿冬哥发难,我就先对付他。冬哥看似强壮,其实让酒色掏空了身子,应该不难对付。关键是大刚,这小子又粗又壮跟牛一样,不知赵癞能不能应付得了。 冬哥停下铲子,伸个懒腰,忽然说道:“九哥,好像挖出东西了。” 我们三个都停下来,冬哥眼神犀利,对我们使了眼色。我紧张得都快尿了,紧紧握住铲子把,牙齿咯咯作响。 甘九果然走过来,站在坑边用手电照照,其实他什么也照不出来,这个地方不知怎么搞的,极其背光,手电光到这里微弱不少,黑暗凝如实质,紧紧包裹着我们。 “挖出什么了?”他问。 冬哥慢条斯理地说:“不知道啊,硬邦邦的,好像是石头吧,要不委屈你老下来看看?” 甘九不疑有诈,一纵身跳到坑里,挤到我们中间,蹲在地上看:“在哪呢?” 这时,甘九正好背对我,他的后脑就在我的铲子边。 冬哥看着我,做了个封喉的小手势,意思是赶紧让我动手。我汗如雨下,紧张到爆,几乎喘不上气。 第十四章 是什么 冬哥一个劲使眼色,我紧紧捏住铲把,甘九蹲在地上浑然不觉。赵癞和大刚盯着我,蒙蒙细雨飘散,气氛紧张凝重。 此时我已经构思出最恰当的选择。那就是,先干躺冬哥,再联合赵癞制服大刚。杀人的活儿我是绝对不会干的,这是底线,也是大原则。 这时,甘九忽然道:“唔,有点意思,这东西有点古怪,继续挖。” 他站起来,跳到坑外,用手电继续照亮。冬哥茫然地眨眨眼,我们也有点懵了,这甘九是装傻呢,还是察觉到我们的杀机,使的缓兵之计?大刚从上衣兜里摸出狼眼,把手电光亮打到最大,照着地面。 在坑的中央部位,黑褐色的泥巴里,还真就露出一块白色石头的尖端。我们面面相觑,一起蹲下身仔细看。大刚戴着手套把上面粘的泥巴都抹掉,那块石头完全露了出来。 这石头应该是很大一块物体的一角,这物体显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经过人工打磨,它的尖端边角呈很明显的棱形,上面隐隐还有阴刻的图案。 甘九在外面喊:“赶紧挖啊,挖出来就知道是什么了。” 我们四个互相看看,有点难以置信,好家伙,还真挖出东西了。我长舒一口气,这一关总算过了,不用和冬哥翻脸,也不至于弄死甘九。剩下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接下来的气氛极为古怪和尴尬,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四个真是卖了苦力,吭哧吭哧挖着。细雨飘飘中头灯的光亮,甘九手里手电的光,几道光柱全都射在坑里。 挖下又了大半米,那块石头渐渐露出全貌。它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螺丝帽,紧紧扣在什么东西上。石头上浮雕着十分古怪复杂的雕刻。 我对于古代雕刻了解不多,但大致有点印象,无非跑不出什么云山雾海,仙人仕女之类。这块石头的雕刻就很是奇怪了,上面除了古文外,还雕刻着一个形似大葡萄的东西。 这“葡萄”图案极大,上面耷拉着许多宽厚的叶子,下面是椭圆形的果实。我们用手套借着雨水把它擦干净,图案愈来愈清晰,数道光芒射过去,看得更加清楚。 甘九猫着腰,手指沿着这图案的纹理缓缓滑动。我看到,在图案椭圆形的果实里,还刻着一个赤裸的小人。这小人是个男性,全身赤裸,双手翻掌向天,双腿岔开,腿中间的鸡鸡耷拉着,他正仰天而看,好像正在做什么功法。小人的一左一右分别刻着两行字,左面是“身不动”,右面是“精自由”,在他脚下还有一行字,是“通任脉”。 大刚抹了把脸,傻乎乎问:“九哥,这石头盖子下面是不是藏着一大堆葡萄?” “葡萄?”甘九冷笑:“你们怎么想的,仔细看,这东西是葡萄吗?这是人的五脏六腑!” 我们几个仔细一看,顿时倒吸冷气,图案上那些厚实的叶子其实都是人的肺脏,而下面形似葡萄的果实正是人的心脏,上面有很多血管通联,雕刻的风格既粗糙又诡异。 我发现图案旁边还有很多细细密密的小字,赶忙掏出手电,边照边读:“人有三关,夹脊尾闾玉桃也,尾闾在夹脊之下,尽头处可通内之窍,从此关起一条髓路号曰漕溪……” 正读着,甘九突然回过头,手电光十分不客气地晃我的眼,厉喝一声:“闭嘴!” 我促由不及,眼睛刺疼,连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泥水地里。甘九大声喝道:“我告诉你们四个,今晚看到的东西,日后谁也不准说出去!要不然后果自负,死无葬身之地!” 就听冬哥说:“九哥你别生气,你让我们出去说我们也说不出一二三,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话说回来了,这些都是干嘛的?” 我揉揉眼,满脸是泥,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冬哥走过来把我拉起,用手拍拍我屁股上的泥,低声说:“看见了吧,根本不拿你当人。” 这句话很轻,轻飘飘吹进耳朵里。我看着甘九,心里燃起一团火,气得咬牙。不让看就不看呗,能不能好好说话,妈的,这样的人确实欠收拾。 甘九把我们撵到坑外,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台极为精致的微单,打开闪光灯,对着石头连续拍照,围着石头转了一圈,把上面雕刻的图案和文字全部拍了下来。 完成这些,他收好相机,从坑里爬出去,让我们四个把这块石头抬下去。这块石头如同一块宝盖,好像扣在一口井的上面,我们现在要把石头抬走,露出里面的东西。 冬哥此时也不急着弄死他,这事既古怪又玄妙,我们也都好奇,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我们四个人凑到石头前,一起往上抬,这一搭手就知道坏事了。这块石头就跟泰山一样,使了吃奶的劲头,纹丝未动。我和冬哥且不说了,大刚和赵癞都是膀大腰圆的主儿,可无论怎样用力,脖子青筋都蹦起来了,那石头还是动也不动。 甘九看的摇头,跳进坑里,和我们一起往上抬。别说,他这一上手,很明显感觉到石头动了,“嘎吱嘎吱”居然抬了起来。 我的亲娘啊,这小子得多大的力气?!雨雾中,我们四个面面相觑,这甘九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那石头终于抬了起来,露出下面的井身,只觉得从边缘冒出股股寒气,我戴着手套都抵御不住,手指头冻得发僵。 我们五个人,抬着笨重的石头盖子,一直咬牙坚持到坑边,往上面一扔。这石头有多沉吧,一落地就把周围的土壤压下去很明显一截,敦敦实实像是块石磨。 此时的土坑里,露出一口白石堆砌的老井,井口森森然,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擦擦脸,顾不得休息全都凑过去看。一到井口,就感觉里面阴寒之气翻卷,下面就像是冰窖,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大冷气。 赵癞用手电照了照,光亮根本射不下去,也就到一两米的距离,光芒便被黑暗完全吞噬。 我正聚精会神看着,忽然一道光芒射过来,甘九用手电照着我的脸,冷声道:“你,下去。” 我脑子顿时炸了,耳朵鸣鸣怪响,让我下井?! 甘九不耐烦,急躁地说:“赶紧下去看看,里面有什么。” 我咬了咬牙,心中燃烧起团团大火,恨不能窜过去和他拼命。我看看冬哥,希望他能说句话,而冬哥和大刚幸灾乐祸看着,根本没有劝说的意思。 一直沉默的赵癞,忽然说道:“还是我来吧。” 甘九不满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冬哥拍拍赵癞的肩膀:“小赵,下去小心点。” 赵癞点点头,他看看我,没多说什么,勒勒裤腰带,把住井沿,慢慢垮进去。我们用手电照着,里面的井壁凹凸不平,可供下脚的地方很多,完全可以不用登山绳。 赵癞转动一下头灯,戴的更舒服一些,深吸口气,把住突起物,开始往下爬。 开始还能隐隐看到他的身影,爬下去之后,很快就消失在浓浓的黑暗里。 一下去,这人就像彻底蒸发了。雨还在一直下着,没有停的意思。 我站在井边,全身冻得哆嗦,嘴唇都白了,赵癞怎么还没上来。 冬哥叼上一根烟,用打火机打了几次,都因为下雨而没擦亮。他看上去也非常烦躁,把烟扔到一边,用脚碾了两下。 甘九一直用手电照着井下,忽然转过头,对我说:“他如果上不来,你下。” 我没说话,说实在的,这个时候我也动了杀机。冬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瞅瞅大刚,大刚面色阴沉,用手摸了摸别在腰里的军刀。 事情已经明朗化了,甘九对于这口井势在必得,我们一个个都将成为炮灰。我们不弄死他,他就得弄死我们,赵癞完蛋下一个就是我,我完蛋了下一个是大刚,大刚要是再挂了冬哥也跑不出去。 所有人默不作声,气氛很是压抑,几双眼睛全都聚精会神看着老井。又等了一段时间,甘九对我说:“你下。” 我看看冬哥,冬哥脸色阴郁,给大刚使了个眼色。蹲着的大刚伸个懒腰,慢慢站起来。现在是发难的最好时机,如果我再下去挂了,只剩下冬哥和大刚,那成功的几率就会降低许多。 我们三个人呈品字状向甘九靠拢,甘九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面对三个杀气腾腾的大男人居然毫不动意,依旧催促我赶紧下井。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井里有人急声说话:“快!快拉我上去!” 我们同时长舒了一口气,赶紧跑到井边,就看赵癞全身哆嗦,脸色惨白,从井里往外爬。我们几个连拉带拽把他弄出井,一到井外,他“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粗气:“哎呦我草,差点没死在里面,太他妈冷了。” “下面是什么?”甘九着急着问。 第十五章 陈道长 赵癞靠在坑边,缓了几口气这才慢慢说道:“下面很小,除了一具死尸啥玩意也没有。” “什么死尸?”甘九问。 赵癞摇摇头:“不知道。我就用手电照了一下,差点没把我吓死,赶紧上来了。” 甘九转了两圈,手扶着井边往里看看。他是想自己下去的,又非常犹豫,在井边转来转去。我们几个人没说话,就这么盯着他。可以肯定,如果甘九真下到井里,基本上他是别想活着上来。冬哥眼神热烈,就在盼他这么做。 甘九可能也有警觉性了,犹豫半天,他用手点我:“现在轮到你,下去。” “还下去干什么?”我火了,没这么使唤人的。 “把那具死尸背上来。”甘九道。 我顿时怒了,一股火窜到顶梁门,欺负人不带这么欺负的。刚要说什么,眼前人影一花,甘九突然蹿过来,一个大嘴巴扇在我脸上。他力气极大,下手也狠,这一巴掌打得我都耳鸣了,鼻子窜血,直接麻了半张脸。这一嘴巴真是把我打懵,我傻傻看着他,很长时间都没做反应。 甘九阴森森地说:“你下不下?” 赵癞神色萎靡,靠在坑边,没有说话。冬哥和大刚冷冷看着,全都默不做声。 我心中那种屈辱和恐惧真是无法形容。一直以来,我就觉得冬哥是个狠角,可看到甘九的这双眼睛,我心悸发现,此人的心狠手辣应该不次于冬哥。 现在我在队伍里是绝对的弱势群体,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我眼圈红了,一下想起了解铃。如果他在就好了,肯定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 我摸摸脸,默默走到井边,慢慢垮了进去。甘九扔给我一把登山绳:“把尸体背上来的时候,用绳子固定在身后。” 我苦笑。 我挎着绳子,扒着井壁边缘凸起的地方,慢慢往井下爬。井并不深,大约三米来高,可就是奇寒澈骨,越往下越冷,像是到了冰窖。终于踩到了实地,虽然戴着手套还是感觉手指头都僵了,我象征性地哈了两下手。 井里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虽然挂着头灯,可照射范围还不到半米。周围黑气弥漫,像是有无数的小颗粒在光线的照射下翻腾,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我从兜里摸出手电,慢慢点亮,顿时井下亮堂起来。赵癞说得没错,这里空间极其狭小,井底空空,只是在中间空地上,盘膝坐着一具死尸。 四面井壁泛着幽幽的青光,好像雕刻着什么图案,还写着很多古字。看着眼前这具死尸,虽然有了一定思想准备,可我还是惊出一身冷汗--这具死尸……竟然没有头!看样子应该是个男人,他披了一件宽大的道袍,道袍色彩锦绣,图案复杂,我没有胆量细细查看,只能匆匆一瞥。虽然没有脑袋,可这具死尸却透出一种镇定威严的气势,一看就是得道高人。 我握着手电,一步步走过去,伸出手小心翼翼摸摸道袍。我下意识觉得这东西特脏,这个人不知死多少年了,那衣服保不齐都生虱子了,说不定上面有什么毒。 我一扯之下,松松垮垮的道袍顿时滑落一角,露出里面死尸的肩膀。尸体身体发黑,而且黑得发凉,像是摸了一层鞋油,碰一下感觉硬硬的,像是用什么特殊材料雕刻,根本不像人的皮肤。 我心里稍稍安定,只要别把这东西想成人尸就行了,就当它是石头刻的。我把它的道袍系好,犹豫一下,双手合十念叨两句:有怪莫怪,老先生你死后不得安宁,可不要怪我,要找就去找甘九这个兔崽子,是他逼我做的。 我深吸一口气,用嘴叼着手电,反身把死尸背在身上,然后用尼龙绳从后面拴住。我掂了掂觉得还算结实,踩着井壁往上爬。 爬了一段,按说眼瞅着到井口了,可寒气还是特别重,尤其我的后背,简直就像光着身板背着冰块,血液几乎冻住。 我突然意识到,这口井的寒气其实是身后的死尸发出来的,它到哪里这股阴寒之气就会跟到哪里。妈的,不会这么邪性吧。 心里一有了杂念,就觉得全身不舒服,总觉得背后那个东西好像是活的,像是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我。 好不容易爬到井口,甘九众人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看我露出头,抓住肩膀,一把拽我到外面。 甘九眼神狂热,哈哈大笑:“果然果然,我没有看错人。罗稻,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让你下去吗,你根骨不凡,有一副好肉身。” 我解开绳子,把死尸往地上一放,一句话也不想说。 甘九用手电照照,疑惑道:“头呢?” “不知道。”我疲倦地说:“我下去就看到它没脑袋。” 甘九摇摇头,蹲在死尸旁,解开道袍,用手轻轻摸着皮肤,然后又很仔细地去查看道袍。 “罗稻,下面还有什么?”他头都不回问我。 我正要作答,忽然看到赵癞在望我,他眼神有点紧张,冲我轻轻摇了摇头。我心下恍然,第一次是他到井里,甘九问下面有什么,他说什么也没有。我本来想说下面的井壁上有雕刻图案和文字,可这么一说便把赵癞给卖了,这事我不能干,我随口道:“什么也没有,下面空间很小,只有这么一具死尸。” 甘九也就这么一问,他的心思全在这死尸和道袍身上,尤其那件袍子,他用手电照着亮反复看。 这时,淅淅沥沥的雨停了,甘九招呼我们把那石头盖子重新盖到井上,然后往坑里填土,重新掩埋。这一忙活,一直折腾到早上七点,整整一宿就没睡觉。 众人唉声载道,甘九把尸体背在自己身上,招呼大家回营地休息。 等进到帐篷,钻进睡袋,我眼睛就睁不开了。赵癞把锁链拉上,面色凝重像是要和我说什么,他刚说了半句,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睡到下午,被赵癞推醒。我还是觉得特别困,赵癞让我忍忍,要不然晚上就没法睡了,破坏了生物钟,再想调整回来会很困难。 我吃了点东西,钻出帐篷吹吹风清醒清醒,赵癞和我在水潭边溜达。我看他神色惶惶,像是有什么要说的,便问怎么了。赵癞犹豫一下,说道:“稻子,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再往下走我们要出大事。” 我问他怎么了。 赵癞问我还记不记得他爷爷死的时候。 那时候赵癞还小,晚上放学回家,一家人都在饭桌前吃饭,他忽然说道:“爷爷,你死了吗?” 老人家就怕听这个,爷爷脸色一沉,当时把碗筷扔下。 赵癞让他爹一顿胖揍。赵癞哭着说:“爷爷就是死了。我都感觉出来了。” 转过脸第三天,老爷子果然睡觉过去了,无疾而终,一点征兆都没有。全村人议论纷纷,都说赵癞这小子眼毒嘴毒,最是邪性。都告诫自家孩子不能找赵癞玩。 可以说,赵癞现在身上有种偏激的个性,和小时候这种孤立也不无关系。 听他说这个,我皱眉:“怎么了?” 赵癞背着手,看着深深的潭水说:“我总能预感到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一旦出现这种感觉,就是要……死人了。我感觉到,我们再往下走,肯定会出事。” 我听得心惊肉跳,全身寒毛直竖,直直看他。 赵癞拍拍我,慢慢走回营地。 我们休整一天,可算休息过来。第二天一大早,收拾行囊继续赶路。我们四个人背着登山大包,而甘九则背着那具无头干尸,情形相当怪异。 甘九在前面领路,我们在后面跟随,又走了大半天,翻过一个高高的山头。 “九哥,你干嘛背着这具尸体?”大刚问。 甘九也有点累了,停下来喘口气说:“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我们面面相觑,一起摇摇头。 甘九说:“这就是抗战时期物化往生的双仙观主持陈道长。” “啊?!”我们惊叫一声。我靠,这陈道士真邪门,死就死了,怎么还把脑袋混没了,还下葬在一口石头井里。 我把疑问说了,甘九摇摇头:“我也想不明白,想来可能是他们丹道一派特殊的仪式。这具尸体我之所以带在身边,其实大有用意,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这时冬哥惊叫一声:“快看,前面那座山。” 我急忙拿起望远镜去看,只见不远处一座大山,山势奇伟,山形挺拔,形如大门,就在山崖峭壁上出现一截截简易的栈道,极为残破,只剩下些许木板。 最为壮观的是,只听轰隆隆作响,如同地震一般,有滚滚清泉从悬崖上飞落,形成一道巨大的瀑布。 “终于找到了”甘九颤抖着说。 第十六章 难以置信的变故 靠近这处山脉,耳边隆隆作响,庞大的水流倾泻而下,无数水珠犹如凝固在空中。这里植被茂密,树盖遮天蔽日,从高处而下的山泉激荡在崖底,形成一片雾雾霭霭的水蒸气,青山淡水土黄崖,形成一幅超然的仙境景象。 大家都震撼住,众人边走边玩味周围的景色,完全惊异于大自然如此造化。 赵癞冲我说了一句话,因为瀑布水流声实在太大,以至于我完全没听清。他又大声说了一遍:“稻子,这里说不定真的住着神仙哩。” 走近了才看清楚,这座山崖好似让天斧从上至下劈过,山崖中间有一条深路,一直通到山谷尽头。可以肯定,这里有人到过的痕迹,山崖上那些破损的栈道就是证明。甘九告诉我们,这里灵气充沛,风水诡谲,双仙观极有可能就藏在这个地方,那些栈道应该是古代采药人搭建起来方便攀崖登山所用。 说来也怪,顺着这条悬崖中间夹着的山路走进去,外面瀑布声立时隔绝在耳膜之外。这条路远看细细成一条线,其实走进去那是相当的宽广,并排跑两辆重型卡车没有问题。而且我们还发现地面有人工石铺路的痕迹,众人兴致勃勃,觉得辛苦这么多天,经历这么多事实在不算什么,目的地就在眼前。 看着这些人工痕迹,我忽然心生疑惑,说道:“九哥,这座双仙观到底是很早以前便修建在这里,没有迁移过?” 甘九摸摸下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手上的资料基本上都是以讹传讹。双仙观确实在古籍资料中有过记载,可都是寥寥数语似是而非。我就知道,这里的环境确实适合炼丹,是丹道中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我们的目的不是追究双仙观的历史,而是找到它。” “对,大家不要耽误,我在这座山里呆得够够的。”冬哥舔舔干裂的嘴唇,这些天真难为他了,没毒吸没女人玩,身上都长蘑菇了。 我们马不停蹄沿着山路往里走,大半天的工夫,终于行至尽头,一出山隘,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山谷之中,四面皆是挺拔高耸的山崖,把这里围成了一个筒子,形成完全封闭的空间。中间是生满杂草灌木的空地,周围一圈都是高崖,这地方就好像一处天然而成的深井,抬头看天,天色湛蓝,也就脸盆大小。 大刚眼尖,叫我们去看山崖上。 只见在西面崖壁,有一条人工栈道,破破烂烂,沿着山崖蜿蜒而上,一直通到十几米的高处,那里鬼枝纵横杂草丛生,好像有个黑漆漆的深洞。 甘九招呼我们赶过去,踩着植草丛来到崖壁前。看着这条栈道,我心中暗暗叫苦。栈道错略排列依附在峭壁上,年代久远,早已破损不堪,有的上面就挂着一条微微晃晃的木板,别说我们五个大男人,就算是个孩子估计一脚都能踩塌。 踩着这玩意,一直攀高到六七层楼那么高的地方,那真是拿生命在开玩笑。 甘九背着陈道长的尸体,让我们翻出登山绳交给他,他走在队伍第一个。每到一处节点,他都会在峭壁上钉三角扣。冬哥看着甘九扶着崖壁,踩着栈道慢慢爬高,他低声对我们说:“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不忙着弄死他,我有种预感,可能会在那座道观里发现很珍奇的东西。” 我们扶着钉好的绳子,小心翼翼踩着栈道往上走。这些栈道也不知谁修的,出乎意料的结实,看似窄窄短短的木板,承受力却极大。几个人背着厚厚的行囊,踩过之后,照样纹丝未动。很快来到栈道尽处。 我们爬到这里的时候,天色渐渐转黑,这里算是高崖上的一处开阔地,居然有面积很大的平台,上面规规整整,像是有人清扫过。平台后面便是那黑森森的山洞。 我们把背包全都扔在地上,一个个身体瘫软,坐在背包上看天边的夕阳,昏黄的光线下山脉巍峨,悬崖下的山谷里升起缥缈白雾,宛若桃花源之地。 如此绚烂的景色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天很快黑下来,甘九让我们把背包背好,取出随身手电,开始进洞。 走进山洞,洞壁全是人工铲凿的痕迹。这里的修建不知当年花费了多少人力,绝对是硬生生凿出来。走了没多远,山壁上开始出现满满的怪字。字体是按照古书的写法,从上至少从右至左进行书写,每个字的字形犹如流水,弯弯曲曲,根本就看不懂什么意思。 我们站在洞壁前,用手电来回照着。 “这是古行书。”甘九说。坑双土亡。 “写的什么?”冬哥问。 甘九用手电照着,慢慢念:“始将金鼎化三仙,水中滋润火上炎,火尽丹成天将晓,白雪满地水涓涓……后面还有,就不适合你们听了。” “啥意思呢?”大刚问。 甘九说:“丹药里有红升白降两大类,这是其中白降丹的炼法流程歌,讲的是如何炼丹。我们没有找错,这里应该就是双仙观。” 他招呼我们继续往里走。走了没多远,忽然眼前一片开阔,数道手电照射过去,所有人都震惊了。 山洞的深处,居然出现一座灰扑扑的古代道观。这座道观就像是才出土的文物,看上去灰蒙蒙的,建筑露出的是一种岁月沉淀的深灰色,风格奇古。道观大门上横着一个古匾,从上至下写着三个隶书大字:双仙观。 我们都看傻了,我眼睛都不眨,真没想到传说中的双仙观居然藏在悬崖峭壁的山洞里。 甘九擦擦汗,眼神狂热,缓缓走过去。这座道观尘封已久,保存尚还良好,像是一张有年头的老照片。大门紧紧关闭,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里面道士似乎都在闭关修行,道观并没有荒废。 甘九把月牙大门推开,从横梁上振振落灰,空旷的声音在观内隐隐回响。这种环境让我有点提心吊胆,心里毛毛的。 看到他进去,我们四个也没闲着,赶紧跟过去。大门里是一道院落,空空的院子正中放着一尊三足青铜鼎。这尊鼎足有一米七八的高矮,和成年男子身高差不多,鼎身又厚又大,真是霸气十足。 一看到这尊鼎,我整个人都傻了,几乎窒息。因为这种鼎,我曾经见过! 就在若干日子前,我曾经进过圣姑所造的精舍空间,在私密的藤屋里,我见过她用这种鼎炼丹! 此时甘九围着青铜鼎转了两圈,啧啧赞叹:“这样的好东西现在是见不着喽。” 我们问这是什么。 甘九道:“这东西叫八卦鼎,是炼丹专用之器,以八卦卦爻样式在鼎身开洞,每一卦爻合计共有三十六个孔眼。这些孔眼能加强通风之力,保持温度的均衡。这种鼎一般不能用,只有炼制特别之物的时候才会用。” “什么是特别之物?”大刚问。 甘九歪嘴一笑:“会有机会让你们见识到的。” 顺着院落进去,便是第一重大殿。殿里光线很差,十分晦暗,地面、案几、神龛上落着厚厚的灰尘,大殿正中供奉一尊神像,正是太上老君。老君风尘飘飘,白须髯髯,不过很长时间没人打理,蒙尘太多,几乎看不到原色。 神龛上规规矩矩摆放着几本书,收拾得很规整。甘九让我们不要妄动,他拿起书翻了翻。这些古籍页面发黄,由细线串起,我们用手电给他照亮,隐约能看到书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写得飞起的毛笔字,其实甘九大可不必这么小心,就算拿给我们看也看不懂。 甘九翻过之后,把陈道长的尸身放在神龛上。他没有背包,只有个一直拴在裤腰带上的随身腰包。他把腰包打开,把古籍一扫而空,全都塞进去。 我们谁也没说话,冬哥舔舔嘴唇,眼色有些不善。这甘九真当我们是棒槌了,居然一句话没交代,把东西都拿走,好歹我们也有个知情权吧。 神龛上还有个陶罐,甘九拿起来吹吹上面的浮灰,罐口封着层层的黄色符咒,他直接把符咒撕开,用手电往里照。 照了片刻,他把罐子微微侧倾,从里面滚出一粒粒圆溜溜白色的药丸。甘九把罐子放正,拿起一粒药小心翼翼在手里捏着,仔细端详,一言不发,反反复复看了半天。看着看着,他脸部肌肉忽然抽搐,嘿嘿乐出声来。 我们这一路行来,甘九是个不苟言笑气质很阴的人,从来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失态。他越笑声音越大,声音尖锐阴森,在黑暗的道观里不住回响,听得我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大刚惊骇地说:“我靠,他不会中邪了吧?” 甘九忽然停下笑声,看我,手指一勾:“罗稻,你过来。” 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慢慢走过去。他捏着药粒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摇摇头:“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心头泛起凉意。我靠,这小子不会是为了试验药性,让我服用吧?! 想到这,我遍体生寒,牙齿都在打架。这玩意可不能乱吃,封存多少年了,早他妈臭了,谁知有没有毒。 甘九笑:“我告诉你这是什么。”下一秒他做出的举动,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 他出手如电,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挥手捅来。刀速又疾又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寒光一闪,一刀穿胸!从我的前胸直直插进去,刀尖从后背捅出来。 我双腿一软“噗通”跪到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喉咙发甜,猛然张开嘴,朝地上喷出一大股鲜血。 第十七章 炼丹 我实在没想到,甘九会突然发难。一瞬间,恐惧、委屈、害怕各种情绪包裹而来。我就觉得特别委屈,一直计划杀甘九的人是冬哥和大刚,我这人畜无害的小透明,甘九偏偏拿我下刀,我他妈冤不冤。 我紧紧握着插在胸口的刀把,那股撕裂一样的疼痛一阵阵袭击着神经,我疼得张不开嘴,稍微一点动作的撕扯都会让我痛彻心扉。 我看到赵癞抽出刀一声不吭就要过来和甘九拼命,大刚和冬哥也不甘示弱,全都亮出了家伙。 甘九到是很沉稳,微微笑着:“你们不要慌,我是给你们试验丹药的药力。” 赵癞气得脸都变形了,紧紧握着狗腿刀,一字一顿说:“稻子如果死了,我就拿你一命偿一命。” 甘九笑:“这里只有我才能救罗稻,杀了我,他可真是死定了。”坑肝大圾。 他面对三个如狼似虎的大男人,神色不慌不忙,慢慢蹲在我面前。他拍拍我的肩膀,把嘴凑到我的耳边,轻轻说:“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还没到发挥作用的时候。” 我挨了一刀,脑子都麻木了,根本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他说的话就像风一样轻飘飘飞走,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死在这里。 甘九抬着我的下巴,让我张嘴。我忍着强烈的剧痛,慢慢张开嘴,他把刚才从罐子里倒出来的药丸塞进我的嘴里。 我在他的示意下,忍着疼痛,咀嚼了两下,里面射出一股辛辣的味道。我实在是嚼不动,囫囵吞了下去,那滋味就像是咽下枯木头。 甘九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一只手拽着刀把,毫无征兆中突然往外一抽,强烈的刺疼差点没让我昏厥。我惨叫一声,眼见得一条血线喷出去,溅到他的脸上。 甘九一张瘦脸,星星斑斑全是血点子。 我的伤口开始大量往外喷血,赵癞站在旁边心如死灰。他们这些混混都有砍人和被砍的经验,看到我失血这么多,又是在深山古观里,连个急救止血的措施和设备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只能干瞪眼等死。 我瘫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失神地看着灰色的天花板。实在没想到,我罗稻最后居然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道观里。 甘九把我的衣服扒开,里面内衣直接用刀挑断,我身上全是血,眼皮子如同灌铅般沉重,怎么睁就是睁不开眼睛。 隐隐约约中,看到甘九又从罐子里倒出几粒白色药丸,放进嘴里嚼碎,然后吐在手上,又抹在我的伤口。 这把刀是贯胸而过,我胸口刀伤周围全是他涂抹上那黑黑的药末子。 我再也支持不住,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醒来,头疼欲裂。眼神很茫然,盯着眼前的东西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我靠在一根殿柱上,面前是一堵黑黑的墙,身后不远处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说话的正是甘九,他的语气很平淡:“从今天开始,大家跟着我在这里炼丹,一切听我指挥。” 随即是冬哥的声音,一听声就知道他炸了:“九哥,你嘛意思?!让我们跟你炼丹?可笑不可笑?上面不是让我们来找什么九转灵砂吗?” 甘九道:“唯一知道九转灵砂下落的陈道长已经往生,这地方我刚才查看过,根本没有埋藏的线索,与其找不到,莫不如我自己炼一炉。后面那重院子我看过,有藏书阁也有炼丹室,各种设备都保存良好,居然还有一口天然的炼丹井,简直是机缘天作。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些东西就是给我准备的,让我修行大成。” 一直沉默的赵癞问:“炼九转灵砂不是还要退火吗,就算炼制成功,也要退火很长时间,我们怎么拿出去交给合先生?” 甘九大笑:“谁说我要炼九转灵砂?那是小丹,无非是给俗人凡人食用的。我炼就要炼九转七仙丹。说来真是机缘巧合,刚才在藏书阁我居然找到了这种丹药的炼制方法。古籍记载服用此丹,能够尸解成仙!” 他的声音极其狂热,把我们都震住。我靠着柱子,大气不敢喘,心想这甘九的野心也太大了吧,他居然要成仙? 甘九继续道:“实话告诉你们,我师父新收一个小徒弟,看不上我们这些老人喽。跟着他,我一辈子也别想出头!自从师父派我这趟任务,我就在搜集古籍资料,这座双仙观目前是炼丹遗址中保存最完好的,而且此处远避深山,谁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如此好的闭关环境,加上这里收藏的炼丹秘籍和设备材料,我有信心在一年内炼出九转七仙丹。到时我成仙而去,再也不用为红尘俗物所扰。这是每个修行人的终极目标!师父啊师父,感谢你恩赐我这么好一个机会。哈哈……”他狂笑。 在场的人全都不说话,我呆呆听着。甘九心思深沉,手段高超,能强烈感觉到他要成仙的这股执念,真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大刚冷哼一声:“如果我们不听呢?” 甘九“唉”叹了口气:“其实你们这买卖不亏,能够亲眼见证一个活人飞升成仙,这是多么难得的机缘啊。再说你们应该盼着我成仙而去,这样你们才能获得自由。而且成仙之后我的脾气会好很多,至少不像现在,说杀人就杀人。” 说到最后,他语气平淡,聊到杀人就像说早饭吃什么一样那么平静。 冬哥没说话,一直在冷笑。 甘九道:“你们早就对我有了杀心,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了,可我一直没计较,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们对我还有用。” “去你马来隔壁的。”一声暴喝,正是大刚,随即脚步声响。我眼眉一挑,我靠,拼起来了。我胸口还是疼得钻心,来不及计较,我翻身摔在地上,把头面向大殿,努力要看清发生了什么。 大刚和冬哥两个人一左一右拿着刀直扑甘九。此时的甘九身上装束全变了,他已经脱下冲锋衣,露出里面一身灰色的开襟道袍,头上长发拢起扎成发髻,这幅扮相配上他满是胡茬子的瘦脸,有一股无法掩饰的阴森之气。 甘九一手持法礼低头吟诵咒语,另一只手的袖筒里毫无症状中,突然落出一柄两边开刃的古剑。这柄剑又细又长,满是铜锈,看上去古朴无光。 他不动是不动,一旦动起来形似脱兔,闪过冬哥一击,随即出手如电,一剑从大刚的下巴捅进去,剑尖随即从头顶刺出。就在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大刚死了!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大刚满头满脸都是血,双眼瞪得大大,嘴居然还张着,像是要说什么,一股股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淌。 平时那么狠的冬哥,被眼前这极度残忍血腥的一幕彻底吓住了,拿着刀不敢动作。 甘九一只手持剑,剑身还插在大刚的脑袋里,另只手做了个极其诡异的手势,三指叠起,另两指伸开,用这个怪手势在大刚的脸上点了一下。那架势特别像某种超度的仪式。 然后他退后一步,慢慢拽出古剑,大刚应声而倒,重重摔在地上,砸起一地的灰色烟尘。 鲜血飞溅而出,在尸体身旁形成非常诡异的图案。 甘九盘膝坐在大刚尸体的头前,低低吟咒,不时用手蘸着大刚身上的血,再用指尖轻弹出去。 整个大殿里充斥着血腥之味,灰蒙蒙的道观此时阴森诡异,充满着令人心悸的压抑。我看到冬哥和赵癞全都瘫软在地上,身上的豪气和杀气早就荡然无存。 甘九做完这一切,忽然抬起头看到我,问:“罗稻,没事了吧?” 我猫在墙角,一直躲着他,谁知他眼这么尖。甘九让赵癞把我扶到大殿,他对我说:“上衣脱了。” 我稍一动作还是很疼,不过比刚挨刀时候强多了,赵癞帮我脱掉外衣。我看到伤口居然已经愈合,虽然还能看到长长的刀痕,肤色却很红润,而且隐隐还有些痒。 甘九笑:“知道丹药的厉害了?这就是我们老祖宗的智慧结晶。刚才你服用的仅仅是红升丹里的中品乌云散,能够快速愈合伤口,止血止疼。区区一中品的效果已然如此,如果炼出上品,那就更不得了。” 冬哥已经完全萎靡,有气无力地说:“九哥,我们真的要在山里呆一年?” 甘九说:“九转七仙丹,为渡人成仙的绝品之药,能不能炼出来还的看天公是否作美。一炉的炼制时间不过七日七夜,我之所以说一年,是因为这种丹药失败率很高,如果败炉只能继续炼,炼出来为止!如果我真有成仙之命,第一炉便能结丹,那恭喜你们了,一个礼拜就能出山。” 赵癞垂头丧气地说:“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进山前你要我们多准备食物,拿这么多东西,原来你早有藏在这里闭关的打算。” 甘九道:“知道就好。小赵,小冬,你们把大刚的衣服扒掉。” “什么?”赵癞和冬哥都愣了。 “全身的衣服都要脱掉。我炼丹需要一具尸体。”甘九说。 第十八章 囚禁 道观满是血腥气,甘九盘膝坐在地上,那把满是鲜血的古剑横陈在他的膝头。甘九微微合目,双手结着奇怪的法印,嘴里念念有词。 此时此景实在是阴森。赵癞和冬哥已经丧失了反抗的心思,我挨了那么重一刀,就算有神丹妙药,也不可能恢复得那么快,基本上是废人一个。 我身上没有力气,靠着殿柱坐着。赵癞和冬哥走到大刚的尸体旁,强忍着刺鼻的血腥味,很费力地把大刚身上的衣服扒光。 时间不长,大刚尸体已完全赤裸,他死时有很大的怨气,双眼始终没有闭合,一直看着天花板,冒的血让他的身体像血葫芦一样。 鲜血的艳,死人的冤,再配上灰蒙阴霾的道观背景,像沉沉的大石头压在心里,让人极度压抑,喘不上气。 甘九看了看裸尸,让赵癞到后院去打水。 赵癞轻车熟路从侧门进去,我想到刚才在昏迷的时候,他们一定勘查了整座道观。 赵癞这一去时间有点长,大殿里沉寂无声。冬哥面色惨白,坐在角落闷闷不说话。而甘九一直在看着大刚的尸体,若有所思。我就更不敢出声了,默不作声看着眼前一切。 大概七八分钟后,赵癞提着一个黑漆漆的木桶走回来,桶里晃晃悠悠洒出不少的水,看样子还挺沉,他提得相当费劲。 “把尸体清洗干净。”甘九吩咐。 赵癞看着大刚的尸体,咽了下口水自言自语:“大刚兄弟,冤有头债有主,有怪莫怪啊。”水桶里飘着水瓢,他拿起瓢舀了水,从尸体的头部开始顺着身体慢慢一路浇过去。 大殿里死寂无声,活着的人都在默不作声看着,整个气氛阴森压抑到无法描述。 一桶水用尽,基本上把大刚从头到脚浇了个遍。尸体下面流着一滩水,把地上的灰尘和血迹都冲淡了许多。 甘九站起来,慢慢走到尸体前,只见他探出右手,快速在尸体几个部位连戳几下,还没等我们看明白怎么回事,大刚的尸体忽然“腾”一下坐了起来! 赵癞正聚精会神看着,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水瓢都扔出去多远。 冬哥更是目瞪口呆,短短时间里他像是老了十几岁,形容枯萎,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完全没有我刚认识他时那种飞扬跋扈。 甘九用手又戳了一下尸体的腰部,大刚突然站起来,浑身水珠还滴滴答答往下落。 我浑身汗毛直竖,后脊背发凉,轻轻咽下口水,颤抖地看着。 甘九环视我们三人,慢慢说道:“只要你们尽心帮我办事,没有二心,我是不会害你们的。我若成仙,你们几个都算是我的俗世弟子,此乃大机缘。或许我心情好,也会点化你们一起成仙。你们不用害怕,尸体并没有活过来,这是借尸傀儡术里很简单的入门法术。” 我一听这个法术名称,顿时愣了,以前和解铃配合抓圣姑的时候,圣姑就用过这种的法子接连控制了梁小秋和黄珊珊。我内心的惊骇如波浪翻滚,难道……难道甘九的师父就是圣姑? 甘九让冬哥和赵癞架起尸体,让我们一起随着他到后院的炼丹室。 我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跟在他们的后面。从前殿侧门进去,便来到了后面。这里风格完全出乎我的想象,进门便是个小小巧巧的院子。这院子极其精致,虽然不大,可方寸之间机巧盎然,有几棵老松树,树早已枯死,只剩下枯条鬼枝,蜿蜿蜒蜒,看上去像原大的盆景。中央有一处八角的凉亭,上面雕梁画栋,画的都是仙人驾云的飘渺图案,亭子里居然还坐着一个泥塑雕像,它穿着不知哪个朝代的古服,面如冠玉,双眼狭长,看起来极是妖异,正在自斟自饮。 院子里还有口古香古色的深井,山石砌成,井口冒着肉眼可见的寒气。 围着院子一圈是各式厢房,都紧闭大门。 院子要说最诡异的,应该是它的采光。这里可是深藏道观之中,属于观中院,而且道观还在山洞里,形成一处全封闭不露天的密闭环境。这样的环境里为了采光,在院子四周的角落居然设有铁器的灯台,大概一米八的高度,灯台上有大大的灯盏,此时里面正燃着火,照明度还真不错。这些火应该是甘九他们刚刚点燃的。 没有自然光,完全靠灯台的火盏来取明,这就使得院子从里到外透着那么一股说不清的味道。看上去有点人工制作的虚假,好像玩具一般,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拖着黑影,闪烁不定,阴阴沉沉。 呆在这里让人非常不舒服,抑郁阴霾,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儿,让我极度渴望外面的阳光,大自然的色彩。早知道这里如此诡异,还不如在外面爬大山呢。坑华他号。 甘九领路,带我们到了西边的厢房。他推开房门,里面阴森黑暗。他用手电照了照,房间面积很大,很是空旷。地上没有铺石砖,还是原色的泥土,最为奇怪的是,房间中央居然放置了一台超大的装置。 甘九手电转动很快,我也就仅仅看个大概。这玩意大概能有两米多高,乍看上去像是导弹发射架,四周一圈用铁架子固定,中央是个环环相套的柱形体,大圈扣小圈,底座架圆盘,匆匆一瞥就觉得结构相当复杂,不知是用来做什么。 甘九道:“你们两个把大刚的尸体放进屋里。” 赵癞和冬哥无奈,架着尸体摸黑进了屋,往地上匆匆一扔,赶紧出来。甘九把门关上,对我们说:“明日开始干活,先准备炼丹前期用的东西。” 我们皱着眉头,真是苦不堪言。 甘九把几个背山包的行囊都给收走,交给他统一管理,然后把我们三个赶进一处柴房。这柴房里有个超大的笼子,里面可能以前养过什么大型猛兽,这都多少年了,依然腥气刺鼻,差点没把我熏吐了。甘九这个缺德的,把我们全都赶进去,然后把笼子门外挂上大锁。 甘九从包里翻出一点食物,顺着笼子栅栏扔进我们身旁,告诉我们这是晚饭,省着点吃。谁也别想起坏心,他明早过来开锁。 他走出柴房,关了门,这里是一点光都没有,顿时黑了下来。 我们三个谁也没说话,冬哥和赵癞坐在墙角也不知想什么。我是唉声叹气,真他妈是倒霉催的,进山出大力就不说了,现在还挨了一刀,又被囚禁,明天还要干活。这样的深山古观里,我居然成了阶下囚,这一关也不知要关到猴年马月。 想想我们老罗家,大哥他们都能疯了,二嫂还没找回来,我又失了踪。 不知怎么想起了解铃,他要在就好了,肯定会有办法对付那个甘九。解铃啊解铃,你让我独立处理问题,没想到一上手就给我最高难度。 二嫂也不知怎么样了,我怎么那么倒霉呢。想到这,我破口而出:“赵癞,我他妈让你害死了。” 赵癞在黑暗中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我们怎么办?赶紧想办法。”我说。 冬哥的声音传来:“有个鸟办法。那甘九是个狠角色,杀人不眨眼,你还被捅了一刀是个废物,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我一听就火了:“好,我拖累了你们,你们跑吧,我一个人留下。” 赵癞不耐烦:“吵吵什么,留点力气明天干活吧。赶紧睡,你们一个个也不嫌累。” 冬哥道:“马来隔壁的,有朝一日我如果能出去,肯定要把甘九碎尸万段,砍成一万段都他妈不解恨……不过先从他手里拿到标香的货源……妈的,这时候要能来一口标香,我他妈死了也值。” 我心念一动,问:“标香到底是谁做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冬哥也就有什么说什么:“我就知道金时光的货是甘九提供的,他那半吊子水平肯定炼不出来标香,我估计是甘九师父炼出来的。” “甘九的师父是谁?”我心砰砰跳,问道。 冬哥打了个哈欠:“不知道。” “那么标香怎么炼呢?”我又问。 冬哥泛了毒瘾,困意袭来,一个劲打哈欠:“不知道。他们防范得很严密,我就知道可能和怀孕的女人有关系。谁知道呢,邪了吧唧的。” 爬山的这段日子,我看见好几次,冬哥在抽特制的大麻烟来解毒瘾。现在关在笼子里,烟也没了,毒瘾上来抓心挠肝。冬哥有点坐不住了,在笼子里走来走去,哈欠一个接一个,不停砸吧嘴。 他可真是烦人,我又不敢说什么,赵癞一直沉默无声,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我身体很虚弱,靠在墙上就睡了,这一晚上睡得极不踏实。让冬哥烦死了,他也不睡觉,一会儿走走,一会儿摇着栏杆,一会儿不住地呻吟:“来一口吧,求求你,给我来一口吧。” 第十九章 宋无忌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迷迷糊糊睡着,就听到柴门响动,随即笼子铁门的锁响,勉强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一身灰色道服的甘九走进来,他拍拍手,招呼我们:“都起来,干活了。” 冬哥几乎一宿没睡,刚迷迷糊糊闭上眼就被叫醒,一脸的不情愿。借着外面幽幽的火光,看到冬哥的模样太惨了,他几乎脱了相,脸颊瘦削,眼窝深陷,尤其嘴唇干裂像干旱的土地。他舔着自己的嘴唇,不住地呻吟。 甘九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打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往地上一扔:“小冬,这是升级版的口服标香,绝对让你精神。” 冬哥一听这话,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爬到甘九的脚边,哆哆嗦嗦捡起药丸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嚼着。甘九蹲下身,摸他的头发:“只要你听话,我会让你吸到这个世界上最爽的药,让你以凡人之躯就能体悟到成仙之乐。” 冬哥嚼着,嘴角流出红色的唾液,胸口不住起伏,表情越来越嗨,很显然进入了某种境界。他颤抖着说:“九哥,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是求求你,千万不要断了药。” “好好干活,好好听话,我不会亏待你的。”甘九笑眯眯。 甘九又掏出另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白色丹药递给我。我侧过脸,闭上眼:“我不吃这样的东西。” 甘九笑:“这是乌云散,给你疗伤用的。你不想留下后遗症吧?” 我知道他用不着骗我,我接过来药丸扔进嘴里,嚼了两下,一股辛辣,慢慢咽进肚子。说来也怪,这药丸吃了之后,前胸的伤口果然有些隐隐发痒,全身的血都在沸腾,感觉很舒服。 甘九从背包里扔出一些食物和半瓶矿泉水:“你们三个把东西分着吃了,只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我在院子里等你们。” 他走出柴房,赵癞冷笑一声:“真把我们当狗了。” 我们草草吃过东西,冬哥已经恢复精神,只是这精神兴奋得有点病态,双眼发红,不住舒服地呻吟。我们三个互相搀扶走出柴房,院子里还是昨晚的样子,四角燃着古灯,火苗幽幽而燃,根本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甘九背着手走两圈:“今天,你们三个跟我到山里,我发你们工具。” “我们要干什么?”赵癞问。 “砍柴。” 甘九也不知从哪找出四把柴刀,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没有腐烂,保存得非常好。柴房里有磨刀石,我们用了一个多小时时间,把四把刀全都磨出光亮,试试刀刃相当锋利。甘九带着我们出了山洞。 他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他头都不回,悠悠道:“我告诉你们三个,我这人脑后生眼,谁如果到了外面动歪心思……”他的右手袖筒忽然落下那柄古剑,朝着山洞的洞壁一划,黑暗中火花四溅。那么硬的石头,让他一剑豁出深深的痕迹。这还没完,剑尖随着他一路向前,一直在洞壁上划着,这条深痕连绵不绝。我们三个人脸色都白了,这剑也太他妈锋利了,想起大刚的惨状,什么反抗的心思都没了。 赵癞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三个人,我基本上算废了,冬哥毒瘾发作,废了三分之二,赵癞能耐再大,也带不了两个拖油瓶,更何况他的对手还是暗黑魔神级别的甘九。 终于走出山洞,外面是满眼的山脉,山风吹在脸上,各种各样的色彩扑面而来,我几乎都要哭了。在黑暗压抑的山洞道观里呆得这段时间,记忆是极为压抑恐怖的,灰色的墙面,阴森的院子,满是鲜血的尸体,现在再看到大自然所有的色彩,明晃晃的阳光,宽阔的蓝天,听着和煦的风声,真是要眩晕过去。 我这才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嗨药,那就是多姿多彩阳光温暖的大自然。人只有在大自然里,才能体悟到最美最好的人生境界。 甘九带着我们三个从栈道爬下去,穿过山间小路,来到外面。他走的很慢,边走边观察周围的植被,有时候停下来,还用手掐断树枝翻来覆去地看。 他告诉我们,炼丹最重要的就是火候的掌握,以木炭竹炭为上,现在条件比较艰苦,只能采木枝。可具体用什么木取火,他没说,只是让我们跟着他走。 走着走着,我头晕眼花,说道:“九哥,双仙观之所以修建在这里,那肯定是为了方便炼丹,如果取材离道观太远的话,花费的人力成本太大,不怎么合理。我觉得你要找的木材,应该就在这附近,不用走那么远。” 甘九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亏是读过书的人。” 他不在往前走,而是带着我们以山谷的道观为圆心,开始绕圈寻找。到了中午左右,还真让他找到了。这种树木长得非常低矮,也就到成人腰部,枝条上还没有叶子,乍看上去像死去很久的枯枝。甘九没有说这是什么,我和赵癞都是出身农村,小时候就泡在蟠桃山,对于植物也算见多识广,可愣是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甘九让我们把这种树的枝条都砍下来。我和赵癞都有经验,凡是这种枝条上不生叶子的植物,肯定长满倒刺,我们戴上劳保手套,拿着柴刀小心翼翼开始往下砍枝条。 我伤势未愈,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是大罗金丹也不可能这么快康复。动一动就觉得伤口又疼又痒,一阵阵犯着晕眩。 找机会我就坐在地上休息,额头全是虚虚的冷汗。甘九也和我们一起劳动,看我休息他并没有说什么。可如果赵癞和冬哥要是偷了懒,先是呵斥,继而大耳刮子直接扇过去。 冬哥挨了他一个大嘴巴,晕头晕脑不敢偷懒了。 中午吃了口饭,休息半个小时,继续干。就这么磨磨蹭蹭,一直干到太阳下山,砍出一座小山一样的柴火。 我们分成四摞,用尼龙绳扎好,一人背起一摞,慢慢走回道观。 晚上,山里开始冷了。风吹枝摇,远处那大瀑布垂落中发出轰鸣。我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真是万念俱灰,现在只要让我离开这鬼地方回到家,跪舔都行。 解铃,我脑海里浮现出他的形貌,你能不能听到我的心声,你能不能来救救我啊。坑华央技。 回到道观,我们把砍来的枝条都堆在院子里。甘九看我们这么辛苦,没急着赶回笼子,而是让我们在院子里溜达。 就这么屁大点空间,一眼就能看遍,白天累的跟死狗似的,谁还有心情溜达。我们坐在凉亭里休息,看着那尊古人雕塑我问甘九这是谁。 甘九说:“此人名为宋无忌。这个宋无忌不是凡人,相传是战国时燕国的方士,是炼丹的鼻祖之一。他生而为妖,落地能走,通火之变化,是丹道一行中绝顶天赋之人。此观名曰双仙,指的就是太上老君和宋无忌。” “你怎么知道他是宋无忌?”赵癞闷声问。 甘九说:“古籍记载宋无忌脸部最大的特征就是双眼狭长如狐,你们看看这雕像的眼睛。传说他的双眼可观事物机理,隔着炉鼎便能查验丹药凝炼的程度。所以他烧炼的丹药败炉极少。” 冬哥咂咂嘴:“我不喜欢这个雕像,看起来妖里妖气的。” 甘九呵呵笑:“古往今来,欲有大成者,哪个不带有妖气?!” 聊了一会儿,气氛倒是很融洽,我甚至觉得甘九这人还挺不错,忽然心思一转,出了身冷汗,我靠,我不会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我们吃过晚饭,回到笼子里呆着。闷睡了一晚上,第二天甘九一大早把我们叫醒,又开始干活。今天这个活有点奇怪,居然是调泥巴。 从山里挖来精心挑选的黄泥,用道观里找来的罐子承装,井里打上水,倒入罐子,混合泥巴。甘九让赵癞赤着两只手进到容器里,反复和泥,平时包饺子和面怎么和,现在就怎么和。 挖泥用了半天,和泥又用了半天,到了晚上,甘九让赵癞停手,他用棉布把容器口小心翼翼封上,看样子这一坛泥巴还挺重要。 累了两天,大家都没精打采的。甘九宣布:“明天一早开始炼丹。” 晚上在笼子里,我迷迷糊糊正在睡觉,感觉有人爬过来,猛然睁开眼睛,正是赵癞。赵癞凑到我耳边,低声说:“别说话,听我说。” 我眨眨眼,点点头。 他极力压低声音:“炼丹时候是不是不能分心?” 我又点点头。 赵癞道:“明天甘九全神贯注炼丹时,我们看看有没有机会。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 第二十章 仙命 我原以为第二天一大早便会被甘九叫出去干活,谁知道等到快十点,他才把柴房门打开。我们在黑暗中呆了十多个小时,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想再这么下去不用甘九动手,我自己就能疯了。 我们三个人像死狗一样从柴房的笼子里出来,到了外面院子,眼睛居然受不了灯盏里的火苗光线,很长时间才勉强适应。甘九站在井口,淡淡说:“把衣服都脱光。” 我现在心如死灰,赵癞说要等时机发难,我是一点心气都没有了,完全麻木。甘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机械地扭开衣服扣子。算算我们在山里已经呆了快一个星期,没洗脸没洗脚,更别说洗澡,身上都臭了。 都是大男人,也没什么害臊的。估计现在就是旁边站几个妞,我也会麻木地脱个精光,脑子已经进入迟钝状态,下意识跟随甘九的命令行动。 我们三个人赤条条站在井口,甘九用木桶从井里打上清水,他提着那么沉的水桶视若无物,举到头顶,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把整整一桶凉水全都浇在我头上。我瞬间打了个激灵,整个头里面热外面冷,像是套了个紧箍,这个难受劲就别提了。 我抱着肩膀浑身哆嗦,甘九接连打上新水,又给冬哥和赵癞从头到脚浇了一遍。冬哥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一桶水下去,当时瘫软在地,哆哆嗦嗦,脸色惨白如纸。 我看到前胸伤口愈合得速度惊人,成了红红的一条刀痕,在凉水的滋润下,红艳艳的有别于周旁皮肤,看上去非常扎眼。 甘九拿了块破抹布扔过来,冷冷地说:“擦干净,把衣服穿上。” 这一折腾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我们把衣服穿好。浇了冷水,脑子有点活泛,多少恢复点精气神。甘九说:“要炼制九转七仙丹,务选天医吉日,炼制的丹客要沐浴更衣。我刚才算过时辰,中午十一点开始炼制,现在还有点时间,跟我去准备准备。” 他带着我们三人进了西边厢房那间炼丹室。甘九把屋子角落的几盏灯笼点上,光线生了起来。我再次看到那台古怪的炼丹装置。 甘九指挥我们,把这个装置先给拆卸开,每个部件都取了下来。这装置是由大大小小的环形或长柱形的部件组成,这一拆卸,零零总总在地上摆了一堆。 装置四周一圈有铁架子固定,借着光线看到,装置下的地面大有玄机。这里刨了个不深不浅的坑,里面黑黑的一堆东西。甘九让我们用铲子把里面黑东西都给掏出来,这才看明白,都是烧过的废炭,原来这个坑是专门用来取火的。 我们掏干净这个坑,然后把前天砍来的木头枝条有条理地放进坑里。甘九领着我们开始重新组装拆掉的炼丹装置,火坑旁边先放置风箱。这风箱有管道和火坑相连,看来要靠它来控制火候。我小时候农村很多人家都用风箱,安放在灶台旁,由活塞活门和木箱组成,来回拉动活塞,能够鼓风,旺盛炉火。 火坑正上面安放的是个大陶盆子,不知用了多少年,熏得看不见原色,黝黑一片。这盆子相当大,跟澡盆子差不多,真不知这么大的陶器怎么炼出来的。得几个人同时搬动,才能安放好。 盆里安放一扁扁的瓷盘,中央是个圆圆的洞,看这模样应该是能隔绝火坑的直接烘烤,能有助于更好控制火候温度。 弄完这些,赵癞忽然说:“炼丹都说要炉鼎炉鼎的,现在炉子是有了,鼎在哪呢?” 甘九瞥了他一眼:“小赵还挺懂的。其实所谓的鼎,就是炼丹时的反应室,只要能起这个作用,鼎的形状和形式倒也不必拘泥。要炼制九转七仙丹这样的高丹,必须也要用特别的奇鼎。” 说着,他走出门外。他身影一消失,赵癞来到我身边,掐了掐我的手。他眨眨眼,那意思是别忘了昨晚的约定。 我心脏狂跳,到时候真要发难,那可就不是我死就是你活了。 这时,甘九走回来,身后居然背着个人。我们面面相觑,等看仔细了,都吓一大跳。他背进来的正是我们在井下找到那陈道长的无头尸身。 “这……”我惊讶说不出话。 甘九笑:“这就是炼制七仙丹所需要的鼎。”他把尸体的道袍全部脱掉,露出里面的尸体。陈道长死的稀奇,尸体已成干尸,皮包骨头,皮肤呈现出一种黑黑的高亮。 甘九没急着往上放陈道长,而是在陶盆里,放入很多材料。这些材料我们也看不懂,都是他在这些丹房里搜刮来的。做完这些,我们以为要往上放陈道长了,谁知甘九说,现在还少炼制九转七仙丹最重要的一样材料。 他走出屋子,不多时,又背进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一出现,我头皮一下子就炸了,冬哥和赵癞也震惊地呆立当场!甘九背进来的居然是大刚! 大刚尸体也是裸身,皮肤发青,双眼居然还睁着,死不瞑目的样子。随着甘九的走动,大刚的双手耷拉在空中,左右摇晃,就像还活着一样。他的头正好偏向我们,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们三个,我不由自主打起抖来,汗毛全都倒竖着。 最崩溃的莫过于冬哥了,大刚和他关系最好,两人绝对的铁子。此时此刻,出现的这一幕,成了压垮冬哥的稻草,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刚,大刚……” 他用膝盖当脚走,像狗一样爬到甘九的脚边,拽住裤腿哭着说:“你把大刚怎么了,你把大刚怎么了?” 甘九一脸厌恶,瞪着我们:“把他拉开!” 赵癞过去拽住冬哥的双手,大声喝道:“冷静!” 甘九背着大刚的尸体来到陶盆前,小心翼翼把他放进盆子里。大刚少说也有一米七五的个头,放进去有点伸展不开,甘九便把尸体蜷曲起来,像个婴儿。大刚曲着身体,蜷在盆里,身上沾满了炼丹需要的药料。 冬哥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 甘九摸着大刚尸体的头发,冷冷说:“我告诉你为什么。炼制九转七仙丹需要一个很重要的过程,丹道中此举名曰‘抽’。这种方法最早是用在从汞矿里抽出汞来,后来由诸位炼丹大家逐渐丰富这个流程,现在‘抽’的过程就是蒸馏。知道什么是蒸馏吗,蒸馏是一种分离的艺术,运用得当,它能起到惊人的效果,它能抽出你想要的一切!”坑刚介巴。 他盯着大刚的尸体,幽幽道:“九转七仙丹有一种很奇怪的成分,就是要从人的身体里蒸馏出一种神秘的物质。古往今来的炼丹术,什么都能炼就是无法炼制人体,更无法从人体内抽离出有生命的灵魂。而九转七仙丹的炼制秘方里就记载了这个法子,也只有这般逆天,才能渡我成仙!” 甘九的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人的生命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种特殊的材料而已。 他看看我们:“你们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要炼制丹药必须要一个人贡献出自己的肉身。不是大刚,就是你们中的一个。” 甘九在陶盆上盖上配套的陶盖。冬哥趴在地上还在那哭,甘九皱眉,一声断喝:“能不能闭上嘴!” 他这人太冷血,说一不二,冬哥哆哆嗦嗦不哭了。 甘九看着我们,表情异常严肃:“一会儿炼丹,如果你们谁坏了我的大事,我让他生不如死,死了也无葬身之地。都听见了吗?!” 我们三人谁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眼前情景既诡异又阴森,甘九简直就不像人类。他太疯狂了。 甘九让陈道长的无头尸身盘膝端坐在陶盖上,看上去这位陈道长像是在打坐。盖子中央有孔洞,正对上陈道长尸体的菊花。看这个姿势,我忽然明白整个炼制流程:火苗燃烧,煨烤上面的陶盆,陶盆里有药物和大刚的尸体,能够产生化学反应,冒出的蒸汽会顺着陈道长的菊花,进入陈道长的体内,然后在他身体里出现什么反应,最后凝炼成丹。 这个装置太过诡异,我眨着眼正琢磨着,看到甘九做着最后一道工序。 他把一个黑色罐子,倒转过来,罐子口朝下缓缓插进陈道长的脖腔,只露出外面短短一截。这罐子和我在圣姑精舍里看到的叫黄蝥的黑罐子一模一样。圣姑当时的罐子里装着一只扒了皮的猫,用猫身炼制黄蕾蕾和范雄的魂。 甘九用这个罐子做什么呢? 我脱口而出:“这是干嘛?” 甘九也不避讳我们,说道:“这叫黄蝥,也叫阳城罐,是专门炼制丹药所用的丹罐。在这里用来采集最后的成丹。” 他越说眼神越是狂热:“这一切太顺利了,看样子我就是仙命!” 第二十一章 香尽 我看着面前诡异的炼丹装置发呆,现在这间炼丹室里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想象和认知。 冬哥停止哭泣,可情绪很不稳定,坐在门槛外面发呆,甘九也没有理他。房间里只有我和赵癞还在打着下手。我们把火坑里的柴火点燃,火苗缓缓升了起来,甘九让赵癞鼓动风箱,动作既不能大也不能小,速度既不能快又不能缓,必然掌握一种节奏。 赵癞拉了几次,甘九点头:“小赵,你很聪明,就是这个速度,继续保持。” 赵癞拉动风箱五分钟,甘九让我替下他继续拉。我很快也掌握了这个速度,甘九非常满意,让我们继续保持,每十分钟轮换一次。 甘九从井里打来一桶水,放到炼丹装置的旁边,他一边吟咒一边围着转圈,时不时摸摸最上面阳城罐的温度,觉得热了,便拿起水瓢舀起水浇上去,一股白烟升腾,罐子温度降下来。 拉了一会儿,我全身汗出如浆。赵癞索性把上衣脱了,打着赤膊把我换下,继续挥汗如雨拉着风箱。 甘九在房间的香炉里点上一根长香,香头燃起来,烟雾缭绕。他告诉我们,第一次炼制此丹以十根香的时间为准,十根香烧罢就要停炉冷却。隔三个时辰继续炼制,再以十一根香为准,然后再停……最后一直烧到二十根香,香罢丹成。 炼丹说起来高大上,其实整个过程十分枯燥。我和赵癞来回替班,拉风箱鼓火。而甘九则吟咒控制罐子的温度,适时往上浇水。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炼丹室以及整个院子必须修在密闭的山洞道观里。炼丹对于温度的控制简直精益求精,任何影响因素都要考虑进去,尤其是风。所以炼丹室绝对不可以露天通风,甘九索性把炼丹室的门也关上,这里又闷又热,就跟深入地下煤矿作业一样。 我全身出的汗赛过下雨,从始至终就没停过,拉完风箱站起身,屁股下面湿了一圈。 这个过程太遭罪了,我拉得昏昏欲睡,多少次想一头栽在地上算了。甘九始终就在我们身边转着,能看出他特别上心,嘴里吟诵的咒语始终没停,眼里射出的目光极度狂热。我有直觉,如果真的破坏了他的炼丹大计,他会毫不留情地杀掉我们。 烧到第五根香了,我暗暗叫苦,才过了一半,这得熬到什么时候。忽然门开了,冬哥从外面爬进来,哆哆嗦嗦往炼丹装置上爬,嘴里喃喃喊着:“大刚,大刚,我来救你。” 甘九正在行法,嘴里咒语不停,看到冬哥马上要爬到炉鼎近旁,他双眼冒火,对蹲在一边正休息的我飞个眼神,意思是让我把冬哥拉出去。 我擦擦汗过去拽住冬哥,冬哥力气很大,一边挣脱一边哭着喊:“大刚,你死的太冤。” 我头皮有点发麻,赶紧道:“冬哥,先出去再说。” 冬哥一翻身,紧紧抓住我的手腕,牙齿咯咯响:“稻子,刚才……刚才我看见大刚回来了。” 他这一句话,刹那间我头皮像炸开一般,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我颤抖着说:“冬哥,你累了,赶紧去休息。” 冬哥颤抖着说:“我没累,我也没眼花,刚才,就在刚才,大刚就站在院子里,他瞅着我,瞅着这间屋子,他的眼神太可怕了。我们快走,快走吧,这里有鬼。” 甘九停下咒语,转头看冬哥:“你看到大刚的灵体了?” “看到了,就在院子里转悠。”冬哥说。 甘九哈哈一阵尖笑,从笑声能听出,他完全失态了。他笑得又尖又锐,听起来像太监一样,慢慢说道:“好!有感应!丹药有成,神鬼自知,你们知道吗,这种丹药炼制的就是人的魂魄。只要我们继续炼制,大刚的灵体会自动进入炉鼎炼化,到时候凝而成丹,我便可服丹成仙。” 赵癞慢慢停下风箱把手,和我对视一眼,我们脸色尽皆骇然,这个甘九纯粹就是个疯子! 甘九瞪了赵癞一眼:“别停!小罗,你把小冬拉出去,别让他捣乱。” 我把冬哥连拉带拽出了屋子,来到外面小院。冬哥就像是个难民,双眼无光,头发蓬乱,嘴角往下流涎液,整个人的精神非常差。我把他搀进凉亭,他趴在桌子上渐渐睡着了。我站在亭子里,左右环顾小院,不自禁打了冷战。 大刚的魂儿就在这里飘着?妈的,保不齐还有别的什么。此时火盏幽幽,晦暗的影子拖得老长,院子里透着无法言说的阴寒之气。 我心砰砰乱跳,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可又说不出来,胸口像堵了块大石头。 我故意磨磨蹭蹭,在外面多呆段时间,然后走进炼丹室。赵癞拉风箱拉得几乎虚脱,看我来了,直接扔下,退到一边捡起瓶水大口大口喝着。 我坐在他的位置继续拉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甘九说了声:“今天就到这里。” 香炉中第十根长香燃尽,我和赵癞直接躺在泥地里,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两只肩膀钻心得疼。 中间停三个时辰,顶多休息六个小时,紧接着就是下一拨,周而复始,估计足足干够七天。到时候不用甘九动手,我自己就能活活累死。 我和赵癞架着半死不活的冬哥回到柴房笼子,甘九把笼子门锁上走了。看他身影消失,我对冬哥骂:“你小子是不是装的,装疯卖傻逃避劳动,妈的,明天我也装傻我也不干活了。” 冬哥已经近乎痴呆,根本没有反应。 黑暗中的赵癞忽然说话:“稻子,你想没想过如果七天之后炼丹失败了怎么办?” “继续炼呗。”我眨眨眼说。 赵癞问:“你认为大刚的尸体还能维持到下一炉吗?” 我真是傻了,这个问题从来没考虑过,我问:“你什么意思?” “如果这一炉炼制失败,甘九肯定会马不停蹄准备下一炉。到时候,假设说大刚的尸体炼废了,又需要一具新的尸体,你认为甘九会怎么办?”赵癞说。 我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会再杀一个人。” “我们三个。你,我,冬哥,你觉得谁有可能死?”赵癞一字一顿问。 “对于甘九最没有价值的那个人。”我看着黑暗里的冬哥说。 赵癞道:“你还想和冬哥一样疯疯傻傻的吗?” 我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手掌里,半晌抬起头:“赵癞,你他妈的真是坑死我了,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跑到这鬼地方。” 赵癞冷笑:“现在说这个还有屁意思。” 我靠着墙,呆呆看着面前的黑暗,缓缓说:“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傻。那么好的生活,那么好的朋友,居然没有珍惜。如果老天爷能让我回到以前的生活,我会好好珍惜这一切。” “懦夫!胆小鬼!这就垮了?”赵癞冷冷地说。 我没心情计较这些,迷迷糊糊睡着了。正睡的香,就看到光线摇晃,我用手遮住光亮,勉强看到甘九拿着手电走进来,他说道:“小罗小赵,第二阶段炼丹开始了,别睡了,干活。” 他又照了照躺在地上的冬哥,能看出甘九的表情很是阴森,他什么也没说,任由冬哥躺着,开了笼门放我们出来。 我们垂头丧气跟着他进了炼丹室,把火点燃,开始拉动风箱。 说七天还真是七天,一点折扣不打,这七天里我和赵癞真是死得过的,多少次差点虚脱,我不知凭借着什么信念一直坚持下来,很多次濒临极限又死去活来,咬着牙生生抗住每一次极限。真是比炼狱都要炼狱。 有时甘九会塞给我们两粒丹药顶一顶。别说,这些丹确实起了很大作用,这七天下来,我感觉身体越来越结实,伤口愈合得也越来越好。 开始的时候,拉动风箱十根香的时间根本撑不住,一直到第七天拉到十八根香,身上居然还有力气。 甘九鼓励我们:“坚持坚持,最后两根香,香尽丹成,如果这一炉成丹我们都解脱了。” 这些天接触下来,甘九这个人我觉得还不算坏人。他是有信仰的人,他的信仰就是解脱成仙。只要不违背这个原则,其他事怎么都好说,但一旦触及这条高压线,他能杀人不眨眼。 我相信他说的,只要这一炉成丹,他服药成仙,我们就都解脱了。算算在深山里呆半个月了,我极度渴望外面的世界,想回到自己生活里。我要找到解铃,好好和他相处,希望还能做朋友。 十九根香燃尽,甘九插上了最后一根香。能看出他极度紧张,一向沉稳的他有些激动。 他围着炉子开始转圈吟咒,我和赵癞交替拉风箱,当长香燃到还剩下一半时,忽然陶盆子里发出异声,像是水烧开,咕噜噜作响,紧接着又出现一个特别奇怪的声音。 这种声音让人形容不出来,类似于指甲抓挠石头的声音。甘九低沉的咒语声,衬上这种挠动指甲的怪声,整个密室的气氛让人恐怖窒息。坑刚爪才。 赵癞正在拉风箱,他也听到了怪声,缓缓停下手,一脸骇然。 “继续!”甘九突然大喝一声:“不要停!” 最后一根香缓缓燃烧,慢慢烧到底部,只留下短短一小截,眼看就要熄灭。甘九停下咒语,我们全都凝神静气地看向炼丹装置,大气都不敢喘。 我们都在期待丹成的那一刻。 第二十二章 师父 最后一根香攸然而逝,飘出一缕青烟。甘九非常紧张,用水瓢慢慢舀起最后一瓢清水,缓缓浇在阳城罐上。赵癞停止了风箱,我们三人目不转睛看着炼丹装置。 好半天,赵癞才开口说:“成功了吗?” 甘九重重抹了下脸,做了几个深呼吸,皱眉说:“不太像……但凡这种上品丹成炉之后皆有异象,现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说实话,如果真的失败了,我们比他更失望。甘九无所谓,就在这座深山里挺着,啥时候炼成啥时候算,我们几个都有家有业有生活,谁能陪他在这里干耗。一想到成炉失败,还要如此这般再呆上七天,脑袋都大三圈。 我想,我是支撑不住了,如果再来一次,莫不如就和甘九反抗到底,哪怕死了也比这么活受罪强。 这时,寂静无声的炼丹室里忽然传出一阵阵异响,又是从陶盆里发出的。仔细一听,细细碎语,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我和赵癞面面相觑,尽皆骇然,陶盆里连续有怪声发出,我们都有种很强烈的错觉,大刚没有死,他困在里面想出来。 “鬼吧?”好半天,赵癞才憋出这么句话。 甘九冷笑:“就算真鬼又如何,我照样收它。成不成也得开炉看看。” 我赶紧道:“九哥,古籍里记没记载这种丹药成丹会有什么现象?” 甘九摇头:“记录这种丹药的秘方,本来就残缺不全,前面还好说,后面没有一字记载。不管成不成,这第一炉已经炼完,我要看看。” 他走过去,双手扶住阳城罐,深吸口气,小心翼翼从陈道长脖腔里拔出来。这些天耳濡目染,甘九也告诉我们一些炼丹的常识,九转七仙丹如果炼制成功,会在这个罐子的底部凝结细沙状粘稠物。那种圆形的丹丸,都是后来搓出来的。说一开炉里面就是滴溜溜一堆成圆形的现成丹药,这种不专业的说法也只能骗骗外行人。 甘九把罐子开口向上,拿起竹筷伸进去掏,我和赵癞伸长脖子看着,掏了半天,他把筷子拿出来,筷子头确实粘着一些黑色的黏状物,也不知是什么玩意。他继续用筷子往下刮,刮下来一些就抹在手心,不多时越积越多,然后他轻轻一搓,成了个滚滚的黑色丹药。 我在旁边问:“这算成功了吧?” 甘九也非常迷茫,他一边刮一边搓,没有说话,好半天才犹豫道:“不太像。古籍记载九转七仙丹黑中透亮,色略暗红而发光。这东西黑扑扑的,既不亮也不红,看起来有点古怪。” 他把罐子底部黑色的黏状物都刮干净,只搓出一个小手指指甲那么大的丹丸。我看得乍舌,那么多柴火和药料,里面又有一个人的性命,费了那么大工夫,最后只凝炼出这么一丸小小的东西。 甘九用手指捏着它,走到火盏前,翻来覆去仔细观察,越看越是迷惑,显然连他也咬不准到底成没成功。 他抬起头,看看我们。我和赵癞同时心里一紧,知道要坏事。这甘九显然无法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九转七仙丹,他看我们的眼神非常不善,极有可能他是想让我们其中一个人试吃。 这玩意打死我也不吃,它凝炼了大刚的身体和魂魄,又在陈道长这死鬼的肚子里过滤了一遍,谁知道有没有毒。就算没毒我也不吃,恶心。 甘九捏着丹丸走过来,蹲在我们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左看看我,右看看赵癞。我们两个心都提到嗓子眼,我紧张得汗毛乍竖,大气都不敢喘。 甘九微微笑:“你们怕什么。怕我让你们吃这东西?放心吧,费了如此工夫炼制出的丹药我怎么会舍得给你们吃。” 他捏着丹丸看了看,张开嘴把它吞进去,嚼了几下,然后咽进肚子。我和赵癞紧紧盯着他,好半天赵癞问:“九哥,啥感觉?” 甘九笑:“有点晕,不错,感觉身体的血都在沸腾。” 他话音刚落,忽然从陶盆子里传来一声轻笑。我们神经本来就已经绷得紧紧的,突然冒出来的笑声,差点没把我吓死。 我们一起侧脸去看这个陶盆,那笑声很轻,低低沉沉,分不清男女。细听起来又有些像呜咽,让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甘九冷笑:“装神弄鬼。帮我把这些东西都撤掉,我倒要看看它的庐山真面目。” 我们七手八脚把铁架子拆散,陈道长的尸身拿下来,下面就是陶盆的盖子。甘九把住双环,往上一提,我和赵癞正凑着头往里看。谁知道就在这时,出现了难以预料的一幕。 盖子开启的瞬间,陶盆里突然毫无征兆地爆了炸,“轰隆”一声脆响,一记闪光,无数黑色粉尘喷了出来,淋了我们三人满头满脸都是。 爆炸规模不大,也就相当于几个大爆竹的当量,可那记莫名其妙的闪光太要命,直接让我眼睛瞬间失明。下一秒我什么都看不见,眼睛里全是黑色颗粒,不停流着眼泪,我倒在地上,浑身酸痛,眼睛睁都睁不开。 就在这黑暗中,我忽然听到炼丹室大门响动,随即响起脚步声,愈来愈近,有人走了进来。这里,除了我们三个人,只有冬哥了。是他吗?我下意识在地上往后挪,这种目不能视物的感觉太让人没有安全感,我潜意识里想退到安全的地方。 这短短的时间我心思百转,冬哥果然是高人,平时装疯卖傻静候时机,真能隐忍啊,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刚才那一记小型爆炸,应该让我们三人都会短暂失明,甘九就算厉害,那影响也会不小。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我揉着双眼,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忽然听到甘九问:“谁?”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紧接着传来一个陌生人的低声耳语,应该是在和甘九说着什么。从这个声音判断,来人并不是冬哥。天哪,这里居然还有外人! 甘九声音颤抖,牙齿咯咯响,从嘴里艰难吐出两个字:“师……父!” 我大吃一惊,来的这个人居然是甘九的师父!传说中合先生的首席顾问,那个炼制彼岸香的邪派高人。 我的妈啊,真是倒霉他妈叫倒霉回去吃饭,倒霉到家了。一个甘九对于我们来说就已经属于小无敌的存在,现在他的师父又出现了,我们这是没个好了。 那陌生人又和甘九耳语了几句,甘九声音悲恸:“师父,救我!师父,看在徒弟跟随你这几年的份上,救救我吧。” 陌生人这次没有低语,用我们能听到的声量幽幽说:“小九,谁也没害你吧?这一切因果都是你造成的。你如果不起私心,背离师门,私自炼丹,也就不会服此鬼丹,导致以后生不如死。这是你的宿命。” 甘九嚎啕大哭,像个小孩子,我真是愣了,甘九这么强横的人物,居然在师父跟前如此柔弱。而且最怪的,这位师父听声音并不老,像个年轻人。 这时脚步声响,那人走过来,我感觉一只手温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替我掸掉脸上一些灰尘。我往后缩缩:“谁?” 那人轻轻叹口气走了,听脚步声到了院子,紧接着水井响动,他打上来一桶水。他再次走进来,扶起我,又扶起赵癞,搀着我们两个来到院子。 “把脸洗洗。”那人的声音很温暖,带有很强的蛊惑性,一点都听不出邪味,说话像邻居大哥哥。 我和赵癞互相扶着蹲下身,探着双手摸到水桶,掬出清水来,把脸好一顿洗。这时,那人走进炼丹室,对甘九说:“小九,你太幼稚,跟我这几年居然还没有长进。九转七仙丹这种度人成仙的绝品丹药怎么可能让你们这几个半吊子炼制出来呢?且不说药材和精细的份量,单单炉鼎的气密性和火候的精确把握就必须要至少十年炼丹功力的丹客才能操刀。你照着葫芦画瓢,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到头来还是坑了自己。”坑有名血。 甘九哭得泣不成声:“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好好伺候你,听你的话,救救我吧。” 那人叹口气没有说话。 这时,我和赵癞把脸洗干净,眼睛勉强睁开一道缝,模模糊糊也有些光感。我看到赵癞一张脸又红又肿像猪头一样,赵癞也在瞅着我乐,想来我也好不到哪去。 赵癞低声说:“稻子,听到没有,甘九的师父来了。” “那又怎么样?”我问。 “我要拜他为师!” 第二十三章 赐盲 这时,从炼丹室走出一人,乍看这形象,我都愣了,还以为是解铃。这是一个年纪和我们相仿的年轻人,看面相不过三十岁,他的身材修长,挎着大包,穿着一身黑色夹克,下身是冲锋裤,脸上始终露着淡淡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这个徒弟戾气太重,对你们做过什么事还请见谅。”他非常客气。 他的态度很诚恳,说话看不出拘泥造作,确实在诚心诚意道歉。人家这么大的腕儿能做到这一点已经不错了,我们就不要再端着架着,赶紧就坡下驴,说没事。尤其赵癞,看到这个人,激动不得了,搓着手说:“您是九哥的师父?” “是啊。”他呵呵笑:“我认识你们两个,你是赵辰,你是罗稻。罗稻,你是不是前段时间和一个叫解铃的在一起。” “啊,对啊。”我眨眨眼,惊奇地问:“你认识他?” 他笑:“何止认识,老相识了,我叫李大民。和解铃有很深的渊源。他这些年做过的事情,基本我都了解一些。” 我也高兴,还得说解铃交游广阔,走哪都是朋友,我赶紧道:“李师傅,这次真是谢谢你深明大义,我们以为一辈子都不见天日了。” 李大民笑:“我是亡羊补牢,只要你们别记恨甘九为好。他这个人急功近利,不过很聪明,有我年轻时候的影子。”坑乐木划。 我和赵癞面面相觑,这位李大民才多大岁数啊,居然就自称“年轻时候”。 李大民看我们:“你们这是中了尸毒,必须要用糯米配酒来拔毒,这个事情交给我了,你们尽可以放心。现在我要先清理门户,希望二位不要说话。” 我和赵癞点头,好奇看着。 李大民走进炼丹室,把甘九扶出来。甘九满头满脸都是黑色灰尘,眼睛眯成一条缝,全身打哆嗦,嘴里喃喃:“救救我,师父……它们……要来了。” “他怎么了?”赵癞忍不住问。 李大民道:“炼丹一道,对于工序要求极为严谨,讲究很多,一分之差便谬之千里。这些日子你们所炼之丹按照丹谱是没错的,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很多工序都有纰漏,最后所成并非九转七仙丹,而是凝炼了尸气和阴魂的鬼丹,服用之后能使人半人半鬼,阴阳混淆,生出阴间鬼眼,观照和体验地狱里诸多情景,苦不堪言。这是甘九自作因果,怨不得旁人。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他私心作怪,背叛师门这笔帐我要好好和他算算。” “甘九,你入我门下为徒多长时间?”李大民问跪在眼前的甘九。 甘九颤抖着说:“两年有余。” “门规还记得吧?背叛师门是什么罪过?” “视情况赐聋赐哑赐盲赐死。”甘九心如死灰。 李大民道:“我也不多罚你,赐盲吧,在这座双仙观闭关半年,享受享受地狱鬼宴。我相信你会有所悟,心境有所提高,我还会再来,看看你的情形再说。” 甘九抽泣着说:“赐盲倒也罢了,还请师父为我解鬼丹之苦。” 李大民叹口气,拍拍他的头:“这是你的因果,为师也没有办法。” 甘九擦擦脸,哭着说:“师父,你真的不管徒儿了吗?看在这些年我尽力侍奉你的份上,救救我吧。” 李大民轻叹一声,从包里缓缓抽出一根亮亮的银针:“为师给你赐盲。” 我和赵癞在旁边默默看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门派中当师父的清理门户,气氛很紧张,难道李大民真的要把甘九刺瞎? 这时,谁也没想到的变故突然生出,一直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甘九猛然发难,袖筒里落出那柄锋利的古剑,出手毫无征兆,挥剑直奔李大民刺来。李大民端坐其上,看上去有些木讷,根本没做反应,古剑在电光火石中就刺到眼前。这一瞬间,我和赵癞心都凉透了,这李大民看着架势唬人其实是绣花枕头,他要被甘九弄死了,我们也不得好。 说来也怪,那柄古剑眼看就要捅到李大民的心口,忽然甘九手一软,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我们看到他整条右臂像是掉了环,软塌塌的好似一条面口袋。甘九脸色剧变,想再挥动胳膊就是控制不了,像是小儿麻痹,胳膊只有前后甩来甩去。李大民的手里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何时多出一条臂骨,迅速收进随身背包中。 “抽骨换胎。”甘九颤抖着说。 李大民笑:“你可真是自作孽。那没办法了。”他谈笑风生间出手如电,用银针刺扎甘九的双眼。甘九惨叫一声,两道殷殷血痕顺着眼角流下,一直淌到下巴,此时此景相当骇人。 李大民摸摸甘九的左臂,瞬间这条胳膊也耷拉下来,同样无声无息中被抽去臂骨。李大民再一俯身,摸到甘九的双腿,轻轻一拂,甘九瞬间瘫软,两条腿像是沙包一样甩在旁边,无力支撑他的身体,他的两条腿骨也被李大民用这种诡异的邪法抽了出去。 甘九瘫软在地,像只可怜的爬虫,双腿双臂皆废,双眼被刺瞎,只剩身体躯干还能动,一爬一爬蠕动着。他这种情况吃饭喝水都费劲,估计吃点东西都得像狗一样趴在地上。 我算是看明白了,李大民会一种叫做抽骨换胎的法术,能悄无声息把人骨从身体里抽出来,不疼不痒不见血。 李大民表情淡然,示意我和赵癞架起甘九,走进曾关押我们的柴房。柴房笼子里,冬哥还在迷迷糊糊睡着。李大民道:“把他弄出去,用井水洗洗脸,清醒清醒。” 李大民真是不怒自威,惩罚甘九这一举动,干脆利落,杀伐果决,完全震慑住了我和赵癞。打开笼门,赵癞进到里面把冬哥扶到院子,只听哗哗水响,在给他洗脸。 李大民把甘九扔进笼子,摸摸他的头发:“小九,半年后我会再来,希望那时候你还活着。” 甘九靠在墙上,早已万念俱灰,喉咙发出“啊,啊”的痛苦呻吟声。李大民看我:“把你们的登山包都拿来。” 我赶忙跑到外面,挨个厢房查找,终于找到来时带的几个大登山包。我招呼赵癞,一起提到柴房。李大民把包打开,从里面拿出许多食物和水,堆在甘九身旁,然后把笼子门锁上。 黑暗的笼子里,甘九躺在地上,身边堆满了食物,他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在地上一抽一抽的蜷缩着。我实在受不了这般压抑的气氛,赶紧走出柴房。 赵癞殷勤地过去:“师父,你看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李大民看看我们:“休息一晚吧,明天带你们出山。罗稻,你和赵辰出山之后跟着我走,我给你们拔尸毒。” 我擦擦冷汗,总算能出山了。千万别生其他的幺蛾子。 就在这时,赵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磕头:“师父,我一直仰慕你老人家,你收我为徒吧。” 李大民看看他,也没扶,背着手忽然问:“你们知道我怎么来的吗?” 赵癞和我都傻了眼,互相瞅瞅,赵癞这人机灵,赶忙道:“师父,你是神机妙算。” “错了。”李大民摇摇头:“我不是诸葛亮,我不是算出来的,也不是在跟踪你们,而是一个月前我已藏身在这座道观。” 我们都愣了。 李大民道:“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双仙观的具体位置,来往多次。你们进观之后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其实,这座道观是我对徒弟的一次心性考验,很显然,小九没有把持住自己的内心。修道之人,首忌贪婪。表面是贪修道进度,贪修道境界,实则是魔心。所谓道心一起,魔即相生。” 听他说完这句话,我第一感受就是来自心底的莫名寒意,继而有些愤怒。你考察徒弟不要紧,为什么不早点显身?甘九一有贪心动摇你就应该出来,看看现在,大刚死了我们被囚禁多日,折磨得没个人样,这时候你出来了,还有什么用? 我心中隐隐有种想法,可能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总觉得李大民之所以现在出来,其实他是一直在等待甘九炼制的丹药成炉。这七天,他都在暗中窥视,想看看成丹的结果。 李大民此时正盯着炼丹室出神,忽然问:“陈道长的遗体你们是在哪发现的?” 赵癞赶紧说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地点,一直是甘九在用罗盘定位。 李大民若有所思,让我们把发现陈道长遗体的过程说一遍。在我讲述的过程中,他始终未发一言,听罢之后,拍拍我的肩:“跟我来。”赵癞还在地上跪着,眼巴巴看着我们。 李大民没有发话,他也不好站起来。 李大民把我叫到一处无人的厢房,把门关上,说道:“你把发现陈道长的具体细节再说一遍,尤其是井下的遭遇。” 这次我不敢隐瞒,详详细细把发现无头尸的过程,以及井下所雕刻的那些不认识的古字图案都说了。李大民微微沉吟:“你在这呆着别动。”他走出房门,径直来到赵癞面前。 我有点奇怪,趴在门缝往外窥视。只见他来到赵癞身旁拍了拍,示意跟着他走。两人进了对面一间房,关上房门。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下到那口井的人只有我和赵癞两个,井底下有什么也只有我们两个清楚。 他分开问询,是怕我们串口供,他想知道最真实的细节。这个人不但多疑,而且心思缜密的可怕。 第二十四章 想和你叙叙旧 李大民这一串举动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甚至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和甘九有些气质特别像,很阴。我有点相信彼岸香这种邪物确实是出自他的手笔了。 时间不长,两人从屋里出来。赵癞大声招呼我,我走到外面,心情有些压抑。赵癞兴奋地说:“李师父已经答应考察我,先收我为挂名弟子。” 我有气无力拱拱手:“恭喜。”坑丰场圾。 其实我一直想问问李大民关于彼岸香的事情,可这个人实在太精明,我不好出口。如果引起他的警觉,说不定引火上身。 李大民看我神情郁郁便问怎么了。我勉强说道,家里二嫂失踪了,留下小娃娃,天天喊着找妈妈,我们全家人都急死了。李大民问明白我二嫂叫什么,长什么样,说道:“这样吧,出了山我帮你找。” 我暗暗松口气,李大民就是主持生产彼岸香的那位邪派高人,二嫂的下落他肯定能查到。只要二嫂回来,我心里的千斤重担就放下了。 李大民微微笑:“罗稻,我帮你也不是白帮的。” 我马上紧张起来,李大民这个人给我感觉很不舒服,像是盘踞在黑暗里的一条蛇,又阴森又危险。我咳嗽一声:“李师傅需要我做什么?” 李大民笑:“你和解铃关系很好?是否能把他请出来坐坐,我要和他叙叙旧。” 李大民谈起解铃的态度很让人奇怪,既不像至交好友,也不像交恶的仇人,凭直觉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之间肯定是有故事的。李大民既然说一直在关注解铃,为什么不直接相请呢,非要通过我,这里有玄机啊。 我们在道观里休息一晚,第二天几个人一起出山。冬哥在李大民的调理下,已经恢复一些神智,表现还算正常,只是性情郁郁,一改往日咋咋呼呼嚣张跋扈的风格,一路无话。 走了一天,我们终于回到出发时居住的小客栈,看到久违的老板娘,到停车场看到来时坐的车,好似大梦初醒,恍若隔世。这段进山炼丹的经历对我影响太大,到现在还没缓过味来,一闭眼就是那七天七夜拉动风箱的场景。甘九的瘦脸、一剑穿头大刚、鲜血溅道观、黑漆漆的柴房,这一幕幕的记忆根本无法抹掉,时常在脑海里撞击。 就算现在已经出山,看到文明的都市,心底的阴霾却始终无法驱散,甚至有种错觉,这阳光下的一切仅仅只是我的梦境,其实身体还在道观的笼子里。 跟着李大民回到城里,没有下车,直接换车被他接到市中心的一处会所。这座会所是三层小楼,灰扑扑不起眼,上面挂的牌子是健康会所。进到里面,根本没客人,只有几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穿着粉红色工作装打扫卫生。 我,赵癞和冬哥傻头傻脑地被李大民引进了一楼里面的走廊,来到休息室。休息室风格很古雅,四面竖着水墨画屏风,正中有三个躺椅。李大民让我们在这里休息。我也真是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大概一个小时后,有工作人员领冬哥走了,说是去洗澡。另有人提着两只轻盈的小水桶交给我们,说是桶里的水已经由李大师配过,专为二位拔毒,用此水洗脸即可。 我和赵癞用桶里的水好好洗了把脸,就感觉脸上奇痒难当,肿胀的部位似乎正在消融,再一看水桶,我靠,里面的水都成了深黑色。 后来又由人领我们去洗澡蒸桑拿,累这么多天了,热水一泡,我舒服得直哼哼。洗完之后,换上浴袍,舒舒服服躺在一楼大厅里看着大屏幕电影。一直混到晚上,我心里有点不得劲,这不会是让李大民软禁了吧。 我尝试着和工作人员说,晚上得回家。人家没有拦着,主动把我带到换衣室。我穿戴好了,回到大厅告诉赵癞一声,发现这小子有点不太对劲。他眼神目光炯炯,毫无疲态,眼睛虽然一直盯着电影屏幕,可我知道他心不在焉,心思早就不知跑到哪去了。 我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做了个手势告诉我有事电话联系。现在找到了甘九的师父,他一定是动了结交攀附的心,算了,人各有志。 手机早就没电了,回到家刚充上,未接来电狂跳不停。我拿起来看看,大部分是家里来的,尤其罗小米,这半个月的电话能有十来个。我仔细往下翻,终于找到了一个来电名字,长舒口气,是解铃。 我先和大哥小妹通了电话,编了瞎话,说我出公差去了,这些天一直不方便接听电话。他们把我埋怨一通,我问大哥,公安局那边有没有二嫂的消息。大哥唉声叹气,说最近上面有个大行动,联合打击拐卖妇女儿童案件,你二嫂已经列入被害人名单,我想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放下电话,我就开始琢磨了,这联合打击会不会是廖警官他们缉毒警察的一种迂回策略,石森科技背景很深,不能从正面强攻,从侧面包抄,奇路袭击,或许是个突破口。 我又给解铃打了个电话。解铃一听我的声音,说道:“我靠,罗稻,这些日子你死哪去了,我发现你小子真是气量狭小。” 我苦笑一声:“解哥,你是我哥,我哪敢记你的仇啊,我实在是有一番奇特经历。我还遇到一个人,他自称和你相当熟悉。” “谁?”解铃问。 “李大民。” 解铃在电话里沉默了很长时间,我敏锐地觉察出,他和这个李大民的关系确实不一般。解铃和我约好,明天在他家见面,把事情详细说给他听。 第二天起了大早,我就赶到他家。解铃正在给窗台花盆浇水,提着水壶帮我把门打开。我说:“你还挺有闲情逸致。” “说吧,怎么遇到李大民的?”解铃问。 我整理思绪,把进山入观炼丹的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解铃听得特别认真,水壶都放下,眼睛都不眨。我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情况就是这样,李大民说有机会要邀请你去坐坐。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好像不是朋友。” 解铃苦笑:“我这一生见过不少奇人异事,以此人最诡最邪最妖,偏偏我还拿他没什么办法。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那个炼制彼岸香的人就是他,也只有他才能做出这样的大事。” “那直接通知警察不就得了,把他抓起来,谅这个李大民也不敢公然造反。”我说。 解铃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且不说李大民背后站着合先生,就算现在去抓也没有任何证据。我相信以李大民的精干和算计,他不会直接参与到炼毒的流程之中,肯定把关系脱得一干二净。而且,我相信,炼毒挣钱并不是李大民的本意。” “那他想干什么?”我问。 解铃说:“钱财权力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和粪土差不多,想有就有,招手即来。李大民这个人野心极大,最早是想自己成仙,后来又想在俗世开派立教,成为一方教主。” “这不是和圣姑差不多吗?”我说。 解铃笑:“圣姑比他纯洁多了,圣姑至少没有个人私欲,一心想把众生引渡净土。而李大民,”他说:“我也无法揣摩他想做什么,我怀疑他和那位彭先生一样,都有个帝王梦。” “彭先生是谁?”我好奇地问。 解铃摆摆手,说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来也没意思。他道:“这件事我会斟酌怎么办的。如果李大民给你打电话,邀请我过去,你就替我答应。我也想会会他。” 解铃知道我中了尸毒,仔细查看伤势,又摸摸脉搏。他说:“李大民的方子没错,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不是一个苟苟且且的小人。他说救你,就不会害你。”他又查看了我前胸的伤势,点点头说:“恢复得真不错,我对丹道一门了解不多,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灵丹妙药。炼丹果然是个大学问。” 解铃取来糯米,和着酒,帮我敷到脸上拔尸毒。 我半躺在藤椅上静养,解铃忽然道:“山里那座双仙观和发现陈道长尸体的古井,你还能不能找到?” 脸上糊着大米,我不敢有大动作,摇摇头:“我是个路痴,别说深山老林,就算进了城该晕也晕,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 解铃问:“你们发现陈道长的尸体确实没脑袋?” 我疑惑:“是啊。怎么甘九、李大民还有你,都追究这个事情?尸体确实没脑袋,听甘九说好像是丹道一门的特殊仪式吧,下葬时候把死人脑袋砍下来。” 说完这话,房间里陷入暗寂,解铃在沉默,不知想着什么。 在他家混到晚上,吃过饭我正要告辞,突然来了电话,我看看屏幕,对解铃做了个口型,示意是李大民。 接通电话,李大民道:“罗稻,你二嫂的事情我调查过了,发现了她的下落。” 听到这话,我差点哭出来:“真的吗?谢谢你李师傅,我代表全家人都感谢你。” 李大民轻轻笑:“她的情况不是很好,我已经送进我们的私人医院进行治疗。你放心,她的生命没有危险。” 我确实是太感动了,李大民这人也不像传的那么邪乎,我赶紧道:“李师傅,我们家里人能去看看她吗?” 李大民沉吟一下:“这样吧,她的情况目前还有些糟糕,不能见人。一个礼拜之后,在我的调理下,身体会恢复得差不多。到时候你们把她转到普通医院调养就行。” 想到一个星期才能见到二嫂,我这心里有点不托底,可细想想,李大民不至于害人。他如果真要对二嫂不利,早就下手了。我在电话里千恩万谢,李大民笑:“罗稻,我们之间是有交易的,我帮你找到二嫂,你是不是也帮我捎个话给解铃。”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解铃,咳嗽一声:“行,你说吧,我帮你带到。” “他是不是现在就在你的旁边?”李大民忽然道。 第二十五章 招安 我心一下提了起来,咽下口水看看解铃。 “要不然,我和他说?”李大民平静地征求我的意见。 我深吸口气,这人真是神了,他怎么知道的。 解铃看我沉默,问道:“他是不是猜到我在,要和我对话?” 我看着解铃,这两个人怎么都神神叨叨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灵感应,基情无限? 我把电话递给解铃,解铃接过来说:“大民,我在。说吧。” 李大民邀请我和解铃参加一场家宴,地点在临江的别墅群。这个别墅富人区有非常诗意的名字,叫做江南岸。李大民派来专车,把我们直接送到这个地方。江南岸是在靠近大江的一处半山腰,顺着环形公路上去,有专门的岗哨门卡,司机亮出号牌通行。此时已入深秋,小区里满眼的火红枫叶,叶子随风而掉,遍地落红,间或能看到路旁的草地里修着若干精致巧妙古香古色的大理石路灯,整个地方散发出极为浓烈的文化气息。 车子拐进一栋巨大别墅的地下停车场,里面停满了豪车,今晚看样子不光光邀请我们。 从上车到开到这个地方,坐在后面车座的解铃从始至终一言未发,表情冷酷,不知想着什么。车子停好,有专门人引我们顺着电梯进到楼里。刚一进正门,就看到宽敞无比的大厅里摆放着一架钢琴,有名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在叮叮咚咚弹着。屋子里烧着壁炉,里面燃烧着木柴,哔哔剥剥响着,墙上挂满了中西风格的画作,有中国山水也有西方油画,这么多画作在一起,感觉上却并不违和。可见这里的主人有很高的品味。 几个人正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交谈着。李大民看到我们来了,笑呵呵迎过来,看到解铃更是伸出手:“解兄,多日一别,小弟甚是想念,你这风采更胜往昔。” 解铃和他握握,淡淡说:“客气。” 李大民把我们往里请,拍拍手说:“给大家介绍一位高人,也是我的好朋友,叫解铃。” 壁炉前的几个人站起来,他们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身着便装,一看那气场就知道是掌握权柄财富的大人物,其中最古怪的是,居然还有个和尚。李大民一一介绍,这位是房地产赵老板,那位是水泥厂的王厂长,这个和尚更是大有来头,省佛协的永如长老。和尚身披袈裟,面阔大耳,笑容可掬和我们释佛礼打招呼。 这些人里身份最高的是一个瘦削的男人,穿着西服,一直没说话。李大民介绍说,这位是石森科技董事局主席钱先生。 钱先生和我们握手,解铃表情淡然不卑不亢,我就不行了。这位钱先生腕儿实在太大,身家怎么也得几十个亿,石森科技那是我们省最大的制药企业,据说集团里员工福利之高无法想像。听说洗厕所的都是研究生毕业。石森科技先不谈做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单单这大集团的背景就相当吸引找工作的年轻人。前些日子我到处找活,看到石森科技招聘,愣是不敢发简历,觉得自己这三流大学毕业的,发了也是白发。 现在掌管这艘大船的掌舵人就站在面前,我哆哆嗦嗦握了握手,他气场之足恨不得让我跪舔。 我和解铃比不了,这些大人物里他可以从容不迫,而我的猥琐和卑贱就体现出来了,浑身别扭,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听着他们说话,根本没有插话的勇气。 这些人知道解铃是李大民介绍来的高人,都非常感兴趣,争相攀谈。解铃无奈,只好轻描淡写讲了几个自己看事驱邪的小段子,他们都啧啧称奇。钱先生特别看重解铃,问解铃现在在哪高就。解铃笑笑,说自己闲云野鹤,受不了拘束,就是给别人看看事挣点辛苦钱。 钱先生说:“小解,我这个人比较实在,有什么就说什么。有没有兴趣到石森科技来工作?” 我一听,直咽口水,恨不能替解铃答应。解铃没说话。钱先生继续道:“我这个人就是爱才,看到有才之人就要想办法招揽。小解,你是个大才,年纪轻轻如果就这么在社会晃荡,一来是对自己不负责,二来也是对社会对群众的不负责。我们石森科技就欢迎你这样的能人高人,提供各种便利条件,只要开口我就会想办法办到,让你们发挥最大的潜能!” 这话说的真霸气。 所有人不说话,一起看向解铃。解铃笑笑说:“多谢钱先生美意,我会考虑的。” 李大民给我们每人都斟了红酒,笑眯眯说:“大家一起举杯,解兄,我特别希望咱们两人能并肩携手做一番事业。我这个人没别的长处,就喜欢给高人牵马坠蹬。” 解铃态度很暧昧:“好说,好说。” 我们饮了酒,下面就是家宴。众人被请到富丽堂皇的餐厅,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璀璨生辉,一群年轻的小伙子和大姑娘穿着中式服装,来回穿梭,布置饭桌。每个女孩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长得清纯可爱,身上一点社会风尘气都没有,看上去像学生。 他们聊起来我才知道,这里是钱先生一处私人寓所,也不常住,有客人的时候便领过来玩玩。这些服务生都是千挑万选从本市乃至本省高等学府选出来的大学生,一个个素质特别高。别看来这里干的都是端茶倒水送盘子的活儿,一般人还真就进不来。听钱先生说,那要层层选拔,口试笔试都得上,来这儿端盘子的英语六级是最基本的素质。因为进出往来的客人没有白丁,要么巨商富贾,要么一方大员,更兼有西方国家的金融家,服务生素质低了跌份。 此时满座衣冠胜雪,全是社会精英。我知道今天自己是沾了解铃的光,要不然这样的场合根本轮不到我出席。呆在这里,我愈发感觉自己卑贱,只能缩头缩脑坐在角落。 李大民和钱先生算是主人了,席间不停给解铃敬酒,言辞恳切,大有三顾茅庐的意思。中心思想就是想招安解铃,让他进石森科技。解铃只要来敬酒,必然一干到底,可对于自己的去向始终没有表态。 餐厅里也是烧着壁炉,火愈来愈旺,暖气十足,加上喝了点酒,大家脸色都红扑扑的,鼻尖冒汗。水泥厂的王厂长看着这些女大学生的服务员,用手扇扇风道:“我说大民,今晚过来可是冲你说的特别节目,你可别让老哥哥失望。” 李大民微微笑:“都备好了,绝对新鲜。” 这么一说,众人嚷嚷着上节目。李大民打了个响指,叫过一位管家摸样的中年人,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位管家点点头,邀请席上众人跟着他走。钱先生站起来说:“我还有点事,就不陪各位了。希望大家今晚玩的愉快。” 那位永如和尚口念善哉,我看他这幅样子根本不像和尚,完全没有忌口的,该吃吃该玩玩,席上那红烧肉吃的比谁都多。 钱先生临走时笑着说:“大民,我可给你个任务,一定要把小解留到咱们集团。” 李大民看看解铃说:“尽力,就怕解兄不赏脸。” 钱先生走后,那位中年管家邀请席上众人到后楼一聚。解铃兴致缺缺就想告辞,李大民道:“解兄,江上夜景最是漂亮,莫不如我们两个到外面走走。”坑丰阵号。 “好。”解铃点头。 看着他们一个个各有归宿,我陷入两难,不知怎么办好。李大民善解人意,笑着对我说:“罗稻,你跟他们去玩吧,尽兴一些。我和解兄叙叙旧。” 解铃冲我点点头。我巴不得去开开眼界,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高级聚会,处处透着新鲜,赶紧屁颠屁颠随着和尚厂长他们一起往后楼去。 这些人知道我就是个小人物,解铃的小跟班,也就不在搭理我。我乐得自在,顺着走廊来到一处大房间,这里活像模特的t型台秀场,周围一圈都是座位,中间是个小小的圆形舞台,灯光暧昧昏黄。管家彬彬有礼引我们这些人一一入座。 单人沙发特别舒服,坐在上面软软乎乎,加上光线晦暗,我陷入沙发里,犯了酒劲,眼前直迷糊。 众人坐定,时间不长,一束暖光射在舞台中央。后台缓缓走出一个身材极好的女孩子,她一出场我浑身酒劲马上消散。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她五官极是精致,气质如玉,不沾风尘,就像飘飘仙子。 更关键的,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白纱,隐约能看到下面赤裸的皮肤。 第二十六章 阴阳交会 她走到舞台中央,音乐响起,开始翩翩起舞。 跳得可能是古典舞吧,动作舒缓大方,左转腾挪,飞上跃下的,灯光迷离中宛若画里的美人。她的胳膊和腿极其柔软,一条腿轻轻松松就过了头顶。在场这些龌蹉男人全看傻了,抓住座椅把手,呼吸渐渐粗重。 管家悄无声息走过来,给每个人发了一些面包。我看了直纳闷,这是干什么? 房地产赵老板看样子经常来,马上揪下一点面包扔到舞台上。女孩停下舞蹈动作,跪在地上,小猫一样用嘴叼起这块面包屑慢慢吃了下去。 其他人也开始揪面包往台上扔,像是在喂猫。那么清纯高贵的女孩不能用手,只能拱在地上,伸出舌头去舔舐。整个场景香艳诡异到无法描述。 我心里很不舒服,实在看不下去,摇摇晃晃从里面出来。外面有服务生亲切询问需要什么服务,我说去厕所。 我已经打定主意,马上回到前面,找到解铃离开这里。 从厕所出来,我打着酒嗝,忽然看到管家正在领着水泥厂的王厂长往二楼去。王厂长表情有些奇怪,既兴奋又有些害怕,不停搓着手舔着嘴唇。刚才在酒桌上,他曾经询问李大民安没安排特别节目,看样子这里有玄机。 我心念一动,看到周遭无人,小心翼翼跟着他们往二楼去。 二楼很是安静,连服务生都没有,我蹑手蹑脚来到走廊,看到那位管家把王厂长引到一处房间,两人进去就不出来了。我猫着腰等了片刻,走廊里静悄悄,光线晦暗,荡漾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氛之气。 走廊两遍都是包间,和大多数酒店不同,这里的大门都是竹子编的门,涂了很多层油漆,每一扇门颜色都不同,有白色黑色还有红色,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这些颜色看起来都枯重泛白,有一种很沧桑很神秘的感觉。 我往里走了两步,看着这条黑漆漆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忽然泄了气,心想自己多这个事干什么,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呗。让我不想再呆下去的更主要原因,是这里的感觉。非常非常不好,空气里飘荡着似有似无的奇怪味道,形容不上来是什么味儿,总之让人心里不舒服。 我正待回身要走,忽然看到从一楼匆匆上来个女孩子。这个女孩穿着类似少数民族那种围胸的薄纱服装,长发飘飘,光着脚丫,提着裙角正在往楼上来。这么暧昧昏暗的走廊,现在就我和她两个人,我忽然恶从胆边生,要不然先骚扰一下?我赶紧压抑住这种邪恶的念头。 她拐过楼梯角,低着头直奔二楼而来。看她模样,我忽然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来不及细想了,怕让它撞见,我赶紧往走廊深处跑,边跑边推门,大部分竹门都紧紧关闭,当我跑到走廊一半时,女孩身影已经出现在走廊口。这时,我推动一扇门,应手而开,赶紧钻了进去。 房间里漆黑一团,没有开灯,什么都看不见。脚下的触感有些异样,我踩了踩,明白过来,这里居然是铺了编竹地板。这种地板是我市新流行的装修风格,竹条用手工编织,价值不菲,只有有钱人才会买来用。 我踩着软软乎乎的地板,趴在门缝,听着走廊的声音。那女孩走得很轻,可还是能听到软软的脚步声慢慢逼近,我眼皮子直跳,不会这么巧吧,她要来这个房间?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呼吸有些急促。这时,脚步在门口停住,透过缝隙,女孩的黑影透了进来。 她握住外面的把手,缓缓开门。我吓得头上冒冷汗,赶紧退到房间的黑暗里。此时已经勉强适应了这里的黯淡光线,房间不大,大概四十来平,勉强能看到一些黑黝黝的老式家具。门开了一半,那女孩往里进,情急之中我一甩脸,看到墙角有一处竹帘,里面似乎还有个内间。 我赶紧溜过去,轻轻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这个内间微微透着光亮,我看到正中有一张老式木桌,桌上有一截白色粗蜡,上面燃着豆大的火苗,光线很差。桌子上还摆了一些很蹊跷的东西,瓶瓶罐罐什么的,不知做什么用。我扫了一眼屋子,忽然看到桌子旁居然有一张木床,再细看床上,顿时吓了我一大跳。 床上居然躺着一个人。仰面朝天,手脚摊开,好象没有穿衣服,只盖了一件白被单。我不敢有所动作,生怕惊醒这个人,猫在墙角等了片刻,发现那人一动也不动,好像是死人。 我抹了把脸,心跳加速,乖乖隆的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有人死了,在这里过头七?此时的气氛死寂阴冷,透着一种莫名阴森。房间的墙上有个通风口,里面有风扇缓缓转着,地上拖着斑斑怪影。可就算有通风设备,这里也充斥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异臭,味道淡淡的,令人很不舒服,有点恶心。 那女孩的脚步声在外屋响起,她把外面的灯光点亮,窈窕的身影落在竹帘上。 我暗暗盘算,构思了一下可行的计划,实在不行只能硬闯出去。可这么做又要面临很大的危险,一旦女孩喊出来,我被人堵住,后果难以预料。我凭直觉感觉到,这个地方一定不那么简单,肯定别有玄机。如此隐秘之地,让我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可想而知那后果是什么。 能不正面冲突就不冲突。我踮着脚往里走,看看有没有藏身的地方,先躲躲。等那女孩离开这里,我再逃走。 路过床,看到床上的死人,我心里堵得慌,觉得晦气,正要避开脸不看,可匆匆一瞥之下,眼睛就挪不开了。 死者应该是个女人,一头黑色长发披散。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靠,不会是二嫂吧?再一细看,不是,顿时放了心。坑丰夹血。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细皮嫩肉的,谈不上多好看,却很雅致。 这个死去的女尸像是有什么魔力,黏着我的目光挪不开。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算是死不瞑目吧。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奇怪的房间陈着如此一具尸体,到底算怎么回事。 能看出她死时怨气很大,脸色发青,双目圆瞪,越看越觉得这具尸体透出一股阴戾之气。我正咽着口水细看,外面的大门忽然响了,又有人走了进来。我不敢出声,蹲在地上细听,居然响起那位管家的声音:“俏俏,送来的美人清洗过没有?”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如雷轰顶,猛然想了起来,为什么刚才看她有眼熟的感觉。俏俏,正是赵癞的女友!我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俏俏说:“还没有。按照老规矩,要当着客人面进行清洗整洁。” 这时,传来王厂长的声音:“我还是第一次玩……这样的东西,你们讲究真多。” 管家笑:“大厂长,这个美人是专门为你订下来的。死了还不到三个小时,连夜运到这里,一会儿你看看就知道了,长得特别漂亮。” 王厂长喉咙响动,问道:“死亡时间还有讲究?” 管家说:“那是,时间超过六个小时,身体就会僵硬。有的地方注射防腐剂,可我们这里玩的就是一个新鲜,保管那皮肤柔软有弹性,而且在这段时间内人的神经线并没有完全死亡,有些尸体会眨眼,甚至手脚会动。这么说吧,除了她是死人,其他和活人没啥区别。” 王厂长口气有些惴惴不安:“第一次玩这样的东西,我总觉的心里不得劲,没有危险吧?” 管家说:“我的大厂长,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你有所不知,在古代,很多修炼仙法的人为了追求成仙,都会和尸体干那种事,这叫阴阳交会,万法归宗。你吸收了尸体的阴气,相当于采阴补阳,这都是道家绝密的养生术。再说尸体都经过李大民师傅的超度,绝对不会招惹怨灵。你就放心大胆地玩。” 王厂长问:“有没有其他人玩过?” 管家笑:“相当多,但是出于为客人保密的原则,我们不会向你透漏。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干这种事能增加财运,你算算本市那些暴发户,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暴富,剩下我就不多说了。另外一个,我再问问你,大厂长不缺女人吧?” “不缺。”王厂长说:“女人都玩够了,上到38下到18岁,不是我夸口,香港小明星国际嫩模我都玩过,没啥意思,唉,我就是为了找点刺激。” 管家笑:“这一次保管让你物超所值,乐不思蜀。” “但愿。”王厂长咳嗽一声:“今晚的事……” “放心,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过了今晚出了这道门,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哈哈。”管家大笑。 王厂长眯着眼说:“我也就是看这里是钱先生的私人官邸才来的,放心!不过呢,我也不是吃干饭的,今晚的事一旦透漏出去,我拼的身家不要,也得和你们死磕到底!” 王厂长口气极其阴毒。我猫在地上,听得浑身冒冷汗,知道这次撞了大祸了。 第二十七章 标2 管家道:“时候不早了,俏俏,你带王厂长进去吧,让他好好享用美人。” 现在我才听明白,所谓美人指的就是床上这具女尸,听他们的意思好像要对尸体做什么。外面门声响动,想来管家已经离开。停了片刻,响起俏俏的声音:“王厂长,请到里面来。” 脚步声响,竹帘轻轻挑动,人影摇晃就要进到屋里。这间屋子也不过四五十平米,空空荡荡,一眼就会被他们看到我。我左右看看,忽然发现墙角有个老式衣柜,这柜子呈深深的赭黄,年头太久已近乎黑色,屋子里本来光线就晦暗,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 我也是情急,赶紧拉开柜门,就要钻进去。可柜门一开,我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柜子里居然还藏了个人! 这是个孩子,大约八九岁的模样,穿着蓝色运动服,脸上戴着深茶色的眼镜,手里握着一支类似录音笔一样的东西。他正坐在一把小巧的椅子上,前倾着身体似乎聆听什么。我一看到他,下意识就要“咦”一声,这个小孩迅速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做了噤声的手势。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往旁边挪挪,那意思是让我进来。现在情形紧张,我来不及思索,一猫腰藏进柜子,反手把柜门关闭。 刚一关上,外面竹帘响动,王厂长和俏俏走了进来。 我小心翼翼趴在柜门的缝隙往外看,王厂长看到床榻上的女尸,倒吸口冷气:“就是她?” “对,这就是美人。”俏俏说。她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红色的短枕,走到床前,用手扶着女尸的脑袋,把短枕缓缓放在头下。然后又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葬礼上才会用到的长明灯,借用白蜡的火,把长明灯点燃。这盏长明灯表面画着黄色的八卦图,映着晃动的火苗,透出几分妖氛之气。 她把幽幽燃烧的长明灯放在尸体的脸旁。 黑暗的房间,躺着女尸,火苗摇动,这种气氛就算王厂长这样的豪客也不由得收敛。 他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从兜里掏出块手帕,也不知是天热还是紧张,一边看俏俏伺候尸体,一边擦着脑门的汗。 王厂长没话找话:“这个妮儿看起来恁漂亮,不知你们从哪搞来的?” 俏俏从床下端出一盆清水,里面浸着一块白色毛巾。她跪在地上,毛巾在水里拧了拧,然后掀开女尸身上的白被单,开始从头到脚进行擦拭清理。 俏俏看着女尸说:“她是自杀的,死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根据生前的遗书,她是怀孕后被男友抛弃。这样的乡下女孩,爹妈在乡间务农,她在城里无亲无故,就算被我们弄到这里,也不会有人追究。过了今晚,这个女孩还要送回太平间。我们这里的规定,一具尸体只能和一个人发生关系,只能过一夜。她送来的时候,李大民师傅已经做过超度,保证她的亡灵安息。所有的流程,我们尽量做到最人道。” 王厂长犹豫说:“她怀了孕,岂不是一尸两命,我心里怎么这么不得劲呢。” “放心吧,厂长。运到这里,我们有专业人士做过从外到里的检查,干干净净。至于怀有身孕的事情,你大可放心,李大民师傅已经超度走了婴灵。”俏俏说。 王厂长舒了口气,看样子已经放松下来,他解开衬衫扣子,开始脱衣服:“俏俏啊,难道你不害怕?” 俏俏淡淡笑:“大厂长,你听说过外科医生怕血吗?加上这具尸体,我已经侍候十多具了,能为你们服务是我的荣幸。再说,挣钱呗,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的,你说对吧?” 王厂长笑:“俏俏,我就爱听你说话,实在!别说石森科技确实有两把刷子,这样新鲜的美女尸体居然都能弄到,一搞还那么多。” 此时俏俏已经在用毛巾轻轻擦拭女尸的脚踝,她轻轻说:“现在这个社会,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还是有很多办法的。” 她说出这话,让人全身一凛,我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俏俏这样的年龄,本该在校园里享受青春,此刻的她却在这间诡异阴森的房间里,擦拭着尸体。聊起生死,谈起江湖,小小年龄有着看透红尘的冷酷。 王厂长把衬衫扔到椅子上,开始解裤腰带:“俏俏,要不然咱们来个三人行?你要觉得委屈,开个价钱。多少钱都好说。” 俏俏冷冷说:“我已经有男朋友,我很爱他,对不起。”她端着水盆慢慢走出房间。王厂长急道:“你别走啊,还没告诉我,桌子上这些工具怎么用呢?” 外屋传来倒水的声音,俏俏声音传进来:“我不走,你做吧,不明白的我会指导你。” 王厂长道:“我听说干以前,得服用一丸标香,这样感觉更好,是吗?” 俏俏端着空盆走回屋子:“我建议你服用新开发的标2,标1吸食之后只能和孤魂野鬼交合,而标2能招来特定的鬼魂。” 她说话的声音透着森森寒气,听得我浑身发冷。 “什么意思?”王厂长说。 俏俏道:“比如说,你现在要和这个女孩做,服用标2后,便能引来她的魂。到时,你就不但和尸体交合,还会和尸体的阴魂进行鬼交,这才是真正的三人行。人,鬼,魂。” 王厂长背对着柜门,能感觉出他身体僵硬,好半天没说话,而后哈哈大笑:“听来挺有意思,好,我服用标2。” 俏俏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长嘴壶,正是服用标香专用的工具,仙笛。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丸药,慢慢放进壶里,时间不长产生了反应。王厂长笑:“俏俏,你不给我暖壶?” “自己暖吧。”俏俏声音冰冷。 王厂长笑笑没说话,接过仙笛并没有直接服用,而是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光。晦暗的烛光下,他的身体极其肮脏丑陋,肚子又大又挺,两条腿满是汗毛。俏俏熟视无睹地看着,面无表情。 王厂长坐在女尸的床上,拿起仙笛,把壶嘴伸进鼻腔里,猛地一吸,缓缓放下壶。然后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半天没动一下。房间里十分安静,蜡烛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我看到长明灯的火苗左右摆动得分外活跃,像是有风吹进,可我又感觉不到。坑丰妖号。 俏俏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猛然间王厂长抬起头,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脸色变成了一种极妖异的青色,猛地张开口,从他的嘴里喷出一股青烟,如云似雾渺渺上升。好半天,大喊了一句:“爽!” 他爬上床,趴在女尸上,又亲又啃。那女尸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 我浑身发抖,咽了下口水,这才明白王厂长所说的特别节目是什么。这些人真是闲大了,或者说有两个钱烧的,居然干起此等勾当。我看得心里发堵,胸口像是有股闷气发不出来,看着王厂长的动作,不知怎么,我想起了李大民。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彼岸香的生产炼制,安排有钱人玩女尸,这人得邪恶到什么地步?! 我目不转睛看着,幽幽火光下,忽然出现了十分恐怖的一幕。 我看到在王厂长的身上似乎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的人形东西,那东西就紧紧贴着他,如附骨之蛆,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乍看上去就像是趴着一个人。我看得毛骨悚然,眼前这一幕既阴森又离奇,黏着我的双眼根本脱不开。 王厂长嗨到了极点,开始忘乎所以,“啊,啊”怪叫。我全身冒冷汗,情不自禁后退一步,碰到柜子,这时我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让我无法分神于其他。柜子里那个孩子轻轻说:“安静些,别出声,我在录音。” 我愣愣看着他,猛然想起这个孩子是谁了。早些时候,我曾经夜闯二沟水库,当时赵癞冬哥等人开着大卡车运送孕妇转移阵地,我看到他们曾经领出个小孩,戴着茶色眼镜,七八岁的样子,还记得当时的他戴着耳机。 应该就是他了,这个孩子怎么会藏在这里,他录音要做什么? 第二十八章 要出手了 那孩子让我不要出声,他手里的录音笔亮着灯,一直在录着。他在录什么?这个房间里除了王厂长间歇发出的怪叫,再没有其他声音。听一个大男人叫,还至于这么大张旗鼓进行录制?这里处处都不太正常,所有人都透着鬼气,我不敢说什么,坐在柜子一角。 这个孩子录得非常专心,时而侧脸专注地聆听,嘴角会淡淡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美妙的声音。看着他的样子,我忽然诞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这个孩子藏身此处,莫不是有意为之?他就是为了在这里专门录制人尸交合的声音?! 我现在没别的想法,只想外面赶紧完事,我得离开这里。在这里多呆一分钟,便有一分的危险。可这王厂长看着五十多岁,人衰体胖,可干起那事耐力到真是很强,吭哧吭哧啥动作都上,嗨到时刻不停,动作越来越快,透着一股尽力发泄的劲头。 我抱着头坐在柜子一角,等了很长时间,外面肉体碰撞和王厂长怪叫的声音依然不断,就在这时,一样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手机突然响了。 我吓得那一瞬间差点尿了裤兜子,赶紧把手机掏出来,电话是解铃打来的。看样子他和李大民已经谈完,可能是要回去了,打电话来催促我。我苦不堪言,不敢说话,赶紧关机。正手忙脚乱的时候,柜门突然拉开,外面光线透进来,我看到俏俏冷着脸站在柜外。 俏俏看到藏着外人,回头就走,来到墙边伸手去摁报警铃。我一看坏了!一个箭步窜出去,从后面拉住她。俏俏没有回头,冷笑:“你胆子真够大的,居然敢闯到这里。你出不去的,杀了我也没用,你就等着人间消失吧。” 我头上全是冷汗,知道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后果会相当严重。这个房间发生的一切,是钱先生私人官邸的核心秘密,为了守护这个秘密,他们什么都能干出来。 我急切道:“俏俏,是我!” 俏俏停了一下,转过头看我,又拿起白蜡照了照我的脸。她眉角一挑:“你是阿辰的那个乡下朋友?” “对,就是我。”我急切地说:“我是邀请来做客的,误闯此地,实在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 俏俏看看我,又看看陷入迷幻之境只知干那事的王厂长,她叹口气:“你胆子真大!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被外人发现,你根本没有可能活着出去。” 我几乎要哭了:“俏俏,千万别告发我,看在赵辰的面子上,救救我!” 俏俏举着蜡烛走了两步,指着柜子说:“进去,不要出声,一切听我的。” 我一个箭步窜回柜子,看到里面的那个小孩,用手指了指他。俏俏说:“没事,他不会说出去。” 小孩稚稚地问:“俏俏姐,这个人是你的朋友?” 俏俏咬着下唇说:“小离,不要告诉你的师父,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 这小孩的表情有些木讷,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似有似无的笑,什么也没说。在我看来,这孩子身上也有点鬼气,笑起来很是诡诈。 我躲到柜子里,俏俏把柜门关好。她深吸口气,也在平复心情。 我有些内疚,其实她也背负了相当大的风险和压力,如果让上面人知道她私通外人窥探这里的秘密,不光我要死,估计她也要危险了。坑司广划。 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王厂长忽然气喘如牛,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类似杀猪一样的怪声,“啊,啊”狂叫着,全身一僵,一泄如注。整个人瞬间瘫软趴在女尸上,一动也不动。 俏俏打开一盆清水,蹲在床榻旁边,轻轻拧着毛巾。 又过了很长时间,王厂长悠悠苏醒,手脚无力,勉强从床上坐起来,扶着头笑:“真他妈爽,给个神仙都不换。” 俏俏拿出干净湿毛巾,开始给王厂长擦身子。王厂长闭着眼,伸手伸脚任由她擦着,俏俏擦得很用心,伺候爹也无非就是这样。 俏俏居然还要给他清理下身。用毛巾细心擦拭王厂长的双腿之间。王厂长很受用,舒服得直哼哼,可是没有多余骚扰动作,看样子他是真累了。 擦完身子,俏俏把这盆水倒了,然后在桌子抽屉里翻出一张黄色的符咒,在蜡烛上点燃,放在一只空碗里烧成黑色纸灰,用热水泡散,端到王厂长面前:“大厂长,把这个喝了,可以驱邪避鬼,这个女孩的怨灵就不会骚扰你。” 王厂长一饮而尽,擦擦嘴,回味了片刻,从床上跳下来开始穿衣服。俏俏在一边伺候着,帮他披衣服穿鞋子。王厂长穿戴整齐,拍拍俏俏的肩膀,从裤兜里掏出钱包,里面拿出一沓红钞,全都塞到俏俏的胸衣里。 俏俏摁动警铃,时间不长门打开,管家笑眯眯走进来:“大厂长,感觉如何?” “赛过活神仙。”王厂长狂笑。 管家叫过服务生,带着王厂长出去休息。等人都走了,他对俏俏说:“把尸体收拾干净,一会儿安排人抬走。” 俏俏点点头。 等管家走了,俏俏疾步走过来打开柜门,对我说:“赶紧出来,一会儿就装作抬尸的,一起混出去。什么话也不要说,事情办完之后,在医院门口等我。” 我擦擦汗走出柜子,稳定一下心神说道:“我不能装成抬尸的,一会儿我要回去,我是被邀请来的,如果不露面就麻烦了。” 俏俏看看我,没有多说什么,开始清理尸体。我站在一边,搓着手看着。这女孩沉稳有度,比我是强多了,有条不紊地擦洗着女尸。 我想起解铃对我的评语,心境太差,经历这么多事我对自己也有个清醒的认识,我这心里承受能力连俏俏一半都赶不上。 清洗之后,俏俏用白被单把女尸盖好,屋子里静悄悄的,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蜡烛的燃烧声。 气氛实在有点压抑,我实在受不了,便说道:“你怎么会干这个?” “挣钱。”俏俏说。 我犹豫片刻,问道:“赵辰知不知道?” “不知道。”俏俏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神有乞求之色,我能解读出来,她希望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赵癞。我有些犹豫,和赵癞在山上朝夕相处那段日子,他多少次跟我聊起自己对俏俏的爱。我能感觉出来,赵癞是真心喜欢俏俏的。我想就算赵癞知道了俏俏现在这样的工作,也不会嫌弃她,男女朋友之间何苦如此隐瞒? 这时,柜子里那个小孩忽然问:“喂,你叫什么?” 我琢磨一下,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真名,以后或许是麻烦。我瞎编了个名字:“王小强。” “王小强,你的身体很特别,能走近一些吗?”孩子说。 我愣了,不知他什么意思,俏俏对我点点头。我走近柜子,那孩子从里面出来,慢慢走近我,忽然抱住我,然后侧着脸把耳朵贴在我的胸口。 我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样子还像是在听心跳。他慢慢抬起头:“王小强,你的身体里有很特别很奇怪的声音。” 我皱眉,这里的人怎么都有点不太正常。我含糊地唔了一声,那孩子忽然道:“有人来了。” 他拉着我迅速钻进柜子,关上柜门。隔了好半天,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我有些愣神,这孩子的耳朵还真好使,恐怕当初我还没进这间屋子,一举一动就已经在他的监控下了。 门开了,从外面进来四个人。这四个人很怪,抬着一副担架。他们在俏俏的指挥下,默不作声把女尸抬到担架上,出了门,渐渐走远。 俏俏拉开柜门,焦急地说:“现在快走,一会儿有查房的,再不走就走不了。” 我赶紧出了屋子,小心翼翼打开房门,往走廊瞅了瞅。看到周遭无人,一个箭步窜出去,狂奔到了楼梯口,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终于来到一楼,一猫腰钻进厕所。 一进厕所,我赶紧把手机打开,给解铃回了电话。解铃道:“你小子跑哪了,怎么打电话都不接,这边人一直在找你。” 我赶紧说:“我肚子疼,在厕所拉稀呢,马上出来。” 我晃晃悠悠从厕所出来,走了没多远看到服务生,跟他说明情况,他带着我来到前面。解铃正在沙发上和李大民相谈甚欢,两人时而对视,时而微笑,看样子就像是老朋友。 李大民看我来了,眯缝着眼看我:“罗稻,玩的如何?” 我不敢和他对眼神,勉强笑笑:“我这人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晚上吃得太好,一直窜稀,拉到现在。” 李大民笑笑没说话,安排车把我和解铃送回去。 到了市里,解铃没让司机送我们回家,而是停在路边。下了车,迎着夜风,我们慢慢往前走着。我正要对解铃讲晚上发生的事,他忽然说:“老罗,最近你不要和我在一起了。” 我看他。 “李大民很可能要出手对付我了!”解铃说。 第二十九章 声音 天不怕地不怕的解铃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疑惑问:“这李大民到底是什么来头。” 解铃没有深讲,简单地说:“你还记得八家将对付圣姑时,曾经有人顶替我的位置吧。” “刘洋?”我问。 “是的。李大民最早和刘洋是好朋友,两个人曾经去采访一个死了又活过来的人,由此展开了不平凡的人生之路。两个人的命运也迥然不同,刘洋最后去了地狱,现在还在发愿堂普渡阴魂,而李大民则逍遥了,不知在哪练就了一身邪法,一直在捣鼓自己的梦想。” “他的梦想是什么?”我问。 解铃说:“我和他深谈过,他的目的既不想做帝王也不是成教主。” “那他想干什么?”我疑惑。 “他想改变人类,他想创造新人类。”解铃一字一顿说。 我吓了一大跳,听得直愣神,这李大民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解铃继续说:“我们交谈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想法没有保留地和盘托出,他认为现在人类已经行进到一个历史发展的瓶颈,如果不在身体和精神双重领域进行改造,很难适应接下来的大时代发展。他现在成为合先生的座上宾,就是为了能利用合先生背后巨大的资源,先在我们这里进行社会实验。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我能感觉到炼制彼岸香的邪派高人,应该和你得来的情报一样,就是这个李大民!他炼制彼岸香的目的仅仅是整个庞大计划中的一环。” “他对你发出邀请了?”我问。 解铃点点头:“李大民说他有一个很伟大的构想,好汉还需三个帮,他要吸收各行各业的精英来辅佐他。他希望和我摒弃前嫌,能够一同做事,开创人类历史的新局面。” 我冷笑:“他这样的人我算是见识了,说得天花乱坠,干的却不是人事。” 解铃摇摇头,若有所思,良久才长叹一声:“世间的事不是那么容易判定的。我就一个原则,不管你想做什么,想怎么折腾,首先不能伤害其他人。触犯这条原则,我必然跟丫的死磕到底。” 我拍拍他的肩膀:“解铃,这些日子我也反思了很多,我想和你学法术,也做个除暴安良的人,不知还能不能来得及。” “除什么暴,安什么良。”解铃大笑:“真把自己当大侠了。我没那么高的理想,也没有大的抱负,什么圣姑的创净土引渡世人,李大民的创造新人类……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守住良心,这就行了。对了,你晚上干什么去了,肯定不是拉稀那么简单。” 我们一边走,我一边把晚上的经历说给他听。解铃一开始还很淡然,越听眉头越皱紧,听到王厂长和女尸交合,他叹口气:“这些人真是不知死的鬼,和尸体做那种事是特别危险的。尸体会吸收人的阳气,而且这算是辱尸,会引起怨灵的报复。” 我说道:“我听那管家说,尸体运来的时候都会让李大民进行超度。” 解铃一边走一边摇头:“这个李大民心思深沉,做事深不可测,我想绝不会那么简单的。” 我又问他最近廖警官那边进展怎么样。解铃说:“也不好,石森科技的背景你也知道,阻力重重,从上面已经层层压了下来,如果再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案子很可能就要搁浅了。” 我说:“你现在后悔了吧,如果你也有李大民那样的手腕和能力,也结交高官富商,这时就能和他较量较量。” 解铃笑:“我要整当然也能整起来,但这东西就是双刃剑,有修行的人为朝中人办事,很少有好下场的,死无葬身之地那都是轻的。这东西可不是那么好玩。” 我们正说着,手机响了,我看看,是个极陌生的号码。我对解铃做个手势,然后接通,电话里传来女孩的声音,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居然是俏俏。 俏俏声音有些疲惫,问我脱没脱险,我说没事了。俏俏说:“你明天上午来一趟我的家里,有事和你说。” 我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了。 解铃看我表情古怪,问谁的电话,我便告诉他是那个叫俏俏的女孩。解铃想了想:“这个俏俏很可能是内部的知情人,你多和她套套瓷,看看能不能顺点线索出来。” 我实在想不通俏俏找我想做什么。第二天,我也没磨蹭,一大早便去了她家。以前我送赵癞回过家,依稀记得地址,敲开门后,俏俏还是那么瘦弱苍白,脸上少许病态,不时咳嗽几声,让我进门。 赵癞不在家,只有孤男寡女,我有点心神不宁。虽然是大白天,可看到俏俏,我总是会联想到昨夜那诡异阴森的香艳场景,胃里有些不舒服。 俏俏说:“今天找你过来有两个事。” 我看她。坑司土扛。 “第一件事,有人想见你;另一件事,我想问问你,赵辰前些日子和你们一起去了趟深山老林,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我心中疑惑,看看她。赵癞和俏俏各藏秘密,她隐瞒了清洗尸体的事情,而赵癞隐瞒了进山的经历。在我看来,我们进宝鼎山而后软禁在双仙观炼丹,说出来是有些不好听,有些匪夷所思,但也没什么见不得的人,这有什么不能和女朋友说呢? 看我不吭气,俏俏道:“你先见见那个找你的人吧。” “哦?到底是谁找我?”我问。 俏俏指了指里屋的门,我狐疑走过去,慢慢推开门。里面是卧室,一张双人床,老式的电视机和梳妆台。 床上此时坐着一个戴茶色眼镜的孩子,正是昨夜藏在柜门里那个小孩。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我们已经没关系了。”这小孩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很阴,我不想和这些人再牵扯上关系。 那小孩从床上下来,用手摸着身边的盲棍,慢慢点着地,一步一步走过来。我大吃一惊,他还真是个盲人。我赶紧走过去,那孩子摸着我的手,说:“你不叫王小强,我叫苏离,你到底叫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叫王小强。”我说。 这个叫苏离的盲童慢慢摘下自己的眼镜,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是一皱眉。苏离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长得很普通,最恐怖最离奇的,是他那双眼睛。他的眼球没有了,两个眼窝紧紧皱在一起,像是两团破棉絮,乍看上去像是有人把上下眼皮用细线全都缝合到了一起,这使得他一张稚嫩的脸庞显出无法形容的阴森之气。 苏离慢慢戴上眼镜,俏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离很小的时候就瞎了。” 我深吸口气,半天说道:“先说说你为什么知道我不叫王小强。” 苏离说:“我能听到这个世界发出的任何声音,包括你们听不到的。当你说你叫王小强的时候,我听到你的血液流得比平常要快,心跳也在加速,这都是撒谎的征兆。” “那你为什么要见我?”我问。 苏离说:“不好意思,我威胁了俏俏姐,如果她不带我找你,我就要把昨晚的事告诉师父。我是肯定要找到你的!” 他说的这些话让人很不舒服,口气偏偏很是平淡,他似乎根本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错。 “你师父是谁?”我问。 “李大民。”苏离说。 我陡然一惊,突然想起甘九曾经恨恨说过,他的师父新收了个小徒弟,对他们这些老人便不管不顾。我赶紧问:“甘九是你师兄?” “你见过他?”苏离问:“他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怎么说,李大民依照门规惩治甘九,这样的事还是不适合讲给苏离听。我没有说话。苏离忽然嘴角荡起笑意:“我听到你的身体里有变化,情绪波动很厉害,我师兄死了吧?” 我有些烦躁,挥了挥手:“说说吧,你想找我,为了什么?” 苏离拄着盲棍走了几步,说:“我在寻找一种奇妙的声音,你的身体里就有。” “你什么意思?”我吓了一跳。 “知道我为什么要藏在柜子里吗?”他忽然问。 “不知道。” 苏离有些失神,僵住了身体,虽然没有眼睛可我依然觉得他在盯着某个地方。好一会儿,他才道:“自从失明之后,我的听觉就异常敏锐,我能听到这个世界上任何声音,包括很多人从来没听过的声音。我藏在柜门里,是师父允许的。因为我可以在那里,听到一种很特别的声音。” “什么声音?”我问,心头浮起一个想法,难道这孩子在听男女交合的声音?那也不对啊,用不着搞的这么复杂,下点岛国动作片就行了。 苏离面向我,我似乎感觉到他在“看”我,这让我浑身不舒服。他一字一顿说:“我在倾听尸体腐烂的声音。 第三十章 赵癞的秘密 我听得有些胆寒,觉得这个孩子特怪,不想和他继续沟通下去,便问:“你想找我做什么?” 苏离微微侧过耳朵,轻轻说道:“你身体里有一种很特别的声音,正是我一直苦苦思索而找不到的,我想让你做我的研究对象。” 他说话的口气就像个小大人,很不符合孩子的年龄身份。 “可笑。”我笑道:“我身体难道和其他人不一样?” 苏离郑重地点点头:“确实不一样,我就是生活在人群里,听过很多人,包括像我师父这样的奇人。他们的身体里都没有那种韵律,只有你才有。” “什么韵律?”我问。 苏离摇摇头:“我形容不上来,一种我在寻找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只有遇到你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要的声音就在你的身体里。” 这句话说的我毛骨悚然,我干笑了两声:“对不起,我还有事。” 苏离看我要离开,马上说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和你交换。师父很疼我,我要什么,他都能给我。对了,你吸过彼岸香吗?听说过吗?很爽的,我可以给你搞到很多很多。” 我看着他,有点发愣。知道标香的人,基本上全都管它叫“标香”,也只有我和解铃这样明白内情的人,才知道这东西原名叫“彼岸香”。眼前这个孩子口齿清楚,明明白白说出这东西的真实名字,那就能说明一件事情,他是知情人。 瞬间我脑海中此起彼伏很多念头,彼岸香是李大民炼制出来的,而苏离是李大民最疼爱的弟子,他应该知道很多内幕。 我想着,如果以他为突破口,很容易找到李大民的破绽,继而帮助廖警官和解铃他们破获这件邪案。 “你在犹豫。”苏离说:“你一定知道彼岸香,对不对?想吸吗,我可以管够。” 我故意激他:“你一个孩子从哪能弄到这样的毒品,真是可笑。” 苏离嘴角颤了颤,一字一顿道:“彼岸香就是我参与炼制出来的。” 我吓了一大跳,回头看看倚在门口的俏俏。俏俏脸色有些苍白,表情十分严肃。 “我不信。”我说。 苏离道:“就是说,你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了?” 我犹豫片刻,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告诉我彼岸香的秘密。” 苏离笑笑点点头。他慢慢面向俏俏:“俏俏姐,我还要一个研究对象。” 俏俏勉强笑:“你不会需要我吧?” 苏离摇摇头:“我想研究你的男朋友。” “你研究他干什么?”俏俏脸色微变。 苏离道:“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曾经和他接触过,那时候他还是普通人,身体很平常,没有声音。可就在前几天,你带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能听出来他的身体起了很大变化,里面充斥着一种很奇异的旋律,我需要得到它。” 俏俏一张脸发寒:“胡说。小离,你累了,我带你回去。出来时间长,你师父会起疑心的。” 苏离摸着我的手:“跟我走吧,我带你见师父,你不是要知道彼岸香的秘密吗?” 我咽下口水,见李大民,给我仨胆我也不敢,我呵呵笑:“有机会再说吧。” 苏离用手指指我:“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俏俏拉着苏离往外走,她对我说:“你先呆在这,我一会儿回来有事情问你。” 她确实是有心事,我点点头答应了。 他们这一走,大概一个小时后,俏俏才回来。她不停地咳嗽,我担心地说:“你没事吧?用不用吃点药?” 俏俏脸色很苍白,摆摆手示意我坐下来,说:“罗稻,我知道你是赵辰的好朋友,你们最近有没有接触?”阵圣央扛。 “很奇怪,从山里回来之后,他就不愿和我见面。我打电话找过几次,他都推脱了。” 俏俏看着我,声音颤抖:“罗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进山都做了什么?” “到底怎么了?”我疑惑:“他有什么不对吗?” 俏俏咬着下唇,低着头踱了几下步:“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们住的这套房子,勉强算二室一厅。其中两间室,一间是卧室,还有一间此时锁着门。俏俏来到这扇门前用力拧了拧,没有拧开。她表情忧虑地说:“赵辰从山里回来之后,就变得很怪。有一天我不在家,等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把这间屋子的门锁换了,钥匙只有他手里一把。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支支吾吾也不说,还让我不要打扰他。他说正在研究一些东西,如果研究成功,我们就会摆脱现在的苦日子了,我就有钱治病了。” 俏俏看着我,嘴唇颤抖:“罗稻,你知道吗,我不想这样,我们虽然只是男女朋友,可那是一路患难过来的,可以说比夫妻都夫妻。本来赵辰是想和我领证,我没有同意,我这个身体自己是明白的,我不想拖累他。他爱我,我也爱他,为了他我能奉献自己一切,可是我不希望我们之间隔着心。” “你去清洁尸体的事情,也没告诉他吧。”我沉默片刻,说道。 俏俏摇摇头:“那不一样。我之所以出去工作,做这样的脏活,就是想多挣点钱。我想把我们以后的小日子过好,我不希望赵辰再为了给我治病,付出那么多,我心疼他。如果告诉他我做的事情,他肯定会发怒,不会让我再出去工作的。” 我叹口气:“或许赵辰也在为你们这个家努力,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是。”俏俏摇摇头:“我能感觉到他变了,他在做一些很危险很莫名其妙的事情。你看看这个。” 她从内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看,这是一张很特别的牛皮纸,页面发黄,摸起来很硬,抖抖还能发出声响。一拿到手里,我就有种很特别的感觉,这张纸年头不少了,沉淀着一种很难描述的历史沧桑感。最奇怪的是,这张纸上所写着的东西。 先说正面,乌压压写满了一排排奇怪的文字,这些文字我从来没见过,笔划勾连字形诡异,看上去像是一条条蛇,乍看上去就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文字。笔迹所用油墨已沉淀失色,和牛皮纸的颜色完全融合到了一起。这张纸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写的。 在这些文字上,有人用红笔还做了画线和标注,这些红笔字到是很鲜活,用的都是简体中文,一看就是后来写上去的。 也就是说有人得到了一份很老的手稿,然后进行阅读,在阅读时还随时记录感想。 我翻到背面,背面就更怪了,一字没有,而是画了一幅大大的图。一看到这张图,我如遭电击,陡然石化了。 这张图主体是一个大大的圆盘,在圆盘下面画着螺旋蜿蜒向上的形状,我一看就认出来,这个螺旋形状描绘的是抽象的云。也就是说在层层云海上,托着这么个圆盘。 圆盘里画着一个裸体小人,这小人盘膝而坐,身材瘦小。怪异的是,他的头和身体是分家的,头颅正举在自己的双手里。那姿势就像,这个小人似乎在做一种祭祀的仪式,祭品就是自己的脑袋。 最奇怪的,是这小人头颅的表情,他在笑。画风是简体画,类似涂鸦,非常粗糙,可这个表情却极为传神。小人的双眼微微眯着,嘴角上翘,既像是享受,又像是解脱,笑得极其诡异。 俏俏站在我旁边,呼吸急促:“这是什么图,好吓人。” 我之所以震惊,是因为我见过类似风格的图案。进山探险的时候,我们曾经挖到一口藏着陈道长尸体的深井,井口盖着一个巨沉的石头盖子,盖子上就绘着类似的图。那幅图和眼前牛皮纸上的图简直就是一个人画出来的。 “你先说说这张纸是哪来的?”我问俏俏。 俏俏说,赵辰换了锁之后,时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日没夜的,也不知做什么。有天晚上,大约凌晨三点多钟,俏俏咳嗽了一阵,睡不实就醒了。醒来之后,发现原本睡在身边的赵辰不见了踪影。她悄悄下地,慢慢走到这间屋子,看到赵辰趴在书桌上已经睡着了。俏俏就想找衣服帮他盖上,走到桌旁,就发现桌子上有个怪异的笔记本。这本子没封皮没页尾,就是一摞子牛皮纸用很粗的线穿钉而成,上面写的字龙飞凤舞,一个都不认得。其中有一页纸,好像是从本子里断落出来,飘在地上,俏俏便悄悄收了起来。 这就是眼前我所见的这一张。 我琢磨了一下,问:“他是从哪弄来的呢,你知道吗?” 俏俏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追问你,你们去山里经历的原因。就在赵辰从山里回来的一天后,他连招呼都没打,突然悄无声息的失踪了。两天后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哦?你知道他去哪了?”我问。 “我怀疑。”俏俏表情很严肃:“他秘密地又一次进山了。” 第三十一章 蛇文天书 我听得愣了,尝试着问:“你是说,那很老的笔记本是赵辰从山里带出来的?” “所以啊。”俏俏看我:“我要让你把进山的所有过程说一遍,我想看看赵辰到底在干什么。” 我心乱如麻,仔细回忆和赵癞进山的每个细节,实在搞不清楚这个东西他是从哪弄来的。“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让俏俏坐在沙发上,我一边踱步一边思索回忆,把进山的过程说了一遍。 俏俏听得聚精会神,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听的时候有疑问便会随时发问,每个细节都抠了一遍。我们正聊着,忽然门锁响动,有人在开门。俏俏做个眼色,我迅速把那页手稿折叠起来,塞进兜里。外面玄关传来赵癞的声音:“俏俏,我回来了。” 他走进来一眼看到我,顿时皱眉,口气非常不善:“你怎么来了?” 俏俏说:“是我让罗稻来的。” 赵癞闷闷看看我,又看看俏俏,他要一个解释。 俏俏直言不讳:“阿辰,最近一段时间你表现很奇怪,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癞笑笑:“没什么事,很正常。稻子,你要没事就走吧,我就不留你了。” 他这个态度让我很不高兴,我冲俏俏点点头,转身离开这个家。 和赵癞就这么短短的一对眼,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出了问题。赵癞,我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还是有些了解,这个人心思很重,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愿拿出来说。他现在这个态度,恰恰说明了,他是有秘密的。 不过,只要有线索我就有办法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我和解铃通了电话,把事情简单说一下,他让我拿着手稿过去看看。到了他的家里,见到解铃,我把那页牛皮纸递给他。解铃一接过来,脸色就有些变化,他看我:“你知道这张纸上后面那张图是什么意思吗?” 我摇摇头。 解铃道:“道家传说里,成仙一共有四种方式,其中一种名曰尸解。正所谓解化托象,蛇蜕蝉飞。这种尸解成仙我了解不多,形式最是复杂,成仙的方式有些像蝉蜕,蜕去肉身魂魄成仙。要达到这种境界,首先要把自己的身体分解,这张图上描绘的就是尸解仙的一种方式。图中所画之人,割掉自己头颅,以达到尸解目的,下面层层白云说明成仙驾云而去。” “你的意思是,记录这张牛皮纸的人已经成仙了?” “这就不好说了。”解铃摇摇头:“这么一幅图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很可能只是人家表达一种成仙的愿望。再者说我从来没亲眼见过谁尸解成仙过,到是有所耳闻,却从没亲见。我理解不了这种成仙的方式。不过呢,这个文字很有意思。” 他把牛皮纸翻到正面,指着纸上龙蛇弯曲的字说:“这些字我曾经在一本很老的古籍里见过,是一种很秘密的文字,也叫蛇文天书,已经失传很久了。这种文字极其复杂,一个符号就能记录和代表许多意义,有点古代文言文的意思。如果对这种文字不是极度深入了解的话,根本无从解读。” “这种文字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我问。 解铃说:“这是记录成仙过程和成仙以后境界的。成仙,我理解不了那种高超境界,但肯定是一种和人不同类型的生命。人类文字有其局限性,光是记录人类本身的活动和思想就已经很困难了,而且有的时候有很多东西是语言根本无法表达出来的。当升级到另一种更高级的生命,来记载那个生命的思想和生活,人类文字就会显得更加捉襟见肘,幼稚低级。所以一个文明有一个文明特有的文字,这种蛇形天书,顾名思义记录的就是天上的事,记录神仙的事。” “你懂吗?”我问。 解铃笑:“这么说吧,懂这种文字的人要么已经成仙了,要么就是……疯子。” 我抽了口冷气,眨眨眼:“为什么这么说?” 解铃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盯着牛皮纸上的红笔标注出神。我在旁边道:“你不懂可有人懂,最起码这篇牛皮纸的主人懂,还有在原文上用红笔圈写感想的这个人也懂。” 解铃坐在藤椅上,拿着这页纸,表情严肃。半晌才道:“这页纸是你那位小老乡的?” “是啊。你知道的,他名字叫赵辰,外号赵癞,他怎么可能懂这种蹊跷古怪的文字?这小子早年辍学,不读书不看报,说句不好听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半文盲。”阵向杂划。 解铃点点头,若有所思:“这倒有点意思。相对于他是如何得到这些牛皮稿,我更感兴趣的是,他是如何突然间学会这种文字的。你不要再去找他,我想先拿着这牛皮纸找朋友鉴定一下年份和出处。” 现在的我算是焦头烂额,二嫂还没有消息,赵癞又出了问题。 等了两天,解铃这人彻底没影了,电话也找不到。我和俏俏私下交流过,她不无担心地告诉我,赵癞越来越怪,关着门不让她进不说,而且大半夜的从那间房间里还时常传来怪声。俏俏有时气极了砸门,赵癞从房间走出来一脸的疲惫,他告诉俏俏,如果再来骚扰,他只能考虑暂时分居,另寻住处。俏俏哭着让他不要折腾了,赵癞说,俏俏,你要相信我,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就是你。为了你,为了以后的我们,我必须要出人头地,你放心吧,我做的事情都是正事。 都说到这个份上,俏俏还能说什么呢,只好任由赵癞去做。 现在手头的事情样样都没有头绪,我这个人心性不好,遇事沉不住气,成天坐卧不安。 赵癞先让他折腾去,我最关心的是二嫂的安危,和李大民一个礼拜之约眼看过去一半了,连点消息都没有。我实在坐不住,给李大民打了个电话。李大民彬彬有礼接了电话,他这个人说话永远都是和风细雨,不见煞气。电话一通,便笑呵呵说:“着急了吧?”我赶紧甩过年嗑:“李师傅,你好,我二嫂现在怎么样?”李大民告诉我不要着急,二嫂已经得到最好的治疗,现在情况良好。我弱弱问一句,过几天就能看到她了吧。李大民笑:“罗稻,听说你见到我的徒弟了?” 我心里一紧:“甘九?是啊,见到了?” “真人就不要说假话了,没意思,你说是吧。”李大民笑。 “苏离?对,我看到他了。” 李大民道:“我的徒弟对你很感兴趣,说你的肉身有点奇异,建议我把你抓来研究。” 这话一说完,我脑子嗡一声,这是苏离的意思?这小孩原以为就是个发育过头的孩子,怎么心肠这么恶毒。 我没说话,已经有很不好的预感。李大民道:“我这个人呢不喜欢强迫,我们之间都是平等的,做事也要互相体谅,互相着想,是吧?我为你找到二嫂,并为她提供最好的治疗,罗稻你是不是应该为我做点什么呢?” “你说吧。”我道。 李大民笑:“三天后你过来,和我们师徒一起喝喝茶,顺便把你二嫂接回去。” 我知道此一去恐怕凶多吉少,但这一趟必须得去,我不能对解铃说,他肯定会拦着我。不过为了二嫂,为了二哥一家,我豁出去了。 第二天解铃突然现身,他见到我,神情很疲惫,把牛皮纸递给我:“基本上查清了。” “说说。” “先说说纸张,我拿给朋友的实验室化验,这张牛皮纸经鉴定是解放前哈尔滨造纸厂在一九三九年的产品,当时在中国大陆属于上乘纸张。” 我听得来了兴趣:“这么说,这页纸是成形于抗战时期?” 解铃继续道:“再说说墨迹,这页纸上所用的墨水是一种特殊的植物用料,具体成分不明,不过氧化程度来看,表明写在上面的墨迹在一九四零年前后。” 我恍然:“也就是说这页纸的主人,在一九三九年得到这些牛皮纸,一九四零年开始书写天书?” 解铃点点头:“结合你们进山的经历,这些牛皮纸很可能是赵辰在山里偶然得到的,那么写这些稿纸的主人就呼之欲出了。” 我脑子里猛然蹦出一个名字:“陈道长?!” “不错!”解铃说:“你们发现陈道长尸体的时候,是没有头颅的,他的行迹很像是尸解,不过你又描述说尸体油黑发亮,而且甘九还曾经提过陈道长是物化往生。物化,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我摇摇头,紧紧盯着他。 “物化也就是坐化,死后尸身不朽。陈道长的尸体正是这种死法。首先可以肯定,既然他是物化,就不可能是尸解。可是从牛皮纸的天书文字,赵辰的种种怪异,我又觉得陈道长像是尸解成仙,这是最诡异的地方。而且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解铃顿了顿。 我急问:“什么?” “那就是,”解铃背着手说:“陈道长不但已经成仙,而且还在用一种很另类的方式,点拨赵辰,想渡他一起成仙。” 第三十二章 童年的葬礼 解铃这么分析是有道理的,蛇文天书就算是他都读不懂,而赵癞却能随意在上面进行标注和圈涂。这说明赵癞不但读懂了,而且还读进去了,进行过很深的思考。 解铃的意思是,如果赵癞真的有这般机缘,那就有好了。只要他不伤人和,不违天道,有成仙的机缘这应该算是个好事,可喜可贺。我问解铃,如果赵癞真的成仙,那么他和俏俏的关系怎么办。解铃摇摇头说:“我哪知道,我从来没见过神仙。不过想想就知道,两个人肯定是无法再相处下去。” 我急道:“这可不行。” 解铃奇怪:“人家两口子能不能好下去该你什么事?所谓姻缘,讲究的就是一个缘法。两人相处贵在自然,能和则和,不能和强扭在一块也不幸福。你那个叫赵辰的小老乡,如果真的有步入大境界的那一天,是他的福报。作为他的朋友,你应该祝福他。” 解铃让我不要再去骚扰俏俏和赵癞,让他们随遇而安吧,现在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怎么能让李大民伏诛请罪,绳之以法。他喝口水,叹气说:“李大民这样的人是很执着的,可以说是偏执狂,除非能从思想根源改变他的想法,要不然很难用世俗的法律去惩戒他。虽然世间的因果他还会承担的,但即使果报加身,他也不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误,而当成一种磨练和考验,天将降大任,非但不会觉悟,反而变本加厉。” “除非能改变他的信仰?”我问。 解铃点点头:“现在只能就事论事,其他的以后再说。李大民造彼岸香,这中间牵扯的种种因果公案,还需要他自己来解。我已经感觉到了,迟早我和他会有面对面的较量。” 我咽下口水:“我觉得这个人实在邪得厉害。”坑岁记血。 “再邪也得算账。”解铃道。 看着他落寞的神色,我已经打定主意,这一次就让我替解铃打打前锋,让我先去探探李大民的底细。 二天后,李大民约我到石峰里居民小区见面。我们市有三个大居民区,被市民笑称三大贫民窟,其中之一就是石峰里。这地方现在还能看见随处搭建的窝棚,胡同纵横交错,老楼垂垂欲倒,街道是天天翻修,大兴土木,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完,十年前是泥地,现在还是泥地。走进小区的街巷,污水横流,散发一股刺鼻的腥味。 虽然纳闷为什么会约在这里,我还是应约到访。到了约会地点,我看到只有李大民一个人,他穿的很朴素,和周围糟乱的环境没有任何违和,看上去就像个普通老百姓。 来来往往的行人,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瘦瘦的男人,就是大佬合先生的首席顾问,毒品彼岸香的制造人,连解铃都闻之色变的邪派高手。 李大民看到我,笑呵呵过来握手。 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目的,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道:“李师傅,我二嫂……” “不急。跟我来,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我也不好说什么,今天豁出去了,他画出道我就走。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往小区里进,这片小区算是石峰里比较高档的地方,全是三层高的居民楼,一层住着若干人家,走出家门就是开放式的楼层走廊,可以站在上面扶着栏杆俯瞰街面风景。 这些楼修建时间起码有四十年了,熬到现在墙漆剥落,堪称风烛残年,根本没有人管,像个饱经风霜的老妇人。我跟着李大民走进一栋楼,楼道没有路灯,黑灯瞎火的,只能摸黑往上爬。借着隐约的光,能看到楼道里摆满了邻邻居居的各种破烂,有破筐、有报废的自行车、有不知何年何月留下来的烂白菜,充斥着一股烂腐酸味,十分顶鼻子。 我实在搞不懂,李大民把我叫这来做什么。 正胡思乱想,走在前面的李大民忽然道:“我小时候曾经在石峰里住了很长时间,可以说童年就是在这儿度过的。” “啊。”我答应一声。 “不过不是在这个区。我记得大概是初一吧,有个同学叫我去他家玩,当时他就是住在这栋楼里。” 我越听越糊涂,又不好说什么。我们边走边上。 “他住在三楼。”说着话,我们到了三层,从楼梯口出来便是那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一侧是居民的住家,另一层是面向街道的栏杆。我们沿着走廊往前走,李大民深吸口气,表情有些陶醉:“很长没时间没来了,每一次过来,我都会想起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说说那天的事情吧,我到同学家玩,当走到这户人家的门口时……” 说着,我们来到快到走廊尽头的一户人家门口,李大民停下来,我也赶紧收住脚。 李大民背着手,看着这扇落漆的铁门,说:“这么多年了,这扇门我一直保存下来,没有变动,每次看到这扇门,就会引起我当时的回忆。” 我实在忍不住问:“当时发生了什么?” 李大民笑笑:“也没什么。当时走到这家门口时,我听到里面传来‘啪啪啪’和呻吟的声音。”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明白:“然后呢?” 李大民道:“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也不能完全说懵懂无知,对男女之事多少还有些了解,一听到这个声音,我马上拉住同学。我们两个看看左右无人就停了下来,然后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他指了指眼前这扇窗。 窗户很老了,窗台落着厚厚的灰,玻璃上好像结了厚厚一层的油污,此时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李大民说:“这种住户的房屋格局是这样,从外门进去,里面是厨房,往里偷看也看不到什么。但当时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在往里偷看时,我确实看到房间的最里面,有一个女人正面坐在男人的怀里。两人应该没穿衣服,女人有很长的头发,表情很迷人。当时光线极暗,我隐约看到的这一切,像剪影又像是蒙太奇的想象,如发黄照片的这一幕在我的记忆里停留了很长时间……后来,我经常到这里借口找同学玩,同学搬走后,我也时常过来,目的你已经猜到了,就是想找机会再窥视那个女人。那个时候住在这里的人很多,走廊人来人往,根本没有机会,但我还是愿意没事就来这里溜达。和这里人混熟之后,我向邻居不动声色打听这户人家,他们告诉我,这里住着一位单亲妈妈,独自抚养一个孩子。这位妈妈很辛苦,早出晚归地挣钱,很少有人见到她,邻居们对她也不熟。” 李大民口吻很平常,娓娓道来,可是站在这扇门前,看着落满尘埃的老窗户,听着幽幽的往事,我忽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实在无法揣摩这个故事后来是怎么发展的。 “然后呢?”我问。 “然后有一天,我参加了这个女人的葬礼。”李大民说。 “啊?”我惊叫一声。 “那天,我记得天气很阴沉,像是要下雨,我那天没事,不由自主溜溜达达就到了这里。刚一来到街口,就看到楼前停了几辆面包车,上面喷着市殡仪馆的字样,一群人站在冷风里。我看到人群中,有个孩子跪在地上,手里举着火盆往下砸。我凑过去看,和周围人打听,才知道死的人正是那个女人,她家徒四壁,仅有的存款也只能勉强办一场规格普通的葬礼,她留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也可怜,患了儿童罕见的白内障,双眼盲目,以后别说生计,就算吃饭穿衣都成问题。” 李大民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走到门前,居然去开门。 我张大了嘴:“这……这,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我把第三层楼都买了下来。”李大民淡淡说。 一打开门,里面果然是厨房,锅碗瓢盆很长时间没人动过了,显得极为冷清。李大民回身把外门关上,我吓了一跳,心里惴惴不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李大民讲这段往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后来……我收养了这个孩子。”李大民说。 小时候无意中撞见男女性事,看来对于李大民的影响特别深,居然会让他做出收养孤儿的举动,真是不容易啊。我正想着,李大民下面一句话彻底颠覆了我的看法。 他对我说:“我之所以会收养这个孩子,是因为他有一种很特别的超能力。” “什么?”我赶紧问。 “他双眼失聪,上帝却给他留了一扇窗,他由此能听到这个世界最美的声音。”李大民说。 我脑子“嗡”的一声,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孩子就是苏离,是李大民的小徒弟! “而我,”李大民说:“需要这个声音!” 第三十三章 合奏 “别在这里傻站着,往里走。”李大民让我随他到里面的屋子。 这里的房间采光很不好,可能是朝着北面吧,有些背光,即使是白天,房间里也阴沉沉的。光线下,能看到无数的灰尘在漫漫漂浮,走进这老房间像是穿越了几十年,进入到一种很难形容的氛围里。 先进去的是个小房间,透着无人居住的清冷,旁边有个门,直通到里面。等走进里面的大房间,眼前才略有些开阔,光线也明亮了很多。这里的布置完全就是普通人家,一张大床,上面悬着蚊帐;一张老式的八仙桌,摆着几个茶碗。其余都是很老旧的家具,恍恍惚惚我像是走进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八仙桌旁,坐着一个孩子,正是苏离。他戴着厚厚的茶色眼镜,拿着水壶倒出一杯热茶,热热的水流落在杯子里,很快就要倒满溢出,我正要提醒,他忽然恰到好处收了手,把水壶放回原处,然后捧起那杯茶慢慢放到我的近前:“罗稻,你来了。很远我就听到了你的声音。” 我正愣神,李大民让我落座:“这里就我们师徒两个,你不必拘谨,恐怕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要面对我们这两张面孔了。” 他这话说的,我像是一脚踏入深渊,很是有些郁郁不乐。 我闷头闷脑坐下来,拿起茶杯,勉强抿了一口,香气扑鼻,味道倒是很好。李大民道:“刚才我正在和罗稻讲你的故事。” “我都听到了,”苏离说:“师父你讲得不全,只说了其然没有说其所以然。” 李大民笑,拿起水壶自斟自饮。 苏离侧过脸,像是在眼睛看我:“罗稻,你知道师父是怎么认我当徒弟的吗?” 我说:“李师傅说你有超能力,能听到普通人听不到的声音,所以他收你为徒。具体我就不太清楚了。” 李大民放下茶杯:“那天在殡仪馆的葬礼,去的人不是很多,除了工作人员,整个大厅空空荡荡。别看那些年我总在他们住的地方转悠,可那天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苏离的妈妈。我到现在也不太清楚她的身世,她的家庭背景和具体经历,苏离也没和我说过太多,我尊重他的隐私权。苏离的妈妈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少年时代的我能被她吸引,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女人味不无关系。说远了,那天葬礼上,瞻仰遗容后我正要离开,苏离说了一句话,吸引了我的注意。” 李大民又倒了一杯茶,怔怔地说:“当时他在自言自语,说他的妈妈正在发出很奇怪的声音。” 我深吸口气,此时屋子里光线忽然黯淡下来,太阳好像消失了,有些阴冷。阵名夹弟。 “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只有我听到了他的话。我问苏离,你妈妈出的是什么声?苏离告诉我,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听起来有些像树叶渐渐枯萎,又有些像万木凋零树叶随风而落,更有些像纸张轻轻撕动发出断裂。他妈妈发出的声音,要比这些自然声更富有旋律,更加有节奏,听起来真是美妙极了。” 李大民说得很动情,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身上有些冷意,咳嗽一声问:“他妈妈已经……过世了,怎么还会有声音?” “罗稻,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为什么要藏在柜子里吗?”苏离忽然问。 我说:“你告诉我,你在听尸体腐烂的声音。” 苏离笑:“对,我妈妈当时躺在殡仪馆里,她身上发出的那种特别声音,正是尸体腐烂的声音。很动听。” 他说完这话,我忽然觉得胃里翻涌,一阵恶心,顾不得失礼,把嘴里的茶叶全都吐在地上。 李大民不以为意,继续喝着茶。 我擦了擦嘴,脸色很难看。苏离说:“我得了白内障,彻底看不见的时候还很小,大概三四岁吧,我记不清了。对于小孩子来说,失不失明意义不是很大,当时的我对整个视觉世界还完全没有概念,对于‘看’的记忆非常模糊,等同于没有。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接受了‘听’的世界。” “一个人如果生来失明,那么看不看见对于他便没有任何意义。”李大民说。 苏离道:“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能够听见平常听不到的声音。开始,我以为这是正常的,人人都有的。后来跟着师父,接触了很多人,做过很多实验,我才明白,能听到特殊的声音是我自己的专长。” 我抹了抹脸,身上的寒意更盛,此时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在我记忆里,我能听到第一个超越平凡的声音,也是来自我的妈妈。”苏离说。 他在谈起死去的母亲时,态度很奇怪,没有悲伤,面容平静,就像说起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我从来不知道爸爸是谁,是妈妈一直抚养我长大。家里很穷,可以这么说,我眼睛如果早些治疗,或许有痊愈的希望,可就是因为交不起手术费,才成了这个样子。可我不记恨妈妈,是她无意中打开了我生活的一扇美妙的窗。在我仅存的记忆里,妈妈很漂亮,她年轻有魅力……师父可以证明。” 李大民哈哈笑:“不错,你妈妈是个很动人的女人。” “妈妈其实也有男人的,她经常会招不同男人回家过夜。只要她一回来,就让我躲在柜子里,她说让来人看到家里有小孩子,有些人会不舒服。” 苏离指了指房间一角,我看到那里有一个老式的横卧衣柜,都多少年了,表面的油漆剥落,锁头几乎粘连在一起。 我心情很沉重,已经隐约猜到他妈妈是做哪一行的。 苏离说:“我头一次听到那些声音,就是我妈妈在和男人干那种事的时候。我那时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我躲在柜子里,完全沉迷于那种声音。” 我心里堵得像块石头,喝了杯茶,讽刺说:“你是说男人女人在愉悦时发出的声音?” “不是。”苏离笑:“那种声音是个人就能听到,我说的是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那天过夜的男人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做那种事的高手,我妈妈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他们折腾起来时间就不短了,我一直藏在柜子里听。开始还是平平常常的嗯嗯啊啊,到后来我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怎么形容呢,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旋律,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乐器能够演绎出它的味道,它集合了灵动和心灵的呼喊,其中的美妙就像是意大利名家的小提琴,名手与名器紧密相交,发出共鸣。即是愉悦的,又是痛苦的,我甚至听到了我妈妈的内心世界……她的心在哭泣,我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情感,混杂了愉悦、痛苦、呐喊、阴郁,甚至还有恶毒,后来我把带有这种情感的声音,起了个名字,称为‘女人’。” “你应该当哲学家。”我长舒了口气说。 苏离笑:“你如果能感受到别人感受不到的东西,你也会成为哲学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那种超越平凡的声音吗?” “因为动听?因为美妙?”我说。 “不,我能听到的很多奇怪的声音,都不是动听的,有些甚至可以说是恐怖的、压抑的、黑暗的。我之所以喜欢它们,就因为它们有个最大的特质,那就是纯净。” “纯净?”我喃喃。 “对。”苏离说:“我妈妈干那种事的时候,一开始是有保留的,是放不开的,那个时候还没有奇怪的声音出现。当她真正放开自我,完全毫无戒备敞开身体,往顶峰攀登的时候,那个声音的旋律就出现了,它不带任何杂质,像一块透明的水晶石,里面包含了我妈妈所有的情感和欲望,没有遮掩,没有杂念,不带面具。后来,我又在很多具尸体的身上听到了这样的声音。这个世界上恐怕最纯净的人就是死人了,尸体腐烂是自然现象,就算一代帝王死后也会成为枯骨。腐烂是做不得任何假的。” 我心情郁郁,沉默无言。 “后来跟了师父,我更有条件进行研究。我最初想过一个问题,既然男女性事是美妙纯净的,而尸体腐烂也是如此,为什么不能把这两样东西结合起来呢。罗稻,你知道音乐里有合奏的概念吗?” “听说过,就是几种乐器配合一起演奏吧。比如钢琴和小提琴什么的。”我说。 “对,可以这么简单理解。”苏离说:“你把性事和腐烂想象成两样绝美的乐器,如果它们能合在一起演奏,会是什么效果呢?!” 第三十四章 达尔文 苏离站起身,摸着身旁的盲棍,用它探着路,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那模样真像一个小大人,完全超越他年龄的侏儒,就是不像孩子。 苏离说:“两种美妙的乐器如果要凝合在一起,不单单取决于乐器本身的品质,更重要的是名器配名手,还要很厉害的乐手去驾驭它们。我拜了师父之后,师父为我打开了一扇扇神奇的门,他让我去学习音乐,对声音的驾驭从天赋凌升到理论。” “然后你成功了?”我说。阵广上血。 “成功哪有那么容易。”苏离笑:“重新谱写声音那是创作,算是一门艺术。要把这两种声音契合在一起,我需要做大量的实验,那段时间师父为我提供了很多尸体,一点一点的实验,累积到最后,才会出现好的结果。” “你不害怕吗?”我问。 苏离停下脚步,转过头“看”我:“你会害怕钢琴吗?” “当然不会了。”我说。 “那我也就不会害怕尸体。”他淡淡地说。 我听得心里发堵,一个人一条命,在他们的眼里,无非就是工具。生命,对于苏离来说,无非就是能演奏旋律的乐器。 李大民品品茶的味道,说:“我和苏离算是亦师亦友,我从他身上也得到不少的启发。彼岸香的设计和炼制有很大一部分灵感就是苏离提供的。”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炼制彼岸香的人是自己。 “你吸过彼岸香没有?”李大民看我。 我本来想撒谎,转念一想,算了,如果我说没吸过,李大民可能会强迫我吸,何苦来的。我说:“吸过。” “说说什么感觉。”他目光炯炯地看我。 李大民这人极其多疑,根本糊弄不了他。我把当初吸食彼岸香的经过和感受细说了一遍。李大民边听边笑,他说道:“吸食彼岸香之后,你听到了声音。” “是的。”我回忆说:“那是一种类似空谷滴水的轻音,又好像有人在耳边叮咛,很轻很空灵。” 李大民点点头,笑着看苏离:“这个声音就是苏离添加进去的。如果吸食彼岸香仅仅会出现幻觉或是性乱,那和一般毒品又有什么区别呢,完全不入流。而加入了不同的艺术元素,丰满了那个世界,这才是真正的创造!” 我惊得手里的碗儿差点掉在地上,一直以来,我以为彼岸香就算是邪乎,无非就是能刺激人的大脑神经,产生幻象。而李大民的意思是,彼岸香吸食之后的境界,就像一幅油画,整个画面完全出自画师之手,他想在哪里添几笔就添几笔,想抹什么颜色就抹什么颜色,换句话说,在那个迷幻之境,李大民和苏离就是创造一切的上帝。 我的大脑已经完全想象不出,这是怎么一个创作过程。据我所知,彼岸香的炼制离不开尸体,离不开孕妇,离不开男女情事,整个研究和试验的过程根本就不可想象,我实在不敢深想,再往下想就要开始颠覆我的世界和人生了。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问道。 李大民呵呵笑:“因为以后我们这个开发团队还要加上一个人,那就是你。” “我不明白。”我咽了下口水说。 一直沉默的苏离忽然道:“罗稻,你知道我现在面临的两个最大的困境吗?” “你说。”我知道自己没好了,索性听个痛快。 李大民和苏离能把最核心的秘密告诉我,按照李大民的精明,这个潜台词就是,你要么依附我听我的话,要么就带着秘密去死吧。 苏离说:“我已经不满足于倾听,更想去创造。我想把声音这门艺术经过我的手演变出来。师父告诉我,伟大的艺术能够改变世界。我想用我创作的声音来改变这个世界,改变人类,配合师父的计划。师父,你的计划我能说吗?” 李大民淡淡笑:“罗稻以后不是外人,但听无妨。” 苏离说:“师父的计划是创造新人类!” 我头上浸出汗水,这李大民真是个狂人,他何德何能敢说这样的话?当年那么多伟大人物都想这么干来着,折腾来折腾去,谁也没折腾明白。反而在折腾的过程中,尸横遍野白骨如山。这个李大民,我相信他不是玩玩嘴皮子的空想家,连解铃都让他几分,连合先生都如此器重,他要真想折腾点事情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苏离继续说:“我现在面临两个困境,一个是声音的采集。很多美妙的声音,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而其他人听不到,我再怎么描述,语言的天然桎梏也会限制表达。就算全世界最伟大的文豪形容得天花乱坠,也及不上亲自去听一听。所以,创造的前提,就必须要能搜集到这些原始的素材,然后转换成普通人能接收的声音。” 我听得冷汗直冒,已经完全构想不出来,只能静静听着。 “另一个困境,那就是制作。原始素材的提取已经难上加难,而进行再加工的制作,其难度更加难以想象。”苏离说。 李大民看我:“罗稻,有什么想法就说嘛。” 我苦笑:“就像听科幻小说,我完全没有概念。” 苏离说:“罗稻我问问你,如果有外星人的话,他们的语言和沟通方式是不是完全迥异于人类?” 我想想说:“是的。一个族群一个文明,依据生理特征文化属性什么的,那沟通方式肯定不一样。别说外星人,就算人和蜜蜂的沟通方式都不一样,蜜蜂是飞‘八字舞’传递信息。” “是的,你很聪明,这样我就好解释了。”苏离说:“我听到的那些声音,完全不属于人类的世界,要想转换成人类能够听到的方式,且不说能不能办到,就算办到也会损失很大一部分精华。所以呢……” 我忽然隐隐有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可又摸不准边缘,静静听他的表述。 “所以要让人能够接收到这些美妙的声音,只有一个办法。” 我呼吸急促起来,像是猜到了什么。 苏离说:“既然不能把那种声音引入到人类的世界,那只能把人类引入到声音的世界。” 这话乍听起来像顺口溜,可我一下就明白了。 “彼岸香就是你们引导人类进入声音世界的一座桥梁?”我问。 李大民大笑:“好小子,有点悟性,我真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我彻骨寒意,看着他。 李大民说:“其实彼岸香只是我的一个小小试验,导入声音只是整个大实验中一个小小的实验项目而已。苏离这孩子很聪明,在我炼制彼岸香的时候,他提议加入声音,我们一起研究开发,技术也日臻成熟。彼岸香其实开拓了一种思维,那就是完全可以把人类在这个世界里接收不到的信息,通过类似彼岸香的载体,用另类的方式进行传递。具体方法就是,把人引导进一个崭新的包含我们需要传达信息的新世界。” 他顿了顿说:“而新世界就必须需要新人类!我长久以来的梦想终于解决途径。” “可彼岸香这东西很邪,”我实在忍不住道:“它……和尸体和鬼都有关系。” 李大民看我:“难道新世界就必须是鸟语花香阳光灿烂的?人类之所以无法进步,就在于太主观,什么事情完全凭借自己的想法轻易定性。在我看来阳光灿烂和鬼气森森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一种客观世界,没有所谓的高低之分。阴间和阳间也是如此,我只是借用阴间的材料打造一个崭新的世界而已。不论是阴间还是阳间,都只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垫脚石罢了。” “可是,据我所知,”我实在忍不住道:“彼岸香很邪,对人身体有很大的害处,沾染鬼气,刺激大脑……” “这些都是解铃说给你听的吧。”李大民打断我:“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僵化,甚至可以说幼稚。张口原则闭口底线,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么跟你说吧,人类的进化需要牺牲,需要淘汰糟糠个体,这是大自然的抉择,你可以说我是达尔文主义,或者是其他的帽子,但我要告诉你,这就是客观、这就是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我特别欣赏达尔文理论的四个字:自然选择。该死的就让他们死吧,该活的总会活下来。”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李大民看看我,平静地说:“我要用你的身体炼制彼岸香三号。” 第三十五章 进入魔窟 “你要用我的身体炼毒……这怎么炼?”我都听懵了。 “具体炼制方法会让你知道的,这里不是讲这个的地方,聊技术自然是在工作场所。”李大民说。 “对不起,不陪你们玩了。”我放下茶杯就要走。 李大民和苏离是一对疯子。什么听到奇妙声音,什么自然选择,什么改造人类,都是一些狂人鬼话。他们最该去的地方应该是精神病院。 李大民也不阻拦我,淡淡一笑:“你二嫂叫李艳红,你二哥叫罗二米,还有个小娃娃叫罗启航,小名叫小宝。”阵杂坑技。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双手不禁捏紧,嘴里蹦出两个字:“卑鄙。” 苏离咯咯乐:“师父,有人说你卑鄙呢。” 李大民端起一碗茶放在鼻子下细细闻了闻,一脸陶醉:“香。” 我全身泛着浓浓的寒意,如坠冰窟。我真是没想到李大民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居然用家里人来威胁我!这个人做事完全没有底线,我抹了把脸,叹口气,终于屈服了。 我心灰意冷坐回座位,两只眼睛愤怒地看着李大民。 他一口一口呡着茶,神态悠然自得,偏偏这种表情让人恨得牙根痒痒。这个人太卑鄙,纯粹就是个恶棍! “我该怎么做?”我万念俱灰。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甘九。当日甘九炼丹失败,突然看到李大民的时候,那惊慌失措的神情,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我还幼稚地想,甘九怎么这么怂包?等真正和李大民打过几次交道,我才深刻体会到这个人的恶毒和邪恶,他有多大能耐且不说,心理完全不健全,蕴藏了巨大的黑暗能量。 李大民道:“我这个人说到做到,只要你留下来,你二嫂就得了救。这样吧,我安排一下,先把你二嫂转到普通医院,你带家里人去看看,先让你放心,解决后顾之忧。” 李大民拿起电话,随手拨打,轻描淡写安排了几句。放下电话,让我通知家里人去市中心医院。 我狐疑地用电话和大哥小米他们联系了一下,大哥听说二嫂找到了,心急火燎地说我们马上进城。 放下电话,我就不镇定了,坐立不安,想乞求李大民带我去医院看看,可又张不开这个嘴,像是火烧了屁股。李大民和苏离不再理我,两人自斟自饮,彼此笑谈,聊着闲天。 我越看苏离越恼火,小小孩子不但满嘴成年嗑,而且心肠很坏。他对我什么态度就不谈了,就连聊起他自己的妈妈,都毫无感情,言语平淡像是在谈一样工具。 我始终相信老人家说的一句话,一个人如果连爹妈都不孝顺,其他的品德就不要说了。 喝了半天茶,李大民这才回过头看我:“你大哥罗大米从蟠桃村坐什么车进城?” 他什么都打听明白了,我万念俱灰,慢慢说道:“找到二嫂是大事,我大哥有车,应该是开车来的。” 李大民看看表:“那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医院,看看二嫂和全家人团聚,先让你放心。” 我们三个人从房间里出来,李大民锁上外门,看着这扇门长叹一声:“幽幽哉,十几年弹指挥间。” 我们上了车,李大民拉着我和苏离到了中心医院。 我们到了五楼,刚走进病房,就看到二嫂躺在靠窗的位置,脸色蜡黄,头发都枯了,活像一个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干尸。小宝哭着喊着要和妈妈在一起,被我大嫂紧紧抱在怀里。罗小米站在旁边擦眼泪。我看到在二嫂的床前居然坐着一个女警察,正摊开记事本,一边拿着笔正待记录,一边询问二嫂。 二嫂精神状态非常不好,眼睛发直,侧着脸看着窗外,问什么都置若罔闻。 大哥在旁边劝:“老二媳妇,这些日子你到底有什么遭遇都说出来,有政府给我们作主,我们一定要把那些拐卖妇女的坏蛋绳之以法。你这些天受的委屈难道都白受了吗?” 正说着,一抬眼看到我,大家呼啦啦围上来,大哥兴奋地说:“老三,这些年你在城里没白干,还是有些人脉的,二嫂找回来你是大功一件,老二听到这个消息病都好了一半。” 我一脸的苦涩,李大民就在身边,又不好说什么,苦笑了两声:“应该的。” 那位女警察过来说:“你就是罗家老三?能不能详细说说你是怎么发现你二嫂的?” 我看了一眼李大民,李大民面无表情。 我含糊地说:“没什么可说的。” “罗家老三,你可不能这么说,你二嫂的案子很可能牵扯到本市最大的一起妇女儿童拐卖案,上面领导非常重视,作为市民你应该协助我们破获案件,维护治安,这些坏人如果逍遥法外,会对社会造成很大的破坏。” 旁边病床有病人家属说:“这些人贩子真是恨死人了,应该抓一个枪毙一个,我朋友的孩子就是让人拐跑的,两口子天天哭,班也不上了,就这么疯找。这些人贩子是在作孽,也不怕下地狱!” 李大民听到这些话,表情丝毫没有动色,嘴角反而轻轻荡起笑意。 我心说这拐卖案最大的嫌疑犯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愣是不知道。可这话我不能说,我只好应付道:“其实二嫂找回来,也是多亏了朋友帮忙,大家一起寻找,至于他们怎么找到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女警官还在给我做工作,我叹口气说:“警察同志,这样吧,你留个电话,有机会我会帮忙的。” 好不容易把她打发走了,我问:“谁把警察招来的?” 大哥说:“我找的,你二嫂的事必须有个说法!也为了不让别的妇女掉进火坑,我觉得我有这个义务。” “我能不能和二嫂说两句话?”一直沉默的李大民忽然说。 家里人都在看他,我赶忙道:“这是我朋友,找回二嫂多亏了他出力。” 我大哥赶紧过来握手,又是塞烟又要安排饭局,还埋怨我怎么不早说。李大民拍拍他的手:“大哥,我和二嫂说两句话,说完就走。” 他慢慢走到床边,把嘴俯到二嫂的耳边,低低呢喃了几句。我看到二嫂的眼神顿时变了,她颤抖看着李大民,表情有些惊恐。李大民说完,慢慢走过来:“罗稻,我们走吧。” 我看看二嫂,又看看家里人,长叹一声:“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大哥说:“全家人好不容易团聚,招呼你的朋友一起吃个饭呗。” 我看着大哥大嫂小米还有小宝,眼圈有些发潮,我强忍住吸了吸鼻子说:“确实有急事,等以后再吃吧。” 我跟着李大民和苏离走出病房。 我实在忍不住问:“你对我二嫂说了什么?” 李大民看看我:“没什么,我只是让她管好自己的嘴,不要给家里人找麻烦。”他顿了顿说:“你也别搞的像生离死别一样,你不一定死。是吧?小离。” 苏离笑:“我更喜欢用活体培育,死尸养出来的东西没有活力,也只能做到彼岸香二号,要想再往下突破,必然考虑活体培育。” 李大民对我说:“听到了吧。这也没办法,谁让你的肉身这么特别呢,你身上蕴含的节奏恰好是苏离需要的。对了,以前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肉身很特别。” 确实有人说过,圣姑就一直惦记我的肉身炉鼎。这个小身板,给我招来多少祸。 李大民开车拉着我先到了市里那家健康会所,让我洗澡休息,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另有人开车送我,上车的时候,居然用黑布把眼睛蒙上。 坐在车里,我心跳加速,知道这一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完全没有时间概念,我昏昏欲睡,反正也是豁出去了,爱咋咋地吧。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感觉车子渐渐停了下来,有人把我扶下车,眼罩依然戴着,直接送进一栋楼里。这栋楼味道有点像医院,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我走了很长时间,好像又坐电梯下到了很深的地下室。 又七扭八拐不知走了多久,有人让我坐下,然后掀开我的眼罩。 这里是一间手术室,房间中央是一张病床,铺着洁净的白色被单,周围全是医疗仪器,各种线路和管道,病床上面放着监控屏幕和心电图,我抬起头,看到在这个房间的上部,是完全透明的玻璃,李大民和苏离正站在玻璃外,从他们的位置,能观察到手术室里的一切。 我忽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苏离这个盲人,是怎么观察手术的? 想完又叹口气,很明显这里就是给我准备的,我还是多为自己操操心吧。 李大民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罗稻,这里是什么地方,用来做什么,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既来之则安之,已经到了这里你就别做太多打算,好好配合,就是成全自己。” 第三十六章 彼岸花开 我被带进一间单人病房,这里窗明几净,床单都是才换上的,甚至在窗台还养着两盆花。因为此处是在极深的地下,窗外是黑漆漆的墙面,不见阳光,光源全部来自头上那几盏嗡嗡作响的日光灯。 我换上了白色的连体病服,里面连内裤都不让穿。 到晚上,我勉强睡了会儿,十分不踏实,翻来覆去地失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心里没底。后来折腾累了,迷迷糊糊睡过去,突然被人推醒,我揉揉惺忪的眼,看到床前站了一群白大褂。 他们看起来像医生,有三四个,还戴着大大的口罩,只露出犀利的眼睛。有护士推着小药车进来,对我说:“一床,跟我们去体检。” 我叹口气,李大民说得对,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已经是刀俎上的肉,你们看着折腾吧。我跟着这些人出来,开始体检。 这一折腾就是一上午,他们体检的科目非常细致,从视力到听力,从体重到心肺功能,甚至还有男科大夫扒我的菊花检查前列腺,最后罗列出长长一张单子。李大民带着苏离来了,看见我笑:“累了吧,中午带你去吃小灶。” 有医生把体检单子交给李大民,他拿着看了看,然后让医生们到内室给他做详细报告。时间不长,他走出来:“罗稻,你身体还算健康,没什么大病,符合实验要求。” 我苦笑,没说什么。 李大民叫过人吩咐两句,时间不长,走廊外面居然开来一辆电瓶车。李大民带着我和苏离上了车,然后吩咐司机先去食堂。 在电瓶车上,我才明白过来,这里的工程实在浩大,楼层之多面积之广这些就不说了,而且楼层之间有楼梯有电梯甚至还有电瓶车专有车道,最关键的问题是,这里的建筑是修建在地下,而不是在地表,这工程得多大?!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我这样的屌丝根本无从想象。 到了食堂,真是开了眼,偌大的食堂几乎爆满,一眼望去全是身着白大褂的医疗人员,足足有百八十个,所有人都在沉默中快速用餐,日光灯嗡嗡照着,整个地方泛着冷冰冰的阴恻。 李大民带我和苏离到包间吃了小灶,四菜一汤。李大民,从我和他接触以来,就发现他这个人除了自身的理想外几乎没什么欲望,不好女色不好吃喝,不赌不抽,甚至给人一种有洁癖的感觉。 吃饭的时候,苏离忽然说:“罗稻,你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吗?” 他摘下眼镜,露出破棉絮一般的眼窝。 我本来就没什么胃口,被他这么一搞,更是吃不下去,勉强说道:“不太清楚。” “罗稻,你假设一下,如果苏离突然复明,能看到东西了,他会怎么样?”李大民问了这么个问题。 我摇摇头:“假设不出来,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听力吧?他再也听不到那些特殊的声音?” 苏离和李大民同时笑,苏离说:“告诉你吧,我的两个眼球已经让师父取走了。” “啊?”我大吃一惊,看着李大民。 李大民说:“这是抽骨换胎术,当日我就是这么惩戒甘九的,你也看到了。我可以随意取出任何人体内的骨头和胎儿。我之所以取走苏离的眼睛,就是为了再还给他一双好眼!他那双得了白内障的眼球已经废了,我正在给他寻找一双适合的眼睛。” “适合的眼睛?!”我咽了下口水:“你的意思是,别人的眼睛?” “对。”李大民点点头:“我会为苏离找到一双好眼睛,然后把它从原主人的身上取下来,按在苏离的眼眶里。这是苏离应得的,他跟我这些年,我们亦师亦友,他对我帮助也很多。” 苏离呵呵笑。 我倒吸口冷气,心想可别惹恼了这对师徒,如果我半夜睡着了,李大民无声无息把我的眼珠子抠出来,这辈子就算是完了,生不如死。 “那你不怕得到眼睛,便会丧失听力?”我颤抖着问。 苏离笑,说了一句俚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吃过饭,李大民用餐巾擦擦嘴:“罗稻,我带你参观一下彼岸香的炼制流程。” 我懵懵懂懂跟着他们上了电瓶车,七扭八拐行驶了很长时间,从这栋楼里出来,顺着玻璃通道,进入另一栋大楼。 车子停在室内大棚前,我们走下来,李大民带着我和苏离往里进。一进门,我便怔住了,这是一间面积极大的室内花圃,少说能有上千平。室内整整齐齐放着一排排的木箱,每个木箱都像棺材那么大,这些木箱一个接一个,码的像条长龙,看上去颇为壮观。 最让我震惊的,是这些木箱上培育的鲜花,那是一种红色的花。花红如火,艳丽如血,每一朵都有碗口那么大,一朵一朵挨在一起,连成了血海花都,整个花圃里满眼俱是妖冶的红色,这里就像是少年描绘的色彩斑斓的美梦。 在排排木箱的过道间,有很多清纯可爱的女孩,她们穿着很特别的民族服装,手里正提着喷壶,边走边向那些红色的花浇汁。这是一种白色汁液,并不是水,看上去很浓稠。白汁落在红花上,顺着花蕊轻轻滑动,红的鲜艳白的纯净,形成极为强烈的视觉效果。 “这……这些……?”我惊讶地说不出话。 “这就是彼岸花。”李大民淡淡地说:“是我从阴间取来种子和枝条嫁接到阳间的,尝试培育,还真长成了。” 他带着我往里走,离近了看,这些彼岸花实在是太美了,它和其他的花不一样,它所有的花瓣都极细,形如细针,每朵花都会有成千上百根如此细的花瓣,乍看上去,就像千万钢针被鲜血染红一般,艳得迫人心肺,艳得杀气凌人。偏偏浇上去的那些白汁,却温润如玉,似乎在用点点滴滴的温柔来融合彼岸花的妖媚和煞气。 李大民打个响指叫过身边的女孩,让她把喷壶给他。李大民拿着喷壶,在花上浇汁,慢慢说道:“我记得有句歌词叫忘川河水流过,带走前生,带不走约定。每次我在给彼岸花浇汁的时候,都会有种穿越时空的沧桑感。” 我实在忍不住问:“这些白色的是什么汁液?” “人奶。”李大民淡淡地说。 “啊?!”我大叫一声:“我靠。” “只有人的乳汁才能让彼岸花在阳间生存,彼岸花就像有生命的婴儿,需要母亲最精华的汁液来孕育。”李大民看看我:“你也来浇浇。” 我赶紧摆手:“别,别,我就算了。” 我看看这座花圃,现在还不太清楚有没有其他类似的培育基地,单单就这么一个花圃,便有百八十个少女来灌溉人奶,这背后得有多少个奶妈来提供?我看着李大民,心生寒意,这得什么人才能干出这样的事!在这里浇灌彼岸花一滴乳汁,那么必然就会有一个婴儿少喝一口,这相当于从孩子嘴里夺食,这人得没人性到什么地步?! 这时,从花圃外面走进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懒懒散散的麻衣,肩上斜跨着小背篓。过来就打招呼:“李大师你来了。” 李大民介绍:“这是彼岸花汁的采集师傅,罗稻你管他叫张工就行。” 张工说:“李大师,有一朵彼岸花成熟了,我现在要采花汁。” 李大民眉头一挑:“这么巧?罗稻,正好你参观参观。彼岸花开,花开出汁,是非常难得的。彼岸香就是用这些来之不易的花汁调配而成。” 张工带着我们来到花圃靠里的一个木箱前,周围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女孩,这些女孩捂着嘴嗤嗤笑,显得活泼可爱,就像等着看采摘茶叶的少女们。让我不禁想起了“茶山情歌”这首歌曲。 张工熟练地把木箱侧面木板撤掉,露出了木箱里面的东西,我往里一看,惊得根本说不出话。 木箱里躺着一个孕妇,鼓着大大的肚子,脸色蜡黄,眼神空洞茫然,嘴里下意识地还在呻吟。这次我看清楚了,木箱上面培育出来的彼岸花居然都长在这个女人的大肚子上,这就好像是她十月怀胎,生出了丛丛鲜花。 围观的女孩们丝毫不以为意,还在低声说笑,像是农家少女赶集市,既新鲜又快乐。张工从背篓里掏出个布包,缓缓展开,里面插着许多根不同型号的尖针。他取出一根中等型号的,然后戴上白净的手套,一只手扶着一朵彼岸花,另一只手捏针,轻轻刺在细细的花瓣上,一刺之下迅速拔出,然后又扎了几个地方,用手微微一捏,这些针眼里开始往外渗红色的花汁。 这些花汁慢慢分泌出来,缓缓流动,汇成浓稠的一滴,粘在花瓣上。张工把针放回去,又从背篓里取出一快竹片,两个指头夹着,用竹片非常锋利的一面,轻轻刮着这滴花汁,小心翼翼刮下来,打开一个鼻烟壶大小的瓷瓶,慢慢把花汁蹭到瓶口,这滴汁液顺着瓶口滚落进瓶子里。 他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取针又刺下一根花瓣。阵肝来弟。 这就是慢工出细活,一般粗人还真干不了这个,这得多大的耐心。 李大民拍拍我:“你现在知道了吧,这东西有多可贵。” 第三十七章 万里东风扫残云 李大民告诉我彼岸花的培育过程和养个婴儿差不多,首先在阴间取来花种和枝条,然后用特殊方法注入女人体内,花种吸收母体的心血和营养,逐步发芽生枝开花,然后钻破肚皮,生长出来。 生出来还不算完,还要以人乳浇灌和养育,取出花汁的过程也是繁琐和细致的,正如刚才张工所做。要把彼岸花当成娇嫩的婴儿来伺候,操作手法上稍有粗糙,便会导致花瓣折损,汁液不出,这朵花就废了。 “所以,”李大民说:“我把阳间的彼岸花称之为胎花,因为它和人类的胎儿是一样的。” 看着肚皮上长满彼岸花的女人,我忽然想起三太子请乩的乩语:玄光不玄光,身上生红疮。这种嫁接到人身体里的妖艳之花和红疮又有什么区别呢。看到箱子里的这个女人,我想起了二嫂,她一定也在这里受到了如此之苦。我叹口气,心里堵得慌,真不是个滋味。 李大民拍拍愣神的我,说:“走,带你看看彼岸香是怎么炼制的。” 我们出了花圃,坐着电瓶车,来到一处类似工厂的车间。说是车间,面积也不算大,一群穿着防护服的操作人员在忙着,日光灯滋滋发响,墙壁泛着冷光,整个地方给人的感觉一点生气都没有,活像731部队的试验基地。 车间上面的天棚都是透明的玻璃罩子,我们可以站在上面俯瞰里面每个流程。李大民没有领我进入车间,而是沿着玻璃罩外的通道往前走,我们透过玻璃看着下面。 车间里有很多大型仪器,也看不懂是什么,这些仪器构成都很复杂,上面不停闪烁着指示灯,有很多管道延伸出来。 我们停在一个地方。李大民说,彼岸花汁取出之后,还要经过一系列很复杂的化学流程操作,要进行分离蒸馏等工序,而后出来的东西,只能算半成品,就像生鸦片一样,有剧毒,服了就是个死。要做成彼岸香,还要经过一道非常重要的工序。 他带着我和苏离从上面顺着楼梯下来,有专门的人为我们换上无菌服,推开一道厚厚的玻璃门,我们进入车间里的一处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周遭一圈全是高档化学仪器,指示灯亮着表明在工作,房间里很安静,并没有仪器的噪音,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工作,看到李大民来了,点点头。 李大民也没打扰他们工作,指着房间中央一张床说,最后凝炼彼岸香的反应室就在这。 我定睛一看,我靠,床上躺着个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已经死了,全身僵硬,不着一物,手脚摊开,就那么裸着身子静静躺在床上,像是睡熟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彼岸香居然是从尸体里炼出来的,而且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李大民居然管一条人命叫“反应室”。 李大民叫过一个工作人员耳语了几句,那人推来一台小型仪器,仪器的主体是一台半透明的装置,里面盛着浅浅一层液体。装置外面有一条导管,工作人员把床上的女尸双腿分开,然后把导管从尸体的下身插进去。他打开按钮,仪器开始运作,就看到里面的液体逐渐挥发,变成红红的气体顺着导管狂涌而出,进入女尸体内。 我看得目瞪口呆,僵化在当场了。 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气体进入体内后,那具女尸像是有了知觉和反应。我看到她的手指在轻轻颤动,眼皮子也在抖,就像下面的眼球在转动一般。 这个情景实在恐怖诡异,我全身泛着寒意,已经说不出话了。 操作仪器的工作人员已经熟视无睹,面无表情地继续操作。随着气体的涌入,女尸似乎整个身体都丰腴了起来,周身青气流转,本来僵硬的脸庞,似乎嘴角都在微微翘起,散发出笑意。 李大民在旁边指着半透明装置里的液体告诉我,这些是彼岸花汁提炼之后的半成品,变成气体后进入女尸的身体里进行复杂的反应,最后才能凝炼成丹。这种反应已经超越了物理和化学的范畴翻,超出了人类的认知,它牵扯到阴间和阳间两界的跨界反应。 “这是人类未来的趋势,”李大民说:“打破生死界限,把另一个世界的规则运用到我们这个世界,来进行更多的领域拓展,这样才能打破现有的人类壁垒,人类的文明才能够继续进步。” “这么说,你还是为人类着想?”我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李大民淡淡一笑,根本不在乎我的讽刺,他说:“人类每当有重大发明和突破性发现,都会招来世俗的非议和恐惧,这很正常,等到人类享用到了成果,就会慢慢接受,并且乐此不彼,这就是人性的劣根性。面对人类这种性情,有的时候为了能及早推广和普及,采取一些必要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六亿铁拳冲天起,万里东风扫残云。” 他停下这个话头,对苏离说:“下面该你的了。” 苏离笑:“我一直在听着呢。” 李大民看我疑惑,便解释:“尸体内的凝丹反应,对于时间的把握很苛刻,只有苏离,才能够用听觉准确把握反应中的每一个变化。可以说炼制彼岸香,没了苏离是万万不行的,这里也凝聚了他的汗水。” 苏离骄傲地说:“我可以同时听二百具尸体的反应。” 我头上直冒冷汗:“你怎么知道是二百具尸体?难道你测过?” 苏离白了我一眼:“废话。” 我双腿发软,颤巍巍说:“那么炼制彼岸香的尸体有什么讲究?必须是女人?” 李大民点点头:“你算说对了。必须是女性,不能超过二十五岁,未经人事的处子那是最好的,最起码也不能有过孕史。彼岸香这东西很怪,成为‘反应室’的女孩,如果越年轻越漂亮,最后成丹的丹品就越好,反之也就越差。彼岸香脱胎于彼岸花,而彼岸花又是从人的母体里孕育而出,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东西已经产生了自己的灵性。说实话,这个已经超越出我的认知范围了,可以作为一个很有趣的课题进行进一步研究。” “你们从哪弄来的尸体?”我颤抖着问。 李大民看着床上死去的女孩说:“这属于我们商业机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眼前这个女孩的来历。她是自愿赴死,我们花钱买来的。她生在山村里,妈妈过世很早,是爸爸一手把她抚养大,现在她爸爸得了很严重的尿毒症,如果没钱医治就会痛苦而死,我们和她签订协议,她自愿献身,换取父亲的医疗费用。多孝顺的女孩。” “你们真忍心这么干?”我实在难以置信,感觉心里有个东西在鼓鼓地涨起来,看着眼前的女孩,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大民看看我,没说什么。 苏离忽然道:“好了。” 工作人员停下仪器,拔掉管子,有人又推过来一台机器,上面有个脸形的铁框,把这个框子围在女尸脸的边缘,一摁钮,铁框开始收缩,女尸在压力下,突然张开嘴,僵硬舌头伸出来,像是个暗红色的托盘。 舌尖上滴溜溜停着一丸丹药。 有人取来一副胶皮手套给李大民,李大民拿起丹药,凑在灯光下看了看,又递给我:“算是中品吧,就是为了给你展示,出活有点粗糙。不过还可以。” 我实在忍不住,胃里翻涌,捂着嘴就要吐。有人把我领到里面的卫生间,我抱着马桶哇哇大吐,苦水都吐出来了。 歪倒在地上,脑门上全是虚虚的冷汗,看什么都天旋地转。阵场纵血。 这李大民真是个人物,完全颠覆了我所有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和他接触,我感觉自己就像汪洋大海中随浪飘着的一叶小舟。 我擦擦嘴,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洗了把脸,抬头看到镜子里,身后站着李大民师徒。苏离说:“师父,罗稻这种精神状态恐怕很难做进一步的实验。” “你有什么办法?”李大民问。 苏离对着镜子里的我说:“罗稻,我想邀请你一起去听一个声音。听了之后你就知道我们要你做什么了。” 第三十八章 仙人骨 我现在已经万念俱灰,爱谁谁吧,懵懵懂懂跟着他们走出车间。 上了电瓶车,也不分个方向,走了很长时间,到了一处房子门口。苏离从车上下来,说道:“这里是我的静室,很少有人会被准许进来,就连师父想进都要和我打招呼。罗稻,你可幸运了。” 我不禁苦笑。 李大民坐在车上,掏出手机看了看:“你们去吧,一个小时后我来接你们。” 苏离主动拉着我的手,他轻轻扭开门,门开启了一道缝隙,便拉着我闪了进去。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随即门就关上了。 屋子里没有光,眼前一片漆黑。这种黑很奇怪,黑的无比均匀,黑得犹如实质,走在这里就像进入盲人的世界。我心神恍惚,差点认为是不是走进这个房间,就会自动变成瞎子。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黑。”我颤抖着问。 “当初在设计这个房间的时候,师父布置了驱光的法阵,这里将会是绝对的黑暗,真正意义上的没有光。”苏离说。 “你能觉察出有没有光?”我忍不住讽刺他。 苏离说道:“光,也是有声音的。” 我轻轻叹口气,不在说什么。他拉着我的手,慢慢前行,在这里我反而比不上他这样的一个盲童。我不清楚在黑暗中,他是如何定位的,会不会是像蝙蝠那样,射出超声波再用耳朵接受? 我正胡思乱想,他轻轻说:“坐下来吧。” 我慢慢蹲下身子,用手摸着地,地面很软,毛绒绒的,应该是铺着一层厚厚的毛毯。苏离让我用盘膝的姿势。我曲起膝盖,双脚盘起,坐在地上。 随之是细细碎碎的声音,苏离坐到了旁边。 苏离说:“这里是我的静室,在这个房间的中央有一处声源,只有心灵寂静的人才能听到。罗稻,我希望你心平气和,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沉稳安静下来,看看你能不能听到这个声音。” 既然到了这里,我也没有其他想法,深吸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刚闭上眼,顿时心头无数沉渣泛起,许多画面充斥在脑海里:提炼彼岸香的女尸、肚皮上生花的女人、张工用竹片采集花汁、甘九杀大刚、灰蒙蒙的道观、李大民阴恻恻的脸、解铃吐血、圣姑坐在案前提笔画木偶、范雄的《眼睛》画作……无数的念头、无数的恐怖荒诞画面瞬间喷涌在大脑里,搅得心里无比难受,我睁开双眼,大口喘着气。 “静。”苏离轻轻说。 我揉着心口说:“苏离,你一点都不像孩子,你给我的感觉就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年龄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你经历过多少。”苏离说:“罗稻,你太躁了,你的情绪就像乱七八糟的一汪潭水。跟我学,深呼吸,闭上眼睛,你要在定境中观自己的呼吸,念起念落任它去,只是你的心不要跟着走……” 按照他说的,我慢慢安静下来,那些念头也渐渐消散,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李大民曾经说过,炼制彼岸香,没了苏离是万万不行的。苏离在其中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如果想制止彼岸香的炼制,只要把苏离弄死不就行了。阵引欢划。 我猛然睁开眼睛,虽然看不到苏离,可能感觉出,他就在旁边。他一个孩子,手无寸铁,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把他弄死,那么一切都解决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怎么也压不住,我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我也想到了这么做的后果,如果苏离死了,那我也没机会再活着出去,一命赔一命。我死了如果真能阻断彼岸香的传播,我觉得自己还算死得其所。 “你在想什么?”黑暗中,苏离的声音传来。 我赶紧掩饰自己紧张的口气:“没什么。” “你的呼吸很急促,一定是想到了很重要的事情。”苏离说。 我暗暗长舒口气,苏离确实厉害,他能听到人情绪上细微的变化,可是他无法解读出这种变化后面所代表的意义。 “有什么事,等你听到那个声音之后再说,可以吗?”苏离就像是一个急于和同伴分享玩具的小孩,我也暗暗宽慰自己,先听声音,其他不着急,反正他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 这次我彻底抛开杂念,盘膝而坐,观照呼吸,还真就慢慢沉浸在那个定境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冥冥中“听”到一阵铃声,与其说是听,不如说是感觉到的。这个声音好像并没有经过耳朵,而是直接呈现在脑海里。 此时的我好像飘荡在黑漆漆的山间,无云无月,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是追随着这个遥远而清澈的铃声渐渐飘去。 紧接着像是遭遇到了漫天的大雪。得说明一点,我现在所“看到”和“听到”的都仅仅是一种感觉,既不是我眼睛所见,也不是耳朵所闻,就是发生在脑海中如梦如幻的一团。至于所呈现出的画面,都是我脑补出来的,就是为了丰满和勾勒这种感觉。 黑黝黝的群山连绵,白色的大雪纷飞,一条长长的隧道穿山而过。而后好像起了风,这风之大,不但卷飞了雪花,也涂抹了山脉,所有的黑白景色都在流动,不断变换。我也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又是如何看到这一切的,我甚至不敢深想,生怕一分神,自己就会从这个美妙无方的世界里跳出去。 我似乎看到星星斑斑的寒山灯火,踏雪而来提着孤灯的姑娘,我完全沉浸在这象征的世界里,美得无可形容。 起了风,我又不知怎么卷入了一片黄色的沙漠,浩瀚无垠的大漠戈壁,没有一个生命,只有最自然的风和沙。 而后,我又去了一片莫名的地方,这里有峡谷高山,大河流水,远处是喷薄而下的巨大瀑布,眼前的一切犹如史诗恒存。 在这里已经没有时间观念了,无边无涯,无法无天。我就是一团风,随起随落,穿越地域时空,看到的都是史诗景色。 就在我沉迷其中,完全没有自我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耳边说了一声:“回来吧。” 我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坐在黑暗中,身上打了个寒颤,恍恍惚像是做了一场黄粱大梦。 “我……” “你听到了。”苏离说。 我咽了下口水:“我没听到什么声音,好像是在做梦,做了一个很离奇很磅礴的梦。” “那就是声音。”苏离说:“人对声音的理解太狭隘,声音不仅仅是可以用耳朵听到的,也可以是用心去体悟的。” 我猛然站起来,探出双臂,摸索着往前走。 苏离也站起来,急声道:“你要干嘛?” “我想看看声源是什么。”我说。 苏离没有阻止我。 我在黑暗中一步步走着,每一步都像是走钢丝。黑暗里人是最缺乏安全感的,尤其现在的我,感觉很不好,走得越近心里越毛,说不清为什么害怕,就是不舒服。 就在这时,手一下碰到了什么东西,我的心猛地提起来。我僵硬一下,慢慢用手去摸,好像是个木头盒子,大概骨灰盒那么大,四四方方,表面不知雕刻着什么,坑坑洼洼的。 我摸到了盒子盖,顺着脉络摸下去,摸到了扣环。上面并没有锁,轻轻一用力,就把合盖掀开。 我的心越来越慌,总感觉触摸到了什么一件特别恐怖的东西。我突然有个想法,盒子里不会装着一条蛇吧,我把手伸进去,它就咬我一口。 可是我还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引起刚才那么美妙的幻象。 我颤巍巍把手伸进去,入手冰凉,好像摸到了圆圆的东西。我颤着手继续往下摸,这东西不大,形状十分不规则,好像还有凹洞,我越摸越是心惊,好像隐隐猜到是什么了。 这莫非是…… “这是人的头骨。”苏离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边,轻轻说了一声。 他来得悄无声息,而我此时精神绷得如此紧张,吓得一哆嗦,差点没坐地上。 我焦躁地说:“你能不能打个招呼。” “这是一个人的头骨。”苏离还在说。 我赶紧把手缩回来,嫌晦气一般,在裤腿上蹭蹭。“这就是声源?我刚才听到的声音都是它发出来的?”我疑问。 “对。”苏离点点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谁的头骨,为什么会这样?”我颤抖着问。 “这个头骨是合先生的探险队花费十年时间才找来的。传说,这是……”苏离说:“神仙的头骨。” 第三十九章 能解读仙人秘密的人 “神仙的头骨?”我无法想像这是怎么个存在。既然是神仙,又怎么会死,怎么可能留下头骨呢? “这个头骨的主人叫李少君。”忽然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吓了一大跳,听声音应该是李大民,他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这里。 “李师傅,你……你怎么来了?”我磕磕巴巴地说。 “已经过一个小时了,我来接你们。出去说吧。”李大民道。 苏离拉着我的手,我们三人走出了这间没有一丝光亮的神秘房间,一来到外面走廊上,我居然被灯亮刺激得眯起眼睛,不知不觉中后背竟然被冷汗湿透。 李大民说:“这个李少君是汉武帝时的方士,汉武帝好神仙长生,他就蛊惑皇帝炼丹修行。汉武帝给他很多钱来炼制长生不老药,结果李少君自己炼制出九转七仙丹并服丹成仙,诈称病死。汉武帝挖掘其冢,只发现衣冠,而没有尸体。根据这些细节,董仲舒撰写李少君家录,称其是尸解成仙。” 我现在对尸解多少有些了解,便说道:“这个头骨就是李少君尸解后的尸体?” 李大民摇摇头:“不太清楚,拿到这块头骨,我研究了很长时间不得其所。据我们得到的资料,汉武帝寻找到的李少君墓其实就是个衣冠冢,李少君尸解后所葬真墓另有蹊跷。这些事都记录在一本非常绝密的古籍叫做《仙经》里,合先生在十几年前得到这本书,装备起一只精良的探险队,根据零星线索,花费十年的工夫才找到李少君的真墓。” “合先生找这个干什么?”我问。 李大民笑:“你说呢?自古长生成仙,是每个人的终极梦想。合先生现在位高权重,已处在人生巅峰,他背后还有许多利益链条的牵连,他这样的老人家一旦过世,将会造成巨大的震动,许多利益集团将会重新洗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活下去。中国历史已经多次证明,在中国,权威丧失将是最大的祸患。别的不说,这座现代化的生物试验基地,从修建到目前的维持,那可不是一点点小钱可以做到的,如果合先生有了意外,这座基地就会迅速解体荒废,若干年后只能成为脑残驴友的探险之所,一个不毛之地。” 我现在才明白,这座基地,如此大的手笔,都是仰赖合先生的资源。他之所以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投资到这座基地,肯定不是炼毒那么简单。合先生用现代化的手段配合传统玄术,他在寻找一条长生之路。 李大民说得对,别看合先生垂垂老矣,行动不便脑子糊涂,但是他站在风暴口,无数利益集团的平衡处,只要他活着,都不用太活,哪怕浑身都插着管子,只要有口气在,就会让局面平稳下去。有很多人希望合先生死,可也有更多的人希望他活着。 这座试验基地,即使合先生不掏钱也会有很多站在他背后的人来投资修建,庞大的资金资源只为了保证一件事,让合先生继续活下去! 李大民看我:“合先生如果往生了,那我也完了,这里的一切也都完了。为了能让他活着,我会不择手段,做大事不拘小节。再说说李少君,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年来寻找他的骨骸呢?因为传说这位仁兄不但成仙,而且还掌握了长生的秘密。可惜我不是仙人,无法解读他头骨的秘密,幸好有了小离。” 苏离苦笑:“师父,我在这里静听了很久,除了能进入声音的幻境,实在也提供不了多余的线索。” 李大民嘴角忽然露出阴恻恻的笑:“现在,我终于找到了能解读仙人头骨的人。彼岸香三号是我们最新的计划,它不单单是普通丹药,更是能够让人长生的高丹。我们之所以一直没有研究开发出来,就因为无法解读仙人头骨里的关键秘密。刚才下面的人报告,能解读仙人头骨的人找到了,只要他把头骨里的关键信息解读出来,我在用活体进行培育,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非常大。” 听到活体,我赶紧问:“如果那个人解读出头骨信息,你们就要在我身上进行培育实验?” 李大民说:“放心吧,你不会死的,你的炉鼎很特殊,适合进行高丹炼制。你也不会有什么痛苦。一旦能够成功炼制出第一丸丹药,我们就会想办法进行批量生产。毕竟只靠你唯一一个‘反应室’进行炼丹,不可确定性的因素太多。” 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常识,感觉进了这地方,就像在走钢丝。 他们把我送回病房,有医生和护士照顾我。反正也走不了,我索性踏实下来。我属于整个开发流程的最后一环,没有前面那个人解读信息,就轮不到我这里。我暗暗盼望,那个人可千万别解读出来。 第二天没人理我,我溜溜达达刚出病房,就让看门的护士有礼貌地劝回去。出不了病房,我只能没事翻翻报纸看看书,他们对我照顾无微不至,好吃好喝供养着。 一连三天,我都呆在病房里,哪也不能去。李大民和苏离也没露面,不知忙什么去了,我像是被人遗忘了。 到了第四天,我已经万念俱灰,正在昏昏睡觉的时候,李大民把我推醒:“跟我去见一个人。” 我擦擦眼,心想是谁啊,难道是合先生?虽然想不出合先生见我的理由,可还是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 我穿着一身病服,跟着李大民上了电瓶车,呜呜开着,从专用道进入专用电梯。李大民按了最下面一个钮,电梯开始缓缓运行,向地下开去。 我有点心惊肉跳,这里就已经在地下了,虽然不知多少米,但我有感觉,肯定很深很深。而现在电梯居然还在向下,运行时间这么长,我们到底会去哪?在地下这么深的距离,又会是去见什么人呢? 我正想着,“叮”一声,电梯停了,李大民开着电瓶车拉我出来,沿着一条漆黑的走廊往前走。这个走廊完全金属制成,头上点着昏暗的灯光,映射着周围的环境极为阴森。 走到一处房间时,我看到门口站着两个黑衣人,他们冲着李大民点点头,打开门。 李大民示意我下车,走进大门,里面是很大的房间,空空荡荡,粗糙的金属墙壁。房间一角放着一张桌子,有四个大汉正在打麻将。 看到李大民来了,他们赶紧站起来,一起点头哈腰:“李大师。” “还没说呢?”李大民淡淡地问。 “这小子嘴硬得很,什么手段都上了,就是不说。”其中一个大汉道。 李大民转过头看我:“罗稻,一会儿见到那个人,你劝劝他,和我们配合。如果你再说不动他,我们就要采取特别措施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莫名其妙。 李大民说:“我们找到了能够解读仙家信息的人,可是他拒不配合,使我们所有的计划都被迫搁浅,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许多人的事,必须要让他开口!这个人是你的朋友,我相信他能听你的。” 我心怦怦乱跳,难道他们把解铃抓来了?! 这可怎么办?阵引央才。 我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就在这时,里面房间的门打开,李大民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他瘦瘦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神却极是阴森。 我深吸口气,慢慢走进去。房间很小,空空的,地面中央有一根水泥柱,柱子上捆着一个人。这个人被粗绳捆了很多道,绳子打得死结。他垂头坐在地上,身下是一滩滩血迹。 看到这个人,我马上判断出,并不是解铃。李大民说他是我的朋友,会是谁呢? 我不敢走过去,蹲在不远处看,也不敢出声叫他。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可能过了六七分钟,那个人醒了,缓缓抬起头。 我一看到他的模样,马上惊叫:“赵癞!” 眼前这个人正是赵辰,他脸上身上全是伤痕,皮开肉绽,焗油的头发都赶了粘,那样子活活就像个抓进渣滓洞饱经折磨的犯人。 我赶忙冲过去,就要解绳子。 赵癞看看我,忽然笑了:“罗稻,没想到我们在这里还能再遇见。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你胡说什么!我要放你走。” 赵癞笑着摇摇头:“你怎么还那么幼稚,进了这个地方怎么可能再出的去。现在这个房间里就有不下五个摄像头。” 我停下手,看他这个样子,忽然悲从中来,眼圈红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打你?” “你不知道吗?”赵癞非常冷静,甚至说冷静过了头,脸上是淡漠和麻木。 没等我说话,他便说道:“稻子,知道我是怎么抓进来的吗?” “怎么?”我急切地问。 赵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是让俏俏出卖了。” 第四十章 修行的障 “俏俏把你出卖了?”我大吃一惊。 “没有她,我是不会被抓进来的。她看我这些日子太古怪,便想寻求帮助,把我的情况告诉了李大民。李大民那是什么人,吃人都不吐骨头,他便把我抓到这里来了。”赵癞说。 “不对啊。”我越听越糊涂:“李大民抓你干什么?总有个理由吧。我听李大民说,他找到一个能解读仙人头骨的人,闹了半天,原来是你啊。你怎么可能会解读什么仙人的秘密。” 赵癞忽然笑了,嘴角漾起的笑容很可怕。 我突然想起那页牛皮稿纸,经过解铃鉴定,上面文字是失传的蛇文天书,而后面所画的画,正是描述成仙状态的。解铃当时还推断说,赵癞已经获悉了仙家的秘密。 “难道?你真的……能解读仙人?”我磕磕巴巴地问。 赵癞靠在柱子上,微微眯缝眼睛:“看样子,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在乎了。”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墙角的摄像头,缓缓说道:“是的,我了解成仙的秘密,可是我不能说,你们也别想从我嘴里掏出半个字。” “赵癞,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我惊恐地问。 赵癞看我一眼:“稻子,你是为李大民做说客的?别妄想了,我是不会吐露秘密的。”他闭上眼睛再不看我,态度异常决绝。 我等了会儿,他像睡着一样,一动也不动,我到有点佩服他的定境功夫。这种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的心境,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外门开了,李大民脸色铁青站在外面,招招手,示意我出去。 他对装睡的赵癞说:“赵辰,我这个人呢是很人道的,也是很讲公平的。既然你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不义了。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别逼我用邪招。” 我看到赵癞嘴角轻轻荡起笑意,那是鄙视和蔑视。 我走出房间,看到苏离也来了。苏离侧耳听了听:“师父,赵辰身体里的反应很奇怪,声音的旋律也越来越接近那块仙人头骨。” 李大民对房间里的赵癞说:“赵辰,我知道你有奇遇,你正在修炼成仙之术。但没成仙之前,你还是关押在这里的犯人,我是不会让你这么痛痛快快修炼的。再说了,”李大民哈哈笑:“成仙?你以为是去菜市场买菜吗?我认识诸多高人,都在努力修炼,可没有一个能做到大成之境,就凭你?你个臭混混,臭乡下佬,一身虱子也想成仙?你这个梦也太可笑了,赶紧醒醒吧,别拖到最后无法收场。” “有招去想,没招死去。”赵癞嘟囔了一声,换个姿势继续闭眼休息。 房间的门关上了,李大民脸色铁青,对我说:“罗稻,你和苏离就不要走了,就守在监控室里。我到想看看这个赵辰什么时候张嘴。” 说完,他拂袖而去。 我被几个壮汉带进了旁边的房间,这里装修很简朴,面积也小,房间一半都是监控台,上面全是屏幕,一块块从各个角度照着赵癞。监控台对面是几张单人床。这里有三个专业计算机的高手全程布控监视,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不知李大民出于什么心态,把我困在这一起陪绑。他可能遇到了一块难啃的骨头,想让我看看怎么撬开赵癞的铁嘴钢牙。 这一天的时间,我都呆在这里,也没别的娱乐活动,就是盯着屏幕上的赵癞看。 赵癞大部分时间在睡觉,有时候会变化一下姿势,变成盘膝打坐,垂着头,那个样子还真像是修炼什么。 看着他,我心中有很大的疑团,这个赵癞到底是从哪得到的成仙术,他胃口也够大的,居然无声无息自己开始修炼起来。 一天很快过去,到了约定的时间,这次李大民没有叫我,我和苏离留在监控室里,看着屏幕。李大民站在关押赵癞密室的门口,门缓缓打开,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开始对话。 “赵辰,想好了没?”李大民口气就像唠嗑。 赵癞勉强侧过身,看都不看他。 “小辰,你怎么得罪这些大人物的,有什么话赶紧说啊。”一个农村老妪忽然被推进房间。 我看到这一幕,马上拍案而起,来人居然是赵癞的妈妈!她是我们村里人,大家都挺熟悉。赵癞和苏离身世差不多,父亲早亡,由母亲抚养大。他妈妈非常不容易,一个人中年守寡,就怕儿子受委屈。自从赵癞进城没有了踪影,她除了农活外,其他时间都在碎碎叨叨给村里人讲她的儿子,手里拿着赵癞的照片不停地擦拭,光我看见,她就不知掉过多少次眼泪。 他妈妈老得特别快,人上岁数就爱唠叨,天天讲她儿子,村里人都烦了,管她叫祥林嫂。有人说,你这么想儿子,就打电话让他回来呗。他妈妈总说,儿子在城里不容易,别耽误他工作,只要他好就行。 此时,他的妈妈被推进房间,趴在地上。娘俩这么多年终于是见上面了,此时此景,却让人异常唏嘘。 “赵辰,多少长时间没看到娘了?我把你妈带来了。”李大民说。 赵癞微微睁开眼,笑笑:“你也就这么大本事。” 李大民站在门口苦劝:“赵辰,你说你何苦呢。只要说出秘密,让我们的计划顺利施展下去,石森科技乃至背后更大的势力都不会亏待你,名车豪宅,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把你老娘接到城里,让她也享两天福。你的事情,我们都去村里打听过了,你也挺铁石心肠,给老母亲一个人扔在乡下,多少年也不回去看看。现在你报答娘恩的机会来了。” 赵癞冷笑,不说话。 “我真是不明白,仙人秘密对于你那么重要吗?就算告诉我们,也不妨碍你自己的修行啊,我还会提供你最好的修炼道场,你需要什么丹药都可以给你找来,这是双赢的事,何苦像现在这样呢?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李大民劝。 赵癞道:“成仙的秘密,岂能让你们这些世俗小人知道。你们在我眼里连蚂蚁臭虫都算不上。” “你不怕我对你妈妈做什么?”李大民问。 赵癞笑:“陈道长授我仙家秘法的时候,说得很清楚了,道心一起,魔相即生。修仙本是逆天而行,肯定会有这个那个的障碍。现在,我妈就是我修行的障,我修行的魔!眼前这一切,不过是上天借你手来考验我罢了。” 我在监控室里,看到发生的事情,真是彻骨寒意。相比较李大民的狠辣,我更寒心赵癞的无情。他居然把抚养他含辛茹苦的妈妈,当成了修行的障碍。 “那就考验考验你吧。”李大民冷冷地说。阵团农圾。 从外面进来几个白大褂,戴着口罩,推着放满医疗器械的小推车。有个壮汉拿来一把椅子,强行把赵癞他妈摁在上面,用绳子把两只干枯的手捆在椅子把上,然后把双腿也捆住。 他妈,就是个农村小老太太,哪见过这样的仗势,吓得哭成一团,不停哀求:“小辰,咱们小胳膊拧不过人家大腿,你要知道什么就说吧,娘可禁不起折腾。” 赵癞看都不看,侧过身,还故意咋咋嘴,弄成熟睡的样子。 李大民脸上露着冷冷的笑意,挥挥手。 白大褂用注射器抽了一管不知什么药,然后针头插进他妈妈胳膊上的静脉里,慢慢推动。他妈妈哎呦哎呦叫着,扎完之后,约五分钟,老太太受不了,左右挪动身体,不住喊着:“疼,疼……疼死我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刚站起来,就被人一把摁住。眼前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冷冷看着我,我连监控室的门都出不去。 喇叭里传来他妈妈饱受折磨的声音:“哎呀,疼死我了,疼啊……小辰,娘真疼!” 赵癞关押的密室里除了他妈妈的叫声,再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如同僵硬的木偶,站在原地,目光一起落在赵癞的身上。 赵癞抽抽鼻子,喉咙发出懒洋洋的声音,对他妈妈的喊声丝毫不以为意。 李大民叹口气:“我实在不忍心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妇女下手。” 一直沉默的赵癞忽然呵呵笑:“李大民,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大境不成。你确实不行,现在折磨的也不是你妈,你就受不了,这点出息还想修仙?” 李大民说:“你说的真对,我是应该反思。加大药量。” 那白大褂来到李大民身边耳语了几声,李大民抬高嗓门:“怕什么,留后遗症就留后遗症,儿子都不在乎,咱们这些外人还在乎什么,加大药量!赵辰,你妈妈如果日后瘫痪,你又不管,那我们只好把她扔进垃圾堆里自生自灭了。” “嘿嘿。”赵癞笑了一声。 又是一针注射进去,赵癞的妈妈更受不了。开始还只是小声哼哼,后来完全抗不住,不停喊着,声音都变了,嚎出来都不是人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那些白大褂、打手壮汉们无不变色,我就更别说了,一口气堵在心口窝,上不去下不来,满头都是虚汗。 只有两个人颜色未变,一个是李大民,一个是赵癞。 赵癞也不假装睡觉了,挺直身子,和门外的李大民对视,面色平静坦荡,好像喊的根本不是他妈,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四十一章 悔教夫婿觅封侯 我实在没想到赵癞会变成这个样子,铁石心肠,身上居然一点热血都没有了。 他很久没回家,淡薄亲情,而且性情也很偏执,可我觉得他还算个正常的人。这怎么一修上仙,身上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了? 我想起解铃的话,所谓的神性,就是没有人性。 监视器里,李大民和赵癞面面对视,谁也没有说话,就是互相看着。李大民不发话,其他人也不敢动,满屋子那么多人鸦雀无声,只有赵癞的老娘痛苦嚎叫着,还声声不停。 李大民先说话了:“赵辰,看样子你一点都不在乎你娘。” “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的方式不同。”赵癞说:“世俗中所谓的孝,不过是爱的一种低级形式而已。就算我妈现在死在我的面前,我眼皮子也不会眨一下。甚至我还认为早死早托生,日后我若成仙,渡她阴魂入极乐之世,这才算大爱。” 李大民笑:“还没成仙,就满嘴仙话了。好吧,把俏俏带来。”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李大民为了撬开赵癞的嘴,居然把俏俏也抓了进来。监控器里,俏俏被两个壮汉抓着胳膊,提到房间里。 我注意到赵癞的脸色微微变了,他妈那么痛苦他都没有变色,而此时看到俏俏满头乱发的可怜样,他的嘴角在轻轻抽动。 “赵辰,你刚才说老天借我的手来考验你,那我就好好考验考验,不触及灵魂深处的算什么考验?我知道你最爱俏俏,当初为了给她打抱不平,你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俏俏是你的最爱,我想,你修仙的目的也不仅仅是逍遥解脱吧,而是为了让你和俏俏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假如说,俏俏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成仙还有什么意义呢?”李大民循循善诱。 赵癞呵呵笑了一声,不说话。 “俏俏,”李大民说:“你劝劝你男朋友,何苦来的。只要说出秘密,以后你们两个享尽荣华富贵。你的病我出钱给你治,你不是特别喜欢巴黎吗,我帮你们小两口移民。” 俏俏缓缓抬起头,看向赵癞,赵癞也在看她。 “阿辰,你觉得你现在这份坚守值吗?”俏俏轻轻问。 赵癞沉默半晌,点点头:“值。” 俏俏笑笑:“咱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最担心就是你没有事业心,天天和冬哥他们鬼混,混到什么时候是个头。现在好了,你有了自己的目标,有了自己的事业,你觉得付出一切都值得。那么,我挺你,我给你点三十二个赞!” 她看李大民:“我们两口子掉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我支持赵辰,支持他做出的每个决定!” 李大民点点头,对身边的一壮汉说:“干吧。” 那壮汉悄无声息开始脱衣服解裤腰带,不多时脱得赤条条的,胯下那物像个巨炮,狰狞邪恶。壮汉慢慢走到俏俏面前。李大民说:“俏俏,你别逼我。” 俏俏笑笑。 李大民微微点点头,旁边几个壮汉把俏俏摁在地上,开始撕扯衣服。俏俏也不挣扎,脸色煞白,就那么侧着脸看着赵癞。 赵癞盘膝坐在地上,面色僵硬,嘴角不停抽动。 脱光的壮汉,跪在俏俏双腿之间,摆弄着自己的玩意,开始整了。俏俏轻叫一声,因为剧烈疼痛,眉头皱了一下。那壮汉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肆无忌惮开始横冲蛮撞地干着。 俏俏紧紧咬着牙关,就是直直看着赵癞,眼角慢慢溢出豆大的一滴眼泪。整个房间里充斥着壮汉气喘如牛的声音,还有赵癞妈妈痛苦嚎叫的声音。两种声音都戳穿无边风月,直抵人性尽头。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疯了一样往外冲,门口的打手一拳把我打倒。我躺在地上,鼻子剧痛,有血流了出来。 我听到苏离在说:“多美妙的合奏啊。” 我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擦了擦血爬起来,看着监控器里的一切,心里晦暗地想,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间? 俏俏虽然是干那种行业出身的,可也有自己的尊严,她这个女孩很坚强,那么痛苦愣是一声不叫,就是柔情地看着赵癞。 房间里,突然响起赵癞幽幽的声音:“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听到这句乩语,我身上是彻骨的寒意。就在不久前,我曾经听到过这句话,那是范雄的口头语。 此时的赵癞和范雄一样,已经变成了根本不会爱的人。难道要成仙,就必须要过斩断情丝这一关? 大概二十分钟后,俏俏满头冷汗,头发丝粘在额头上,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气悬游丝,眼神茫然空洞。 “行了。”李大民说。 “啊。”那壮汉轻叫一声,一泄如注,满意地从俏俏身体里退出来,光着屁股去捡衣服。阵团纵划。 俏俏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缓缓说:“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她的声音很低,但房间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不怕我成仙之后报复?”赵癞看着李大民说。 李大民笑:“且不说你能不能成仙,就算你真的成了仙,你是不会报复我的。” “为什么?”赵癞问。 “这是我对你的考验啊,哈哈”李大民笑:“你来报复,说明你的境界不够,还放不下。境界不到,便成不了仙。这是个很黑色幽默的死循环。” “看样子,我还得谢谢你。”赵癞说。 “谢就不用了,说出我想知道的,比什么都强。” 赵癞摇摇头:“就别打这个主意了。你连俏俏这张王牌都用上,也不过如此,我在这个世界上再无牵挂。” 李大民点点头:“那祝你早日得道。” 他挥挥手,示意所有人离开,就在他要走的时候,赵癞忽然说道:“把罗稻叫进来,我要和他单独说说话。” 李大民稍一僵住,而后继续往前走。 我正傻愣看着屏幕,有人从外面进来:“李大师让你出去。” 此时的我已经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一样跟着他们来到走廊。李大民说:“赵辰要和你单独谈谈,你就去谈吧。” 我被押进密室,这里有很多摄像头,发生的一切外面也都会知道,李大民根本不担心赵癞对我说什么悄悄话。 赵癞看样子也不打算和我说秘密,他叹口气:“刚才发生的,你都看到了?” 我点点头,万念俱灰的感觉。 赵癞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冷血,没人性。” 我又点点头。 赵癞又长叹一声:“没办法,道不同不相为谋。罗稻,我之所以把你请进来,是想让你做个见证,我不想这样孤零零的成仙,要让后人知道我的事迹。”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问。 “听就好了。”他说。 “知道我的仙缘是怎么来的吗?”他问。 我刚要说,他摆摆手:“你不要说话,我这是自发自问,你听就行了,我大概把我的机缘说说。” 赵癞说,他的仙缘就是发生在进山下井的那次。他是头一个下到井里的,看到了陈道长的尸体,当时这具尸体是有头颅的。 听到这里我大吃一惊:“我下去时候没看到头……” “让我藏起来了。”赵癞平静地说。 下到井里,他非常害怕,正想爬回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声音。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声音,在黑暗的井底显得极为阴森可怖,就在这时,又传来了人声。 有人对他说,这里有成仙的机缘,你要不要取? 赵癞说,当时的他,心念一动,突然不害怕了,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他便和那个声音交流。这时的他才知道,发出声音的正是坐化几十年的陈道长。 陈道长的状态,就连解铃都搞不明白,听赵癞一解释,我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双仙观最早的主持是唐朝的阖闾,他本人服药尸解成仙,留下成仙秘籍蛇文天书,放于观中代代相传。至于其后有多少观主成仙,这已经不可考了。到了陈道长一代,他毕生都在炼丹修行,按照秘籍修炼,但最后却修成了一种四不像。 他既不是仙,也不是人,更不是鬼,也不是魂。他把自己修成了丹。 是不是很离奇?赵癞跟我解释,在丹道一门中,有一种很高深的学问,是专门讲以人身为炉鼎修炼丹药的。乾为上,是人的上丹田。坤为下,是人的下丹田,上丹田为鼎,下丹田为炉,人的精气神为对象,以火燃炉,在体内结成金丹,俗称内丹。而这个丹是什么,又在哪呢?那就是人的泥丸宫。泥丸宫,就是人的大脑。大脑即丹,丹即大脑。 陈道长修炼内丹,本想成仙,可谁知走火入魔,另入歧途,他把自己整个脑袋修成了能度人成仙的金丹。 可以这么说,这个脑袋金丹里蕴涵了陈道长的魂魄和精气神,又好像囚笼,把他封禁其中,多少年不得超脱轮回。陈道长困在井里,苦不堪言,他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对象。赵癞的出现,正应了此等机缘。 换句话也可以说,如果当时是我第一个下到井里,他便会选择我。 当初在井口的一念之差,造成了现在无数波澜起伏的事件和纠葛。 第四十二章 斗法 赵癞并没有详细说自己如何在陈道长指导下进行修炼的,他让我也不必细究这些事,只要明白他有机缘成仙这就可以了。 赵癞还说,现在成仙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事了,还有陈道长。陈道长之所以如此卖力点拨和引导,其目的在于帮助赵癞成仙的同时,自己也随之而去。 “罗稻,”赵癞说:“自从我修炼成仙之术,整个人眼界都开阔了很多,就像以前一直在徒步走路,所见所闻不过就是十里之内,而现在像是开上了跑车驾驶了飞机,思想和眼界无边扩展,看到的想到的都是极度超越。刚才李大民折磨我妈、俏俏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是发笑的,他干的这些事格局太小。对于一个旅行过世界的人来说,家乡那一蓬茅屋实在可有可无,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听他说了这么多,我慢慢说道:“我还有件事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热衷成仙,难道是陈道长逼你的?” “他没有逼我,也没有能力逼我,他只是一个向导,去不去我说的算。” “那你为何如此热衷成仙,成仙的目的是什么?逍遥自在?无法无天?”我说。 赵癞摇摇头:“成仙没有目的,成仙只是一种状态,就像水沸腾了,或是凝固了。成仙后,未必能比现在有多好,我只是想体验这种状态。打个比方说我就喜欢看水成冰,你问我为什么,我没法解答,就像你喜欢看见水还是水一样。” “成仙后你会在哪里?是以灵魂的方式出现吗?”我问。 赵癞沉默:“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人人都有灵魂,但灵魂也分强弱。我查过一些资料,日本人曾经在二战期间做过一些针对灵魂的实验。他们把灵魂看成一种能量,灵魂的强弱完全可以量化来看,这种能量的单位就叫做‘灵能’。当灵魂的灵能强大到可以脱离肉体存在时,那种状态就是成仙。” “我不理解。” “现在的你也用不着理解。李大民和我聊过他的新人类计划,其实他的想法很模糊很幼稚,真正的未来人类社会应该是以灵魂能力来划分。灵能强大的是高级人,灵能弱小的是庸人凡人。” 我笑笑:“你这种思想类似种族论了,以灵魂来划分阶级。” “可以这么说。拥有一个饱满的,有力量的灵魂,是修行者一个很重要的目标,也是未来社会人类的趋势。可以预见,这种变革会彻底摧毁现有社会体系,发生诸多混乱和冲突。” “我到认为你说的这种情况最后会完全演变成个体的对抗,完全超乎群体了。” 我这么一说,赵癞惊讶地看着我。 我也是灵心一动,说道:“因为灵魂这个追求,最终还是指向个人的超越。到了你说的那个阶段,芸芸众生就成了蝼蚁,出头的都是修行者那些超凡的能力个体。” 赵癞笑:“是这样的,个体独来独往,而众生则是这些个体的战场。其实你只想到了一,而没有想到更深的二,未来这幅图景就不是李超人和张超人之间的对抗了,而是超人和凡人的对抗。到那个时候,凡人的平庸,才是超人真正的敌人。” “我不明白。”我说。 “就像我娘和俏俏对于我一样,发生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庸人、凡人都是无力的,他们唯一能伤害的,恰恰就是想救他们的人。耶稣是怎么死的?” 他说的这些道理,我从来没有听过,我也实在无法反驳。 赵癞靠在柱子上,抬起长满胡须的下巴,看了看墙角的摄像头,闭上眼睛说:“我累了,该说都说了,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外面门打开,我慢慢走了出去,到门口回头再看他一眼。我有种预感,这将是我看到赵癞的最后一眼。 果然,一天之后,我得到了噩耗,是李大民告诉我的,赵癞死了。 虽然有预感,但我依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据李大民说,赵癞死得很离奇,他捆在柱子上一动不动,第二天有人照常送饭检查身体,刚一碰他,赵癞就像搭建的积木一样,突然散掉,整个人爆裂成血肉模糊的碎块,铺满了整整一地。 后来查看监控录像,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赵癞就是一直坐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为什么会搞成这种死法。 李大民舒了口气:“这就是传说中的尸解成仙吧。”他抬起头看看病房的天花板,幽幽说道:“说不定,赵辰现在已经来到这间屋子里,不知漂浮在哪个角落。”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日光灯“嗡嗡”响着,我头皮有点发麻,胸口发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赵辰已经往生,”我说:“那你能不能把他的妈妈和俏俏送回去?” “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了。”李大民冷冷说:“你安心在这里住吧,我还会继续寻找能解读仙家秘密的人。” “你如果找不到呢?”我问。 “那你就一辈子住在这。”他慢慢走出病房,只留下我一个人。 在这里无日无夜,我是睡了吃,吃了睡,闲暇时间就对着电视发呆,时间像是凝滞了一般。大概过了一个礼拜,李大民突然现身。他一出现就不是好兆头。 这次李大民神色有些变化,他叹口气说:“解铃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他集结了诸多高手,要和我隔空斗法,较量一番。江湖事江湖了,我和他之间也该算算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又暗暗高兴,好你个李大民终于遇到敌手了。 李大民让我跟他走一趟,具体原因没说。从病房出来,有人带我去换了衣服,这么多天,我终于穿上了能够出门的便装。我的眼睛依然戴着眼罩,坐着电瓶车出去很远,然后进了一部电梯,一直上升。我心怦怦跳,终于要出来了。 果然,我感觉到了外面的风。当风吹在脸上的时候,我差点哭了。我被人押上一辆车,开出去很长时间,等摘下眼罩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庙宇前面。 这里空空荡荡,只有李大民师徒和我。 这处庙宇位于一处山峰之巅,俯视下去,能看到市里的街景,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情不自禁张开双臂。 “别陶醉了,先配合我斗完法再说。”李大民冷冷道。 出来了,我心思就活泛,胆子大了许多,呵呵笑:“我是不会帮你对付解铃的。”阵尽尤血。 李大民笑得很阴:“这就由不得你了。”他一个箭步窜过来,还等我作出反应,出手如电掐住我脖子上一处穴道,顿时身子一软。 他架着我,走进寺庙。 这座庙看样子修缮的时间并不长,很新,很冷清,除了我们三个没有一个人影。神位上也没有祭拜的神,李大民挟持着我转到后殿,用钥匙打开一道红色木门,我们走了进去。 后殿面积不大,不过七八十平,空空荡荡,墙上刷得都是红色油漆,一片大红。地面中央画了一个巨大的图案,有点像太极鱼,可似是而非,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怎么看怎么像一张诡异的人脸。李大民把我架在这张脸的中间,在我身上快速连摁几下,我全身发僵,双腿一软,情不自禁就坐在地上。 其实我最怕的就是李大民的抽骨换胎,如果把他惹火了,在我身上随便抽出点什么,那就麻烦了。不管抽出什么我都受不了,身上就没有多余东西。 李大民把四面墙角盏盏铁灯燃上火,昏暗的光亮散发出来。 他开始在我身边布阵。这座寺庙后殿应该是他的一处道场,东西准备得很全。围绕我一周,他点燃了数根蜡烛,布置了阵法。比较怪异的是,这些蜡烛里有两根超长超粗的白色大蜡烛,分别放在我的左右两边。这两根蜡烛往地上一杵,居然和坐在地上的我平高,就像是两扇大门。 李大民又在蜡烛阵里放骷髅头,应该都是人骨,按照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位依次放好。这些头骨全是呈深黑色,油光发亮,看起来很不正常,幽幽烛火中显得鬼气森森。 布置好我这里,李大民让苏离坐在角落,对他说:“如果师父斗法失败,就让罗稻陪你去。” 苏离点点头。我听得迷糊,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还要我陪着。 李大民在我对面又布置了一模一样的蜡烛阵,里面有白色长蜡,内圈是骷髅头。中间空空,应该他用来斗法的位置。他又取来一个大大的藤箱,打开之后,里面有一面极为古朴的铜镜。镜面很大,像脸盆一样,四角鎏金,背面纹刻着精致的花瓣纹理,镜面是厚厚的包浆。一看到这面镜子,我差点惊叫出来,这是圆光镜! 这种样式的镜子我曾经在解铃那里见过。当时记忆非常深刻,因为在镜子里,我曾看见了圣姑。 第四十三章 命悬一线 李大民把圆光镜悬在墙上,幽幽火光下,能看到镜面空空,什么都映不出来。布置好这一切,他把鞋脱了,赤着脚在地上打转,边走边开始脱上衣。 房间里十分安静,蜡烛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李大民上衣敞开了怀,他突然抬手,用指尖指向圆光镜,喊了一声:“赦!” 圆光镜里竟然慢慢呈现出图像,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图像从模糊到清晰,渐渐成形。我看了以后倒吸口冷气,镜子里出现的居然是解铃。 解铃的脸在镜面上显得既模糊又幽深,像被封印在镜子里。他好像刚刚睁开眼,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李大民左手的食指中指并竖立在嘴前,右手的食指中指伸出,指向镜面,脸色极其深沉严肃,一丝表情也没有。 解铃看看他,歪过脸忽然看到了我,顿时眉角一挑,整个人顿时不镇定了。而李大民本来严肃的脸庞,慢慢浮现出笑容。 下一秒钟,镜面里的解铃消失,圆光镜又成了光秃秃的镜面。 我多少看明白了,张口说道:“你用我来要挟解铃?!” 李大民道:“攻人之必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解铃这个人,成不了大器,牵挂太多,有你做我的挡箭牌,他必然不敢施全力。” 我大叫:“老子不干了,你放开我。” 李大民走过来,伸指在我咽喉下一点,我顿时失声,干张嘴说不出话。身体僵硬,活活被困在阵法里。 李大民不再理我,慢慢把外衣脱掉,露出了上半身。 我一看就愣了,他的身材很棒,双臂肌肉发达,六块分明的腹肌,最诡异的是,他整个上半身竟然是浓墨重彩的纹身。这些纹身没有具体的图案,看起来很抽象,就是很多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线条组合而成。 李大民坐在对面的法阵中央,微微闭上眼,开始吟咒。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他的诵咒之声在低低沉沉响着。随着他的咒语,屋子里平添了一阵阴冷,空气也有些潮湿,像是有一股令人不祥的东西像流水一样在房间里流荡。 突然之间,我就感觉似乎起了一阵风,吹的所有蜡烛火苗都轻轻摇晃,我惊恐地看到李大民慢慢站起身,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号的拂尘。 他走出自己的法阵,开始围着我转圈,一边走一边用拂尘凌空挥动,像是在我周围要撒下什么看不见的粉末。随着他的动作,我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推背感。是的,是凭空诞生的力量,我本来全身僵硬,动也不能动,居然在这个看不见的力的作用下,硬生生在地上划动了十几厘米。 此时此刻感觉特别难受,像是有很厚很重的毛披在身上,裹得我呼吸不畅,全身颤抖,意志力在渐渐崩溃。我感觉到自己在失控,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来,根本就控制不住,莫名的悲恸袭遍全身。 就在这时,突然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耳畔响起:“挺住,罗稻,李大民在用你的身体和我斗法。” 我一下就听懂了,是解铃! 我呼吸急促,解铃啊解铃,你可要救救我。 李大民把拂尘放到一边,快走几步来到我的身后,不知他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就感觉他温热的指尖在抚摸我的后背脊椎。我眼皮子狂跳,汗毛直竖,感觉身后像是盘踞了一条毒蛇,怎么躲也躲不开。 我正害怕,突然之间,脖子下面巨疼,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就感觉一个什么东西顺着脊椎骨缝钻了进去。 现在的我就像烈油煎熬,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身体像盖着厚厚的棉被,而后背疼彻心扉,钻心裂骨。 那个尖物让李大民慢慢插进我的身体,插到一半忽然插不动了,我感觉到那东西上似乎突然附着了一股力,正在往外推。 李大民渐渐用力,要把那东西推进去,而生出的这股力在和他缓缓绞力,阻止往里进,并往外推着。 李大民深吸口气,手上的力越来越大,狠狠往里插,而那股力也渐渐变大,和他对抗。这尖锐的东西在我体内成了他们的战场,来回拉锯,进进出出,我疼的撕心裂肺,头上全是冷汗。 我想起解铃说的挺住。我不知哪来的一股心气,咬着牙开始配合体内的力一起使劲。能感觉到李大民力道越来越弱,他大口喘着气,可还在坚持。 这个时候比拼的就是意志力,谁能熬过去谁就赢了。 就在这时,忽然我感觉一只手覆在头顶。李大民居然腾出右手来抓我的头,他五指弯曲如钩,紧紧扣在我的头部边缘,使劲往上提。我顿时头疼欲裂,整个头盖骨就像要被抓出去,眼前阵阵发黑,我背后插着东西,脑袋还被抓着,这种煎熬堪比地狱里的刑罚。 我的意志也慢慢逼入了绝境,就一个念头,不能死。我在苦苦支撑。李大民抓了两抓,没有效果,右手改了位置,开始按在我的后心上。 我顿时感觉到心跳加速,血脉沸流,能清晰感觉到心脏跳动的每一下。我明白过来,李大民在抓我的心脏! 李大民呵呵笑:“罗稻,你的肉身果然有些门道,我的抽骨换胎对你居然不起作用。我偏偏不信这个邪,我要抓你的心脏看看。” 我咬紧牙关,和他的抓力对抗。背后插着锐物,心脏越跳越慢,似乎要脱离我的身体,真的要飞出去了。 我眼前阵阵发黑,痛不欲生,还不如直接死了得了。 李大民狞笑:“只要你死了,解铃便斗法失败,他将功力散失永世不得翻身。到时我再取他的性命,此人活着,让我如鲠在喉,不得安宁。” 他大叫一声:“心来!” 手上猛地又加了力,本来噤声的我突然冲破桎梏,会说话了,大吼一声:“啊~~~”真是痛到极点。我“噗”吐出一口鲜血,知道自己不行了,眼前发黑,模模糊糊中,看到了端坐在角落里的苏离。 苏离掏出手机,用手摸索着说:“师父,有信息提示,可能有重大新闻。” 李大民此时此刻哪管得了这么多,我感觉后背鼓起一大块,已经感受不到心脏了,只差一步,心脏就要破身而出。 苏离摸索摁动按钮,手机里响起一个女中音:“现在播报重大新闻,我们怀着极其沉痛的心情,悼念……自合先生患病以来,他一直坚持工作,同疾病作顽强的斗争。由于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合先生的心脏停止跳动。他的逝世对于我们来说……” 这一瞬间我猛然清醒过来,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合先生逝世了?合先生死了?! 忽然之间,我就感觉到身上力道全失,李大民放开抓住我的双手,那个锐物迅速飞离出我的身体,我全身又能动了。 就在一愣神的工夫,突然感觉到后脑像是喷溅到什么淋漓的液体,黏黏糊糊,我用手摸了摸,拿过来一看,全是鲜血。 我回过头,看到李大民已经直直飞了出去,躺在墙角,上半身全是血点,嘴角也流着血。一根长长的黑色钉子,此时正钉在他的右胸口。 李大民气如游丝,就这样摊手摊脚倒在墙角,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嘴里喃喃动着:“合先生……死了……就差一步。” 我强忍着剧痛,从地上哆哆嗦嗦爬起来,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命,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阵尽记才。 我跌跌撞撞从后殿跑出去,步履蹒跚来到前面,双腿发软,再也走不动,看着门外明晃晃的阳光,全身无力。 我趴在地上,双手撑着身体,慢慢往前爬着,我要离开这里。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身旁,我躺在地上,微微眯起眼,看到了苏离。苏离把手机递给我:“谁能帮你,你就给他打电话吧。” “为什么帮我?”我模模糊糊地说。 苏离说:“这是师父的意思。罗稻,我师父斗法失败,合先生关键时候的死讯让他万念俱灰。既然我放了你,你就欠我一个人情,有一件事必须要你陪我去做。” 我想问什么事,可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渐渐飘散,在意识丧失的最后时刻,我报出了解铃的电话。 第四十四章 眼睛 我醒来时,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嗡嗡作响的日光灯,盖着雪白的被子躺在病房里。那一瞬间,我以为还在李大民的地下魔窟,等我看到了一个人,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脱险了。 解铃和铜锁站在床边,看着我说:“你终于醒了。” 妹妹罗小米正坐在一边削着苹果。我想说话,可全身疼痛,嘴唇颤了颤什么也说不出,我看了看他们,再一次昏睡过去。 这一睡又不知过了多久,很不实,我像是游离在梦境和现实之间,一片虚无的黑色,我漂浮其中。我的意识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做了一番如梦如幻的回忆,那些彼岸花,炼制彼岸香的尸体,李少君仙人头骨的幻境,赵癞的死等等所有一切……宛若做了一场支离破碎的荒诞恐怖梦。 当我再睁开眼睛时,病房里只有解铃一个人,他背对着我,站在窗前,双手揣在裤兜里,正凝视着窗外,不知想什么。 我缓缓张开嘴:“解……老解。” 解铃回过神,快步走过来:“感觉怎么样?” 我颤抖着双唇:“渴。” 解铃走出病房去叫护士,不多时护士进来,摸摸我的额头,查看一下数据,告诉解铃现在很稳定。解铃用纸杯接了温水给我,我起不来也喝不下,他用棉球蘸着水,擦了擦我干裂的嘴唇。阵庄爪亡。 他坐在床边,看着我说:“罗稻,我得走了。” 我打了个激灵,想挣扎着坐起来,他按住我,静静地说:“你听我说就可以了。合先生逝世,这件事你知道了吧。合先生生前酷爱玄术,最喜用修行人为幕僚,他一死引起江湖震动,许多道派都要重新洗牌,江湖将会大乱,群魔乱舞。有些事,我必须要出头。” 好半天,我才勉强说道:“老解,我还想拜你为师呢。” 解铃笑:“不着急,等我回来。现在还不到走的时候,等你出院之后再说,到时候你送送我吧。” 他口气平淡,语气里却透着落寞和萧索。 “我,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我说。 他拍拍我的手:“不急,慢慢养着,我和李大民斗法用的是你的身体,现在伤了一些元气,静养一段时间再说。” 我看着他,心里无比安宁,昏昏又睡过去。 这段在医院的时间,我完全颠倒黑白,头脑麻木,苏醒不过就是进入两个世界的开关,梦境和现实是并存的存在。有时候醒了,我茫然看着朋友亲戚们走来走去,很长时间分辨不出他们在干什么,关注力只停留在现象表面而无法思考。而在梦里,我的意识却极度活跃,像是坐着时光列车,把发生过的一切都细嚼慢咽反刍一遍。 大概到了第五天,我的精神才慢慢恢复,能够坐起来,和大家有说有笑了。 一个礼拜后,我正式出院,用铜锁的话说,你再在医院呆着就呆傻了。我们去了解铃的家,解铃家此时高朋满座,八家将除了解南华几乎都来了,大家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话题自然是离不开合先生过世之后江湖的洗牌问题。 看样子,这件事还挺大,几乎波及到每个有门派的修行人,只要你不是散户不是走单帮,都免不了会涉及到利益。在聚会上,我把在李大民魔窟里所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的人无不倒吸冷气。这些人可都是高人,可他们从来没想过李大民会如此行事,处处违背人性天理,尤其是听到赵癞不顾俏俏和妈妈的安危,执意成仙这一段,众人更是反应强烈。 小辉摇头说:“这样的仙不成也罢。” 我问解铃,李大民后来怎么样了。解铃说:“你躺在医院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合先生一死,树倒猢狲散,再也没有人能对廖警官他们施压,缉毒警察全面出击,处处开花,破获了这件案子。但是具体的细节,上面却讳莫如深,封存档案,就连我也不太清楚内幕。现在听你这么一说,炼制彼岸香如此之邪,上面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李大民失踪了,我这次外出,也和他有关系,江湖道已撒下黑白暗花来抓他,他现在成了过街老鼠。再告诉你个消息,石森科技已经宣布破产,钱先生进去了,现在关押在哪不知道,上面的意思好像是严办。” 聊完正题,接下来是宴席,众人围坐一起,喝着酒高谈阔论,我静静看着,很享受这样的时光。这些朋友才洋溢着正能量呢,和李大民那段日子,我到没受什么罪,但受到很多黑暗的负能量影响,饱经折磨,小心灵受到太大的摧残。 解铃是三天之后上的火车,我和铜锁还有解铃的一些朋友去送他,他去的方向是东北。此时已到初冬,想来东北那嘎哒天气已经恶寒,解铃轻装简行,和我们挥手告别。临上车前,他对我说:“罗稻,你还记得很久以前抓捕圣姑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一句话。” “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你会不会来找我?” 我沉默半晌说道:“只要你托付给我,我肯定会办到。” 解铃重重拍拍我的肩膀,上了火车,他没有再回头,径直钻进了人群。 铜锁叹口气:“走吧,回去吧。” 就在我们要出站台时,身后一声长鸣,火车徐徐发动,我回过身,再也看不到解铃的身影。我忽然心里生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些日子,一直和解铃飙在一起,他突然这么一走,我还有点不适应。在家闲了一天,我打车去赵癞以前住的小区,找到他家。看着这扇老门,我犹豫片刻敲了敲,没有反应。再敲,好半天,门开了,里面站着个矮矮粗粗的壮汉,头发乱糟糟的,正端着一碗炸酱面,吃的满嘴流油,看见我瞪眼:“你谁啊?” “俏俏在家吗?” “不认识,找错了。”他不耐烦就要关门。 我赶紧拦住,说道:“朋友帮个忙,你是才租的房子吧,我打听打听上一个租房的情况。” 他眨眨眼:“真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和我没关系。我就是个租房子的,房东也没和我说上个人是什么情况,要不我给你房东电话,你去打听打听?” 我看着他,忽然如释重负,笑笑:“算了,哥们,谢了啊。” 他把门关上。 从楼道走出去,外面变了天,黑压压的乌云翻滚。我想,俏俏要么死了要么活着,如果她还活着,依照她的个性肯定将人间蒸发,离开这座黑暗的城市。相逢何必曾相识,如要相见,日后随缘吧。 我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现在要考虑的是吃饭问题,我在想是不是该找个工作了。回到家的时候,忽然看到黑洞洞的楼梯口站着一个人,还没走近,他便回过身笑:“罗稻,我等你半天了。” 一看到他,我眉头一皱,居然是苏离。 他拿着盲棍,戴着茶色眼镜,穿着蓝色运动服。我初见他时,也是那个样子。 “你欠我个人情。”苏离说。 “说吧,要我做什么?”我深吸口气。 苏离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他要我带着他进山到双仙观。我瞪大了眼,惊讶地问:“你去那干什么?” “你就别管了。”苏离说:“我救你一命,你还我这个人情,我们日后两不相欠。” 我真是头疼,这小孩别看是盲人,精明得很,我揉揉太阳穴说:“好吧,两不相欠。” 双仙观那地方给我的记忆实在是不好,别说去了,我甚至都不愿意回忆起来。我用了一天的时间,仔细想想进发的方向和路程,一咬牙拿出部分积蓄到电子城买了部手持gps,又准备了很多东西。 这次进山虽然没有那些可恶的同伴,却也困难重重,因为我带的是个盲人,还是个孩子,一路照顾那个辛苦就不必说了。 准备好了东西,我和苏离出发,上午离开城市,到晚上投宿到宝鼎山脚下的客栈。我和苏离住在上次我和赵癞住的房间,看着熟悉的房间,想起往事,心里涌出说不清的滋味。 第二天一大早,天气很好,冬高气爽,最为难得的是,枝条败落,整座山变得光秃秃的,这样一来,视线开阔,对于辨认方向有很好的助益。 苏离这个孩子其实不讨厌,甚至还算有趣,一路上我们相谈甚欢,他给我讲了许多声音的小故事。 幸亏有gps导航,加上我的记忆力不算糟糕,在第三天的上午,我们终于来到那团大瀑布的深山峡谷。 看着这团瀑布,我猛然想起,双仙观里还关着一个人!甘九还在里面! 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心怦怦跳,呼吸有些急促。我和苏离顺着深山之间的甬道进到谷里,沿着栈道一直爬到悬崖上。 刚到那处山腰平台,外面居然黑云翻滚,轰隆隆下起了雨。雨到不大,不过阴阴冷冷,黏黏稠稠的,一时半会是走不了。 我打着手电往里走,空气愈来愈冷,越往里走越黑,我眼皮子狂跳,心就像要飞出来,总感觉气氛不对劲。我提醒苏离:“你师兄还关在这里,他,他不会跑了吧?” 苏离用不着光亮,他用盲棍探着路,听我的声音跟随。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这次来双仙观,我找的就是他!” 我们很快来到道观门口,大门敞开着,里面沉寂无声,我嘴角抽了抽:“我靠,你师兄不会真跑了?” 苏离侧着脸听了听,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他还在。” 我跟着他从前殿进去,绕到后院,这么长时间了,居然院子角落的几盏灯还在幽幽燃烧,照的四下里一片透亮。 我环顾四周,心生感慨,当时可在这里软禁了一周,那段时间的经历实在不甚愉快。正想着,我看到苏离探着盲棍径直走向那处柴房。我赶紧跟过去,门居然是开的,并没有锁。 我明白了,甘九不知用什么方法,肯定是从笼子里逃出来了。不过,既然苏离能听到他的声音,说明他没走,为什么有机会不跑呢? 我推开门,和苏离走进去。我打着手电射向墙角的笼子,笼门大开,里面空空,并没有甘九的踪影。 “小师弟,你来了。”忽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旁边发出。 我吓得头皮发麻,“啊”叫了一声。 “呦,罗稻也来了。” 一束光射过去,我看到甘九全身赤裸,缩在墙角。他的皮肤奇白,就像得了白化病,加上他的身材修长,直条条躺在地上,像一条刚蜕了皮的蛇。 他的头发不知怎么也掉光了,光溜溜的脑袋,眼睛紧闭,支棱着耳朵,脸庞因为得不到充足的食物,变得瘦削狭长,乍看上去,那模样活像受过工业污染的怪鱼。 他突然动了,因为手脚不好用,他在地上像蛹一样蠕动,居然速度还挺快,一点点爬进了笼子里。 此时黑黑的柴房里,充满了森森鬼气。说实话,我真是害怕了。 苏离道:“师兄,你能听出是我。” 甘九嘿嘿笑:“我也算因祸得福,眼睛虽然看不见,不过耳朵聪敏起来,比你是比不上,不过也强了许多。” “师兄,这次我千里迢迢赶来,是奉了师父之命,向你来讨要一样东西。” “既然师父发话了,我自然听话。” “师父让我来取你的两个眼珠子。” 我一听吓蒙了,磕磕巴巴说:“这,怎么回事?” 苏离道:“师兄,师父传授我简单的抽骨换胎术,我要取出你的眼球放进我的眼睛里。” 甘九沉默良久,说道:“我双眼已被师父赐瞎,你要来何用?” “对不起师兄,师父告诉我他老人家下针时留了一线,只要取出你的眼球再用他传授我的秘法温养,眼球还是会恢复的。而且你是修行人,和我同门同派,眼球正合适。” “去你妈的。你们夺走了我的一切,现在还要我的眼睛,就算废了我也不给你。”甘九突然暴起,用脑袋去磕笼子的尖角,那意思是想把自己眼睛戳碎。 苏离飞窜过去,挥动手里盲棍,正捅在甘九肩膀上。甘九吃不住疼摔在地上。苏离侧着耳朵,蹲下来,双手在甘九脸上一抚。 甘九随即惨叫一声。我用手电照过去,只见苏离双手的手掌中,各握了一枚圆溜溜血红色的球体。 苏离走出笼子,嘴里念念有词,场景太诡异血腥,我也不敢多看,就看到苏离不知怎么捣鼓的,好像把眼球塞进了自己的眼睛。 刚把眼球塞进去,苏离倒吸冷气。一直痛苦嚎叫的甘九突然狂笑起来,乐个不停。我倒退一步,咽下口水,我靠,这里发生的一切太邪了。 甘九笑得开心:“师弟,上当了吧。自从我服用鬼丹之后,双眼已成鬼眼,看到的都是地狱景象,天天痛苦不堪,我早就想把眼珠子抠去了。可是师父那天对我说的一句话,我就咬牙挺了过来。师父告诉我,苏离深藏异心,有朝一日他会让你来取我的眼睛,到时候就把这双鬼眼赐给他。” 我想了起来,那天我们把甘九押进笼子里,李大民最后才从柴房出来,原来那时他已面授机宜。 苏离真是有胆魄,一听到这话,丝毫没犹豫,伸手就去抠自己眼珠子,想再挖出来。 甘九狂笑,他就像看见这一幕:“没用的,师父传授给你的温养秘法其实封印,把鬼眼神通永远封印在你的体内。” “为什么?”苏离这时候真害怕了。 他回头看我,我吓了一大跳,苏离的双眼已经睁开,可瞳孔血红一片,他整个人在手电光亮下如鬼似魅,充满妖气,极为可怕。 甘九呵呵笑:“我估摸着师父忌惮你的听觉能力,不到最后一步他不会把你派来。现在你来了,说明他老人家身逢大难,已经驾驭不了你,怕你再落入他人之手,或独立门户。先一步扼杀你的天赋。师父他老人家果然神机妙算,神机妙算,哈哈。” 苏离“啊”大叫一声,双目圆睁,血红的瞳孔极为妖异,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发狂,钻进笼子里,和甘九掐在一起。 我头重脚轻,再也顾不得他们,跌跌撞撞跑出道观,一直来到洞外。此时雨已停,空气阴冷,天边是看不尽的黑云。 第一章 亲爹不是我 自从山里回来之后,我做了很久的噩梦。一闭眼就是甘九和苏离的身影,甘九雪白的身躯,苏离赤红的双眼,很长很长时间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天他们互搏之后,我就没再留下来,趁之天色未晚,赶紧离开双仙观那个鬼地方,逃之夭夭。回来之后,我提心吊胆了很长时间,走路像做贼一样,生怕让苏离再缠上,甚至我还怕李大民突然有一天出现。这些人我真是有点怕了。 正好我房租到了日子,我退了房没有续租,赶紧换了住的地方。这里靠近市内,房租能贵一些。贵就贵吧,只要能避开那些毒蛇一样的人,我宁愿多花点钱。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也越来越冷,我慢慢安心下来。生活的一切又恢复到了宁静,总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我开始寻找工作。这年头有一种工作的门槛比较低,只要自身条件大概说得过去,可以说来者不拒,都可以去干,那就是销售。 我被生活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先找了一份卖保健品的工作先干着。培训一个礼拜,我大概了解工作流程,我们这里会定期给老头老太太们开免费的医疗保健课,然后拉着他们免费在市内某些景点游玩。老人嘛都爱占个小便宜,来报名参加活动的时候,我们这些销售人员蜂拥而上,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叔叔阿姨的浪叫,然后推销我们的产品。 干了一段时间,我业绩实在太差,领导看我还算勤勉,没有急着炒鱿鱼,让我废物利用,没事时候去市内送货。人家送货人员都有专门的车辆,我没有,我大包小卷扛着公司产品坐公交走街串巷,大冷的天儿,出去送一趟货差点没把我冻死。最可恶的是有些客户,送到家了还横挑鼻子竖挑眼,愣说这些产品开过封不是原装的,或者其他理由不想要了,一分钱不给,就把我打发回去。我这人拙嘴笨腮又不知怎么说好,只能扛着装满药品的大背包再返回公司,免不了挨主管一顿骂。 经历了圣姑和李大民这些事,让我再回到平凡劳累的工作中,我实在有点干不动,觉得特枯燥。我叉着两条腿在休息室抽烟,心想解铃一走就没了动静,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以后跟着他干,降龙伏虎的,虽然危险,也强过在这里受这般鸟气。 我正抽着烟,主管背着手进来,扫了一圈。一眼看见我,顿时阴了脸:“罗稻,我知道你为什么工作干不好了,你这个人不求上进,眼里没活。就这么坐在这休息?去,拿拖布把地拖干净。” 我恨恨走到卫生间,拿起拖布,暗暗骂着。 他转一圈走了。这时手机响了,我把拖布一扔,拿起手机看。一看来电人姓名,顿时我整个人就不镇定了。 来电话的居然是前女友慧慧!分手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我以为她早把我忘了。慧慧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她打电话过来干什么?是要复合吗? 我颤抖着手接通电话:“喂?慧慧?” “罗稻,你在哪呢?”慧慧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我说:“我在单位呢。我找了个新工作,干好了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呢,你现在怎么样……”阵土岛技。 慧慧打断我的话:“我有事找你,你能不能出来一趟,就在咱们分手的那家肯德基……” “啥事?”我问。 “我发现你现在怎么磨磨唧唧的,找你就是有事,你来不来?不来我找别人了。”慧慧不耐烦。 “来!来!我马上来!”我说。 正好要到中午休息了,我把拖布放回去,瞅人不注意赶紧溜出公司,打了车直奔肯德基。到了地方没急着进去,先整理一下发型,慧慧这丫头还这么暴脾气,她如果和我复合,我答不答应呢?那肯定的答应,用我的绕指柔化解她的百炼钢。 我走进肯德基,看到慧慧和一个女孩正坐在角落的位置喝着热咖啡。我赶紧过去,坐在对面,呵呵笑:“慧慧,我来了。” “别嬉皮笑脸的。”慧慧脸色一沉:“有正事跟你商量,这是我闺蜜,叫黄丽。丽丽,这就是我说的那个罗稻。” 黄丽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略有些婴儿肥,从眉眼上看,居然和我心目中另一个女神王晓雨有些许相似之处。 只是眼前的黄丽低眉顺眼,眉头有股愁云,一直沉默没说话,显得很忧郁的样子。 慧慧刚要说什么,黄丽一把抓住她:“算了,慧慧,咱们回去吧。” “别啊,没事,罗稻不是外人,他虽然人长得猥琐一些,但嘴比较紧,不是坏人。”慧慧说。 这话说的我不是滋味,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敢情我在她眼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慧慧说:“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我深吸口气:“你说,能办到的,我赴汤蹈火肯定去办。你们……不是要借钱吧?” 她们要想借钱,还真是个麻烦事,实在不行我就得找大哥先拆借点了。慧慧说:“看把你吓的,我们不借钱,是这样。丽丽前些日子交了个男朋友,那是个人渣,丽丽不小心……有了,那个渣男一听就吓得不轻,玩人间蒸发,手机也不接,人也不露面。丽丽现在事业刚刚起步,也没想着留这个孩子,就想把它打掉。可她心里害怕,又不敢告诉别人,我就自告奋勇找你来。” “啥意思?”我嘴干舌燥。 “你陪丽丽去妇产科医院把孩子拿掉,也不要你掏钱,给你吓的这个熊样。” 我苦笑:“慧慧,你可真看得起我,这样的事想起我来了。” “你干不干吧?”慧慧拿眼睛瞪我。 我一听就垂头丧气,难道这就是屌丝的终极命运?陪女神去打胎。女神怀孕了,亲爹不是我。 我看着黄丽愁眉不展的样子,长叹一声:“行啊,那就这样吧。” 我们约定时间,这个周末九点,我陪着黄丽去医院。 回到单位,我没心情干活,怎么想怎么觉得窝囊,可已经答应了她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干。混到周末,一大早我便到了医院门口,等到九点,就看到黄丽打着车一个人到了。她看我,勉强挤出点笑容:“谢谢你,罗稻。真是麻烦你了。” 我抹了把脸说:“没事。”本来还想顺嘴说一声“都是我应该做的”,可想想,实在语境不对,便憋住没说。 我们进了医院,黄丽去挂号,拿了病历本给我看,用的是假名。也是,这样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年头虽然打胎不算什么大事,但毕竟好说不好听,悄无声息干了就得了。 我们在外面走廊等着,医院的气氛很压抑,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有一些女孩看样子也在排队等候,她们大部分都戴着大大的帽子,有的甚至戴着口罩,根本不想让人知道真实面目。 我和黄丽没什么交流,她一直低头玩着手机,我实在受不了,就想站起来溜达溜达。 “你是不是挺瞧不起我的。”黄丽突然说。 我干笑两声:“这有什么的,现在打胎就像治感冒,网上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新闻,小姑娘打了三四胎,照样出去鬼混。” “其实我和他是意外,都带了套,没想到还会搞出这样的事情。”黄丽口气很冷,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她摸摸肚子:“但凡有一线可能,我都不想打掉,我可喜欢小孩了。”说着,她嘴唇微微颤抖:“我们好的时候,我还和他说过,以后结婚了我想要一对龙凤胎,一男一女互相有个伴,多好啊。可是现在……”她眼圈红了:“我就要打掉自己的孩子了。” 我揉揉眼,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拿着本喊:“刘莹莹。” 刘莹莹就是黄丽起的假名,她赶忙站起,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低着头跟着护士进去了。 我在走廊实在呆不住,便从医院出来,到街对面的烧烤摊,要了几个大串一瓶啤酒,自斟自饮。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我接到黄丽的电话,她已经完事了。我回到医院,看到她孤零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脸色苍白得可怕。 她看我来了,忽然站起身投入我的怀里,哇哇哭了起来。 在我感觉里,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至少表面如此,这样失态也说明她的情绪崩溃到边缘了。 我扶着她出来,打了车送她回家。能看出黄丽也是个普通的打工族,她是和别人合租的,占的房间也最小。不过布置得干干净净,床单都是新的,窗台还养着几盆花。 我把她扶到床上,烫了一壶热水,然后小心翼翼捧到床头。黄丽躺在床上,微微笑:“罗稻,谢谢你,今天太麻烦你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躺躺就好。” 我叹口气:“你这样,我怎么可能安心走呢。”我出了趟门,在楼下饭店要了一份热乎乎的鸡蛋汤,提着回去,在厨房找来干净碗端到床边,扶着黄丽起来,喂给她汤喝。 黄丽喝着喝着,眼泪出来,鼻子抽了几下,真诚地说:“罗稻谢谢你,你是个好男人。” 第二章 超度 我和黄丽萍水相逢,出于道义也好,看在前女友慧慧的面子也罢,做到这些也算仁至义尽,再往下干点什么,那就过分了。 我让她好好休息,转身就要走。黄丽叫住我,她倚在床头拿过手机冲我笑:“罗稻,我们加个微信好友吧。” 我这个人暮气太重,对于新鲜事物反应很迟钝,虽然有微信软件,但几乎不用。既然她要加就加吧,我们交换微信号,加上好友。 离开黄丽家,我嘲讽笑笑,这都什么事啊。阵土妖扛。 时间很快过去,我在新单位慢慢扎下根,现在多少也能出点业绩。大概过了快一个月,有一天闲着没事,我打开手机看,按习惯给解铃打了电话,电话依旧未通。这段时间里,我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个信息,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也不知他现在忙什么呢。 我也是闲的,随手打开微信看看,正看到黄丽发的最新朋友圈。她们这个年龄的年轻女孩特别热衷这个,几乎天天发信息,不管到哪都要拍张照,实在无聊就转发心灵鸡汤。我扫一眼正要退出,忽然看到她朋友圈最新信息下面的留言,就是一怔。 我和她是好友,只能看到她自己的留言,她的言辞很激烈,好像在和谁对喷,能感觉出她的愤懑和郁闷。 我想了想,给她发了个信息问怎么了。 回的还真快,她马上回来信息:罗稻,我受伤了,你今晚有时间吗? 我一下精神起来,这是不是艳遇的节奏?我孤家寡人时间太久,女人什么味都忘了,不过转念一想,黄丽刚刚堕胎,加上失恋的痛苦,我还这么算计占她的便宜,有点不是人了。 反正也没事,我和她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我一直处于天人交战中,假如晚上有机会,黄丽我是上还是不上,这真是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看情况吧。 下班后,按照约定时间,我来到她家楼下。打了电话给她,黄丽从家里出来,我们一起到了家饺子馆,要了两份饺子一大碗热汤。 能看出她的精神很不好,脸上没有血色,有些蜡黄,病恹恹的样子。我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她点点头没多说,只说还好。刚喝了口汤,突然她毫无征兆哭了,拿着纸巾捂着眼睛。 我静静看着她,知道她心里苦,等哭了一气,才问她发生了什么。 黄丽掏出手机,进入微信朋友圈,然后把手机递给我。我看了看,顿时脸色变了。她的朋友圈里居然转发了很多消息,上面写着:重大新闻,一直号称女神的黄丽居然堕胎了,到底是女神还是下三滥…… 后面一堆字我也没看,心情顿时非常恶劣,把手机还给她,问这是谁干的? 黄丽说:“是我大学一个同学,那时候什么都要和我争,又争不过我,她一直憋着口气,现在可算解恨了。” “她怎么知道的?”我问。 黄丽说:“知道我怀孕的事,只有慧慧,你还有我自己,慧慧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她不会出卖我,还有一个是你。”她顿了顿:“你压根就不认识我的交际圈,也不太可能。看来还有一个我一直忽略的人。” “谁?”我听得心惊肉跳。 “就是他,我的前男友!他把我玩了,让我怀了孕,还把这件事四处乱散。”黄丽说到这里,语气平静,可我能感觉出背后巨大的恨意。一个女人恨一个人恨到极点,往往都是表面平静,波澜不惊。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男人确实够渣的了。”我喃喃。 “你相信命吗?”黄丽突然问我这么个问题。 我点点头:“我是个宿命论者。” 黄丽说:“其实我一生都很平顺,虽然不是很富足,却衣食无忧。我妈妈是大学老师,爸爸是公务员,家庭环境很开明宽松,我一直都感觉幸福快乐。后来有一年我要考大学,妈妈帮我找了一个很有名的算命先生,他说我能考上好大学,而且前途无量,命格有财。但是有一点要注意,就是婚前不能怀孕,如果堕胎,一生命格崩损,人生将苦不堪言……当时我并没有当回事,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晚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安慰:“一家之言,你别当回事。” 黄丽抬起头看我:“就在上个周末,我被公司辞退了,我失业了。你知道吗,罗稻,我在公司本来有个很好的前景,马上就要提到部门经理,可不知为什么,就是辞退了。” 她又说了很多关于她的生活和工作,说实话我不是太感兴趣,和这个女人越相处我越不舒服,总觉得自从堕胎之后,她身上好像平添了几分戾气。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我问。 “罗稻,你是个好男人。有些事我想麻烦你,让你陪着我,我心里才踏实。”黄丽说。 “你想做什么?” 黄丽趴在桌子上,抬起眼看我,小声说:“罗稻,我听说女人打胎之后如果没有给孩子超度,孩子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受尽大鬼的欺负,大了懂事点了就会找父母报复。” 我点点头:“好像有这么一种说法。” “罗稻你看,现在我的名誉算是完了,工作也丢了,身体也变得这么差,我就在想,算命先生当初给我算的命似乎都在应验。” 我夹了个饺子放到嘴里,可食之无味,一直在琢磨黄丽的话。 黄丽说:“我托朋友打听到外市县镇有个仙儿,专门给女孩超度打胎小鬼的,我已经约了慧慧陪我一起去,罗稻你也去好不好。” 我想起八家将里的东北小雪,她就专门干这个,还帮过罗小米打鬼胎。其实八家将里有不少高人,通过解铃我和他们都熟络了,但是不想轻易麻烦他们,为了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黄丽,用不着动用这样的人情。 既然她能找到高人,那就随她吧,我出于朋友的道义陪她去一趟就算完成任务。我点点头:“好吧。” 我们约在这个周末一起到那个大仙儿的道场去超度婴灵。 回去的路上,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得劲,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又说不出来,特焦躁。我给铜锁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缘由简单说了一下,想让他陪着一起过去。 铜锁就是个闲人,特别爱凑热闹,一听有这样的事马上乐了,说一定到位。我嘱咐他,事主是个特多疑特敏感的女孩,你到时候嘴里有个把门的,别什么都乱说。铜锁说你放心吧,我都多大岁数了,这点事不懂得了。 我想了想又给黄丽打了电话,告诉她我想约个朋友一起过去压压场子。黄丽问我什么样的人。我说特靠谱,有他在我心里就安宁。他这人嘴严的很。黄丽同意了,能感觉她也特紧张,也希望多些人陪她。 到了周末,我们四人约好在广场见面。虽然入冬,天还算好,阳光明媚。慧慧陪着黄丽,我带着铜锁,碰头了。我们互相寒暄一下,铜锁说:“我开了车来,这一天都为两位女士服务。” 慧慧捂着嘴乐:“罗稻,你这朋友哪来的,长得这么可乐。” 铜锁嬉皮笑脸和她说了两句俏皮话,我心里这个不舒服啊,毕竟这是我前女友好吗。我说:“行了行了,抓紧时间吧。” 黄丽把地址给铜锁,这位大仙儿家住的相当偏僻,我们沿着高速走了好几个小时才到了那处县镇,大仙儿的家还在县镇的边缘,到的时候看到后面居然靠着大山。 一大早出发,到目的地已十点多了,我们按图索骥找到一栋样式很新的住宅楼,爬到四楼。这位大仙儿的家是在走廊中间那个门,上面还有铁丝网的防盗门。我们摁动门铃。 黄丽拉着慧慧的手,轻声说紧张。慧慧一个劲安慰。 这时,防盗门拉开一条缝隙,出现一个烫着波浪卷的中年妇女:“找谁?” “我们来找郭师傅,已经约好的。”黄丽说。 那中年妇女向里面喊了一声:“又来一个。”随即把门打开,我们要进去的时候,她轻轻叮咛:“大家进屋别乱说话,郭师傅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我和他都是身经百战,今天倒要看看这位郭师傅是何许人也。 这里的房子相当大,目测是三室两厅。进去是个小厅,沙发上坐着一溜四个女孩子,旁边还乱七八糟摆着一堆凳子,上面闲闲散散坐着几个小伙子,看这意思应该是陪同这些女孩来的男友。 靠着墙有一张办公桌,桌前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黄色道袍,头戴道冠,背对着我们正在提着毛笔写什么。 我们一进来,那个人忽然僵住,手里的毛笔也停了,头也没回便说道:“最后进来的那个,是人是鬼?” 我们都愣了,情不自禁回头去看。我和铜锁本来跟在两个女孩后面,不过进门有玄关,要脱鞋,换上人家提供的拖鞋,我和铜锁都是糙汉,鞋子一拨拉就掉,所以穿上拖鞋反而走在两个女孩前面。慧慧换鞋也快,只有黄丽因为身子一直不好,脱鞋都费劲,反而落在了最后。 我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第三章 造孽 慧慧心直口快,笑:“师傅,我们当然是人不是鬼了。你看错了吧。” 穿着道袍的这位师傅转过身来,我们这才看到,原来这是个女人,大概四十多岁,长相平平,戴着近视眼镜,她很像是大学里的学究教授,脸上表情特别僵,几乎没有笑容。 她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避开众人,就落在黄丽身上。 黄丽已经感受到屋子里的气氛很怪异,大家都在看自己,她换上拖鞋,低着头慢慢往屋子里走。 这位女师傅放下手里的毛笔,提着道袍站起,缓缓走到黄丽的身边:“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黄,叫黄丽。”黄丽低低地说。 “一个月里是不是堕过胎?”女师傅问。 黄丽惊恐地看她,低低地说:“是。” 女师傅点点头,对刚才开门的波浪卷中年妇女说:“这个丫头的情况比较严重,一会儿排在前面看。” 沙发上那些女孩面面相觑,有个女孩仗着胆子小声说:“我们都等老半天了。” 女师傅转过身看她,那女孩马上噤声不敢说什么。女师傅道:“黄丽的情况有些严重,大家多体谅体谅,再拖延下去恐怕有性命之忧。” 铜锁看了我一眼,撇撇嘴,不以为然。 “不至于吧。”慧慧说。 女师傅叫黄丽来到桌旁,她取过一张空空的新符,提起毛笔道:“姑娘,我就是你们找的郭师傅。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黄丽摇摇头。 郭师傅道:“刚才一进门我就感觉脚步声不对,因为你是飘着进来的。” 听到这话,我们大吃一惊,一起看向她。 郭师傅说:“正常人走路踩在地上都很踏实很平实,而你走路完全就是飘着,脚后跟不落地,只有鬼才这么走路。你最近是不是气运极差,而且心情烦躁,控制不住自己?” “对啊对啊,”一听师傅这么说,黄丽急道:“一点没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师傅点点头:“因为你打掉的胎儿,现在还跟着你!” 这话一说完,满屋静下来。这地方别看人多,可总觉得有股森森之气,女师傅这么一说,大家都噤声沉默,不寒而栗。尤其沙发上那些女孩,个个脸色煞白。 好半天,慧慧才说:“在哪呢?我们怎么看不见。” 非常严肃的郭师傅听到这话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你们当然看不见。小黄,我说完了你不要害怕,一会儿我就布坛做法事为你的孩子超度。” “我不害怕,你说吧。”黄丽话是这么说,可气息越来越急促,紧紧拽住慧慧的手。 郭师傅问:“你打下来的是不是龙凤胎?” 只这一句话,黄丽眼睛顿时红了,居然慢慢溢出眼泪。 郭师傅说:“你一进门我就听出声音不对,刚才一看,就看到两团血淋淋的烂烂肉球,已经有了小孩子的形状,手和脚都已经长出一半来,就在你的下面,它们一只手抱住你的脚,另一只手在地上撑着,就这么让你拖着走。你一只脚各有一个,左脚是男婴,右脚是女婴。你走哪,它们就跟到哪!” 黄丽再也坚持不住,“哇”一声哭了,哭得泣不成声,慧慧紧紧抱着她。那个波浪卷中年妇女应该是这位郭师傅的管家,专门处理这样的事务,她拿过一卷纸巾递给黄丽。 黄丽哭得肩膀一耸一耸:“郭师傅,但凡有一线可能,我都不想堕胎。可是孩子爸爸不认啊,难道我一个单身妈妈能抚养孩子长大吗?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孩子,我对不起你们!” 在场的女孩们无不动容,她们显然也是来做法事超度堕胎灵婴的,黄丽这一声一声哭到了她们的心里。 波浪卷中年妇女说:“不是大姐说你们,现在这世道越来越乱,小姑娘得会保护自己,别光为了那么一下子的痛快,怀了孕把孩子打掉,是谁遭罪?还不是你自己吗?我就见过为了男朋友打了三胎的丫头,且不说背负多少孽债,身体也完了,以后再也生不了小孩。” 郭师傅摆摆手,让她不要说了。郭师傅说:“我说一下,大家都要仔细听!一般死掉的婴儿分两种,一种叫婴灵,是出生就死掉的。还有一种叫灵婴,就是胎中死。今天进到我这个道场里的,都是缘法的人,大家要超度的也都是打掉的胎儿灵婴。有人说,小孩都没出生,哪来的灵智,这就错了。当女人怀孕一个月,坟墓里死人的阴魂便会来投胎;四个月出现胎动,就会有祖先牌位的阴神来投胎;出胎的时候要打屁股,小孩子‘哇’一声哭,第三条魂会从冲门进去,这才算人的三魂具足。” “冲门是什么?”铜锁忍不住问。阵吗页技。 郭师傅道:“就是人的天灵盖。如果孩子未出生就去堕胎,导致进入胎儿体内的阴魂没有仙佛作主,再无法投胎转世。那么就会心生怨气,一直跟着妈妈。” 沙发上有个女孩举手说:“不公平!为什么不是跟着爸爸?” 郭师傅说:“这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孩子是你打的吧?也有跟着爸爸的,但是几率很小。要么说,这些事对女孩的伤害更大,不但身体垮了,而且还要承担很大的孽缘,一生气运便会极差。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处理不好,这辈子可能都完了。” 说完这些,郭师傅提起毛笔问黄丽:“生辰八字。” 黄丽说:“我是八九年……” “不是问你,是孩子的。你什么时候堕的胎,要手术完那一刻的时间,还记得吗?” 黄丽点点头,慢慢报出时间。郭师傅用毛笔在新的符咒上开始书写,我们静静看着,谁也不敢说话。她下笔很快,势若游龙,沿着符纸从上至下写了一串似字非字似画非画的古怪字符,最后一个字我认出来,是个变形很厉害的“婴”字。 郭师傅放下笔,说:“中午了,大家先休息休息。二嫂,他们如果谁想叫外卖,你帮着点餐。” 那位波浪卷中年妇女点点头。 交待完,郭师傅拿着写好的一摞黄色纸符进入里屋,把门关上。 她一走,气氛顿时有些活跃,这郭师傅确实有一股气场,坐在这儿就觉得气氛压抑严肃。 那位被称为二嫂的波浪卷妇女感觉挺亲近,没架子,而且说话都是市井俚语,听着就有意思。大家都是年轻人,和她嘻嘻哈哈开玩笑,二嫂帮我们这些人都点了外卖。 我们就和她打听,这位郭师傅到底是什么来头。 二嫂告诉我们,郭师傅开的法坛是吕祖仙坛,吕祖就是八仙之一吕洞宾。郭师傅干这一行已经十几年了,专门开法坛超度灵婴,也算大功一件。而今这年头,也不讲什么节操,打胎愈来愈年轻化,二嫂说,她们接过最小的一个客户,十五岁。小丫头什么不懂,孩子都六七个月了才发现不对劲,到医院引产,胎儿成形,跟生下来也没什么两样。 “造孽哟。”二嫂摇头叹息。 外卖上门,二嫂在厅里撑起饭桌,众人围拢在桌旁吃饭。这一屋子原本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现在因为此等机缘凑在一起吃饭,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吃了饭,女孩们犯懒就挤挤在沙发上打盹解乏。我们男的就到阳台,开了窗户关上门抽烟。有个小伙子叼着烟,因为手抖擦了几下打火机才点上,他叹口气:“有了这次教训,我现在都不敢和她一起睡觉了,生怕再搞出点事,有心理阴影了。当时,她那个始终没来,买了验孕棒一检查,阳性。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给我吓尿。那几天我是吃不好睡不好。” 众男人一起说:“都一样都一样。” 我和铜锁也没说话,静静听着他们唠嗑。等到下午一点多,里屋门开了,郭师傅还是一身道袍走出来,拿着本念:“苏芳,李佳、黄丽,你们三个人及家属进来。” 我们站起身,跟着黄丽等女孩往里走。进到里面的屋子,眼前陡然开阔,这里是把一间内室和客厅打通,面积特别大。在房间靠窗的横梁上贴着一行庄严的隶书:纯阳吕祖仙坛。 窗户上有两面大窗,分别贴着两张巨幅的水墨画,画上正是仙风道骨背剑驾云的吕洞宾。横梁下面便是巨大的椭圆形法坛,上面还有通着电线的灯泡,一闪一闪的。法坛前面是一张铺着黄布的长桌子,上面亮着几盏长明灯,燃着数根红蜡,摆着木鱼,正中是吕洞宾的雕像,右手持剑,左手朝天一指,身旁是仰首抬脚的仙鹤。 最诡异最恐怖的是右侧那面墙,墙上居然画满了阎罗殿十层地狱图,满图的小鬼。 第四章 怪事连连 郭师傅指着墙上地狱图中的一张,说:“大家先看看这个。” 地狱图用的是水墨风格,笔墨淋溅,人物栩栩如生。她所指的这张图,画的是阎罗王审案,阎王爷虬髯怒目端坐台上,两旁站满了恐怖的恶鬼,下面是几十名妇女,有穿古代衣服的,有穿现代衣服的,都哭哭啼啼,脸色不是煞白就是蜡黄,一副衰样。比较可怖的是,在这些妇女的腿边都站着一个半大的肉球似的婴儿,不见五官,脸上是模糊一团,用小手紧紧搂着女人们的裤腿。 图上森罗大殿的后面,隐约露出钉床、油锅、血淋淋的磨盘等物,气氛森然,倒不是说多恐怖,让人看了就浑身不舒服,从画里往外散发着浓浓的负能量。 郭师傅说:“这些女人就是生前堕过胎的。有些是家里穷,生而不能养育的。有些是妻嫉小妾怀孕而用药打堕的,有些是私胎而自己毒死的,这些穿现代服装的女孩,都是乱搞出孩子后到医院堕胎的。她们死了之后,就要到地狱阎罗殿那里报道,受尽刑罚,苦不堪言。” 铜锁看得咽了下口水:“真的假的?我后脖子都发凉。” 郭师傅瞪他一眼,铜锁缩头缩脑不敢说话了。 反正不管是真是假,这些女孩们最容易受蛊惑,一个个全吓傻了。心理素质差的,居然呜呜哭了出来,一个劲埋怨自己的男友。 郭师傅说:“姑娘们,先到灵婴祠上柱香。” 这间屋子左面的墙上,整整一面墙都布置成一处巨大的法坛,墙上贴着从右向左写的三个毛笔大字:灵婴祠。两旁的墙面是上下联,上联是:镜花水月藏踪影--骨肉情深离难绪;下联是:凭吊亲儿哭断肠--直达泉台不复来。 墙上全是白花花的牌位,上面写着名字和生辰八字,下面的供桌摆着塑料花,长明灯等物,还有一个三足鼎香炉,里面插着几根香,正渺渺燃烧。 要超度自己孩子的三个女孩依次上前烧香,一人敬三柱,再对着灵婴法坛磕三个头。能看出这三个女孩都被唬破了胆,加上此时气氛诡谲,谁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磕头敬香,头头带响。 郭师傅把三个女孩打掉胎儿的八字各写在一个白色牌位上,然后插在灵婴祠的墙上。再领她们到吕祖法坛前,让她们坐在长桌旁,每人面前都有木鱼和红蜡。郭师傅让她们把红蜡燃上,衬着幽幽的火苗,再敲动木鱼。 郭师傅打开播放器,里面传来木鱼和其他法器的声音,她让三个女孩就按这个节奏敲,做法事的过程中谁也不能停,谁也不准说话。 我们这些陪同来的亲属,也不能随便交头接耳,到角落里各找地方坐好。 郭师傅把道袍一甩,大步流星上了法坛高位,先转悠两圈,面向三个敲木鱼的女孩,开始高声朗读咒文。 “其诸情困已具敷宣,以今神灯照开冥路,召取灵婴以照因果……” 她读的就跟唱歌似的,有起伏有节奏,高低错落,声音开阔稳重,隐隐还真有点庄严之相。三个女孩低着头,砰砰敲着木鱼,每个人的手都在颤抖。 “谨按太极太虚真人曰:阴阳成像,天地分判,书夜既殊,昏明有异。九天为仙圣之都,浊厚流形;九地乃鬼神之府,阳光永隔。九地之中居乎幽暗,无复光明,长夜漫漫,无有开晓……” 刚唱到这,忽然冥冥之中,房间不知什么地方竟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啼之声。 本来大家被这个气氛搞的非常紧张,别说这些女孩,就连我和铜锁都不舒服,腿不由自主颤着。突然婴儿的哭声一起,所有人都惊住了,个个变色。 三个敲木鱼的女孩,敲的也慢下来,互相看看,脸色煞白。 “不要停!有灵反应了。”郭师傅眉目凝重:“继续敲,做完为止。” 她继续唱着:“由赦往恁,垂光夜府……” “哇~~”又传来一声婴儿哭,乍听上去像是猫叫。郭师傅停下来,左右看了看,脸色剧变:“不对劲!这哭声不对劲!” 我们这些人全都吓得不轻。我头皮发麻,低声问铜锁是怎么回事。铜锁抹了把脸说:“我哪知道,看看再说吧。” 她又唱了两句:“……观今世界,难免无常,自古迄今,来千去万,灵婴你远去,莫知所向之方……” 又是一声婴儿哭。 郭师傅停下,居然从桌膛下面掏出一把桃木剑。她“蹭”跳下法坛,在屋子里转悠:“何方鬼神妖孽,速速退去!” 三个女孩刚要停下木鱼,郭师傅陡然大喝一声:“继续敲!不准停!” 她手持桃木剑,在偌大的房间绕步转圈。这人本来长得就丑,此时眉梢倒立,脸上有股难掩的戾气,整个房间显得鬼气森森。 慧慧都吓傻了,紧紧靠着我,大气都不敢喘。 郭师傅停下脚步,快速又回到法坛,继续吟唱咒文,三个女孩越敲越疾。看这个意思,郭师傅似乎也有点发慌,她想尽快走完流程。 眼瞅着就要结束的时候,房间里又一次响起婴儿的哭声,郭师傅额头见了汗,听而不闻,继续吟唱。就在这时,最诡异的情况出现了,那婴儿哭忽然一转,变成了笑声。 它在咯咯乐。 这声音根本就说不清从哪发出来的,好像是从天花板的水泥墙里,这个吓人劲就别提了。郭师傅越念越快,婴儿的笑声也越来越清晰,拉的音越来越长。最后,郭师傅终于念完,她一收声,那婴儿笑也陡然消失。 她满头虚汗从法坛走下来,双腿都软了,扶住桌子,大口喘着气。 我们谁也不敢上前,这情形实在诡异,大家就这么直愣愣瞅着她。缓了好半天,郭师傅才直起腰,有气无力地说:“姑娘们都过来,烧烧纸。” 三个女孩放下木鱼,跟着她来到里面,这里有一个很简陋的壁炉,上面有烟囱从外墙伸出去可以排烟。壁炉里有个大大的火盆,里面是满满的黑色纸灰,不知多少人在这里烧过了。 三个女孩领了一些烧纸,挨个上去烧,烧的时候还得念叨:孩子我对不起你,我做了法事给你超度,你在那边好好生活,早日投胎云云。 在她们烧纸的空当,我看到郭师傅拿着电话躲到一个角落去打,我走过去偷听。郭师傅说:“师妹,出大事了,刚才我做法事超度灵婴的时候,出现莫名其妙的婴儿哭……”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郭师傅道:“不对劲!师妹,是不是灵婴的反应我能听出来。这个哭声有点邪,不像正道来的。” 郭师傅和师妹又交流了几句,放下电话。这时,前面两个女孩都烧了纸,轮到了黄丽。 黄丽把烧纸扔进火盆,燃烧起来,火苗子直窜,我们静静看着。突然有人拉拉我的衣袖,我回头看,是慧慧。她脸色很差,低声对我说:“你看火盆里的火苗。” 火势很大,烧得极旺,我盯着看了看,似乎没看出什么。慧慧用手比划了一下形状,让我仔细看。这一次我看清了。 在红色火苗和黑色烟雾之中,依稀出现了一个婴儿的轮廓。我不知是在慧慧暗示下看花了眼,还是确有其事,反正我是真真切切看到了。 这个婴儿完全就是火苗和烟雾构成,身体蜷曲,手脚俱在,脸部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大肉球。随着火势渐微,这个婴儿也模糊起来,消失不见。阵吗巨技。 整个过程很短,可是我的心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胸口堵了什么东西,上不来下不去,堵得难受。 也不知是不是就我和慧慧看见,其他人都没有反应。我越看黄丽越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这间屋子发生的这些诡异现象,我凭直觉,感觉和她好像有关系。 做完法事,算是心里慰藉吧,那两个女孩脸色平静,有种超脱后的长舒口气。可黄丽,依然眉头紧锁,愁云遍布,脸色非常难看。这场法事非但没让她轻松,好像让她更加抑郁了。 郭师傅走进灵婴祠,捧出三个骨瓮。这是一种黑坛子,城里很少见到,作用相当于骨灰盒,也是装殓尸骨用的。这三个黑坛子十分精致,并不大,女孩捧在手里十分轻松。 郭师傅打开这些骨瓮的瓮口,把三个女孩打胎灵婴的八字符咒塞进去,然后盖上盖子,用红线封口,她说:“现在最后一步,后面那座山的山脚有个专门祭祀灵婴的灵婴洞,你们要进到里面放置骨瓮,烧过香就大功告成。” “啊?还要进洞啊。”有个女孩为难地说。 郭师傅也不理她,到外面叫过二嫂,让二嫂陪着我们去。郭师傅还要准备下一场法事。临走前,郭师傅嘱咐我们:“切记,那个洞只能女人进,不准男人进!否则后果自负。” 第五章 进洞 二嫂带着女苦主们还有我们这些朋友及家属出了居民楼,一起往后山走。这座山也不高,二百来米,山路十分宽阔。二嫂嘱咐我们把衣服裹紧,山上风大。她非常细心,很有亲和力。 顺着山路走到半山腰,又沿着一条小路往里拐,不多时,不远处出现一座高崖。这座悬崖怪石林立,上面长满枯草,风吹草动,极为肃杀。在高崖脚下,露出一个黑森森的大洞。二嫂从随身包里拿出四把手电,她拿一把,剩下三把给三个女孩。 她领着她们正要往里进,黄丽弱弱地说:“二嫂,能不能让我朋友跟着一起进?我心里慌慌的。” 二嫂说:“可以,但只能是女人。” 黄丽拉着慧慧:“就是她,是我好闺蜜,进去好有个照应。” 二嫂从包里又翻出一个小手电递给慧慧,嘱咐道:“一会儿进到里面,一切听我指挥,切记不要乱说乱动!” 几个女孩看样子都挺害怕,一起点头。 二嫂打着手电往里进,几个女孩跟在后面。我们这些男人蹲在外面抽烟,山风很烈,吹得我衣服都透了,我缩头缩脑躲在避风地方,一口一口吐着烟雾,看着她们走进山洞。 铜锁碰碰我:“要不然找个机会咱们来探探险?” “你可拉倒吧。”我说:“别没事找事。这个山洞不让男人进,肯定是有讲究的,咱们别找这个麻烦。铜锁,谢谢你啊,大冷天陪我出来。” “稻子,你真能装,再说谢谢别说我抽你。” 我和他正说笑,就在这时,突然山洞里传来一个女孩尖声利叫。我们这些男人赶紧跑到洞口,只见一个女孩抱着骨瓮跑出来,脸色煞白,蹲在地上就不说话了。 二嫂随即走出来,拍拍她:“妮儿,没事吧?” “你咋了这是?”问话的是这女孩的男朋友。 那女孩抬起头,缓了好半天才说明原因,原来她们刚进去的时候,这女孩用手电乱照,一下就照到了十分邪门的一幕。 在黑漆漆的某个角落里,地上攒土为炉,里面插着三根红色的香。香火烧到一半,早已熄灭,这三根残香的后面竟然放了个布娃娃。布娃娃也不知放了多少年,全身都是脏脏的尘土,最为可怖的是两个眼球被挖去,成了黑黑的洞。 进到山洞,女孩们本来就害怕,陡然又看到这么个东西,吓得鬼哭狼嚎,赶紧跑出来。 二嫂抱着她,抚慰说:“没事啊妮儿,别害怕。这山洞不知存在多少年,解放前就有了,当时发现很多骷髅骨,传说全部都是被父母遗弃或夭折的婴尸。那时候老百姓都穷,没什么娱乐活动,没事就生孩子玩,一生一大窝,还养不起,生存率很低。死婴怎么办呢,就扔到这个山洞里,尸骸成山,导致阴气重重。后来据说来了一位高人,在山洞作法,号召村民,一起收敛婴尸,这么些年过去了,这里逐渐就成了收纳婴灵之所。” “那为什么不能让男人进呢?”铜锁问。 二嫂说:“到了八十年代,老百姓有了经商意识,开始下海做买卖。有些人就想到这个洞,进到山洞里向婴灵祈求横财。后来大家发现一个很怪异的规律,进到这个山洞的女人一般都没事,但男人一进去日后肯定身遭横祸!要么得重病死亡,要么遭遇车祸,或是家破人亡什么的。” 我们听得面面相觑,铜锁头上有点见汗,用手擦了擦。 “这个洞里阴气太盛,只有女人的阴体才能适应,而男人的阳体一进去,必然阴阳失调引起冲煞。妮儿们,你们进去之后不管看到什么怪异的东西,都不要再大惊小怪了,阴森恐怖都是很正常的。郭师傅已经帮你们把灵婴都封存在骨瓮里,大家进去之后只要听我的安排,妥善把骨瓮安置好,以后就没事了。” 二嫂这么一说,大家都松口气。慧慧说:“二嫂,那我们赶紧进吧,天都要黑了。” 二嫂点点头:“你们别再大呼小叫,我没被鬼吓死,先被你们吓个半死。” 女孩们脸上都露出笑容,气氛轻松了不少。 娘子军们重新结队,二嫂打头,带着她们再一次进入山洞。这一进时间可就不短了,山里的天色黑得很快,虽然下午四点来钟,周围就有点昏昏暗暗,影影绰绰了。 我们几个男人凑在避风地方,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烟头落了一地。有个小伙子心焦气躁,不停看表,嘟囔怎么还没出来。 我看看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需要这么长时间吗?我心里画魂。正想着,忽然铜锁一拍大腿:“有了。” 我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铜锁道:“咱们进不去,可以找女的进啊,只要她拿着摄像机就能把里面景物拍出来。可惜,我就忘说了一句,应该提醒黄丽和慧慧,用手机拍摄。” “你可拉倒吧。”我说:“她们两个进到里面早吓个半死,还能想着拍摄的事?能把她们自己的事办好就不错了。” 正聊着,山洞里脚步声响,二嫂领着几个女孩走了出来。她们带进去的骨瓮并没有拿出来,看样子已经在里面安置妥当。 二嫂带着我们从山上下来,拍拍手说:“妮儿们,法事就算是做完了,电话也留给你们了,有事就找我们。” 众人一哄而散。 我们开着车出来,正赶上周末县镇里赶夜集,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路上堵车开不动,我们一合计,与其急急忙忙往回赶,还不如在这里住一晚算了。反正事情都办完了,无事一身轻,逛逛集市凑凑热闹,也不错。 铜锁开着车,找到一家还算干净的宾馆开了两间房间,我和他一间,两位女士一间。把东西放好,我们四个人溜溜达达出来逛夜市。 铜锁好奇心太重,一直想问问黄丽和慧慧,那山洞里有什么,可两个女孩一进到集市里,活泼得没了样子,遇到小吃摊就不走了,看见什么吃什么,还随手买了一大堆小玩意。我和铜锁叼着烟跟在她们后面,一边溜达一边闲扯。 我对铜锁说:“我这眼皮子老跳,怎么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呢。” 铜锁买了串糖葫芦,啃着吃,含糊不清地说:“你就是忧郁症,平白无故就闹心,活得累不累。” 这时,前面黄丽手机响了,她接通听了听,像是有些恼火,把手机关掉,骂了声“有病”。 我们凑过去问怎么了。 黄丽说:“刚才那个二嫂又来了电话,问我们走没走。” “她想干什么?”我问。 “她说郭师傅的师妹来了,想让我回去给她看看。真可笑,我是小白鼠吗,凭什么她们说看就看,有什么可看的。” 铜锁道:“她们也是为了你好,看看总没有错吧。” “好什么?我算看明白了,这些人就是神棍,就是为了骗我们的钱。我已经上了一次当,不能再上第二次。”黄丽恨恨地说。 她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我不太苟同她的看法。从头到尾整件事我都参与了,我感觉郭师傅说话办事或许有些浮夸,不过确实是有真本事的。我和八家将打了这么多交道,奇人也算见过一些,是不是神棍多少能看出来,凭直觉,我觉得郭师傅还算真诚靠谱。 不过这里最让我不舒服的,是黄丽的态度。她现在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泼妇,不管什么事,觉得不顺心就开喷,整个人显得特燥。 且不说郭师傅是不是骗钱,就算花你两个钱,她在那又唱又蹦,至少让你心理有了慰藉和寄托,要点辛苦钱也不算过分吧。 我和铜锁都没说话,默默抽烟。慧慧好言相劝,黄丽忽然一变脸,甜甜一笑说没事啦。挽着慧慧的胳膊继续逛街,铜锁看着她们背影说:“这样的女人我是不敢沾的,白让我上都不上。” 晚上回到宾馆,铜锁试试卫生间的喷头,水凉凉的,怎么拧都没热水。他要找老板来调试,我懒洋洋躺在床上说:“算了吧,你别在我面前装洁癖了,少洗一次澡能死吗?” “你就是个脏鬼。”铜锁说:“要不行,我去姑娘们的房间一起凑合洗洗得了。” 我叼着烟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看电视,一边看一边打瞌睡。印象里好像铜锁出门去了,房间里十分冷清,就我一个人。 就在这迷糊的时候,我隐隐约约感觉窗外好像出现一片黑影,好像有人正在窥视。阵记宏弟。 我并没有起身,现在可是在四楼,外面又不是阳台,怎么可能有人呢。我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是脚步声,随即门被重重打开,铜锁一脸惊恐地站在外面。 第六章 惊堂木 我迷迷糊糊想起来,可身子却不听话,努力了几次都没起来,眼睁睁看着铜锁走到床前,摇着我的身子喊:“罗稻,出事了!别睡了!” 被他这么一摇,我全身压力骤减,终于从混沌状态里醒过来,我翻身坐起来,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你怎么了?”铜锁惊讶地问。 “刚才有点不对劲,好像鬼压床了。”我抹了把脸,心砰砰跳得贼快。 “今晚怪事怎么这么多……”铜锁说。 “怎么了?你鬼叫什么?”我问。 “黄丽和慧慧出事了。”铜锁说。 就在刚才我迷迷糊糊睡觉的时候,铜锁觉得没意思,便溜溜达达想找姑娘们耍耍嘴皮子,打打嚓,消磨消磨时间。在走廊里刚走到她们的房前,突然房门开了,黄丽和慧慧尖叫着跑出来,一看到铜锁便紧紧抓着他。两个女孩那模样都快歇斯底里了,非说房间里有鬼。 铜锁别看经历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件,可胆子还是挺小的,黑漆漆的走廊,身边还有两个鬼叫的女生,他腿肚子也有点转筋。强打精神,鼓足勇气来到她们的房前,小心翼翼推开门,门在半推半开之间,铜锁陡然看到里面果然有个黑黑的人影。这影子极怪,矮矮的身子像是驼着背,铜锁告诉我,第一眼看过去,他脑海里马上出现一个黑衣老太太的形象。 他打了个激灵,吓得没敢再推门,让慧慧和黄丽先等着,他连滚带爬跑回来想叫我一起过去看个仔细。 我揉揉眼下了床,穿好鞋子,跟着他走出房间。这家宾馆入住率挺低的,大晚上走廊空空荡荡,我们这么闹都没人出来。走廊光线也不好,十分昏暗,我隐约看到两个女孩抱着肩膀蹲在墙角。 我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慧慧说刚才在屋里,两个人没事聊天,她告诉黄丽,在山洞拜神的时候,她看到那个神像冲着黄丽笑呢。黄丽说别胡说,那神像是死物,怎么会笑。两人刚聊到这,灯“啪”一下熄灭,一团漆黑。 这突然变故让两个女孩吓得不轻,就在这时,慧慧说,我们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婴儿的哭声?”我疑惑。 慧慧点点头:“特别吓人,哇哇的就像是小猫叫。” 我说:“怪了嘿,在郭师傅家里做法事的时候,也出现过莫名其妙的婴儿哭。” “是不是郭师傅那个地方不干净啊?她经常为婴灵做法事,保不齐那地方就有那种脏东西,我们被那些东西缠上了。”慧慧分析说。 铜锁点头:“有点道理。” 我对黄丽说:“你也是,郭师傅打电话叫你去,你就去看看呗。咱们真要沾惹上不干净的东西,那可真是麻烦了。” “哎呀,你们别说了,要去也是明天的事,今晚怎么办?”黄丽焦急地说。 我和铜锁来到她们的房前,我犹豫一下伸出手推门,铜锁缩头缩脑在后面:“你小心点。” “早知道你这么怂,我还不如叫二龙来。”我说。二龙好歹也是八家将的人,虽然我总觉得他像个二愣子,但恶鬼也怕横人。 我用脚把门拨弄开,里面灭着灯,黑森森的,隐约能看到窗外的路灯光亮。我扫了一眼,没敢仔细看,虽匆匆一瞥,可觉得应该没什么鬼。 我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往里进,铜锁和两个女孩跟在后面。走进房间,我随手把灯点亮。这里就是普通的宾馆房间,两张单人床,中间是床头柜,放着台灯电话什么的,床对面是电视机。床上是两个女孩的包包,看样子她们当时还没有睡意,正在收拾包聊着天,突然就出现了变故。 虽然看不到什么异常,可我心里慌慌的,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得劲,可又说不上来。我宽慰自己,可能是神经过敏了,我回头对铜锁说:“哪来的老太太黑影,我看你就是想多了。” 黄丽坐在椅子上,捂着胸口说:“不知为什么,我心跳得特别厉害,身子都在发抖。” 慧慧站在旁边抱着她。 铜锁道:“实在不行,你们两个女生过来和我们一起睡吧,大家互相有个照应。” 慧慧白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 铜锁苦着脸:“都这样了,我还能想什么。我是怕你们今晚害怕,放心吧,我是正人君子,我和罗稻一张床,你们两个睡我的床。” “铜锁,你别在这妖言惑众。”我走到墙边,来回摁动电灯开关。灯泡亮亮灭灭,房间里就像有人在打着闪光灯拍照。 慧慧对我吼:“罗稻,你干嘛?!想吓死人吗,赶紧把灯打开。” 我停下手说:“我在测试灯泡,刚才很可能是电流异常,很正常。你们都别疑神疑鬼了,赶紧睡觉吧……” 刚说完这话,我突然愣了,眼睛直直地瞅着天花板。 他们三个觉察出古怪,一起顺着我的目光往上看。只见在天花板角落的位置,洇湿了一大片的水迹,好像是楼上漏了水。那些水迹顺着墙皮滑落,弯弯曲曲爬在墙上,触目惊心。就像有人把血都喷在墙上。 房间里无人说话,沉寂压抑,气氛很是诡谲。 好半天,铜锁才说:“楼上是哪?” “是天台。”慧慧说:“这里只有四楼。” 我抹了把脸,这种情况还真是棘手,我想起解铃了,他要在就没处理不了的问题。 慧慧拉着黄丽的手说:“这里确实不干净,要不然咱们今晚就和他们一个房间吧。熬过今天,明天咱们就回家了。” 这时的黄丽反而冷静下来,她想了想说:“我觉得如果真的有鬼,和这个房间关系不大。自从进了郭师傅那个地方,我就觉得不对劲,我们很可能真的碰上什么脏东西了。” “对了,”铜锁一拍腿:“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我有个很厉害的朋友,他给了我一样可以驱邪的法器,现在试试看。” “谁啊?哪个朋友?”我问。 “刘洋。那天他从地狱回来,给了我一个据说是阴间的法器,专克各路小鬼。”铜锁低声对我说。阵记丰亡。 他赶紧跑出屋子,回我们的房间去拿东西。 我和两个女孩都没什么话,我们三个只好在这里干等着。时间不长,就看他跑回来,手里多了两样东西。这是两块做工十分精致的木块,拿在手里盈盈可握,表面刷着暗黑的亮漆,圆润光滑,一看就是好东西。 铜锁一只手各拿一个,看样子还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玩意?”我问。 “土鳖了吧,”铜锁晃晃:“这叫惊堂木。在古代,当官的把这玩意往桌子上一拍,下面甭管多横的犯人都得哆嗦。这是刘洋从那个地方取来的,专用来震慑恶鬼。你们看我的。” 他拿着这两块惊堂木在房间里转悠,慢慢来到被水渍浸染的墙角前,举起惊堂木,对着那片水迹猛地一击,耳轮中就听“啪”的脆脆一声,就像炸响了一记鞭炮。 你还真别说,他这么一敲,房间里果然生出了反应。灯泡嘶嘶啦啦响动,紧紧关闭的窗户前,白色窗帘居然无风自动。 两个女孩紧紧抱在一起,惊恐地看着。 别说她们了,我都有点害怕。我到不怕别的,这铜锁纯粹是个半吊子,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这么瞎敲,本来没鬼别真敲出鬼来。 我赶紧道:“你别瞎搞。” “靠,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也不是吃素的。”铜锁围着房间转圈,感觉哪不对,就“啪”敲一下惊堂木。 左敲敲右敲敲,突然“吱呀”一声,本来开着的大门突然关上,一声闷响,门关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一丝风都没有,这扇门怎么就自己关上了? 慧慧和黄丽吓得尖叫,一起跑过去开门,铜锁喊了一声:“别动,别动,你们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们抬起头,就看到天花板上的吊灯无风自动,居然慢慢倾斜晃动起来,像钟摆一样来回摇晃。 铜锁咽了下口水说:“这房间里还真是不干净,真的有鬼。”刚说完,他猛然抬起手:“我靠!惊堂木自己有反应了,它在带着我走。” 铜锁像丧尸一样平伸着双手,两块惊堂木托在手心,他脚下虚浮,不由自主走过来。我看得头皮发麻,他来的方向正是冲着我。 难道鬼,就在我这里? 正想着,铜锁托着惊堂木来到身边,绕开我,继续往前。我回头去看,后面是大门,两个女孩正靠着大门瑟瑟发抖,她们惊恐地看着铜锁。 铜锁一步一步走向她们,他颤抖着说:“鬼,鬼应该就在你们身边。” 第七章 烧纸 铜锁这个模样实在吓人,两个女孩靠着门,互相抱着,一起尖叫:“别过来,别过来。” 铜锁走到她们面前,握住惊堂木,“啪”就是一击,慧慧白眼一翻,整个人突然软了下去。铜锁急忙说:“坏了,闯祸了。”他赶紧过去和黄丽一起搀扶起慧慧,把她扶到床边。 黄丽脸色惨白,看样子也不好受,她喃喃地说:“没想到鬼在慧慧身上。” 铜锁一边给慧慧掐人中,一边回头对我说:“傻愣着干什么,到卫生间接一杯自来水给我。” 我赶紧拿空杯跑进厕所,接了水出来,铜锁拿住杯子含了一大口,对着慧慧喷过去,喷的她满头满脸都是水。别说,还真是好用,慧慧长舒一口气,慢慢睁开眼。 黄丽把她搀起来,慧慧躺在她的怀里,脸色很差,胸口不停地起伏。 我碰碰铜锁:“没事了吧?” “按说没事了。”铜锁说:“这个惊堂木一敲,百鬼避之,应该是打跑了吧。”他也不太肯定。 慧慧缓了好半天,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我们问还记得刚才怎么回事吗。慧慧说,刚才铜锁一步一步走过来,她没感觉害怕,反而觉得刺激,可当铜锁把惊堂木一敲,忽然之间她就感觉后脖子一凉,似乎被什么东西一掐,顿时就失去知觉,昏迷在地。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实在搞不明白这里是怎么回事,只觉得特别玄妙。我说:“这间房子咱们别呆了,赶紧转移阵地,凑合完今晚再说。” 两个女孩起身,去收拾包和袋子,然后出门。大家刚走到门口,落在最后的铜锁忽然停下脚步,喃喃说:“不对劲!我想起一件事,咱们先别忙着走。” “又怎么了?”我问。 铜锁说:“慧慧和丽丽在房间里最开始遇到邪事,是因为什么。” 黄丽说:“我们聊进山洞的事,慧慧说有个神像冲着我笑,刚开始这个话题,房间的灯就全灭了。” 铜锁让大家回来,他把门关上,对两个女孩说:“你们回忆一下,进到山洞里都有什么经历。罗稻,别光听,你帮着一起分析。我总觉得那个山洞有什么古怪,根子就在那。” 慧慧沉默一下,和黄丽对视一眼,慢慢说道:“我来说吧。那个山洞很曲折,进去之后并不是平路,而是越往里越窄,还要爬过好几块大大的岩石,最后来到山洞的中枢核心。那地方怎么形容呢,就像一个小型的乱葬岗。” 慧慧所描述的那个地方,听来非常可怕,深藏在山洞腹地,光线极差。她们进到那里面,打着手电才能勉强照亮数米的范围。感觉上面积特别大,手电光亮中能看到那里有密密麻麻的骨瓮,码放得整整齐齐,排排列列摆放在一起。 听到这里,我脑海里忽然诞出电影《异形》里的场景,主人公们进入异形寄居的腹地,看到地上铺满了密密麻麻异形下的蛋,可能也就这个感觉吧。 那个洞,据慧慧说,又阴又冷,温度估计比外面还要低,进去都打哆嗦。二嫂指挥着三个女孩,把带来的骨瓮按着顺序,码放在规定的位置。然后她叫过女孩们,包括不相干的慧慧,要她们一起到前面给神像磕头。 穿过这片骨瓮区,在靠近最里面的洞壁上,凿了个深深的洞,里面供奉着一尊古代大官的雕像。 慧慧说,她不认识这个大官是什么人,供桌上倒是有个牌子,可上面全是蜘蛛网,写的那些字又都是古代的繁体,特别难认。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可二嫂让拜,那就拜吧。 二嫂在雕像前面的香炉里燃了三炷香,带着几个女孩跪在壁洞前,一起磕了三个头。 慧慧心里轻松,苦主又不是她,她跪得也不实诚,眼睛滴溜溜乱转,一下就看到那古代大官的雕像,微微咧开嘴,表情似笑非笑,眼神似乎正在瞅着黄丽。 因为当时是在磕头,没有打手电,光线晦暗阴森,加上香炉里烟雾渺渺,神像就算有了表情,也极有可能仅仅是慧慧的错觉。 听到这里,铜锁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你们在山洞里有没有拿什么东西出来?” 黄丽摇摇头:“那地方那么黑,我吓都吓死了,哪还敢取什么东西。” 而慧慧沉默不语。我和铜锁对视一眼,我说:“慧慧,你是不是拿了什么?” 慧慧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在洞里我看到有一片假的树叶子,做的非常精致,可漂亮了。就那么扔在地上,我就悄没声拿了,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我急了:“那鬼地方那么邪,你胆子怎么这么大?!那东西在哪呢,赶紧拿出来。” 慧慧瞪我一眼:“喊什么。” 她打开包,在里面翻找,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样东西,掏了出来。我和铜锁赶紧接过来看,这玩意乍看上去还真像一片大树叶子,大概几十厘米长短,呈深深的赭黄色,就像是老树的树干。上面布满纹理,在正中居然由上至下,写着许多黑黑的毛笔字,这些字曲里拐弯,看上去特别邪门。阵欢农号。 我和铜锁在灯下挨个字看着,看到最下面的时候,忽然僵住不动了。因为下面的几个字我们都认得,分成两列,分别写着“魍魉魔魅、魃魇魊鬼”,这些字都有个特点,全都和“鬼”字有关,就算我们不懂,也能猜出这玩意不是个好东西。等看到最后两个字时,我后脊背发凉,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这两个字是“招魂”。 铜锁嘴唇一直在抖,磕磕巴巴说:“这不会是……招魂幡吧?” 让他这么一说,我越看越像。这东西实在烫手,我嫌晦气赶紧躲到一旁:“慧慧你可真够可以的,什么都往外拿,我们都要让你害死了。” 慧慧红了脸,掐着小蛮腰说:“罗稻,你真不是个男人,遇到事就知道埋怨。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你分手吗,就因为你沉不住气,遇到事不想着安慰安慰人家,就知道撇开责任。” 我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感觉特没面子:“你自己胡搞,还赖别人?我发现你真是不可理喻。什么叫逃避责任,这里压根就没我什么事!你要不把这邪门东西偷出来,哪会有这么多麻烦。” “你们别吵了。”黄丽拉慧慧。 慧慧撒了泼,指着我说:“你滚。” “行了!”铜锁突然发怒,“啪”一下重重一拍桌子,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打个鸡毛啊!现在还没怎么地呢,就窝里反了,赶紧研究研究怎么办吧。”铜锁瞪着眼骂。 本来挺温和的一人,突然暴怒,还真有点可怕。 我和慧慧悻悻不已,也不说话了。 好半天,铜锁轻轻嗓子,语气缓和下来:“要不然这样吧,明天我们再回去找郭师傅,把东西交给她,明明白白和她说清楚。” “不好。”黄丽马上反对:“我不想回去,你们觉没觉得那个郭师傅有点古怪?当时做法事的时候,我们就听到她那个房间里有婴儿的哭声,她折腾半天也没整明白。我总觉得那里不干净,很邪,回去了说不定整出什么事呢。” 铜锁没了主意:“那你说怎么办?” “烧掉,咱们把这东西烧了。多买点烧纸,一起烧,多念几句好话,一了百了。”黄丽道。 我挠头:“这行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不踏实。” “我觉得行。铜锁,走,和我们一起烧了这个招魂幡。某人这是害怕了,不带他去。”慧慧说。 铜锁说:“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老大不小,都三十岁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那就烧了吧,对了,你们再翻翻包,是不是还拿了别的什么东西,要是有,一块烧了。” 黄丽摇摇头:“我这里是没有了。” 慧慧也说没有。 铜锁一挥手:“那就走吧。” 我们四个出了房间,来到楼下。幸好今天有集市,这个镇上每到这个时候,便会有烧纸的习俗,我们在一家临街的小店里买了两摞烧纸,来到十字街口。 晚上这个冷啊,满地垃圾,我们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用木棍在地上划了圈,然后把烧纸和招魂幡都堆在圈里。铜锁冻得缩手缩脚,勉强用打火机去点,擦了好几下都没燃出火。 我换下他,用手挡着风,擦了几下,勉强弄出一小团火苗,颤颤巍巍凑到烧纸下面点燃。 火苗慢慢升了起来,烧得越来越旺。铜锁拿着木棍,不停拨弄着火堆,让火苗充分燃烧。慧慧和黄丽双手合十,在那里默默祈祷。 火苗窜腾,铜锁也不拨弄了,和我蹲在一旁一起看着。慢慢来了一阵风,火势越来越小,只剩一堆黑灰,烧得差不多了。 我的心头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压抑,长长舒口气,看看黑夜的天空,总觉得心里似乎缠着什么东西。 这时,忽然刮起一阵阴风,我们情不自禁抱住肩膀,空气阴森森的寒冷。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觉得空荡荡的大街上黑影憧憧,似乎在黑暗中来了许多看不见的东西。 “咯咯,”黄丽看着空空的街道,突然笑了一下。 第八章 越来越怪 我们一起看她,铜锁皱眉:“有什么可乐的?” 黄丽赶紧捂嘴,红着脸说:“不好意思,刚才也不知怎么了,控制不住,突然就想笑。” 这个夜晚我们经历了太多的匪夷所思,我们三人也没就当回事,只想着明天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烧了纸,看着黑黑的纸灰,慧慧抱着肩膀问铜锁:“没事了吧。” 铜锁呲着牙,这时候还得鼓舞士气,便说道:“没事了。烧完轻松多了,走吧,回去睡觉。”阵厅农号。 两个女孩不在原来房间住了,拿着行李到了我们的房间,我和铜锁挤一张床,她们两个在另外一张床,关了灯之后,气氛有些暧昧。 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似乎听到慧慧小声对黄丽说:“我眼皮子老跳,好像这事没完。” 两个女孩再没有说话,房间里一片死寂。 等我醒的时候,天光大亮,简单洗漱一下,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四个退了房。回来的路上,谁也没心思说话,各个显得心事重重。 本来还想借机会和慧慧重归于好,昨天晚上她歇斯底里地骂我,让我心灰意冷,也看清了本质,我和她根本不可能了。 我也不想再看到她们,想删除黄丽的微信好友,想想又算了,反正不会产生交集,姑且留着吧。 到了年底,工作忙了,现在正是出成绩的时候,各个销售代表使出浑身解数拉客户。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瞎忙活,累个半死,可效果很差,干的心灰意懒。 没事时候,我就翻翻微信朋友圈,看黄丽发的信息。这黄丽自从做完法事回来,整个人像是魔怔了,天天在朋友圈发什么心灵鸡汤,有佛家纶音,有道家感悟,还有藏教大师的箴言,更有甚者还有西方先知莫名其妙的名言,这些东西能把好好的人看出便秘来。 不是说这些东西不好,一个小姑娘正是二十来岁,她根本不理解这些深邃的道理,本来享受青春的年龄,成天陷在这些东西里,让人觉得很神经质。 这天铜锁给我打个电话,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斟字酌句,吞吞吐吐。我听得纳闷:“咋了你?” “有件事我觉得必须告诉你一声。”铜锁道。 “怎么了?” 铜锁咳嗽一声说:“慧慧约我这个周末出去玩。” 我顿时炸了,刚要嚷出来,忽然觉得没意思。慧慧和我本来就没关系,她爱找谁就找谁呗。 铜锁继续道:“我觉得这件事必须要告诉你,如果绕过你去和她约会,我觉得特不地道。” 我意兴阑珊:“叫你去你就去,我知道了。” 铜锁叹口气:“可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话说的我就有点生气了,这是很明显在鄙视我的审美。慧慧曾经也算是我的女神,当时的我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供着,铜锁可好,居然说没兴趣。 铜锁也知道自己措辞有问题,他说:“你别多想啊,慧慧不是我的菜,我就是喜欢不起来。可她吧,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特别恳切。我这人心肠软,不去又不好,这样吧稻子,你和我一起去。到那她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如果她足够聪明的话。” 我想想答应了,我也想看看慧慧吃瘪的样子,这也算是恶趣味。 到了周末,铜锁开车拉着我到了约会的广场,还没下车就看到慧慧和黄丽在那等着。铜锁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路数,怎么还带个电灯泡。” 这时,两个女孩看见我们车过来,拍拍车窗,铜锁摇下车窗。慧慧说:“铜锁不好意思啊,黄丽想去一趟华兴寺祈福,把你约来,我们一起去吧。” 我在旁边笑得打跌:“铜锁啊,原来人家是蹭你的车,自作多情了吧。” 慧慧一眼看见我,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怎么也来了。” 铜锁无奈,把车门打开,慧慧和黄丽也不客气,直接钻进去。我们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郊外的华兴寺,别看天冷,今天可能赶上了什么法会,入寺的山路上人流如堵。我和铜锁陪着她们进了庙,黄丽特虔诚,居然买了五百多块钱的香,我们看得目瞪口呆,铜锁一个劲劝她别花冤枉钱。 黄丽说,拜佛烧香一定要虔诚,五百元不算什么。 她带着我们每个大殿都进去,看见佛像就磕头,一百一百往功德箱里塞钱,还从义工手里领了一大堆宣扬因果报应的小册子,上面全是怪力乱神,看得人菊花都疼。 从庙里出来,我粗略算了算,就溜达这一圈,黄丽捐了能有一千多吧。不过看她眉头舒展,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和铜锁也没说什么,有钱难买我乐意,钱花到了人舒服了,就算没白花。 自打这天之后,每到周末,黄丽和慧慧必然叫上铜锁,铜锁就带上我。黄丽带我们去拜寺庙拜道观,她可能是上网查攻略了,把这座城里周周边边那些大庙小观都调查清楚,逢寺就进逢神就跪,大把大把捐功德钱,算命抽签买檀香珠的钱还都没算。 本来以为她可能是有了信仰,可一件事的发生,让我觉得这里有很大问题,她似乎有些病态了。那天在寺里,我看到香火鼎盛,笼得佛殿如雾如云,觉得场景很美,随手拿出手机拍照。让黄丽无意中看见了,这丫头几乎歇斯底里,把我骂得狗血淋头,非说我在佛殿前拍照是侮辱神明,死了要下地狱。 我说,我拍照也是为了宣扬佛法,拿回去给朋友看,大家一看这地方漂亮,然后都来参拜。我这算功德一件。再说你又不是如来佛,你凭啥说我下地狱。 我们就在那吵吵,一群人围着看。铜锁摆摆手:“我说两位消停消停吧,你们在佛堂前吵闹,这才是对佛祖的大不敬。求同存异,慧慧你陪黄丽再去转转,来,稻子跟我走。” 我气的浑身哆嗦,骂骂咧咧:“我大周末的不休息陪着你们乱转,最后还下地狱了,什么玩意,马来隔壁的。” 铜锁点上根烟,抽了一口说:“下次我是不来了,她们爱找谁找谁吧。稻子,我怎么觉得黄丽有点不正常,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精神病?” 我看他:“你这嘴真够损的。” 铜锁吐出口烟圈:“你别误会。我说的精神病不算贬义词,只要精神心理上有疾病的,都算精神病。你一个,我一个,满大街的张三李四全都有精神病。你敢说你一点心理问题没有?我的意思是,这个黄丽是不是得了什么强迫症。总感觉她做事吧,有股歇斯底里的味道,做什么都做极致,这很像强迫症的症状。” 他抽着烟又说:“这样的女孩我是不敢招惹的,本来还想泡泡,现在一看算了吧。一旦惹上她,能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身上,想往下扒可以,连血带肉能给你拽下一大片。” 我到不以为然,铜锁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他考虑问题的角度永远都是能上还是不能上。 铜锁说到做到,自从那天之后,慧慧再怎么找他,他也不出来了。推脱有事。一来二去也就算了。没有铜锁这个润滑剂,慧慧更是不可能搭理我,我这心里还酸溜溜的。 想想这些日子,虽然烧香拜佛,可也算游山玩水。工作了一周,大周末出去走走,其实也挺不错的。这项活动一停,我还真有些惋惜。 我时常关注黄丽的微信,看看她周末又去哪里拜佛了。既然我去不了,只能借助她的眼睛继续旅程吧。 这个黄丽也不知在哪拜了个上师,见天发上师的语录,有时候还有佛教的歌曲。刚开始还能看到她信息下面有留言,像是和朋友在交流,到后来一个留言也没有,估计把好友都吓跑了。 老发这样的信息,谁都受不了。我也就不再关注,好好过自己日子才是正经的。 又到了周末,我盘算着干点什么好,突然手机铃声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黄丽打来的。自从那次佛殿拍照的事件之后,我和她产生了矛盾,很久没联系了,她又有什么事? 说实话,可能是受铜锁的影响,加上她那些朋友圈的信息,我觉的这人有点不正常,不太想招惹。 想了想还是接通电话,问她有什么事。 电话里,黄丽倒是很热情,像是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间隙。她问我:“罗稻,你听说过和合术吗?” “没听过。” “是茅山术里的一种法术,专门测姻缘的,而且……”她顿了顿。 “怎么了?”我问。 “据说这门法术能让浪子回头,让负心的男友重新回到身边。有个师姐已经帮我联系到一个会做这种法术的师傅,你陪我去吧。”她一字一顿说。 “负心的男友……”我喃喃,毫无征兆中我的后脖子突然冒凉风,有点不寒而栗。那位抛弃黄丽的前男友仁兄,你算是倒了血霉,黄丽准备出手了。 第九章 茅山和合术 说实话,我是真想拒绝,可“不”字到了嘴边又咽下去。这个黄丽我是真有点害怕了,甚至连拒绝她都不敢。按说她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又没有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为什么怕她呢,我还真说不清楚。就是一想到她,浑身就发毛,宁愿顺着也不愿得罪她。 我想了想说:“我也想陪你,可慧慧看我就不顺眼……” “就我们两个。”黄丽说:“我不想麻烦别人,可我自己去又有些没底。罗稻,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唯一信任的男人,你就陪我走一趟吧,好吗?” 我叹口气:“行吧。” 我们约好了时间。 很快到周末,碰头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次要拜访的师傅是茅山派的。据说这师傅开这个买卖很多年了,专门处理男女感情问题。黄丽说,据那位师姐告诉她,这位茅山派的师傅非常厉害,经过他作法,那浪子回头的负心汉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号称陈世美克星。 这次没人开车送了,我和黄丽坐着公交车过去。听她说了这些,我劝她:“男女感情讲究顺其自然,能处就在一起处,不能处就和平分手呗。就因为放不下,通过这些巫术搞的风风雨雨,何必呢。”阵在肝号。 说完我就后悔了,黄丽直愣愣看我,声音慢慢高起来:“他把我玩了,这怎么算?他让我的孩子流了,这怎么算?就这么完了?可能吗?!我这辈子就毁在他手里了!想就这么完,哪有那么便宜的,等着吧!” 我听得满头冷汗,心想这位不知名的黄丽前男友,你自求多福吧。这也是你的劫数。都说恶女人是男人的大学,真是一点错也没有。黄丽现在满腹戾气,就算不通过巫术,用其他阴毒的法子,也能整得那男人生不如死。 好好的男女朋友,最后整的像杀父仇人一样,欲啖之而后快,这何必呢。这也提醒我,以后找对象,首要条件就是善良。女孩如果心不善,长得再漂亮,像朵花一样也不能要,吃男人不吐骨头啊。 不过,这事细想想也不能全赖黄丽,一个巴掌拍不响。那小子也是,有什么事该承担责任你就得承担,跑你能跑哪去,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世界上有很多事是过不去的。 我和黄丽坐的是本市最长的一条公交线,跑了两个半小时才在城乡结合部下车。下车之后,两条腿都软了。我发现一个规律,凡是高人都喜欢住在穷乡僻壤,找他们一趟,能费老鼻子劲了。 我们两个拿着地址按图索骥,找到一栋住宅楼,爬到四楼。对了门牌号,摁动门铃。时间不长,门开了,还没看到人先听到一阵咳嗽声。 门里站着一位穿着一身黑色唐装的老男人,大概五十多岁,满脸都是疙瘩肉,浑身的气场阴森逼人。就这个造型,不用多了解,一看就是常年和阴气打交道的。 “找谁?” 黄丽赶紧说:“我找陈玉珍陈师傅。” 那老男人不停地咳嗽,把门打开:“进来吧,我就是陈玉珍。” 这男人实在让人不舒服,我不敢离他太近,觉得心里毛毛的。黄丽先走了进去,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进去先换鞋,走进去才看到房间还算亮堂。我们进来的这是间客厅,靠墙摆着黄木的古董架子,上面放着精致瓷器,桌椅都是仿古的,两扇大窗开着,透着风,房间里不冷不暖,让人很舒服。 这间房间里比较特别的是墙上挂的那面镜子。镜子是正方形的,但挂的方式非常奇怪,并不是方方正正挂着,而是一角冲上,一角冲下,两角在中间形成一条平线,也就是挂成个棱形。 镜子对面的墙上,还悬着一张古代的水墨画,画的主体是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不知是什么人,想来可能是陈玉珍一派的祖师。 陈玉珍别看一副凶相,倒是很客气,让我们上座,还泡了茶。告诉我们,现在里面有个客户,等做完她的,就来接待我们,稍等片刻。 黄丽好奇问,那客户是来求什么的。 陈玉珍笑笑:“这个客户的老公有了外遇,求我做个和合术,挽救他们的婚姻。” “陈师傅你真是积德行善。”黄丽说。 陈玉珍呵呵笑,没说什么,进到里面的屋子。 我和黄丽在这喝茶,很长时间不见陈玉珍出来,我有些不耐烦便悄悄说:“黄丽啊,你觉没觉得这地方有点阴森森的。” 黄丽瞪我一眼,小声说:“别乱说。” 我看看她,这丫头算是掉进这里了,甭管什么信仰乱七八糟信一堆,还特虔诚。跟她说也说不明白,我索性放下茶碗,站起来溜达。 看看古画,又照照镜子,溜达到古董架子前,瞅了瞅那些瓷器。走着走着,我忽然看到架子后面有东西。我眼皮子跳了跳,冲黄丽招手,示意她过来看。 黄丽走过来问:“什么啊?” “你看。”我指着架子的后面。 在架子后面的墙角,放了两样东西,因为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这两件东西,一个是布娃娃,小巧玲珑的;另一个是玩具的小汽车。这两样东西本身不怪,可偏偏出现在这里,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疑惑说:“这是不是陈师傅家里的孩子以前玩的?现在孩子大了没用了,就扔在这里。” 黄丽没说话,若有所思,好像想到了什么。 我正要碰她,里面屋子的竹帘一掀,陈玉珍走出来,咳嗽一声:“二位!” 我们慌了神,赶紧走过去。我讪讪笑着,看着陈玉珍那张黑脸,心里发毛。 陈玉珍到没说什么,说道:“里面的客户已经完事,二位请进。” 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女人。这女人戴着大圆顶的帽子,大大的墨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阵风一样从我们身边走过,径直开了门出去。 陈玉珍笑笑解释:“来我这里看事的,一般都是家里出问题的,她们都要保护自己的隐私。” 我和黄丽赶紧说:“应该的,应该的。” 陈玉珍引我们进了里面的房间,这里就是他看事的地方,光线晦暗下来,比较起外面客厅的亮堂,一时间还真有点不适应。 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的暗灯,用的是暗红色灯泡,光线又暗又阴。墙边竖着神龛法坛,供桌上摆着四五个草扎的小人,一些袖珍的黑棺材,看起来特别吓人。一尊香炉里燃着香,飘飘渺渺生出烟雾。 靠窗是一张大桌子,陈玉珍坐在桌子后面,让我们坐在对面,他看看我们:“两位应该不是情侣吧,不知是谁看事呢?” “我是她的朋友,今天是她来看事。”我赶忙说。 黄丽说:“陈师傅,你这里都怎么看呢?” 陈玉珍咳嗽着从桌膛里拿出一张准备好的宣传单,上面写满了很多条则。他拿起圆珠笔,圈给我们看:“茅山和合术是个统称,它里面包含了很多的法术。你们看,这是摧回术……”他用笔圈起来,上面写着“摧回术”。 “催回术,譬如说你男朋友跟你分手,不见面,不接你电话,那我要把他调回来。”陈玉珍说。 我听得眼皮子直跳,弱弱说:“这怎么调?” 陈玉珍拿起桌子一个草人,晃了晃:“我调他的一魂一魄,保准让他以后对你服服帖帖。” 他用笔圈下一个:“这叫锁心术,你怕他变心,要进行锁心,把他锁住,让他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下一个叫迷魂术,有的人在一起久了,感情变淡了,只剩下友情、亲情,爱情的成分变少了,那就要做个迷魂的;下个是押个性,两个人个性都很强,在一起常常吵架,那我帮你把男朋友的个性压下去,对你百依百顺,这就是押个性;听话术。有一种人,他的朋友讲一句话,比你讲一百句还要有用,这就要改,让他以后只听你的话;有一种男人下了班不喜欢回家,喜欢泡夜店,找朋友,打麻将,那就做绑手绑脚术;改个性术。有的人多半有坏习惯,爱喝酒爱赌博不洗脚,包括花心劈腿,有暴力倾向,时不时给你来个家暴,这都要改,这就是改个性。这些是最基本的。” 听他说完,我这汗都下来了。幸亏这种和合术没有推广开,如果女人们都知道有这种法术,争先恐后来做,那以后就没有男人的活路了。 黄丽指着纸单是最后一项说:“这个是什么?” 陈玉珍看看说:“这叫马食能,是一种很危险的法术,万不得已我不推荐客户做这个。” “我就要做这个。”黄丽一字一顿道。 陈玉珍看她,缓缓说:“你对你男友的怨气很大啊。” 第十章 孽缘 据陈玉珍师傅介绍,这马食能的法术最早来自东南亚,是柬埔寨古时的一种极刑。专门用来惩罚对丈夫不忠的女人,绑缚在马下,灌马喂食春药,让马和不忠的女人交合,一直到死。马食能流传到现在已经成为一种佛牌,挂在身上配合咒语,就能起到对情侣锁心之能。锁到天荒地老,锁到山无棱天地合,两人才能分开。 陈玉珍说品相最好的马食能佛牌是昆平古曼牌。昆平是东南亚一位将军,死后有灵,极其灵验,被他开过光的佛牌历来都是上上之品。这种昆平马食能古曼牌,当时经一位泰国高僧炼制,一共只有两千六百面,恰好他手里有几个,不过要价特贵,一个就得五千人民币。 黄丽想想说:“钱到不是问题。我想问问,锁心锁的到底是男人的心,还是我的心?” 陈玉珍沉吟一下道:“都锁。既锁他的心,也锁你的心,你们两个相亲相爱,至死不分。” 听到这话,黄丽似乎很不满意,她说:“陈师傅,是他对不起我,又不是我对不起他。能不能只锁他的心,不锁我的心。如果让我再像以前那样爱他,恐怕会原谅他对我做过的一切。要我原谅这些伤害,是不可能的。” 陈玉珍脸色更加阴沉,他摸摸下巴:“原来是这样……这样吧姑娘,为你做什么法术待会再说,我先来测测你和他的姻缘。” 陈玉珍问黄丽有没有男友的生辰八字,黄丽很快报给他。陈玉珍取来桌上一张黄色符纸,下笔如神,快速把前男友的生辰八字写在符上,然后又拿过一个草人,用大头针把这张写着生辰的符纸钉在草人的脑袋上。 他问黄丽有没有照片。黄丽说,手机里有以前的合拍。这个房间就有打印机,陈玉珍把黄丽手机拿来,接在电脑上,开始搜索照片。 因为电脑和打印机放在身后,我没好意思跟过去看,只是回头扫了一眼。看到电脑屏幕上出现了黄丽和她前男友的一张照片,因为角度问题,手机像素也低,那男人的身影看上去很模糊。两个人好像是在一处游乐场照的,背景是一栋巨大的摩天轮。 “这张就可以。”陈玉珍说。 只听打印机嗡嗡响动,不多时打出一张彩印图片。陈玉珍拿着剪子,喀嚓喀嚓把那男人的形象剪下来,形成薄薄的一张纸片。然后走回桌后,小心翼翼把照片贴在草人的背面。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陈玉珍偶尔的咳嗽声。我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一个巫师一个怨妇,两人关起门来要用邪恶法术去对付一个男人,可怜这男人还不知此时在哪逍遥,不知大祸快要降临。阵在讨扛。 陈玉珍说:“我现在要作法了,价钱很贵,姑娘,你想清楚了,是否要做?” 黄丽咬着牙说:“做。多少钱我都做!” 陈玉珍从桌子上的文件里翻出一张合同递给黄丽,黄丽从上至下快速浏览了一遍,拿起圆珠笔,在末尾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问陈玉珍怎么付款,是现金还是刷卡。 陈玉珍看看合同,满意点点头:“钱不着急,等全套做完再算。” “你不怕我们反悔了,不给钱了?”我笑着说。 陈玉珍那张糙脸上露出一丝阴森的笑容:“和我做生意的,还没有几个敢违约。” 这话说得真霸气,我后脖子窜凉风,心想这里的事跟我没关系,在一旁悄没声看着得了,千万别多嘴了。 陈玉珍从桌子后转出来,拿着写着男人八字和照片的那个草人,来到神龛法坛前,那草人放在香炉旁边,他道:“我现在要给草人开光,调那男人的一魂一魄。魂魄来!如人在!” 他从香炉里拔下一根长香,倒转香头,用香头来回蹭草人身上的八字和反面的照片,说来也怪,那香头红红的燃烧着,可蹭在纸面上,居然并没有烧着,毫发无损。熏香之后,他把长香重新插回香炉,然后双手结成一个很古怪的手印,手指凝结在一起,放在额头。他闭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 我和黄丽谁也不敢说话,静静看着,屋子里静寂无声,周围环境呈现一种阴森的暗红色,气氛压抑到头皮发麻。 陈玉珍猛然睁开眼,双手往八字上一放,喊了一声:“赦!” 说来也怪,本来平躺的草人突然“砰”一下立了起来,居然还在瑟瑟抖动。 “行了,那男人一魂一魄已经调来,就在草人上,对它作法就相当于对那个男人作法。”陈玉珍说。 我偷眼去瞧黄丽,她看着桌子上的草人,眼睛里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感。既爱且恨,她表情很僵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陈玉珍慢慢走回桌旁,又取来一张空空的黄色符纸:“小黄,接下来我要测测你和这个男人的姻缘如何,现在需要你的八字。” 黄丽随口报出。 陈玉珍操起毛笔,在符纸上书写,写到一半,脸色突然一变,笔停了下来。他放下毛笔,右手拇指的指尖开始掐着其他手指的指节,用很古老的方法好像在掐算什么。他阴晴不定,迟疑片刻,缓缓问道:“小黄,你要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孩子?” 黄丽眼泪涌了出来。陈玉珍经常处理这样的事,见多识广,打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从桌上抽出纸巾递给黄丽:“没了就没了吧……你这个孩子,很有些蹊跷。” 我和黄丽一起看他,陈玉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继续书写黄丽的八字。写好之后,贴在另外一个草人的身上。 他站起身,来到墙角,取来两根长长的竹竿。他把写有黄丽八字的草人用红线捆在一根竹竿上,再把写有前男友的八字和照片的草人用红线捆在另外一根竹竿上。 他对我说:“小伙子过来帮下忙。” 我赶紧起身过去,他让我拿好竹竿,然后踱步到供桌旁,随手取来一个茶碗,含了一口里面的水,慢慢走回竹竿旁,猛地一口水喷出去,水珠四溅,淋漓喷在两个纸人上。 陈玉珍嘴里念念有词:“天清清地清清,净符通法界,千里顾遥开,十方清净水,四方清净来,中央清静起,清静天尊降临来,天无昏,地无昏,洗人人长生,洗木木茂盛,神兵神将火,急急如律令……” 他的语速特别快,乍听上去就像念绕口令,后面几乎很难听清是什么。 咒语吟完,他让黄丽双手掐腰站在神龛前。然后他把两根竹竿一边一个,分别插在黄丽的两只手上,叮嘱黄丽就让竹竿这么虚浮托在手上,千万不要施力,让竹竿自由的活动。 陈玉珍说:“如果你们两个还有缘,两根竹竿在施法后会逐渐靠拢。” “如果没缘呢?”黄丽问。 陈玉珍没说话,围着黄丽绕步,来到竹竿前,用手在竹竿上凌空写字,也不知写的什么玩意。写完之后,对着两个草人吹气,开始作法了。 他大喝一声,两只手来回扇动,我眼巴巴看着,可那两根竹竿纹丝未动,就这么直挺挺的。 他歇了歇,缓了口气继续扇,嘴里不停大喝,竹竿就是一动不动。 陈玉珍满头大汗,头皮冒出滚滚蒸气,他大口喘着气。就在这时,黄丽叫了一声,只见那两根竹竿突然大头朝下,“啪”一声落在地上。 陈玉珍脸色大变,赶紧捡起竹竿。我说:“黄丽,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黄丽赶紧说:“不是啊,刚才竹竿上突然有一股力在动,陈师傅让我保持自然,结果这股力就把竹竿弄掉了。陈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玉珍没有说话,把竹竿上的草人摘下来,重新放在供桌上,然后把竹竿倚在墙角。 他拿起白毛巾擦擦头上的汗说:“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你和那个男人没有姻缘,只有孽缘。” “什么意思……”黄丽颤抖着问。 “你和他不可能会复合的,但是你们的纠葛未完。何谓孽缘,自己琢磨琢磨吧。”陈玉珍说。 这时他忽然做出一个很奇怪的举动,拿起桌子上的茶碗,把茶水不动声色浇在身旁。我摇摇头,这陈师傅看着那么讲究的人,其实也挺埋汰,隔夜茶不倒厕所就倒在脚边,他也不嫌脏。 黄丽正要说什么,我手机响了,我做个手势,退到外面屋子接。电话是铜锁打来的,他招了一帮朋友去唱歌,问我在哪呢。我低声说陪黄丽来看个师傅。铜锁说:“罗稻你是不是脑子让驴踢了,还是动了什么花花心思。我可警告你,黄丽这种女孩不是你能招惹的。” 我苦笑:“知道了。” 挂了电话,掀帘进去,黄丽还在兴致勃勃和陈玉珍聊着,两人头碰头,不知说什么私密的话,屋子里的气氛显得非常诡秘。 我实在是呆不下去,便说有朋友急事找我,我先走一步。 黄丽回过头看我:“罗稻,谢谢你啊,我还有点事求陈师傅帮忙。”她那意思好像巴不得我走。 我看着陈玉珍阴森的脸,心里涌起十分不祥的感觉。 第十一章 赖大美女 黄丽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反正也折腾不到我头上。 到了晚上,我想发信息给她问问今天的事怎么样了,可想想还是算了。她现在给我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像一团复杂阴晦的能量团,还是铜锁说得对,就不要再招惹她了。 这件事过去之后,我一直害怕如果黄丽再来找我去见什么奇人怎么办。这丫头算是魔怔了,反正到时候一口拒绝便是。 可自那天之后,黄丽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在轻松之余还有些小小的失望。行啊,每个人都有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力,只要她觉得好就行。 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她的消息,微信朋友圈她也没再发过信息。以前可是天天信息不断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懦弱的一面展现出来,暗暗告诫自己,就算出事也没你什么事,别上杆子惹麻烦。 虽然在心里很担心她,却不想去打听她的下落。 后来无意中看到她的朋友圈突然更新了一条信息,上面只有四个字:远行,勿念。我愣愣,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福,保重吧。 到了年底,工作也越来越忙,各种大大小小的保健会,招待了百八十个老头老太太。闲暇时候还得帮公司送货,累的脚打脑后勺。黄丽的事很快就放下,忘到了脑后。 有时偶尔想起,以为就这样过去了。可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使整个事件变得复杂恐怖起来。 这一天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我拒绝了几个饭局,实在是太累,天还冷,就想回家洗澡看片睡觉。坐在公交车上,车子晃晃悠悠往前开,外面寒风狂啸,车里冰冻三尺。车上很多人都紧紧裹着外衣,哆哆嗦嗦挤在一起。 我虽然穿的很多,可止不住寒风顺着衣服往里透,身子冰凉,可偏偏还困得厉害。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一睡过去肯定感冒。 就在咬牙坚持的时候,来了电话,我是真不愿接,好不容易把手从温暖的兜里伸出来,拿起电话看看,居然是铜锁打来的。 接通后我问他什么事。 “有件事得告诉你一下,”铜锁咳嗽一声:“慧慧又联系我了。” 妈的,我暗骂一声,慧慧你就不能长点志气,你想倒追,我管不着,可你也不能这么追我的哥们吧,我这脸以后还要不要了。 “联系就联系呗。”我没好气。 “多想了吧。”铜锁呵呵笑:“是这样,慧慧的亲戚家有个孩子,好像出了点状况。他们家里人打听哪里有师傅能给看看,慧慧就想起超度婴灵的郭师傅了。她问我还记不记得电话和地址,想抱着孩子过去找郭师傅看看。” “她怎么不找黄丽?”我疑惑。岛反反划。 铜锁说:“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奇怪,我知道什么?”我心里隐隐有了很不好的感觉。 “前些日子黄丽新找了个工作,调到外市去了。她把这些朋友的电话啊,联系方式啊什么的全都删了,找也找不到。我估计她可能是太伤心了,离开这里想重新开始生活。既然如此,咱们就别打扰她了。” 我想起黄丽在朋友圈发的最后那条信息,她说远行勿念,原来真的是走了。 我说:“既然慧慧找你,那该帮就帮吧。” “说来也巧,”铜锁道:“你猜我和慧慧通电话的时候遇见谁了。” “谁?” “赖樱!”铜锁说:“忘了?八家将里的赖大美女。你猜她本职工作是干什么,在大商场女店里卖女士内衣,哈哈,真是大隐隐于市。那天,我正好陪个女生去选内衣就看到她了,我们还聊来着。正聊呢,慧慧电话来了。赖樱赖大美女就是高人,何苦跑那么远找个不托底的郭师傅。我就把事情和赖樱说了,人家赖大美女就是爽快,答应明天去慧慧那里看看。” “那你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两层用意吧。第一我现在正在谈个女友,和慧慧不能有太多接触,你是她前男友,我不能避开你;第二个,我也是和赖樱聊天才知道,原来人家还是单身。二十多岁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又有大本事,我这可是给你创造机会,别不珍惜。”铜锁说。 我回忆起赖樱,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带着笑模样,亲切得像邻家妹妹一样的女孩,心里顿时暖洋洋的,便说道:“行,你可算干件人事,等以后我和她成了,结婚时候让你当伴郎。” “靠,看你个衰样吧。”铜锁骂:“我有点后悔了,把赖樱介绍给你,相当于把人家姑娘推火坑里。” 我和他对骂了两句,铜锁嘱咐我别忘了,明早他开车来接我一起过去。 回到家我冲了个热水澡,对着镜子刮刮胡子,以前对赖樱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现在让铜锁这么一搅合,我这小心脏砰砰跳得还挺快呢。 第二天一大早,到了约定时间,我收拾利索来到楼下,正看到铜锁的车开过来。过去拉开车门,正要坐到副驾驶,我一眼便看到在后座的赖樱。八家将降圣姑之后,这么长时间没见,人家赖樱越长越可爱了,她笑着冲我摆手:“罗稻,你好啊。” 我把前面车门关了,屁颠屁颠打开后门钻进去,坐在赖樱旁边,嘿嘿笑:“很长时间不见了,你也好啊。” 铜锁一边开车一边骂:“重色轻友的玩意。” 和赖樱寒暄了几句,话题就落在慧慧亲戚家孩子身上。赖樱问那孩子到底怎么了。铜锁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听起来挺严重,上医院看过大夫,没用。有人说是不是撞邪了,那家亲戚就要找师傅看看。具体情形,过去就知道了。” 铜锁根据慧慧给的地址很快开过去。我们三人进了一个挺高档的小区,按图索骥进了一栋居民楼,来到五楼。按动门铃,开门的正是慧慧,慧慧看到铜锁他们本来兴高采烈,往里招呼,一抬眼又看到我,马上脸色就变了。 里面有人喊:“客人来了吗?赶紧都请进来。” 慧慧也不好说什么,黑着脸给我们拿拖鞋。我们换了鞋走进去,这家还真是有钱,装修得富丽堂皇,客厅里一水的硬木家具,六十寸的大液晶挂在墙上。这家也太大了,估计怎么也得三室两厅,刚才招呼慧慧的是个中年妇女,长得特别富态,一看就是有钱人。 这家人特别客气,让我们上座,泡茶水拿水果。寒暄一阵才弄明白,这是慧慧小姨妈的家,小姨父是做买卖的,家里特有钱。正聊着,从里面房间出来一对小两口,慧慧的小姨招呼他们过来,一介绍才知道,这是小姨的儿子和儿媳,从慧慧这里论,应该算表兄妹吧。 出事的孩子,就是这对小两口的小孩,也就是小姨的亲孙子。 小两口去年才结的婚,家里急着抱小孩,今年女方就有了身孕,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宝宝。孩子过百天那天在大酒店好好操办了一场,本来是个喜事,可奇怪的是,自从这孩子过完百天之后,就添了个怪习惯。 那就是天天哭。 小孩嘛,不懂事,可不就是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哭。可这孩子的哭法有点邪性,时刻不停,张嘴就哭,有时候喂了奶还能强点,可过不了多长时间,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哭。 老人们有经验,想着小孩总是哭,是不是身上难受呢。就抱到儿童医院找专家会诊,全身做过检查,发现孩子很健康,愣是找不出毛病。这就怪了,身上没伤也不发烧,健健康康的孩子,就是哭,时刻不停地哭。哭的家长们这个心疼,晚上觉都睡不好。 有亲戚朋友就说,这小孩是不是撞着邪了?都说小孩眼睛亮,能看到大人们看不到的东西,保不齐撞见什么脏东西。 这家人平时也不信这些东西,根本也不认识这个领域的人,开始还不上心,可后来孩子天天哭,嗓子哭哑了,实在是等不起,便托人找有没有这方面厉害的高人。 现在这家人,小姨妈、小姨父、小姨的儿子儿媳包括慧慧坐在对面,我、铜锁和赖樱三个人坐在这面。他们一听到赖樱就是那个会看事的高人,很明显不相信,也有点看不起。赖樱呢,也不在乎他们的态度,问孩子在哪,让她看看。 小姨说,孩子才睡,好不容易才让他休息,不好打扰的,你们先坐。 赖樱也不说什么,笑嘻嘻和这家人寒暄,唠着闲嗑。我和铜锁坐在旁边,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要按我的意思,早就一甩袖子走了。赖樱还真有耐心,说说笑笑,十分亲切。 正聊着,里面房间忽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哇哇”的,声音特别响。 孩子的妈妈,也就是小姨的儿媳,她赶紧进到里屋去哄。她越哄孩子哭声越大。时间不长,她抱着孩子从里面走出来,眼圈也红了,对赖樱说:“你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就是哄不好。” 赖樱站起来,慢慢走到孩子近前,铜锁拉拉我,我们一起凑过去。 赖樱一看见孩子,顿时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变得非常严肃。 她这样的女孩忽然严肃起来,气场也挺强大,房间里顿时沉寂下来,只有孩子的哭声。 小姨在旁边轻轻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能抱抱吗?”赖樱问。 小姨点点头,孩子的妈妈把婴儿递给赖樱。说来也怪,小孩一到赖樱的怀里,顿时哭声渐小,渐渐和缓下来,就是小脸还有些涨红。 第十二章 苦主 事实胜于雄辩,孩子一到赖樱的怀里,马上不哭了,这下子,全家人也有些信服了,围上来七嘴八舌问怎么回事。 赖樱让他们散开,保持空气流通,不要憋着孩子。她把小孩抱在怀里,一边慢走一边悠着,时不时逗逗孩子,用鼻尖去顶小孩的鼻尖,孩子不哭不闹,反而还笑了。看着赖樱充满母性的这一面,我简直醉了。铜锁在旁边低声说:“太美了。” 我咳嗽一声,压低声音:“你别打我媳妇主意。” “嘿,罗稻,我发现你这脸皮比城墙都厚。”铜锁骂。 小姨急得直搓手:“小樱啊,我们家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是得病了吗?” 赖樱看看焦急的一家人,斟字酌句,慢慢说:“孩子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我能感觉到有很邪门的东西在跟着他。” 这句话可把全家人吓坏了,孩子的爸爸苦笑说:“真的假的?!” 赖樱问:“孩子最近去没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怎么可能。”小姨说:“孩子生下之后,从医院抱回来就一直在家。我们可注意这个了,现在天冷,他们小两口想把孩子抱出去我都不让,生怕冻坏了,哪也没去。” 赖樱抱着孩子沉思。这时,那小孩可能是哭累了,昏昏睡过去,小脸通红,确实让人心疼。 “小姨,也别说没抱出去过,孩子过百天的时候,我们不是去酒店了吗?”慧慧在一旁提醒。 小姨一拍大腿:“还真是。可酒店会有什么问题?那又不是火葬场。” 赖樱说:“我想参观参观你们家,可以吗?” “行,行。”小姨说,全家人陪着赖樱各个房间去看。我和铜锁跟在后面,也没人招呼我们,就是打酱油的。 赖樱转着转着就来到小两口的卧室,孩子现在和他们一个房间,双人床旁边是婴儿床,床上还散落着一些简单的玩具。一进到这个房间,就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首先是温度,这里的温度比客厅能高好几度,特别闷热,就像进了动物的巢穴;再一个,屋子里散发着一股很难讲的味道,类似尿布和少妇身上闷香的混合味儿。 我生出一种很直观的错觉,这间屋子里就好像住着一个生活不能自理二百多斤的胖女人,她瘫痪在床,窝吃窝拉,身上还热烘烘的。 这样的房间别说孩子,我呆了片刻,浑身都不得劲,整个人精神非常萎靡。 赖樱走到床边,用手摸了摸,她眉头紧皱:“床上用的电褥子?” 小姨挤过来说:“是啊,我让用的。这不天冷了吗,孩子们都怕冻,尤其媳妇,生了小孩以后怕冷。我就买了个大功率的电褥子给他们用。” 赖樱摇摇头:“这间屋子很不对劲,温度太高,会煎熬精血。你大姨妈正常吗?”她忽然问孩子的妈妈这么一个隐私问题。 那小女人扭扭捏捏说:“不好。” 赖樱又问孩子的爸爸:“你身体有什么感觉?” 孩子爸大大方方说:“一是睡不好,早上起来口干舌燥,一天都没精气神;再一个就是尿多,半夜起夜能有两三次,憋不住尿。” 赖樱点点头:“你们身上阳气太弱,阴火旺盛,房间燥热就容易滋生邪崇。这间屋子有股气息让我很不舒服,我怀疑有很邪的东西一直寄居在这里,吸你们一家三口的精血!” 她这么一说,全家人都害怕了,小姨喃喃说:“我们家都不信这个……”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它都是客观存在的。”赖樱快速说道。 孩子的爸爸到底年轻,很容易接受新鲜事物,就说道:“赖樱,你觉得怎么办好,听你的。” 赖樱摇摇头:“这件事我办不了,太棘手,要找高人。” 她把孩子递给小姨,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再让孩子睡这个房间里。她拿着电话走到角落里去打,我们谁也没说话,看着她。 时间不长,赖樱走回来,晃晃手机:“搞定。今天下午他就在,你们跟我走吧。” 小姨十分热情,中午到饭点了,非留着我们吃饭。因为下午有事,大家就在家里简单吃了点饭,没有喝酒。 吃完饭收拾收拾,大家就出发了。我上了铜锁的车,赖樱上了他们家里的吉普车,这家是真有钱,这吉普贼大,坐多少人都不成问题。赖樱在车上给这家人指路,铜锁开车在后面跟着。 等驶出市区,我眼皮直跳,因为这条路线特别熟悉。又走了一段,渐渐出现土路,我差点叫出来,原来我们去的是南凹里!这地方我以前来过,曾经和解铃一起拜访济公活佛的乩身成鸿德,成鸿德附身的济公曾使用玄光术指引我去寻找失踪的二嫂。 他请济公上身占卜作法的全过程,至今我还记忆尤甚。 很快我们就到了南凹里,村里显得很冷清,天冷了,满村荒草,村路上看不到几个人。车子颠颠簸簸一路来到成鸿德的院子前停下。 下了车,看到成鸿德穿着一身黑棉袄,两只手插在袖筒里,正蹲在墙根等我们。 看到车来了,他站起身迎过来。先下车的是小姨,她有礼貌地对成鸿德打招呼:“你好。”可成鸿德根本没理她,直接来到赖樱身前,给女孩一个熊抱:“丫头,有事想起你叔了,是不?”岛反庄才。 小姨被凉在那,脸色非常不好看。 赖樱头发都被成鸿德摸乱,撒娇说:“干嘛啊,这么多人呢。我哪能忘了你,过年过节哪次不给你带好酒。” 成鸿德笑:“你们来的真巧,我这边正好又接待了个苦主。今晚请济公他老人家下来,把你们的事情都一勺烩了。” 在路上,赖樱把成鸿德是济公乩身的事情已经和小姨他们家人说了。可小姨现在的态度非常不以为然,甚至因为刚才的事情非常生气。在她家闲聊时,她多次重申自己有二十多年的老党龄,也就是孩子出事了,实在没办法,要不然她不可能信这些。 成鸿德把我们迎进去,院子里堆满了苞米,窗户下晒着干瘪的红辣椒。正门大开着,里面隐约有人影,可能就是成鸿德说的另一帮苦主。 一进门,赖樱眼前一亮,喊了出来:“雪姐,怎么是你?” 里面的人居然是东北小雪。这女孩曾经帮我妹妹罗小米打过鬼胎,也是八家将的成员之一。东北小雪不太爱说话,总是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气质特别的阴。没想到,她也会在这里。 她穿着高筒靴,黑丝袜,上身是红色小袄,黑色长发飘飘,戴了个大墨镜,嘴里叼根烟。这气质,怎么看怎么像舞厅里的小姐。 东北小雪叼着烟娴熟地和赖樱抱了抱,小姨一家人明显不理解,这么好的赖樱怎么能和这么个下三滥的小姐称姐道妹的,关系还这么好。 东北小雪态度很冷,根本不和我们打招呼,她往地上磕磕烟灰说:“我陪一个朋友过来的,最近他惹上了大麻烦,恐怕有性命之忧,我请济公他老人家看看。” 屋子里没有点灯,虽然是白天,光线却特别的阴暗。黑森森的房间角落里,有一张椅子,上坐一人。这个人佝偻着身体,黑糊糊一团,乍看上去像是个抽大烟的老头,毫无朝气,暮气沉沉,一副行将就木的鬼样子。 等看仔细了,众人包括我和铜锁都倒吸口冷气。原来这并不是老头,而是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满脸皱纹,头发也白了一些,坐在那里发呆,时不时叹气。 “王凯?”铜锁轻叫了一声。 我看看那年轻人,也越瞅越像,还真是王凯。王凯外号叫大门,是我大学时同寝室的室友。我上学那阵,当时风靡一款格斗游戏叫拳皇,王凯最擅用的人物就是大门五郎,连招一上天下无敌,横扫我们宿舍楼没敌手。他只要一选大门五郎,嘴里就不停喊:“大门,大门~~”我们就给他个外号叫大门。 当时别看我们一个宿舍,关系却很一般,他这个人不怎么爱聊天,大家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他就坐着边听边乐,要不是他拳皇玩的精妙,横扫诸位大神,恐怕会一直是个小透明的角色。 毕业之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他了,现在一见,整个人似乎老了二十多岁。 王凯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慢慢抬起头,双眼浑浊,缓缓看向我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铜锁?稻子?” 铜锁过去握他的手:“我靠,这些年你死哪去了,怎么搞成这么一副鬼样子。” 王凯苦笑:“一言难尽。” 东北小雪走过来问:“你们认识?” “大学同学。雪姐,我这老同学怎么了?”铜锁问。 “他惹上大麻烦了。被一种很阴很邪的东西盯上,现在我还说不好是什么,只能请济公活佛来看看。”东北小雪说:“他现在阳气很弱,说句不好听的,离死期不远了。” 第十三章 九龙九凤 我大吃一惊,拍着王凯的肩膀问:“大门,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轻点,轻点。”王凯说:“我现在全身就像散了架,哪儿都疼,禁不住你这么拍。我如果知道怎么成这样还好了,就是莫名其妙的。” 成鸿德家里可能头一次接待这么多人,阴暗的房间顿时热闹起来。 我们几个老同学坐在一起唠嗑,王凯这才说出原委,他最近一段时间身体越来越差,精神也很萎靡,上医院看过又检查不出问题。直到有一天他遭遇鬼压床,这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他这个鬼压床有点邪门,那天晚上暖气很足,烧得很热,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大概凌晨两点多钟口渴,起来喝了杯水,就没有睡床而是去睡厅里的沙发。他就感觉这天晚上怎么闷闷的,怪怪的,就在迷迷糊糊睡觉的时候,就听到左边有垃圾袋瑟瑟作响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故意抖动垃圾桶,他以为是自己女朋友,便开口喊,暖暖。王凯告诉我们,他现在交的女友叫陈暖。谁知他无论怎么喊,都没人答应,塑料袋的声音越来越响,便想起来看看。就在意念一动的时候,他发现坏了。 自己左面的半边身子全部都麻了,胳膊和腿完全控制不住,像瘫痪了一样。王凯说,当时给他吓的,以为身体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就在这时,他模模糊糊中看到有个半透明的物体漂浮在身体上,身上隐隐还泛着黑光。 听到这里,铜锁疑惑问:“那是什么东西?” “是个人。”王凯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个人的模样。这个人说不出是男是女,没头没脸,当时真是把我吓坏了。” 第二天醒来,他坐在沙发上很长时间没缓过神。自从那天之后,他便开始精神抑郁恍惚,总觉得心慌慌的,吃不香睡不好,一天能睡上三个小时就谢天谢地了。头发昏,脑子不清楚,上班时候领导交待的事情没有一样能办妥的,丢三落四,惶恐不安。好在他们单位挺大挺正规,没有开除他,而是放了他假,让他去看医生。 王凯觉得自己可能是撞邪了,便找到了东北小雪。说来也巧,王凯和东北小雪小时候做过一段邻居,两家人关系特别好。进入社会之后,王凯进了大公司,东北小雪开了一家礼佛用品店,时常还有联系和走动。王凯知道东北小雪是个奇人,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这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邪门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雪姐。第一时间就跑到东北小雪的店铺里咨询。 东北小雪帮他看了看,非常严肃地告诉他,你这是撞邪了,有很邪门的东西在跟着你。她处理不了,就带着王凯来找济公活佛的乩身成鸿德。 成鸿德此时正抱着小孩子逗着玩,别看这个黑脸大汉那么傲气,可特别喜欢小孩。不时冲着孩子做鬼脸,小孩逗得咯咯乐。 小姨本来不想让他抱孩子,可看到孩子精神这么好也就没说什么。 成鸿德告诉我们,王凯和小孩的事情都不简单,他晚上要请龙袍济公。这个龙袍可不是乱穿的,一定要等到重大的法事才能穿上。 我问他:“成师傅,上次我们来,你请的济公活佛可没穿龙袍。” 成鸿德笑:“这次事情有点棘手,只能请最高级别的龙袍济公。每位济公,他的级数都不一样,龙袍济公是经过重重劫难,考试升级之后,现在称为无量无极济公活佛陀,所以才有资格穿上最高级别的九龙九凤袍。” 这些大城市来的人,都觉得非常新鲜,围着成鸿德打听。 成鸿德也来了兴致,侃侃而谈,聊起自己的身世。我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这位成师傅是小时候就被选为济公的乩身,那时候他还在上小学,有一天放学回来忽然就哭了,跑回家面壁七日,怎么叫都没反应,给吃就吃给喝就喝,就是不出屋。七天之后,济公活佛上了他的身,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借用你的身体济世化民。 因为大陆不太信这些东西,虽然成鸿德请到的济公为一些人解决疑难,可还有更多的人是不理解和不尊重,大家都觉得他这个人很怪,致使他到现在连媳妇都说不上,还是老光棍一个。 聊着聊着,天色暗下来,由小姨父请客,带着我们一大帮人到村口饭店吃了点便饭,然后回来准备开坛作法。 成鸿德从床头老柜里拿出请济公活佛的那么一套家布什,摆了玲琅满目一桌子。天色渐黑,他叫过我们这些男的,拿着红灯笼张挂在屋檐下,一排八个红灯笼,森森夜空中,暧昧通红,别有一番精致。 成鸿德从里屋又搬出一张桌子,和厅堂里的桌子并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供桌,然后毕恭毕敬把济公的雕像摆好,墙壁上悬挂着济公活佛的画像,桌子上又摆着长香、香炉、供品等物。成鸿德把外衣脱了,那么冷的天,就光着膀子,围着桌子转了数圈,然后对赖樱说:“丫头,我现在要请济公他老人家上身,一会儿看我请乩成功,你帮着把这套龙袍给我穿上。” 他指了指桌子上摆的一套行头。这身行头是深黄色的,现在叠在一起,能看到最上面绣了一条张牙舞爪的神龙。 成鸿德拉过椅子坐在供桌前,先点燃一根香,深吸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开始摇头吟诵口诀。 他就像吃了摇头丸,头越摇越快,嘴里念的口诀高低错落,含糊不清,也不知是什么。 在场那么多人鸦雀无声,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看着,就连小孩子也躲在东北小雪的怀里,吃着手指,一声不吭。 时间不长,成鸿德忽然抄起桌子上的草扇,一拍那身行头,拿腔作调地喊了一声:“穿衣!” 赖樱走过去,拿起衣服一抖,黄灿灿一身龙袍,上面纹龙绣凤,大气磅礴,黄得端庄,充满了皇家气息。 成鸿德张开双臂,赖樱把龙袍帮他穿上。别说,龙袍一上身,成鸿德这个老农民气质陡然就变了,威严无比,堪称人王,往那一坐,就法相庄严。 他拿起草扇,喊了一声:“孩儿来。” 东北小雪赶紧抱着小孩子过去,成鸿德展开怀抱,孩子有点害怕,紧紧抱着东北小雪不撒手。东北小雪轻轻摸摸他的头发,然后慢慢把孩子塞到成鸿德怀里。 成鸿德穿着龙袍站起身,抱着孩子在原地跳舞,蹦来蹦去的。小姨看不过去了,着急说:“别把我们家孩子摔着,疯疯癫癫的。” 赖樱在旁边劝:“阿姨,没事的,现在是济公活佛来了,他正在给孩子看事呢。” 成鸿德抱着孩子回到座位,放下扇子喊:“符来!” 赖樱紧着伺候,赶紧拿过一沓空空的黄色符纸,还有一根蘸了朱砂的毛笔。成鸿德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持毛笔,在黄色符纸上胡乱涂鸦。 这是真正的涂鸦,就是在那横七竖八乱涂一气,完全不成字形,乱糟糟一片。 小姨嘟囔:“这不是瞎胡闹吗……” 慧慧拉了拉她,低声说:“姨,别乱说话。” 画完了符,成鸿德放下笔,突然指向小姨:“你过来。” 小姨脸色一变:“你想干什么?” 赖樱道:“阿姨,济公活佛让你过去呢,你就过去吧。” “我看他是装神弄鬼!这要倒退几十年,早就拉台上批斗了。还济公呢,济公都死多少年了?我越看越觉得你们这里不靠谱,你们是不是就是那种神棍,接下来要骗钱了吧?我不看了,不看了,回家!”说着她过来就要抱孩子。 赖樱着急:“阿姨,在济公活佛的道场你不要这么乱说话,活佛会生气的。” “我发现你这小小孩怎么比老太太都迷信。我今天耐着性子由着你们胡闹,现在一看再这么折腾下去就要出大事!明天我就带孩子去上海去广州,我就不信有病还治不了。我也是昏了头,那么多专家学者放着不用,愣是相信你们这群神棍。”小姨说。 屋子里就吵吵起来,小姨的儿媳也就是孩子的妈妈,她挺信这个,一个劲劝她,慧慧也在旁边苦劝。可小姨还在随口乱喷。 赖樱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主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东北小雪冷冷说:“你们看不看?不看赶紧走!让济公活佛帮我们看。别在这瞎耽误事!什么东西!” 小姨声音越来越大,指着东北小雪鼻子说:“你这个鸡,你说什么呢?!”岛长节号。 “你再骂一声试试!”东北小雪脸如冰霜,声音越来越冷。 成鸿德突然大笑,声振屋瓦:“打打打,闹闹闹,死到临头不知愁。身前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难回头。” 第十四章 夜叉 成鸿德这么一说,全屋子的人都静下来,一起看向他。 老成眯着眼,抱着孩子,挥动草扇,笑眯眯看着小姨:“大妹子,我口渴难耐,求你一杯水酒,可好?” 现在的成鸿德和他平时说话的做派完全不一样,任谁都能看出他变了个人。小姨磕磕巴巴地说:“你别在那装神弄鬼。” 成鸿德哈哈笑:“大妹子,最近可有心慌,失眠的症状?有时还上不来气。” “你……”小姨张大了嘴:“你怎么知道。哦,我明白了,人上岁数这些都是正常现象,你少拿这个糊弄我。我是有二十多年老党龄的……” “你,得了冠心病。”成鸿德打断她:“冠心病可真要命,平时觉不出,关键时候就要你的命。” “妈,你真的有冠心病?”她儿子吃惊地问。 小姨咬着嘴唇低声说:“我到医院偷着查过了,还真是,大夫让我动手术。” “动手术要开刀,元气大伤难恢复,从此卧床难自起。大妹子,你说你何苦的,给孩子们添麻烦。”成鸿德笑眯眯挥动扇子。 小姨不由自主道:“那我能怎么办?怎么就让我摊上这个病了?那天从医院回来,我脑子都大了,就没敢告诉他们爷俩。我就一个心愿,看小孙子长大……”眼圈红了,开始抽泣。 她的儿子还挺懂事,几步来到成鸿德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哐哐磕了三个头,一边磕一边说:“济公活佛,你救救我妈妈,救救我的孩子,我给你捐功德钱,我给你盖功德庙。” 成鸿德悠然扇着风,就看着他磕头,磕满三个,这才轻轻一扶让他起来,眯着眼说:“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庙,到村口给我打二两好酒。” 他还傻愣着,赖樱过去拍拍,低声说:“还不去打酒。”岛私乒划。 这小子推开门,外衣也不穿,嗖一下跑出去,钻入寒风里,不见了踪影。 小姨憋红了脸,悻悻坐在那,慧慧一直低声安慰着她。 我和铜锁最是轻松,这里没我们啥事,这一幕幕闹剧看得津津有味。 成鸿德抱着小孩,用扇子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那小孩趴在成鸿德肩头,正呼呼大睡,哈喇子流出来老长。 成鸿德说:“把孩子的八字和名字报给我。” 孩子的妈妈赶紧报给他听,成鸿德道:“知道你们这孩子出了什么事吗?他这是撞煞,遇到了啖食夜叉。” 我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成鸿德看了赖樱一眼,赖樱会意对大家说:“啖食夜叉是一种小鬼,专门夜间出来巡视。因为小孩的阳气最足,啖食夜叉就吃小孩子的泪水、鼻涕和唾液,来滋补它自己。据说未满足岁的小孩,身上的唾液和鼻涕这些东西,是一种天地精华。” 她说完,屋子里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铜锁问道:“那这个小孩是怎么遇到这种邪东西的?” “有人在养啖食夜叉。这种小鬼一直在吃你们家孩子身上的精华,以你们家里人的精血为食,它的法力逐渐高深。”成鸿德慢悠悠说道。 孩子的妈妈问:“济公师傅,你是说有人在养这种什么夜叉,一直在祸害我的孩子?” 成鸿德点点头:“这小孩如果再拖延的时间久一些,身上精华阳气亏损,长大就算不夭也会变成个药罐子。” 小姨骂道:“谁这么缺德,这么祸害小孩,还有没有点人性了?!老头子,是不是你那些竞争对手干的,我看那个老张最不地道,会不会是他?” 一直闷不吭声的小姨父憋出句话:“别胡说,我结交的都是正经商人。” 这时,孩子的爸爸从外面卷着一身寒气回来,手里提着一瓶精心包装的白酒。他打开盖子,确实是好酒,酒香四溢,倒进杯子里递给成鸿德。成鸿德一饮而尽,笑眯眯的眼睛成了一条缝。 “一会儿我会布置七星火法事,给孩子驱邪。”成鸿德把小孩递还给家里人,然后抬起扇子招呼王凯:“小伙子,你过来。” 刚才整个过程里,王凯闷不吭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像个孤独的老人。 他慢腾腾站起来,慢慢走到近前。成鸿德脸上泛着酒晕,一边扇着风,一边掐着王凯的脉搏,闭着眼摇头晃脑。半晌,猛地睁开眼,眼睛里精光四射:“唔呀,古古怪,怪怪古,好怪好怪!” 王凯真是虚,这么一会儿已经汗出如浆,他颤抖着声音问:“济公师傅,我到底是怎么了?” 成鸿德放下他的脉搏,站起身,一边走一边挥动草扇,他的姿势摇头摆尾,真像是喝了酒之后发颠的济公。 他停下来说:“你被小鬼迷住了,有人在用很邪恶的法子害你,要把你置于死地!” “啊?”王凯说话磕巴:“济公师傅,谁要害我?你要救救我啊。” 成鸿德摇动扇子,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小伙子,害你的人,和害这个小孩子的是同一个人。你们都是被同一个啖食夜叉的小鬼所害!” 王凯和小姨一家人面面相觑,他们同声发问:“这个人是谁?” 成鸿德摇摇头:“此间因果复杂,非一言半语所能说清。现在布置七星火法坛,我为两位驱邪,然后各送你们一道平安符,可保你们出入平安。” 成鸿德叫过赖樱和东北小雪,让她们帮忙布置七星火。 我和铜锁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法事。众人到了院子里,大晚上虽然天黑风冷,但我们都兴致勃勃的。 赖樱和东北小雪拿着七盏长明灯,在院子的空地上摆出北斗七星的形状,一一点燃灯火,霎时间院子里星星之火燃起,映衬着屋檐下那盏盏红色灯笼,气氛颇为妖异诡谲。 她们又把供桌搬到院子里,东北小雪拿出满满一把长香,估计能有上百根,同时点燃,烟头红红冒火,递给成鸿德。 成鸿德一身龙袍,一手持扇,一手持长香,在院子里开始转圈。突然院子里起了一阵阴风,吹得人遍体生寒,地上那些长明灯里的火苗幽幽晃动,像是有了感应。 赖樱拿着一面锣,铛铛开始敲,成鸿德开始转长明灯的七星阵,一盏灯转一圈,然后走到下盏灯再转圈。这么多人挤在旁边看着,虽然个个冻得发抖,可谁也没有说话,四下里除了锣声一片死寂。 转完最后一盏灯,成鸿德用扇子一指:“二位苦主来!” 孩子的妈妈抱着小孩子,还有王凯,三个人哆哆嗦嗦来到成鸿德近前。成鸿德一挥扇子:“都转过身去。” 此时气氛太紧张,大家都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转身。成鸿德对孩子妈妈说:“你就别转了,把孩子后背亮给我。” 他拿起那一大把香火,嘴里念念有词,靠近孩子后背,上上下下不停挥动。香头青烟渺渺,笼罩在孩子头上,也不知是不是光线晦暗产生了视差,我看到这些青烟竟然在孩子的头上渐渐汇聚成一个小人的形状。 这个小人看上去似乎年岁不大,刚会走路的样子,小胳膊小腿,最为诡异恐怖的是它的肩头,居然长着两个脑袋!一左一右并排生长,那脑袋极大,而五官模糊,看上去邪得要命。 赖樱一看到烟雾里出现的小人,马上喊道:“啖食夜叉!” 小姨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嘴张得老大,呼吸急促,大口喘着气。 成鸿德大声念道:“热针火柱之香,逼退冥顽不灵之煞,妖孽勿要害人,散!” 随着他这一声喊,一阵风吹过,形成小鬼的这团烟雾顿时吹散。就在消散的瞬间,我们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声婴儿极为凄厉的哭声:“哇~~~” 这一声哭让人血都为之一凝,出现时间极短,也就短短一瞬,没有尾音,戛然而止。让人错以为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哭声过去很长时间,所有人都没缓过神来,我这个心啊,就像被什么东西揪揪成一团。 这时,成鸿德用扇子拍拍孩子妈妈的肩头:“退下。” 她抱着孩子赶紧退到人群里。成鸿德来到王凯身后,用扇子抚抚他的后背,说道:“你叫王凯?” “是的,活佛师傅,你要救救我啊。”王凯吓得都快尿了,两股战战。 “你随便挑盏灯。”成鸿德说。 王凯哆哆嗦嗦随手在旁边抱起一盏长明灯,灯里火苗被风吹得乱舞,摇摇欲熄。成鸿德道:“这就是你的本命灯,现在你护好灯,不要让它熄灭。” 王凯站在夜风里,一只手托着长明灯,另一只手轻轻挡在火苗前,怕风吹灭。 成鸿德拿起那一把长香,在他身后上下抚动,烟火渺渺,如雾如云,笼在王凯头上,把他呛得直咳嗽。 第十五章 本命灯 “你遇过鬼压床吧?”成鸿德一边用香熏一边问王凯。 王凯赶紧道:“对,对,当时隐隐约约就看到有个人形的半透明东西压在我身上,它还放黑光呢。” 成鸿德道:“鬼也有颜色的,阴物身上的颜色从好到坏是这么排列的,金黄色、红色、白色、蓝色、黑色。以黑光为最凶之煞。王凯,你身上阳气衰弱,阴煞侵体,有人要置你于死地!” “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呜呜,到底是谁要害我?”王凯声音呜咽,哭了起来。 成鸿德道:“护好灯,我给你驱煞。” 王凯小心翼翼护灯,长明灯的火苗左右摆动得分外活跃,成鸿德念念有词,用香火不停熏烤着王凯的后背。熏着熏着,成鸿德忽然脸色一变:“歪门邪道,有人居然调走了你的一魂一魄。” 成鸿德点手招呼过来赖樱,香火让她拿着,他把草扇插在后背,一甩龙袍下摆,匆匆走进屋子。时间不长,他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把剪子和一沓黄色的纸。站在寒风里,成鸿德操着剪子喀嚓喀嚓把黄纸剪成了人的形状,映着微弱的火光,能看到那纸人的形象正是王凯。 成鸿德道:“王凯,你的魂魄不全,被人用邪法调走,我现在帮你招魂。” 王凯是又冷又怕,两条腿哆嗦,说话带颤音:“济公活佛,救我啊,求求你,救救我!” 成鸿德没理他的鬼哭狼嚎,拿着剪好的纸人,在王凯手里的本命灯上晃了晃。说来也怪,火苗子那么烤,纸人愣是没有被烧起来,只是四肢慢慢卷曲,真像个人一样在挣扎。 成鸿德从灯上把纸人提起,在它身上缠了根长长的红线放在地上。纸人那么软的身子,这里风又如此之大,它却能直挺挺地站在地上,摇摇晃晃的就是不倒。 院子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尤其小姨,两个眼珠子瞪得快赶上牛眼了。 成鸿德嘴里念念有词,把草扇从后背拿过来,扇子头对着小人,喊了一声:“魂来,魂来。” 那小人竟然慢慢地动了!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变魔术一样,这小人也没有人操纵,自己就那么动了。它撇着两条稍稍卷曲的腿,一步一步往前挪,身后拖着那根长长的红线。 小人走得方向正是王凯,王凯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脸色发青,一边护着灯,一边聚精会神看着。 成鸿德轻轻用扇子在空中抚动,轻轻叫着:“魂来,魂来……” 小人走路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就那么迈动着短短的小腿,朝着王凯走过去。院子里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七星火的火苗子乱窜,吹得我们遍体生寒,几个女孩全都不由自主眯起了眼。那个小纸人看得让人揪心,生怕一阵风吹跑了。 小人走着走着,铜锁轻轻一拉我,低声说:“怎么不动了?” 我擦擦眼,定睛去看,此时光线太暗,纸人又那么大一点,在地上的行动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让铜锁一提醒,我才看明白,那小纸人眼看要靠近王凯的时候,忽然走不动了。 它在原地干迈腿就是动不了,再细细一看,我们发现问题所在,小人背后的那根红线,也不知怎么弄得,在空中突然拉得笔直。 这根红线本来一头系在纸人身上,另一头拖在地上。此时此刻,拖在地上的那一头忽然飘在空中,就像无形中有一股力紧紧拽着它,拉的纸人无法向前迈动半步。 那纸人还在拼命往前走,红线紧紧拽着它,它走得异常艰难,就像在沙漠里跋涉。 成鸿德面如沉水,我见过两次济公活佛上他的身,济公作法事时而严肃时而诙谐,刚才小姨那么侮辱这位大神,他都笑眯眯的不以为意。而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却非常可怕,这一定是见到了极为棘手的问题。 满院子谁也不敢说话,就这么直愣愣瞅着,一时间大家都忘了寒冷。 王凯两条腿发软,看那个架势就要随时晕过去,他磕磕巴巴说:“济,济公活佛,怎么,怎么回事?” 成鸿德用扇子快速扇风:“歪门邪道!” 他走进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居然是刚才买来的好酒。成鸿德把瓶嘴咬掉,头一仰喝了一大口,酒汁顺着嘴角流。腮帮子鼓起来,他没有全喝掉,而是含了一大口酒。慢慢来到纸人前,他“哇”一声把嘴里的酒喷出去,全都吐在纸人身上。 就看到那纸人身后的红线突然无火自燃,呼呼烧了起来。纸人像是得到了解脱,大步往前走。 短短这么一个过程,我们看得神迷目眩,马上就明白了,刚才一定是济公活佛在和那个邪门的人斗法。要么说还是济公厉害呢,一口酒就喷退对方十万大军。 大家都暗暗舒了口气,纸人渐渐来到王凯身前,王凯虽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明白,济公活佛赢了。 他擦擦头上的汗,长舒口气。就在这时,黑糊糊的院子里,不知哪个角落突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哭声,这哭声听来特别像笑声,阴森凄厉,“哇”一下。这一哭,把人的头皮都哭麻了,就像有人拿把刀在心里乱搅一通。 我吓得脸色煞白,一把抓住铜锁。 铜锁脱口而出:“声音在那!” 我们众人随着他的叫声去看,只见在院子墙头,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怪物。 这只怪物周身黑毛,实在是太黑,融合在黑暗中,隐隐只能看到轮廓。它个头不大,可能也就吉娃娃那么大小,按说那么个小不点,又是黑色的,很不容易发现。但怪就怪在,这怪物的四只眼睛贼亮。 怎么会有四只眼睛呢,因为这怪物模模糊糊看上去,好像长着两个脑袋,两个黑影并排生在脖子上。这四只眼睛闪着幽幽的光,既深邃又妖媚,一眨不眨,像是黑夜中的妖灯,就这么瞅着满院子的人。 我旁边的小姨哼都没哼一声,眼睛一翻白,整个人居然吓晕了。 这泼妇也有害怕的时候。 她儿子儿媳还有丈夫和慧慧赶忙把她抱住,成鸿德慢慢说道:“把她先抬进屋里。” 这些人慌手慌脚把小姨抬到房间。 成鸿德对着那怪物拱拱手:“啖食夜叉居然修炼成魅,公然现身,不知有何见教。” 怪物孩子哭一般叫了两声,纵身从院墙上跳了出去,不见踪影。 众人还在发愣的时候,王凯突然喊道:“着了,纸人着了……” 只见那小纸人,突然着起了火,烧得双腿双手快速卷曲一团。成鸿德伸手去拿,手刚碰到纸人,他猛地倒退一步,手就像被蛇咬了一般。 所有人都看得屏息凝神,赖樱和东北小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济公活佛也有吃瘪的时候?! 小人越烧越旺,烧得两条胳膊直直地伸着,那模样就像在火里要去拥抱王凯。王凯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蹲下身用手去抓小人,想把火弄灭。 成鸿德喊了一声:“不要!” 王凯蹲下的时候,动作过于猛烈,刮起一阵风,居然把他手里的长明灯刮灭。说来也怪,灯火一灭,满院子的邪风瞬息即止。 众人谁也没敢说话,院子里一片死寂。 成鸿德抓起还在燃烧的小人,摇头叹息,挥动扇子,突然指了过来。在场的人全都回头去看,正好看到了我。我藏在人群后面,正看热闹,谁承想和我还有关系。 赖樱走过来说:“罗稻,济公活佛找你呢。” 我硬着头皮分开人群走到七星火阵法里。王凯捧着熄灭的灯,脸上全是泪痕,看见我喃喃地说:“稻子,救救我。” 成鸿德拿起扇子轻轻盖在我的头上,另一只手捏着还在燃烧的纸人,突然拍在我的脖子上。 我被火灼得一声惨叫,脖子根火辣辣的疼。 成鸿德没过多解释,拍拍王凯,背着手走回屋子。岛广序划。 赖樱和东北小雪赶紧收拾地上摆的七星火阵,作法应该完事了。 一切收拾妥当,我们回到屋里。屋子里人虽然多,却无人说话,显得沉闷压抑。成鸿德在桌子上铺开三张黄色符咒,用扇子拍了拍。 赖樱说:“王凯,小宝宝,还有阿姨,你们三个上前来。济公活佛要赐济公丸给你们。” 小姨这次彻底服了,她走上前说:“济公师傅,我和我小孙子没事了吧?” 成鸿德道:“吃了济公丸就没事了,最麻烦的是王凯。” 小姨听到这句话,如佛祖纶音,乐得喜笑颜开。尤其还有王凯这么个倒霉蛋做对比,更让她幸福感满满的。 王凯垂头丧气捧着那冷冷的本命灯,此时里面已无一丝烟火气,像是一块铁疙瘩。 成鸿德伸出两只手来回搓,这么搓还不行,又把手伸进腋下、裤裆里,继续搓动。不多时,手心多出一个圆圆的泥球。搓出来的这个泥球,放在一张符咒上。然后继续搓下一个,就这样,一连搓了三个。 成鸿德把符咒裹上泥球,一人递一个。赖樱在旁边说:“这就是济公丸,你们快把它吃了。” 第十六章 寄魂 如果不是经历过刚才那一幕幕,小姨估计打死也不会吃。她哆哆嗦嗦把泥丸放到嘴里嚼了嚼,苦着脸差点吐了,好不容易吞下去,然后问:“孩子也要吃?” 赖樱说:“阿姨,济公丸并不是普通的泥巴,这是济公活佛身体的精华,难得的机缘。而且对症下药,你吃的那个正是驱除身体里疾病邪崇的,而孩子吃的这丸,是驱阴煞的,保证以后脏东西不沾身。” 犹豫了很长时间,小姨一家才决定把成鸿德搓下来的泥巴给孩子吃。不过这小孩并不嫌苦,塞在嘴里像吃糖豆一样,吃得满嘴都是,咕叽一声吞了下去。说来也怪,小孩吞下济公丸之后,整个人居然不哭也不闹了,脸色红扑扑的,黑眼睛滴溜溜转,眨眨眼居然打了个小哈欠,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成鸿德叫过小姨,用扇子拍拍她的后背,说道:“没事了,过几天可以再去医院复查。” 小姨一家千恩万谢,那边王凯也把济公丸吃了,搓着手问:“济公活佛,我怎么办?灯灭了没事吧?” 成鸿德叹口气:“孽缘,孽缘啊。调你魂魄走的人,和你有着极深的缘法。不但和你有缘,而且恨极了你。那个啖食夜叉,也和你有着很深的关系。一因一果,一成一琢,果然冤冤相报,循环不爽。刚才就在我伸手拿寄存你魂魄的纸人时,知道了对付你的人居然用了血盆苦降的邪术。” 王凯颤抖声音问:“那是什么法术?” 成鸿德没说话,自斟自饮,滋地喝了口酒。赖樱在旁边慢慢说道:“血盆苦降术,是一种很邪门的法术,我也是只听过没见过。据说要做这种法术,需要……女生的经血。施法的人还会有很大的反噬,如果真有人这么做,那这个人害你之心十分坚定,宁可自己万劫不复,也得拖着你一起下去。” 王凯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整个人傻了,直愣愣瞅着地面。 赖樱说:“成叔请济公活佛上身,毕竟不是济公真身降临,还是有许多忌讳的。这女生的经血就有点克制……” 成鸿德接着话茬说:“小伙子,因果循环往复,恶果往往生于嫩芽,要解公案,就得看你的造化。” 他拿起毛笔,略一沉吟,在符纸上快速书写,然后把这张符咒叠吧叠吧成一个小方块。他让赖樱从箱子里取出一挂铁项链,斑斑铁锈,项坠是一个可开合的小铁盒。摁动绷簧,盒子打开,他小心翼翼把这种符放进去,然后合上铁盒。 成鸿德郑重把项链递给王凯:“小伙子,这是一道大通神符,保你平安,诸邪不侵。切记,戴上之后,任何情况下万万不可摘下,否则万事皆休。” 王凯小心翼翼接过项链,挂在脖子上,收在内衣里贴着肉,擦着眼泪说:“济公师傅,如果能熬过这道难关,我出钱给你塑像。” 成鸿德笑咪咪:“师傅不需要你塑像,万民平安师傅自然就高兴了。”他忽然抬起扇子,招了招我:“小伙子,你过来。” 我赶紧走过去,捂着脖子说:“济公师傅,你刚才烫我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拿镜子给他。”成鸿德对赖樱说。 赖樱拿起柜子上一面小小的坐镜,镜面对着我的脖子。镜子里,我清清楚楚看到,脖子上居然起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肉疙瘩。 我轻轻用手一摸,生疼,苦着脸问:“师傅,这是什么东西?” 成鸿德道:“刚才我已经用纸人调来王凯的一魂一魄,只是魂魄无法进身,我又被血盆苦降所桎,只好权宜之计,把他的魂魄封存在你的体内。” “什么?!”我和王凯全都大吃一惊。这济公活佛玩我呢?居然把王凯的魂魄寄到我的身体里。 成鸿德说:“你们不要急,如果王凯能平安过关,我自会作法还他魂魄。这位罗施主,我们曾有一面之缘,你根骨不凡,尤其肉身炉鼎极为罕有,作为魂魄临时寄存之所是没有关系的。你这也算积德行善。” 有句话我没好意思说,如果王凯过不了关呢?一旦发生什么意外,这魂魄在我身体里算怎么回事?连体婴儿? 成鸿德似乎看透我的想法,便说道:“如若王凯无法过关……” 我们的眼睛都瞅着他,成鸿德还挺诙谐,没急着说,而是喝了口酒,这才道:“罗施主,你体内寄存的魂魄自会烟消云散。” “别,别散,我说咱别散啊!”王凯急得拉着我的手:“稻子,哥哥一条命可全在你身上了,你可得救救哥哥。” 我比他还心烦,可当着济公和赖樱他们的面,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哼哼哈哈道:“好说,好说。”恨不得一脚踹死他。我看个热闹打个酱油,无缘无故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成鸿德看出我的脸色,嘻嘻哈哈笑:“罗施主,你并不是平白落此一劫,其中因果也有你的份。日后自知,日后自知。” 解决了这些麻烦,成鸿德不再理会我们,一杯杯喝着小酒,滋滋有味。看样子济公来一次都不容易,有机会就会贪杯。 小姨一家人,掏出厚厚一沓红色钞票递给成鸿德,成鸿德看都不看,依旧喝着酒。他们大概也知道了济公的脾气,把钱塞给赖樱,一家人千恩万谢走了。 王凯一看这种情况,呆下去也不是个味儿,这大晚上的留在村里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他也要往回赶。他拉着我和铜锁的手就是不放开,非说跟他走,晚上他安排,一定要叙叙旧。 赖樱看着我们说:“你们走吧。这里有我和雪姐呢,我们伺候济公他老人家。”岛杂围号。 我上了王凯的车,铜锁开着车跟在后面,我们一前一后出了村,往城里去。 边开车王凯边说:“今晚我算是领教了,以前还不信呢。” 没了外人,我爆发了:“王凯,你说你缺不缺德。你在外面惹了仇家,把我也拽到里面。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王凯盯着前面黑幽幽的村路,叹口气说:“稻子,咱们毕竟一个寝室住过,不说同窗吧,那也是同床之情,你就见死不救啊。” 我记得这小子以前在学校跟闷嘴葫芦似的,现在也会说了。转过头看他,王凯被看的有点发毛:“看什么?” “王凯,你的魂魄在我的身体里,说句不好听的,咱俩现在同气连枝。我倒霉就倒霉吧,不过你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你到底惹着哪路神仙,人家这么恨你。你说出来,咱们也好想想对策。”我说。 王凯沉默半晌,眼睛直直盯着车窗外,好半天才说:“我怀疑是一个人。” “废话。”我没好气。 “一开始我还不确定是谁,等到济公师傅说那个人用经血害我,我一下就明白过来。” “谁?”我皱着眉问,心里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 “很可能是我以前的女朋友。”王凯一字一顿道。 “我靠,”我眨眨眼:“烂桃花啊。你把人家怎么着了,她这么害你。始乱终弃?劈腿了?你小子行啊,看着不哼不哈,也是个情种,闷闷的尽干大事。” 王凯苦笑:“你就别讽刺我了,我都愁死了。这个女人给我上了一课,我现在才知道,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上的。说实话,我和她没什么太大的感情,萍水相逢,刚开始觉得这人吧挺漂亮,人还算不错,可越相处就越别扭,她身上有很多东西我都不喜欢。就想分手,刚一提出来,她就歇斯底里,骂我是狗娘养的,说我白玩了她。然后她说,她知道我的单位在哪,手里还有照片,她要到单位去闹,在网上发照片,要把我搞烂搞臭。” 我倒吸了口冷气:“这女人是真够狠的。你也是,艳照门的教训还没吸取啊,还敢拍那种照片。” 王凯苦着脸:“我现在都后老悔了,恨不得一头撞死。她在床上实在……太勾人了,当时我就想留个纪念,以后即使分手了,也能拿出来看看。谁知道会这样。” “那你们后来怎么分手的?”我问。 王凯说:“我当时一看,这女的实在惹不起,长痛不如短痛,怎么折腾我都认了。我毕竟才二十来岁,就算遇人不淑自己瞎了狗眼,熬过去我还是一条好汉。我就不辞而别,单位也换了,手机号码也停了,爱咋咋地吧。谁知道……她居然不知从哪学了邪术,专门对付我,她这是想折磨死我啊!我这是怎么了,上辈子造了啥孽?!” 说着,恨恨地摁了几下喇叭。 我忽然心念一动:“济公师傅说,害你的和害那个小孩子的是同一个人,难道就是你前女友?” “不是她还有谁?!那个女人如此恶毒,要说她害小孩,我是一万个相信。”王凯闷闷地说。 车子在黑暗中前行,我非常压抑,摸着脖子上的肉疙瘩,心里极其郁闷。我们没有再交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王凯道:“要下高速了,晚上吃个夜宵。咱哥们聚聚,我把女朋友也叫出来。”随即他打了个电话。 我恍惚记得他说过,他现在的女友叫陈暖。 王凯放下电话叮嘱我,一会儿见了他的现女友,别提以前那些龌龊的往事。 第十七章 遭遇邪事 到了城里,已经十点多,这时候找一家吃饭的地儿也不太容易,大部分饭馆已经打烊。我们在商业街附近找了一家挺干净的24小时烧烤店,我、王凯和铜锁三人找个小包间就坐。服务员过来问要点什么,王凯看看表说:“还有一个人,她到了再点。” 把服务员打发走了,王凯掏出烟递给我和铜锁一人一根,我用鼻子嗅嗅:“玉溪,不错啊这烟,这两年看样子你发财了。” 王凯淡淡笑:“发什么财,凑合过吧。” 他简单说了说毕业以后的事情。这小子在学校不哼不哈的,可出了社会突然就像开了窍,也是走了狗屎运,一毕业就机缘巧合进了一家世界五百强的大型企业,进去还不算,如有神助,频频升职加薪,堪称春风得意。就在前途无量人莫予毒的时候,遇到了他的前女友,自从认识了她,王凯说自己开始气运颓丧,好运气全没了,在单位辞了职,而且身体愈来愈差,一直落魄到现在行将就木的样子。 铜锁还没听过他前女友的事,王凯又简单说了一遍。 铜锁吐着烟圈,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才道:“这个女人让我想起了一个熟人。” 我和王凯互相看看,等待他的下文。可铜锁干抽烟不说话,我正要细问,包间门一开,从外面进来个女孩。 这个女孩留着短发,鹅蛋脸,双眼皮,长得眉清目秀,让人一看就如沐春风。她看见我和铜锁,大大方方地说:“你们就是王凯的老同学吧,我叫陈暖,你们好。” 我和铜锁赶忙站起和她握手,这个陈暖的小手细腻润滑,王凯长得一副衰样,还真有个狗屎桃花运。 王凯叫过服务员,上羊肉串大腰子之类,酒就不喝了,大家都没有兴致。我们互相聊聊,这才知道陈暖是在电视台工作,算是文案一类,写个节目策划、主持人台词什么的,也算才女。有时候栏目组要出外景,她也要跟着跑来跑去地帮些杂忙,挺辛苦。 聊着聊着,都是年轻人也就放开了,大家都没什么拘束。陈暖这个女孩,让人相处得很舒服,不矫揉不造作,大大方方,绝对是个贤妻良母的料。 王凯一直拉着她的手,就算吃饭都不松开。陈暖好像有很大的心事,一直闷闷不乐。王凯便问:“暖暖,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吧,怎么了?” 陈暖说:“今天吓死人了,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怪事。”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因为今晚遇到了太多的匪夷所思,大家神经都非常敏感。铜锁喝了口茶问:“怎么了?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下。” 陈暖说:“今天出外景,司机临时有事,我便开着道具车先走一步。到了三环那块,前面有个出租车,不紧不慢就是卡在前面的位置。我往左开,他也往左,我往右开,他也往右,来来回回这么四五次,明显就是找事嘛,我很生气就想骂他。找个机会,一踩油门我就冲过去,开到旁边我就去看,到底什么人开的车。可这么一看,可把我吓坏了。” 王凯紧张得要命:“怎么了?” “出租车司机竟然在睡觉。”陈暖心有余悸,抚着胸口说。 我眨眨眼:“我怎么没听明白,出租车司机在睡觉?那么车是怎么开的,他又是怎么睡的?” 陈暖说:“司机就在驾驶位上,他趴在方向盘上,睡得可香了,哈喇子都出来了。” “奇了大怪了,既然他睡觉,车又是怎么开的?”我好奇地问。 “听我说啊,他在这睡觉,后座居然有人。”陈暖说。 我们听的目瞪口呆,后座拉着客人,司机在睡觉?这怎么听怎么像段子。 “后面的那是个女人,仰面躺在后座上,好像也在那睡觉,最奇怪的是,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睡觉的她好像知道我在看她,竟然慢慢转过头,隔着车窗紧紧盯着我。”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王凯问。 “长得圆圆脸,有点婴儿肥,还挺漂亮呢,就是眼神太毒,就那么直愣愣看着我,像是要吃人一样。她怀里那个孩子也醒了,趴在车窗上也看向我。我一看这孩子,吓得尖叫,脚一滑差点把车从桥上飞出去。” 我们听得屏息凝神,铜锁问:“孩子怎么了?” “那个小孩竟然是个连体婴儿,一个身子上长着两个脑袋,好像还是一男一女呢。我到现在也忘不了那女人和小孩两个脑袋的眼神,太阴森太吓人了。这里最诡异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岛东丰技。 我们三人已经哑巴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面面相觑,手抖得厉害。 “什么?”铜锁颤抖着问。 “最诡异的是,竟然这辆出租车前面亮着空车的牌,也就是说这个司机其实在跑空车,根本没有拉客人。你们说这件事怪不怪?”陈暖说。 我咳嗽一声说:“陈暖,你不是在说段子吧?” 陈暖瞪我一眼:“这是实实在在的真事,就在白天我亲身经历的,当时给我吓得,差一点就出交通事故,车毁人亡了。”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济公活佛作法,我们清清楚楚看到那个叫做啖食夜叉的妖孽形象,就是个连体婴儿,一个身体上长着两个脑袋,后来又化成一只怪物,恐怖非常深不可测。 莫不是祸害王凯的那个人,又要开始祸害他现在的女友了? 而且吧,陈暖描述的那个坐在后座抱着孩子的女人,我怎么听得这么熟悉,很像是认识的一个人。 王凯说:“暖暖,你肯定是看错了,最近工作太累了,好好休息就好。” 陈暖道:“如果就是今天这一件事或许我就认为是眼花了,可就在前些天,我还遇到个怪事。我跟你说过,前些天我有个闺蜜奶奶过世了,我去她家帮忙。” “嗯,有这么回事,咋了?”王凯问。 “她奶奶生前特别爱打麻将,我那闺蜜就说,奶奶可爱听麻将声了,就让我们在灵前摆一桌麻将来打,说是祭奠她奶奶。” 我和铜锁津津有味听着。 “结果吧,我们几个人刚打一圈,我就困的睁不开眼,实在打不下去,就让人替我。我到旁边沙发上迷瞪。就在睡得半生半熟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就感觉客厅里好像多个人。那个人就在客厅里转悠,具体什么人我当时还看不清,因为身子很沉,根本起不来,就是模模糊糊感觉有这么个人。” “然后呢?”王凯问。 陈暖说:“我身子后来好像又能动了,慢慢看清是谁。那是个老太太,穿着一身黑衣服,头上全是白发,而且是那种没有生命力的灰色,她拄着拐棍就在厅里来回走动,我看到她的一只眼好像是瞎的,那模样特别阴森。我一下就醒了,原来是做的梦,可这个梦无比清晰。我就把刚才的事跟闺蜜说了,你们猜怎么着,闺蜜一下就哭了,说那个就是她奶奶。她奶奶生前的形象就是黑衣服白头发,一只眼是瞎的。奶奶年轻时候给孩子们缝衣服,一个扣子弹起来打在眼睛上,就这么瞎了。” “也就是说,你在睡觉的时候看到死人回魂了?”铜锁道。 “对。”陈暖说:“最近吧……我总感觉不对劲,好像总能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还感觉到似乎被什么东西跟着,心里发虚,不知怎么回事,就像得了重感冒。” 王凯说:“你就是最近太累了,要不然暖暖你请个假吧,我也请假,咱们两个旅游去。到外地散散心,你不是一直想去大理吗。” 陈暖甜甜一笑:“我哪有你这么好命啊,电视台的工作都是一钉一铆,一个萝卜一个坑,组里本来人手就不够用,我要走了就是拆大家的台。我这么好的员工,上哪找啊。” 说着陈暖出去上卫生间了,她一离开包间,王凯本来嘻嘻哈哈的脸陡然一变,他咬牙切齿:“我就知道,肯定是那个娘们弄的邪法!她搞我不要紧,还要搞暖暖。妈的,我一条命不足惜,但谁要碰我的女人,我豁出去也要跟她死磕到底!” 铜锁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我说道:“看样子必须要找到那个女人当面谈谈了,我们只是被动保平安是不行的,病根不除,迟早还要生事。” 王凯说:“草她个妈的,我他妈就是个混蛋,我怎么惹上这么个东西,畜生,畜生!”说着,他拼命打自己的脑袋。 铜锁一把抓住他:“事情来了害怕也没有用,必须面对。你前女友到底是个什么人,有没有照片给我们看看。” 王凯说:“她的照片我全删了,只在手机里留了一张。”他掏出手机,划动屏幕,翻找照片。时间不长翻到一张,递给我们看。 第十八章 缠死你 王凯刚把照片找出来,陈暖从外面擦着手进来,问:“你们说什么呢?” 王凯赶紧收了电话,冲我们使了几个眼色。我和铜锁打着哈哈,把这件事圆过去。吃完饭,我们店口分手,王凯拉着我和铜锁的手,言真意切:“二位,我们可是同甘共苦过来的,以后有事我可得麻烦你们了。” 铜锁道:“好说,好说。” 王凯搂着我的肩膀低声说:“你得好好保重自己,我的一魂一魄可在你的身上。” “我没事,倒是你自己要小心。”我说。 王凯摸摸脖子上的项链:“这里可有济公给我的保命符,应该没事吧。”他的语气无比萧索,愁容满面。 我坐在铜锁的车上往家走,叹口气说:“今天这件事真是给我上了一课,以后找对象可得擦亮眼睛,像王凯这样惹了烂桃花,真是后患无穷。” 铜锁说:“可不。其实告诉你吧,很久之前,我也遇到过烂桃花,那时候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这条命还是解铃救下来的。” “呦,你还有这一段呢。”我笑。 “很久前的往事了,不提也罢。不过我感觉,孽缘这东西,并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了。不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嘛。这一男一女能睡在一个炕头,没有一定的缘法,还真不太可能。”他说。 我们正聊着,铜锁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嗯嗯啊啊说了一气,表情开始很平淡,到后来越瞪越大,等放下电话,半天没缓过劲来。 我赶紧问怎么了。 铜锁说:“慧慧那个小姨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她要查查到底是谁在害他们家孩子。” “这怎么查?”我问。 “小姨把孩子过百天那天的录像全都翻出来,好几g的视频,刻成牒,要我们转交给赖樱。赖大美女是高人,肯定能从录像里看出是谁不对劲。刚才她们两个通过电话,赖樱让我们明天先去小姨家拿牒,然后再叫上王凯,一起去她的家里。” 我点点头:“不错。害王凯的,就是害慧慧小姨家那个小孩子的,是同一个人。让王凯也去鉴定,如果能在录像里发现他女友的身影,说明这件事还真是那娘们做的。” 铜锁呲着牙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这眼皮子老跳,就算找到这个人,剩下的事也很麻烦。很麻烦啊。” 铜锁给王凯打了电话,把事情跟他说了一下,王凯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就说了个好,可能是当着女友的面不太方便。 第二天,我和铜锁叫上王凯,我们先去了小姨家,拿了影碟光盘,然后按照赖樱给的地址来到她家。 没去她家前,我做过很多想象,她的闺房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到了之后,真是大吃一惊,赖樱家里的风格居然和解铃差不多。她家很小,五十来平,不过一室一厅。厅里是八仙桌,衣柜,神龛供位和几把藤椅。而内室说是休息的地方,更像办公室。 内室里靠着墙是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塞满了风水之类的书籍,有手抄古书也有现代出版的印刷书。一张大大的办公桌,上面摞着一些文件,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最怪异的是,桌子中间居然放了一个超大的算盘。算盘呈深黄色,一看就是有年头了,擦得铮亮,还反着光。 我用手摸了摸触手冰凉,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制成的,我尝试着拨动算盘珠子,这个沉啊,赖樱这么个小丫头,手那么嫩,她能拨动吗。 赖樱让我们到厅里落座,铜锁说:“赖大美女,你别怪我口味重,你这两个屋子里怎么没有床呢?晚上你睡哪啊?” 赖樱咯咯笑:“这是我们这一派的秘密,哪能让你知道。说正事,牒拿来了吗?” 铜锁把光盘给她,赖樱把笔记本拿到客厅里,放在八仙桌上,通上电源打开。然后把光盘放到里面,很快出现了画面。她把画面全屏,招呼我们都过来看。 我们三个人各搬了椅子,坐在她身后,一起静静地看着。 画面拍摄的还算专业,相当清晰,一出来就是在酒店的大包房里,一共三大桌,约莫六七十号人坐得满满的,真是觥筹交错高朋满座。 看了一会儿,我实在看不出端倪,这就是很稀松平常的朋友聚餐。画面里小姨抱着孩子坐在主位,小孩戴着纸做的皇冠,像个小寿星,不哭不闹,就在那咯咯乐。 又看了五六分钟,我有点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忽然王凯喊了一声:“停!” 赖樱暂停视频,画面定格。我揉揉眼仔细看,画面里全是人,有的坐有的站有的举杯,乱哄哄的十分热闹。 铜锁问:“你看到啥了?” 王凯颤抖着伸出手指,在屏幕右上方点了一下。我们凑过去很仔细地看,就看到在画面窗户的位置,站着一个人。人影模糊,可能是距离镜头太远的缘故,大约能看到这人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看不出男女,面容就是一团马赛克。 “怎么了这个人?”我说。 王凯深吸口气,面容僵硬,半晌才说:“我有感觉,这就是她。” 这个她指的就是他的前女友。 赖樱皱着眉头,说道:“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是谁,你们认识吗?”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我对王凯说:“你的事和赖樱说说吧,她或许能帮你。” 王凯犹豫一下,简单讲了讲自己和前女友的瓜葛。赖樱皱眉听着,没有说话,轻轻点动鼠标,画面继续播放下去。 这次我们把目标就锁定在这个人身上,眼睛紧紧盯着她。说来也怪,这个人很少让镜头扑捉到,偶尔出现的身影,一概都是模糊的,甚至有点扭曲,根本看不清面容五官,甚至连男女都咬不准。 铜锁磕磕巴巴地说:“这,这不会是鬼吧?” 赖樱看着画面,说道:“不是鬼。是个人,我能感觉出这个人身上带着很强的负能量,让我非常非常不舒服。” 她接连用了两个“非常”来形容。 这时,视频画面里出现了慧慧,她走到这个人的旁边,两人聊着什么,然后慧慧拉着这个人的手一起来到了主桌前。 从这个举动可以推断出,这个人确实是女性,慧慧是没有男友的,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拉一个男人的手。 两人到了主桌旁,好像在逗趣小孩,那人把孩子抱到怀里,然后贴了贴脸,又顶了顶小鼻子,很快就把孩子送还给了小姨。 我一拍桌子,对铜锁说:“快,马上给慧慧打电话。” 铜锁也没矫情,拿出手机拨号码。 这个人和慧慧很熟悉,而且看样子交情还不浅,视频上虽然看不清,但我们可以咨询真人。 电话通了,那边问有什么事。铜锁快速说道:“慧慧,你小姨家孩子过百天那天,是不是有个穿一身白衣服的女人?”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铜锁道:“你再好好回忆回忆,你还拉过她的手,一起到主桌前,那个人还抱过孩子。” 那边说着什么,铜锁“嗯,嗯”几声,挂了电话。 我们一起看向他,我心急火燎:“慧慧还记得是谁吗?” “记得。慧慧说了这个人的名字。这个人,罗稻你和我也很熟悉。”铜锁说。岛协何圾。 “谁?” “黄丽。”铜锁一字一顿道。 我顿时愕然,千想万想,真是没想到居然这个人是黄丽。 “你们认识我前女友?”王凯惊讶地说。 我和铜锁再次受到雷霆一般的震动,我们同时张着大嘴说:“那个害你生不如死的前女友,就是黄丽?!” 铜锁仰天苦笑:“这个世界太小了,呵呵,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王凯啊王凯,没想到你就是那个负心汉。” 这句话激恼了王凯:“我不是负心汉,没有对不起她!”他脸红脖子粗的。 “你知不知道你离开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我说。我顿了顿道:“黄丽到医院打孩子,还是我他妈的陪着她去的!” 王凯直愣愣看着我,他突然用双手抓着自己头发:“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孩子不是我的,我和她上床的时候都带着套……不对!” 他瞪大了双眼:“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看到黄丽正在收拾针,我还纳闷当时,她也不做针线活啊,为什么会突然多了根针。我和她开玩笑,她支支吾吾显得很不自然。我知道了!她是用针把套子给扎出了眼儿!” 这句话一出,我,铜锁和赖樱全都傻了,铜锁喃喃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曾经说过,她爱我,她要一辈子缠死我!”王凯说。 第十九章 铁板神数 “奇怪,既然她想缠你,为什么又要堕胎呢?”我喃喃:“把孩子生下来,既成事实,岂不是更容易把你捆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凯拍着桌子冲我喊:“你想把我急死。她怎么就有了身孕,还去打胎了?” 我真是头疼,说实话,我真不想透漏别人的隐私,可是现在事情就逼到这里。我沉默片刻,这才把从认识黄丽开始,帮她去医院打胎,一直到最后在陈玉珍师傅那里分手的所有经过说了一遍。 不但王凯,就连铜锁和赖樱都听得目瞪口呆,其中居然还有这么多故事。 铜锁叹道:“这个女人心机够深,而且够狠!她一定是看王凯去意已决,便把孩子打掉,怕以后生下孩子会耽误自己的前程。” 对铜锁这种说法,我存疑。我回忆起认识黄丽的点点滴滴,说实话,按我的想法,黄丽并不像他们说的这么不堪。可这里面的事谁又能真正清楚呢,黄丽有一套说辞,王凯又是一套截然不同的说法,整个一罗生门。别说我们这些外人,恐怕就连他们两个当事人,都说不清谁对谁错。 “现在可以确定,害王凯和那个小孩子的人就是黄丽!”赖樱说:“从她的邪法来看,她养了小鬼。” “就是那个啖食夜叉?”铜锁问。 赖樱点点头:“这种邪法肯定和陈玉珍有关系,只是我比较奇怪的是,啖食夜叉是属于一种非常凶非常邪的小鬼,一般人不但无法养,甚至连见都没见过。黄丽是从哪得到的这种小鬼的?” “会不会是陈玉珍给她的?”我问。 赖樱摇摇头:“根据你讲的,黄丽只是陈玉珍的一个客户,萍水相逢,金钱往来,这么凶恶邪门的小鬼,陈玉珍就算有也不可能如此空手相与,这里需要极大的因果。陈玉珍应该也不是普通高手,他犯不上为了几个小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这里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 赖樱站起身,示意我们跟她到内室。她到桌子后面坐好,把那个超大的铁算盘提起,放到面前。这么重的东西,在她娇嫩的手里,居然举重若轻,如若无物,我看呆了。 赖樱让我们在对面落座,她问王凯,是否记得黄丽的八字。 王凯想了想,马上报给她。铜锁调侃:“你们行啊,互相还记着八字。” 王凯苦笑:“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黄丽让我和她交换八字,如果不交换就说明不爱她,我就说了。现在真是后老悔了。” 赖樱说:“她能作邪法制住你,你的八字在里面起到很大的作用,以后切记不要随意透漏。” 王凯擦汗:“打死也不敢了。” 赖樱说:“在作法推演之前,我先跟你们说一下我的师承渊源。”她轻轻用手一抚算盘,算珠随着她的指尖,依次归到原位,响起一串“啪啪”极为悦耳的金属声。 赖樱此时的表情异常严肃,我们都看着她,不敢造次。 “我是铁板神数的传人,”赖樱说:“这是目前最准确也是最实在的批命程式,是清朝康熙年间,由两仪派创始祖师爷铁板道人所创,他也是我们这个门派的鼻祖。我现在就要用这一门传世绝学,来批黄丽的命程,找到其中的因果端倪。” 赖樱从桌膛里拿出一本超厚的书,这本书目测估计能有一千多页,能有百科全书那么大,她随手翻开一页,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字,看得人头皮发麻。 赖樱拍拍书说:“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几乎所有命数的命理全部都记在这本书上,这是我们门派的密宗要典,可以说包含了整个人类的终极秘密。” 我们三人互相看了看,都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赖樱把黄丽的八字记在一张纸上,念念有词,开始拨打算盘。屋子里静极了,只有算盘珠子的“啪啪”响声,她停下算盘,打开书查找页数,看了看,在纸上写下一句话。岛叨岁血。 “算出来了?”铜锁问。 “嗯。第一句话有了,叫鬼伏床头,飞灾相触。”赖樱说。 王凯急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表示有阴灵正在和黄丽在一起。”赖樱看着书说:“黄丽命宫的星象有天同星和太阴星。在黄丽的太阴星上,书上写了个‘忌’字,这在我们的术语里,叫作‘太阴化忌’。太阴星在紫微斗数里代表月亮,太阴化忌而成为阴煞星,你们知道阴煞星代表什么?” 我们三人摇摇头。 赖樱说:“阴煞星代表了阴间的煞气,黄丽身边的阴灵应该是从阴间来的。你们还记得济公师傅曾经说过,黄丽用的是血盆苦降术。” “是,记得。”铜锁赶紧道。 “现在把这些线索一串,略出现端倪。黄丽在陈玉珍的教授下,用了血盆苦降的邪法,召唤了阴间的阴灵,炼制出供她驱使的啖食夜叉小鬼。” 我们没有说话,屏息凝神听着,王凯都傻了,额头上是浸出的冷汗。 “这小鬼就那么听话?”我问。 赖樱翻着书,摸着下巴,良久才道:“啖食夜叉是很凶的鬼,要让它完完全全听话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么?”我们问。 “除非这个鬼和黄丽有着极深的渊源。我说过,这中间肯定有我们想不到的环节。” 王凯着急问:“赖樱,你继续算啊,这就完了吗?” 赖樱咬着下唇,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喃喃道:“下面一句是,灵修成魔,无父无母。” “这是什么意思?”王凯问。 赖樱说道:“说的是这个啖食夜叉本来是阴灵小鬼,最后会修成大魔。这‘无父无母’的批语,我也看不懂。因果命数已定,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她合上厚书,若有所思,然后掏出手机,摁动号码拨过去:“雪姐吗,我是小樱。” 听口气,她应该是给东北小雪打电话。 “雪姐,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陈玉珍的修行人?应该是茅山派的。”赖樱说。 等了片刻,赖樱“嗯,嗯”几声,挂了电话,对我们说:“雪姐在修行界认识很多朋友,交际很广,这个陈玉珍她认识。她说这个人不是大陆的,早先在台湾混不下去,才漂洋过海来到咱们这里,在那边名声很臭的。雪姐叮嘱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王凯颓然坐在椅子上,说:“我应该怎么办?” 赖樱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啖食夜叉最终会修成恶魔,到时候必然会反噬主人,黄丽不会有好下场的,或许到那个时候,你就解脱了。” 铜锁道:“赖大美女,你们不是高人呢,眼睁睁看着成魔不管?” 赖樱撅着小嘴说:“高人也没说到处没事找事的。像法海那样,大街上看见白素贞不顺眼,费了牛劲还水漫金山的,折腾那么多工夫和精力镇压了蛇精,这种事只能存在故事里。现实中,我们这些人和普通人是一样的,有事办事,绝不会没事找事。” 我想起解铃来了,他多次和我说过,我可没那么伟大,无非就是收钱办事,和外面打工的一样。 看到赖樱的态度很不积极,王凯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拉着我和铜锁告辞。我本来还想留下来,和赖樱套套瓷,可王凯这样拽着我,也不好意思强留。我们三人和赖樱告辞出来。 走出楼洞,我不满意了:“王凯,你干什么,破坏我的婚姻幸福,是不?” 王凯道:“你可拉倒吧。你配不上赖樱。再说了,赖樱那么漂亮,为什么还一直单身,这里都是有理由的。你谈恋爱经验太少,这些事还看不出来。” “把我们拽出来,你到底想干啥?”我说。 王凯从怀里掏出烟,递给我和铜锁一根,献殷勤一样擦亮打火机给我们点烟。 铜锁看看他:“啥事你就说,咱兄弟用不着扯这个。” 王凯狠狠吸了口烟说:“我想过了,找黄丽谈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老这么躲来躲去的,也不是办法,我就想当面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陪着你。” 王凯笑:“知我者,稻子是也。” “给她打电话吧。”铜锁说。 “她的电话我删了,稻子你有她的电话吧?”王凯问。 我苦笑:“那是老号码,她已经不用了,已经注销。” 我们三人没在说话,猫在门洞里想对策。我猛地吸了两口烟:“实在不行,我们直接去她的家里抓她。我记得她家住在哪。” “她会不会搬家了呢?”铜锁说。 “看看再说。”我说:“我现在才明白过来,黄丽当初说找新工作离开这座城市,其实是幌子。她现在一定还留在这座城市里,不把你王凯搞臭搞烂,她是不会罢休的。” 王凯咬牙切齿。 “王凯,你和我说句老实话。“一直沉默的铜锁忽然说:“你们分手的时候,你到底知不知道黄丽有身孕?” 第二十章 锅 “真不知道。”王凯急了:“如果我知道有这么码子事,将来不得好死,行了吧。” 铜锁摆手:“你别下这么重的誓,我就是问问。刚才赖大美女的态度,你们都看到了吧。开始还挺积极,等稻子讲完黄丽打胎那些事,顿时就没了兴头。我想啊,赖大美女肯定是对你王凯有什么想法,觉得你不地道。” 王凯哭丧着脸:“我他妈就是倒霉催的,好好的前途似锦。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个娘们,真是我的克星煞星,从认识她开始,我就一路倒霉,天天晚上睡不着觉,心头就像压了块大石头。老天爷真是想玩死我。” 铜锁说:“吃一堑长一智吧。以后招子擦亮点,别什么女人都往炕上招呼,有的女人咱还真就得退避三舍。冠希哥牛不牛,西门庆屌不屌,不比你会玩?最后怎么样,全都栽在女人身上。” 王凯说:“我现在没别的想法,赶紧解决黄丽的问题,以后安安心心和陈暖过日子,再也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铜锁看我:“怎么样,咱就帮帮他吧,度过这个难关。” 我叹口气:“我不想管都不行,王凯还有一魂一魄在我身上,我和他算是连体人了。” 事不宜迟,我们三个看天色还早,这就杀过去找黄丽,看看能不能堵着她。面对黄丽,我们都有点心里没底。谁也不知道现在的黄丽是个什么状态,她修炼邪术,养了小鬼,这个人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铜锁开车我指路,大概一个小时后,到了黄丽租房的小区。找地方停了车,我们三人进了楼洞,上到顶楼来到她家门前。 看着眼前这扇红门,我们都有点紧张。 王凯犹豫一下,上前摁动门铃。不知为何,我莫名其妙开始紧张,生怕门开了里面站着个什么怪物。铜锁的脸色也不好看。 可摁了半天,门没有开。铜锁把耳朵贴在门上,煞有介事听了听,摇摇头说:“一点动静都没有。” “会不会是搬家了?”王凯喃喃。 我拍拍铜锁:“该你上了,把门撬开看看。” 王凯吓了一大跳:“你还会撬门?” 铜锁没好气:“都闪一边。我告诉你们,咱们这是私闯民宅,可是犯法。” 我说:“就看一眼,看看就走。要不然心老这么悬着,总是放不下来。” 铜锁让我们看着走廊,来人喊他一声。他蹲在门前,掏出工具,开始捅咕锁眼。整个过程谁也没说话,气氛很紧张。 “啪嗒”一声轻响。铜锁站起来轻轻拉门,“吱呀”门开了,里面光线很暗,应该是没有人。 铜锁一闪身钻了进去。我和王凯忙不迭也跟了进去,随后把门关上。 房间里光线很暗,窗帘是拉着的,应该很久没有开窗透气了,空气质量非常不好。进门是客厅,几乎没什么家具,一张沙发,对面是液晶电视,电视上落着厚厚的灰尘,看样子很久没看过了。 客厅斜对着两个内室,我来过知道,左面的房间是黄丽的,右面的房间属于和她合租的房客。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此时两个卧室的门都微微敞开,并没有锁。这就有点玄机,即使是合租在一套房子里,彼此之间也不可能如此信任,离开家的时候连房门不锁。 现在不锁,只能说明一种情况,这套房子已经不再分租,而是被一个人租了下来。 我指指左面的房门,虽然明知道这里没有人,还是压低声音:“这就是黄丽的房间。” 铜锁看看我们,深吸口气,慢慢推开房门。卧室和我以前来过时一样,没什么太大变化,一张干干净净的单人床,窗台上养着花,窗帘拉开的,光线还不错。打眼看上去,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房间。 我们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没敢太动东西,就是随手翻了翻,很快归于原位。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可以肯定一点,黄丽并没有搬走,她还一直住在这里。 我们从房间里出来,到客厅,铜锁说:“王凯你打算怎么办,我们是走啊,还是在这里等黄丽回来。” 王凯那点胆气都没了,挠着头说:“要不算了,还是走吧,也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地方不舒服,有点渗得慌。” 铜锁说我正有此意。他们两个刚要走,看我没动,便问怎么了。我指着右面的卧室说:“进那里再看看吧。” 铜锁道:“那不是黄丽的租屋,是别人的,咱们别讨这个厌。” 我把两个房间都没锁,可能是一个人租的想法说了一下,他们点点头,认为有道理。铜锁说:“既然黄丽没有搬走,那就说明,那个房间已经被她租下来了。” 我说:“是。黄丽修炼邪法,又养小鬼,这么重大的秘密,她怎么可能让其他人知道?那间房子的房客肯定已经搬走了。” 我们蹑手蹑脚来到右面卧室的门前,铜锁轻轻推开门,里面光线很暗,就像是黑了天一般,屋子里懵懵懂懂的,也看不清什么东西。我们还没进去,猛然就闻到一股怪味,顶了出来。铜锁赶紧把门关上,苦着脸:“什么味这是。” 这股怪味很难形容,说臭不臭,说腥不腥,就像是有人炖了一锅黑暗料理,浓浓的熏得脑仁疼。 王凯身体很虚,他是真害怕了,一个劲催促我们走。可我和铜锁觉得如果这么走了,有点可惜,眼瞅着秘密就在眼前,不进去看一眼的话心里不安生。 我们让王凯在外面等着,我和铜锁捂着鼻子,再次推开门。这个卧室连着阳台,拉着厚厚的窗帘,房间里也不是没有亮光,一张破旧的写字台上点着根粗粗的蜡烛。 我们扫了一圈,可以肯定这里是没有人的,可为什么还要点着蜡烛呢?气氛有些怪异。这个房间比黄丽的卧室大了不少,显得极是空旷,没有大家具,甚至连床都没有。 地中间摆了一圈烧灭的蜡烛。这还不算稀奇,最为古怪的是,在蜡烛圈里居然用几块大石头垒出个粗糙简陋的火炉,在炉子上架着一个带把手的小铁锅,锅上扣着盖子,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奇怪。”铜锁喃喃:“如果要烤什么东西,把锅放在煤气灶上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自己垒出个石头炉子。” 我们凑过去看,离得越近那股怪味就越浓。可以肯定,房间里这股味道,就是从这口锅里散发出来的。 这些东西有些邪门啊,此时在这间黑漆漆诡异万分的房间里看到,格外阴森。我和铜锁对视一眼,我们脸色都不好看。 我蹲在地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铁锅的把手,轻轻抬起锅身。铜锁嘱咐:“小心些。” 锅一拿起来,立时露出石头炉子下面的东西。那是一堆黑糊糊烧成粉末的木炭。可想而知,有人在这里用最原始的方法烘烤这口铁锅。岛大阵圾。 我把锅轻手轻脚放回远处,犹豫一下,小心地把住锅盖就要打开。 铜锁突然道:“算了,别看了,我心里慌慌的。” “裤子都脱了,你说别看了。就看一眼。”我说。 我小心翼翼把住锅盖,慢慢掀开,里面有半锅黑糊糊的东西,像芝麻糊,非常粘稠,轻轻晃动锅子,那东西还能缓缓流动。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锅里怪味,浓烈刺鼻。 “快盖上。”铜锁捂着鼻子说。 我正要盖,外面突然响起“砰砰”敲门声。我吓得手一哆嗦,盖子扣歪,那口锅架在石头上本来就不稳当,一下子碰歪,黑糊糊那些东西顺着锅口开始往外流。 我赶紧扶正锅子,已经晚了,那些黑色的东西流出很多,顺着地板蜿蜿蜒蜒。 铜锁问外面:“怎么了?” 王凯的声音:“你们快出来,我好像听到黄丽的脚步声,就在楼道里,马上要来了!” 铜锁拉着我就要出去,我一把拽住他。铜锁看我脸色不对,问怎么了。我指着锅里的东西,真是心胆俱寒,磕磕巴巴地说:“你看!像不像内脏?” 第二十一章 现身 从锅里流出很多大小不一的肿块么。混合在黑黑的半流质浆糊里,看上去特别恶心。 “这会不会就是那个苦盆血降术?”铜锁问。 这个问题我是解答不了,赶紧合上盖子。那些流出来的东西没法收拾,也只能这样。我们从里屋退出,虚掩上门。 铜锁来到外面大门前,听了片刻,疑惑道:“脚步声在哪?” 王凯哆哆嗦嗦地说:“就在外面啊。我听得特别仔细,脚步声一步一步踩着楼梯,朝着这里走过来。” 铜锁没好气:“你听听,什么都没有。” 王凯吃惊地说:“奇怪,明明听见的。” 我心里涌起很不好的感觉,有些焦躁:“咱们赶紧走吧。这地方不宜久留。” 铜锁和王凯就等我这句话。铜锁扭动门把手,推开外门,走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们出了门正要走,王凯却没有跟出来。铜锁回头催促:“赶紧走。” 王凯没有走出房间,而是一转身往里屋去。我和铜锁对视一眼,觉得不对劲。王凯一边走还一边喃喃自语,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人说话。 他去的方向正是右面那个古怪的卧室,铜锁刚要叫他,我低声道:“看看再说。” 王凯真就像和什么人在交谈,有说有笑的,慢慢走进房间。我们赶紧跟过去,王凯进了房间,开始沿着墙壁绕圈,一边走一边说话。 “他是不是让鬼迷住了?”铜锁压低声音说。 此时气氛有些诡异,满屋子都是那股子怪味。王凯像是精神分裂的患者,边走边笑,和看不见的人交流。岛巨沟亡。 看到这种情形,我头皮有点发麻。铜锁走过去,在王凯身后重重一拍:“你干什么呢?” 王凯站在原地发愣,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然后又跟旁边看不见的人说了两句话。这次他说的话我们听清了,他说:“铜锁,刚才好像有人在拍我的肩膀。” 铜锁道:“废话,那是我拍的。” 可王凯对他说的话不闻不问,像是根本听不见。他侧着脸听了听空气,然后又说:“铜锁,你说是鬼?不会吧。” 铜锁目瞪口呆:“我靠,他在和谁说话呢。” 我看出一点端倪,来到近前观察,说:“这小子肯定是让鬼迷了,进入一种幻境。他正在和幻境里的铜锁说话。” 铜锁吓了一大跳:“我靠,你别吓我,难道还有另外个我?” 王凯又侧着脸对另外一个方向说:“稻子,这下我们麻烦了,这栋楼永远也出不去了,怎么办?”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在王凯的幻境里不但有铜锁,居然还有另外一个罗稻。黑暗的房间里,充满了森森鬼气,我后脖子有点发凉。 我真是害怕了,架住王凯的胳膊,对铜锁说:“先把他弄出去再说。这间屋子太古怪。” 我和铜锁一边一个架着王凯,要往外走。 王凯不老实,开始挣扎,大声叫着:“铜锁,罗稻,救我!我怎么身体不受控制了!” 不但挣扎,他还有些歇斯底里,大声叫着:“放开我!你们是不是勾魂使者,千万别带我走啊,我还没活够,放开我。” 铜锁让他喊得脸色都变了,我厉声道:“别理他,先把他弄出去再说。” 我们两个架着他一直出了外门,等来到外面走廊,王凯突然捂着胸口叫了一声。他恍恍惚惚地擦擦眼,看着我们,傻愣半天,问道:“我在哪?” 我阴着脸说:“出去再说。” 等我们出了楼洞,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天很阴,刮起了冷风。我们三个回到车里,好不容易才把这身寒气褪去。我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凯脸色铁青,像是难以置信。他解开衣襟,把领子往下扒,我们清清楚楚看到在他的胸前,有一块略红的印记,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 他慢慢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项链,说:“这么说我真是让鬼迷了,刚才胸口一疼,我突然就明白过来。还是济公活佛送的护身符管用啊。”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铜锁问。 王凯说,我们叫他一起走,他便跟着我们出了房门,然后下楼梯。谁知道这楼梯就没个尽头,一圈一圈下着怎么也走不出去。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被看不见的东西劫持,然后胸口烫了一下,才恍恍惚惚苏醒过来。 铜锁说:“你看到幻象了,会不会是……黄丽用邪术对付你了?” 王凯勉强挤出点笑:“你别开玩笑。” 我和铜锁看他精神状态不怎么太好,都有点后悔不该冒冒失失来探黄丽的住宅。王凯现在突遇幻象,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王凯缩在后座睡着了,我和铜锁商量怎么办。铜锁说:“这件事吧,我想过了,只能按济公师傅说的,各安天命。那么多高人都置身事外,咱们就别跟着乱搀和。现在把王凯送回家,剩下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我们不认识王凯的家,叫醒他,问地址在哪,把他送回去。王凯揉着惺忪的眼睛说:“怪了,刚才我做了个怪梦。” “怎么了?”我们问。 “我爸不是前几年过世了吗,就在刚才睡觉的工夫,我梦见他了。” 我和铜锁互相看看,汗毛竖起来,问他怎么梦的。 王凯说:“我梦见我还在以前的老房子,我爸突然回来了。我就问他,你不是死了吗。我爸说没事,有人领着他偷跑出来,他想家就回来看看。然后就在家里住下了。我记得家里人看他回来还挺开心。怪异的是,我爸进了家之后从来没下过床,像瘫痪了。就在刚才快醒的时候,我梦见他说,他要走了,可舍不得我,要带我一起走。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抓我,给我吓尿了,我捡起笤帚打他。我爸挺伤心,从床上站起来,拉开窗户,这时我看到床头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个小孩。” “小孩?”我疑惑。 “这小孩浑身发青,长着两个脑袋,一个男人的一个女人的,表情特别阴森。他拽着我爸的手,从打开的窗户跳了出去。我吓了一大跳,趴在窗台往下看,下面是万丈深渊,漆黑一团……” 说到这儿,他心有余悸咽了口唾沫。我听得毛骨悚然,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你们叫醒了。我现在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那个长着两个头的怪婴。” 铜锁看看他的脸色,担心地说:“这个梦确实够邪的。” 王凯有点担心,问道:“这会不会和那个啖食夜叉有关?它是不是缠上我了?” 我安慰他:“这些日子怪事太多,你胡思乱想。再说了就算那个夜叉缠你,你不是还有济公活佛给的保命符嘛。” 王凯脸色蜡黄,叹口气。我们把他送回家,快到小区了,王凯突然改变主意,他要洗桑拿,说是要蒸蒸身上的晦气。 我本来还想劝他赶紧回家,铜锁拉住我摇摇头。我们把他带到一家档次比较高的洗浴中心,王凯想让大家一起去,我们都没什么兴致,他自己摇摇晃晃走了进去。 看着他的背影,铜锁点上一根烟:“王凯的脸色真是不好看,有股黑气,我总觉得要出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一魂一魄在我身上的缘故,我感觉心里慌慌的。天色愈加昏暗,雨也渐渐大起来。铜锁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开着车走了。 我用手遮着头,往小区里跑,还没跑两步,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的名字:“稻子。” 这是个女孩柔柔的声音,我心念一动,回头去看,黑黑的树影下,站着一个身材窈窕十分动人的女孩。 我用手遮着头,觉得她有些眼熟,尝试着问:“你叫我?” 那女孩撑着伞,慢慢从树影下走出来。大街上又黑又暗,冷冷清清,只有这么一把孤独的花伞遮挡着冬雨。 她慢慢走到我的面前,烟雨朦胧中,我抹了一把浇湿的脸,终于看清眼前的人。 我心猛地就是一颤,一股寒气从心底生出。竟然是黄丽! 我们一直在找她,她居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看着她俏丽的脸,我是遍体生寒,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她怎么找到我的头上。 第二十二章 手术 黄丽的突然现身让我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多想,她走到近前。 “罗稻,还记得我吗?”她微微笑着,看起来没恶意。 我心跳加速,非常紧张,雨水打在脸上也浑然不知。她把雨伞遮在我的头上:“我到外地工作去了,很长时间没看到你们这些老朋友,你还好吗?” 她的样子并不像作伪,也不像藏着秘密,很真诚很纯真的样子。我有些糊涂了,难道我们都判断错了?这一切和她都没有关系? 我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留着长发的漂亮女孩,和用邪术对付孩子的狠毒女人联系在一起。本来我还想打电话求救的,心念一闪,看看再说。 我撑住伞说:“你怎么样现在?” “还好,就是工作挺累的。”黄丽淡淡说:“罗稻,其实我挺想你们的……也挺想你的。”她羞羞一笑:“这次我回来述职,就想见见老朋友。你有时间吗?我们去坐坐吧。” 我打定了主意,看看再说。 我们沿着街道往前走着,雨越下越大,烟雾朦胧,天空翻卷着乌云,大街上鲜有行人,偶尔车辆驶过,激起一地的水花。 我们走到一家宾馆门口,她拉住我:“开个房间吧,进去坐坐。” 我看看她,她表情坦然,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她笑了:“罗稻,你不会是怕了吧?怕我吃了你啊。” 气氛有些暧昧。 天儿很冷,还下了大雨,我周身都在发冷,看看她的俏模样,心想坐坐就坐坐,缓过一口热气再说。 “行,那就坐坐。”我说。 我们在前台办理手续,开了个小时房,来到三楼的一个房间。这家宾馆还算干净,床铺收拾得一尘不染。进了房间,我们把外衣脱掉,她坐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谁也没说话,有些尴尬。 房间温度很高,和外面冷雨相比,有一种很温暖的气息。 我坐着实在别扭,便找话题询问她的工作。黄丽娓娓道来,说到了新公司,领导照顾,同事帮衬,相处得很愉快,工资也高,过了年可能要去北京培训,下一步就要当干部哩。她问我怎么样,我苦笑一声,还能怎样,瞎混呗。 我们好像心照不宣,没有聊过去的往事,尤其是关于堕胎和感情的问题避而不谈。黄丽走进洗浴间,拿出白毛巾,侧下长长的黑发不停地擦拭。她歪着头,黑头发如瀑布般散开,露出白皙的脖子,那姿势很美,我看得口干舌燥。 其实我也怀疑过,觉得这一切很不正常,不合情理。可此时此刻,气氛像蜜里调油浓化不开,我要再说其他的,很是煞风景,看看再说。 她拉开洗浴间的门,对我说:“我还从来没试过在宾馆洗澡。” 我鼻血差点喷出来,心里想着不对劲了,可嘴上说,我也没试过。 黄丽瞅着我嘻嘻笑,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大雨。看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我实在是心痒,频频咽着口水。 “你过来看啊,这雨好大。”她叫。 我站在她的身后,黄丽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女人香,我几乎挨着她,情不自禁嗅了一下,整个人都醉了。 黄丽可能觉得头发根痒痒,回头嗔了我一眼,轻轻说:“讨厌。” 我此时再也顾不得那些,美人在前,我要再没点动作那还是不是男人了。我慢慢挤到她的身后,从后面把手伸过去,拉住她的手。黄丽这手真嫩,滑如凝脂,说句没出息的话,握一握手我就有反应了。 忽然间我恍惚有了这么个想法,其实作孽的还有另外一个黄丽,和眼前我认识的黄丽完全是两个人。眼前的女孩娇羞可爱,最为难得的是温柔如水,怎么可能像王凯这小子说的这么不堪呢。肯定是两个人,我们都搞错了。 黄丽紧紧向后靠着身子,依在我的怀里,紧紧握着我的手,不但如此,嫩嫩的五指伸开插在我的手指中间,这种握法实在是暧昧和挑逗。 我心狂跳,大脑充血,心想不管是哪个黄丽,先爽了再说。完事再说完事的话,哪怕洪水滔天呢。 黄丽缩在我的怀里呢喃:“罗稻,你知道吗。其实从你那天陪我去医院,我就喜欢上你了,你是很有担当的男人,很温暖。但是,我配不上你。” “怎么?” “我有过男朋友,也打过胎,我都脏了,我配不上你。” 我把她扳过来,黄丽低着头,眼圈红红的。我一把抱住她,她伸出双手揽住我的腰,低声说:“罗稻,我没试过宾馆的洗浴间,我们试试吧。” 她这么一说,我几乎晕倒,鼻子都窜血。 她拉着我的手,来到洗浴间,不让我动手,开始解我的衣服。我深吸口气,按住她的手:“别,我们就躺下说说话吧。” 黄丽甜甜一笑,说声好。 铺开被子,黄丽像小妻子一样,怕我躺着不舒服,还把枕头掸好,这才让我躺下。一进被窝,她就缩在我的怀里,紧紧靠着我,闭着眼说:“罗稻,谢谢你,我现在才知道,我在等的人,其实是你。” 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我迷迷糊糊说:“黄丽,以后我叫你丽丽吧。”岛共住亡。 黄丽摸索着上来,在我嘴上轻点一下,我情不自禁张开嘴,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涌了进来,香香滑滑的,我完全沉沦在这美丽的感觉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正迷糊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不能睡啊,还有没有点出息了。搂着大姑娘自己先睡了,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我强打精神,睁开眼,看到床上空空的,黄丽不知去哪了。 我想揉揉眼,手却不能动,仔细一看,不知何时两只手让人绑在床头,打的是死结,动也不能动。 洗浴间传来哗哗水响,烟雾腾腾,磨砂玻璃上映出一个女孩俏丽的倩影。我看的想笑,这黄丽还真调皮,居然口味这么重,还玩捆绑呢。 时间不长水停了,洗浴间门打开。黄丽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看到她的模样,我吓了一跳。 黄丽不知何时,换了一身黑衣服。这衣服乍看起来像是件黑袍子。黄丽头发披散,加上这么一身黑黑的衣服,眉目间透出阴森之气。 我看着她,气氛有些紧张,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天地如泼墨般的黑。灯泡嘶嘶响着,光线极是昏暗,黄丽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铁箱子,慢慢走向我,表情有些僵硬。 她这个样子让我害怕,我缩了缩身子,磕磕巴巴说:“别闹了,你放开我。” 黄丽把铁箱子放在旁边,缓缓打开,我扫了一眼,看到里面装着一堆说造型很怪异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黄色和黑色的符咒,在箱子最底下有一个用红色丝绸包裹的长方形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黄丽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带着套的刀,摘掉外套,里面居然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我看的魂飞魄散,刀刃都泛着蓝光,我靠,这黄丽是什么路数。 黄丽坐在床头看着我,声音阴冷,像是完全变了个人:“王凯的一魂一魄在你的体内?” “啊,怎么了?”我说。 说完我就后悔了,很明显她想图谋不轨,我脑子怎么转的这么慢。 黄丽摸了摸我的脸,手指冰冷,没有一点温度。我磕磕巴巴说:“黄丽啊,你放开我,有什么话好说。” 黄丽根本不和我对话,皱着眉头,眼神特别毒,就这么直愣愣瞅着我,瞅得我浑身发毛。 她的手指碰到了我的脖子,捏了捏那团肉疙瘩。我疼得大叫,冷汗直冒。可黄丽根本不为所动,又是捏又是摸,还来回揉,疼得我不停倒吸冷气。 黄丽用左手两个指头捏着肉疙瘩,慢慢揪起来,右手拿着手术刀探过来,比量一下。我顿时明白,她是想把这个肉疙瘩给割掉。 这里面可是寄存了王凯的一魂一魄,这么做有什么后果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我刚要说什么,黄丽下刀了。肉疙瘩藏在脖子下面,我看不着,就见她的刀子在来回划动。感觉刀刃顺着脖子在动,我疼得撕心裂肺,那股疼根本无法形容,疼得钻心,骨头缝都冒凉气。 我实在想不明白,刚才温柔如水的黄丽哪去了,怎么变得如此陌生和冷酷。我甚至恍惚认为,黄丽如果不是有孪生姐妹就是人格分裂,她的转变太突然,一点转折都没有。从这个人格到那个人格,没有一点过渡,说变就变。 我疼得两只脚直搓,可又不敢有太大动作,生怕她刀子一歪歪,把喉管割开,那我真是离死不远了。 这时,就看到黄丽停下刀,左手捏着那团小小肉球,血刺呼啦地拽了起来。这肉球上面是圆的,下面拖着长长的肉丝,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第二十三章 弥补过错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根血糊糊的细长肉丝,像极了一个人。前面肉球圆乎乎的是脑袋,下面那一溜肉好似身躯。 黄丽摘下这颗肉疙瘩,取出一张符咒,把它裹好,放进铁盒里。我心惊胆战地看着她。 她不紧不慢走进洗手间,清洗沾满鲜血的手。这时,我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可双手被捆挣脱不开,只能任凭它响动。 脖子下面黏黏糊糊的,稍稍一动,伤口疼得撕心裂肺。 手机不停地响着,我估计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不会这么催促。这时,黄丽洗完手走出来,歪着脸看看我,提起铁盒子离开了房间。 她一走,我顿时长舒一口气。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又冷又阴,还无法预测她的行为,让人浑身毛毛的。 下一步我得想怎么解困,我尝试了很多办法,扭动身子用嘴去咬,可绳子栓得严严实实,牙都啃掉了,还是不动半分。我大声呼救,根本就没人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下的床单都被血洇红了。我实在喊不出声,心头是无尽的悲哀,我不会就这么活活死在这吧?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又响了。我有点急眼了,左右扭动屁股,费了牛劲,终于把手机掉出来。我勉强撑起身子,看到来电是铜锁。我把膝盖弯曲,慢慢去点接听键,好不容易点上,立即接通。 电话里传来铜锁的声音,语气很急:“罗稻,你死哪去了?赶紧过来,出事了!” “我被人软禁了!快来救我!”我大声喊。 铜锁怔住,问怎么回事。 “我他妈都快死了,你快点来!”我把宾馆地址报给他。 铜锁立即挂了电话,我瘫软在床上,感觉整个脖子都泡在黏糊糊的血里。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终于敲响了。 我大声喊:“快来救我!” 敲门声停了,时间不长,只听脚步声,随即门锁打开。铜锁和服务员走进来,他们一看到这种情形都吓得愣在那。 “快来解绳子!”我大声喊。 铜锁赶紧来到床头,费了牛劲也解不开,还是服务员拿来弹簧刀,才把绳子割开。我翻身下床,跌跌撞撞跑到卫生间,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满脸是血,眉目极度狰狞。 我用水浇了把脸,不敢碰伤口,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我捂着脖子走出来,原来服务员要报警,铜锁不让。 这事千万不能报警,进了局子说不清楚,只能扯皮不能办事,还瞎耽误工夫。刚才铜锁打电话找我,语气那么急,肯定是出了大事,不能耽误时间。 服务员不能做主,把老板叫来。我对老板解释,说和女朋友玩嗨了,然后一个劲道歉。老板也不想惹麻烦,罚了我二百块钱床单费了事。 从宾馆出来,铜锁带我到最近的医院处理伤口。医生检查说创口不大,包扎上静养就可以。出了医院,我问他发生了什么。 天色渐黑,雨已经停了,空气十分清冷。 铜锁叹口气说:“王凯失踪了。” “什么?”我连忙问怎么回事。 铜锁说,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突然接到王凯的电话。王凯在电话里哭的非常伤心,一直哭就是不说话。铜锁心里焦躁,问他到底怎么了。王凯哭着说,他把项链弄丢了。铜锁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问什么项链。王凯说,就是济公师傅给的那个。 铜锁心就慌了,问发生了什么。原来王凯去洗浴中心想洗去晦气,就在冲澡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还挂着项链,那个符可别进水了。他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项链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他疯了一样蹲在地上找,浴池里烟雾蒸腾,一群人洗澡,水花四溅,什么都看不着,用手去摸,就是一块块瓷砖。 他撅着屁股把浴池来来回回摸个遍,根本就没有项链的踪影。后来澡堂里打杂的老头问怎么了,他说项链掉了,老头也慌了,还以为是挺贵重的东西,后来细问原来是铁项链。老头帮他找了一通,也没有发现,说可能顺着水流进下水道了。 王凯从浴池里出来,浑浑噩噩,又是耳鸣又是眼花,坐在换衣间发呆。他告诉铜锁,自发现项链丢了以后,他就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了,马上就要死了。在临死前,他打了电话给女友陈暖,又打电话给我和铜锁。 听到这,我从兜里摸出手机,查看未接信息,还真有王凯的电话。看看时间,那时候黄丽刚给我割掉肉疙瘩,我还捆在床上。 我心跳很快,肉疙瘩割掉和王凯丢失保命符,这之间是不是有联系? “然后呢?”我问。 铜锁说,接到电话他就觉得不好,让王凯在原地待命,哪也别去。铜锁说,他当时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王凯带到成鸿德那里,找济公活佛想办法。 铜锁到了洗浴中心,找了一圈没找到王凯,便跟服务生打听。服务生听了王凯的长相说,是有这么个人,记得很清楚,这个人就像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出了大门。当时服务生亲眼看见,门外站着挺漂亮的一姐儿,好像是那个人的对象,挽着他的手就走了。具体上哪就没看到。 铜锁急的不行,赶紧给我打电话,谁知我还绑在宾馆,他真是焦头烂额。 我听得发冷,铜锁说:“根据那服务生描述,带走王凯的人确实是黄丽无疑。” “你怎么回事?”铜锁问。 我耷拉着脑袋把经过说了一遍。说我受美人计蛊惑,被黄丽带到宾馆,把脖子上寄存一魂一魄的肉疙瘩割掉了。 铜锁用手指着我,半天没说出话。蹲在地上,长叹一声:“完犊子了。” 我脖子生疼,靠着电线杆,看着茫茫的黑夜,心里绞痛一般的难过。王凯真要出什么事,跟我有很大关系。负罪感压在心里,沉甸甸得喘不上气。 这时铜锁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嗯嗯了几声,脸色有些难看,说:“我也不知道。” 挂了电话,他对我说:“是陈暖来的电话,问王凯哪去了。这丫头好像有什么预感,她说电话都打疯了,王凯的同事朋友打了个遍,没人知道他在哪。最后她还在电话哭了。”岛估叉号。 我越听越难受,胸口窝堵了块大石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铜锁,你说黄丽会不会对付陈暖?” “不好说啊!”铜锁重重地咬牙。 如果王凯两口子真出点什么事,我难逃其咎,恐怕这辈子都过不来。我忽然想起了解铃,如果他在我的处境会怎么做。 我咬着牙对铜锁说,让他马上联系陈暖,你去和她呆在一起,保护安全。铜锁问,那你干什么。我摸摸脖子,发狠道:“我去找陈玉珍!” 现在如果说还有人能对付得了黄丽,知道她是怎么回事的,也只有陈玉珍了。 我豁出去了,龙潭虎穴我也得去!找他问个明白。 铜锁不无担心地说:“算了吧,实在太危险,我们找八家将,或许他们有办法。” 我已经下定决心,拍拍他的肩膀:“别说了。我们电话联系。” 我吸了一口夜间的凉气,全身涌动着一股胆气,不能总是逃避!我在路边打了个车,上车后对铜锁做了个电话的手势。铜锁插着裤兜站在冷风里,看我远去。 大概半个多小时,凭着记忆我指挥司机开到了陈玉珍所住的楼栋门口。我来到四楼,看着那扇门,深吸了口气,上前摁动门铃。 来的时候我已经计划好了,陈玉珍无非就是要钱呗,只要他能帮忙救王凯,要多少钱我都认了。 我搓着手,在门口等着,可没人开门。 我有些惴惴不安。楼道里没有灯,黑黑的让人心里不踏实,想到陈玉珍那张老脸,我的胆气有点往外泄。 又等了会儿,我仗着胆子摁了摁门铃,还是没人来开。 我下意识轻轻一推门,门居然没关,露出黑黑的缝隙。我趴着门缝往里看,一团漆黑。 我在门口转悠,进还是不进,最后鼓足勇气,来都来了,人死卵朝天,爱谁谁吧。 推开门,屋里没有点灯,我犹豫一下,还是轻轻说了一句:“陈师傅,你好,有人在家吗?” 一走进里面,像是有什么无法言喻的东西在流淌,能感受到一丝异样。我用手摸索墙上的开关,连摁动几次,灯都没有开。 我摸索着进了屋,凭着先前来时的记忆,加上眼前朦朦胧胧的家具外形,勉强在脑海中勾勒出房间大概布局。 既然电灯打不开,那就把窗帘拉开吧,让月光射进来,多少能有些光。 我来到窗前,拉开厚厚的窗帘,光线射进来,虽然还是很昏暗,但是比刚才要好很多。屋子里有股闷闷的臭气,很不让人舒服,我想了想,干脆把窗户也推开一扇,散散气息。 就在推窗的时候,窗户玻璃上映出一道奇怪的影子,我顿时全身僵住,仔细看这才松口气,原来那影子是挂在墙上的那面镜子。 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看这镜子有些奇怪,好好的四方形非要挂成个棱形,上下两角相对。此时从窗玻璃看过去,这面镜子阴森森的,镜面深不可测,里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第二十四章 婴灵反噬 我没敢细看,赶紧从窗边离开。客厅已经检查过,确实没人。越过客厅往里走,里面这间屋就是陈玉珍接待客户的房间。我轻轻推开门,亮着暗红的灯,空空如也,还是没有人影。 看着屋子里的供桌神龛,草扎的小人和微型黑棺材,我的胆气有些耗光了。这时,客厅突然有声音传来。细细碎碎的,好像有人在走路,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贴着门缝听。 听了一会儿似乎听到有人在喃喃细语,用很低沉的声音说着什么。听的人后脖子都窜凉风。 我困在屋里,走也走不了,留下也不是,紧张到左右打转。又听了听外面,声音已经消失了,一片死寂。 还是赶紧走吧,我推开门,小心翼翼来到客厅,这里依旧空无人影,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中。 我来到门口刚要走,死寂的客厅里突然响起一个老男人叹气的声音,这次我听仔细了,猛然回头,眼睛紧紧落在一样东西上不动了。 墙上那面古怪的棱形镜子。 我全身僵住,那镜子的镜面黑沉古朴,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可我清清楚楚听到有声音从镜子里发出。 我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转身就要走,谁知那面镜子里又出现一个声音:“救救我。” 我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过去看看。走过去,发现镜子其实相当古怪。镜子面黑黝黝的,像是一层金属膜,根本照不出影来。看上去有种错觉,幽深无比,竟然好像没有底一样。 我看着镜子,忽然倒吸口冷气,情不自禁“咦”了一声。 镜子里竟然慢慢浮现出一张脸。这张脸看过去,好像离镜面很远的距离。镜子似乎连通着另外一个世界,它像是一道门户,而这张脸距离这扇门很远很远。 看着这张脸,我简直不敢相信双眼,他居然是陈玉珍。 我下意识回头去看,客厅里空空如也,只有我自己。那么就说明一种情况,陈玉珍进入到镜子的世界了,我用手敲了敲镜面,看着那张似是而非的脸,心想这是不是我的幻觉。 “小伙子,求求你,帮我个忙。”镜子里的陈玉珍忽然说话。 他脸上僵硬没有表情,嘴唇似动非动。 “你在跟我说话?”我尝试着问。 陈玉珍说:“我时间不多了,听我说完,你一定要帮我。” 这种情形太诡异,我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僵硬,好半天才问:“你要干什么?” 陈玉珍说:“你不要害怕,听我说完。如果你帮助我,日后我会给你极大的回报。” 我没有说话,直愣愣看着他。 “我养小鬼遭到反噬。”陈玉珍说:“为了怕它吞噬我的魂魄,迫于无奈,我把自己的三魂七魄锁在这面八卦镜里。小伙子,你到最里面的房间,那里有我的肉身。你帮我把肉身拿到镜子前,我要做法重新融回魂魄。” 我听得匪夷所思,下意识答应了一声,进到里面的房间。 这里刚才来过,就是陈玉珍接见客户的地方,面积不大,根本没有他的肉身。陈玉珍刚才说“最里面的房间”,难道这里还藏着屋子? 我细心找了一圈,果然在柜子后面,发现一道暗门。我犹豫一下,顺手推开,里面更黑,似乎空间也更小。 我在门口徘徊,能感觉到温度很低,黑黝黝的,让人心里害怕。 既然来了,那就看看吧。我钻了进去,屋子果然很小,黑洞洞的也不是完全无光,在天花板的位置有一些仿古的横梁,梁子上燃着一个小小的灯盏,烧着灯油,亮起豆大的光。 整间屋子的装饰风格有些仿古,像是进了某栋庙宇,头上有横梁,墙上有古老的壁画。正中有一神位,上面一层一层摆满了符纸、塑料花、碟碟碗碗之类的东西,一层短过一层,一共七层,像是一节楼梯。在第七层最高处,供奉了一尊黑色神像。 这神像我一看就怔住了,寒气从头顶窜到脚心。它居然是啖食夜叉。 啖食夜叉的形象是个连体婴儿,脖子上生着一男一女两颗头颅。这两个头的五官雕刻得有些夸张,尤其眼睛特别大,站在高处,目光阴森地瞅着我。 这间屋子最恐怖的是,供桌前居然有一尊巨大的木质黑棺,黑得非常刺眼,棺材里躺着一个人。微弱的火光下,能看到正是陈玉珍。 陈玉珍穿着黑色唐装,紧闭双眼,冰冰冷冷躺在棺材里,完全就是个死人。 他这人本来长得就丑,此时看了更让人害怕。我鼓足了几次勇气也不敢把他拖出棺材。最后一跺脚还是出了房门,径直来到客厅。 陈玉珍的脸还浮现在镜子里,他看到我空手出来,微微皱眉:“小伙子,找到我的肉身了?” “找到了。我有点害怕。”我说。 “小伙子,你听我说,我现在命悬一线,魂魄在镜子里不能持久,你帮帮我,我记你大恩大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请你帮帮我。”陈玉珍说。 他的话语很平,没有升降起伏,但能听出他焦急和走入困境无奈的语气。这个人我是不喜欢,但还不至于死到临头不帮一把。 我只好折回密室,鼓足了勇气,把他的身体从棺材里往外拖。都说这人死沉死沉的,我身体有点虚,拖了几下气喘吁吁,咬着牙把肉身从密室里一直拖到客厅。 陈玉珍说:“谢谢你小伙子,麻烦你再把里面房间供桌上的草人和针线拿出来。” 我进到里屋,从桌子上取来草人和一根银针走出来。 陈玉珍还要说什么,我摆摆手:“陈师傅,我帮你可以,但希望你能告诉我想知道的。” 陈玉珍语气平静:“你问吧。” “你密室里供奉的小鬼,是不是啖食夜叉?”我问。 “你怎么知道?”他问。 我说:“具体怎么知道的你就别打听了,啖食夜叉是不是黄丽炼出来的?我和黄丽虽然是朋友,但没想到她在用啖食夜叉害人,现在她害的人已经命在旦夕,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就是你,我希望你能帮我。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啖食夜叉的来历?” “好吧,我告诉你。”陈玉珍说:“啖食夜叉就是黄丽的骨肉,她的孩子。” 啊?!我张大了嘴,吃惊地问:“她的孩子不是打掉了吗?” “小伙子,胎死有怨气,化为婴灵,而婴灵有四种,报恩婴灵,抱怨婴灵,还债婴灵和怨念最深的讨债婴灵。这种专为了讨债而来的婴灵,若把它弄死,不仅没有还债,更会欠它的命。黄丽的胎儿极为罕有,乃是连体龙凤胎的讨债婴灵,怨气之大,无法细说。也只有这样的灵,才会修成啖食夜叉。” 我听得屏息凝神。 “小伙子,既然你知道啖食夜叉,也一定知道了血盆苦降术。” 我点点头:“是,知道了。” “黄丽从我这里学了血盆苦降术,用尸油、经血和黑狗内脏来炼她孩子的尸骨,从而修出啖食夜叉。” 我想起黄丽出租屋的情景,情不自禁说:“这种小鬼很毒吧?” “很毒很毒。”陈玉珍忽然苦笑:“就连我都遭到反噬。但它法力无边,几乎能让一个凡人满足任何愿望。” “黄丽到底要干什么,她就这么恨自己的男友?宁肯自己遭到反噬,也要铁了心报复?”我说。 陈玉珍说:“你错了。黄丽修炼小鬼,开始确实是为了报复心,但是作法过程中她后悔了,不想做了,可一切也晚了。啖食夜叉已经生出足够强大的灵智,它在反控制黄丽。黄丽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她了,或者说不全是她,她的心智迷失,完全被鬼所迷。她停不下来了。” 我听得倒吸冷气,沉默不语。 陈玉珍说:“这件事很早就注定了命运。黄丽最早得到了泥鬼的眼,是那只眼激发了啖食夜叉的灵智,从而影响迷惑黄丽的思维。” “什么泥鬼的眼?” “也不知黄丽在哪得到了一只积满了无数婴灵怨气的泥鬼眼球。啖食夜叉现在如此凶猛,和依靠这颗眼球修炼,吸收婴灵的怨气不无关系。”岛估岁才。 积满了很多婴灵怨气?我猛地想起一件事,早些时候,黄丽曾经进过一个堆满了婴灵骨骸的古怪山洞。 第二十五章 阴间之神 “行了吧,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陈玉珍说:“帮帮我吧。” 我想起一个问题:“血盆苦降是怎么回事?我曾经在黄丽的房间里发现过一口很奇怪的锅,里面煮着黑糊糊一堆东西……” 陈玉珍道:“这个就不是你能知道的。里面牵扯到门派密宗。此等法术还是不要知道那么详细为好。” 我说:“好吧,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怎么才能找到黄丽?” 镜面里的陈玉珍那张脸虚化得很严重,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他微微闭上眼,旋即睁开,缓缓说道:“文成大院38号。” 一听这个名我当即怔住。我们市传说有四大凶宅,这个文成大院38号排在第三位。我是没去过,也仅仅是听过一些传说,那里是一片废弃的别墅,开放商本来预售得不错,可是当年出了一件事,导致整个楼盘全都砸在手里,血本无归。 38号是出售最早的几套别墅之一,住了一家四口。一对从沿海乔迁来的土豪,外带一儿一女。土豪有了钱就不安生,雇了个漂亮的小保姆照顾孩子。说是保姆,等女主人不在家,两人就滚到床上去了。这小保姆不是省油的灯,非要土豪离婚娶她,这怎么可能呢,土豪先是软语安慰,安慰不成就又打又骂。那天过节,小保姆精心做了一桌子菜。里面下了毒。 38号别墅这一家子吃完之后,全部中毒身亡。后来小保姆投案,警察只发现了土豪一个人的尸体,他的老婆还有两个小孩全部失踪,不翼而飞。警察审问,小保姆对杀人事件供认不讳,但就是不说尸体给弄哪去了。 整件事想想都匪夷所思,一个弱女子怎么不留痕迹处理掉三具尸体的?据说就连省里来的什么法医专家痕迹专家都没找出一点线索。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市皆知,流传出n个恐怖版本,无一例外都说38号是大凶之宅,说那被灭门的三口人的尸体其实还藏在别墅里。这么一传谁还敢买房子,一来二去的,那片地就荒了。 这两年有不少年轻人去探险,据说有人在那里看见鬼,还吓死过几个人,逐渐也就没人去了。 我惊讶地说:“她去那干什么?” 镜子里的陈玉珍说:“38号是鬼神阴煞之地,啖食夜叉要在那里吸收阴气,进行修炼。你如果真要去找,夜半子时或许能找到她。” 说完这些,他喘了口气:“小伙子,该你帮我的忙了。” “你要我怎么帮你?”我问。 陈玉珍让我用针捅破中指指尖,然后把血抹在他肉身的额头。再把我的八字写下来,贴在草人身后,剩下的事就由他来。 我拿起针对着指尖比量一下,刚要扎,忽然问:“你要我的八字干什么?” 王凯就是因为八字泄漏,导致阴煞缠身,我对这个非常敏感。 陈玉珍面无表情地说:“此为行法的一部分。只有八字贴在草人上,才能保证移魂的顺利。” 我说:“你等一下。”我拿出电话给赖樱打电话。赖樱好像正在和谁在一起,她问我有什么事,我把陈玉珍的情况说了一遍。赖樱还没说话,电话被另外一个人夺去,随即那人严肃地说:“罗稻,你可千万别听他的。” 我听出声音是东北小雪,赶忙问怎么了。小雪问明我的地址让我千万不要乱动,她马上赶过去。 陈玉珍脸色很焦急,问我给谁打电话。 我没说话,找了一张椅子坐。坐了会儿实在别扭,客厅里躺着死尸,镜子里有一张阴森森的脸,实在压抑,便走出门在外面等着。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赖樱和东北小雪顺着楼梯上来,她们两人表情非常严肃,见到我上上下下打量,把我看毛了。 东北小雪问:“你没按他说的做吧?” “没,一直在等你们。” 她们长舒一口气,东北小雪说:“你知道陈玉珍要你的生辰八字和中指一滴血做什么吗?” “做什么?”我隐隐预感不妙。 她说:“他要夺舍。做法把你的魂魄打入草人里,然后强行夺舍你的肉身。” 我听傻了:“他……为什么要这样?” 东北小雪和赖樱推开屋门走了进去,来到镜前,此时镜子灰蒙蒙的,陈玉珍那张脸已经消失不见。 东北小雪冷哼一声:“陈玉珍,你如果装死,我只好封存镜子,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此话一出,镜面上马上浮现出陈玉珍那张老脸,他的气息越来越弱:“这位道友,我们素不相识,何苦做此绝户招数。” “是你先不地道吧?你竟然想夺舍别人的身体。”东北小雪抱着肩膀说。 “我夺成了吗?”陈玉珍声音里带着哀求:“各位同道,念在同是吃这碗饭的道友份上,救救我吧。人不亲艺亲,艺不亲祖师爷还亲呢。各位的大恩大德我一定相报。” “那你为什么有自己的肉身不回,非要夺舍他人身体?”东北小雪问。 陈玉珍沉默片刻,说:“我就说实话吧,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出自啖食夜叉指点。” 我们面面相觑。 “当日我得到黄丽八字,推衍她的命宫五行,发现她孕育了婴灵。最难得的是,她的婴灵居然在因缘巧合中灵智初开,我便因势利导,告诉她如何炼制啖食夜叉。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啖食夜叉法力强大,很久以来我的修炼无法进步,我想依托它的力量来突破瓶颈。啖食夜叉成形后指点我,如要修行大成必须兵行险招,让我学哪吒三太子,抛弃肉身夺舍重修!并告诉我,某时某刻,会有极好的炉鼎肉身送到眼前,让我把握住机会……” 听到这里,我似乎已经想到了,后背全是汗。 陈玉珍看着我说:“啖食夜叉说的人就是你,小伙子。它指引给我的时间,恰恰你出现了。” 东北小雪和赖樱互相看了看,两个女孩低声商量了几句,东北小雪问:“你现在想怎么办?” 陈玉珍长叹一声:“这都是命,修的成修不成,皆由天定。我是再没有夺舍的妄心了,希望各位同道看在我回头是岸的份上,让我能重新寄回本尊肉身就行,其他不敢奢求。” 东北小雪想想说:“好吧,我们帮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生害人之心。” 陈玉珍连说了几个不敢。 东北小雪摘下这面镜子,从随身包裹里取出红绸,层层包裹上。然后叫我背着陈玉珍的肉身一起下楼。她无法在这里招魂,要把这些东西都带到她的佛堂。 我身体是虚,背着死沉死沉的陈玉珍,还没走出几步,就走不动了,满头满脸都是汗。赖樱这姑娘是真不错,让我抬头,她来抬脚,我们两个一起抬。 本来我觉得这是很丢人的事,可赖樱和东北小雪都没有嘲笑的意思,反而很严肃,我也就没说什么。 幸好大晚上的楼道没有人,我们出了楼。东北小雪把车开过来,打开后备箱,我们三人陈玉珍塞进去,然后坐着车来到她的住处。 东北小雪在市区开了一家礼佛用品店,位于商业区,占地面积还挺大。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占据如此一块宝地,东北小雪肯定是有什么关系和背景的。 这丫头也是我见过八家将里,最有些深不可测意味的一位。 我们从后门进去,穿过厅堂,来到里面的佛堂。佛堂里居然有个人正跪在佛像前静心礼佛。东北小雪让我们把陈玉珍放到地上,找来一张巨大的红布从头到脚盖住,然后把镜子放到神龛前。 正在礼佛的人抬起头:“师妹,你拿了什么回来?” 一看到此人,我吃惊的嘴都合不拢。她居然就是曾经帮黄丽胎儿超度的郭师傅! 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我顿时明白过味来,那天郭师傅超度婴灵时,屋子里有奇怪的婴儿哭声,这件事颇为棘手,就连她也办不了,她便给师妹打电话咨询情况。就在当天晚上,我们逛集镇的时候,黄丽接到电话,郭师傅让她第二天再去复查,说到时候师妹会过来,帮着一起看。 闹了半天,合着这个神秘的师妹,就是东北小雪。 我赶忙打招呼:“郭师傅好。” 郭师傅记性还真不错,看我,马上想了起来,问道:“你那个朋友还好吗?” 我长叹一声:“一言难尽。”正好东北小雪在这里,我把认识黄丽,一直到现在的事情又细细说了一遍。赖樱是听过的,她没说话,依旧听得很仔细。东北小雪可能是听赖樱说过,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有郭师傅不时跳动眉梢,听得屏息凝神。 郭师傅听罢道:“那天听到的婴儿哭,我和师妹当时猜测,一定是来自外界的邪崇。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果然如此,那哭声就是黄丽打胎下来的婴灵。它居然是啖食夜叉,难怪如此之邪。” 我又把陈玉珍说的关于泥人眼事情说了一下。 郭师傅道:“婴灵洞里确实供奉着两尊泥人。它们来历不明,不知是何人在何年所立。以前有位高人看过,说这两尊泥人来自阴间,是阴间掌管婴灵之神。它们两颗眼球都是琉璃所做,这种琉璃珠能够吸收婴灵阴煞之气,本为辟邪所需,可琉璃眼珠本身却变成邪门的法器。真是没想到居然会让黄丽抠去。你们那晚在宾馆,遭遇种种怪异之事,根本不是招魂幡引来的,而是那颗泥人眼把阴煞带了出去。” 我赶紧说:“不对啊,记得当时还问过她们,除了招魂幡带没带其他东西。她们都一口否认,说没有。” 郭师傅摇头叹息:“黄丽很明显在撒谎。恐怕那时候她的神智已经开始被邪灵所侵了。” 第二十六章 裹尸布 正好各位高人都在,我赶忙提出要去救王凯的想法。东北小雪点点头:“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郭师傅听说我们要去凶宅救人,她也要去,助我们一臂之力。能看出她有愧疚感,认为这一切的孽都是从自己这里开始的。要完结公案,必须要有她的参与和帮助。 我们把陈玉珍的肉身放好,东北小雪把寄魂的八卦镜悬在墙上。出了佛堂,由她开车,拉着我们去文成大院38号。 大半夜的。街上几乎没什么车,一路畅通,我们很快出市区,上了高速。文成大院别墅区并不在市内,靠近外辖区,那地方我没去过,据说很是山清水秀。 路程有点远,车里无人交谈。闷闷的气氛里我回忆起一幕幕往事,心里不禁绞痛,如果王凯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恐怕会过不去心里这道槛。 我想着心事,没注意窗外景色的变化。等回过神再看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外面天色很暗的,映着月光,能看到远处黑黝黝的山脉。东北小雪停下车,说声“到了”。 从车上下来,这里似乎是个盆地区,周围是高山,远处还有池塘,眼前是一片别墅。说是别墅区,大概也就七八栋的样子,还有一些烂尾的房子架。大晚上没有路灯,每一栋别墅都黑黝黝的,如同怪兽静静潜伏在深夜里。 通往别墅区是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很长时间没有人来了,路上长满了荒草。我们顺着路往前走,东北小雪打着手电。照着门牌号。拐来拐去,终于找到了38号。 这栋别墅造型相当别致,一共两层,下面还带着车库。整体装修风格有点类似古代城门楼子,很有些古意。可惜这么好的房子,此时破败得不成样子,墙缝里全是杂草,幽深死寂,没有光亮,没有声音。 赖樱轻轻问我:“陈玉珍说的就是这里?” “文成大院38号。一点错没有。”我说。 郭师傅看着这栋别墅,皱眉说:“那个姓陈的不会是下了什么圈套,诱我们来这里吧?” 东北小雪冷哼:“那他真是不想好了。如果骗我们,那他永远就封在镜子里别出来了。” 我们来到门前。推了推,没有推动。大门关得紧紧的,上面斑驳脏迹,看那样子锁眼似乎都锈住了。东北小雪指指旁边的窗户,窗户上没玻璃,露着黑黑的大洞,她一个女孩也不嫌脏,把手电递给赖樱,扶住窗棂,非常利索,一纵身跳了上去,随即进到屋里。 赖樱把手电递还给她,紧接着也爬上窗户跳进去,然后是郭师傅,最后是我。 这里实在是太黑了,手电扫了一圈,满地砖瓦破烂,侧着耳朵听了听,没有一丝声音,静的让人发毛。 “几点了?”赖樱低声问。 郭师傅看看表:“差十分钟十一点,还未到子时。黄丽和啖食夜叉会不会没来?” 东北小雪嘱咐我们:“大家小心些。” 我是一步不敢离开她们。我们在一楼转了一大圈,荒废得特别严重,除了承重墙几乎空空如也。我们来到车库,里面黑不隆冬,即使打着手电也看不清。东北小雪让我们呆在外面,她进到里面转了一圈出来,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发现。 赖樱指指楼上:“到二楼看看。” 我们顺着楼梯往上走,刚到楼梯口,最前面的东北小雪忽然停住,压低了声音:“你们看地上!” 楼梯口的水泥地,每隔半米就有一根长长的水泥钉,钉子下是黄色的符咒,钉子和钉子之间还有白线相连,围成一圈,整个把二楼的走廊封住。 郭师傅蹲下来,让东北小雪用手电照着符,她仔细看了看,脸色突然变了:“这是八卦招魂阵!” 东北小雪和赖樱面面相觑,表情很沉重。 我实在禁不住便问:“这是什么阵法?” 郭师傅说:“这种阵法我也只是听说过,它也叫‘过阳气’。先布下外围阵法,然后在阵眼中,让活人给死人过一口生人的阳气,便能把鬼魂从地府召回阳间。且不论是不是黄丽,肯定有人在这里行此邪法。师妹,你看怎么办?” 东北小雪沉默半晌,道:“看看再说。” 赖樱拉着我:“罗稻,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不是修行人,一会儿跟紧了我们,自己一定要小心。” 听着她温暖的话,又想起了让黄丽诱惑的事,我感到既难过又羞臊。 我们顺着二楼的走廊小心翼翼往里走,尽量压低脚步,一直来到尽头的尾房。轻轻一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东北小雪用手电扫了一圈,这处房间面积不大不小,大概六十多平。其他的房间大都空空如也,而这里却有着一些家具,破烂的衣柜、一张只剩下铁架子的双人床、一张蒙尘的茶几。最为恐怖的是,地面中间居然放着一口长长的黑棺。 棺材四周绕了一圈白色的蜡烛,烛火燃燃,正在烧着。 房间没有人,气氛有些阴森。我们走进屋子里,简单看了一圈。四面窗户都用木板钉死,密不透风,形成一个很闷的密闭空间。 也难怪,夜里风这么大,如果窗户漏风,这些蜡烛早就熄灭了。 我看到她们三个人聚在棺材旁低声交流,东北小雪招呼我过去:“罗稻,麻烦你一件事,这里很可能是八卦招魂阵的阵眼。我们现在要把这口棺材的盖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这件事不能我们女人干,女人阴气太盛,会犯了邪煞……” “我来开棺?”我问。 “是的。罗稻,我们尊重你的个人意见。” 我摆摆手:“没事,我来吧。” 东北小雪看着我,没想到我这么痛快,她说:“我事先得告诉你,这可能会非常危险……” “我知道,我有心理准备。”我说。 此时,我心灵无比通透,甚至可以这么说,突然就有了赴死之心。这么一瞬间,人生中一幕幕在快速闪回,我似乎能在身体之外来审视自己。我的头三十年,是相当失败的人生,自己都瞧不上自己,我决定有所改变。 她们慢慢退出蜡烛阵,站在门口。我用手抬了抬棺盖,有些沉。一咬牙,只听“嘎吱”一声,棺材盖掀起缝隙。 里面散发出一股呛人的臭味,我尽量屏住呼吸。棺材盖有点沉,我好不容易推开一道足以探进身子的缝隙,往里看。 棺材很深,黑糊糊的,我随手拾起身旁一根蜡烛照下去。 里面味道实在是太浓,捂住鼻子都能闻到臭味,棺材里不知是什么,就看到一大团脏布乱七八糟包着,把它裹得严严实实。 我实在受不了这股味道,又回到门口,好不容易缓下这口气,跟她们说了棺材里的情况。 郭师傅说:“里面肯定是要招魂的死人,我估摸着一会儿黄丽和啖食夜叉就会来,把阳气过度给死人,让它还阳。只是不知道这个死人是谁,和啖食夜叉又有什么关系。” 东北小雪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至于是,谁我们一会儿把裹尸布解开看看就知道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赖樱说:“你们说啖食夜叉和黄丽会用谁的阳气来度死人。” “还有谁?王凯呗。”东北小雪说:“如果黄丽要置王凯于死地,有很多办法,让鬼缠他到死就可以了,何必那么辛苦把他抓来。肯定是为了眼前这个邪术仪式。” 她看看表,有些焦急:“已经过子时了,黄丽随时会来,罗稻,你把死人弄出来。” 我抹了把脸,鼓足勇气回到棺材旁边。借着蜡烛微弱的光亮,颤巍巍伸进双手进去,解着裹尸布。这裹尸布有年头了,摸上去还湿湿的,整个粘在尸身上,往下扒很困难。 她们三人在后面谁也没说话,我知道她们都在看着我。 我豁出去了,干脆双手齐上,使劲往下扯。终于扯松,我来回拽着,把裹尸布层层剥开,逐渐露出里面的尸体。 裹尸布越少我越是奇怪。这具尸体开始的时候目测大概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可是把裹尸布扯下许多之后,我发现它的实际身体其实是很小的。之所以乍看上去那么高,是因为裹尸布里被大量的废布和棉絮填充。真要层层揭开,这具尸体的身躯比目测要短小太多,看上去像个女人。 我忽然诞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脑子有点发懵,这具尸体不会是黄丽自己吧? 第二十七章 诱捕 裹尸布越解越多,里面包裹的軀体越来越小,最后露出一个用红绸布包裹的东西。这东西目测还不过一米。瘦瘦的,摸上去像是一截木头,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人。 把这层红绸布打开,里面露出的东西結结实实让我大吃一惊。 门口的赖樱看得好奇,问我是什么。我实在無法形容看到的东西,像一截木头,干干枯枯,又细又长。表面布满了很多奇怪的疙瘩,看起来像是被强酸腐蚀生出的大量气泡,还有一些类似铁锈脓斑的痕迹。這东西让我想起小时候雨过天晴后上山采蘑菇看到的树根,长满了霉菌,有蘑菇有狗尿苔,脓包团团,让人头皮发麻。 赖樱問我是什么,我实在无法准确描述。我说我把这东西拿给你们看。 我小心翼翼把这截木头疙瘩捧出来,东北小雪用手电照了照。我说:“就是一截木头,看把你们吓得。” 赖櫻口气很奇怪,紧张地说:“你管这个叫木头?”岛布肠弟。 “不是木头是什么?”我问。 东北小雪道:“罗稻,你听着。不要害怕。这东西不是木头。它是人的尸体,已经成干尸了。” 我吓得手一抖。差点把这玩意扔出去。 “这应该是个未成年婴儿的尸体,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小。而且这东西阴煞之气很足,邪门得要命,应该就是……”她顿了顿:“啖食夜叉的原身躯体。你查一下。能不能看到它的头颅,是不是有两个?” 我低下头,借着微弱的光,强忍着不适一点点查看。说实话,这玩意根本看不出头和尾。 小雪刚才的话提醒我了,啖食夜叉是连体婴儿,如果这个木头疙瘩确实是它的躯体,那么肯定有两个脑袋。 我仔细看着,可能是先入为主的主观感觉,这东西居然越看越像个婴儿,有胳膊有腿,我终于找到了它的脑袋。 这个婴儿是蜷缩的,脑袋窝在胸口的位置,细细一看,还真像有两颗头颅。只是眉眼不清,五官完全模糊,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脓块。我看来看去,只能说似是而非,完全咬不准。 我迟疑地说:“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啖食夜叉。” 东北小雪说:“这具尸体已经被邪法炼制过了,早已面目全非。师姐,你怎么看?” 郭师傅沉吟一下:“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啖食夜叉也在修行,这个‘过阳气’的仪式是它修炼的途径,吸食活人的阳气使自己从阴间完全还阳,到时候很可能就成了气候,再想制服它就难了。” 沉默的赖樱缓缓说道:“灵修成魔,无父无母。” “你说的什么?”郭师傅惊讶地问。 赖樱说:“我曾经用铁板神数推算过黄丽的八字,批卦上面写的明明白白,就是这八个字。”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下来,按赖樱所说,啖食夜叉修炼成魔是板上钉钉的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也出来了。 无父无母。啖食夜叉的母亲是黄丽,父亲是王凯。无父无母的意思很可能就是说这两个人都要身遭不测。 东北小雪看看表:“不管怎么样,既然我们遇到了就不能不管。现在黄丽没有来,还有些时间,大家想想办法。” 郭师傅不无担忧地说:“啖食夜叉虽然没成气候,但很可能已经有了很强的法力神通。我怕我们三人联手都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一旦被它逃脱,再想找就困难了,后患无穷。” “我到有个办法,就是委屈罗稻了。”赖樱犹豫说。 我们都看她,赖樱看看我说:“罗稻,我只是提个建议,做不做看你。” “你说吧。”我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赖樱道:“‘过阳气’招魂是很复杂的仪式。在过阳气前要作法通阴,黄丽虽然有啖食夜叉附身,可她本身毕竟是普通人,精气有限,一旦做完法必然大耗,到时候我们趁虚出手,制服的可能性会很大。” 我点头:“不错啊赖樱,有道理,可委屈我什么呢?” 赖樱说:“我怕黄丽作法之后会开棺验尸,一旦发现婴尸不在,便会遁形逃走。” 我眼皮子直跳:“那就把婴尸放回去呗。” 东北小雪摇摇头:“不好。黄丽作法后开棺这个瞬间她精气损耗最大,必须把握这个时机。我知道赖樱的想法,罗稻委屈你藏在棺里,等到开棺的那一刻,你突然出来杀她个冷不防,把我们给你的镇鬼符贴在她的身上,束缚住黄丽体内的小鬼,就算大功告成。” 其实我已经隐约猜到了她们的意思,心里也有了主意。我没有迟疑,直接说:“好,听你们的。”其实我已有了必死之心,如果能用我的一死换来镇服邪魔,也算死得有价值。 我摇摇手里的婴尸:“这个怎么办?” 东北小雪道:“最好是烧掉。” 话音未落,她们三人同时说道:“不好,有邪崇进楼,很可能是黄丽。罗稻过来拿符,进棺!” 我心脏狂跳,想把婴尸放回棺材,可棺材里就这么大,如果我再躺进去就没有地方。情急之下,我看到屋子里有个破旧的衣柜,靠墙而立,我走过去拉动柜门,谁知是锁的,没办法我只好把婴尸勉强塞到柜子后面和墙之间的缝隙里,这地方没有一丝光,任谁也发现不了。 我疾步跑回门口,东北小雪塞给我一张赤黄色的符咒,上面是朱砂批注的鬼画符图案。我来不及细看,紧紧握在手里,跑到棺材前。豁出去了,我顾不得怪味熏天,也不理会里面多么肮脏,直接钻进棺材里。 进到里面,我把住棺材盖的内沿,用尽力气把它挪回原处,重新盖好。 外面的光线顿时消失,棺材里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躺在这里极其别扭,身下也不知是什么,硌的后背疼。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恶臭,那是一种强烈的腐尸味道,形容不上来,好似有形的小虫子,一股劲往你鼻腔最深处钻。 我咬牙挺着。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我忽然觉得世界上任何事都不过尔尔,以前自己担心这个忧心那个,懦懦弱弱,卑卑贱贱,活得小心翼翼,简直侮辱了生命这两个字。 对于一个人来说,除了生死无大事,既然死我都不怕,其他也都无所谓了。 正想着,外面响起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听声音应该不是赖樱她们,那应该就是黄丽了,我心里一紧,紧紧捂住嘴。 这里隔音太好,加上我心跳激烈,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我努力镇定,告诉自己坦然一些。 外面有人在说话,听不出男女,声音很低,说的什么也听不明白是什么。说话的声音非常碎片,时顿时续。不过,我能听出说话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说这个人在自言自语。 除了精神分裂,能让一个人长时间自言自语,除了背诵,只有一种可能了。 我联想起东北小雪她们所说的,初步判断出,黄丽很可能在吟咒。说明她开始在做招魂还阳的仪式了。我心砰砰跳,只要再等一会儿,开棺之际,把符咒一贴,便大功告成。 过度的紧张,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双手按住胸口,牙床子都发痒,紧紧盯着头上黑暗的虚无,想象着一会儿开棺之后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让臭味熏得有点意识不清,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头上的棺材盖忽然开始动了。 棺材盖子和下面的外沿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我紧紧捏着符咒,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看准了再贴。 盖子越掀越大,外面的光线也隐隐照了进来。光影摇晃中,一张脸出现在外面。 我盯着这个人,心跳几乎止住了,她正是黄丽。 黄丽明显看到了棺材里的我,她吃惊非小,反应很快,一看变故出现,马上往回缩。我手疾眼快,把住棺材边坐了起来。谁知道上面的棺材盖只开了一小半,我情急之中一头撞在盖子上,脑子一阵眩晕,差点没撞出脑震荡。 这股劲能有多大吧,一撞之下居然把那么厚重的棺材盖给撞翻在地。 我脑袋嗡嗡作响,看到黄丽瘫坐在地上。她脸色蜡黄,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第二十八章 恶鬼附身 遍地烛光,黄麗咬着下唇看我,眼神中带着恐惧和乞求。她这模样完全就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看见我比我看见她还要紧张和害怕。 我顿时乱了,这怎么回事?她就像个无辜者。我手足无措,甚至以为是不是又找錯了人。 但此时我反应还算快,把住她的肩头,手里的镇鬼符“啪”贴在她的脑门上。黄丽眼睛裏充满了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双手颤抖。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看看四周,只有黄丽一个人,并没有王凯的身影,这有點出乎意料,和原先的设想完全不一样。 此时此刻,房间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四周寂静无声,蜡烛还在微微燃烧着。黄丽脸色非常難看,像是得了什么慢性病,坐在地上,一手扶着棺材,一手捂住胸口不住地咳嗽。 赖樱、东北小雪她们好像突然消了失。现在这种情况实在诡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丽脑門上还贴着那道黄色的符咒,她没有撕去。不停地咳嗽,非常痛苦的样子。我鼓足勇气蹲在她的旁边:“黄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黄丽抬头看我,我吓了一大跳。可能是烛火幽暗造成光线的错觉,她的脸色铁青。 她看着我,摇摇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缓缓伸出手,颤巍巍想来抓我。我稍一迟疑,被她抓住了双手。她的手冰冷异常,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她微微颤抖嘴角说了一句话。 可能是太虚弱了,她的吐字听不清,从口型上揣摩,说的好像是“我好冷”。这就怪了,刚才我明明听到她在吟诵咒语,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虚弱到这种程度。 我轻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头发枯燥泛黄,没有人的生气。 现在的她给我一个很直观的印象,就是病入膏肓,眼瞅着就要死了,已经行将就木,精气耗尽。 幽暗的烛火、阴森的房间,让我进入一种很迷离的情绪里,往事一幕幕泛到心头。 “黄丽,我带你走,上医院。”我说。 黄丽的反应很奇怪,她似乎能听见我说的话,却理解不了,眼神迷茫就像个三岁孩子。岛叉长血。 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正要搀她,忽然背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罗稻,你过来。” 我转头去看,东北小雪,赖樱和郭师傅呈三角形品字状站在门口。东北小雪拿着罗盘,郭师傅手持一柄桃木剑,而赖樱则拿着一摞子编织成条状的符咒。三人很严肃,直直地看向黄丽。 我正要过去,手却被黄丽抓住。她坐在地上,表情痛苦又像个撒娇的孩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我,那模样就像乞求心爱的男人不要离开自己。 我想甩开她,可是实在不忍心,她的眼神太可怜了。这个女孩,折腾到现在成这么个样子,能赖谁呢? “罗稻,你听着,现在的黄丽已经不是黄丽了,她的心智完全被啖食夜叉所迷,她正在用邪法迷惑你,你赶紧过来。”东北小雪喊道。 我猛然惊醒,想起宾馆房间的那一幕。那时候我明明知道不对劲不能做,偏偏身不由己迷迷糊糊就上了她的床。 我越看她的眼神越感觉害怕,赶紧挣脱手要跑。就在这时,冷风忽生,一直迷迷噔噔的黄丽突然暴起,来抓我的脖子。 她的模样全变了,眉毛倒立,嘴角裂开,眼睛一片血红,表情似笑非笑,极其吓人,朝我扑过来的时候就像一头大型猛兽。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跑向门口。东北小雪她们三人冲过来,把我挡在身后。黄丽一击扑空,手脚落地,微微抬着头,表情如鬼似魅,就像一只波斯猫成精。她裂开嘴,涎液顺着嘴角往下淌。 她猛地从地上窜起来,直扑东北小雪。旁边的郭师傅护法,用桃木剑掩住小雪,一剑击向黄丽。 黄丽头上贴着符,左右腾挪,像是有能力发挥不出来,被郭师傅的剑逼得步步倒退。她退到棺材旁,伸出手进去捞,捞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她抬起头看我们,嘴里发出一声悲鸣,紧接着做出一个举动,我在后面看的目瞪口呆。 她居然猛然一跳,跳到了棺材的边缘。边缘那么窄也就一指之宽,可她双脚跳到上面,全身弓着背,站得稳稳当当,完全就是一只猫精。 此时烛光晦暗,不大的房间里,每个人的人影都摇曳在墙上,形成摇摆不定的黑暗图像,整个场面鬼魅阴森。 谁也没说话,我们四个人紧紧盯着蹲在棺材沿上的黄丽。黄丽的表情变化多端,时而妩媚时而妖邪时而阴毒,眼睛闪来闪去,咧着嘴,舌头不停动着。 郭师傅轻声说:“现在啖食夜叉完全控制住了这个人,从它不能说话这一点判断,说明还没有修成气候。即便这样,大家也要小心一些。” 赖樱看看说:“好像镇鬼符对它没起作用。” 东北小雪站在最前面,说:“镇鬼符起作用了,把它锁在黄丽的肉身里无法金蝉脱困。这次我们一定要把它抓获,一旦逃脱后患无穷。” 我在后面道:“那黄丽怎么样了?” 东北小雪沉默片刻说:“被小鬼反噬,她现在已经没了人性,即便救回来能变成什么样子也不好说。” 她们三人摆开阵势步步逼上前。蹲在棺材沿上的黄丽眯起眼睛,她似乎已经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一个空翻从棺材边缘落到地上。我看的说不出话,棺材距离地面也就一米来高,她能从上面打个空翻,而且落地无声,干净利索,就算最厉害的杂技演员恐怕都没这个技术。 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眼前的黄丽早已物是人非,已经变成妖魅。 黄丽匍匐在地上慢慢爬动,她的双手和双脚交互撑着地面,看起来没有一丝违和感,就像人就应该这么走路。她的眼睛始终盯着我们,全神戒备,活像一只即将受到攻击要随时反击的老猫。 郭师傅把桃木剑一横,大吼一声:“孽障受死!” 黄丽慢慢张大了嘴,张开的角度几乎把嘴都要裂开了,成为一个黑黑的大洞,我们清清楚楚听到一声婴儿惨烈的哭声:“哇~~~” 声音短促刺耳,周围的蜡烛火苗仿佛被一阵阴风吹动,左右摇摆。黄丽映在墙上的黑影也摇晃不停,像是一个细瘦的老人拄着拐棍在仰面狂笑。 黄丽用脚猛然就地一扫,那些蜡烛应声而灭,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少,黑暗开始快速吞噬她的身影。 东北小雪咬牙:“好狡猾的孽障,不能让她把光亮灭掉。” 她们三人一起往上冲,这时蜡烛越灭越多,剩下最后一根蜡烛还在微微燃烧。黑暗中能看到黄丽那张鬼魅的脸,脸色发青,脑门上还贴着黄符,她看着我们嘴角微微裂开,眼睛眯缝成一线。 下一秒,最后一根蜡烛彻底熄灭,她完全消失在黑暗里。 东北小雪快速说了一声:“樱子,你去守住大门。” “唉。”赖樱答应,黑暗中脚步声远去。 东北小雪把手电打开,一束光射在棺材后面,黄丽已经踪迹不见。她打着小手电四下里照着,房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光亮所到之处,空空如也,根本没有黄丽的踪影。 郭师傅道:“师妹,这么短的时间里她不可能跑出这间屋子,一定还在这里。” 我在她们身边不敢离开半步。东北小雪一边走一边用手电四下里照,我们沿着墙面走了一圈,根本没有黄丽任何踪迹。 但这并不代表黄丽不在屋子里,现在我们在明她在暗,她完全可以猫在黑暗中小心翼翼避光潜伏,如果这样我们肯定找不到她。 东北小雪喊:“樱子,你那边没问题吧?” “雪姐,没事。”赖樱回答。 这么大的房间,黄丽藏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我头皮有点发麻。东北小雪走着走着,忽然抬起头,用手电光亮照向天花板。 我眉角一挑,对啊,这黄丽形若怪猫,她如果顺着墙面爬到天花板,我们在下面找一辈子也找不着。 手电的光斑落在天花板上,上面全是蜘蛛网和厚厚的脏灰,小雪用手电大概四下里照了照,天花板也没有黄丽的影子。 真是邪性了。 郭师傅忽然道:“我有办法把她逼出来。” “什么?”东北小雪问。 郭师傅忽然拽住我,把我拉到近前,低声问:“你把啖食夜叉的尸身藏在哪了?” 我磕磕巴巴地说:“柜子,柜子后面。” “带我去。”郭师傅说。 第二十九章 无父无母 我们来到櫃子后面,郭师傅单手持剑竖在身后,另一只手伸进柜后的空隙去掏。把啖食夜叉的尸身掏了出来。我们来到房间正中,东北小雪把手电递给我,嘱咐说警觉一些。 她们两個把啖食夜叉的躯体放在地上。郭师傅取出一堆黄色符咒铺在尸体上,从怀里掏出打火机,念念有词,擦出火苗,去点燃这些符咒。 这些符见火就著,“呼”一下燃烧起来。蓝色的火苗子猛地窜起。飞快在尸体上游走。突然出现的大火让陷入黑暗中很长时间的我极不适应。火光刺激眼睛無法睁开。 就在这时,突然不远处,“啪”一声木头脆響,好像有什么东西破门而出。郭师傅大吼一声:“罗稻,光亮。终于把这个孽障引出来了。” 我朝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用手电照过去。匆匆忙忙之际,手电筒摇晃的厉害,影影绰绰的光斑中,我看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像狂犬一样跑了过來。情景实在骇人。周围是死寂的黑暗,一团光斑的亮影中,陡然出现这么一只说不清道不明的大型猛兽,简直把人的头皮都吓炸了。 郭师傅挡在我面前,横起桃木剑,她的一张脸煞气陡现,恍恍惚惚的光亮中显得极为阴森,她大呼:“孽障,想夺回原身。哪有这么容易,受死吧。” 我在后面用手电照着,就看到东北小雪和她师姐郭师傅身影晃动,阻住那怪物,两人一怪斗了起来。这手电功率不大,照出的区域也有限,她们三个人又晃动跳跃得很厉害,时而遁入黑暗,时而现身,恍恍惚惚,影影绰绰,只觉得战事激烈非常,看得我眼睛发花,头晕目眩。 不过我还是看清楚了,那怪物正是黄丽,她的衣服都没有了,赤身裸体。皮肤呈一种毫无血色的枯白,而脸色蜡黄,她的行为姿势像极了一只猫,四肢攒地,时而飞跃时而腾挪。那张脸在光亮中一闪而过,嘴始终咧着,表情如娇嗔如阴笑,形如鬼魅。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邪的东西。 正看着,忽然身旁“啪啦”一下,我转头去看,啖食夜叉的尸体已经烧成一堆炭灰,刚才不知烧着什么,爆了,那一堆火红的火炭塌了。空气里飘散着浓烈的焦臭味,非常难闻。 黄丽突然跳出圈外,蹲在墙角,双眼血红看着我们。 手电光亮落在她的身上,她的神态真是恨到了极点。我们烧了啖食夜叉的原身,和它做下了仇,它现在把我们恨之入骨。 郭师傅说:“它摆下招魂阵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的尸身过阳气,现在阳气未过而原身烧毁,它也就完了。我们把它擒下,大家都小心一些。” 这时,赖樱也走了过来,我们四个人小心翼翼向黄丽逼去。 黄丽步步后退,脸上肌肉直蹦,五官挪移,形成一种很惊人的面部表情,看起来就像程序失控的机器人。 她猛地一转身,手脚并用,在地上快速窜行,所去方向居然是窗户。 东北小雪大叫:“它想跳窗。” 我们再追过去已经来不及,黄丽在空中陡然窜起来,一头撞在木板钉封的窗上。“啪”一声,木头板子撞的破碎飞溅,她整个人飞了出去,融入无边的黑色之中没了踪影。 我们急忙来到窗前,就听下面“哐”一声重响,像是水泥袋子重重砸在地上。我趴在窗台,探头出去用手电照,淡弱的光线下,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们从楼里出来,来到近前。外面很冷,月光如水,寒风中,我默默注视着趴在地上的尸体。 黄丽死了。 她从二楼高空坠落,就这么赤条条摔死在泥地上,身下血污一片。月光照在她的身上,雪白的皮肤此时看起来,有种诡魅妖异的感觉。 东北小雪蹲下身,小心翼翼把手指停在黄丽的鼻子口,摇摇头:“死了,没气了。” 好半天,赖樱才道:“啖食夜叉呢?” “不知道。”东北小雪从兜里掏出一根女士烟叼在嘴里,能看出她的手在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冷的。 黄丽尸体头部的不远处,我看到那张镇鬼符落在地上,随着寒风打转,转眼吹的没了踪影。 黄丽侧着脸,死不瞑目,睁大的双眼茫然地看着深深的黑夜。临死的瞬间,我猜想她一定恢复了神智,她都想了什么呢? 看着她,我心里真不是滋味,说不上来的感觉,有一股什么东西塞在心口窝,特别难受。 我们回到原来的房间,我本来想问问黄丽尸体怎么处理,毕竟死了一口子,可她们三个人都没有说这个话题,闭口不谈。她们在搜查这个屋子。 这时我才看到,啖食夜叉刚才藏身的地方居然是那个破旧的柜子,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悄无声息钻进去的。此时柜门全都碎了,一地木头片子,我走过去用手电照着。这不照还好,一照我就傻住了。 在破柜子的最里面,居然盘膝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似乎正在定境修行,垂着头,一动不动,如同一片黑黑的影子。 我赶紧招呼她们过来,郭师傅探身进去,时间不长缩回身子,摇摇头:“又是一个死人。” 赖樱接过我手里的手电照进去,惊叫一声:“是王凯!” 我和她一起把柜子里的王凯拉出来。王凯脸色铁青,身上冰冷,死沉死沉的,紧紧闭着眼。都不用仔细检查,任谁一眼都能看出这是个已经死透了的死人。 我看不下去了,想起刚才黄丽死时睁大的那双眼,心里一阵阵绞痛。我蹲在一旁,心口窝上下翻腾,难受至极。 “咦。”郭师傅发出疑问,她在检查王凯的尸体:“奇怪了。” 她一边检查一边说:“王凯是死于阳气过耗,整个人都被抽干。他的阳气被什么东西抽走了。” “哎呀,不好!”东北小雪惊叫一声。 郭师傅点点头:“师妹,我们都想到了。” 我急忙问怎么回事。 郭师傅说:“其实‘过阳气’的招魂邪术在我们来之前已经做完了!啖食夜叉抓来王凯,用他的阳气过度给了自己的躯体,它已经从阴间完全还阳出来。” “那为什么刚才它如此轻易被我们制服?”我问。 郭师傅说:“它刚刚跨入门槛,魔境未成,很是虚弱。所以我们还能有能力和它一战。” “那么它现在哪去了?”我问。 东北小雪说:“不知道。它的寄存身体黄丽已经死了,它到底是毁灭了还是变成其他什么样子,我们都一无所知,希望它就此毁灭了吧。”岛吗向划。 赖樱静静地说着:“灵修成魔,无父无母。啖食夜叉的妈妈黄丽,爸爸王凯都死了,正应了‘无父无母’的批语。恐怕它最后会灵修成魔。” “走吧。”郭师傅说:“这里交给警察处理吧,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如果它没有灭掉,我们只能等待它现身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铜锁和陈暖说这一切,不知道他们听到王凯的死讯会有什么反应。回城的路上,我想起当日济公活佛对我说的话“罗施主,你并不是平白落此一劫,其中因果也有你的份。日后自知。” 我苦笑,心乱如麻,沉甸甸的喘不上气。 一个星期后,我参加了王凯的葬礼。葬礼上王凯的老父亲哭的伤心欲绝,儿子尸体一被推出来,老人家就受不了,昏厥在地,让亲戚朋友手忙脚乱送去急救。陈暖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朋友们怎么劝她都不起来。 我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再待下去就要崩溃了。我从殡仪厅出来,到外面站在墙根抽烟。抽了一会儿,看到铜锁走出来,他看看我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我准备了一笔钱给王凯的家人。” 铜锁知道我说的钱肯定不是小钱,一定是我的积蓄。他说道:“稻子,你也不用太自责……” 我摆摆手。 “其实我觉得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关于王凯的一切都告诉陈暖,这是她应该知道的。”铜锁说。 我咳嗽一声,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脚踩了踩。 葬礼后送去火化,陈暖没有参与,我们坐车回到市里找了一家咖啡屋。我看看铜锁,铜锁点点头,我把关于王凯的一切缓缓道来,说给陈暖听。 我没有隐瞒任何事,也没有做任何自我修饰,该是什么事就是什么事,怎么看到怎么听到怎么经历的就怎么说。一直到说完,我压抑的心头才多少缓解了一些。 陈暖静静听着,勺子转了转咖啡,半晌才说道:“罗稻,这件事不怨你。这一切都是王凯自己惹下来的。” “你没事吧?”我问。 “其实我也有些话想跟你们说。”陈暖说:“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啖食夜叉,我最近也被鬼缠上了。” 第三十章 妈婆老祖 我们连忙問怎么回事。 陈暖说,最近她一直处于极度悲伤之中,和王凯的家里人一起操办后事。每天睡得都很晚。就在前几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觉的时候,就感觉家里进来一个人。 似乎是个女人,陈暖觉得不对劲想起來,怎么起也起不了,明明意识很清晰,可就是无法动弹。恍惚中,她感觉到这个女人站在床边。就那么直愣愣瞅着她。且不说这女人长什么样子。光是眼睛眨都不眨地瞅著。就已经让人很不舒服了。 陈暖以前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是自从上次她差点遭遇奇怪的车祸后,便一直疑神疑鬼。 她当时知道不对劲,努力几次想起来,可就是起不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人终于走了,她全身压力陡轻,四肢恢复知觉。等从床上坐起来,額头都是冷冷的虚汗。 这还不算完。越是逼近王凯的葬礼,陈暖越是感觉不舒服。昨天晚上她又做了一个关于王凯的噩梦。当时她正睡着觉,忽然听到客厅有声音,便披了件外衣下床走进客厅。 厅里亮着燈,她看到一个形容佝偻的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这老太太看不清面目,头发灰白,穿着一身紧巴巴的棉袄。大晚上的,家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怪异老妪,确实够吓人的。 就在这时。陈暖看到了王凯。王凯居然变成一只狗的模样。这是一条黄色大狗,够脑袋是王凯的脸。他五官俱在,全生在狗脸上,看上去却没有任何违和感。 这只大黄狗侧着脸看陈暖,那表情形容不上来,像是茫然又像是解脱,两只眼睛直直地瞅着她。 陈暖魂飞魄散,惊吓到了极点。她反而不感觉恐惧,而是有一种看着黑黑深渊的感觉。陈暖告诉我们,那一瞬间压抑阴霾心如死灰的感觉简直把她摧毁了。 她终于喊出声,一声尖叫坐了起来,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怪梦。 最怪异的是,她抬起头忽然看到客厅里的灯亮着,这一幕情景和刚才的梦一模一样。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上床睡觉前,已经把所有灯都关了。 当时的她害怕极了,害怕梦境中一切真的在现实中发生。 等她走到客厅,看到一切没有异样时,当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瘫软。 我和铜锁静静听着,陈暖说:“刚才听完你们的故事,又想到我遇到的这些怪事,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王凯是死了,可他的魂儿却好像在哪里受难。” 铜锁一摊手:“就算如此,我们想救也没法救,谁知道他在哪呢。” 陈暖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大号的牛皮笔记,翻开一页递给我们看。纸上是一幅画,线条很简略,画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端坐在椅子上,弓着腰,手里拄着一根拐棍,看上去像是个老人。奇怪的是,这个人的脸一片空白,没有勾勒五官,看上去有点怪异。 “这就是我梦里见到的老人。”陈暖说。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 看着这张怪画,我喉咙发紧,很不舒服。 “你的意思是,要找到王凯,就要找到这个老人?”铜锁尝试着问。 “对。”陈暖道:“我总觉得王凯就是被这个老人困住,他在等我救他。我记得梦里他的眼神,他在乞求我。” “就算如此。”铜锁说:“这样的老人全市没有五千也有一万,上哪去找呢。” 陈暖翻开牛皮笔记的下一页,这是一张豆腐块左右的剪报。我细细看看,上面写着本市外辖区有个叫蛇口屯的村子,村子里有好几个超过百岁的老人,被誉为长寿村。专家调研,认为当地饮用的地下水含着什么矿物质云云。 媒体上关于类似长寿村的报道有很多,没看出有什么稀奇的。 陈暖说,这个长寿村是她所在的栏目组最近要做的纪实性节目中的一集。计划要做三次采访,现在栏目组已经去过一次,当时陈暖有事并没有随行。拍摄素材拿回来,要进行初剪,陈暖算是监制,跟着剪辑一起剪片。 就在剪片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段记者采访村里一名百岁老妪的图像。当这个老妪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她顿时愣了,惊讶到说不出话。 这个老妪就是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神秘老太太。 我点上一根烟,搔搔眉心说:“可是你在梦里见到的老太太没有脸啊,你怎么肯定这是同一个人?” “感觉。”陈暖说:“我一看到她就认了出来。王凯一定就在她家,这是我一个很强烈的感觉。”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整件事匪夷所思,完全摸不清脉络。我拼命吸着烟,想了想问:“你想怎么样?” “我想去一趟。不管是不是,去看看我就安心了。” “好吧。”我说:“舍命陪君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通知我一声。” 铜锁道:“还有我。” 我们定在这个周末一起过去。 王凯的骨灰已经下葬,我们三人约在第二天一起上坟。王凯的坟落在市区最大的墓园里,环境很好,坟头摆满了塑料花和烧纸。我们在他的坟头撒了酒,又念叨了几句。 天气很好,可我的心情却始终化解不开。我问陈暖,就算能找到王凯的魂儿,他的身体已经火化了,你想怎么办? 陈暖苦笑:“我也不知道,就是心理空落落的,能看他一眼,我就知足了。” 周末,铜锁驱车拉着我们开往蛇口屯。那地方很远,走了大半天,下午时候到的村子。村子位于山腰,虽然通路了,但还是挺穷的,随处可见破落的砖瓦房。现在天也冷,地里也没人干农活,周围大山也光秃秃的,显得有几分萧索。 比较怪异的是,我们走过几条村街也没看到人,好不容易碰到个小孩,向他打听那百岁老妪的住所。小孩用手指着不远处冒烟的地方说:“就是那,村里人都去那了,我爸爸妈妈也去了。” “他们都在干嘛?”我疑惑。岛吗布弟。 小孩也说不清,就说家里人让他看家,其他都不知道。我们三人互相看看,觉得这里面不对劲,赶紧走过去。 冒的烟火是从这家的院子里出来的,黑色烟雾笔直,一直升到高处。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起火引起的,而是香炉烧出来的。这种直烟最常见于寺庙,普通的庄户人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我们来到院子门口,里面乌泱泱站着的都是村民。天冷,人人都穿着棉袄,有些还把手互插在袖筒里,一个个冻得面红耳白。院子正中有一鼎大大的圆肚子香炉,足有一人多高,看上去很新,应该是新打造的。香炉里堆满香灰,上面插满了大小不一的长香,香头燃烧,飘出青烟,凝聚在一起,正是我们在院外看到的烟形轨迹。 村民们看着我们,既没有敌意也不像欢迎。铜锁使了个眼色,我们进了院子。 我们三人简单商量了一下,要不要进屋直接拜访。就在这时,正屋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个农村妇女。这个妇女脖子上挂着劣质的红丝巾,眉间还被红颜料点了一个圆点儿,看上去很滑稽。她从屋子里走出来,到了院子,跪在地上冲着屋子磕了三个头,然后走进柴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三根香。她把香插在香炉里,跪在蒲团上又磕了三个头,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这边刚走,那边随即有一名村民进到屋里。 我们观察了一会才看明白,屋子里好像举行什么仪式,这些村民在外面排队,一个接一个进入。出来的人都会多出一条破烂的红丝巾,头上点个圆点儿,然后烧香磕头。 “怎么办?”铜锁问。 “进去瞧瞧。”我说。 “对,”陈暖说:“既然来了,不可能不看明白就走。进去就说我们是市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反正我有工作证。” 铜锁点点头:“那就这么办。” 我们挤开人群,顺着台阶来到正屋前。屋里很大很亮堂,花团锦簇,香气缥缈,坐满了人,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 我们走进去,门口有个中年妇女拦住我们,彬彬有礼问:“几位是?” 陈暖道:“我们是市电视台的‘最新闻’栏目组的,以前来过咱们村进行过拍摄,这次组里派我们打个前站。”说着,把工作证递过去。 那中年妇女乐的眉开眼笑,冲满屋子的人喊:“市里都知道咱们村的妈婆老祖了,老祖以后要进城给大官们看事了。” 她用手一指,我们看到屋子最里面,靠着墙有一尊巨大的法坛,上面层层供奉,形似楼梯,每一层上都放着供品香火长明灯等物。这尊法坛下面,有一蒲团,蒲团上端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实在看不出有多大年龄,形如枯槁,没有头发,光秃着脑袋,而且还没有眉毛,眼皮很大,耷拉着。嘴里牙齿也没了,上下嘴唇抿在一起,整张脸就像一个缩成团的肉包子。 这人老到一定岁数,就看不出是男是女了,完全就是个中性人。看她这模样,完全评估不出来有多大岁数,说是二百岁估计都有人信。 别看这么老,按说身子骨应该发虚,可天这么冷,还敞着屋门,她却仅仅裹着一件白色袍子,那样子很像是旧时代的僧侣。 “啊。”陈暖惊叫一声。 我们看到在这个老人的身旁,匍匐着一只大黄狗。 第三十一章 最难风雨故人来 “就是这条狗?”我低声问陈暖。 陈暖看着眼前的大黄狗,眼圈发红,微微点点头。 给我们开门的中年妇女对妈婆老祖大声说话,这位老祖可能是耳背,只有扯开嗓门才能听见。那中年妇女说,市里来电视台的人要对你进行采访。妈婆老祖也不知听没听懂,就是点点头,冲我们招手。 屋里人闪出一条道,让我们过去。我们三人来到妈婆老祖近前,看到她满脸的皱纹,想象不出一个人岁数竟然能够大到这种程度,她确确实实是一个人瑞。 妈婆老祖张嘴说话,语言很陌生,从来没听过,好像是本地的土语方言。那中年妇女在旁边翻译给我们听:“老祖说,让你们先看看她以前的照片。” 相册就在旁边的桌子上,似乎方便访客随时翻阅。那妇女拿起相册一一翻给我们看,她在旁边讲解。 妈婆老祖生于上个世纪初,一辈子没怎么出过这个穷沟沟。她第一张照片还是在四十年前县城照相馆照的,当时的她已经六十岁了,村里人因为常年劳作都显老,六十岁跟八十岁似的。而后的照片见证了岁月的变迁,时代的沧桑,从黑白到彩色,从彩色到打印,虽然寥寥不过十几张,却也见证了一个大时代。 妈婆老祖说了一句话,中年妇女翻译:“老祖说和三位有缘,她要为你们摸顶祈福。” 我们三人互相看看,没说什么,规规矩矩跪在妈婆老祖近前。老祖一手掩住胸前的衣服,身子探过来,用另一手抚摸铜锁的头顶。 铜锁缩脖子眨眼睛,一副猴相。中年妇女在旁边咯咯直乐:“小伙子别害怕,这是好事,一般人求都求不来。” 第二个是陈暖,妈婆老祖手放到她的头顶。我在旁边偷瞧,手一放上去,我就看到妈婆老祖的脸色有些怪异。她眼中精气外射,放在陈暖头上的那只手竟然渐渐变成爪形,那情景就像是要把什么从陈暖的身体里抓出来。 也就一瞬之间,她表情平和,手指缓缓放松。 然后,她面向我。 我摆手说:“我就算了吧。” 中年妇女道:“小伙子,这是难得的机缘,你就这么放弃了?” 妈婆老祖又说了几句话。 中年妇女说:“老祖刚才说,你肯定去过不干净的地方,身上有很重的阴邪之气。如果不进行摸顶祈福,恐怕以后会死无葬身之地。” 铜锁在旁边劝:“怕什么,让她摸摸,也摸不死你。”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怕什么。在妈婆老祖抚陈暖头顶的时候,那一瞬间她的神态和眼神,特别特别让我熟悉。我想起那天在凶宅为了逼出啖食夜叉,火烧它的原身躯体后啖食夜叉附身的黄丽看我的眼神。 恨到了极点,妖邪到了极点。 那日黄丽惨死,附体在她身上的啖食夜叉下场如何,就连东北小雪也说不清。如今看到妈婆老祖也露出这样的眼神,就算是我多疑吧,我也不会冒着风险让她抓一把。 我赶忙说:“我有别的信仰,教会不让我们搞别的信仰仪式。” 中年妇女把我说的话翻译给妈婆老祖听,妈婆老祖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我们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和信徒们唠唠嗑,观看妈婆老祖的加持。随着深入的了解我越来越心惊胆战。这位妈婆老祖在数天前还只是个普通的老人,除了长寿没有其他怪异之处,突然有一天她像是得到了某种超能力,不但能够给村民们治病,还能预测生死,百发百中金口玉言。从此,这位老人迅速成为周围十里八村的神,不少人慕名来拜访她,有的还为她建立了生祠。 这还不算啥,这位老人居然有极强的组织能力,短短的时间里,她凭借威望建立了妈婆社。所有信徒皆称“社友”,各村还设有分社的机构,每个社都有社长。社长可以得到妈婆老祖的一些传承,比如圣水,可以提前加持的权力等等,社长往下可以收徒,社长也称为大师父。下面的信徒还有社名哩,以“智、慧、真、如”四个字往下排辈分,作为起名的根本。 听到这里,满屋子的人都冲我们笑,每个人都露出白白的牙齿,笑的特别开心,特别天真。而我们三人则汗如雨下,再也听不下去了。 就在我们辞别妈婆老祖,要走的时候,突然出了一件事。刚出屋子,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声,回头去看,正是妈婆老祖身边的那只大黄狗。 这只狗站立起来,冲着门外的我们狂吠,可偏偏不跑过来,只站在原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狗脸上的表情似乎极度焦急。 我和铜锁看看陈暖,如果妈婆老祖真的是啖食夜叉附身,那么这只大黄狗或许就是王凯了。那天检查王凯的尸体,发现他死的很蹊跷,根据当时的情况,猜测他可能是死于“过阳气”的招魂仪式。他的阳气和精气全部抽空,使啖食夜叉法力大成,最终成魔。但具体过程什么样,又是怎么死的,这个谁也说不清。 东北小雪赖樱她们都是正派传承,谁也没见过那种邪恶的法术,一切只是猜测。 如果眼前的大黄狗和王凯真的有瓜葛,那么是怎么个形式的联系呢?是王凯的灵魂转世?还是像童话故事里,把公主变成大鹅?一切都无法想象。 妈婆老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狗头。大黄狗呜咽一声,看了我们一眼,眼神中是无尽的悲哀。它趴下身子,再也不叫了。 再看陈暖,女孩此时已泪流满面。 我们回到市里,找了个时间,我约到了赖樱,把妈婆老祖的事情说了一下,并告诉她我的忧虑。妈婆老祖会不会是啖食夜叉附体,就算不是啖食夜叉,她在乡下这么个搞法,以后也要出大事的。 赖樱也觉得这件事挺重要,要联系东北小雪一起过去看看。可东北小雪因为个人原因南下去了广州,半个月之后才回来。约上了郭师傅,我们四人又去了一次蛇口屯,刚到村口,就看到村里披麻戴孝,到处都是风吹纸钱。拉住一个村民刚要打听,村路上传来喇叭声咽。 一只丧葬队伍吹吹打打过来了,招魂幡迎风摆动,纸钱飞舞,无比肃杀。幡上写着:妈婆大师千古。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不下数百人,全部穿着麻衣扎着孝带,哭声一片。 “妈婆老祖死了,线索也断了。”赖樱喃喃。 我抬起头,天空昏暗,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从蛇口屯无功而返。想起从认识黄丽开始,发生的这些一点一滴,让我有种恍若如梦的感觉。这段日子离奇又古怪,压抑又阴霾,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却发现已是满目废墟。 天越来越冷,气温到了本市历史的最低点,大街上滴水成冰。到了晚上,就听外面狂风呼啸,吹得窗玻璃啪啪乱响。 天气预告说,今夜将迎来本市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冬雨。幸好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大半夜的,我被雨点打窗的声音惊醒。 趴在窗上往外看,外面昏天黑地大雨如注,狂风大作,窗户嘎嘎响,我生怕一阵风给吹碎了。 大街上偶尔有车子驶过,空无人影,大水肆意流淌,天地无色。 大白天的屋子里也没有光亮,乌压压跟晚上似的,开了灯,我想看看电视上上网。大嫂来了电话,嘱咐我说下雨天不能开电器,一旦来了雷电,能把电器劈坏。千叮咛万嘱咐。 我应了她,拿本书躺在被窝里看。 熬到中午饿了,爬起来找食吃,正在翻冰箱的时候,外面门铃响了起来。 这就怪了,大下雨天怎么会有人来呢?我来到门口,趴在猫眼往外看,外面楼洞黑漆漆的,只能隐隐看到个人影。那是个男人,手里拿着伞,面目看不清楚。 不过可以判断出来,这是个陌生人,我从来没见过他。 我想了想,还是把门打开。 门外站的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比我要年轻不少,有些稚嫩。他穿的很少,只有一件薄薄的夹克,手里拿了一把几乎让风吹散架的黑色雨伞。他浑身打着哆嗦,嘴唇也成了青色,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你是?”我问。 他咳嗽了几声,缓过一口气说:“你是罗稻吗?” 我点点头。 “能先让我进去吗,太冷了,想喝口热水。我是从隆城来的,我叫叶凡,专程为你带了个消息。” 隆城我知道,是吉林省的一座小城,当地靠近大山,风景优美,吸引很多旅行者。我虽然没银子,却也热衷旅游,经常查看国内旅游景点,所以多少有些了解。 这么远的路程,这位叶凡千里迢迢从东北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我,他想做什么? 我迟疑一下,还是把他让进了屋。给他倒了热水,叶凡也不见外,把湿透的外衣脱下,我帮他挂到卫生间里。等他喝了水缓和下来,我问他有什么事。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老式信封,里面滑落出两样东西。一样是照片,另一样是一张随手写在纸巾上的一串文字。 我拿起纸巾看看,上面笔迹十分潦草,写的是我的家庭住址,电话和姓名。 我非常不高兴,感觉个人隐私被人侵犯,我冷着脸:“这是谁写的?” “照片上这个人。”叶凡说。 我拿起照片看。照片背景很黑,应该是在没有光亮的房间里拍摄的。能隐约看见一个人,正坐在黑黑的深处。 一看到这个人,我差点惊叫出来。 他,就是解铃。 第一章 黑暗中的解铃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解铃的消息了,现在陡然看到他的照片,激动的双手颤抖。我赶忙问叶凡:“你认识他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面对我连珠炮一般的发问,叶凡有些坐立不安。能看出这是个生在小地方的人,可能头一次做这样长途旅行出远门,面对我这个陌生人,他显得很是局促。 “这个人情况很不好。”叶凡说:“是我妈派我来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说如果只是给你打电话,空口无凭你不会相信来回扯皮还耽误事,索性就打发我坐火车过来,亲自见你,把事情说明白。让你跟我去一趟。”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 这时候我已经冷静下来,看着照片开始思考。 叶凡喝了口热水:“这个人的情况,你到了我们那儿自会明白。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我们发现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在清醒的时候,曾经留下你的电话和地址,并且嘱咐过如果出现意外,就来找你,你会有办法。” 我抓住他说的关键词“清醒”,赶紧问:“他现在是什么状态?” 叶凡沉默半晌,缓缓说道:“他疯了。” 天气很不好,我们再急也无法赶路,叶凡在我这里住了一晚。通过聊天才知道,他才大学毕业,暂时没有正式工作,在家里帮忙。他家在隆城汽车站附近开了一家客栈,老板娘就是他妈,叶凡的父亲前些年因为绝症已经过世了。他妈开着客栈迎来送往,早起晚睡的,撑起这个家。 关于解铃,他知道的也不多,他第一次看到解铃的时候,也是在一个雨夜。他指着照片上的解铃说,这个人冒着大雨深夜来到客栈,叶凡开始以为是来投宿的,可没想到这个人和他妈妈很熟悉。他妈拉着这个人的手嘘寒问暖,叶凡当时没在意。 后来他妈给这个人开了一间房常住,这个人早出晚归,也不知忙些什么。叶凡并不是客栈的正式员工,就是临时帮他妈的忙,他还在努力找工作面试应聘,有时候并不在客栈。因为并不是时常在店里,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太清楚。 有一天晚上,他的妈妈把他叫到一边,给了一张信封。里面就是解铃的照片和我的家庭地址。他妈给了他一个出差的任务,到外市找到一个叫罗稻的人,并把他带来。 他妈交待他,如果这个罗稻心生疑虑,就告诉他六个字,解铃危在旦夕。如果这个罗稻就是不来,那就不要强求了。 听到这里,我苦笑:“解铃啊解铃,你可真有点意思,遇到难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不知我是不是该荣幸呢。” 叶凡任务已经完成,找到了我,把事情也说明白,他轻松地呼呼大睡。可我却睡不着,看着照片,陷入了思绪。 照片上的解铃,枯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又疯了呢?这一连串的疑问简直让我抓狂。 好不容易熬过一晚,第二天早上我简单收拾收拾东西,拿了点换洗的衣物,并给几个朋友和亲戚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我要出差远行。最后一个电话,我打给工作单位,在电话里郑重通知他们,老子不干了。 叶凡挺佩服地看着我,他一定觉得我为了朋友工作都可以不要,够讲义气的。其实我在那个地方早就干够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辞职。 我们出门到火车站买了两张票上车。隆城并没有直达的火车,我们先到附近的大城市再进行中转。等坐着小客车到达隆城境内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隆城这地方真不错,一条笔直的高速路像是直插进群山之中,虽然到了冬天,满目凋零,可周围山脉起伏苍茫,别有一番韵味。作为群山环抱之中的城市,已经成为近些年的旅游圣地,城市修得特别漂亮,很有特点,依山傍水夜晚灯火通明。 大概晚上七点多钟,我和叶凡到了他们家开的客栈。 柜台后面有个精明的老板娘正在招待客人,看到我们来了,让其他的服务员接着登记,她从柜台后面转过来,接过我的背包,笑着说:“我估摸着你们就要今天回来,都累了吧。” 她笑得很亲切,接我包这个举动也很温暖,我赶紧说:“阿姨,我自己来吧,不沉。” “你就是罗稻吧?”她说。 我说是。 她点点头,从柜台上拿了一张房卡给我,让叶凡先把我带到302房间,她马上过来。 我们来到三楼的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叶凡把窗户开了道缝,冰冷的夜空气渗透进来,我深深地吸了一下,感觉全身舒爽。他说,我们这里不像你们大城市,乌烟瘴气的,全是污染。隆城几乎没有重工业,就是靠山吃山,空气特别纯净。 我们正聊着,他妈妈推开门进来。 他们对于我来说还只是陌生人,我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情感,耐住性子打招呼,其实心里急得快开锅了。他妈妈姓王,我管她叫王姨。 寒暄了几句,我还是忍不住道:“王姨,解铃的情况怎么样了?” 王姨示意让我随她来,叶凡也要跟着,她让儿子到下面柜台去帮忙,把他打发走了。 我跟着她向上面的楼层走去,王姨看看四周无人,说:“小罗,这里的事很复杂,我不想让儿子过多参与进来,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我听得心砰砰跳,有种预感,似乎自己踏入了一个摸不着边际的巨大黑暗里。 王姨说的这话看似说明她的态度,其实也在提醒我,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把她的儿子弄进来。 这家客栈投资还挺大,居然一共修了五层。我们来到最高层,走廊黑漆漆的,各个房间的大门紧闭。和下面那几层已经住人的楼层相比,缺了很多的生气。 “这一层是当家的后来翻修另盖出来的,不招待客人。”王姨说。 我没有说话,跟她后面顺着走廊来到最里面的房间。王姨用房卡打开房门,里面黑森森没有开灯,隐约能看到靠窗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正襟危坐,腰板挺得很直,姿势非常不自然,就算是军人也不可能坐成那样。看上去就像一个原人大小的木偶。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诡异,我们在门口站了会儿,王姨轻轻说:“进来看看吧。” 虽然看不清这个人的长相,可我已经有了感觉。他,就是解铃。 我们进了房间,径直来到近前。果然是解铃。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部十分僵硬,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微闭不闭,对于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不是先入为主,我甚至以为眼前坐着的是一尊真人蜡像。 我蹲在他的身前,轻轻用手在眼前晃了两下,他没有反应。我颤着声说:“他,他怎么了?” “不知道。”王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眼圈有点红了。 “小罗,出去吧,我把情况说给你听。”她说。 我站起来,看着解铃,心头涌起一阵悲凉。我深吸了两口气,勉强说道:“为什么不开灯?” 王姨从兜里掏出一只小手电递给我:“你试试就知道了。” 我狐疑地接过手电,慢慢推亮,一束微弱的光芒射在解铃的身上。解铃就像机器人按动了开关,毫无征兆中突然抬起一只手,紧接着又抬起另一只手,身体随即开始颤抖,就像天寒打摆子。我马上关掉手电,解铃保持着抬手歪身的姿势又不动了,就像机器人正在做活动的时候突然断了电。 王姨走过去,把他重新摆好,双手放下,身体自然挺直。 我不敢再胡乱开手电,和她一起走出房间。等从五楼下来,我长舒了一口气,刚才实在是压抑,再呆下去我都要疯了。 王姨领我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这里并不是客房,屋里都是家常的摆设。王姨拉过椅子让我坐,又泡来了茶。我实在没胃口,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姨看看我:“小罗,能看出你是个好孩子,但我还要问问,你和解铃是怎么认识的。” 可能是常年开客栈,王姨的眼神很精明,我知道她要说出一个大秘密,说出之前先要核实我的身份和人品。 我便把和解铃认识的点点滴滴都说了,除了一些个人隐私的事情,其他都说的很详尽。我有直觉,这位王姨也不是凡人,她对于神神鬼鬼的事情肯定比我了解要深。 说完之后,夜已经深了,王姨听得入神,她说:“解铃是我当家的最喜欢的后辈,当家的和我拿解铃一直当亲生孩子对待。” 她说的“当家的”,指的是她的丈夫,叶凡的父亲,那个已经过世的老人。 我有种预感,解铃一直避而不谈的身世,很可能就要浮出水面。 第二章 夏令营里的三兄弟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问。 王姨说:“我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调查一件离奇的案子。” “哦?什么案子?”我赶忙问。 王姨斟酌一下,说道:“我们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民间组织,成员都是什么跳大神的,算命的,还有七七八八这样的人。以前当家的活着时候,是这个组织的小头目,他过世之后,我不想参与进去。我带个儿子,只想把日子过得简单一些。我和这个组织里的一些人认识,不过没有过多的交往。” 我似乎猜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解铃就是这个组织的人?” 王姨说:“据我所知,他应该不是。不过他和这个组织的关系却非同一般,他这次到了我们隆城,好像就是参加组织里的活动。” “那么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个民间组织的职能很复杂,里面有一些重量级人物还是官面上的人。这个组织除了驱邪捉鬼,算命占卜,有的时候还要保境安民。这次出的案件很复杂很奇怪,警察解决不了,只好求助组织里的人,解铃就参与到了这里。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王姨说。 “那他怎么会在你这里呢?”我疑问。 “那天我去林法光的家里作客,在卧室里看到了解铃。当时的解铃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没有知觉,像个植物人。这个林法光,是当家的生前好友,在我们娘俩最困难的时候曾经给过很多帮助,也是我的好朋友。他是组织里的大人物。解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一定是知道内情的。林法光的家里面积不大,住着他们两口子,再多了一个解铃,很不方便。我当即决定把解铃接到我这里住,我是开店的,房间多的是。”王姨说。 “那么这个案件具体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王姨摇摇头:“不知道。林法光就提过一嘴,我是组织外的人,便没有细说。我把解铃接回来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张纸,就是叶凡拿给你看的那张纸巾,上面写着你的信息。林法光当时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解铃身赴险地,自知可能会遭遇不测,临走前匆匆留下这么一张字条,并告诉他,如果发生意外就找纸上的这个人,这个叫罗稻的有办法救自己。” 我都听懵了,解铃还真是有意思,我是什么人他最是清楚不过。他居然把复原的希望寄托在我这么个棒槌身上,到底要闹哪样。 刚才看到解铃的情况,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该怎么去救他呢? 我脸上不禁带出苦笑。 “你没有办法,是吗?”王姨察言观色很厉害。 “毫无头绪。”我实话实说。 “这样吧,明天我带你去见林法光,他肯定知道什么。他不能告诉我的那些事,一定会告诉你,到时候就有办法了。”王姨说。 我点点头,也只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姨很健谈,可能和我说话也对她脾气,不由地聊到她的男人。我问:“王姨,解铃和你们家,和叶叔叔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姨站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很老式的相册。她翻开一页递给我,我看了看,上面是一张大概2寸左右的黑白照片,表面泛黄,一看就是有年头了,果然有小字标注:摄于1979年。 照片上是三个毛头小伙子,穿着那个时代特色的工作服,站在北京天安门前合影。这种老照片有一种岁月的沉淀和厚重,能看出这三个小伙朝气蓬勃,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和理想。看着这照片,我都有点被他们的神态和表情所感染。 王姨坐在我旁边,用手指着左边那个:“这就是我当家的,他叫叶祥。中间那个是解铃的父亲,叫解子孝。”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解铃父亲的姓名,我仔细看着这个人,他要比解铃帅气清秀许多,虽然穿着土不拉几的衣服,可看起来一点不比现在台湾韩国的青春偶像差。 我忽然想起曾经在圣姑的密室里,曾经看过的妄境,解铃是孤儿,小时候住在孤儿院里。既然如此,难道解子孝是他的养父?我也就是想想,并没有说出来,觉得兹事体大,还是装糊涂的好。 我指着右面的人说:“这个是谁?” “这是他们三兄弟里最神秘的一个人,我也仅仅见过几面,”王姨说:“他叫安歌。”她顿了顿又说:“他是解铃的师父。”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很久以前我听过解铃谈起他的师父。他师父是上一代八家将的成员,曾经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红色浪潮里被叛徒出卖,公审大会上抓出来枪毙。虽然一枪爆头,但最终没死,至于原因解铃没说,只说他的师父是个奇人。 现在看到这张照片,就觉得这个人眼神和那两个人都不一样,也可能是我主观的印象。这位叫安歌的人,他的眼神里是超越自身年龄的成熟,不像叶祥和解子孝那样的蓬勃朝气,带着看透世事的迷茫和恬淡。给人感觉吧,他至少要比身边这两个毛头小伙子成熟很多,像个饱经沧桑的老头子。 “他们三个是同学?”我问。 王姨笑笑:“他们是在‘夏令营’里认识的。” 我奇道:“那个年代还有夏令营?” “所谓的夏令营就是劳改农场,”王姨说:“当时有一种劳改农场专门收容十几岁的孩子,所以戏称‘夏令营’。你叶叔,还有解铃的爸爸解子孝,都因为事情被抓了进去,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安歌。他们三兄弟一见如故,有一口吃的都要分成三份。我听当家的说过,‘夏令营’绝对是个让你毛发直竖的地方,一个无法用文字来形容的地方……” 王姨口气很伤感。 我尝试着问:“解南华你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解铃和南华小时候都在我这里住过,他们小哥俩当时都喊我妈妈。他们两个都没有妈妈,我就相当于他们的干妈。老解家这爷仨命都苦啊。” 我实在是忍不住问道:“那么解铃的妈妈哪去了?” 王姨把相册收起来,语气很平淡:“天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明早我带你去林法光那里。” 她的表现有些反常,里面一定有重大隐情,不过偷窥他人隐私的事情我从来不干,而且牵扯到的还是解铃。不知为什么,对解铃的身世了解越多,我越有种沉甸甸的压力。他这个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背后一定隐藏着极为复杂不为人知的历史。 我来到这里,毕竟不是为了追究解铃他妈是谁,我是为了救他。 回到302房间,我辗转反侧睡不着,有个问题至终困扰着我,解铃认识那么多奇人异士,其他不说,八家将个顶个都是高人。为什么他谁都不求,偏偏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呢? 我这个人存不住事,又失眠了,睡得很晚,起来的又早。早上简单洗漱一下,叶凡敲门进来,王姨让他带我出去吃早餐。 外面一大早就有集市,天那么冷,可市民们都兴致勃勃,买菜砍价的声音不断。叶凡带着我来到一家还算干净的早餐店,要了豆浆油条吃起来。叶凡问我,他妈昨天都跟我说什么了。我也不瞒他,直接说道:“你妈不让我告诉你。叶凡,关于你的父亲你了解多少?” 叶凡想了想说:“我就知道他挺有能量的,记得小时候家里的客人就没断过,我老爸这人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朋友特别多,交际面特别广。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们隆城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能在汽车站附近开五层楼的宾馆,那一定是有关系的。罗哥,我妈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参与进以前老爸的那些关系里,她是不是有点太古板了?我爸的朋友那么多,随便哪个叔叔伯伯帮衬一把,也不至于我现在到处找工作,还是个家里蹲。罗哥,你有机会和我妈说说呗。” 我点上一根烟:“你妈肯定有自己的顾虑和想法,还是听老人的话吧,不能吃亏。” 叶凡说:“妇道人家就是胆小怕事。” 我笑笑,他说话的口气像个小大人。 吃完饭回来,我休息了一会儿,王姨过来叫我,一起去找林法光。 隆城市内有一条大湖,湖水面积很大,把城市分割成几块。市里最多的景色就是各种风格的桥,还依湖而建了许多漂亮的景致,白天看起来,还真有点江南水乡的意思。 这位林法光住在湖东小区,听王姨说这是一片去年才开盘的新楼。我们上到三楼,就看到一户人家的大门微微张开一条缝,从里面冒出烟雾。王姨笑笑:“就是这家烧香的。” 她过去敲敲门,不多时有趿拉拖鞋的声音,一步步走近。门开了,里面站着个一米六几的小个子。这是个上了岁数的男人,满脸皱纹,剔着光头,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下巴上的五绺长髯,一把长长的山羊胡,弄得像关公似的。 别看这人个头矮,但看上去眉开目朗,大气雄浑,看上去是个坦荡的汉子。 “小王,这么早就来了。”那汉子哈哈大笑。 王姨道:“老林,我可把人给你领来了。” “这位是?”他问。 王姨说:“他就是罗稻,就是解铃留言能救他的那个人。” 这个汉子一定就是林法光了。林法光上上下下打量我,点点头:“欢迎,都进来吧。” 他的眼神里好像有点瞧不起我。 第三章 离奇的命案 林法光家里确实不一般,进门是客厅,厅里的装饰布局风格居然和解铃家像极了,靠着墙摆着神龛供桌,正中是大片空地没有放东西,靠窗有个八仙桌,仅此而已。 此时,八仙桌上有个老太太正在喝稀粥,看见我们来了,把筷子放下。 王姨打招呼:“嫂子,我们来了。” 那小老太太应该是林法光的妻子,抬起浑浊的眼球茫然地看着我们。我在旁边没说话,这个人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林法光走过去,大声喊:“你上里面去吃,我们在外面谈点事。” 老太太眨巴眨巴眼,颤巍巍站起来,端着稀粥,挪着小碎步一点点走进里面的房间。林法光把门关上,从八仙桌旁拉过几把椅子,让我们坐好。 林法光坐到对面,上上下下打量我:“你是罗稻?” “是。”我点点头。 他嘴角动动:“解铃搞的那么郑重,原来找的就是你啊。你是哪个门派的,师父又是谁?” 我说:“我什么门派都不是,普通人一个。” 林法光还要说什么,王姨道:“老林,你审犯人呢?客人上门,连杯热茶也没有吗?” 林法光笑笑:“是我怠慢了。”他到厨房里去热水,王姨低声说:“小罗,你别生气,老林就是这么个直肠子,说话不检点,人不是坏人,他就是这么个风格。” 我很不舒服,还是挤出笑:“知道,没事。这里关系重大,林师傅谨慎点可以理解,换我也一样。” 林法光端来一套红木茶具,热了水,给我们泡上茶。我哪有心情喝茶,眼前陌生的环境,态度冰冷的主人,都让我心灰意冷。 “林师傅,我想知道解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说。 “你见到他了?”林法光问。 我点点头:“我和解铃可以说是很好的朋友,他既然让我来,肯定有他的理由。如果想救他,我必须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句话我说的斩钉截铁,林法光看我的眼神改变了一些,他点点头:“你能不能说说和解铃到底是如何认识的,好到什么程度。虽然解铃重托于你,但小罗你要理解,此间关系重大!牵扯到了很多人和事,我必须谨慎把关。” 我和解铃的事昨晚已经和王姨讲过一遍,没办法,现在只能再讲一遍。 林法光听得很仔细,说完之后我口干舌燥喝了口茶,他说:“解铃曾经打算收你为徒?” “他是有这么个打算。”我说。 林法光站起身,背着手走了两圈:“原来如此,我有点明白了。小罗,你过来。” 他把我叫到神龛前。这座神龛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从天花板修到地面,上面贴满了红色的符咒。在横梁上悬着一块木匾,从右到左刻着一行飘逸的隶书:六壬神功。在这块匾中间还挂着一面八卦镜。 神龛前是一座高大的供桌,桌上供奉了一尊黑面老人,面容饱满,双眼瞪得溜圆,单手持剑。 林法光指着供桌上一盏长明灯:“小罗,看到了吧?” 这盏长明灯露着短芯,烧着豆大的火苗,看那样子随时都要熄灭。在灯尾处绑着一块红绸子,绸子里是一张符,上面从上至下写了一串毛笔字,草草一看,认不出是什么字。 “这是?”我疑问。 林法光下面说的一句话,让我吃惊非小。他说:“这是解铃的本命灯。” 我喉咙窜动。林法光看着火苗道:“灯亮如人在,灯灭则身死。” “这张符是怎么回事?”我问。 “这是他的生辰八字。”林法光道:“解铃小的时候,他的师父曾经领他拜到老师公的座下,是老师公的记名弟子。只有成为老师公的弟子,才能得到老师公的庇佑,可以得到保命法。” “保命法?”我疑惑。 “是的,又叫做保家弟子法。就是把三魂七魄交给老师公保护,老师公会点上一盏灯,用来保护阳寿不被折损。这么说吧,解铃这次身逢大难,如果不是早些年拜在老师公座下,得到了保命法这样难得的机缘,此时就已经死透了,神仙来了也难救。” 我磕磕巴巴地说:“解铃遭难,这位老师公就没出手相救?” 林法光笑,指着供桌上那尊黑漆漆的老人雕像说:“这就是老师公!名曰和合祖师。祖师是先天大神之一,无事不会降临人间。他能为解铃保住一条命至今不死,已经是他老人家法力无边了。这种事只能各凭缘法,要救解铃,还得我们自己出力。” “那林师傅你能不能告诉我,解铃到底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我问。 林法光回过头看了一眼王姨,王姨马上明白,呵呵笑:“好了,你们爷俩商量吧,我店里还有点事先走了。小罗啊,回去的路认识吗?不认识打个车,阿姨给报。” 我赶忙说认识。 王姨跟我们告辞,出门而去。 林法光和我回到八仙桌旁坐好,他给我倒茶,说道:“小罗,能看出你是个好孩子,解铃让你来,有他的考虑。我就把事情跟你说一下,你确实对发生过什么事都不知道?” 我说:“刚到这里的时候,王姨跟我提了一嘴,好像和什么古怪的命案有关,再具体的她也不知道。” 林法光点点头:“大概不到一个月前,我们这里接连出了几起人命案。最近两个死者,有一个是26岁的小媳妇,死在自家的卧室里。另一个死者是大学生,死在水库旁边的树上。” “哦?然后呢?”我问。 “这些受害者死的时候都是赤裸身体,脸上被涂满了白色的颜料。” 我听愣了:“能不能详细说说。” 林法光先从第一个小媳妇说起来。这个26岁的小媳妇死得极为蹊跷,死的前几天她和老公闹别扭,两个人分了居。老公抱着被子睡在客厅,卧室自然就归女方了。出事的那天晚上,老公想和她好好沟通一下,可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打电话也不接,一直到了晚上十点左右,老公一赌气就先睡了。 就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锁声,随即门开有人走进来换鞋。他知道老婆回来了,可是赌着气就装不知道,理都不理。那小媳妇也没和他打招呼,换过鞋之后,径自进了卧室,重重把门关上。 睡到第二天早上,老公从沙发起来,看到门还是关得紧紧的,便赌气穿衣服上班去了。等到晚上下班回来,发现门依然关着,他过去敲门,怎么也敲不开,这才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拿出备用钥匙把门打开,等看清屋里的情景,老公吓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媳妇已经死了,死状极为诡异。整个人全身赤裸,被绳子拴住,悬死在空中。天花板上垂下五条绳子,打着死结悬在半空,小媳妇的四肢上各拴一条绳子,脖子上也拴了一条绳子。这些绳子竟然还长短不一,导致小媳妇的尸体在空中倾斜,双脚高于头部,乍看上去整个人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 最恐怖的是,小媳妇的一张脸被抹成了纯白的颜色,白的像石灰,甚至连眉毛都盖住,只剩下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警察来调查,根本没有一点头绪,可以肯定小媳妇并不是自杀。第一没有自杀动机,现场没有找到遗书之类的东西,光是凭借老公说感情不合这么一条论据并不能站住脚;第二在天花板栓绳子,再把自己那么麻烦地挂在上面,这个活显然不是一个人能干成的;第三,据老公描述,这扇门自打媳妇进屋之后就没开过,警察经过对现场的仔细勘查,也排除了外来人作案的可能,这完全就是个密室凶杀案嘛。那老公作为最大嫌疑人收监关押。 隔了几天之后,守水库的老头报案,说在水库附近的树林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警察闻风而动,到了现场,发现这个人的死状和前些天那个小媳妇几乎如出一辙。 死的人是当地一所民办大学的大二学生,小伙子死的时候没穿衣服,整个人悬挂在一棵高高的大树上。树杈上垂下一些打结的绳子,分别拴住了他的四肢和脖颈,使他看上去也像一只悬空的蜘蛛。 法医对尸体进行解剖,发现大学生死于凌晨时分,而在这个时间里,那位最大的嫌疑者,小媳妇的老公,还收押在看守所里,根本不可能作案。 整个案件陷入谜团之中。 第四章 一死俱死 警方联系到这个民间组织。这个组织就是王姨跟我说过的,成员大都是江湖奇人异士。 警方的想法也是对的,第一案件非常奇怪,许多细节都不符合常理,很多现有的办案经验派不上用场。第二两位死者的死亡状态,很有点邪味,警方怀疑案件背后有更深的原因。 当然,警方不可能完全依托这样的民间组织,和他们合作也是有保留的,只是让他们起到一个协助和参考的作用。 林法光说,合先生逝世之后,江湖不再平静,就连他们东北也受到波及。解铃本来应邀来到这里参加活动,见证一些组织的人事安排。谁知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好警方求助,解铃便参与进了案件。 听到这里,我问林法光,解铃调查的过程中是自己走单帮,还是有合作搭档? 林法光苦笑:“本来这种事情不应该麻烦外来的客人,我们自己就能做了。可是因为合先生的过世,组织里乱成了一锅粥,许多人事都要重新安排。很多人看准机会争锋夺位,搞得乌烟瘴气。解铃这个孩子心思比较重,他没有找搭档,而是自己单枪匹马去调查,结果就出了事。” “他到底是怎么出的事?”我问。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切只能靠我自己了。这里没有铜锁这样的同伴,也没有解铃这样的大拿,面对的棘手问题全部都要由我一个人来解决。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为了救解铃,我必然会去追寻他的老路,说不定最终的结局,我也会变成他这个样子。 林法光说,出事的那天解铃就是从他家出发的,说在水库那里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到了晚上,林法光接到一个电话,正是解铃打来的。他在电话里气喘吁吁,声音很嘈杂,看情况他好像是在亡命奔跑,解铃当时只说了一句话:“救我。” 林法光当即就觉得情形不对,赶紧驱车赶往水库。他和守水库的老头一起赶到案发现场,寻找很长时间,终于在树林深处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解铃。 他当时搭眼一看,就知道解铃出了很大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问:“小罗,你也看到解铃的情况了,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沉吟片刻,说:“他好像无知无觉,可一旦遇到光亮,他的身体又很奇怪的能随意摆动。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检查过他,发现情况很严重,他的魂魄没有了,只剩下躯体。”林法光说。 我倒吸口冷气:“那不是变成了植物人?” “有点类似。我怀疑他遇到了高人,把三魂七魄招走了。” 我疑惑问:“不对啊。林师傅你刚才不是说,他的三魂七魄交给了老师公保护吗,怎么还会被人招走?” 林法光道:“老师公只是能保护魂魄无损,至于到了什么地方,这个就无法知道了。这么说吧,如果没有老师公护佑,恐怕解铃现在早已魂飞魄散。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魂魄还在,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如果要救他,就得把魂魄找回来?”我眨眨眼问。 林法光点点头。 我们刚聊到这,“吱呀”一声里屋门响,林法光的老婆,那个老太太打开门,挪着小碎步端着碗要出来。这倒没什么,只是她开门很冲,像是赌了气,造成一股气流,供桌上解铃的本命灯火苗,被吹得左右摇摆,昏昏欲灭。 我吓了一大跳,生怕火苗突然灭了。而那老太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出来,看都不看我,径直进了厨房。 本命灯的火苗稳定下来,可比刚才还要弱,只留下小指甲盖那么大一点,眼瞅着就在要灭不灭的当口。 我心揪成一团,可又不好意思指责什么,啧啧嘴道:“阿姨她……” 林法光用手指点了点脑袋,低声说:“她这儿不好。” 随即他叹口气:“做我这一行的,开法坛请师公替人续元会令自己折寿,不但如此,还会承受孤穷夭这些业力。我和你阿姨结婚几十年了,到现在也没孩子,她老了老了神智也不清楚,唉,不说了。” “林师傅,解铃的本命灯越来越弱了……” 他站起身,走到供桌前看了看,面色阴沉,背着手走了两圈:“是不太好。” 我鼓足勇气说:“林师傅,阿姨这样走来走去,又是关门又是开门的……会不会把灯火弄灭?” “小罗,这个你不用担心,本命灯火非红尘俗世之火,为一个人的本元寿命。如果熄灭说明寿元已尽,天命如此。解铃现在,确实危在旦夕,他的灯火越来越弱,说明他丢失的魂魄即将寂灭。” “那怎么办?”我急着问。 林法光沉吟一下:“小罗,只有一个办法。” “你说吧。”我马上反应过来:“是不是需要我做什么?” 林法光道:“你很聪明,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维系解铃生命之火暂时不熄,那就是密宗续命之法,把你的本命寿元和他的联系到一起。简单来解释就是用你的旺火去引燃他的弱火,不过呢……” “不过什么?”我颤着声问。 “你们会一生俱生,一死俱死。”他一字一顿道。 我顿时惊住,浑身发冷,直直地看着供桌上那盏长明灯。 林法光叹口气:“这种法术本来是用在师徒、兄弟之间,其实你没来之前,我原本以为来这里的会是解南华。他们是兄弟,互相依托,守望相助,命理寿元连在一起是应该的。可现在却换成了你,一开始我还不理解,后来听你说,解铃曾有意收你为徒,我多少明白了。你们有师徒之缘,这也算冥冥之中一次考验吧。” 我磕磕巴巴说:“他如果死了,我也会死?” “是的。”林法光用桌子上的铜扦轻轻挑了一下灯芯:“这事不强迫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人之常情,很正常,别有什么压力。” “解铃这盏灯能维持多长时间?”我颤抖着声音问。我的打算是努力调查解铃的遭遇,然后尽可能地把他魂魄找回来,这也算对得起他。用不着非得把性命都绑在一起吧,这也太悬了。 林法光看着长明灯说:“这种状态或许能维持很久,或许下一秒钟就灭了。” 那火苗又微微抖动了一下,眼瞅着要灭。 我枯坐在八仙桌旁,厨房响起那老太太刷碗的水流声,除此之外,屋子里静极了。林法光也没有催我,双手合十在神龛前,正在默默祷告。 我沉思片刻,长叹一声,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好吧。” 经历了黄丽的“胎”事件后,我对生命有点看淡了,觉得这个世界没啥意思。如果真的能用我的性命做点什么,能挽救些什么,也算我废物利用吧。 “想好了?”林法光问。 “想好了。” “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做法。做完此法,我带你去水库解铃出事之地查看。” 我苦笑着点点头。解铃都没看明白的事,让我去那就更没指望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现场去看那么一眼,会有什么用。 林法光让我少坐片刻,他进到里屋换衣服,时间不长,屋门一开,只见他身穿一身黄色道袍,迈着方步走了出来。他又到厨房里,不知说了什么把那老太太哄出来,然后带到里屋,把她反锁在里面。 他告诉我,续命作法如行走钢丝,必须一气呵成,中间凶险无比,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怕老太太脑筋不好出来捣乱,只能暂时委屈她关禁闭。 “小罗,过来,先给师公磕头。” 他拖出一张蒲团放在神龛前。我走过去,跪在上面,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时注意到在老师公的雕像旁边,还有一幅对联。上联是:千处来求求我灵符千处应;下联是:万家相请请吾制煞万家兴。 林法光从厨房里拿出三个大碟子,里面装着鸡、烧肉、鱼,号称三牲,放在供桌上。然后又取来六个杯子,让我分别倒入三杯酒和三杯水。 这些备好之后,他又让我上三根香。我拿着燃烧的香火,跪在地上,对着老师公磕了三个头,然后把香火插在香炉里。 林法光让我跪在地上,他要吟诵法咒,他嘱咐说:“罗稻,仔细听,如果念到你的名字,你就磕一个头。” 我赶紧答应。 林法光面向神龛,手持长香,快速念道:“拜请众仙师在此大显威灵,和合祖师、吕山法主、茅山法主、白鹤仙士、齐天大圣、少林祖师、铜皮先师、铁骨仙士、千里眼顺风耳先师,有来拜请五雷大将军,佛家仙家道家下降法坛……” 后面还有一大串,我听得屏息凝神,只要听到有我名字出现,我就规规矩矩磕头。 念罢法咒,林法光走到供桌前,拿起一张空白的纸符,一手提笔:“罗稻,生于何年何月何日,我为你题写八字。” 一说到生辰八字,我稍有些犹豫。王凯的教训就在眼前,我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听到谁要生辰八字,我就会非常敏感。 正迟疑,里屋的门忽然“哐哐”砸响,应该是那老太太敲的,怕什么来什么。怕她捣乱,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真的出来捣乱了。 屋子里顿时沉寂下来,气氛有些怪异,林法光沉着脸,对我大声吼:“不要管她,说你的八字!” 第五章 追踪线索 我犹豫一下,还是报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林法光提着朱砂笔,笔走游龙,快速在符咒上写好,然后取过一盏空灯,用红丝绸把写着我八字的符咒包裹在灯盏下面。 他慢慢往这盏灯里倒入灯油,不多时倒满,用铜扦轻轻一挑,露出了灯芯。 我看得屏息凝神,这应该就是我的本命灯。 林法光做完这一切,并没有点燃,而是一俯身钻进了供桌的下面。这张供桌极大,盖着厚厚的红布,布帘下垂,完全遮住了桌子的下面,也不知他钻进去捣鼓什么,不多时取出一个不锈钢的盆子。 他把盆子放在我的面前,又拿来倒好的三杯水和三杯酒,说道:“罗稻,请本命灯前,你先给师公敬茶再敬酒。” 按照他的吩咐,我端起杯中水,一一倒在盆里。又拿起三杯酒,也倒了进去。 “六壬法坛放红光,弟子罗稻叩拜三下。”林法光围着我转圈。 我深吸口气,规规矩矩对着神龛磕了三个头。 “不敢忘记六壬先师的神恩!”林法光从桌上取来一把剪刀,蹲在我面前:“罗稻,把手伸出来,我给你剪指甲。” 气氛很严肃,我不敢说什么,他让怎样就怎样吧。我慢慢伸出手,他用剪子小心翼翼帮我剪掉两个指甲,然后在我耳边剪去一绺头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林法光说:“有了你的八字,和你的指甲头发,相当于你的性命。” 他把剪下来的东西封进红包里,也拴在我的本命灯上。 “罗稻,稍等片刻,我去师公那里为你请灯。” 我跪着不敢说话,聚精会神看他。林法光提起我的本命灯,一闪身又钻进供桌下面,也幸亏他个矮,换成大个根本不能这么轻松进出。 供桌下摆的布帘完全遮挡住他的身影,只看到里面影影绰绰。本来黑黑的一团,忽然幽幽中亮起了微弱的光亮,我眉头一挑,我的本命灯亮了!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我忽然觉得自己像凌空于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自己的一条命就维系在一盏小小的灯上,火苗随时都能熄灭。身家性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这种感觉非常非常的不好。 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又能怎么办呢,我暗暗叹口气,希望以后事情发展能顺利,我和解铃都可以化险为夷。 不多时,桌子下面的帘子一挑,林法光钻出来,手里的本命灯果然已经燃着,火苗很大,熊熊而燃。他把我的本命灯微微倾斜,用火苗子去引解铃的灯火。解铃灯上那指甲大的火苗果然又微微大了一些。 他把两盏本命灯并排放在供桌上,走过来扶起我:“仪式结束了。” “我和解铃性命就联系在一起了?”我问。 林法光点点头:“你稍坐,我去换身衣服,我们这就去水库。” 他打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我傻坐着,看着供桌上的灯火,心里忽然有了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如果我过去一口吹灭本命灯的灯火,我会不会立马死去呢? 正想着,里屋关着的老太太突然走了出来,手里多了把扫炕的笤帚,慢腾腾走过来。我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就看到她把笤帚抡起来,对着我就打。 打了几下,我才反应过来,赶紧喊:“林师傅,你快出来啊,出事了。” 林法光道袍刚脱,穿着背心跑出来,一把抓住老太太,大声喊:“师妹,别闹了,赶紧进屋睡觉去。” 老太太气哼哼看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她眼神里有很奇怪的东西,想表达又表达不出来,正迟疑中,她被林法光推进了屋里。 林法光折腾一身汗,简单裹了件黑棉袄出来,招呼我一起出去。 我们出了大门,来到外面的走廊,我担心地说:“林师傅,我说句话你别不高兴,家里就阿姨一个人,她精神……又不还好,一旦把供桌上的灯火弄灭了咋整?我这颗心啊,总是吊在半空,七上八下的。” “你放心吧。”林法光说:“我都告诉你了,本命灯火各安天命,就算让我师妹熄灭,也是天道终归。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师妹这个人虽然有些疯疯癫癫,但做什么她心里都有数。” 我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我小心翼翼问:“她是你师妹?” “嗯。”林法光说:“我们都是六壬神坛的,师兄妹,后来成了两口子。前两年她的脑子开始不好,一直到现在,有点老年痴呆的迹象。” 我们来到小区停车位,林法光招呼我上车,我们出了小区,顺着街路往外开,目的地是案发的水库。 这个水库叫大坑水库,以前是天然水湾,听林法光说,往上追溯历史,能追到明朝,说是一群老农民在这里开垦,挖着挖着,突然开始涌水,这水就止不住了,流了整整三个月,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湾。 据说解放前,隆城这里因为山多树深,出了很多土匪。当时解放军剿匪,清荡匪类,抓了一批十恶不赦之徒,集体押到这个水湾前枪毙,当时河岸的血都把水染红了。 解放以后,到了五十年代建立公社,要亩产万斤。种粮食离不开水,当地人就花了很多功夫,把这里修成水库。至于这里是不是死过人,那时候的老百姓都不在乎,种粮打粮向上级表功才是第一位的。 随着时代的发展,水库后来渐渐荒废,附近的村子也都迁移,人越来越少。到了近些年更没人来了,为什么呢,就在水库不远处的对面,市殡仪馆迁过来了。 殡仪馆和水库遥遥相望,林法光说,水库本来就是水脉聚阴之地。导致这地方越来越邪,鬼魅丛生,是隆城很有名的恶鬼大凶之地。 我们到的时候,都快中午了,路上整整开了三个多小时。天儿不怎么太好,风头很硬,黑云漫卷,有点要下雨的意思。 车子停在水库边上,从车上下来,站在高处,只见眼前浩浩渺渺的水流,周围群山环绕,树深林静,连个人影都没有,极是荒凉。 林法光说:“我们先去拜会这里的主人,让他带我们去,他也是我们组织里的。” 我跟着他从一条人工水泥路走下去,这地方确实阴,越靠近水库越是寒气逼身。虽然风渐渐小了,可空气却异常干冷,冻得人直哆嗦。 我们来到水库岸边,又往前走了很远一段路,就看到有一栋二层楼的砖瓦大房。这房子孤零零坐落在这里,周围没有其他建筑。面水背山,四面透风,整个一凶宅,住在这鬼地方大冬天的不冻死也得吓死。 走近了,才看到屋子里亮着灯,应该是有人。会是什么人住在这? 我们来到门口,林法光敲敲门,不多时有人开门。门里站着个老头,老得掉渣,双眼浑浊,瞅了我们一眼呲牙笑了,满嘴的黄板牙:“老林,来了。” “王老头,赶紧让我们进去,有客人来了。”林法光说。 这老头估计没有七十五也得八十岁了,可看上去身体相当硬朗。着装很有特色,里面穿着背心,外面就裹了一件军大衣,敞胸露怀的,都能看见一身排骨。 他把我们请进门,屋里就像到了二十年前的乡下。满屋贴着挂历和报纸,一个巨大的火炉子放在中间,直直的烟囱相连,从天棚伸到外面。炉子上正烧着水,天花板亮着一盏几十瓦的昏黄灯泡。虽然是大白天,屋里的气氛却像是入了夜,昏昏暗暗的。 林法光介绍:“王老头就是这里看水库的,也是我的老前辈。水库命案的目击者。” 王老头拉过两条凳子让我们坐,这时水开了,他提着热水倒在暖壶里,又给我们倒了热水。 我冻得手指头发僵,正好借着热水杯暖暖。林法光说:“老王啊,这位是解铃的好友,叫罗稻,专程过来调查解铃事件的。” 王老头坐在我对面,浑浊的眼球看着我:“不知这位小哥是何门何派,师从何人呢?” 我还没说话,林法光大笑:“他不是我们同道中人,就是个普通人。” 我喝了口热水说:“王大爷,我想问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你发现大学生尸体的时候,现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能不能详细说说;再一个,解铃出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现场?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老头点点头:“好,别着急,我都说给你听。解铃一共到水库查了三次,在第三次调查的时候出了事。命案的案发现场,具体位置是在对岸,要过去必须驾船。我记得出事那天晚上大概是下半夜不到一点吧……” “我是晚上十点多接到解铃的求救电话,路上跑了两个多小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多了,不到一点。”林法光说。 老王头说:“当时夜里老林急匆匆跑来,说解铃出事了。我和他赶紧备船穿过水库,到对面的命案现场,那地方一会儿可以领你过去看看。对了,解铃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在调查前曾经到我这里小坐了片刻,他说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并把它留到我这里。既然你来了,我就拿给你看看。” 林法光先是惊愕,随即有些愠怒:“王老头,解铃留下线索,怎么我来的时候你没提过?现在才想着拿出来?!” 第六章 头发? 时间不長,王老头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拿了个木头盒子:“老林。这个你就别挑理了,解铃当时有话留下来,说是这东西只留给他找来的人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见着正主,我怎麽可能拿出来。” “里面装的是什么?”我问。 “我没打开过。”王老头说。 我接过盒子,慢慢开启,盒底是浅浅一层半透明液体,轻輕晃动。感觉特别粘稠。液體里泡着一根黑色的丝线。这丝线又细又长,此时蜷曲成一团,看上去第一眼。竟觉得这是一根女人的头发,形状又很像蛔虫。 小时候上生物课,老師讲解人肚子里的虫子,也不知从哪找来蛔虫的标本。泡在培养皿里。看上去就是一根细细长长的線,和我此时看见的这东西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林法光在旁边问。 王老头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我小心翼翼把手指伸进去,轻轻拈动丝线往外拿。王老头喊了一声:“别动。”已经晚了,我把这条黑线拿了出来。 手指上传来丝丝滑滑的感觉,不像是合成的工业产品,这东西应该是生物品,可能是蚕丝或者其他动物分泌出来的。 因为我在黑丝上,感受到一种生命的痕迹。 随着王老头这么一喊,那条黑丝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迅速收缩卷曲,最后越缩越小,活像一只受了惊的虫子。我吓得一抖手,最后一截黑丝飘飘荡荡飞在空中,逐渐缩小最后没了踪影,如同在空气中挥发了。 我们三人看得目瞪口呆。王老头叹息道:“解铃把这东西给我的时候,就嘱咐过,不能把这东西从盒子里拿出来。我老糊涂了。第一时间竟然没警告你,也是该着。”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林法光问。 王老头说:“我大概猜到了。要说这东西,就得先讲讲那个大学生的凶案现场。” 王老头先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这片水库经常死人,除了不知深浅在这里钓鱼游泳淹死之外,还有谋杀抛尸的,自杀的,林林总总,每年怎么都得死上十几口子,王老头就负责周边的安全,巡防盯梢。王老头别看是个糟老头子,还是民政局下属单位的合同工,正儿八经吃皇粮,单位为水库配了好几条船,王老头没事就泛舟水上,清理拦网,捞捞垃圾,保护生态环境啥的。 大学生的凶案现场就在水库对岸,那里是一片荒芜的大山,山脚有座水塔。随着水库的逐渐荒废,水塔也没了作用,废弃在那里。那天晚上,王老头照常巡夜,划着船在水库转悠一圈,准备收工回去喝老酒,月光很明,这时他隐隐约约看到对岸的有影子晃动。 已经过了凌晨,大晚上的,这是谁吃饱了没事干?他心念一动,划船过去查看,上了岸打着手电找了一圈,没发现异常,等要走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吧嗒吧嗒”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手电照过去,就看到水塔旁边一棵苍天大树上,高高树杈挂着一个人。刚开始王老头以为谁这么调皮,爬高作死,等用他视力2.0的眼看仔细了以后,倒吸冷气。这个人已经死了,死状离奇怪异。 说到这里,王老头指着这个盒子道:“小罗,你看到的这条黑色丝线,就是当时悬挂这具尸体的。” 我惊讶地看看林法光,他不是说挂尸体的是绳子吗? 林法光也说道:“不对啊,我怎么听说挂尸体的是绳子?” 王老头摇摇头:“这我就不太不清楚了,当时我确实看得仔仔细细,就是这种黑色丝线,很多很多,拴在尸体身上,把尸体的手脚和脖子全都悬空挂着。我猜想尸体被警察弄走之后,可能出于什么原因,有些隐秘的细节不能对外道哉,比如说黑丝线。” 我突然冒出个想法:“王大爷,你说发现尸体的时候,黑色的丝线是拴在尸体上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那棵树太高,当时又是深夜,我看不清太具体的细节。警察收尸的时候我也不在现场。为什么问这个呢?”王老头说。 “刚才我捏到黑丝时,觉得它黏黏的,如果像你说的,是很多这种丝线凝聚在一起把尸体挂在半空中,那么丝线和尸体的连接点是栓的呢,还是粘的呢?这个问题我觉得很重要。” 他们两个都没说话,林法光摸着下巴的长髯说:“我怎么觉得像是蜘蛛精作案。大蜘蛛成精,用蜘蛛丝把人缠起来。” “这种黑丝还有种特性,”我说:“它好像只能存在于某种液体里。”我晃了晃盒子,盒子底的液体在轻轻流淌:“而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它就会马上消失。” 王老头疑惑:“可是我在凶案现场看到尸体悬挂在树上,就是被这种丝线吊着。为什么那时候丝线没有消失?” 我沉吟,一时也想不出为什么。 林法光道:“这还不简单,当时悬挂尸体的这些黑丝外面肯定涂了一层这种液体,防止它消失。我猜到警察为什么对这个细节秘而不讲了,他们收尸之后,把丝线拿回去研究,结果丝线上的液体不知怎么挥发了,丝线也随之消失。他们白忙活一场,不好意思往外说,就推说是绳子。” 我叹道:“这点误会可真够误导人的,细节之差便谬之千里。” 王老头点头:“解铃去过三次现场,这条珍贵的黑丝一定是他从现场取来的。可惜了,就这么没了。” “都是我的错,要不然可以找个实验室化验化验成分,或许能有所端倪。”我自责。 林法光拍拍我:“没了就没了。王老头,天色不早,我们就别赶大晚上过去了,视线不好也危险,现在就到现场走一趟吧。” 王老头把军大衣穿好,用火钩子把炉盖揭开,往里面倒了点水,浇灭煤火,然后把盖子封好。我说道:“王大爷,老炉子气密性怎么样,往煤上浇水够危险的,能产生一氧化碳。” 王老头把水壶放在炉盖上,抖抖大衣说:“我都玩多少年了,没事。单位领导也缺德,如果给我按了煤气灶和暖气,就没那么多事了。妈的,现在还得自己烧炉子。” 我们唠着嗑出了屋子,已经到了下午,天色阴沉沉,水库这个冷啊,裹了几层衣服都觉得寒意侵体。王老头哼着小调,来到岸边。这里有个十分简陋的小码头,水上面搭着木板桥,下面停靠着几只小舢板。 王老头身轻如燕,嗖一下跳到小船上。船身不大,坐三四个人足够,里面放着船桨、木蒿,还有几个大号的渔网一样东西,上面沾着烂泥水草,应该是捞垃圾的工具。王老头站在船头,把着我的手,我跳到船上,接着他又把林法光接到船上。 我手搭凉棚,举目远眺,在山坡上看水,和身在水中看水,感觉绝对是两码事。周围一片银色渺渺,轻轻的浪头起伏,小船吃水特别深,快没到船帮,看着挺吓人,我真怕小船晃晃悠悠一不小心就翻了。 最无法阻止的就是冷,也不知是我紧张,还是气温太低。那股寒气一个劲往皮肤里钻,一张口吐出股白气来,冻得我抱着肩膀。 现在我的身家性命可就在这糟老头身上了,我赶紧掏出一包烟,颤巍巍抽出两根,分别递给王老头和林法光。 王老头在这片水里不知走过多少遍了,叼着烟,解开缆绳,那神态悠然自得,就跟出去溜达打酱油一样。 他撑起船桨,划着小船离开岸边,水面很平静,只有哗哗的浪声。不多时,水库起了雾,我眯着眼看看对岸,估计能有数百米,不算太远。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王大爷,你刚才说的发现大学生尸体那段经历,有一块我不太明白。” “什么?”他一边划桨一边问。 “你说一开始并没发现尸体,忽然听到‘啪嗒’高空坠落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呢?”我问。岛妖狂技。 “不知道。当时黑灯瞎火的,我也没细想。后来警察封锁,进行现场勘查,就算发现了什么也都收走当证物了。后来我去过一次,还专门找过,什么都没发现。” “会是尸体身上什么东西掉出来的吗?”我问。 “谁知道呢,或许只是一截木头疙瘩。这件事蹊跷在,我当时马上就要走了,就是这个声音指引我发现了尸体。或许冥冥之中,鬼神有灵吧。”王老头说。 “鬼神有灵,”林法光忽然笑了:“罗稻,你相信报应吗?” 第七章 尸体从何而来 “我相信报应。”我說。 “小小年纪你还是宿命论者。”林法光笑。 我看着茫茫的水面说:“这个问题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有形的,甚至包括鬼神、魂魄、神仙……但有一种力量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它是因果也是规。任何事都有起端和发展,追根溯源一切东西都在被这种无形的力量所控制。” 王老头划著桨说:“这就是业力吧。” 天空飘起了细细碎碎的小雨,水面雾气更浓。“这倒霉天……”王老头嘟囔一句。 “真冷啊。”我嘴唇颤抖。 林法光看着我叹口气:“罗稻,你認不认识解南华?” “談不上认识,一面之缘吧。”我哆哆嗦嗦地说。 “罗稻,当叔叔的奉劝你,”林法光把烟头摁灭:“你是普通人。没经过什么事,现在一看,你真不是这块料。为了你。为了解鈴,你还是回去联系解南华吧,让南华来这里,他比你有用的多。” 我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了。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便没說话。肚子里憋了一口气,行不行不是你说的,我非要做出点事情给你们看看不可!反正我和解铃现在生死一体了。索性豁出去。 小船缓缓靠了岸。王老头从船板下面翻出一双黑黑的高筒雨鞋,把脚上的黄胶鞋脱了,换上雨鞋,一纵身跳到浅水里。这老头估计也就一百斤出头的模样,可真有点干巴劲,拖着缆绳,愣是把船给拖到岸边。他把缆绳拴在桩子上,招呼我们下来。 划这一路过来,因为太冷,我缩成一团,愣是一动没动,此时站起来双脚发麻,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掉进水里。 林法光看的直摇头。也不管我。他和王老头走在前面,我慢腾腾跟在后面,我听到王老头低着声音说:“老林,你这人怎么还这么个脾气,说话都剜人心窝子,你能不能给孩子留点面子。” “你懂个屁!”林法光张嘴就骂。 王老头哼哼两声,也不说什么,回头招呼我:“快点,天不好,赶上大雨就麻烦了。” 我现在又冷又饿,强忍着不适跟着他们进山。 雨不大,就是扑在脸上湿湿的,升起很大的雾气,视线极度受阻。顺着山路走了好半天,我们才到了深处,周围都是大树,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水泥高塔。 应该就是王老头说的水塔了。 走到近前,一地的枯败树枝,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我抬头看了看,这座塔能有六七米高,完全荒废,墙面破败不堪。水塔没有门,能看到一楼里面漆黑深邃,散发着弄弄的臭味,估计有人把这里当茅坑了,简直臭不可闻。 我围着水塔转了半圈,水塔后面是一座土坡,有很高的落差,根本过不去。这里的环境真是非常糟糕。 王老头蹲在水塔的房檐下,指着近旁的一棵大树说:“尸体就在这发现的。” 他把手电递给我,我抬起头,打着手电往上照。这棵树的高度几乎和水塔平行,枝条很多,密密匝匝,几乎遮天蔽日。 我问王老头尸体具体是在哪个位置,他用手指给我比划,水塔的上面有一个小窗户,窗口正对着这棵大树几根粗壮的分枝,那个大学生的尸体就挂在那里。 我打着手电,在周围走着,四下里乱照。王老头和林法光已经来过现场很多次了,他们蹲在水塔的门口抽烟,吞云吐雾唠着闲嗑。 我心里真是非常不舒服,解铃不管怎么说也是在你们地盘上出的事,可目前为止,组织里出了林法光,没有出现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给我这个苦主说法,就连林法光这人都一身臭脾气。我心中默默念叨着,解铃啊解铃,你要是冥冥之中有灵,就保佑保佑我吧。 我正转着,林法光大声招呼:“小罗,发现线索了没?” 发现个鸟啊。这地方警察都不知搂过多少遍了,加上解铃那么仔细的人也勘察过几次,基本上该有的线索都应该发现了。 我忽然想起个重要问题,走过去问:“王大爷,要来到这个地方,都有什么路线?” 王老头沉吟一下说:“一是从对岸我们出发的地方渡船过来;一是从后山翻过来。不过后山是有名的瞎子谷,虽然有山路却非常险恶,要翻山越岭到这个地方非常麻烦。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那个死去的后生是怎么来到这地方的。这个问题警察都很奇怪,他如果是个什么驴友,有一套良好的登山设备,翻山来到这里并不奇怪,可偏偏他是光着身子,那就不可能是爬山过来的。” “渡船呢?”林法光问。 “更不可能。”王老头说:“我又不是白吃干饭的,那几条船都在我眼皮子底下,谁敢当着我的面偷船?退一万步说,假如他自己有船,划到了这里,那么他死了之后,这条船应该就在岸边吧。可我和警察都找过,根本没发现有什么船的踪迹。” “横不能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林法光说。 我蹲在他们身边,看着苍天大树,一字一顿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哦?什么?”林法光感兴趣地问。 我用手电照着水库的方向,在空中画了个圈:“他可以泅水过来。” 王老头和林法光对视一眼,王老头说:“小罗,你想过没有,天这么冷,水温在零度以下,泅水距离能有近千米,这个人还没穿衣服,可能吗。好,就算那后生是游泳健将,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游过来自杀?” “你确定是自杀?”我说。 “这我可不敢说。”王老头道:“可是按你说的,泅水过来的至少是两个人,死者和凶手。这就要求凶手也必须是游泳健将,怎么可能呢?” “王大爷咱们再捋顺一下,”我分析:“你晚上巡夜,看到岸边有影子,便过来查看。听到有高空坠落的异声,抬头去看,发现了尸体,对吧?” “对。”王老头看我。 我若有所思,似乎摸到什么了,可又说不清楚。我想的脑仁都疼,脑袋快炸了,可还是影影绰绰没个头绪。 整个案件扑朔迷离,处处都违背常理,但是我相信,就算再匪夷所思的东西,肯定也是有逻辑可循的。赶林法光说话了,横不能大活人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尸体解剖之后,有什么发现?”我问。 林法光说:“不知道,所有细节都不清楚。警方虽然找我们帮忙,但有很多保留,只是让我们协助,有一搭无一搭的。” “解铃也是,应付应付就得了,何必这么拼命。”我叹道。 两起案件,死者都是被悬空吊挂,而且用的是一种很奇怪的黑色丝线。两处现场也很怪,一个是密闭的房间,一个是在无人罕至的密林深处,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密闭空间吧。凶手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猎奇?巧合?还是有更深的原因? 我想来想去毫无头绪,心想解铃找到了重要的线索,他在遇害前曾经给林法光打过电话,电话里像是在亡命奔逃,这一切都说明他已经发现了端倪。我默默念叨,解铃啊解铃,你要赐予我力量和智慧啊。 我看看天空,脑海里浮现出解铃的笑容,他大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如果凶手真的像林法光所说是什么蜘蛛精,那一切都解释通了。妖精作案,本来就违背寻常道理,不合理恰恰是最大的合理,可这可能吗,这年头哪来的妖精。有鬼神我相信,妖精一说纯是扯淡。 我站起身,面向身后的水塔问:“这里能进去吗,我想看看。” 王老头奇怪地说:“可以啊,不过警察已经进去查过了,什么也没发现。” “看看吧。”我说。 林法光和王老头依旧蹲着抽烟,根本没动地方,我不好意思叫他们。话已经扔出去,心一横,索性自己走了进去。 为什么查水塔,又期待发现什么,我心里是一点谱都没有。 打着手电钻进水塔,水塔毕竟不是住家,格局很奇特,进去之后是很大的空间,相当空旷,角落堆着一些废弃的机器,生满了铁锈,手电照过去,墙上映出一大片摇晃的阴森黑影。我看得后脖子发凉,这里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岛见杂血。 虽然王老头说这里警察已经检查过了,可我凭着直觉,觉得这地方很不寻常,阴冷的空气似乎隐藏着什么。 水塔中央是一个螺旋形的铁楼梯,旋转向上通往黑森森的楼上。我打着手电向上照了照,他妈的什么也看不见。 四周静寂无声,我正迟疑中,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这是一种强烈的预感,预感要出事。 看着楼梯我有些胆怯,决定先在周围仔细看看。刚走到东面墙前的时候,手电光无意扫过,我突然看到在墙上不知是谁,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 第八章 掌印 我蹲在墙边仔细看着,箭头直直冲下,我下意识用手电往地上照照。地面很脏,空空如也,不知箭头的指向是什么意思。 我轻轻摸着箭头,手上蹭了一把黑灰。这个箭头很明显写上去的时间不长,而且看似匆匆,用的是石头或是黑木炭随手标记。我眉头一跳,会不会是解铃留下来的? 我这么猜测是有根据的,这座水塔本来就没人来,出了命案之后。才先后来了几波人进行调查。警察如果要对证物痕迹做标记,可以用正规的水印笔,大大方方来做。而眼前的箭头匆忙而画,扭曲粗糙,一看就是情急之中,如此这般,我能想到的人也只有解铃了。 解铃在这里做标记,又为了什么呢?箭头向下,指的是地面。可地面空空,啥玩意也没有啊。 我小心翼翼伸出手,在地上抹了一圈。水塔建在地下水上面,洇蒸水气,地面的土都黏黏的,湿湿的。摸了一圈没什么东西,我把手拿起来,手电照着看。一手的烂泥,不过在泥巴里混杂了很多黄色的颗粒。 我小心翼翼把泥巴搓掉。尽可能留下黄色的这些东西,凑在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檀味。我脑子里猛然打了个闪,这是香!香没有烧尽留下来的残末。 我索性跪在地上,用手电来回照,什么也没找到。我脑子里有点画魂,难道有人在这里攒土烧香?烧香做什么,无非就是祭拜。难道是解铃烧的?应该不是。是他烧的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做标记呢。 我开始围着一楼墙面转圈,打着手电很仔细查看,这一转时间就长了,外面光线越来越暗,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这时。黑糊糊的门口林法光探进头来:“小罗,发现什么了没?” 关于这些箭头标记的想法不是很成熟,加上和林法光有点隔阂,我下意识不想把发现说得太早,别到时候生出乌?,再让他笑话瞧不起。 便说道:“没有什么,我还想去二楼看看。” “那你慢慢看吧。晚上了,你阿姨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得回去看看,照顾照顾她。”林法光说。 我顿时毛了:“林师傅,你走了我咋办啊。” “这样小罗,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好好调查,别着急。今天晚上就住在你王大爷这里,明早我再过来接你。”他说。 我从水塔出来,王老头紧了紧裤腰,对我说:“小罗,你慢慢查吧,我先把老林送过河再回来。” 两人把烟头踩灭,结伴搭伙一起往外走,连头都不回,转眼没了踪影。 我看看四周,这鬼地方山深林密,周围一片死寂,连点声音都没有。人生地不熟的,只有我一个人,这后脊背有点发凉。 可我又不想逃出去,让他们笑话,只要硬着头皮重新钻回水塔。这次进水塔,感觉和刚才不一样了,特别恐怖阴森。刚才他们两个在外面蹲着,我多少还有点底气,而此时就我一个人,恐惧感像潮水一样奔涌而来。 我勉强镇定,继续刚才的工作,检查墙面,一共发现了五处箭头标记。在这些标记下面,我同样发现了残香碎末和香灰的痕迹。 也就是说有人在这里的五处方位曾经插过香火。“方位”,这个词一出现在脑海里,我顿时陷入沉思。这五个方位的烧香,会不会是一种结界或者法阵呢? 我每次去外地,都会随身带着一个牛皮小笔记本,随手记点什么。我蹲在地上,嘴里叼着手电,从兜里把本掏出来,用附带的小笔画了个潦草的草图,在图上大概标记上香火的五个方位。此时虽然看不明白,但可以日后请教高人。 画完这个,把本收起来,我拿着手电来到螺旋楼梯前,把着冰冷生锈的把手,犹豫片刻,鼓足勇气往上走。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里藏着什么东西,有种被莫名视线窥视的感觉。我“噔噔噔”一连几步快跑,跑到楼梯上面。出了楼梯口,这里别有空间,打着手电望去,面积相当大,房间正中是一个巨型的大罐子。 这罐子目测能有一层楼高,又粗又大,上顶天下顶地,气势迫人。罐子表面生满了铁锈,表面红漆多处剥落,看样子已经废弃很多年不用了。再照照其他地方,角落里杂物堆积,遍地垃圾,空气里还飘着一股腐臭。 本来打算扫一眼就走的,当手电照到远处的窗户时,我改变了主意。 这扇窗只留下大大的窗框,看上去像是黑漆漆的一只眼睛。王老头曾经说过,那具大学生尸体就在窗户外的树枝上发现的。 我心念一动,如果有凶手作案,凶手会不会是先大学生尸体抗进水塔,然后再从这扇窗户出去,把尸体挂在树上的呢? 我知道多少有点不靠谱,但现在只要有线索就要追究,先别急着做非此即彼的肯定和否定。 我绕过罐子,往前走,走了没几步,眼前陡然出现的情景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从水罐子到窗户这段距离,地上破烂不堪,堆积的那些陈年杂物全部散开,胡乱堆在地上。打个比方来说,就好像有一群野猫钻进这些破烂里,大闹天宫,把东西搅合的一团糟。 东西堆在一起还能把气味掩住,此时散落开来,那浓郁的臭味简直熏死个人。我捂住鼻子,还是止不住臭味往里钻,没办法把衣领竖起来,一手紧紧捂住鼻子,一手打着手电,硬着头皮往里去。 好不容易来到窗口,此时外面已经入夜。山里黑得特别早,四周只有静寂的冷风,一阵阵风从窗口倒灌进来,吹得我浑身哆嗦。我勉强探出头看,窗口距离地面相当高,看着有点眼晕。 大树的枝条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随风慢慢晃悠,我用手电照了照,这些枝条比较粗壮,爬个人上去应该不成问题。 这时光亮一扫,我看到一根粗粗的枝条有断折的迹象。心里有点发毛,这根断枝是挂尸体造成的?还是……还是有人踩上去造成的?难道是解铃? 解铃这个人看似精明,其实太傻太实在,他要调查什么,为了探究明白敢做常人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事。要说他踩着树枝上去,亲自查验吊过尸体的地方,那简直太有可能了。那根黑色的丝线说不定就是他在挂尸体的地方勘查中无意找到的。 我突然生出一种想法,既然解铃能上去,为什么我不能呢?想想又觉得可笑,可看着眼前晃晃悠悠的粗大枝条,心痒痒的不行,上去查查又能怎样。 我犹豫一下,把手电叼在嘴里,一纵身跳在窗框上,一猫腰钻了出来。外面冷风更甚,我不自禁打了冷颤,小心翼翼踩上一根枝条,觉得还结实,逐渐踩实,然后整个人都到了上面。我双手扶住树枝,脚下踩着树干,往前挪动。 就在全神贯注之时,突然下面射上来一束强光,随即想起王老头的怒喝:“干什么呢?你不要命了?” 我手一哆嗦,背后一股大力袭来,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大头朝下从树上栽下去。这个过程就是电光火石之间,等我掉下去一秒之后,脑子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完了。 耳边恶风不善,掉落过程中我似乎挂着一根树枝,人旋转了半圈,稍稍停顿,而后继续往下掉,眼瞅着落在地上。 此时,王老头突然伸出手来抱我。我脑子一凉,这老头也太莽撞了,我受点伤没啥,一旦把他砸死了,岂不是我摊上人命官司。 下一秒老头抱住了我,原地转一圈,而后疾步后退,趁这股力道未稳,把我重重摔在地上。整个过程也就是眨眼之间,他动若脱兔,迅若狸猫。 我摔得骨软筋麻,屁股成了三瓣,尾巴根都疼,在地上坐着半天没说出话,疼的。 不过我明白,这老头关键时候救了我一命。那么高地方掉下来,他要不是显露出这么一手功夫,化解大部分力道,我如果结结实实落在地上,不死也得半残,人都可能摔傻了。 王老头火了,他手里拿了一根粗大的白色手电筒,用光不客气地刺着我的眼睛:“你他妈的不要命了?!爬那么高干什么?!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跟老林交待,怎么跟解铃交待,怎么跟你家里人交待!你这个后生,真是冒失鬼,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走!跟我回去!” 他过来很不客气地拖我衣服领子,我全身剧痛,赶忙说道:“王大爷,不是我自己掉下来的。” 王老头狐疑看着我,我呲牙咧嘴地说:“刚才……刚才在树上,有人推我!” 王老头虎着脸,走到大树前,用手电照了照。这手电光亮十足,功率特高,像小太阳似的,把这棵死过人的大树照得一片惨白。 “难道死的那个大学生魂魄不散,变成了阴灵?”王老头喃喃:“你没看错?是不是树枝挂的?” 我摸摸肩头,刚才就是有人在这里推了一把。我对王老头说,肩膀还疼得厉害。 王老头大步流星来到我近前,一把扯开我的衣服,从脖领子处开始往下扒。我疼得没法反抗,心想坏了,怎么掉到这个老玻璃手里了。 王老头扒下我的酥肩,手电照了照,脸色异常沉重,像是看到了什么。我头转不过去,问怎么了。他从兜里找出面小镜子,在后面照着:“自己看吧。” 我看到在右肩膀上,出现了一个类似黑漆漆的类似手掌的印记。 第九章 招鬼 我伸出手到肩膀上使劲搓,指印非常清晰,怎么搓都搓不掉。 “别搓了。这是死人的阴寒之气,必须用糯米来拔毒,一会儿我帮你处理。”王老头一边说一边用手电照着诡异的大树。 观察了片刻,不得其所,他从地上扶起我。我浑身酸痛,尤其屁股已经麻木得没了知觉。他摆摆手,示意回去。 他在前面走,我蔫头耷脑跟在后面,我们来到岸边。一起上了船。 王老头划动船桨,我们驾船穿过水库,来到对岸。他把船系好,带我回到住所。外面天寒地冻,屋子里的炉子已经生起,非常暖和。他让我把外衣脱了,露出肩膀,在凳子上坐好。他烧开一炉开水,不知用什么中药泡了一杯水给我。让我喝了。 味道有些浓郁,我捏着鼻子,一口一口勉强喝下去。 我喝的时候,他叼着烟卷把糯米和老酒也准备好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脸盆里,倒了小半斤糯米,浇上白酒,然后用筷子搅合。搅合到粘粘糊糊,他随手抓了一把,“啪”一下摁在我的肩膀上。 我“哎呦”一声,就觉得一股热热的灼烧感。难受至极,可不敢乱动。等了大概不到十分钟,王老头“咦”了一声,他盯着我的肩膀,表情非常难以置信。 “王大爷,咋了?你别这麽个表情啊,我害怕。”我说。 他把我肩膀上的糯米扒拉下来,递过来给我看。这些白色的糯米居然全黑了,像被煤油熏过,黑得非常彻底。 “寻常人中了阴毒,解毒怎么也得三四天的工夫。你怎么拔毒这么快?”王老头捏捏我的胳膊,又捏捏我的肩膀:“有点意思。难道你的体质很特殊?” 这老头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我看他还挺亲切,便洋洋得意说:“解铃曾经答应收我为徒,他这个人眼高于顶。偏偏对我极是青睐,我的身体可不一般。” 王老头看着我,眼神大有深意。我忽然有点后悔了,许多邪人都曾经觊觎过我的肉身,这老头不会也打什么主意吧。 他从盆里又捞起一把糯米重重糊在我的肩膀上,隔了几分钟,他把糯米清理下来,看着我的肩膀啧啧称奇:“你这后生的身体确实有点意思,阴毒居然全都排干净了,我还真是小看你。” 我把随身的牛皮笔记本掏出来:“王大爷,我在水塔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你看看有没有用。” 王老头接过本子,我参考上面的草图,详细解说香灰的事情。王老头看着本子若有所思,他到写字台下面翻出一张草纸,又拿了圆珠笔、圆规和量角尺。我把衣服穿好,站在旁边看。 王老头用圆规在纸上画了个工工整整的圆形,然后按照我草图的记录,在圆形上标注香灰的位置。 他这个标注就不是简单的随手涂鸦了,而是用量角尺仔细测算距离和角度,最后在圆上标出五个位置。 他把这张纸拿起来,拎着纸张的左右角,看得聚精会神。 林法光介绍这老头时,曾经说过他是老前辈,冲王老头刚才救我的身手,可以看出确实不是凡人。这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或许能看出什么端倪。 王老头看了一会儿,把纸放下,背着手在屋里转圈。一边走一边沉思。我不敢打扰他。 王老头停下来,转过头看我,一字一顿道:“后生,你有没有胆量?” 我被他说愣了,眨眨眼说:“你老什么意思。” 王老头说:“我怀疑惨死的那个大学生,阴魂仍然滞留在死亡之地,也就是那棵树上。我想来个招鬼!” 我吓得毛骨悚然,这老头说要招鬼的时候,满是皱纹的脸显得极为阴森,一双眼睛铮亮。 “后生,听说过乌盆记没有?”王老头问。 乌盆记是传统京剧曲目,我没看过,但大致了解里面的故事。有人惨死,尸骨被炼制成乌盆,结果乌盆上的阴灵喊冤,包公秉公执法,冤案得以昭雪。我明白王老头问这句话的意思了,如果死去大学生的阴灵仍在,王老头有办法招鬼前来,一问究竟,那案件自然大白于天下。 这种法子说起来有些怪力乱神,违背了破案的寻常路子,不过也不是不可以一试。香港台湾乃至东南亚等地,有了冤案之后,苦主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报案,而是请神媒来观落阴或鬼上身,这样简单直接,倒也明了。 王老头看我明白了,也没有多解释,他拿起标记香灰的圆形图案说:“你发现的这个线索很重要,有人曾经在水塔内布法阵作法。” “这是什么法阵?”我问。 王老头略一沉吟:“看上去很像是一种古怪的结界,在水塔里形成一方禁锢的天地,用来封印阴魂的。” 我倒吸口冷气:“这是谁干的?要封印什么阴魂?是那个死去的大学生吗?” 王老头摇摇头:“不知道。小伙子,我看你骨骼精奇,有点意思,居然不惧阴毒。我们配合一把,如果真能把那个大学生阴魂招来,或许就能解开里面的谜团。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什么时候做?”我问。 “自然是越快越好,就是现在。”王老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下定决心,点点头同意:“好!”如果真的能救回解铃,我就豁出去冒险了。 王老头让我少坐片刻,他到二楼不多时斜挎着一个大箱子下来,里面是作法的工具。我们在出发之前,先简单吃了点东西。这里还有老头吃剩的半只烧鸡,他又劝我喝了一盅酒,说是可以天冷驱寒。 肚子里有了热乎气,我们出了屋子,来到码头坐船,再一次横渡水库,向对岸驶去。 很快到了岸边,他把船拴好,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往水塔方向走。此时夜已深,晚上看不见月亮,清清冷冷的。走着走着,我身上寒意更盛,忽然打了个激灵。 王老头看我脸色苍白,问我是不是冷了。 “王大爷,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我颤着声音说:“解铃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会不会也在招鬼?” 王老头停下脚步,眉头一挑:“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这么一想,解铃会不会也想到用招鬼问案的法子。就在他招鬼的时候,出了问题,结果出了事……” 王老头笑笑:“后生,你害怕了?” “我,我没害怕,呵呵。”我勉强笑出两声,比哭都难听。 “我和解铃比不了,”王老头说:“不过保证咱爷俩安全这还是没问题的。” 我问他为什么比不了解铃。王老头说:“解铃天赋异禀,而且拜了很厉害的师父,我给他师父安歌提鞋都不配。解铃不但有阳间的师父,还有阴间的师父。” 我觉得匪夷所思:“阴间的师父?” “解铃曾经在阴曹地府修行过,这件事我也仅仅是听说,其中过程非常隐秘,日后若解铃脱险,你可以详细问问他。解铃在阴间的师父是二伯爷。” “二伯爷是什么人?”我好奇地问。 “就是黑无常。”王老头说。 我听得喉头窜动,背后窜出一股寒意。乖乖隆的咚,解铃在阴间的师父居然是黑无常。 “我听林师傅说,解铃只留下躯体,失去了魂魄。难道魂魄不在阴间?”我喃喃地说。 王老头道:“一个人如果死了,魂魄可能有这么几种去处,一是到了阴间;二是滞留在阳世;三是轮回走了;四是被邪术控制,为邪人所驱使。我和老林还有几个人讨论过解铃目前的状况,他的三魂七魄极有可能被邪术控制,不知道禁锢在什么地方。” “我们招鬼会不会有危险?”我问。 “危险肯定会有的,但我能保证见好就收,如果形势不对,便不做了。” 说着话,我们来到水塔的旁边。王老头让我带他进塔,检查了一圈带箭头的香灰标记,看过之后,他告诉我,他当初的想法没错,有人在这里布邪术法阵用以封魂。 我们来到树下,王老头把箱子打开,让我在旁边用手电照亮,他从箱子里取出几个空碟子摆在树根处,然后又拿出一些炸鱼、鸡肉、切成片的香肠等物,分别放在碟子里。 再拿出三个酒盅在食物前摆成一列,往里倒了点酒。取出一个形似花盆的香炉,里面插上三根长长的香,用打火机点燃。 最后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条黄色布带,上面用朱砂纹绘着八卦的图案,递给我:“缠在脑袋上。” 我一看就苦笑:“缠在脑袋上不成孝带了?我和这个死人又没有血缘关系,有为他披麻戴孝的必要吗?” 王老头瞪我:“孝带是白色的,这是黄色的法带!一会儿招鬼的时候,我会让那死鬼阴灵上你的身。” 第十章 鬼来了 我大吃一惊:“王大爷,你没有开玩笑吧。” “你当我陪你逗闷子呢。”王老头说:“小罗,你的身体很有些奇异之处。我猜想即使恶鬼上身也不会对你有所伤害。你放心吧,有我在,不要紧。你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坐在这里,不管出现什么事都不要慌张。” “会不会请不来呢?”我尝试着问。 王老头说:“是不是真的有鬼,只是我们的一种猜测。当然有很大的可能招不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无奈只能按他的嘱咐盘膝坐在香炉的后面,头上扎上黄色绸带。三根长香的香火渺渺,升起一团淡青色的雾气。王老头围着我绕圈,低声吟诵咒语。月光如水,树林寂静,配上他喃喃的咒语声,气氛显得格外阴森。 就在这时,身边突然响起“啪嗒”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从空中落在地上。我情不自禁扭头去看,实在是太黑,什么也没看到。 正迟疑间。“啪嗒啪嗒”的声音响成了一串,我有点发毛。王老头最开始发现尸体就是因为这种怪声音的指引。我想告诉他,可王老头此时作法到了关键时刻,神情专注,咒语越念越快。 我抬起头,看树杈的高处,光线太差,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到。这时,“啪嗒”一声,一个物件落在身旁。我恍恍惚惚一看,竟然是一只登山鞋。 我的脸色顿时白了,颤巍巍去拿,摸到的竟然是一手的泥巴,那只鞋已经踪迹不见。这就怪了,刚才明明看到有一只鞋从树上掉下来,可顺手去摸,又没了踪影。这是幻象?还是遇到鬼了? 就在这时,眼前情景又发生变化。起了一大片青色的雾气,笼罩在周围,除了我背靠的大树和旁边的水塔。所有一切都影影绰绰,被迷雾所迷。 耳边响起王老头喃喃的咒语声,可偏偏看不到他的人,此时此景十分诡谲。我呆坐着,一动不敢动。三根香眼瞅着越烧越短,最后只剩下短短一截,渐渐熄灭。 说来也怪,香火一熄,雾气竟渐渐散了,恍惚出现一个干瘦的身影,正是王老头。他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显得十分疲惫,大口喘着气。 此时树林寂静,偶尔有风声吹过,雾气消散殆尽,我这才明白作法结束了。 王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擦擦头上的汗水,摇摇头说:“不行,失败了。” “其实没失败,”我说。我把刚才“啪嗒啪嗒”怪响,和看到一只鞋的怪事说了一遍。 王老头若有所思:“这树上确实有灵啊,那只鞋一定是阴灵生前所穿,他怨气之大,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们。按说这种情况招鬼应该很容易的,为什么招不上来呢?” 我没有说话,看着他思考。 王老头蹲在香炉前看了看,用手摸了摸祭拜的三牲,慢慢说道:“会不会是因为你体制特殊,那只鬼上不了你的身?” 他静思片刻,下定主意,说:“小罗,咱们换换位置。再来一次招鬼,这次让鬼上我的身。” 我倒吸口冷气,有种很不好的感觉:“王大爷,还是……还是算了吧。” “你怕什么。”王老头说:“我心里有数。你在一旁看着,一会儿我请鬼上身,如果真的请上来,你机灵点,当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没有意识,你把该问的问题都问了。” “王大爷,那你怎么回来呢?”我颤抖着问。 “我自有办法,开始吧,抓紧时间。”王老头说。 说罢,他坐在我原来的位置,让我从箱子里再取出三根长香,点燃后插在香炉里。他把黄色绸带扎在自己头上,然后双手交叉,微微闭合双眼,开始吟诵法咒。 香火越燃越旺,冒出团团青烟,周围越来越昏暗,薄雾渐浓。我抚着肩膀,颤抖地看着迷雾中王老头,说真的,我真是害怕了。如果鬼上了他的身,那么树林里清醒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到时候该怎么办? 已经看不到天空了,一片黑雾笼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四周一片死寂。 我正想着,忽然发觉王老头没了声音。他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垂着头像死了一样。 我蹲在香炉前,尝试着说:“王大爷?王大爷?” 好半天,王老头纹丝未动,身体僵硬。我咽了下口水,我靠,他不会是死了吧?这下可麻烦了。我颤巍巍伸出手去摸,就在手要摸到还没摸到的时候,王老头突然抬起头。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脸上肌肉颤抖,眼神里是无尽的悲哀,目光痴痴地看着我。我看得全身冰凉,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鬼真的来了! 王老头现在的眼神和他之前的完全不一样,就像活脱脱变了个人。 他抱住自己的头,眼神迷茫地看着四周,表情极为痛苦:“冷……好冷……” “王大爷?”我尝试叫了一声。 王老头抬头看着天,声音带着哭腔:“冷……好冷……” 我深吸口气,冷静下来,王老头用生命来作法,我不能浪费这个机会。我告诫自己镇定,对王老头说:“你是不是死去的大学生?” 王老头抱着头,十分痛苦,就在喊:“冷,冷……”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鼓足勇气正待发问,王老头忽然全身颤抖,整个人瘫软,滑落在地上,把供品酒杯全都弄得乱七八糟,连香炉也翻了,里面香灰四溢,三根长香倒在地上,万幸的是居然没有熄灭。 我下意识感觉到这三根香火非同一般,赶紧把香捡起来,用手护住。 “我头好疼,好冷啊,谁来救救我啊。妈妈……”王老头在地上抱着脑袋嘤嘤哭,像个小孩子。 我凑过去,鼓足勇气,咬着后槽牙说:“我能救你,但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王老头慢慢抬起头:“你能救我吗?我好冷,我好饿,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天黑黑的,我好怕。” 他哭得泣不成声,声音又尖又响。四周雾气沼沼,一片死寂,只有他阴森的哭声不断。此时的气氛瘆得人心慌,王老头真是一身的鬼气,怪异的举动让我脊背发凉。 我不停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我从碟子里拿起供品的烧鸡递给他:“你要饿就先吃吧。” 王老头一把抓过来,看都不看就往嘴里塞,不停地大口撕咬吞咽,就像是饿了三天没吃饭。啃着啃着他把烧鸡一扔,拿起没开封的老酒扭开盖子,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我鼓足勇气问:“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 王老头满嘴都是油,酒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躺在树根上,喃喃说着:“槐,槐树精……他们,他们控制我……一个男人,短发,骷髅纹身……他太可怕,可怕……” 我正聚精会神听着,王老头突然暴起,整个面容全变了,脸上五官挪移,嘎嘎阴笑:“……死鬼,留你魂魄在,竟然破我天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和神态全变了,又变了一个人。我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然忘了害怕。 王老头随即又变回那痛苦的声音:“救救我……救我,我就告诉你们。” “你,你想要什么?”我问。 王老头口气一转,阴森地说:“我要老婆,我要老婆,在阴间给我配个老婆。” 我真是吓蒙了,痴痴地看着。此时王老头最吓人的地方,在于言语的颠倒,随哭随笑,完全没有规律可循,像是同时分裂成好几个人格,不停转变。种种怪异举动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感到无比压抑。 他猛地跳过来,压在我身上。张开嘴,涎液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淌,落在我的脸上。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冷,我饿……嘎嘎,嘿嘿,我要老婆,我要女人……满足了我,我就告诉你们……害我的短发男人是谁……”说完神态一变,又横眉立目:“死鬼,破我天机,我让你魂飞魄散,嘎嘎……” 他伸出两只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嘴里骚哄哄的唾液落得我满脸都是。 我被他掐的喘不上气,手刨脚蹬,拼命挣扎。 要掀翻他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手里护着三根香。我下意识认为这三根长香非同一般,千万不可熄灭。 王老头真有点干巴劲,手是越掐越紧。许多资料说,人在窒息的时候是最痛苦,可我没这种感觉,就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意识在逐渐飘散,没什么痛苦,反而像睡觉一样。 还剩最后一点意识,我知道再不反抗就晚了。我拿起手里的三根香火,对着王老头的脖子就是狠狠戳了下去。 第十一章 可怕的男人 香头戳到王老头的脖子上,他鬼叫一聲,五官挪移。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不住地惨叫:“啊~~~啊~~~” 我也豁出去了,把住香尾使劲往上戳,三根香渐渐渗进他的皮肤里,居然没有熄灭。一股股青烟冒出,他全身颤栗,惨叫连连。此时一片森森的鬼气,恐怖到了极点。 他手上的力道也小了,我使腿一蹬。把他从身上蹬下去,王老头滚落塵埃。我赶紧爬起来,脖子一阵阵生疼,脸色憋得铁青。再看王老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會是死了吧? 我没急着看他,先手忙脚乱地把香炉扶起来,把这三根残香插进去,往里加了点土。这三根香真结实,这么折腾也沒断,不过已经烧了大半,香头残烟余渺。眼瞅着就要熄灭。 我来到王老头近前,轻轻拍拍他:“王大爷,王大爷?” 他没有反应,我把他翻轉过来。王老头面無血色,脸白得吓人。他紧紧闭着眼。我用手摸摸他的鼻息,还好,没断气。 我不知怎么办好了,就这么抱着他。四周是沉寂的深林。我吸了一口寒冬的冷气,心中是深深的无助,我该怎么办?解铃,你在吗?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好一会儿,王老头还是一动不动。我多少懂点急救的常识,用手掐了掐他的人中,没有任何反应。周围迷雾弥漫,如果王老头真的出了事,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最好的处理就是背着他到水库边,划着船穿过水库到对岸,然后打电话报警救援。可这一系列行为,光是想想就头疼,现在不说别的,四周鬼雾森森,我连去水库的方向都找不着。 这时,王老头突然呻吟一声。我像是听到了佛祖纶音,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赶忙晃晃他,轻声叫着:“王大爷,王大爷……” 王老头睁开眼睛,大大的眼球直直瞅着我,我被他瞅毛了。 他裂着嘴开始笑,那表情简直就是一张鬼脸,我吓得动也不敢动。他用十分恶毒的语气说了一句话:“破我天机,你们都得死!”闭上了眼睛。 我咽着口水正迟疑中,香炉里三炷香熄灭,残烟消散。王老头缓缓睁开眼,看到他的神态,我就知道真正的王老头回来了。他好似大病了一场,眼睛浑浊不清,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我长舒一口气:“王大爷,刚才我还以为……” “我死了是吧?”王老头自嘲笑:“你王大爷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命贱,属他妈老不死的。放心吧,我比谁都硬朗。说说吧,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我疑惑。 “鬼上身之后,我没有意识,隐隐约约好像感觉到什么,可说不真切,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他说。 “刚才,”我顿了顿:“至少有两个鬼上了你的身。” 王老头眉头一挑,本来浑浊的眼睛里精光四射。他从地上站起来,还有点站立未稳。我赶紧过去扶他,王老头一摆手:“我死不了。” 他掐着腰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的供品,而后蹲下腰,把这些东西都收拾进箱子里,咳嗽一声:“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来也怪,这个招鬼仪式作罢,树林里居然雾散云开。他打着手电走在前面,我紧紧跟在后面,时间不长出了林子来到水库边缘。月光下的水库很漂亮,近处银波荡漾,远处黑森森一片,岸边轻轻荡起水浪声。 王老头解开揽绳,扶着我跳上船,他摇动船桨,划船而行。呆刚池弟。 走了没几米远,他突然停下来,用手摸摸自己脖子,嘶嘶倒吸冷气:“这里怎么这么疼?” 我凑过去用手电照着,他脖子上清清楚楚有三个香疤,正是我刚才和他搏斗时候,用香火烧出来的。我赶忙说:“刚才你鬼上身,掐我的脖子,情急之中我用香火去烫你。不好意思啊王大爷,把你脖子烫出了伤疤。” 王老头脸色变了,从兜里颤巍巍摸出小镜子,抬着下巴去照。他久久不语,动作有些僵硬。 我十分不好意思:“王大爷,我真不是故意的,刚才事出从权,我也是逼急了,你当时下手太狠……” 王老头摆摆手,收起小镜子,一脸的萧索,喃喃道:“这是,天意吗?” 他慢慢划动船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尝试着问,你没事吧? 此时船行水面中央,四周一片沉静,他缓缓说:“我小时候拜师的时候,师祖曾推衍我的命宫八字,说我一生孤独,并有三次生死大劫。我出山的时候遇到一位南洋的邪术高手,差点命丧其手,而后在七十年代又遇到了那个特殊的时期,关押牛棚批判,三天三夜没有吃饭喝水,也是命悬一线。而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第三次也快来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王老头说:“师祖曾经说过,当我身上出现三人死人痣的时候就是死期将近,凶多吉少。我这一生颠沛流离,孤寡多灾,有时候我就在想啊,师祖是不是算错了,人身上怎么会凭空出现痣呢。现在一看,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我赶紧说:“王大爷你多虑了,你师祖算命说是三颗痣,又没说是三颗香疤,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王老头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划着船,眼瞅着就要到对岸,他幽幽说道:“后生,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死了也就死了,如果连累到你就不好了。” “你老别说这么丧气的话,行吗?”这老头自从招鬼之后,情绪有些不稳定。此刻我们泛舟水上,他可别动了歪念。我瞅着周围的水,心里打鼓。虽然我游泳技术还可以,可水库的水和游泳馆的水绝对是两码事,而且天寒地冻,穿着那么厚的棉袄,进了水就是个死,绝对没商量。 王老头一边忧思叹气,一边划着桨,渐渐靠岸,我这颗心才放下。我们下了船,他拴好缆绳,神情似乎有些开朗,他说道:“我想明白了,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走,我们回去,把刚才的事情详细说给我听。” 我们回到他的住所。一进去,房间里冷如冰窖,我感觉比外面的温度还要低。冻得我直打哆嗦。 王老头用柴火重新点上炉子,用火钩子捅了捅,叼起烟卷说:“一会儿就热了。我现在上楼把火炕烧了,晚上咱们爷们睡个舒舒服服的热火炕。” 我披着棉袄坐在火炉前,把手放在上面感受热气。炉子上坐着大水壶,烫着热水。时间不长,就感觉手心暖了,我索性把鞋也脱了,鞋子放到炉道下烘烤,把脚丫子伸到炉子旁边,这个舒服劲就别提了。 不多时,王老头拿着酒杯下来,又到小厨房里炒了一盘花生下酒,搬过桌子和我对斟起来。喝了酒,身上的寒气消散,我把刚才招鬼的过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王老头本来喝着酒,后来听得聚精会神,酒盅端在手里没放下。他比较认同我的猜测,一共招来了两个鬼。 从对话来看,附着在王老头身上的,是截然不同两个人格。第一个招来的鬼,根据对话猜测,应该是死去的大学生。他说的那些话,我们仔细品味,透漏了一些信息。 首先他喊冷,又说自己很饿,表明他现在死亡的状态很痛苦。他甚至还在向我们提条件,要一个女人作伴。抛开这些不谈,他说出了几个关键信息。 我清清楚楚记得他说的这句很重要的话,“槐,槐树精……他们,他们控制我……一个男人,短发,骷髅纹身……他太可怕,可怕……” 这段对话的细节至少说明了这么几件事,第一槐树精;第二有人在控制他;第三有一个神秘的男人,留着短发,并且身上还有骷髅的纹身,这个男人可怕至极,就连死去的阴魂回想起来,都要不寒而栗。 再说说第二个鬼,这个鬼比较狠辣,他说的话很耐人寻味,他在威胁我们:“……死鬼,留你魂魄在,竟然破我天机……” 这句话是承接在大学生说话之后,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大学生嘴里说的那个“可怕的短发男人”。 这个鬼说了一句很重要的字眼,“留你魂魄在,竟然破我天机”。也就是说大学生很可能死于他之手,死了之后这个可怕的男人本来有机会处理掉大学生的魂魄,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动手,导致大学生透漏了他的行踪。 这件事还有更深的一层我也是刚刚想到,大学生的阴魂刚向我们透漏了信息,这个“可怕的短发男人”马上就能知道,很快便做出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男人同样也是鬼,或者是槐树精,其他什么鬼魅?他怎么这样神通广大? 可如果他不是人,身上怎么会出现骷髅纹身呢?难道鬼也有纹身? 第十二章 老树成精 此时算是有一些线索,但迷霧更甚,云里雾里完全摸不清方向。 我说:“第二个鬼比较可怕。他一直在威胁我们,他说我们都得死。” 王老头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沉思片刻,说:“先不说他,我倒想起一件事,那个大学生提到了槐树精?” “对。”我说。 “小罗,知不知道为什麽后山叫做瞎子谷?”王老头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我摇摇頭。 王老头道:“在瞎子谷的深处生有一棵数百年树龄的辽东槐,树形高大,生长隐秘。据说已经成精。这件事在隆城传播很广,基本上当地人都知道这么個传说。大学生提到的槐树精,很可能指的是这个。” 我眼睛瞪得贼大:“难道还真有妖精?” 王老头说:“我们聊的这个妖精,和传统意义上世俗坊間说的妖精是两个概念。並不是说这东西成精了,就化为人形,随意出入世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所谓树精,就是说这棵老槐树年头太久,吸收日月精华,自感天地变化,又机缘巧合受到很多人香火膜拜。念力加持,使之感而有灵。灵这个字,很难解释清楚,你自己琢磨吧。怎么叫有灵。” “不管是什么意义上的妖精,反正这老槐树成精了?” 王老头点点头:“是有这么个传说。我驻守在这片水库很多年了。有时到了月圆之夜,就会看到瞎子谷有灵气氤氲,蒸霞吐蔚,月光精气遁入深山。山中又有灵气吐蕴而出。” 我都听傻了,神神鬼鬼咱也见过一些,从来没见过老树成精。 王老头说:“现在有了最重要的线索,就是槐树精。明天老林来了,我们可以和他商量商量,一起到后山去看看。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呆有介扛。 “槐树成精,好神奇啊。”我说。 王老头说:“槐字,你拆开就能看出来,一个木一个鬼。木中之鬼是也。高大生籽的是母槐,槐树里也只有母槐才能感而生灵。母槐要成精除了吸收日月精华,还要吸收男性的精气神。” “那有危险吗?”我颤着声问。 “当然了,天下之物凡是属阴的都有危险。它会吸收你的精气神,特别是对于男性很重要的精,它会吸收男性精气来冲旺自己。它会让男人产生欲望,勾起一些欲念,甚至会做出和树交媾的举动。”王老头说。 “我靠,真的假的。”我听得倒吸冷气。 “我给你讲个真事吧,小罗,长春去过没有?” “没去过。” “等此间事了,可以让解铃陪你去玩玩,离我们隆城不算太远。大概在十年前吧,长春出了一位邪术高人,就是采集槐树精的籽作为药引入药,他做的是催情药,专为女性客户服务。那东西就跟香水似的,轻轻弄几滴粘在脖子或者手腕上,无色无味,偏偏就能吸引男人,令之神魂颠倒,做出许多无法控制的事情。” 我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这隐秘的江湖里还有如此之多有趣的故事。 “王大爷,你说大学生之死和槐树精有关系?” 王老头沉吟一下说:“阴魂不会乱作妄语,他既然提到槐树精,那就肯定有关系。这一趟瞎子谷之行,我看是免不了。天晚了,你先休息吧,我给老林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 王老头从桌子里找出一个翻盖的老古董电话,给林法光打过去。王老头在电话里简单说了两句,两人没有过多交谈,便挂了电话。王老头说:“这大冷天的黑灯瞎火,老林居然还在路上开车,也不知忙叨什么呢。咱们不管他,睡觉吧,养足精神明天进山。” 睡觉的房间在楼上,正要上楼时,我看着炉子问:“王大爷,炉子不熄吗?” “没事。”他说:“让它自己灭吧,炭烧光自然就熄了。现在弄灭屋子里太冷,攒点热乎气。” 我们上楼,楼上有三间屋子,其中一间是王老头的房间,一间是堆杂货的,还有一间空着,正好做客房。 我进去看看,房间很小,还算干净。炕烧得热热的,铺着半新不旧的被子,拿起来闻闻一股经年馊味,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了。在这样一个地方就别太讲究,凑合一晚得了。 没有枕头,我便把外套脱下来卷吧卷吧放在床头,衣服也没脱,就这么盖着被子睡觉。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一是烧的土炕太热,我一个大小伙子实在是烤的不行。二是穿着毛衣、登山裤、袜子也没脱,就这么倒下睡觉,实在难受。 我坐起来,看看表才晚上九点,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书看,漫漫长夜实在难熬。我坐在床头,抽出根烟,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发呆。天色黑暗,外面一片迷蒙,除了凛冽的冬风什么声音也听不着。 我来到窗户边,看看外面,模模糊糊看到很远的水库泛着银光,四周没有人影,枯枝败叶轻轻摇晃,一片肃杀。我叼着烟想,就在几天前我还舒舒服服躺在家里的热被窝里,现在却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么个鬼地方,人生际遇之奇真是没法说了。 不知为什么,我心头涌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空落落的,总觉得要点什么事。我经常有这种不安全的感觉,为此铜锁还笑话过我。我叹口气,回到床边实在无聊,顺手拿起桌子上一个鹤形的镇纸把玩。玩着玩着困了,衣服一脱,睡觉。 这觉睡的极其难受,一直游离在半睡半醒之间,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翻来覆去的难受劲。在蒙眬间,我突然感觉到窗外来了个人。 我怎么睁眼也睁不开,睡意浓稠得像一锅黑黑的沥青。我似乎能站起来,走到窗口查看,外面月黑风高,根本没个人影,难道看错了。 正在迟疑时,窗户上突然出现一张人脸,吓得我大叫,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张脸极其诡异,没有五官,白白的脸上用黑色颜料纹了一张骷髅。这张骷髅脸面无表情,隔着窗户冷冷地看着我。我不敢动一下,就这么呆呆地和它对视。 这个对视的过程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觉得身体像一部锈死的机器,全身的毛孔张开又关闭。随即我听到一声冷冷的男人叹息声音,“唉~~”。声音像冰水一样在房间的流淌,令人毛骨悚然。 窗户“吱呀”一声开了,那个骷髅脸居然爬了进来。它没有身体,只是一个头颅,脖子下面好像长了触角,在细细碎碎蠕动着,头像蜗牛的壳子一样可以随意爬动。我站起往外跑,来到门口,使劲拽门,门居然紧紧的锁上,怎么也打不开。 那骷髅脸已经爬到了桌上,它张开嘴似乎在说:我说过你们都会死。 我醒悟过来,这肯定是那个可怕的男人,他为了掩盖行踪,要来杀我了。我想大声喊你别过来,可干张嘴说不出话,嗓子热的像火燎过,十分难受。 我步步后退,一直退到门边,那颗头颅缓缓爬向我。此时窗户大开,居然没有冷风吹进来,外面是明亮的月光,光线射在桌上,这颗人头像是进入一片小小的舞台。 它来到桌子边缘,顺着桌子腿蠕动而下,爬到地上。细细碎碎的声音中,他一点点爬向了我。 我全身僵住,强烈的恐惧感已经让我窒息了。就在这时,黑暗的房间里,忽然从我的身后钻出一个人。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又悄无声息来到身后,我是一概不知。他附在我的耳边,轻轻说:“我等你来。” 一听到这句话,我马上醒悟过来。我靠,解铃! 转头去看,身后空空如也,刚才难道幻听了?等我再转头过来,地上那只骷髅脸已经爬到近前。它抬起头看我,脸部肌肉颤抖,像是裂开嘴在笑。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情景抖动。我忽然听到很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一个声音:“砸窗,快砸窗!” 我看着手旁的镇纸,紧紧捏在手里,使尽浑身的力气对准窗户扔了过去。可双手绵软无力,全身像得了重病,眼看着镇纸慢慢悠悠飘到窗前,“啪嚓”一声,破窗而出。 也怪了,窗户本来是开的,可镇纸飞过去又像是砸碎了关闭的窗户,这一切如梦似幻,正朦胧间,窗外刮进一阵寒风,吹得我全身发冷,彻骨透寒。我再定睛去看,那个骷髅脸已没了踪影。 这时候,我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躺在破炕上,窗户碎了个大洞,一阵阵冷风倒灌而进,原来刚才做了个怪梦。 清冷的风把我吹清醒了,我提鼻子一闻,屋子里有股怪味。 这时,屋门一下撞开,王老头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他脸色蜡黄,显得非常痛苦,勉强说了一声:“煤气泄漏……一,一氧化碳中毒……”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感觉全身绵软,头疼得厉害,就像宿醉之后,看什么都是双影的。想起刚才梦中那一幕幕的怪诞离奇,明白过来,肯定是一氧化碳中毒后看到的濒死幻象。 我勉强从床上坐起来:“王大爷,幸亏你喊了一声‘砸窗’,要不然我非闷死在屋里。” 他把我扶下床,来到破碎的窗前。我大口吸着外面的冷空气,身上那股不舒服化解了不少,脑子清醒许多。 王老头苦笑:“我自己刚才都快闷死了,哪有心情叫你。” 他这么一说,我回想刚才那救命的一声,有点心惊肉跳,听声音很像是解铃的。 第十三章 杀人计划 我和王老头劫后余生,我們把房间窗户全部打开,浓郁的煤气味渐渐飘散。我嗓子干渴得厉害。想抽烟,可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见明火。 现在回想起来不禁后怕,我一股火窜出来,埋怨王老头:“你不是玩炉子都玩多少年了吗,怎么還会出现这种事情?” 王老头脸色很差,披了军大衣,拿着火钩子,检查每一處烟道。他打开炉子仔细查看,火已经熄了。他把手伸进去捻着黑炭碎末出来,放在鼻子下闻闻,似乎若有所悟。然后跑到楼上,不知他在捣鼓什么。 时间不长,王老头走下來,阴沉着脸,坐在那里半晌不语。 我问怎么了,王老头说:“二楼的主要烟道被一大团报纸塞住了,一氧化碳出不去。管道有漏缝,是人为破坏的痕迹,導致有毒气体倒灌进屋裏。” 我吃惊地说:“有人想谋杀我们?” 王老头点点头:“炉子里的煤炭是被水浇灭的。生出有毒气体被有意引到屋里,有人不希望我们活着。”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香疤。 此时已经快凌晨五点了,正是最黑暗的时候,外面寒风呼啸。呜呜吹着。我披着棉袄,坐在冷冷的椅子上。王老头脸色阴郁坐在对面,我们无言以对。 好半天,他站起来,来到门前查看。他叹口气:“这个人做的很干净。没有溜门撬锁的痕迹,悄无声就钻了进来,居然连我都着了道。” 他叹口气说道:“小罗,你知道吗,我的闺女和女婿,还有小外孙就是被煤烟熏死的。” 我大吃一惊。 王老头阴郁地说:“煤气公司改表,维修失误,导致煤烟泄漏,我闺女一家三口,全都闷死在新房里。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就过不来了,床上重病三个月,恨不得自己也死了。师祖给我算命的时候,就说我命里占个孤字,可没想到命运会这么惨烈!我找煤气公司打官司,根本没有用,人家财大气粗又是官面的人。后来把我逼的实在没招,违背了江湖道的原则,布法阵弄残了煤气公司的总经理。” 他的语气异常冰冷,我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 王老头朝门外吐了口痰:“我如果知道这是谁干的,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一个孤老头子,居然还有人惦记想害我。小罗不好意思啊,连累到了你。” 我想起昨晚关于骷髅脸和解铃的离奇怪梦,便对王老头说了一遍。王老头皱着眉沉思:“你的意思是,害我们的人就是害大学生的人?他来找我们灭口了?” “对。就是那个‘纹着骷髅的可怕男人’。”我说。 王老头看看炉子,琢磨:“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那个男人有这么大本事?知道我们在调查他,然后马不停蹄就找到这里,用煤气熏死我们?这人出没无踪,神出鬼没?我在隆城呆几十年了,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事,真不是一般人。” 我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王老头说得对,我们的行踪怎么这么快就暴露了。就算那男人神通广大,我们一招鬼他马上就能通灵知晓,可他怎么知道我们住在水库对岸,并且还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安排出如此巧妙的煤气熏人计划。 如果我和王老头熏死了,肯定是无头悬案,荒山野岭人迹罕至,警察想查都没处查去。 短短时间里设计出这个杀人计划,就像事先已经知道了王老头的生活习惯,非常了解烟道走向,因地制宜进行周密地设计,绝对不是灵机一动。 我和王老头谁也没说话,这老头也挺精明,多少年的老江湖,必然也想到了这些问题。屋子里煤气味散得差不多,天光已亮。王老头到厨房里煮了一锅水,味道很浓郁像是什么中药。王老头告诉我,他经常进山采摘草药,这些都是自己配的。这种草绝对解毒,喝了有益无害。 我喝了之后,全身暖洋洋,果然状态好了很多。我和他正聊着,远远传来脚步声。我们都有点神经质了,互相看看。脚步声渐近,大门推开,从外面进来个人。 正是林法光。这小个子换了件登山冲锋衣,里面鼓鼓囊囊穿了不少衣服,他兴冲冲推开门,一下看到我们,神情有些惊愕,眨眨眼说:“今天进山,你们吃没吃早饭?” “正在吃,你也来点?”王老头问。 “我在家吃了两个鸡蛋。”林法光说着,坐在我们对面。 我叹口气:“林师傅,你差点看不到我们了。” 林法光大吃一惊:“出了什么事?” 王老头没放声,可我憋不住,把昨晚煤气泄漏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没有提那个古怪离奇的噩梦。林法光拍着腿说:“真他妈的险,王老头不是我说你,那个破炉子我都说过多少遍,让你检查维修一下。你就犟嘴,说我玩了多少年。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一个糟老头子死不死没啥,别拖累人家小伙。” 我有点不好意思,赶忙说:“林师傅,这不是没事吗,就别怪王大爷了。我们怀疑有人使坏……” “怎么?有人要谋杀你们?”林法光吃惊地问。 王老头说:“没那么悬,也可能是管道老化。” 林法光狐疑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老头语言闪烁,神态不对劲,我心里画魂,他是不是有什么方略?我还是谨言慎行吧。难道昨晚煤气泄漏真的是王老头失误造成的?他为了掩盖自己责任,就推说有人要谋杀我们? 我细想想,虽说有这个可能,可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低。首先王老头说他闺女一家三口都被煤气熏死,说的时候咬牙切齿情真意切,这种事不大可能无中生有,随意编排。王老头有了闺女这件事,对于煤气的使用上他肯定会无比谨慎,犯错误的可能性很低;再一个我想起昨晚的怪梦,梦里解铃和那个纹着骷髅怪脸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既然王老头不愿多说,我也不想再提。现在虽然谜团更浓,可我有种感觉,离真相不远了。 林法光问我们,熏了煤烟身体还能行吗,用不用休息。王老头说没事。他去准备进山的东西,进到房间里背着一个大大糙糙的老式登山包出来,里面鼓鼓囊囊,可能装了一些法器。 我们三个人出了门,王老头把屋门锁上。这一次进山,要翻山越岭到很远的瞎子谷。我听王老头说,瞎子谷林深山险,罕无人至,不过每年都会有当地的登山爱好者组队去探险。 我们出发的很早,走了不到三个小时,就翻过水库的大山,来到了瞎子谷。 在路上,林法光追问我们是怎么知道槐树精的,我正要解答,就让王老头把话头抢过去。他说昨天晚上请鬼,请来了死去大学生的阴魂上身,透漏出和槐树精有关系。 林法光非常感兴趣,又追问招鬼的细节,王老头跟他打马虎眼,言语不详,没说太清楚。 林法光道:“说到槐树精,我知道一点线索。前两年,我和老大他们曾经陪着一个电视台的摄制组到瞎子谷采风。当时聊到了槐树精的传说,也是闲谈,老大说在瞎子谷东南角,有地灵之气蕴育,有一些人专门慕名去朝拜过。” 王老头说:“和我观察的差不多,我们就去那里看看。”呆有记巴。 我本来想问老大是谁,想想算了,可能是他们这个组织的头头,我也没心思打听。赶紧把这里的烂事处理完回家。这地方我是呆够了。 走了一上午,天本来很冷,走着走着就热了,衣服里已经湿透。我们坐在避风地方简单吃了点东西,歇够了脚,继续出发。又走了两个多小时,下午快三点的时候,我们进入一片深山。 这里一片大林子,枯枝败叶,周围别说人了,就连鸟的影子都没有。说来也怪,山中居然还有一条踩出来的小路。这条路肯定不止一个人走过,能在崎岖的山林中,踩出一条几乎平整的小路,这也是个日积月累的工程。 林法光看看罗盘,指着蜿蜒小路通向的深处说:“方向没错,传说中的槐树精应该就在那里。” 我们顺着小路往前走,林子越来越密,遮天蔽日,不见阳光。这里雾气沉沉,很有些阴森。我把手电打亮,照着前面的山路,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路两旁的高树,枝枝杈杈上,缠满了暗红色的布条。 第十四章 上身 不但有布条,在树根的泥地上插了許多未燃尽的黄香,东倒西歪。这些东西更增添了几分诡秘和阴森的气氛。 王老头和林法光对视一眼。林法光对我说:“小罗,地上这些东西别碰,是香客敬给过路神的。看来深处果然有灵,我们找的地方沒错。老王,你能确定那死鬼和槐树精有关系?” 王老头背着大包,两只手插在袖筒里,淡淡说:“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们順着小路继续往前走,越往里林子越迷蒙,光线晦暗。只能看到密密匝匝的枯败树枝。我们把手电打亮,王老头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开路,把枝条拨开。也不算难走,路已经踩了出来,不至于迷失方向。 走了大概一個小时,这路就像没有尽头,我知道此时已经深入大山腹地。 我们坐在树根下休息,歇了会儿,王老头一把拉住我:“小罗,老林。你们看。” 林子深处不远的地方,影影绰綽有个直立的黑色影子。我打着手电照過去,那一瞬间真是目瞪口呆。这影子藏在黑暗中,它的形状极为奇怪。 这是一个石人。短小粗壮,看上去像一个站立的虫蛹。姿势有些诡异。光线扫到它脸的时候,光秃秃的就是个石头球,没有五官。林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东西,实在是有些恐怖。 我看的倒吸口冷气:“这是什么玩意?” 王老头摸着下巴沉思:“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是什么?”林法光也不认识。 王老头看了看他。说道:“这是传说中的一种鬼差,咱们北方没有,这种东西南边人供奉得比较多。这种鬼差比较奇怪,奇就奇在它并不是在阴间当差,而是驻留阳间供人驱使。我听师公说的,他在南方一个邪术高人的家里曾看到过这样东西。那邪术高人养鬼仔,怕小鬼反噬,所以家里立有法坛专门供奉这个鬼差。” “在这里出现是什么意思?”我问。 王老头闭目凝神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我现在最怕出现一种情况,你们想想,这个石头鬼差不是自己飞来的,肯定有人立在这里。你们想想,认识这东西,并且郑重放在此处进行祭拜的,会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个人能够出现在这里,他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在觊觎槐树精,心怀不轨?” “老王,你多虑了,哪有那么严重。”林法光笑。 王老头抬头看看黑压压的树冠,叹口气:“这里的事情波橘云诡,还是小心为上吧。” 我们重新出发,又走了一段路,前面有两棵大树在路旁,树干之间有红线相连,正好把路封住。我们互相看看,谁也没理会,从红线下钻了进去。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我们似乎进入到一个恐怖的禁区。 向前走着走着,路没有了,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林区,手电扫过,这里密密麻麻有不下上百棵槐树,都是高大粗壮,遮天蔽日,谁知道是哪一棵。我问王老头,槐树怎么才能成精。 王老头说:“和你说过,只有母槐才能成精,而且必须机缘巧合。吸收日月精华,有时还需要一点契机,比如有女人在树下解手,碰巧那个来了滴落经血,这样就可能成精。”他又加了一句:“一定要见血才能成精。” 林法光也不知是不是讥讽:“老王,你还挺懂的。” 王老头哼哼两声,没有作答。呆住吗扛。 我们在这处密林里转悠,王老头说:“大家看仔细点,槐树成精是有迹象的。这里有人来过,他们会留下痕迹。” 三个人不敢分开太远。这里很奇怪,明明是白天,可偏偏黯淡无日,天空灰蒙蒙的,整片树林笼罩着浓浓的雾气。这片树林里,视线很通透,可再往远了看,林子之外就是一片迷蒙,我们像是进了一处被世界隔离的特殊空间。 正找着,忽然听到林法光喊了一声:“在这。” 我赶紧循声过去,林子深处赫然出现一棵大槐树。这棵槐树打眼一看就觉得不一般,首先是大,人站在下面就跟蝼蚁一样,因为光线太暗,只看到头上枝条丛生,密不透风,根本无法评估这棵树有多;再一个,这棵树有种很威严的感觉,在这一立,法相庄严,母仪天下。最奇最怪的是在树干上,竟然生出两个树疤,怎么看怎么像两只怪眼。都说画龙点睛,这眼睛一出,整棵树像活了一样,有一种特别难言的气质。 在树根下,居然摆满了碟碟碗碗,摆着很多供品,还压着黄色的烧纸,此时都残破不全乱七八糟。还有很多烧得七短八长的残香落在地上,感觉挺萧条的。 一定就是这棵树,抛去直觉不谈,冲着这些供品,就很说明问题。 在树干上,挂着一个小木板,上面贴满了字条。我们凑过去用手电照着看,字条上都是一些祈求的话语,“神啊,赐予我一个女人吧”,“老树精,保佑我和玲玲的爱情顺利”,“树精,能不能帮我壮阳,如果我的身体恢复健康,我给你供奉猪头”,更有甚者,还有不怕死的写着“槐mm,都说你是个美女,我能不能跟你xxx”……等等,诸如此类。 王老头说的不错,槐树精主要就是管男女情运这方面的。我正聚精会神看着,王老头碰碰我:“看这个。” 他捻起一张字条,这张字条看上去很新,写上去的时间应该不长。上面是“我是个屌丝,从来没尝过女人的滋味,我想有个对象好好疼她,能不能赐给我一个好女孩。日期xxxx。”下面留名是:“陈昌”。 我看不出这张字条有什么特别之处,王老头在旁边说:“陈昌就是吊死在水塔那棵树上的大学生。” 我吸了口冷气:“我们昨晚招鬼招来的就是他。” “对。”王老头目光湛湛,说道:“看他留言的日期。”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道:“日期怎么了?” 王老头说:“他留言的日期就是他死的那一天!” 我头皮发麻,喉咙窜动。林法光蹲在旁边,没有说话。 王老头说:“这个陈昌是白天进山来祈福槐树精,可就在当天夜里凌晨,他便死在翻山越岭的水塔树上。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是啊,发生了什么?”我颤抖着说,牙齿咯咯作响。 “老林,发生了什么?”王老头问林法光。 林法光不知琢磨什么呢,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靠,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老头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导致了三个后果。第一,陈昌从槐树精这里,翻山越岭去到水塔那里,他是怎么去的,为什么要去;第二,陈昌最终死在了水塔旁边;第三,他死的时候没穿衣服。他来这里祈福,肯定是穿着衣服,死的时候衣服哪去了?” 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我这人脑子转的慢,好半天才明白过味儿,王老头说的这三条都是很实在的疑点。 “你们看这个。”林法光转到树身的旁边,用手电照着一处地方说。 我和王老头凑过去,一条枝杈上栓了一根长长的红绳。我们顺着绳子看,绳子的那一头拖在地上,踩得很脏。 林法光蹲在地上用手电照着红绳,似乎发现了什么,捡起了什么东西看看。 我看到他手里拿的是一颗小小的檀香珠。 看到这珠子,我顿时不镇定了,拍着林法光的肩膀,颤抖说:“这是解铃的珠子!” 我记得解铃就有一串开了光的檀香珠手串,那颜色记得清清楚楚,半黑不黄,正是眼前这个样子。 解铃一般不带它,只有出去办事的时候才在手腕带上。现在这串珠子散落在地上,至少说明两点,解铃来过这里;他出事了。 我打着手电仔细查看地面,又捡了两颗同样的珠子。 我对王老头说:“王大爷,解铃来过这里。” 王老头看着这根长长的红绳若有所思,眉头紧紧皱着。 我问他怎么了,王老头托着红绳子说:“这条绳子应该是解铃系的,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 “不知道。” 王老头一字一顿道:“他在请槐树精上身。” 第十五章 槐树精?! “请槐树精上身?”我聽得匪夷所思。 王老头点点头:“解铃真是敢干,这非常危险。他和我们一样也找到了大学生曾经来祭拜槐树精的线索,为了追查。便请槐树精现身一问究竟。” “老王,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也要學解铃请槐树精?”林法光问。 王老头有些不悦:“我沒这么说,我只是猜测解铃当时的行为。这棵老槐树成长的年头太久,贸然请它现身会非常危险。”阵记农弟。 “我倒觉得可以一试。”林法光拍拍树幹道。 王老头没说话,蹲在地上思考。林法光说:“我是六壬神坛的坛主,老王你是江湖老前辈,也就小罗是个棒槌。可以排除在外,不管怎么说吧,三个臭皮匠顶個诸葛亮。老王,咱哥俩联手难道比不过一个解铃?” 王老头没说話。 林法光说:“我们走了这么大半天,已经到了门槛,线索就在眼前,不试试怎么能甘心。据我猜测。大学生之死肯定和槐树精有关系,说不定就是它所为。” 王老头摇摇头:“槐树精再厉害,也只是蛊惑人心而已。它最多可以让人迷乱致死,而大学生的死却疑点颇多,不能这么轻易下结论就是槐树精害的。” “你就说试不试吧?要是不敢。咱们现在立即回去,别在这瞎耽误工夫。”林法光不满意。 王老头摸着下巴犹豫:“要请槐树精,必须要有男人做饵,我们中间谁合适?” 林法光拍拍我的肩膀:“小罗呗。” 我一听就懵了,赶紧道:“我不行,我什么都不会。”和王老头招鬼的经历还记忆犹新,实在是太可怕了。这次更加升级,不是鬼了,而是树精,无法预料到时候会出什么问题。 林法光耐心说:“小罗,我和你王大爷都是道法中人,请槐树精的时候,我们要做法,更要护法,谁都不闲着。而你呢,你什么也不会。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不来做饵,还能干什么呢?对不对?放心吧,我和你王大爷会保证你的安全。” 我看向王老头,我和他经历了一些事,可以说生死与共,关系比林法光还要近一些。王老头在沉吟,没有说话。 “你们可不要害我啊。”我苦笑。 林法光说:“小罗,你这话说的,就算我们害你,那你有没有被害的价值呢?” 这人说话真是不好听。非常刺耳。 这句冷酷无情的话反倒下定了王老头的决心,他站起身说:“就这么定了。小罗,你来做饵请槐树精现身。我和老林护法,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看看他们两个,长叹一声:“好吧,不过我也有话说在前面,如果招不来你们可不能怨我。” 王老头和林法光简单商议了一下,王老头跟我说:“从解铃的做法来看,他用的是红线咒的法术,我们就按他的来。” 他们让我用刀割下一段槐树枝,然后再拿着一条红线拴在断裂的枝条上,红线的另一头拴在我的右手腕上。 这些做法正是解铃当时用过的,我现在正在走他的老路。 王老头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根红蜡,打火机点燃,戳在树根的泥地里。最后拿出一块红布,把割断的槐树枝包在里面,蒙住我的双眼。 我跪在地上,面向槐树,眼前一片漆黑。 王老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会儿做法的时候,你在心里默默求槐树精现身。切记一条,其他都可以想,就是不能心生歪念。” “什么是歪念?”我颤着声问。 “不能想着和它交媾。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欲念怎样炽热,就是不能想那种坏事。槐树精现身,非常危险,一旦你心生歪念,很可能精气就被它吸走了。”王老头嘱咐。 我深吸口气,点点头说:“知道了。” 林法光对王老头说:“事不宜迟,开始作法吧。” 王老头又嘱咐我:“小罗,一会你或许会看到很多不该看到的东西。切记,不可随便解下红布带,一定要镇定,镇定!” 本来我就紧张,他这么一渲染,我更紧张害怕,浑身发颤。可是现在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默默念叨,镇定啊镇定。 这两年遭遇的事情论奇和险以此为甚。解铃,你要是有灵,保佑保佑我吧。 耳边响起了王老头和林法光的声音,两人在交替吟咒,声音低沉,忽近忽远,十分恍惚。听上去好像他们似乎驾小船在水上,一会飘得近了,一会儿又泛舟远去,感觉很怪。 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用手擦擦,越流越多。我跪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像是卷进汪洋大海里的一只孤舟,左右不靠,无天无日,就觉得自己命悬一线,时刻都能死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跪的膝盖发麻,昏昏沉沉中忽然打了个激灵,不对劲! 我用尽全力去听,周围寂静无声,似乎连风声也猝死了。我咽下口水,心砰砰乱跳,我靠,他们两个人哪去了? 王老头和林法光失踪了。 我紧张到爆,这一切会不会是他们的恶作剧?把我骗着跪在这儿,然后两人撒丫子先撤了。不应该啊,我劝慰自己,他们都是江湖前辈,哪能干这么无聊的孩子事。 可现在为什么听不到声音?我摸到红布带,要扯下来,可想起王老头的嘱咐,万万不可解下来,只好忍住。 就在这时,前面很远的地方突然亮起一道强光,虽然蒙着红布,可还是照的眼睛生疼。我用手挡住脸,这束光亮度之强,像是重型卡车的车头灯射出来的。 光芒越来越盛,晃晃悠悠就过来了,光源在向我逼近。我挡着脸,心脏狂跳,不好了,难道真把槐树精请来了? 那束光在不远处停下来,从强光里又分出一团比较柔和的暗红色光芒。很像是有人打着一盏红灯笼从车里出来,慢慢走近我。 就在愣神的时候,那团暗红色的光芒在眼前停住。我感觉到有一团黑色的影子伏过来,紧张的全身汗毛倒竖。那团影子到我的耳边,低声呢喃,好像说了一句“走吧”。 我恍恍惚惚站起来,有人拉住我的手,细腻柔滑,很像是女孩子的。因为蒙着红布,我什么都看不到,仅能隐约看到周围是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光源。我被那只小手拉得,慢慢向前走去。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会儿,周围光线愈来愈暗,好像进了一个漆黑的内部空间。 这里阴冷非常,感觉很阴森,开始我还以为是一间大房子,走了一段才反应过来,我靠,不会是山洞吧? 正迟疑时,不远处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是团团烛光,好像点燃了一大片蜡烛。光芒柔和细腻,莹莹而亮。 我被那小手拉进了这片光芒之中。我下意识左右环视,这些光芒飘逸淡雅,如同一片幽幽星海,心情慢慢稳定下来。 恍惚中我坐在硬硬的什么东西上,好像是石头椅子。我有点打鼓,这里难道是槐树精的巢穴?它把我引到这里想干什么?难道想交媾?我想起王老头嘱咐过的,千万千万不能起歪心。 这时有个黑影来到近前,影影绰绰看不仔细,只看到身段很苗条。 柔柔的声音响起:“解铃在我这里。” 我一愣,这就是槐树精?听声音很柔,她也知道解铃的名字? “你是来救他的吧?可以把他领出去。” 听了这话,我心里大喜,来不及细想,赶忙说:“谢谢你,他在哪,我领他走。” “想救他,你就得听我的。我念什么,你跟我念什么。”她说。 现在救人心切,而且情景违反常理,很是诡谲,我也来不及细琢磨。 她开始念诵一段咒语,语言很难懂,读起来很绕口。她读两句,我跟着读两句,咒语不长,很快便读完了。 黑影站起身,似乎来到我的身后,感觉中她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往我的头上缠。然后又开始在我的手指上缠,我勒得慌,问:“这是干什么?” 她没有说话,恍惚中我看到这团影子一动,似乎从身上拔出什么东西,她要用那东西往我的右手中指上戳。 就在要戳上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响了一声炸雷一样的喊声:“小罗,别让他弄出血!” 这声音如敲响了一轮佛钟,嗡嗡带着回音。我全身打了个冷战,猛地缩回手。 因为我听出这声音,正是王老头喊的。 我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拽掉脸上的红布带。眼睛长时间处于黑暗中,很不适应光线,一时睁不开眼。朦朦胧胧也就是一瞬之间,我恍惚看到了一个人的肩膀。 这个人的肩膀上纹着一张无比狰狞的骷髅脸,还没等看仔细,再眨眼时,那人已踪迹不见。 我擦擦眼睛环顾左右,发现自己居然还站在老槐树的树下,根本没挪地方。后背已经湿透,不禁后怕,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刚才肯定生死一线。 这时,我看到了王老头。他躺在地上,眼睛瞪的大大,嘴角全是鲜血。而林法光踪迹不见。 第十六章 生死大劫 我赶紧把王老頭搀扶起来,他不停地咳嗽,从嘴角不断往外渗血。我知道坏了。肯定是伤了内脏,焦急地说:“王大爷,你没事吧。” 王老头扶住我,颤抖着说:“快,快……妖精作孽……” 我把王老头搀扶起来,也顾不得背包,一步一步往外挪。天色将黑。树林裏阴风怒号,周围一片惨淡。我着急地問:“林师傅哪去了?” “他……他为了救你,和槐树精斗法,生死未知。”王老头颤巍巍地说。 “啊?”我大吃一惊:“那我们不能走啊,我不能看着林师傅危险而不管。” 王老头叹口气:“恐怕老林现在凶多吉少,那槐树精实在太邪门。老林豁出一条命就是爲了救你,救你啊!” 我一时难以抑制情绪。放下王老头,对着这棵老槐树猛踹。王老头咳嗽几声,慢慢走过来:“小罗,现在老林生死一線,也只有你能救他。” “我该怎么办?”我着急地问。 “我帮你做移魂之法。把你的魂魄调出。只有这样,你才能进入槐樹精的迷幻法阵,救出老林。”王老头说。 我一咬牙,豁出去了:“好!林师傅为我犯险,我不能置之不理。该怎么做,你老就整吧。” “好孩子,有情有义!”王老头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根细针,针头锐利无比,闪着蓝光:“把你右手的中指伸出来。” 我伸出手指头。王老头微微闭目,嘴里念念有词,慢慢抬起细针,对着手指就扎了过来。 就在针头要扎到手指的时候,我猛地一缩,王老头睁开眼睛:“怎么了?后悔了?害怕了?那我们走吧,让老林自己死去。” “我没害怕。”我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槐树精是男的还是女的。” 王老头气笑了:“槐树不分男女,只论公母。我都跟你说过了,只有母槐才能成精。” “那槐树精有没有纹身呢?”我问。 王老头把眼珠子瞪大:“你什么意思?” 我挠挠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觉得心慌慌的,有地方不对劲。 “小罗,我就知道你是个胆小鬼。我们走吧。谁让老林多事呢,他活该,走吧走吧。”王老头哼哼唧唧转身要走。 “王大爷,你身上的两颗痣还好吗?”我问。 王老头含糊地说:“唔唔。还好,还好。” 我不知哪来的胆气,对着他的后背飞起一脚:“去你妈的!” 这一脚飞出,眼前顿时一片黑暗,连点征兆都没有,似乎一瞬间便进入了深夜。我用手一摸,脸上居然还蒙着红布带,心头一惊,我靠,刚才还真是幻象! 我赶紧揪下布带,发现自己站在老槐树的树下,根本没有挪动地方。刚才竟然经历了梦中梦。这时,我看到地上躺着王老头,嘴角渗血,一动不动。 而林法光踪迹不见。 我扶起他,王老头还有口气,呵呵笑着:“小罗,你回来了,看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 “王大爷,你身上的两颗痣……”我问。 王老头咳嗽了几声,一股血渗出来:“三颗。行了,别盘问了,我知道你的幻象是什么了,你做的很好。根本就没有槐树精,或者说槐树精早已经没了,我们在这里被人有计划地伏击。” “什么,是谁?你的伤又是怎么了?”我问。阵围私才。 王老头让我把他搀扶起来:“刚才你那么聪明能识破幻象,怎么现在会想不明白。” “你说的是……林法光?”我颤着声音问。 王老头点点头:“刚才作法时,我发现形势不好,要救你出来,正全神贯注之时被他从身后偷袭,把我打伤。我全明白了,知道我们行踪的只有他,我怀疑昨天晚上破坏煤气管道想暗杀我们的也是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感到彻骨寒意。 “最近出的这两起凶杀案,一定跟他有关系。他怕泄漏凶手行踪,要致我们死地。”王老头说。 “凶手就是他?”我心惊胆寒地问。 “林法光的能耐我了解,虽然有一些但不至于这么大。这个凶手能够降服槐树精,桎梏解铃的魂魄,层层设计谋杀我们,驱使林法光为己所用。所行种种,非常人所为!这是个高人啊。” 我还想问什么,王老头摆摆手:“赶紧走,离开这里。” 一想到林法光,我一拍腿:“坏了,我和解铃的本命灯还在他家,他会不会……” “什么?!你让他点了本命灯?”王老头瞪大了眼。 “是啊,他说解铃命悬一线,即将魂飞魄散,让我点本命灯,和解铃联系在一起。还说一生俱生,一死俱死。”我说。 “哎呀,”王老头苦着脸:“你真是一点江湖经验没有,这种东西哪能随便让人摆弄。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那个凶手想炼化解铃的魂魄,可怎么也炼不了,把你拖下水,你们本命连在一起。只要把你弄死了……” “解铃也就死了?!”我颤抖着说。我回想起煤气泄漏事件,凶手要杀的人是我,表面看是杀人灭口,其实是为了让我的死来拖累解铃。 刚才在幻境里,幻象中槐树精和假王老头都要扎我中指上的血,那假王老头还说,要帮我做移魂之法。现在想想真是后怕。 “不对。”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要弄死解铃,何必这么麻烦。解铃的本命灯在他们手里掌控的,吹一口熄灭,人不就死了。” 王老头摇头:“你还是不懂这里的机理。本命灯并非你看到的那一豆灯火,它只是一种映射,光吹灭灯里的火没用的。真正的本命玄火是在和合祖师的神坛里点燃,这种火对应着你的阳世寿命,寿命一尽,那边灯火自熄。把你弄死,你的本命灯火就会熄灭,你的熄灭会连带着解铃的一起灭掉。” “那,那应该怎么办?”我颤抖着说。 “先离开这里。”王老头催促。 我背上大包,搀扶着他,我们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王老头说:“林法光也不好受,他被我打成重伤。关键是他现在漏了底,以后隆城再无栖身之所。” 我傻愣愣听着,心乱如麻,迷迷糊糊走了没多远,周围都是遮天蔽日的大树。仔细一看,倒吸口冷气,身后居然还是那棵成精的老槐树,枝杈上的红线拖曳在地上,很是阴森。 我们走了一大圈,怎么还在原地踏步? “坏了,现在最怕一件事……”王老头声音冰冷。 “什么?”我问。 “林法光怕丑事暴露,要致我们于死地,杀人灭口!”王老头说。 我心惊肉跳:“他不是被你打成重伤了吗?” “你别忘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有那个可怕的凶手。没受伤时,他还忌惮我,现在我已成重伤你又是棒槌,他可以下手了。” 王老头话音未落,树林里刮起一阵阴风,吹得人遍体生寒。 王老头让我扶着他,我们一边走,他一边做记号,我懵懵懂懂也看不懂,就跟着他走。转来转去,王老头身体越来越虚弱,嘴角不停地浸血,咳嗽声不断。可我们无论怎么走,也出不去这片山林,哪个方向都是密密的槐树,浓浓的雾气里深不可测。 “这里已经被人布下法阵,这么走不行,我们都要困死在这里。”王老头咳嗽说。 “那怎么办?”我问。 王老头长叹一声,看看迷蒙的天空:“师祖啊,最后一次生死大劫,徒儿看样是过不去了。你老人家对我一生命数的谶言,字字不空。徒儿早年心骄气盛,不服天命敢于天争,直到垂垂老矣才知天命难违。”他看看我:“小罗,一会儿我来做法,你就顺着前面这条路走,千万不要回头!” 我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颤抖着声音说:“王大爷,你呢?” “我用毕生功力,为你打通一条生还之路。”王老头说。 “王大爷……” 他摆摆手:“不要再说了,要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小罗,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我的宿命,多少年前就定好的。”说到这里,他突然俯身在我耳边低声耳语:“小罗,此间之事太过凶险,你自己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切记,离开这里之后,立即去找解南华。” “解南华……”我想起那个斯斯文文冷冷冰冰的年轻人,他就是解铃的弟弟。 王老头盘膝坐在地上,撅着嘴,控制住咳嗽,双手捏诀,开始吟咒。我在他旁边,眼圈红了,不愿离开,他猛地睁开眼,厉喝:“婆婆妈妈,解铃怎么会收你这么个徒弟!” 随即他长叹一声:“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死的,记得来救我。”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我,嘴里快速念着咒语。 说来也怪,树林中云雾渐消,果然出现一条蜿蜒小路。我回头看看王老头,深吸口气顺着这条路跑了下去。 我心里充满了强烈的怒意和愤懑,去他妈的解南华,我现在就要去找林法光报仇! 第十七章 灭灯 我沿着前方一路飞奔,忘了恐懼,跑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林法光的踪影。我累得停下喘息,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那片深林,又回到了来时的小路上。我转过头,又看见了深林中那尊鬼差的石像。 我看着这尊石像发呆,想起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三人來时的情景。而此时此刻,在回来的路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顺着小路跌跌撞撞往前走,一直來到瞎子谷的边缘。回过头,看看小路漆黑的尽头,我咬咬牙,王大爷,你等我回来。阵围斤才。 我凭着记忆,在山里走了很长时间。此时已经入夜,天空黑得一塌糊涂。山风極是凛冽,吹得衣服都透了,我凭借着一股劲头,顶着大风在荒山野岭中跋涉。现在我不单单对自己负责。肩頭上还有至今下落不明的解铃,生死未卜的王老头,他们都要我争分夺秒地去营救。 走了很长时間,到后半夜我脑子都麻木了,天光快放亮的时候,我才从林子深处走出来。看到熟悉的水塔,眼泪情不自禁流了下来。 此时双腿像是灌了铅,又厚又沉,衣服都被汗浸透了,整整一晚上没喝水,整个人就在崩溃的边缘。 我摇摇晃晃,鼓足了劲头,穿过林区来到水库边缘。 看看表,已经早上六点多钟,整整走了一夜!我跌跌撞撞跑到水边,一眼看到我们来时的船还停靠在岸边。马上跳了上去,解开缆绳。我撑起船桨,在水面划去,小船歪歪扭扭地离了岸。 一开始我掌握不了船桨的操作,船不受控制,就在水里打转。这时全身的倦意袭来,眼皮子越来越沉,使劲睁就是睁不开。小船到了水中央,随浪漂浮。 我的脑子已经麻木了,无法思考问题,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在这里支撑。好不容易把小船折腾到了对面。我也累得气喘吁吁。 我勉强把小船拴在柱子上。蹲在岸边,用手捧了一把刺骨寒冷的冰水洗了把脸,刺激的全身一振,顿时又恢复了些精神。 看着这条小船,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靠,林法光哪去了? 真是怪了,按说他先我之前回来,应该划船过水库,不可能再把船留下。船还在,说明林法光并没有回来。我脑子已经不太能思考问题了,大概猜到了两个可能:一是林法光受了重伤死在半路上;一个是他可能抄近路回去了。 此时此刻,真是分秒必争,我要趁着身体还能挺得住,赶紧做点什么。 我顺着原路,来到水库外面的大道,这里罕为人至,路上根本没有车。越是平坦,风越大,气温越低。我抱着肩膀走了很长一段,才拦到一辆往市里运煤的货车。司机还不错,答应捎我回城。车厢里异常温暖,我蜷缩着坐在后座,司机挺健谈还在和我说什么,我眼皮子越来越沉,一闭眼就睁不开了,昏昏沉沉睡过去。 这一觉真香,都没有做梦,正睡得踏实被人推醒,司机指指路牌,已经到了隆城市内。我迷迷糊糊掏钱给他,司机还乐呢,说我睡蒙圈了,他顺路不要钱让我赶紧回家吧。 我从车上下来,吹着冷风,头脑慢慢清醒。看着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做出一个决定,先回王姨的客栈。我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和她说清楚,让她见识林法光的真面目。然后让她和我一起去找林法光对质,这样不但安全,成功率也高。 我到客栈的时候,王姨正在前台查账本,看我来了,她张大了嘴,从台子后面转出来,急切地问:“小罗,你这是咋了?” 我知道现在自己这幅模样没法看,山里熬了一晚上,肯定像个要饭的。我说:“王姨,出事了。” 王姨知道情况有异,她十分谨慎,拍拍我的手,做个眼色:“走,回屋说。” 我们来到二楼的房间,她打来热水让我洗脸,我痛痛快快洗掉一身风尘。王姨真是体贴入微,趁我洗脸的工夫,把早餐也准备好了。我拿着肉包子狼吞虎咽,撑得直翻白眼。 等吃完了,我迫不及待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王姨听得聚精会神,她为人很老成,并没有显露太多的惊讶,她考虑问题很仔细:“小罗,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有两个打算,王姨你的和我走一趟,我们一起去找林法光。然后我得赶紧买票飞回去,找解南华。” 王姨叹口气:“南华我已经很多年没见了。老解家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有主意,一个比一个心思重。” 我苦笑:“我和解南华曾有一面之缘,他和解铃好像闹得很不开心,我担心找他会碰闭门羹。” 王姨让我稍坐,她到里屋,去了时间很长也不知在做什么。正等着,她从里面出来,手里拿了一个封口的信封。 我捏了捏,里面好像封着一张照片。 “小罗,你回去之后找到南华,如果他拒绝你,就把这个给他看。”王姨说。 我郑重点点头,把信封放到内兜里。 “走吧,我陪你去找林法光。” 我们出了客栈打车过去,到了林法光住的小区,我有些紧张:“王姨,我们要不要报警?” 王姨摇摇头:“林法光害人还仅仅是你们的推测,没有实在的证据。再说他们这些道法中人,真要做坏事,是不会留下寻常线索的。你叶叔生前和林法光是过命的兄弟,我算是他的大嫂,大嫂比母,我去对质他,就不信他能翻脸无情!” 王姨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还真是女中豪杰。 我们上了楼,来到林家大门前,我深吸口气,敲敲门。门里没有声音,我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回应。我和王姨对视一眼,难道林法光昨夜并没有回来? 虽然王老头信誓旦旦说本命灯不会随意熄灭,但毕竟我和解铃的两盏灯都落在林法光的手上,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我生出很不好的感觉,不禁带了气,“咣咣”砸门。王姨拉住我:“小罗,你这是干什么?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稳住架,越是十万火急的事情越要心平气和去做,这样才尽可能少犯错误。” 这时,门里忽然传出一声脆响,好像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砸碎了。 王姨敲了敲门,对着门缝喊:“老林,是我,你王嫂,家里怎么了?开开门说话呗。” 屋里不断传来东西打破的声音,我眼皮子狂跳,知道事情不对劲,可门不开又没有办法。急的我团团乱转。 这时,锁突然响动,门开了一道缝隙。王姨把我掩到身后,推开门,没急着进去。 屋里的情景让我们大吃一惊,六壬神坛已经砸烂,桌子倒了,碟碟碗碗的摔了一地,灯油供品乱七八糟散落在角落里。林法光背对大门,面向砸烂的神坛,盘膝坐在地上。 他老婆,那个疯老太太,一只手端着一盏灯,正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瞪大着眼睛。 一看这两盏灯我就炸了,正是我和解铃的本命灯,我急三火四就要往里冲,被王姨一把拉住,她厉声道:“冷静!你退后,我来处理。” 王姨走进门内,一步步来到林法光身后。林法光盘膝打坐,一动不动,像是不知道我们进来。 王姨说:“老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我说呗。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合计,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林法光置若罔闻,一动也不动,身体僵硬,情景十分诡异。 王姨仗着胆子转到前面,一看到林法光的正脸,她一声惊叫,双腿一软,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傻了。 我知道情况有异,赶忙进到屋里,反手把门关上。我绕过地上的破烂,一步步来到林法光的面前,等看仔细了,一时间也说不出话。 他死了。 死状极惨,脸上五官七窍都在流血,最为可怖的就是双眼也在流血,两道深深的血痕从眼窝流到下巴。 我实在看不下去,心里堵得慌,这样的死状实在是惨烈,让人不忍目睹。 “有字!”王姨指着林法光的身下说。 我勉强鼓起勇气再看过去。林法光右手食指的指尖全是血,垂在地上。他是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写了数个血字。笔划有力,笔锋颇见风骨,力道堪称力透纸背。能看出他在临死前,凭借着一股信念,垂死写下了遗言。 我仔细看了看,他写的是:一入神坛数十载,烟雨苍苍无终年,不求后辈传骨血,红烛烧残……最后一笔落在“残”字的勾上,他没有写完人生最后一首诗,便阖然长逝。 王姨走到疯老太太的面前,低声说:“弟妹……” 疯老太太抬起头看我们,眼睛里是豆大的泪珠,她哑着嗓子说:“当家的拼死灭灯……我护住了……他死了……”说完,嚎啕大哭。 第十八章 解南华 疯老太太捧着兩盏本命灯,扑到林法光的身上,嚎啕大哭:“当家的。当家的……” 王姨的神情颇为震惊,我低声问怎么了,王姨说:“这是我看到她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口说话。” 老太太确实很久没有说话了,口齿不伶俐,含糊不清,正因爲如此,此时此景有一种极为悲恸,无语凝噎的情绪。 我和王姨站在旁边,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在发泄。老太太幹脆坐在地上哭。不停擦着眼泪,她抬起两盏灯颤巍巍递过来,啞着嗓子说:“你们的……” 王姨蹲下来,紧紧抱着她:“弟妹,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裏也不好受,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太太努力张着嘴,嗓音沙哑,磕磕巴巴说:“当家的……想儿子……害人……我宁可不要……儿子……” 她断断续续说了一些,我大概听明白,林法光曾说过他身爲六壬神坛的坛主。替人续元会承受很大的业力,他们两口子婚后一直没有孩子。近两年林法光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他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留下子嗣。他想有个孩子,并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是为了师妹,他的妻子。 老太太爬到林法光死前在地上写的血书前,泪如雨下,用手一遍一遍摸着鲜血写成的诗句:……不求后辈传骨血。红烛烧残…… 她颤抖着说:“师哥……要走了……我年岁大了……他要孩子照顾我……不让我孤单,不让我孤单。” 她眼睛血红,一滴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不能害人……什么时候也不能……害人……师哥。咱们不能害人。” 她抱着林法光的遗体,嚎啕大哭。 王姨叹口气:“打电话通知120,人过世了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他的后事我负责了。” 这时那老太太用手指蘸着林法光脸上的血,颤巍巍在遗诗后面填了三个字,“新娘泪”。后面这句诗就变成:不求后辈传骨血,红烛烧残新娘泪。 字歪歪扭扭,可写得一笔一划,情真意切。看了之后,我心里这个不得劲啊,堵堵的喘不上气。 “小罗,阿姨跟你商量一件事。”王姨说。 “你说。” “人死为大。既然老林已经过世,他生前种种所为我们就不要再计较了,盖棺论定,让他安心的去吧。小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王姨说。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蹲在疯老太太的面前,问:“阿姨,你知不知道林师傅在为谁忙活?他背后应该还有个主谋,你知道是谁吗?” 老太太看着我:“当家的……不让我知道……那个人是……”她把蘸满鲜血的手指伸出来,在地上颤巍巍写了一个字。我和王姨都看到了这个字,震撼之情用语言形容不上来。 她写的,是个“鬼”字。 王姨惊讶地说:“老林背后的主谋是个鬼?” 疯老太太再不说话,捧着林法光的遗体呜呜哭。 王姨叹口气,打电话通知医院。我虽然焦急万分,还是决定留在这里忙活。 王姨善解人意,对我说:“小罗,你先回去,这里有我们姐妹操持就行了。我已经让小凡订了你回家的机票,你的任务就是马上回去找解南华,这里一大摊子事都需要他来处理。抓紧时间!” “这两盏本命灯?”我看着地上两盏灯,不知怎么处理。 疯老太太站起来,捧起这两盏灯拿到里屋,她哑着嗓子说:“我……会保护好你们的灯……放心。” 我现在明白了,林家这么乱,一定是林法光对本命灯图谋不轨,老太太拼死保护造成的。我知道这个老太太是可以信赖的,她和她的师兄不一样。 “我走了。”我对王姨说。 她拍拍我的肩:“早去早回。” 出了门,心情非常晦暗,真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想到解南华,我心里直打鼓,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相处。众所周知,他和解铃的关系非常恶化,这次又是因为解铃,解南华能不能出头真是个未知数。 我回到客栈,叶凡已经等候多时,告诉我机票已经订好,他陪我去取,并送我上机。隆城本地是没有飞机场的,叶凡一路送我到邻市乘机。 这对母子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在千恩万谢中坐上飞机,没几个小时便回到了家。 看着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想到这些天经历的种种,真像是恍恍惚惚做了一场怪梦。时间不等人,我来不及休息,准备找解南华。 可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想了想,给赖樱打了电话。赖樱这人脾气温柔,好说话,又是八家将之一,找她没错。 赖樱听说我找解南华有急事,有些为难,在电话里说:“罗稻,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只是上次对付圣姑,他才露了这么一面。这样吧,我知道他供职的公司,你去单位找他吧。” 赖樱告诉我,解南华所在的公司叫旭日集团。我一听就愣了,旭日集团是本市一家高新技术产业大集团,资产数十亿,福利待遇超好,大学毕业生打破头都进不去。要是谁家孩子能在旭日集团工作,比当公务员都要风光,说出去能光耀乡里。 我记得解南华好像担任的是什么高级顾问,他真要在旭日集团里谋求到这等高位,着实吊炸天啊。 我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洗个澡,换身新衣服,立立整整的,去旭日集团找他。这家集团有自己的办公楼,里面整洁高雅,富丽堂皇,出入进去的都是高级白领,不换身衣服我怕被保安当要饭的打出去。 旭日集团的办公大厦就在市中心的商业区,周围异常繁华,大楼每十层便有拓展出来的平台,上面养花种草,有供员工休息的长椅,闹市中俯瞰众生,恬然自得,颇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 我以前好像听铜锁闲聊时候说过,旭日集团这栋大厦完全是自主设计,不但有一流的建筑师,更有一流的风水师。现在才想明白,解南华的高级顾问应该就是在集团里担当风水顾问。 我在大厦外面狠狠吸了两口烟,烟头掐灭,硬着头皮走进去。进入一楼大厅,就跟星级酒店似的,金碧辉煌。有前台服务人员,进去还要登记划卡。 我在前台登了记,前台的女孩打电话找解南华。片刻后对我说,解先生正在开会,如果不急的话,到会议室稍等片刻。 我也没什么事,豁出去了,不见到他我不罢休。 到了二楼会议室,里面坐满了前来应聘职位的人,敢情今天是人家集团的招聘日。我找了把椅子坐在里面,静静等候。 这一等就没个头了,我和周围人闲着聊聊,又玩玩手机,转眼两个小时过去。我实在等的心焦,找人询问,工作人员告诉我解先生开完会后又出去办事了,应该马上能回来。 我中午没吃饭,生怕出去之后他又回来,只好饿着肚子继续等。 等的心灰意冷,靠在椅子上打瞌睡,正睡着被人推醒,一个漂亮的女助理微笑对我说:“解先生已经回来了,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他一会儿还有个会,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我擦擦口水,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精神一下,跟着女助理来到十二层。 出了电梯口就是地毯,进去还的换拖鞋。我暗暗舒口气,幸亏来以前洗了澡换了衣服,要不然脱了鞋,能把这一层楼的人都熏趴下。呆他阵圾。 越往里走自卑感越强。里面工作的大姑娘小伙子,个个精神饱满,干干净净,忙忙碌碌。我走在这里,感觉自己无比卑贱猥琐,还没看到解南华,气势就短了一大截。 解南华的办公室在最里面,敲门之后,里面传来男人淡淡的声音:“请进。” 开门进去,里面足有上百平,洁净的落地窗,高大的发财树,在一张超大的老板台后面,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干干净净的小伙子正在伏案办公。他抬头看看我,冲那女助理点点头:“你先出去吧。” 我从来没进过这种场合,手脚都没地方放,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我这人吧,一看见领导就心虚,解南华此时气场极足,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做自己的事。 我规规矩矩站在门口,像等着被领导批评的犯错小员工,大气都不敢喘。 等了一会儿,解南华再次抬起头,皱着眉问:“你有什么事?” 我清清嗓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其实来以前,我做足了预案,料想到解南华肯定不好说话,尤其还牵扯到解铃的事。我构思了几种方案,他怎么说我怎么应对,怎么把话说的有技巧能打动他的心。 可现在,所有预案全都用不上,在他这种气场面前,我编织不出任何语言。 解南华不耐烦,看看表:“我时间很忙,一会儿还有个会,你没事就出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第十九章 木偶 “我有事。”我说:“是关于解鈴的。” 解南华停下手里的笔,靠在老板椅上,眯着眼看我。他的年纪并不大。甚至感觉上比我还要小一点,被这样一个毛头小伙子如此从高到低的俯视,我渐渐恼怒起来。 我不是你的员工,是你哥哥出事,我出于道义来通知你,你凭什麽这么个态度?我他妈又凭什么怕你?我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我径自走到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 解南华静静看着我,我们對视几秒钟。他说:“我记得你。上次八家将聚在一起对付圣姑。应该就是爲了你吧。你还真是个惹祸精,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我冷笑:“你别说这些沒用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解铃现在生死一线,有很大的危险。现在只有你才能救他!” 解南华看看表:“不好意思,我要开会了。你不是就来告诉我这件事吗,好,我知道了,请回吧。” 我勃然大怒,沒想到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解铃这边都快火上房了,而他的态度冰冷漠然,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至于这样吧。 我站起来说:“解铃是你的哥哥。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请你有点人性,他马上就要死了,就算不作为弟弟,你们还是八家将的同道吧?我请你去救救他,救救他!” 解南华看看我,嘴唇颤了颤,似乎有些动容。他收拾桌子上的文件,摁动内部电话:“小王,进来一下。把客人带走。” 时间不长,女助理打开门进来,彬彬有礼对我说:“先生。请你离开。” “解南华,我求求你了,解铃是个好人,他忍辱负重,他肩上承担的东西太多了。你是他的弟弟,能不能理解他?就算你们之前有过节,我恳求你放弃前嫌,你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我求求你了。”说到最后,我情绪有些激动,声音都在颤抖。 女助理说:“先生,你如果不离开,我们只好叫保安了。” 解南华没有说话,把文件收拾好,推推眼镜往外走。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求求你了,解铃现在真的危在旦夕,只有你能救他!他是你的哥哥,毕竟血浓于水,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解南华轻轻拍拍我的手,不知戳到什么穴道,我像被电击了一样,一阵酥麻,赶紧缩回手。 他看着我说:“我和他早已情断义绝,麻烦你来找我之前先做做功课,我和解铃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也不承认他是我的哥哥。”他对目瞪口呆的女助理说:“这个人如果还不走,就叫保安。我还有事。” 他头也不回走出房间,我正要追出去被女助理一把拦住:“先生,你如果再捣乱,我真的叫保安了。”她低声说:“如果你被保安驱逐,会上我们公司的访客黑名单,以后再也进不来,赶紧走吧。” 我灰心丧气从办公大楼里出来,解南华冷冰冰的态度让我心灰意冷。我坐在大楼外面的花坛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我想起生死未知的解铃,想起用命为我打通生还之路的王老头,真是心如刀割。我真是恨,恨自己没本事,寄人篱下受人家冷眼摆布。 抽着烟,我渐渐冷静下来,看着办公大楼,生出了决心。我是没有大本事,那我就用仅存的小本事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吧。 人来人往,我坐在花坛旁边的长椅上,一根一根地抽烟,眼睛紧紧盯着办公大楼的出口。 天渐渐黑下来,气温很低,刮起了北风。我裹紧了棉袄,眼睛生涩,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出口,出来的每个人我都不放过。 到了晚上八点多钟,我一天几乎没吃东西,又累又乏又冷,两盒烟都快抽进去了,可是解南华还是没有出来。 我的手指已经冻僵,大脑麻木,完全是下意识地拿出下一根烟,就在这时,解南华走出了大门。 我扶着椅子把手想站起来,可双腿发软,一阵酥麻。眼瞅着解南华和其他人告别,走向地下停车场。我趔跌地跑了两步,一下摔在地上,浑身酸痛,咬着牙爬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跑。到了停车场出口,一辆奔驰开出来,我赶忙闪到一边,驾驶座上正是解南华。 这里在市中心,车流不息,往外开相当麻烦。正好趁这个时间,我拦住一辆出租,告诉司机跟紧前面的车。 解南华开的很稳,不紧不慢。大概半小时后,他的车开进了一个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 “哥们,没法进了。”司机说。 我把钱给他,下了车,小心翼翼在门口守着。时间不长,我就看到解南华出现在小区里,径直向一栋高级公寓楼走去。 我马上明白,地下车库肯定有直通小区的电梯。这里管理很严格,小区门口有门岗,往里进的话,必须划卡才能进入。 我在门口猫着,看到有一群年轻人说说笑笑回来,划卡打开铁门,我跟在他们后面,猫着腰一起混了进去。 这时解南华已经进了楼,这栋楼足有二十多层,一旦他上了电梯,就没法找了。 我赶紧跟进去,还是晚了一步,电梯门关上。幸好我看到电梯的楼层指向了十五楼。 这里有两班电梯,另一架很快下来,我进去摁了十五楼的按钮。电梯升得很慢,我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到了,从电梯下来,正看到解南华用钥匙开家门。 我赶紧冲过去,大声喊:“解南华!”呆他余技。 解南华转过头看我,脸上没有表情,似乎我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他说:“跟到这里来了,挺有本事啊。你赶紧走吧,如果我通知物业保安,撕破脸就不好了。” “你不答应我就不走!”我梗着脖子看他。 解南华叹口气:“好,你不是不走吗,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他不再搭理我,开门要进屋,我把住门把手。他脸色不善:“要动粗?” 我把王姨交给我的那个封口信封交给他:“有人要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去,就把这个给你看。” 解南华狐疑地接过来,走进屋里,“哐”一下把门关上。 我在门口徘徊两圈,对着大门大声喊:“你不跟我走,我就盯上你了。” 这栋住宅楼,一层楼只有三户人家,楼道造型极为别致,每一户互相没有干扰,都有独门独户的走廊。我坐在解南华家前的楼道里,裹紧棉袄,靠在墙上,紧盯着他家的门。 感应灯灭了,四周寂静无声,还好楼道不冷,就是水泥地有点凉屁股。摸摸兜里,还有一副棉手套,我垫在屁股下面。 双手插在袖筒里,身处在黑暗中,我突然感觉到无比的宁静。 这些天我都没好好睡觉,坐在这里越来越困,那就睡吧。反正解南华要离开家,必须出楼道,从我的身上跨过去,我就不信还能飞了他。 这一觉睡得非常香,等我睁开眼睛时,旁边窗户里天光大亮,不知不觉竟然在地上睡了一夜。我稍稍一动,才发现不对劲,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厚厚的大棉袄,盖在身上暖暖的。 棉袄里滑出一张纸条,我赶紧拿起来看,上面只有一句话:“醒了以后来我办公室。南华。” 我眼睛有点潮湿,知道这件衣服是解南华晚上披在我身上的。这个人还真是外冷内热,有点意思啊。 我顾不得多想,赶紧出了小区,来到旭日集团的办公楼。 到办公室的时候,解南华正站在落地窗前,插着裤兜看着市中心。外面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身影显得非常孤独和落寞。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看到我,摆摆手示意助理出去。等办公室门关上之后,他走到我的身边:“说说吧,解铃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整理一下思绪,把在隆城经历的事一一讲来,解南华听得非常仔细。这是个很认真的人,能感觉出他的执着,一旦决定做什么,他便会全身心的投入。 讲到后来,我嗓子有点冒烟,他打电话叫来助理给我准备了早餐和饮料。我挺受感动,情不自禁问他,为什么昨天还拒绝我,今天就改变了态度。 解南华淡淡笑笑,没有解释原因。 等我把事情讲完,已经接近中午了。我知道解南华工作挺忙,他为见我,推了所有的安排。听完之后,解南华苦笑着摇摇头:“解铃啊解铃,地上的祸你不惹,非得惹天上的祸。罗稻,我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吧。” “听你说,有两起谋杀案。死者一男一女,相同点是都被一种莫名的黑丝悬吊,脸色白白的,连眉毛都盖住了。” 我眨眨眼:“是啊,不过我是听说的。具体什么情形,我也不清楚。” “黑丝线暂且不谈,他们白白的脸是怎么搞的?”解南华问。 我压根就没意识过这个问题,完全无从回答。 解南华考虑了一下说:“这两个死者,真正的重点其实是在那个女人身上,而不是大学生。大学生陈昌之死,充满了变数和意外,不具备犯罪模式的考量性。罗稻,现在剔除干扰性信息,你就想两个关键点:一,死者是被黑丝线悬挂,四肢甚至脖颈上各有黑丝,导致死者在空中四肢张开,形如蜘蛛;二,死者的脸是惨白色的。这两个关键信息,你结合在一起思考,能不能想出些什么?” 我张口结舌,解南华说的这些问题我压根就没考虑过。我摇摇头,惭愧地说:“我什么都想不出来。” “木偶。”解南华说出两个字。 第二十章 怎么可能 解南华叫来助理,告訴她,自己要出去几天。让她修改工作计划,并让她订了两张最快的机票。 我们各自回家简单收拾了些东西,约在机场见面。上了飞机,解南华没和我过多交流,他掏出随身的小筆记本,一边思考一边在上面勾勒信息树。看着他认真专业的态度,我真是有些汗颜,回想自己到隆城的经历,思考问题的方式、处理突发事件的手段实在幼稚。讓人随意摆弄,随波逐流。 解南华和解铃完全就是两个风格。他干净,认真,缜密。可他和解铃一樣,都让人踏实。呆来欢号。 在飞机上我实在忍不住又问他,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解南华略斟酌一下,从包里掏出那張王姨转交的信封递给我:“看看吧。” 我从信封里倒出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三个人的合影,背景是一座很古老的塔樓。黑白照片微微泛黄,有着很深的岁月沉淀,应该存放了很长时间。 照片主体的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大人,另外两个是孩子。这个大人看起来很眼熟,我辨认出来。他正是解子孝,解铃和解南华的父亲。那么旁边两个清秀孩子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一个是解铃,一个是解南华。 照片上的孩子目测只有七八岁左右,眉清目秀,可两个人脸上都有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和成熟。这张照片推测来看,二十年的历史是有了。 “王姨,我还有些印象,”解南华说:“她是叶叔叔的妻子。我们小时候到隆城去玩,她对我和解铃特别好。” 我大概猜到他为什么能回心转意了,这张照片对于他来说应该有着很深的意义。 “你和解铃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我问。 解南华摇摇头:“罗稻,你别打听了,这个关系到我的隐私,不想再提。”他拿过照片。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神情萧索:“真不想长大啊。王姨送我这张照片的目的,她已经达到了。这次救解铃,我算是仁至义尽……” 他不愿说,我也不好意思问。飞机很快到达目的地,下了飞机,我们坐着客车,第一时间到了隆城。 当走进客栈的时候,王姨在门口看到我们。马上迎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解南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南华……真的是你……你这个死孩子,终于来了!是不是把你姨儿都忘了?小时候那么疼你。” 解南华颤抖着嘴唇,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他深吸口气,把住王姨的手:“阿姨……” “叫什么阿姨,忘了你小时候怎么叫我的?” 解南华有些难为情,半天才轻轻说道:“妈妈……” 一声妈妈彻底把王姨叫哭了,她捂着脸走到前台,抽出纸巾背着我们不停擦眼泪,嘴里还埋怨:“这死孩子,多少年了,你知道我等你们多少年了?!一次都不来看我。你叶叔叔活着时候,我还抱怨呢,他就跟我说,孩子们大了都在忙,让我多理解。我是理解,可我想你们啊……” 王姨给他安排了单独的房间,然后拉着他叙旧去了。到了中午,我们一起在饭店吃了顿饭。饭桌上,王姨问解南华来到这里有没有计划,需要她帮忙做什么。 解南华看看我说:“我想马上去一趟瞎子谷,把王老头救出来。人命关天,其他的事再说。” 我放下心,这个人还是相当明事理的。 解南华看着王姨,有些难为情:“阿姨,我还是先叫阿姨吧。” 王姨乐呵呵的心情大好,说你看着叫。 “阿姨,你能不能帮着联系一下组织里的人,比如尔萨老大。我想到女死者的凶案现场去实地查看一番。”解南华说。 王姨想了想说:“我尽量帮你联系,尔萨老大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 “即使不是他,其他人也行。只要能让我到现场看看就行。”解南华说。 我看他们两个聊得差不多,就问王姨林法光后事的情况。王姨告诉我,林法光后天火化,该通知的都通知了,可能会有很多人来为他送行。说到这里,王姨对解南华说:“要不你们也去吧,或许能看到组织里的老熟人,对以后要做的事情或许有帮助。” 解南华想了想,摇摇头:“我不想惊动太多人,这里的事办完了我就回去。” 王姨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我们简单收拾一下进山的东西,解南华和我便出发了。这次到瞎子谷,王姨提供了一条很近的路线,不必到水库划船过去。我们按照她说的路线,穿过市区来到郊外,很快进了山。 说是近路,其实也得翻山越岭。走了三个多小时,我们来到了通往槐树精所在的小路上。我指着小路尽头说,王大爷就在这里。 解南华没急着进去,从兜里掏出一根红绳,让我缠在手腕上。“这东西开过光,能辟邪。”他说。 我们顺着小路往里走,走了没多远,我拉住他:“南华,这就是那个鬼差的雕像。” 在寂静幽深的树林深处,鬼差的石头雕像依然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解南华让我站在原地,他拨拉着树枝走了进去。这里很黑,他的身影渐渐融合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模糊,唯有手里的手电光亮在不停闪动。 我勉强看到,他站在鬼差雕像的前面,好像伸出手抚在雕像的头顶,不知做什么。时间不长,他从树林里走出来,表情严峻。 我问怎么了。 他伸出手,我用手电照了照,只见他左手手心血肉模糊一团,流出的鲜血和黑色的石粉混在一起,红红黑黑,触目惊心。 “你,你做了什么?”我惊讶地问。 “这尊雕像的气息很怪异。我割开手掌,混入鲜血,是为了记住它的气息。”他没有过多的解释,让我打开一瓶矿泉水,帮他清理一下手掌。 我们继续往前走,很快来到山路尽头。这里有两棵大树,中间挂着红线,形似封路。 “里面就是法阵了。”我轻声说。 解南华点点头,做了个手势让我不要进,他一俯身从红线下钻了进去。林深雾浓,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里面。 我在树边等着,好一会儿也没人出来。焦急地看看表,发现才过去不到十分钟。我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就在这时,林子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铃铛的脆响。 这铃声非常清脆,如空谷滴水,又像是石头子落进了清澈的水面,荡起阵阵波纹。此时此景,听到这种怪异的声音,实在有些阴森。 我打着手电往里照着,光线根本刺不透浓浓的迷雾。实在忍不住,我大声喊:“解南华,解南华,你没事吧?” 过了好半天,浓雾中渐渐走出一个人影,手中提着手电,光亮闪烁。他慢慢来到近前,正是解南华。 他面无表情,金丝眼镜片上闪着幽光,一张脸冷酷至极。他从红线下钻出来,我赶忙问:“怎么样?看到王大爷了吗?” 还没说完,毫无征兆中解南华突然飞出一拳,正打在我的肚子上。我胃里一抽抽,捂着肚子惨叫一声。他拽住我的脖领,力气极大,像头公牛一样,一下把我抵在树上。 “你这是干什么?”我忍着疼喊。他的眼睛藏在冷冷的镜片后面,紧紧盯着我。 “罗稻,你真够可以的,居然和邪人串通设计害我!” 他猛地又是一拳捣在我的肚子,我疼得全身萎靡,蹲在地上。 解南华推推眼镜,大步流星往回走。 我强忍住疼痛,跑过去一把拉住他:“解南华,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装?”解南华看我。 “死你也要让我死个明白。”我气喘吁吁地说。 “好。”解南华说:“我刚才进去之后,看到了你说的那个王老头。我正要过去救他,就感觉他的气息不对劲。” “怎么?他死了?”我问。 解南华冷哼一声:“他身上的气息和刚才林子里那尊鬼差气息是一样的!”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回事?” 解南华道:“幸亏我做了血祭,记住了鬼差气息的感觉。刚才我一看到王老头,手心就在疼,当时就不对劲。越靠近他,那种气息相似的感觉越是强烈。可以肯定,王老头和那尊鬼差雕像同出一源,既然鬼差是邪人所立,那么王老头就是那个背后凶手。” “什么?!”我都傻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解南华说:“我一看情形不对,赶紧退出。我现在才明白,王老头和林法光玩双簧,设计种种,不但要困住解铃,他们的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连我一起也要害了!你如果不知情,只能说明你是个棒槌,从头到尾让人耍!” 他再不多话,大步流星往外走,我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已经傻了。 第二十一章 魂来 我强忍疼痛,跑到他的身后,一把抓住他:“南華。你不要冲动。” 他停下来,转过身看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刚才猜测王大爷是真正的凶手,这很不负责任。你说他们做双簧,仅仅就是为了骗我?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根本用不着他们費心如此设计,要对付我招数多了,何苦来来回回那么折腾?林法光最后还把命搭里面了?” 解南华没有说话,看着我,嘴角竟然漾起一丝笑意。 “你笑什麽?”我问。 解南华说:“我说过。他们的目标是我,他们骗你是为了把我引出来。” 我摇搖头:“不对!他们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能把你引出来?你再好好想想。仅仅就因为王大爷身上的气息不对,你就说这一切全是陰谋,我也在害你,这是不是太武断了?!” 解南华看我,呵呵笑:“罗稻,别这么急頭白脸的。我只是考验考验你。” 我一股火冲上来:“我靠,有你这么考验的吗?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你别着急,我刚才说的那些推论是比较武断,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我们两个以前没有打过交道,你突然上门,又说了这么一大串事情,我需要消化、整理、怀疑和取证,这是一个人很正常的反应。”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汗颜。从叶凡找我,到我来隆城,从始至终发生的一切事,我都在随波逐流,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就算最后林法光漏了底,也是王老头告诉我的。 解南华继续说:“两件离奇的命案,到你们请槐树精遇险,这中间波橘云诡,迷雾重重,有很多不合情理匪夷所思的地方。我并不是疑心重,而是一点点被忽视的疑点细节,很可能最终是揭开谜团的重大线索。罗稻,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身陷险地,周围危机四伏。如果不谨慎点,很可能全军覆没。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观察着我们,准备磨刀霍霍。我首先得确认你这个盟友是否可靠,我才能放心的把后背交给你。” “有你说的这么悬吗?”我呲牙。 解南华看着无边的丛林,叹口气:“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们面对的一切都是未知数。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一件事。” “什么?” 他看我:“整件事并不是人命案子这么简单,背后如果还牵扯到更大的利益斗争,那就麻烦了。眼下这件事我只有一个宗旨,以后不管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你都要服从这个宗旨。” 我看他,这人年纪轻轻,心思就这么重,想的这么远。 解南华说:“这个宗旨八个字,那就是救出解铃,适时而止。” 我笑:“当然了。你以为我闲的蛋疼,在这瞎耽误工夫呢。只要救出解铃,我们就回家。” 我揉揉还在疼的肚子问:“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压根就没看到王大爷,一直在诈我?” “不,我看到了。”解南华说:“我没有诈你,王老头身上的气息确实很怪,和那个鬼差同出一源。我这个人对于危险的嗅觉一向敏锐,刚才就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 “那我们怎么办?置之不理。”我说。 解南华摇摇头:“既然确定你没有问题,我们现在就回去处理,这或许是一条线索。” “你不是说有危险吗?”我说。呆豆贞巴。 “有危险不代表没价值。我会做风险评估,只要值得一做,冒点风险不算什么。”解南华笑笑,拍拍我的肩膀。 他这么一笑,恍惚让我看到了解铃。解铃虽然也很谨慎,但不会如此的细若毫发。不过这哥俩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无惧风险。只要有价值,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有时候真像解铃。”我说。 解南华推推眼镜:“我听说过解铃想收你为徒。说实话罗稻,如果我收徒弟,你肯定是不合格的。” 他不再说什么,大步流星往小路深处走去。我叹口气,跟在后面。 我们来到小路的尽头,他对我点点头,一俯身钻了进去。我有些紧张,深吸口气,也跟了进去。 再往里走,就是高高大大的槐树林。走进这里,如同黑了天,光线很暗,打着手电才能勉强照出前方不远的距离。周围很寂静,连风声也没有,静得让人抓狂。 我跟在解南华身后,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走了没多远,他停下来,用手电照过去,低声说:“你看。” 林子深处,迷蒙的雾气里,在那棵成精的老槐树下,王老头盘膝坐着,微微垂头,看上像是一尊塑像。 一看到他,我眼圈就红了,颤抖着说:“我们怎么办?” “他身上没有正常人的气息。”解南华说:“鬼气很重。如果不是圈套的话,我怀疑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身遭不测。罗稻,我准备冒一把险,你来帮我。” “好。”我说:“只要能救王大爷,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解南华和我一起走到王老头身边。王老头情况确实不好,脸色铁青,闭着眼,紧咬牙关,脸上的表情已经僵硬,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他整个人就像一尊蜡人雕像在寒冬腊月被冻了一晚上。 我伸出手要去摸,还没摸到,就感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寒气。解南华轻轻拍我,摇摇头:“你不能碰,他现在阴煞之气很重。罗稻,你听我说,一旦这是个圈套,王老头真的是主谋凶手,他现在就在等我的触摸,到时……我很可能身遭不测。真要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各安天命吧,你赶紧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南华,你为什么会怀疑这些人针对的是你?”我问。 这个问题让他有些为难,解南华犹豫一下,慢慢探出右臂,缓缓拉动衣袖。在他右臂靠近肘部的位置,有一个奇特的纹身,看上去很像是金刚杵。 这个纹身大概一指来长,上粗下细,底端成尖,构成的纹理极是繁密,仔细看这条条纹理似乎是由一串串芝麻大的奇怪文字组成,看上去很有点藏传佛教的味道。 “这是什么?”我惊奇地问。 解南华说:“上面是密宗咒文,我和解铃一人有一个。这是小时候,师父和老爸带着我们到西藏深处一座寺庙里纹的。我还记得师父当时说过,纹了这道咒,你们兄弟从此精魄相连,骨肉一心。” “什么意思呢?”我问。 “意思很深,你暂时这么理解,类似你的本命灯与解铃的本命灯相连。一生俱生,一死俱死。”他说。 “啊。”我惊叫一声。 “现在你明白了吧,他们为什么处心积虑想要让我来。我记得你告诉我,王老头说背后那个凶手是想炼化解铃的魂魄,可总是不成功。他们只要把我的魂魄也摄去提炼,就能使解铃的一起炼化。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我没有来,而换成了你。这才有了林法光为你连本命灯之事。” 我想想说:“你这道纹身这么隐秘,他们怎么会知道?” 解南华摇摇头:“这不算是隐秘的事情。”他叹口气,有些落寞和凄凉:“父亲有了我和解铃,非常高兴,曾经和师父一起召集江湖道友一起庆贺。”他苦笑:“当时有位铁算高人,看了我们两个的面相,就说解家这哥俩注定了不平凡,一生将与纠葛相伴。” “我们开始吧。”他放下衣袖,把背包放到地上,从包里取出一个盈盈可握的铜制小香炉,然后又取出两根长香。 我帮他拿香炉,他手持长香,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头,青烟渺渺而出。他从我手里接过香炉,另一手持着燃烧的香,微微闭上双眼。 此时周围寂静无声,气温冷得让人难受。我不敢说话,退在一旁,静静看着。 解南华猛地睁开眼,右手捻住两根长香,姿势就像拿着笔。他开始凌空写字,手臂不动,完全靠手腕的抖动,像是在写细细密密的蝇头小楷,香头划过,余烟未尽,看起来潇洒飘逸。 他一边写,嘴里一边念念有词,我知道他开始作法了。 凌空写罢,他开始围着王老头转圈,缓缓转到王老头身后。他把长香插在左手的香炉里,空出右手,探出双指,轻轻摁在王老头的头顶。 我看得屏息凝神。就在这时,王老头像是得到了感应,猛然睁开双眼,眼珠子瞪得很大,直直瞅向我。 我吓得浑身一抖,戳在原地大气不敢出,静静看着。 王老头并不是恢复知觉。这个样子像是诈尸,虽然睁着眼,却无知无觉,脸色冰冷的像是一具发硬的尸体。 解南华拔出香炉里的一根长香,喊了一声:“魂来!”用手指猛地一弹,这根香如同利箭一般陡然飞射出去,“啪”一声居然扎进不远处的树身里,香尾还在微微颤抖。 我的天。我张大了嘴,这是什么功夫?香那么细那么软,又不是刀,解南华居然能达到飞花摘叶的境界? 说来也怪,他喊完这一嗓子,只见周围迷雾更甚,阴风吹动起来,气温越降越低。浓雾的深处,出现了一件令人心惊肉跳的事情。 远远的一棵树下,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伫足而立,似有似无,淡淡的就像是纸糊的剪影。 一看到这个人,我一阵眩晕,竟然是王老头。 怎么会有两个王老头? 第二十二章 头发 真是奇了怪,怎么又出现一個王老头。愣了一会儿我才明白,刚才解南华喊了一声“魂来”。现在出现的王老头应该是他的魂儿。 解南华一只手抚在王老头肉身的头顶。另一只手持着香炉,眼睛里精光四射,看着不远处樹旁乍然出现的王老头阴魂。 我站的这个位置也缺德,正好在解南华和王老头阴魂之间。我抱着肩膀,紧张地看着,王老头的阴魂随着浓雾漸渐向我们飘来。 是的,飘着。他就像一个紙人,无轻无重,脚下没根。悬在半空缓缓飘动。说來也怪,虽然他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近,可我始终看不清他的面目。阴魂就像是映像,或是光线浓雾机缘巧合才产生的光影效果。看上去极为詭异。 随着距离的逼近,我全身颤栗,回头看解南华。解南华没有任何指示,他全神贯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阴魂的身上。 王老头的阴魂带着一大团雾气,越逼越近。我腿都吓软了,慢慢向侧面退去。后面有一棵大树,可以藏到树后。 来到树干后面。我缩头缩脑地看着,突然发现了不对劲。此时小路上雾气愈来愈浓,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灰色。这些浓雾正在缓慢而有节奏的翻滚着,同时向前漂浮。 我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任何一种雾气是有这种形态的,灰色很浓,类似于霾,给人感觉很是沉重,可偏偏又是飘动的。雾气里发生了什么,根本就看不清,我没敢用手电,因为我感觉雾里肯定藏着非常可怕的东西。 仅凭微弱的自然光。我隐隐看到解南华站在浓雾之中。雾气完全把他包裹,他的身影渐渐消融,最终完全消失。 我看得提心吊胆,喉头窜动,手心全是汗。 看了一会儿,眼前除了雾就雾。我正探头探脑看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呵”笑声。这笑声很是低沉,特别阴森,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我回头一看,吓得汗毛乍竖。不知何时,王老头的阴魂就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这么近,我还是看不清他的面目,灰蒙蒙一大片,正在阴恻恻地盯着我。 我吓蒙了,一点没夸张。全身就像被突然而至的恐惧沼泽淹没,刚要跑,突然全身剧痛,下一秒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王老头的阴魂上了我的身。 现在的情形很是诡异,我控制不了身体,自己就像被禁锢在牢笼里。我眼睁睁看着我自己从树后转出来,走进浓雾中。 我一步步向前,这片浓雾十分奇怪,就像灰色的房子,外面看不到里面,而真正进到里面,视线却非常通透,我看到了解南华。 雾气如一片结界,把我们全部封在里面。解南华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只手抚着王老头肉身的头顶,另一只手持着香炉。他腰板挺拔,眼镜光亮闪动,冷静地看着我。 我慢慢走向他,解南华看我:“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我想告诉他,我已经被鬼上身了,可是张不开口,急得我要挠墙。 解南华没在看我,目光继续盯着雾气的深处。我来到他身后,突然出手如电,探出双指直取解南华的后脑。 这么近,发难又无征兆,解南华还背对着我,我暗叹一声,完了。 谁知解南华像是脑后生眼,就在我的手似碰到没碰到,他猛地低头闪过,顺手拔掉香炉里最后一根长香,反身来了个极漂亮的回头望月,香尾直直插进我的嘴里。 我感觉到上我身的阴魂想把香吐掉,可怎么也吐不出来。解南华拉着这根长香的香头,拽着我一起往前走。 我整个人不受控制,被他像木偶一样拉着向前。 解南华左手结成手印,摁在我的眉心,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是谁,赶紧出体离开,不然我让你魂飞魄散!” 我全身颤栗,喉咙不受控制发出“呜呜”的声音。王老头的阴灵不知想表达什么,显得极为躁动。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极为离奇的一幕,盘膝坐在地上的王老头肉身忽然动了,“腾”一声从地上站起来。 我看得几乎惊呆,王老头的阴魂在我身上,他的肉身怎么会动?难道有别的阴魂也上了他的身? 解南华推推眼镜,眼镜里反射出精锐的光芒。 王老头的肉身一步一步向我们走来,他走路的姿势很怪异,关节僵硬,肩膀上下起伏,走路一抽一抽,很像是一个人形木偶。 我看到王老头肉身的胳膊和双腿上,缠缚着丛丛的黑色丝线。这些线拉得极长,在空中拽的笔直,那一头藏在浓雾之中,不知是谁在控制。王老头就像被人操控的木偶,四肢随着黑色丝线而动,情景既诡异又阴森,看得我几乎都傻了。 我心提到嗓子眼,知道那神秘的凶手出现了。藏在浓雾的后面,他同时操控着王老头的肉身和阴魂,在和我们斗法! 现在我是帮不上啥忙了,只能眼睁睁瞅着。解南华正用手印摁在我的眉心,无法自如运动,眼看着王老头的肉身越逼越近。 解南华稍稍一松手,我体内的阴魂立时复苏,伸出手去掐他的脖子,解南华只好把手重新压在我的脑门上。这时王老头的肉身杀到,跳起来,从后面缠在解南华的后背上,伸出双手紧紧扼住解南华的脖子。 解南华松开手印,去掰脖子上的手。手印一松,我体内的阴魂复苏,控制着我从正面去掐解南华的脖子。 解南华腹背受敌,掐的脸色铁青,他挣扎着伸出手拽住我嘴里的长香,猛地往下一拉,我把头低下。解南华咬破中指,洇出大滴大滴的血,在我的脖子上快速画了一道血符。 我就感觉身体里像是开了锅,尤其肚子,“咕噜噜”乱响。我体内的阴魂极为躁动,非常痛苦,在我身体里乱窜。此时此刻,我真是痛苦到了极点,想喊又喊不出来,额头冷汗滴滴答答往下淌。 因为头抬不起来,看不到上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衣袂响动,解南华一定在和王老头的肉身搏斗。 现在的我处于极度的煎熬之中,身体好像在撕裂,这种折磨把每一秒钟都拉的特别长。就在这时,脖子突然一紧,从浓雾中突然飞出一丛黑丝线,“啪”一下缠在我的脖子上,紧紧勒住。 我呼吸不畅,瞬间处于窒息状态,心脏“哐哐”跳,要从胸腔里钻出去。 这时,解南华拉住我嘴里的长香,猛地往上一提。我抬起头,看到王老头的肉身瘫软在地,身上缠缚的黑丝线已经断了。 解南华气喘吁吁,而目光炯炯,这次斗法中,他暂时战胜了藏在浓雾中的那个神秘高人。 解南华看到我被黑丝线缠得快死了,他伸手抓住我脖子上的黑丝,缓缓张开嘴。我吓了一跳,他嘴里全是鲜血,舌尖破了,血顺着嘴角淌下来。他朝着黑丝吐了一口,一股鲜血喷到上面,黑丝开始颤抖,冒出股股青烟。 解南华抓住黑丝线大吼一声:“断!”呆役鸟号。 我脖子上的黑丝果然应声而断,断裂的丝线以极快的速度收缩进浓雾里不见了踪影。我“噗通”一声坐在地上,精疲力竭,能感受到体内的阴魂也没有精力折腾了。 解南华张开双手看了看,他手心全是淋漓的鲜血,刚才黑丝线收缩得极快,又韧又硬,给他的手割出了条条血痕。 解南华来不及休息,在我脖子后面摸了一把,抹掉符咒,顺手抓在我的头顶,猛地一提,我就感觉体内的什么东西给剥离出去。解南华握着拳,把那东西握在手里,来到王老头肉身前,摁在他的眉心,猛地一用力,把那东西打进了王老头的身体里。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旁边,双肘撑着地,大口喘了几下。 我感觉身体一阵轻松,外来的阴魂已经没有了。料想刚才解南华是把阴魂从我身体里提出来,又打回王老头的身体里。 他歇了一气,坐起来,往地上吐了几口血痰,从兜里掏出纸巾一丝不苟擦擦嘴角。 “没事了?”我有气无力地看他。 “简单较量了一下。”解南华看着渐渐消散的雾气说,他捡起地上残存的黑丝线。 我也捡了一根,黑丝表面油油腻腻,涂了一层液体。随着液体的挥发,黑丝线开始缩小,越来越短,最终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我问。 解南华看着手心的半截黑丝说:“应该是头发。” “头发?”我咳嗽了两声,来了精神。 “这么长,应该是女人的头发。”解南华说。 第二十三章 净琉璃 我听的愣神,有女人用头發做武器,还专门把人当成木偶来操控?! “傀儡术。”解南华说了三个字。 我猛地想起来。赶忙道:“以前我和解铃曾经在我们老家的乡下遇到过这种邪术。” 我至今记忆犹新,二哥罗二米發疯,居然跟一个木偶交媾,身染重病,差点没死了。当时解铃说,这种木偶是傀儡术中的一种,名为借尸傀儡。他还告诉我借尸有五法,金木水火土。我二哥遇到的借尸傀儡用的是水法。着名的湘西趕尸用的是土法,以土驭尸。 我简单把那段经历说了一下。解南华点点头:“控尸这種法术很早就有了,但真正成体系是在幕府时代的东洋。” “日本啊?”我说。 “是。为什么叫傀儡术,不叫木偶术或者戏法呢,因为傀儡在日本有特指的涵义。我也仅僅是听说。当时日本出現一位绝顶高手的阴阳师,他本人也是一流的古净琉璃唱师。” “净琉璃?”我觉得新鲜,解南华说的这些我一概都没听过。 “古净琉璃是日本一种很古老的舞台表演形式,类似能剧,不过在台上表演的不是真人,而是人为操作的布偶。” 我笑了:“这有什么新鲜的。” 解南华摇摇头:“日本的这种傀儡剧有很深的内涵,他们表演净琉璃的方式比较独特,和普通的木偶剧都不一样。他们是操作者和布偶一起在台上展出,旁边有一人专门唱腔,为各个傀儡配音。这位阴阳师就是在表演傀儡剧时有所感悟,集各门各派的控尸术大成,成就借尸傀儡术。这种邪术鼎盛于明末清初,失传于清末,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我曾经有幸在日本大阪看过一次这种净琉璃的布偶表演,当时有一位艺人告诉我。控制布偶的操纵者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是成为布偶的灵魂。” “什么意思?”我问。 “表面看你是操纵者,是主控者,在操控布偶。其实在舞台的戏剧世界里,作为死物的布偶,要表现出活生生的生命,就要求操纵者成为它的‘灵魂’。表面上看是操纵者控制了布偶,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说,木偶反过来控制了操纵者。” 我听得如痴如醉:“那么咱们这位神秘的凶手,和日本人有关系?” 解南华摇摇头:“借尸傀儡术源远流长,有数百年历史,中日交流很早便有了,此种法术传至中原也不稀奇。并不能武断地说,就一定和日本有关系。” “那这个女人用头发操纵尸体,这个属于金木水火土的哪种?”我问。 “不知道。”解南华站起来:“看看王老头的情况。” 王老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知觉。 “他怎么了?”我担心地问。 解南华摸了摸他的脉搏,又翻翻眼皮:“罗稻,帮我把他扶起来。” 我把王老头扶着坐起来,解南华探出右手。结成一个古怪的手印,在王老头面前凌空画符,而后大喝一声:“哈!”把手印摁在王老头的脑袋上。 时间不长,王老头的头顶冒出股股青烟。 解南华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又咬破自己舌尖,照着王老头喷了一口。 天空洒下一蓬血雨,喷的王老头脸上都是星星点点的鲜血。解南华蹲在地上,喘了几下,喃喃道:“不应该啊。” “怎么了?”我看得非常担心。 解南华说:“我把他的阴魂已经打回他的身体,刚才又用血祭固魂,按说应该有点反应,怎么现在还是没有气息?”呆围私亡。 我听出王老头有生还的希望,特别兴奋:“南华,你的意思是他能活下来?” “看造化吧。”解南华看着王老头说:“我总觉得这里不对劲。那个神秘高手和我们斗法,她还是手下留了情,没和我们动真格的,要不然咱俩今天都得栽在这。而且看似斗法,其实结果是她把王老头的肉身和阴魂都还了回来。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的怪人性格飘忽,做事颠三倒四,自然没有常理可循。我们还是先看看王大爷怎么样了。”我说。 解南华让我扶着王老头的身体,他一点点很细致的检查,查来查去,果然查出了问题。 检查到王老头脖子的时候,解南华轻轻用手摸摸他的后脑,好像摸到了什么,表情为之一凛。他探出双指轻轻夹住,缓缓往外拽,我惊讶地看到,从王老头脖子后面居然拽出一根细细的针。 这根针细如纤发,淡黄色,像是铜制的。解南华没让我碰,说这等邪物,我还是不碰为好。 解南华从兜里摸出一条红布带,小心翼翼把这根针包在里面,收入囊中。他说:“罗稻,这根针应该是那个女人所用傀儡术的操控核心。你刚才问她用的是金木水火土的哪一种,现在明白了吧。” 我眨眨眼愣了半天,突然灵机一动:“她用的是金法?” 解南华点点头:“不错,表面看她是在用头发操控尸体,实际真正的机关在这根针上。” 说来也怪,针一拔出,王老头呻吟了一声,“哎呦哎呦”叫着。我急切地叫着:“王大爷。” 解南华擦擦嘴角的血:“先离开这里。他固魂未稳,还是生死一线,你现在叫他没用的。” 我弯下腰,一咬牙把王老头背在身上。解南华拿着包,我们一前一后出了这片林子。顺着羊肠山路来到外面的瞎子谷,脱离险境,我们这才长舒口气。 远路无轻担,更何况我还背着个大活人。我累的深一脚浅一脚,解南华要替下我,我摇摇头:“王老头对我有活命之恩,我多背他一段是应该的,等我实在撑不住,你再换我吧。” 解南华看我:“我大概知道解铃为什么要收你这个棒槌当徒弟了。” 我笑了笑:“等我和他学完本事的,看你还敢不敢叫我棒槌。” 解南华哈哈大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爽朗的笑。我们正说着,解南华的电话来了,他做个手势示意休息一下,我气喘吁吁把王老头靠在树上。解南华接通电话。 他的手机扩音效果很好,加上树林里很静,里面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电话是王姨打过来的,她的声音很焦急:“南华,你和罗稻在一起吗?” “是的。”解南华说。 “你们是在山里吧?”王姨说:“我刚才给你们两个打了好多电话都没通。” 刚才还在那片槐树林里,有法阵,信号完全被屏蔽。 “阿姨,我们在山里,信号不好。有什么事你就说吧。”解南华道。 王姨说:“我托组织里的朋友找到了尔萨老大,我把事情都跟他说了,尔萨老大说这件事不让我们再继续追下去了……” 我竖起耳朵听着,解南华口气很平淡:“为什么?” “尔萨老大告诉我,林法光背后那个凶手他知道是谁,情况很复杂,这里水很深,再往下追很可能牵扯到大人物。他说他会和那个人沟通,让我们两边都不要再生误会,再生事端,互相收手,这件事就此为止。”王姨说。 我站起来,凑过去说:“解铃呢?” “解铃呢?”解南华问道。他随即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 王姨道:“解铃……已经回来了!” 听到这话,我懵了一下,随即狂喜,兴奋地什么都忘了,大声叫着:“解铃回来了!解铃回来了!” “南华,让解铃和你说两句话?”王姨道。 解南华表情僵硬,嘴唇颤了颤:“算了。回去再说吧。” 一瞬间,我感觉寒风里的山林变得无比美好,心里乐开了花。解铃回来了,我心里的石头终于是落地了。这鬼地方阴霾压抑,人生地不熟的,我呆够了,终于可以轻轻松松回家了。 “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啊~”我背着王老头也不觉得累了,情不自禁哼了两句。 解南华显得有些抑郁,他勉强笑笑:“解铃回来,你就这么高兴?” “你们哥俩也是,”我太高兴了,也就没了顾忌:“有什么说不开的,互相跟仇人似的。” 解南华不喜欢这个话题,岔开说:“我说刚才那个女人为什么和我交手时一触即逝,做事留了半分情面,原来是尔萨老大找她沟通过了。她可能就是为了试探试探我的身手。” “尔萨老大是谁?”我问。 “我也没见过,他是隆城当地的龙头老大,负责整个组织的运转。”解南华郁郁地说:“事情虽然解决了,可是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得劲,一切来的太莫名其妙了。唉,也好,总算是解决了。我要订机票走了,公司还有一堆事。” 我本来想撮合撮合他们哥俩,后来想想自己这个份量,还是算了吧。我人微言轻,别捡根鸡毛当令箭,最后还惹人讨厌。 山路是真不好走,而且天色将晚,我和解南华轮流背着王老头。解南华这个人看似干瘦,身上的力气真是用不完,背着大活人走山路健步如飞。 他的法术路数和解铃完全不一样,感觉他的国术身手比解铃要强上很多。 后来王老头就干脆由他背着,我背着登山包,我们一路出山,傍晚时分终于回到了客栈。 刚一进门,王姨和叶凡已经等在门口,叶凡帮我把包接过来,王姨看着风尘仆仆的我们,眼圈有些发红:“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说。 话音刚落,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人。解南华和那个人四目相对,两人站在原地,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 下来的这个人,正是解铃。 第二十四章 出乎意料 气氛有些尴尬,也有些压抑。他們两个互相看着,把我们这些人夹在中间。我默默退到一旁,这个时候就不是我能插上嘴的。 王姨赶忙招呼,打圆场:“解铃快下来,看看谁来了。” 解铃脸色有些苍白,可能是在黑暗中待的时间太长了。他咳嗽一声,从樓梯走下来,到解南华近前,欣慰地说:“南华,你來了。” 解南华侧过脸,避而不看。对王姨说:“阿姨,能不能帮我订一张回去的机票,家里还有一摊子事。” 王姨不高兴:“南华,你是个男人,别那么小气。你哥哥刚脱離危险。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听阿姨话。” 解铃神情十分落寞:“南华,你还是不原谅我。你和罗稻为我奔忙的事情,阿姨都和我说了,谢谢你。” 解南华不看他,对空气说:“我是念及老爸和师父的情分。再没有下次了。” 王姨说:“大晚上的,谁也不能說走,咱们一起吃顿饭。南华,听阿姨的话,就吃一顿饭。” 解南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阿姨,这里还有伤员。能不能腾出个房间让他先休息。”他指的是王老头。 这时,王老头已经苏醒了,可是气息很弱,无法说话,他看着我,点点头。看到他的眼神,我知道那个熟悉的王老头回来了。 王姨给王老头安排了房间,解南华用自己的血在他胸前写了道符咒,能够稳固精气神。王老头精神还不错,他现在阴魂刚刚回体。异常虚弱,可是看情况已无大碍。 王老头看着我,快速眨眨眼睛,我意识到他好像有话要说,可说不出来。我叹口气:“王大爷,你好好休息吧。” 解南华总是尽力避免和解铃直接碰面,解铃进来要说什么,他连招呼都不打借故出去。王姨看到这个情景摇摇头,告诉儿子叶凡,今晚准备家宴,让他买菜买肉。 我把解铃拉到我的房间,上上下下看他:“解铃,你没事吧,到底怎么了?” 解铃显得很疲惫,坐在椅子上,揉着额头:“一言难尽。” “到底是谁害你的?”我问。 解铃道:“都是我自己不好,无事生非,这次也算个教训吧。” 我愕然,我从来没见过解铃这么做自我批评。解铃看着我,真诚地说:“罗稻,当初我深陷危险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不知道你能不能来,没想到你真是够意思,一直为我奔波。谢谢你。” 我有点不好意思:“你看你说的,咱们之间的关系就别说谢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解铃也有些感动,走到我面前,拍拍肩膀:“好兄弟。” 还别说,解铃这么一表白内心,我还真有点不太适应。在我印象里,解铃表达情感都是有分寸的,点到为止,还没像现在这样。可能他大病初愈,人在经历风险之后总会有所感悟,有所改变,我不好意思地说:“咱们兄弟说这个,就外了。” 我和他闲聊了一会儿,只要涉及到隆城的经历,他都闭口不谈,或岔开话题或左右而言他。我暗暗叹口气,行啊,就让这一切都成为秘密吧。只要他安全回来,怎么都好。 正聊着,叶凡敲敲门,探头进来:“罗哥,解哥,吃饭吧。” 我们三人在走廊里说说笑笑,来到二楼王姨的房间,厅里腾出一块空地方,摆了一张小八仙桌。上面琳琅满目都是东北硬菜,猪肘子、蘑菇炖小鸡、猪肉炖粉条子、酱骨头这些,菜量杠杠的,热气腾腾,闻着就香。 家宴嘛,席上就我们五个人,王姨和他儿子叶凡,解铃和解南华哥俩,还有我。王姨让叶凡给我们每人斟了一杯白酒,我不能喝酒用手捂着酒杯,让王姨一顿训斥,大男人哪能不喝酒,今晚家宴,不醉不归,大家都得喝。 我看这架势,暗暗有些汗颜,气氛不对啊,怎么有点鸿门宴的意思。 王姨安排座位也别具匠心,让解铃和解南华面对面。我多少明白了,王姨用意是好的,想撮合这对兄弟重归于好。 解南华一脸严肃,什么话也不说,根本不看解铃,或是低头看菜,或是侧脸瞅墙,根本不和解铃对视。 解铃脸色苍白,用手捂着胸口,不时咳嗽两声。他一直看着解南华,眼神很复杂,能解读出来,他非常心疼这个弟弟。呆亩以弟。 王姨端起酒杯:“今天很难得,大家能欢聚一堂,来,都把酒杯端起来。我可说一句啊,喝了酒,大家都不准拉长脸子。” 所有人都举杯,只有解南华没动。王姨皱眉:“南华,能不能给阿姨个面子,今晚在饭桌上,谁也不准不愉快。” 解南华想了想,端起酒杯。 王姨笑了,喊了声:“切尔丝,干杯~”我们五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里面是白酒,大家都没有真干,都是抿了一口。 解铃笑笑:“南华,谢谢你。” “我是给阿姨面子。”解南华冷冷地说。 解铃疾速咳嗽了几声,我拍拍他的后背:“没事吧。” 他摆摆手,继续对解南华说:“南华,对不起。” 解南华嘴唇颤抖:“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咱爸!我无所谓,有你在,我本来就是个小透明,可是你不该在咱爸最需要你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吸口气,推推眼镜:“我去趟洗手间。” 饭桌上气氛有点尴尬,解铃垂着头,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居然哭了。解铃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硬汉形象,还带着玩世不恭,现在居然哭了。 这时,王姨碰碰我,朝纸巾努努嘴。我赶紧抽出两页纸递给他,解铃红着眼圈,用纸巾擦擦:“不好意思。” 解南华走出来,皱眉:“你哭给谁看,解铃,你这样惺惺作态只能让我恶心。” “我对不起咱爸,对不起你。”解铃眼圈又红了。 王姨道:“南华,解铃心里也不好受,你少说两句。” 解南华走到座位前,端起白酒:“解铃,我敬你一杯。” 解铃挤出一丝笑容:“南华,谢谢你。”他端起自己的酒杯。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中解南华突然把杯中的白酒全都泼在解铃的脸上。 这个变故太突然,我下意识跳到一边,这才没让酒泼身上。 解南华这个举动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们谁也没料到他会这样做。饭桌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空气整个都凝固了,王姨也没了主意,看着他们哥俩。 解南华嘴角荡起一丝笑意,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放到嘴里嚼:“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解铃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酒水顺着他的脸颊滴滴答答往下淌。 忽然解铃呵呵发出一阵笑声,缓缓抬起头,脸部肌肉僵硬,嘴却在机械地一开一合:“怎么识破的?” “你的演技太差了。”解南华说:“苦情戏不是这么演的。解铃这个人我太了解,又臭又硬跟茅坑石头似的,怎么可能哭哭啼啼。再说了,就算我和他绝交,我们毕竟也生活在一起快二十年了,他是什么感觉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解铃微微咧起嘴角,他的面容很诡异,就像是蜡做的木偶。 解南华拾起一根筷子,抬手就甩了出去,喊了一声:“着!” 他的动作极具隐蔽性,扔出的筷子如同流星赶月,电光火石就飞到解铃的近前。他快解铃反应更快,微微侧脸,那筷子擦着脸颊就飞过去,就在要飞出去的瞬间,解铃伸出两根手指,“嘭”一声愣是在半空夹住了筷子。 他们这一来一往的过招也就在半秒之间,我和王姨还有叶凡都看傻了。 解南华笑:“还说你不是装的,解铃那三脚猫功夫可比这差得远。”他双脚一蹦,居然原地起跳,飞跃过了八仙桌,朝着解铃就扑去了。 解铃屁股都没抬,保持坐姿,突然滑了出去,就像背后有线牵着,动作凌厉而诡异。 解南华来到近前,一掌挥出,解铃反应极快,堪堪避过。 我可是见识过解南华的国术功夫,那真是深不可测,现在一看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他出招极快,动作飘逸,手臂在空中几乎都挥出了残影,解铃被他逼入墙角,虽然狼狈,却未见败相。 两个人就在方寸之地,左右上下腾挪,忽高忽低。这时候我就看出不对劲了,解铃跳起落地,完全是直上直下的,膝盖和关节都没有蓄力,完全违背人体物理定律。 他的模样很像一个被操纵的人形木偶。 打着打着,叶凡低声说:“解铃哥好像在逗南华哥玩。” 我一看,果然如此。解铃在解南华狂风暴雨的攻势下穿来插去,趋退如电,攻守有余。最为难得的是,供他腾挪的空间就墙角那么大,身形真是如鬼似魅,飘忽来去。解铃要是反击,简直太容易了,可他好像在有意逗解南华,十分力只出一分,老叟戏顽童,逗孩子玩呢。 打着打着,解铃忽然直直跳起足有两米多高,直接越过解南华的头顶,在空中跃向玻璃窗。伴随着我们惊叫,他破窗而出,顿时冷风倒灌,整个人消失在黑暗中。 解南华反应真是神速,一个腾跃来到窗边,半拉身子探了出去,只剩两只脚紧紧扣住窗框。 第二十五章 控制 “快拉我上来!”解南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王姨急道:“快把拉他上来。” 我和叶凡刚才都看傻了,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过去一人把住他的一只脚。把解南华从窗外拽进来。 解南华怎么这么沉,累的我和叶凡气喘吁吁,等把他拽上来的时候才看到,他的一只手正抓住解铃的脖领子。 就在解铃撞窗消失的瞬间,解南华挺身而出,飞出窗外,凌空抓住了他,两个人悬在空中,完全就靠扣在窗框上的解南华两只脚弓撑住。虽然高度不高,只有两层楼。可是千钧一发,如果解铃就此消失,我们会彻底断了线索。 解南华手勒得发白,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暖气。累的气喘吁吁。大口喘了几下,推了推眼镜。 解铃已经失去知觉,紧闭双眼,脸色苍白,一动也不动。我和叶凡合力把解铃放到里屋的床上,他像死人一样躺着。我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看着解铃的脸,我心里非常不好受。 我已经隐隐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其实解铃并没有苏醒复原,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假象。解铃和我们在树林里见到的王老头一样,像木偶一样被人操纵着。 只是操纵解铃的手法更加巧妙,他居然能像常人一般说话、行为、甚至做出各种表情和神态。或笑或哭或愁或喜。 其实我也早就隐隐感觉出不对劲,可压根就没往解铃是木偶的这个方面去想。 我站在床边,正看着他时,解南华和王姨走了进来。 解南华把事情简单给王姨解释了一番,他的说法和我猜测的一样。王姨深深叹口气,看着解铃:“真是苦了这个孩子。” 解南华走到解铃近前,探出双指测了测鼻息,又把解铃整个翻过来,后背朝上。他摸了摸解铃的后脑部位,手指一动。在解铃的脖子里居然缓缓抽出一根细针。 我看得目瞪口呆,解南华从兜里把红布包打开,里面还有一根细针,是在树林里抽出王老头脖子上的。现在这两根针并排躺在一起,长短粗细一模一样。 解南华看看我:“还是她。” 他说的“她”,指的就是用头发操纵人身体的那个神秘凶手。 “这次怎么没看到头发?”我问。 解南华摇摇头:“不知道。这个人的傀儡术已经神乎其技,惊天地泣鬼神,操纵人身能达到圆融汇通的境界。我猜想,用头发操纵只是她这门傀儡术的一种方法而已,类似于悬线木偶。而只要核心的细针在,这个人完全可以做到不用头发做线索,从而隔空控制,甚至可以让被操纵者像往常一样说话做事。这般法术真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还是你机灵,能够识破这个机关。”我说。 解南华说:“我只不过疑心比较大就是了,一看见解铃我下意识就感觉不对劲。你别忘了,我和解铃身上有同一个纹身,我们勉强也算骨肉一心。我对解铃的感觉比你们更加敏锐。那个神秘高手能骗你们,可骗不了我。我用酒泼他的脸,其实也是试探,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不敢肯定,这种傀儡术简直太神了。这一试探果然试探出了问题。” 王姨担心地说:“解铃到底怎么样了?” 解南华道:“我大概猜到了这个高手的行为模式,她看准对象后会摄取那人的魂魄,留下肉身作为可操纵的傀儡……” “她摄魂做什么?”我问。 解南华看着解铃说:“你记没记得王老头说凶手要炼化魂魄,我大概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她要把摄取的魂魄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啊?!”我和王姨都听得惊叫一声。 “这样,她就能得到被操纵者的记忆和行为模式,然后她已经可以自如操纵着傀儡,让这个傀儡毫无痕迹地融进生活,而不为外界所察。”解南华说。 他的推理简直胆大妄为出乎意料,却偏偏富有逻辑性,我听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要这么做?费这么大劲有什么意义?”我说。 还得说王姨生活经验丰富、想法老道,她说:“如果真的有这样一种人,那他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比如控制亿万富翁重新撰写遗嘱,比如控制清白的人去杀人,甚至可以控制一个国家的元首去摁动核按钮……” “其实还有一个很深的意义,”解南华侧过脸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一字一句说道:“控制。” 解南华解释说:“每个人都有控制欲,越是没有安全感的人控制欲就越强。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会与所有人为敌,就想控制和制约所有的人,扼杀一切对自己产生威胁的因素。如果我是傀儡师,首先我就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个神秘高手能操纵解铃,是不是说解铃的魂魄已经被……炼化了?” 解南华坚定地摇摇头:“没有,解铃如果魂飞魄散,我会有很强的感应。再说了,你们本命灯连在一起,如果解铃真的被炼化,你也不会站在这聊天了。不过呢,就算他现在暂时没事,并不代表就安全,我能隐约感觉到解铃的气息很微弱。现在细想想,正因为那个神秘人没有炼化解铃的魂魄,所以她扮演起解铃就漏洞百出,性格失真。她不是一个好演员。” “那你能感觉到解铃的魂魄在哪吗?”我问。 解南华神色暗伤,叹了口气。 我对王姨说:“阿姨,你不是说尔萨老大已经让那个人收手了吗?为什么她还来搞这些东西,为什么不把解铃放回来?” 王姨摇摇头:“尔萨老大说他已经和那个人沟通了,他说那个人很厉害,本事很大,而且行为很飘忽,他只能做到尽力沟通……要不然,我再给尔萨老大打个电话吧。” “我知道解铃的魂魄在哪!”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们回头去看,来的人居然是王老头。他靠在门框上,脸色惨白如纸,不停地咳嗽,那模样似乎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解南华走过去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王老头靠着椅子背,长舒了口气:“死不了。” 解南华摸摸他的脉搏:“稳定下来了。老人家,你知道解铃在哪?”呆边每才。 “后生,你不会怪我刚才对付你吧。那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王老头大口喘着气说。 我赶紧倒了杯热水送过去:“王大爷,这些天你都经历了什么?解铃又在哪?” 王老头说:“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那个妖人确实在炼化魂魄。小罗,我们在树林分开之后,我的魂魄就被那个人抽去了,其中经历很诡秘很奇怪,至今很多事我也想不明白。后来,她正要炼我的魂魄,不知怎么就没继续下去,我就被放出来对付你们。当时的我魂魄离身,无知无识,飘离在很奇妙的状态里,发生了什么我只是隐隐有些印象。” 解南华拍拍他:“老人家你就别自责了,我救了你就说明已经信任你。你告诉我们解铃现在在哪。” 王老头闭上眼睛,轻轻摸着热水杯,好半天才睁开眼:“我见过他。” 我们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王老头说:“我的魂魄被妖人摄去之后,在一种很奇怪的境界里见到了解铃。”他顿了顿:“我感觉自己去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就像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梦境世界。我的记忆在那个地方是断篇的,很多经历都连接不上,有时候明白自己在经历什么,有时候则白马过隙时间飞快,恍恍惚惚就过去了。我就是在那个奇怪的世界里见到了解铃。” 解南华听得很仔细,他说:“炼化阴魂的这种邪术我听师父说过,需要法器,比如炼魂炉。老人家你说的这个奇妙世界难道是在炼魂炉里?” 王老头说:“现在我回想一下那段经历,也就是我魂魄的经历。那里似真非幻,或许还真是在类似炼魂炉这样能够收容魂魄的容器里所经历的。在那里,我经历了很多怪事,现在回想起来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他闭上眼睛,深深叹口气,完全陷入了记忆里。 “解铃在那里还好吗?”我问。 王老头说:“那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是主观感受,有时很长有时很短,场景随时都在变化,或古或今或中或外,就和做梦一样。我仅仅见过解铃几面,都是匆匆一瞥,我们没有交流,他好像显得很忙碌,在那个梦幻世界里不知忙活什么。” 我咋咋嘴,王老头说的这些等于没说,还是一点线索没有。 “我有办法进到那个地方。”王老头突然说了一句话。 我们都来了精神,我赶忙问:“怎么进?” “我在那个地方,下了个灵引。”王老头说:“这个灵引,就是我七魄中的一魄。当时这么做我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自救,现在可以成为我们去那里的方法。”他顿了顿:“我可以带你们中的一个人进去找解铃。” 第二十六章 黑无常 “你有把握吗?”解南华问。 王老头咳嗽一声:“可以一试,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王姨在旁边说:“大家别莽撞,要不然我再找尔萨老大沟通一下。让他找找那个人,看看能不能把解铃放回来。” “指望主动放人,希望不大。”解南华摇头说:“她操纵解铃,就说明没有诚意,这件事估计不能善了。唉,这潭深水不想进也得进了。” “进炼魂炉危险吗?”王姨问。 王老头沉默片刻,一字一顿道:“九死一生。” 据王老头说,进炼魂炉首先要使魂魄脱离肉身,这第一步就已经是危险至极。再说那诡魅的炼魂炉,本身就是至邪至妖之物。专门收炼魂魄而存在。对于炉的主人来说,炼魂炉只是法器,而对于身处炉中的魂魄来说,那里相当于一个危机四伏光怪陆离的噩梦世界。 魂魄进入炼魂炉有两个最大的危险,一是来自内部。王老头说。那妖人的炼魂炉已经凝炼搜集了不计其数的阴魂,这些魂魄就像原始世界里的单细胞一样,互相吞噬,强的吞噬弱的,大的吞噬小的,里面的世界完全遵循着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二是来自外部。那妖人随时都会开启炼魂炉来炼魂,里面的阴魂大部分都会难逃劫难。 王老头比较幸运,他的魂魄进入炼魂炉时间不长,没赶上妖人炼化,要不然多少个他都不够死的。 王老头告诉我们,这个炼魂炉里唯一能够幸免于难,不被炼化的魂魄只有一个。那就是解铃。 “所以我才说,进入炼魂炉,九死一生。”王老头又强调一遍。 “你怎么带人进去?”解南华沉默一下问。 王老头说:“我现在虚的厉害,无法动用法术,必须找两个人帮忙。一个护法,一个帮我们引魂。” “护法我来做。”解南华说。 王老头笑:“小哥来护法,我放心。引魂的人我也能找到,他是我的生死兄弟。” “他是什么来历?”解南华问。 “二伯爷的乩童。” 听王老头这么一说,我倒吸口冷气,二伯爷不就是黑无常吗?我的天呢。黑白无常也有自己的乩童? 王姨道:“老王你打算带谁进去救解铃?” 王老头咳嗽一声,他和解南华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我的身上。其实他们刚才一说,我就有了思想准备,我点点头:“救解铃,我义不容辞。” 解南华拍拍我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们定在第二天开坛做法。大家留下一晚上休息。王老头有中医的底子,自己会配药,他也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开了一张药单给叶凡,让他到中药铺按方抓药,回来熬制。一晚上的调养时间很短,王老头要尽量保证第二天作法时自己的状态。 王姨来照料解铃的肉身,我和解南华走出客栈,在清冷的夜空下,顺着步行街溜达。呆妖场扛。 “你相信老王吗?”解南华忽然问。 “我相信他。”我坚定地说。 解南华道:“你有思想准备吗,去了那里九死一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你毕竟不是解铃,那地方就连我都没有概念,恐怕你去了自保都成困难。” “王大爷曾经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我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解南华再也没说什么,他吸了一口凉气,叹道:“天冷了。” “南华,我有个请求。”我说。 “你说吧。” “如果解铃真的回来了……”我犹豫一下:“你答应我,你给他一个机会,好吗。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但我想,按照解铃的品性,你们之间的矛盾一定是误会。我相信他不会做对不起你,对不起家里人的事情。你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解南华看我,脸色微微有些动容:“尽量吧。”他顿了顿说:“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你能回来,我把和解铃的矛盾原因说给你听。” 我高兴了,重重点点头,只要知道原因就好办,到时候就能对症下药。 休息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实。大概六点多钟,我就醒了,洗了把脸准备出去转转。这是我的一个习惯,到了陌生的城市,总想看看这个城市的晨曦。 到了楼下,看到在客栈大堂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这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黑棉袄,敞着怀,里面露出暗红色的毛衣,看起来有点土。他年岁不算大,但已经出现秃顶,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 叶凡正在前台看电视剧,看我下来,低声说:“这个人一大早就来了,说是找王大爷,我让他在这稍等,你看看怎么处理。” 我点点头,走过去打招呼:“你好,你是找老王?” “啊,对。”那人说:“就是守水库的王老头,他昨晚给我打电话,让我早上过来。” 我大概明白了,这个人就是说王老头说的那个生死兄弟,能为我们引魂的高人。不过打眼看上去,很平凡,像是个老老实实的中学老师。 我让他跟我来,我们来到楼上王老头的房间,敲开门进去,王老头正依在床头喝水,看到这个人来了,哈哈大笑,笑得直咳嗽。我赶紧过去帮他敲敲背,王老头拉着我的手说:“这就是我那兄弟,老高。” “你这老家伙,让你兄弟兄弟叫的,把我都叫老了。”老高嘿嘿笑:“怎么,还没死呢?” “托你的福,且死不了,哪天真要去阴曹地府报道,怎么也得拉着你去。我这一辈子煞气太重,你得在阎王爷面前帮我求求请。”王老头笑着说。 “罗稻,我跟你重点介绍一下我这位兄弟,老高。他是二伯爷的乩童,平时是做……” 王老头还没说完,老高过来和我握手:“心理医生。” 我赶紧握手道:“失敬失敬。” “把情况说说吧。”老高道。 王老头没有全讲,简单把重点说了说,老高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解铃这个人我知道,我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我还清楚他是二伯爷的阳世弟子,我是二伯爷的乩童,这都是一家人,按说这个忙我得帮。可丑话也得说在前面,引魂好引,进炼魂炉也好进,不过你们想过后果没有?一旦出了事就会很麻烦,闹不好会魂飞魄灭,不入阴间不入轮回,生生世世受苦,无休无止。” “我想好了。”我说。 老高注视着我,我也看着他。片刻,他笑笑:“好,后生可畏。” 这次作法,王姨腾出了最高层五楼的一个空房间,楼层隔绝,没有人打扰。这是个仿日式的房间,没有什么大家具,空地方很大,地上铺着榻榻米,显得干净整洁。 王姨说这里以前是她丈夫,也就是叶叔叔的暮年养静之所。 我们这些人齐聚在这里,叶凡好奇想参观,王姨考虑之后同意了,让他也长长见识。 这次引魂术主要作法人是老高。他拿了一整套家不什,地上摆了香炉、火盆等物,火盆旁是一堆烧纸,还有各色供品,林林总总,摆了一地。 老高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上,屋子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他叮嘱王姨,待会儿请二伯爷上身,千万不可见阳光。 王姨点头说放心吧。 老高让我和王老头并排坐在香炉前,他点燃三炷长香,插在香炉里。这种情形很不吉利,民间有种说法叫当面上香,把我和王老头两个大活人当成死人来供。可能这就是引魂的法术吧。 老高对众人说:“一会儿我要请二伯爷上身,诸位肃静,不可干扰冲撞他老人家。” 黑暗的房间里,气氛鬼魅,三炷香的香头冒着烟雾,缓缓在空中翻滚。我和王老头在香后端坐,此时此景很是阴森。 老高把衣服脱了,只穿着一条白色大裤衩子。他的身体很棒,一身腱子肉,古铜色的皮肤,最显眼的是肩膀,居然纹着图案古怪的纹身,细细一瞧,特别像一张扭曲的人脸。这张纹刻的脸面无表情,冷漠中透出一丝怪诞。 叶凡看到此景,牙齿咯咯响,真是害怕了。王姨赶紧拉住他的手。 老高叫过解南华:“过来帮我烧纸。” 解南华没有二话,半跪在地上,拿起烧纸点燃,放到火盆里。 老高开始围着我和王老头转圈,低声呢喃,快速吟诵咒语。屋子里的温度突然降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气翻卷,冻得我直哆嗦。 老高转到香炉前,全身颤栗,突然摔倒在地,叶凡这孩子心善,情不自禁要去扶。 解南华摆摆手,示意不要过来,他轻轻道:“黑无常已经来了。” 第二十七章 炼魂炉 解南华一说黑无常来了,香火陡然颤了一颤,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我们谁也没敢说话。房间里十分安静,本来就黑暗的屋子,此时显得更加阴森。 我比谁都紧张,这次引魂出窍,要进入那个莫名其妙的炼魂炉,说不紧张不害怕都是假的,看着瘫软在地上的老高,我手心里全是冷汗。 好一会儿,老高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神态全变了。他伸着脖子。慢慢探出自己的舌头,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把舌头伸出这么长的。 他的舌头又长又细,如蛇在吐信。他的表现很像失明,左嗅嗅右闻闻,舌尖不停颤抖。像是在用舌头来感官这个世界。 最为可怖的是,虽然他看起来像盲人,可是一双眼睛却在黑暗中湛湛发光,如同狼眼。 老高匍匐在地上,像蛇一样蜿蜒爬动,舌头时而收回嘴里。时而吐出来,吐出的舌尖上下舔着,轻轻颤栗。我们屏息凝神,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就这样转眼之间变得妖气十足。 还别说,现在的他虽然恐怖诡异,可比刚才那窝囊的中年形象有魅力的多。一个人一旦有了妖魅之气。魅力指数便会狂升。 老高在房间里游动,突然坐起来,仰面朝天,一声怒吼:“啊~~~” 这声音如同林间老兽垂死一吼,又像古庙晨钟被和尚敲响,声波滚滚,低沉庄严,在房间里快速扩散。 香炉里三炷长香“啪”的脆响,竟然应声齐齐而断。 老高盘膝坐在地上,整个人的气质全变了。黑沉沉的房间里,他如同一尊法相庄严的大佛。 “衣来!”他喊道。 旁边的解南华紧着伺候,把准备好的法衣给老高穿上。这是一身黑色长袍,一袭到底,脖领是开襟的,可以扣上。 这身黑袍又长又大,老高穿上之后,把全身都给掩住,只留下一个秃头的脑袋在外面。他站在那里,晦暗光线中,整个人如同一个巨大的黑影,悬吊在半空,情形十分古怪。 还有一顶长长的黑色帽子,也戴在他的头上。我看到帽子上写着四个字:一见大吉。 戴上帽子,穿着黑袍,老高散发出浓浓的阴森鬼气。他拿起一面手鼓,围着我和王老头转圈。 他走到身后的时候,我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发炸。我知道,黑无常已经上了他的身。 黑无常绕了一圈,又回到我们的面前,他慢慢摇动手鼓,手鼓边缘的铃铛脆响,叮叮当当的。他轻轻拍击鼓面,“咚~~咚”作响。 现在这个气氛实在是压抑,静寂无声,只有手鼓拍动的声音。 他张口开唱,唱词古怪又难懂,听不明白是什么地方的方言,字词黏稠,音调低沉,如同沼泽里的泥潭缓缓袭来,把我整个包围在里面。 我越听越迷糊,就想睡觉,眼睛怎么睁就是睁不开,头一下一下点着。恍恍惚惚中,我看到解南华在香炉里又重新点燃了三炷香。 香火一起,我闻到一股腻腻的香味,有点像梅干菜扣肉的味道。我完全沉迷在这个味道里,拼命嗅着。黑无常来到我的身后,轻轻把手掌扣在我的头上。 我的头更沉,熏得五迷三道的,恍惚中看到黑无常另一只手扣在王老头的头上。 迷迷糊糊中,我就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人推醒。我睁开眼,痴愣愣坐在地上好半天,一时间不知是在睡觉,还是醒了。 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当看到眼前场景时,整个人都傻了,我觉得自己一定还在做梦。 此时此刻,我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巨大的防空洞里,挤满了人。这个防空洞又深又长,我蹲在人群中间,前后看看,都是晃动的人脑袋,也不知藏了多少人。 防空洞没有开灯,整个是黑的,光线极差,人群挤在一起低声说话。低沉的声音嗡嗡连成一片,像是进了飞机场。 我看到王老头蹲在身边,他眨眨眼看我,神色有些紧张,低声说:“我们进来了。” “进哪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老头不敢高声说话,凑在我耳边低语:“炼魂炉。” 我瞬间醍醐灌顶,往事的记忆一幕幕全都涌现在脑海里。我这才想起来,我被黑无常引魂作法,跟着王老头来到妖人的炼魂炉了。 这么说,此时此刻,现在的我不是我了,而是离体出窍的魂魄? 我颤巍巍询问王老头,王老头点点头:“不错。小罗,再多的忙我也帮不了,你现在的任务很紧迫。这里危机四伏,不知什么时候那妖人就会动用炼魂炉来炼魂,到时候在这里所有的阴魂都会魂飞魄散,就算是解铃也不知还能挺到什么时候,我们随时都有被炼化的可能。你必须抓紧时间,找到解铃,把他带到我这里。来的时候,二伯爷已经给我下了灵引,只要你把他带到这里,我就能带你们回去!” 我看着防空洞里密密麻麻的人群,咽着口水说:“我上哪找他?” “小罗,你切记,炼魂炉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逻辑可循,光怪陆离,要找到解铃只有一个办法,随时注意发生的怪事。这是我在炼魂炉的经验,只要身边有特怪的事情发生,随着事件的发展,总会有解铃的身影出现。”王老头说。 我全然没有概念,这鬼地方本身就透着不合情理,处处都怪,还怎么再找怪事?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老头碰碰我,他指了指身边的洞壁,这里刻了个古怪的标记,我顿时明白,找到解铃后还到这个地方集合。 解铃在哪呢,怎么找他?我正想着,洞外突然“嘭”一声巨响,就像什么东西爆炸了。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一屁股坐在地上,震得耳朵嗡嗡响,心脏都快炸了。 防空洞顶瑟瑟往下落着尘灰,人群开始骚动。 等我再回过头看时,王老头已经踪迹不见。 我赶忙爬起来,颤抖着说:“王大爷,王大爷……” 哪还有他的影子,我头皮发麻,天啊,这鬼地方现在就我一人了,谁知道解铃在哪猫着呢。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跑啊,炸弹来了。” 防空洞里人群鼎沸,所有人都站起来,一波波的骚动,大家都在往外面挤。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密密麻麻不下千人,你挤我我挤你,大人喊小孩哭,我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情不自禁喊:“大家别挤,保持秩序。” 这些人就像是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一股脑地往洞外冲。 就在这时,我看到人群中有孩子被挤倒,正要过去,紧接着后面的人群涌上来,转眼那孩子就淹没在人群的腿里,不见踪影。我浑身发抖,寒气逼到心头,这孩子没救了。 我安慰自己说,这里都是假的,只是个幻象世界,别当真。 我已经身不由己,跟着人群往外狂涌,眼瞅着要到洞口,忽然前面的人开始往回跑,两股人流顿时冲涌在一起,这个乱劲就甭提了。前面的人撕心裂肺喊:“别出去!外面军队来了,快关门,保持安静!” 涌动了好一会儿,所有人才安静下来,防空洞外面不远的地方传来沉闷的撞击声,这是大门关上了。光线阻在门外,又黑又冷,洞里恢复到刚开始那沉闷压抑的气氛里。 我在人群中蹲下来,突然想起一件事,脑子嗡一声炸了,我,我找不到刚才标记的位置了!这意味着,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我左右看看,眼前只有攒动的人群。我急得一头汗,想挤到洞壁附近找标记,可根本挤不过去。人太多了,稍微一动,就让人挤回来。 我想和周围人交流,可身边的人全都面目清冷,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隔离的雾气。我就像穿越到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时代的幻境里。 就在这时,前面有人喊:“死了这么多人,收尸的呢?”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钻出个女人。这女人又瘦又高,穿着脏兮兮皱皱巴巴的红裙子,留着脏脏乱乱的长发,长得阴森凶恶,满脸都是横丝肉,大概能有四十多岁。她微微驼着背,嘴里叼着一根烟,粗手粗脚来到人群前面,蹲下身双手拽着什么,在地上拖。 我站起来,探着脑袋去看,微弱的光线下,只见前面一地的尸体,横七竖八躺着,男女老少都有,十分惨烈。 那女人就像拖麻袋一样,拽着一具尸体在走,一直来到前面的洞壁前,晃了一晃,整个人没了踪影。我看的冒凉气,她拖着尸体钻进了洞壁里? 不多时,她又从洞壁出来,开始拖拽另一具尸体。我大概明白了,洞壁那里可能有一条缝隙,因为光线太暗,在我这个角度看不着。这个女人是专门收尸的,她把尸体都拖进那里。呆妖亚才。 我想起王老头对我说的一句话,要找到解铃,必须随时注意发生的怪事。 看着拽动尸体的这个阴森女人,我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要做点什么了。 第二十八章 她在找我 这个女人一点不嫌累,把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都拖拽干净,众人屏息凝神看她一个人忙活。 说来也怪。她一站出来,整个防空洞里竟然无人说话,气氛低沉又阴森,众人像是怕极了这个女人,谁也不敢吭气。 我有了主意,我想钻进藏着尸体的洞壁去看个究竟。不过现在人多眼杂,还是忍忍再说。 那女人拖了很长时间,终于干完了,再次走进人群蹲下,不见了身影。 所有人就在这防空洞里等着靠着。我对于这里发生的事大概有了些轮廓。现在好像是战争时期,外面炮火连天,还有一帮杀人不眨眼的敌兵,我们这些老百姓在这个防空洞里藏身。具体这里是什么国家,又是什么历史时期。甚至在防空洞里藏到什么时候算是一站,这些全然没有概念。我如同凭空穿越而来,这种诡异莫测的环境下只能靠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见天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许多人开始席地而坐。互相依靠着睡觉。我决定行动了,蹲在地上慢慢摸索着向前走。 我挪着小碎步,走得也不算慢。走着走着,很快来到人群的前面。离着防空洞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光线晦暗,隐隐能看到黑暗中两扇高高的大铁门紧紧关闭。 这时,我看到了收尸的女人。她就在我左前方不远的位置。蹲着不动。在我看来,这个女人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她似乎和我一样,也是穿越来的。她与周围的环境和人群有种强烈的违和感,格格不入。 这个女人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特别危险。 我不敢轻举妄动,在后面直愣愣瞅着,等待机会。我不急,王老头在描述这个地方时。有句话说得好,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这时,果然有变故生出。收尸女人的身旁,蹲着一个小女孩,她破衣烂衫,头发蓬乱,小脸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个要饭孩子。毫无征兆中,这个小女孩忽然头垂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后面有人嘟囔:“死了,死了。” 那收尸女人抱着小女孩两只脚站起来,小女孩大头朝下,半悬在空中,脸色惨白,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 这女人从人群中出来,就以这样怪异的姿势抱着小女孩的尸体,钻进了那处洞壁。 我眉角跳了一下,知道机不可失,一个箭步从人群中窜出来,急忙忙跑到洞壁前,慢慢蹲下腰仔细去看。 这处洞壁上果然有一条能够一个人进出的缝隙。石头缝从洞顶一直蜿蜒到地面,里面有些微弱的自然光,看上去黝黑深邃,隐隐有人影晃动,很有些阴森森的气氛。 我想了想,豁出去了,一猫腰钻了进去。 里面的缝隙特别狭窄,也不知天然形成的,还是炮弹炸出来的。越往里越深,往前大概三米左右,走了出来,里面别有洞天。呆见丽血。 这里是一处内洞,实在太黑,看不清具体面积,隐隐的地上躺着很多具尸体。一个摞着一个,密密麻麻不知凡几。 我蹲在洞口,看得浑身发凉,正迟疑间,就听到对面细细碎碎的声音响动,勉强看到一个微微驼背的黑影,慢慢走了过来。 黑影的身段又细又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佝偻感,我马上意识到不好,这就是收尸的女人。 现在躲也来不及了,退路就这么条缝隙,我如果跑肯定会让她发现的,想了想,我索性摸索着来到尸体前,趴在地上,混进尸堆里。 那女人叼着烟卷,红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清晰可见,她一边走一边扒拉尸体,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还好,她从我身边走过,没有觉察。她在这里来来回回走了两遍,随手翻动尸体,好像有点失望,又回到洞的深处。 我微微抬起头,从前面尸体的胳膊缝隙里偷窥她。只见这女人从地上抱起死去的小女孩,身影一晃,就消失在深深的黑暗里。 等了片刻,她还没有出现,那里面肯定还有通路。我不敢站起来,在地上小心翼翼爬过去。好不容易蹭到洞的那一头,微弱的光芒下看到,黑黑的壁上果然有一处凿出来的圆洞。 这洞也就一米多高,里面估计非常狭窄逼仄,黑黑的环境里很容易让人产生幽闭恐惧症。也怪了,按说满地尸体,还有诡异的女人,换平时我早吓尿了,可在这里,偏偏觉得这一切的发生虽然奇怪却也正常,就像走进疯人院看见有人随地大小便一样,不正常恰恰是正常。 我略考虑考虑,一咬牙,还是钻进了这个圆洞。洞里是崎岖的台阶,一路向上,这些台阶都是人工凿在岩石上的,说是台阶其实就是在石头上扣出来的一个个脚窝,勉强能够踩住。 正往上走,突然上面有声音传来,我赶紧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抬头看。黑暗中,看到了红裙子的下摆,正是那个收尸的女人。她就在我上面不远的距离。 她的脚步声越走越沉,空旷的黑洞里听得比较清晰,四壁隐隐还有回音传来。我心跳加速,有种很沉重的预感,这个女人一定会做出极为可怕的事情。 左绕绕右绕绕,路线很复杂,越走越深,我有种直觉,行进的方向应该是一路向上的,我们正在攀高。 走着走着,突然发觉不对劲,洞里呈喇叭状,越走越低,前面竟然出现一个生生凿出来的暗道。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诡秘。 这暗道也就棺材口大小,要进去必须匍匐趴下,我想了想,一咬牙,上吧。已经走到这里,难道还能打退堂鼓。我钻进暗道,一点点往前挪动,前面不远传来悉索的声音,我勉强抬起头去看。 暗道深处,亮着微弱的光,我看到那个可怕的女人弓着腰,裙子皱着贴在屁股上,她正在费劲地往前爬。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她怎么有四只脚?仔细一看,我差点叫出来,原来这女人一直拖拽着那小女孩的尸体前进。 小女孩在她的身下,直挺挺躺着,伸出的两条腿恰恰就在那女人的两只脚中间。现在这情形实在是恐怖,这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这条暗道太窄,后退很麻烦,也幸亏这样,那女人没有察觉到后面的我。爬着爬着,那女人忽然站了起来,看样子暗道到了尽头,她一闪身没了踪影。 等我爬过去才发现,暗道的尽头是直上直下的竖井,靠着墙壁是铁梯子,抬起头能看到上面很远的地方。那里亮着微弱的光,那女人抱着小女孩的尸体,顺着梯子正在向上爬。 我犹豫一下,也跟了上去,爬了不知多久,等我从竖井里出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处悬崖的高台。冷风吹来,夜空如洗,天空布满繁星,一眼望去,四面苍茫。 这处高台就像是一栋大厦的天台顶楼,四面不靠,下面是深黑色的悬崖。那女人提着一盏马灯,昏黄的光芒下,她一身红裙子随着夜风狂摆,十分妖异。 她站在一口硕长的黑色棺材前,棺材不高,黑得特别刺眼,表面像是打了一层油蜡。此时棺材敞开着盖子,那女人背身而立,不知在干什么。 高台上风越来越大,吹动她的衣袂飘飘,长长的头发都飞了起来。她弯下腰,从地上抱起那个小女孩的尸体,嘴里在隐隐念咒,然后把尸体放到了棺材里。 这高台没什么藏身的地方,我蹲在角落看的聚精会神,情形非常诡异。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捂住我的嘴。 我吓得一激灵,一屁股坐在地上,刚要喊出来。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别喊,是我!” 我的脑子嗡一下,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特别熟悉,是解铃! 我缓缓转过头,看清楚了,果然是他。他不知何时出现的,就蹲在我的身后,嘴角微微翘起,解铃天生一副笑模样,让人情不自禁就能在压抑恐怖的气氛里缓解情绪。 他摸摸光头,低声说:“罗稻,你可以啊,居然找到这里了。行,通过考验了。” 那女人就在不远的地方,我一肚子疑问,又不敢开口说话。看到他熟悉的表情,那玩世不恭的神态,我知道这是真正的解铃。 我没什么实在的根据,就是感觉。这就是解铃。 “既然能到这里,说明前因后果你都了解得差不多了。”解铃说。 “她是谁?”我看着那个收尸的女人低声问。 解铃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道:“她是这里的主人,她杀了很多人,她在找我。” 第二十九章 黄丽的房间 “她在找你?那么她到底是谁?”我颤抖着问。 解铃拍拍我,指了指:“你看。” 我赶紧去看,那个女人还站在棺材前念诵古怪经文。等我再转头回来,解铃已经踪迹不见。 我靠,我顿时不镇定了,这还真他妈的像解铃的作风。一声不吭,不交代个来龙去脉,我行我素,无组织无纪律,转眼就没了影子,连招呼都不打。 我低声喊着:“解铃,解铃……”又怕那个女人听到。极力压低嗓音。 黑暗的高台上,阴风骤起,冻得我抱住肩膀,除了女人诵经声音,四周一片死寂。解铃早已不知去向。 这时,女人的声音突然停止。我吓得不敢喊了,猫在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 她慢慢抬起双手,一直抬过头顶,双手的手心朝下,她又高又瘦的身影。配着现在的姿势,看起来像极了邪恶的女巫。 随着她的手势,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 棺材里的小女孩竟然随着她的手缓缓站了起来。站立姿势很僵硬,看上去就像是用线把她拽起来。收尸的女人背对我,身体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加上天光暗淡,我看了一会儿。不知她在捣鼓什么。 当她缓缓转过身体时,我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死去的小女孩竟然变成了收尸女人的模样,也就是说,现在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她。 这两个女人混在一起,已经不分谁是谁了,其中有一个居然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我都快吓傻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并不是冲着我来,而是我的身后就是回到防空洞的密道。 我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在黑暗中挪着小步。好不容易挪动到另外一角,看到那女人果然顺着密道钻了进去。 此时天台上还有一个她。她披头散发,形如鬼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具拜月的僵尸。 就在我心惊肉跳的时候,也不知从哪突然飞出一块石头,正打在身边的地上,发出特别清脆的声音。那女人如同在熟睡中被惊醒,猛然睁开眼,直直瞅过来。 我吓得头皮发炸,双腿颤栗。那女人陡然一声怪叫,五官都挪移了,像个撒泼的恶妇,张牙舞爪就扑了过来。 她本来就一脸横肉,此时瞪着眼竖着眉,嘴角裂开,一张脸恐怖到无法目睹。看到她的脸,我的心脏就像子弹打中一样,猛然一震,两股战战,就等着死了。 她越跑越近,那架势要把我撕碎。我下意识往后退,退了几步,身子一栽歪,后面就是高台的悬崖,再退一步就掉下去。 在她奔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旁边忽然有人打了声呼哨,那女人应声侧头去看,解铃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后面,笑嘻嘻地说:“送你一程。” 他飞出一脚,正踹在女人的屁股上。女人被他这一脚,从高台上踹了下去,一瞬间人就消失在悬崖深处。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后背被冷汗浸透,颤抖着向下面看了看,一片漆黑,黑雾弥漫,女人早已没了踪影。 解铃大大咧咧往地上盘膝一坐,拍拍身旁的位置:“傻愣着干什么,坐。” 我哆哆嗦嗦过去,擦擦头上的汗:“我的妈啊,到底怎么回事?我的腿都软了。” “这还不简单吗,你吸引了她的注意,然后我一脚把她踹下悬崖。”解铃说。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我靠,刚才的石头是你扔的?” “是啊,要不然她怎么会发现你,怎么会上当。”解铃说。 我看着他的脸,无奈地笑了,这真是解铃作风,我算是没脾气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我问。 “她是这尊炼魂炉的主人。”解铃说。 “啊?!”我有点意外。 解铃也没多解释,说道:“先说说你的经历,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够可以的啊。” 我把整件事情从发生到现在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讲给他听。解铃听得目不转睛,非常入神,还不时发出怪声:“啊,好惊险……好险好险,好怕怕……” 等我讲完,解铃嘿嘿笑:“罗稻,你口才不错啊,经历的这些事都能写成小说了。” “少扯没用的,该说说你了,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问。 解铃说:“我的事慢慢说给你听,现在咱们要换个地方。那个女人知道我在这里出现了,或许能找来,咱们要换个更危险的地方。”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去:“更危险?” “你没听说过,更危险的地方才是更安全的地方吗?”解铃说罢,拍拍我的肩膀:“把眼闭上。” 我把眼睛闭上,过了一会儿,解铃道:“睁开吧。” 我缓缓睁开眼,惊讶地发现,场景居然变了。我们已经离开悬崖高台,现在正在一家宾馆的房间里。洁净的床单,一张大床,床头柜上摆着电话和台灯。 我在房间里走了两圈,解铃看我神情不对,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我牙齿咯咯作响,颤抖着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呃,”解铃挠头:“解释起来很麻烦,一会儿我从头讲给你听。你先说说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一副奇怪的表情?” 我咽了几下口水,缓和情绪,这才说道:“这里我来过。” “哦?”解铃眉角一挑:“怎么回事?” 看着这个房间,我简直是彻骨的寒意。 就是在这里,我被黄丽诱惑,迷迷糊糊中被黄丽用绳子缠缚在床头,她用刀把我脖子上寄存的王凯魂魄给割走了。 那段经历对于我来说痛苦不堪,一想起来心就跟针扎的一样,我始终认为王凯最终遭受噩运,完全就是因为我的缘故。 它一直埋在我心头最里面,是我无法触及的疼。 因为这个原因,我对这个房间的一些细节记忆尤甚。洗浴间的门是磨砂的,如果有人在里面洗澡,看上去会朦朦胧胧。我走进洗浴间,墙上有一面镜子。站在镜子前,我静静看着里面的自己。 还记得当时被铜锁救了后,我满脸是血来到洗浴间洗脸。洗脸的那一幕如同泛黄的照片定格,深深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伸出手轻轻摸摸眼前这面镜子的边缘,掉了块漆,和当时我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可以肯定,这间宾馆房间正是当时我和黄丽所呆过的,留下极其揪心记忆的地方。 从洗浴间走出来,解铃看着我。我稳定一下情绪,简单把关于黄丽和王凯的事情讲了一下,解铃听着听着就皱紧了眉头。这时,安静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解铃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 他小心翼翼来到门口,通过门上的猫眼看着外面。我非常紧张,这个莫名出现的地方让我很不舒服,有种窒息的感觉。我来到他的身边,解铃让开位置,我凑上猫眼看了看,外面走廊十分昏暗,空无人影,不知刚才的脚步声是怎么来的。呆肠大弟。 解铃搓着手,表情有些沉重:“她可能知道你来了。” “谁?” “炼魂炉的主人,天台上的那个女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急切地问:“你为什么会带我出现在这里,这个房间你是怎么知道?” 解铃摆摆手:“我根本不知道你这段经历。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这个问题主要在你。罗稻,你冷静点,听我跟你说。”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解铃说:“这个世界你已经知道是什么地方了,不错,它就是妖人的炼魂炉。这里是魂魄凝炼聚集之所,具体情形我没法再解释,已经超出了你理解的位面。你可以简单理解成这里是一处虚拟世界,一个离奇危险的梦境世界。现在的你、你眼前的我,还有你在这里所见到的人,都是魂魄的存在。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是你魂魄的潜意识里最无法触及的记忆伤痛,这个房间正是应你的内心而产生的!” 他这么一说,我大概有点明白了。魂魄这东西,本身就包含着记忆,现在我进入一个专门容纳魂魄的容器里,带着我的记忆而来,那么所看所闻,便会依据我的记忆应景而生。 说起来真够玄妙的,这都是科幻电影里的段子,没想到现在居然以一种既另类又传统的巫术方式出现了。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看着解铃,一字一顿说:“如果这个房间是我内心产生的,那么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呢?会不会也是我幻想出来的?” 第三十章 老大的前妻 解铃鼓掌:“这个问题好尖锐啊,罗稻你能独立思考了。” 我摊开双手:“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就凭这个。”解铃抽冷子过来,一巴掌打在我的头上。我捂住头:“干吗?”他又飞起一脚踹在我屁股上。我被打的连连倒退:“再打我可要还手了。” 解铃说:“如果我是你幻想出来的,我能揍你吗?” 我还嘴硬:“潜意识本来就没有可预见性。” 解铃点头:“还真是,有时候说你机灵吧你是又莽撞又愚蠢,说你傻吧,你眼光到挺尖锐,能察觉吹毛求疵的细枝末节。这么说吧,现在这种情况,你也只能信我,要不然你还能怎么办,横不能一头撞死吧。” 我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那你说说这里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怎么知道我来了。” 解铃道:“法器要做到运用自如,收发一心,必须要经过炼化,做到身心一体,互相感应。法器如果不炼化。不成为身心的一部分,根本不可能进行操控,就像小孩捡到了核弹头,干瞪眼没法用。这个道理你清楚了,便会明白那个女人是怎么知道你来的。” 我恍然大悟:“这个炼魂炉本来就是她的,她早已和炼魂炉身心一体。所以。只要炼魂炉里有异动,她就能觉察到?” “不错。这里的场景本来是普通的宾馆房间,因为你参与进来,产生了变化,变成了你记忆中最伤痛最纠结的那个房间。这种变化一生,炼魂炉的主人便能适时觉察到,现在就看她重不重视了。炼魂炉犹如大世界。时时刻刻都在即时的演化,变化无穷,即使她觉察到有异相,却不一定重视,因为这里的变化实在太多了。”解铃解释说。 “如果她重视我呢?”我问。 “那你就死翘翘了,一百个你都跑不出去。”解铃翘起二郎腿。 “那为什么这里的场景不会因为你的内心而变化,难道你就没有伤痛的记忆?”我反问。 解铃大笑:“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咱们两个性质不一样。我在这里,属于病毒。” “病毒?”我听得愣了。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我在这个炼魂炉里属于异类。不能被炼化。我和这个世界相当违和,格格不入。在这里我就是幽灵,相当于闯入正常细胞群的病毒。我的作用就是,”他顿了顿说:“破坏!” 我傻傻地听着。 “其实我有能力出去,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就想把这个邪物破坏掉。炼魂炉这东西至邪至妖,作为正能量的我,既然知道了有这样东西,又和这东西产生了联系,就不能坐而视之,干瞪眼不作为。这是缘法,也是宿命,更是我作为正义一方的行为原则。” 这话听起来很给力,但解铃说出来的神态吊儿郎当,怎么看怎么像调侃。 “你能不能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一说,我还不知道这个炼魂炉的主人是谁。”我说。 解铃刚要说,忽然门外“砰砰”传来了敲门声。我和他同时怔住,一起看向房间大门。 解铃做个手势,示意不要说话,蹑手蹑脚走过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到了门前,他指了指门上的猫眼,示意让我看。 我趴在上面往外看去,外面站着一个宾馆的服务生,一身白色衣服,推着推车,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 他敲了敲门:“你好,我是来送午餐的,请把门开一下。” 我狐疑地看了看解铃,解铃低声道:“走!” 话音刚落,透过猫眼我就看到外面的服务生缓缓抬起头,慢慢摘掉帽子,露出一头脏乱的长发,满脸横肉,正是收尸的那个女人。她轻轻一扭,锁着的门把手居然“咯咯”在转动。 我再一回头,看到解铃已经跑到窗户边,把窗打开了。呆肠来号。 我赶紧跑过去,低声说:“怎么办?” “跳!”解铃指着外面。 窗外是黑蒙蒙的天,下面暗如黑烟,实在看不清这栋楼有多高,看上去犹如深渊。解铃和我钻出窗户,站在窗台上,冷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这时门开了,服务生推着车走进来。解铃在风中喊:“别让她看到你的样子,跳!” 说完,他一纵身跳了下去。我苦笑,你好歹留给我一点犹豫的过程,说跳就跳,一点不给人家思考的空间。我一咬牙,也跳了下去。 风声大作,吹得耳朵生疼,眼睛被风吹得完全睁不开,紧紧闭上眼。我的意识有点模糊,周围一片混沌,这种感觉持续了大概不到二分钟,突然一下,脚踏实地的感觉回来了。 我缓缓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场景愣了一愣。这里居然还是一间宾馆的房间,大床,白净的床单,床头柜上是电灯和电话。格局和布置虽然和刚才的房间差不多,但我肯定已经换了房间。 解铃还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椅子上,笑嘻嘻地看我。 我头有点迷糊,他妈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做梦? “到底怎么回事?”我坐在床上,揉着脑袋问。 解铃说:“她察觉到了你的异动便过来查看,不过不要紧,我们换了房间,我还给你施加了法咒,她暂时感应不到你了。” “这里是哪?”我问。 解铃道:“这里看上去是一栋酒店大楼,其实是镇守炼魂炉的法阵。它的核心阵眼,就在这栋大楼的地下。想要破坏掉这个邪门法器,只能进入最核心的阵眼。我尝试过很多次,都混不进去,就因为我和这里格格不入……因为我是病毒,简单解释,法阵类似于人类的免疫系统,能阻止潜在危险的进入。我一直在物色能进到里面的人,现在好了,你来了。” 我笑出来了:“解铃你可真行,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你不说感激吧,反而还要把我推进火坑里。” 解铃摊开手:“这也是没办法,如果炼魂炉不毁,那个女人神力仍在。就算我们这次能逃脱出炼魂炉,她也会追杀我,不死不休。我可不想后半辈子被这么一个妖婆子缠上。” “不会的,”我赶紧说:“她和尔萨老大认识,尔萨老大能和她沟通,保证我们的安全。” 解铃笑:“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她就是尔萨老大的前妻。” “啊?”我彻底傻眼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说。” 解铃讲了起来,这尊炼魂炉的主人叫林文美,是尔萨老大的前妻。两个人离婚能有三四年了,论起来这个林文美还是林法光的堂妹。 听到这里,我才恍然,难怪林法光如此掩护,哪怕一死,原来这个主凶和他关系非同一般。解铃说,他最早调查命案的时候,并没有把怀疑林文美。 当时他在两起凶案现场调查过很多次,和解南华一样,他认为做这件案子的人,应该是江湖上几乎绝迹的傀儡师。 后来他在调查槐树精一事时,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了林文美的身上。 “那里本来是有槐树精的,”解铃说:“可是让林文美摄去炼化了。” 他在调查时,逐渐理出了大学生陈昌的死亡过程。陈昌拜祭槐树精,正赶上林文美要摄取槐树精,那精灵也有自保意识,不甘心被炼化,一人一精正在斗法,这时候陈昌到了。 槐树精走投无路,被逼无奈,居然上了陈昌的身。林文美岂能善罢甘休,一路追杀,当时的情况解铃也是猜测,最后结果是,陈昌的衣服全都没了,赤身裸体翻山越岭来到水库边缘的水塔,林文美也随后追到。 两人斗法,结果附身在陈昌身上的槐树精还是未能幸免于难,被林文美摄去,而陈昌也横死在树上。 解铃对我说:“你很细心,调查水塔的时候发现了我做的标记。这些标记连在一起的确是个非同寻常的法阵。当时槐树精上身的陈昌到水塔藏身,林文美便在一层空地上布下这个法阵,把它逼入绝境。”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后来我追踪线索,来到槐树林,因为当时不知林文美是罪魁祸首,我的行踪被林法光泄漏,结果遭遇伏击,我的魂魄也被摄进来了。”解铃说。 我叹口气:“这个林文美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这么厉害?不但有炼魂炉炼魂,还会用傀儡术来操纵别人。” “我怀疑,”解铃说:“傀儡师其实另有其人。” “哦?” “这种傀儡术属于家传绝学,技艺精湛,非一日之功。林文美虽然也是修行中人,但据我了解,她还是尔萨老婆的时候,根本不会傀儡术,她绝对不可能在三四年之内就学会这等绝学。话说回来,就算她不是傀儡师,也必然和这个傀儡师关系匪浅,他们属于狼狈关系,一个摄魂,一个控尸,只要有傀儡师出现,就有林文美的影子。我怀疑,这个傀儡师是……”解铃说。 “谁?” “就是尔萨老大。” 第三十一章 法阵核心 “两起命案都有傀儡师的影子,如果尔萨老大是傀儡师,这两起案子都有他的参与。”我说:“第二起陈昌的命案。尔萨老大用傀儡术操控陈昌是为了捕获槐树精,那么第一起那个小媳妇命案?是怎么回事?” 解铃摇摇头:“我也想不明白。这些日子我在炼魂炉里把这些事情翻来覆去地琢磨,发现还是有很多疑点,尤其第一起命案的小媳妇之死。我曾经走访过死者家里,这个小媳妇和尔萨老大,乃至和隆城修行界都没有任何关联。现在只能凭空猜测,这个小媳妇的死是随机出现的,即使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哦?详细说说。”我道。 解铃说:“具体我也想不明白,不过有一个不成熟的推论,傀儡师很可能是在实验傀儡术。” “实验?”我疑惑。 “我认识尔萨老大很多年。师父和他就有交情,据我了解他从来没有显露过傀儡术。但为什么还要猜测是他呢,一是此人法力无边,作为一个凡人,他的修行已经接近终点。这样的修行大家,即使他不会这门法术,稍一接触也能融会贯通,自行理解。就像钢琴师,即使从来没听过这首曲子,只要听上几遍。就能像模像样地弹出调来。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他才有这个悟性,能领悟到近乎失传的傀儡术;第二个原因是尔萨老大和林文美关系很深,夫妻嘛,人家两口子即使离婚。其中的复杂关系也不为外人道哉。只要有林文美的地方,就有傀儡师的影子。符合这两点的,我想不出还有别人,只能是尔萨。” 解铃继续说:“假如尔萨老大真的是傀儡师。他得到傀儡术的时间也不会太长。练习的过程中总要去实验嘛,而那个小媳妇和陈昌,就做了他实验里的小白鼠。” 我挠挠头,苦着脸说:“如果尔萨真像你说的这么厉害,再加一个近似妖人的林文美。咱们还玩什么啊,和他们对抗不是找死吗?” 解铃沉默片刻:“我的处事原则历来就是有事办事,办好眼前事。既然我来到炼魂炉,那我肯定要把这个邪恶的法器摧毁,这是宿命,也是使命,更是我处事的原则。罗稻,你就说帮不帮吧?” “我还有的选择吗?”我苦笑说:“反正我也出不去了。这个林文美到底是什么状况,她和尔萨到底谁厉害?” 解铃沉默半晌说:“还记得小时候我和南华跟着老爸来到隆城,当时对我们最好的两个女性长辈,一个是王姨,还有一个就是林文美林姨。我记得那时候她风华正茂,长得很漂亮很有女人味,性情也很活泼,她以前的工作是幼儿园的幼师。那时候我和南华抢着和她亲近……”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可多年之后,我再次来到隆城,发现她性情大变。防空洞那个收尸的女人就是她现在的模样。” 我倒吸口冷气:“这人长得可真够凶恶的,一点看不出年轻时候是美女。” “炼魂炉是她的法器,身心一体,同样也记载了她的很多秘密记忆。”解铃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炼魂炉里探索,发现了她的一些秘密,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林文美的变化很可能就是在她和尔萨老大离婚开始的,她因为某种机缘应该得到了一本秘籍和一个法器。”他顿了顿说:“是关于修行成仙的。” “啊?!”我惊叫一声。 我情不自禁想起好友赵癞,在很久以前,我们一次进山探险中他无意中得到仙家指点,后来在李大民的地下室里全身碎尸万段,据猜测很可能是尸解成仙了。 以前在我印象里,仙人是一种很超脱的存在,身形潇洒,长袖大袍,或骑仙鹤或驾云腾雾,遨游九天之外。可自从接触了性情大变的赵癞,以及他那一套超人理论,每当提到“仙”这个字眼,我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解铃道:“她得到的法器就是这尊炼魂炉,林文美炼魂以达到自己成仙的目的。修行的过程很隐秘,外人不可能知道,我也无法揣测其中一二。林文美搜集鬼仔,夺人魂魄,为己所用,而本人也性格大变,恶毒丑陋。如果不阻止她,后面会发生什么,实在难以想象。” “好吧,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我说。贞何助技。 解铃沉吟说:“林文美每天都会在一定时间里引自己的魂魄进炼魂炉的核心阵法里修炼,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是最虚弱的,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在防空洞里见到的是不是她?”我问。 “是她也不是她。”解铃说:“你在防空洞里见到的不是她的魂魄本尊,只是她留在炼魂炉的灵引,就像你在自己梦里的潜意识映射。她通过作法,能把其他阴魂吞噬同化成自己,也就是你在防空洞高台上所看到的,她把那个小女孩同化成了她。所有的这些‘她’散布在整个炼魂炉的世界里,她们只做一件事。” “什么?” “找到我,并杀了我。”解铃平静地说。 他看着我道:“这里的她越来越多,你也看到了,刚才在宾馆的服务生也是她,她们就像是人体内的白细胞,在到处搜索我这个病毒。我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危险系数就会越大。或许你会被她抓住,也被同化成了她。到时候就算你死了,你留下来的阴魂躯壳也会以杀死我为己任。” 我重重抹了下脸:“解铃,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他说:“好了,我告诉你怎么偷入炼魂炉的核心法阵,不能再拖了。” 正像解铃所说,炼魂炉的核心法阵就在这栋大厦的底下。我的任务是顺着楼梯一路向下,到最里面的核心。那里什么状况,解铃也不知道,他只是告诉我,在法阵里有一个阵核,只要把它偷出来,拿到他这里加以摧毁,炼魂炉便会毁掉。 正说着,忽然像是地震一样,整栋大楼都在颤抖,我惊恐地扶着墙。解铃面色平静,他缓缓道:“她的魂魄本尊来修炼了。时机已到,罗稻,看你的了。” 我走到房间门口,握住把手,深吸口气,走出这扇门会遇到什么事情完全不可预测,或许我再也回不来了。 解铃看我:“罗稻,这件事过去,如果我们都平安的话,我收你为徒。” 我笑笑:“我只有一个请求。” “说吧。” “希望你能和解南华冰释前嫌。”我说。 解铃怔了怔,他没想到我会提这个要求,他沉默片刻,说:“我尽量。” 我轻轻扭动把手,打开了门。 门外是酒店的走廊,漆黑幽长,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我慢慢跨出了门,解铃站在门口,指着门牌说:“记住这个牌子,回来的时候还在这里,我等你,千万不要走错了。” 我抬头看了看,门牌号是666。 来到走廊尽头,这栋酒店很奇怪,没有电梯,只有一层层旋转向下的楼梯。此时空无人影,寂静的楼道里,除了嘶嘶啦啦响动的昏暗灯泡,再无声音。我尽量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往下走,走着走着,我想到一个问题。 我是否能够信任解铃?他对我说的这些,至少逻辑上是能够说得通,可我就这么稀里糊涂要去一个危险的未知领域,会不会有些冒失?如果解南华此时处在我的位置,他会怎么做? 我叹口气,解铃有句话说的好,现在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继续做下去。解铃的语言风格就是这样,有时候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有时候说的那话能绊谁一跟头。 我数着楼牌一直来到最下面,现在到了一楼。还好这一路比较顺利,没有看见人。解铃说,炼魂炉的阵法核心就在酒店下面,那我应该怎么进呢? 在一楼的楼道拐角处,还有一处继续向下的楼梯。微弱的灯光中,我看到楼梯的下面漆黑幽深,不知能通到什么地方。 楼梯口被一堆杂物堵住,横七竖八全是破木板子和铁架子,要往下走,必须翻过这些障碍。我徘徊两圈,犹豫一下,咬咬牙,扶着这些破烂,一纵身跳了进去。 刚一落地,就激起一片烟尘,呛得咳嗽,我赶紧捂住嘴。 这里黑气极浓,形如黑烟,我一进入似乎立时就被包裹在里面。我看看漆黑的楼梯深处,越看越吓人。 我小心翼翼往下走,真有一种进入另外一个世界的错觉。这里的楼梯螺旋向下,很快就丧失了距离感,只知道越走越深,再一抬头,上面没有一丝光亮。 我陷入黑暗中,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第三十二章 仙童 旋转的楼梯一直延伸进黑暗里,我扶住栏杆,一层层台阶往下走。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走了多久。 走着走着,忽然一脚踏下去感觉不太对劲,地上有水渍,溅到了鞋子帮,凉凉的。我小心翼翼探出脚往前,前面没有台阶,而是平路。这里没有扶着的东西,一片黑暗,我像个瞎子一样,伸着两只手一边走一边向前探着。 感觉没多远的距离。手被冰凉的气息蜇一下,我摸到了一扇铁门。这扇门表面坑坑洼洼,似乎布满了铁锈,我摸到门的把手,缓缓扭动,黑暗中只听“吱呀”一声开了。 铁门很厚重,推起来不容易,最可怕的是它开启的声音,门轴发出涩涩的尖声,极为刺耳。酸的人牙都倒了。我吓得一身汗,生怕让人听见。这个鬼地方完全出乎人的思维,黑暗中似乎每一处都藏着恶魔,我后背已经湿透了。 开了铁门,我小心翼翼走进去。能感到非常潮湿,黑暗的深处有水滴从高处滴落的声音。我张着双手,慢慢走着,摸到了冰冷潮湿的石头。一下明白过来,我进了一处莫名的石洞里。 真是怪了,在酒店地下很深的地方,居然有地下洞穴。不过,这里本来就是幻想之境。处处违背常理,倒也在意料之中。 我摸着洞壁慢慢往前走着,眼前渐渐有了光亮,我小心起来,有光亮说明就有危险。越向前光亮越强,我走走停停,让黑暗中的眼睛逐渐适应。 我看到洞的深处,出现一个巨大的空间,像是石窟,里面亮着光,看起来像是燃烧着很多蜡烛。还没走近,石窟里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有很多喇嘛在低声吟诵藏文,声音越来越响,嗡嗡连成一片。我停在半路上,喘了口气,自己就像卷入狂风浪潮中的一叶孤舟。我真是害怕了,实在不知再往前走能遭遇什么。 咬咬牙,扶着洞壁继续向前,逐渐来到石窟前。我往里探了一眼,只这一眼,整个人就惊住了。 这处洞窟说不清有多高多大,一眼看过去辉煌庄严。和这处硕大广阔的洞窟相比,人显得极其渺小。 洞窟的洞顶,悬挂着无数的灯笼,里面燃着蜡烛,外面蒙了一层油皮红纸,亮出的光芒是暗红色的。这么一大片暗红色连在一起,随着洞顶的风轻轻摇晃,整个洞窟的气氛极其诡魅暧昧。 在洞窟两侧的洞壁上,刻着大量的壁画。每一幅壁画都超大,画的是片片云海青峰,不知是出自哪位丹青高手的手笔,极其传神,每一片白云都翻卷得栩栩如生。在洞顶暧昧黯淡的红色光照下,这些云彩恍若真的一般,浮动在洞壁上。 此时寂静无声,没有人影。而刚才听到喇嘛诵经的声音,还在洞窟深处回响着。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进去见识见识。 我小心翼翼贴着洞壁一路向前。因为洞窟太大,墙上这些壁画也极其恢宏,走在其中,就像真的漫步云端。 走着走着,我发现画作的内容也在变化。 云开雾散,青峰顶上一个仙子飘飘飞起,向着云深之处飞去。随着我向前走,视线也在随着画上这位仙子在动,她慢慢飞进云海的深处。 我有点恍惚,生出小小的悬念,这位仙子要进入的云深之处,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迫切想看看最后一幅画的内容。 正走着,墙上的画忽然断了,眼前陡然出现一座依洞而建的宫殿。数扇宫门又高又大,大门直通洞顶,暗红色的木门是雕空玲珑的门板,此时全部敞开,能一眼看到里面的情景。 里面的面积不大,一眼能看到头,不过气势极为宏伟。数根粗粗的殿柱,纹刻着剔透玲珑的复杂图案,又有木雕的长龙攀柱蜿蜒而上。大殿深处烟雾蒸腾,很有些仙气,殿柱下坐着一排排罗汉打扮的人,垂着头,一动不动,能听出诵经声正是从他们身体里发出来的。贞何池号。 因为光线很差,加上里面雾气很浓,我实在看不出这些罗汉是真人还是假人。 这里的气氛倒是和解铃告诉我的情况差不多,炼魂炉的主人林文美,一直想修行成仙,如果这里就是法阵的核心地带,也就是随她心境而生的妄境所在。 我在门口猫了片刻,里面没有任何变化,一咬牙干脆进去看看。 我小心翼翼跨进宫殿门槛,一步步向深处走去,这时才发现,宫殿深处雾气的来源。在大殿的粗柱下面,放着几尊半人高的香炉,上面的孔隙里散发出渺渺青烟,如云海翻卷,充斥在殿里。 很快我便来到大殿的最深处,这里有一座高高的法台。法台上写着一幅极大的毛笔字,上面只有一个字:易。 这个“易”写的灵动飘逸,飘飘欲仙,看了以后特别有带感。 法台上主位上空空的,没有人坐。不过在主位下面,还有一个陪座,上面居然端坐着一位小童子。 我一看到有活人在,吓得浑身发毛,赶紧藏在柱子后面。 这位小童子穿着古代的服饰,上身是红肚兜,下面是绫缎缠腿,头上剔着一撮毛,正在双手合十,垂头诵经。 看着这个童子,我皱起眉来,奇了大怪了,这孩子怎么越瞅越眼熟呢。 我擦擦眼,仔细去看,顿时倒吸口凉气,果然是熟人。 这个童子居然是苏离! 苏离是李大民的关门弟子,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宝鼎山深处的双仙观。那时候他和他的师兄甘九反目,自相残杀。当时我害怕极了,这是两个疯子,赶紧撒丫子跑路。之后很久,都没有他们的消息,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真没想到,现在在这样一个诡异古怪的地方,居然又一次见到了苏离。 我藏在柱子后面,揉揉眼,再仔细去看,确实还是他。 心里顿时起了怀疑,现在究竟是不是我的幻象?按说没理由啊,苏离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简直像做梦一样,完全没道理。 如果此时此刻是我的幻象,说明我并没有进入法阵核心,这一切只是幻觉。 那我现在在哪? 我已经懵了。我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先别急着下结论。看着苏离,我忽然生出一个特别大胆的想法。 我从柱子后面绕出来,小心翼翼走过去。刚来到法台前,端坐着的苏离突然开口说话:“你是谁?” 我怔住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心里惴惴不安。 苏离伸出手在旁边摸着,摸到一个精致的黄色铃铛,轻轻拿到手里:“不说话是吗?那你再也走不了。”说着,他就要摇铃。 我看形势不好,赶紧低声说:“苏离,我是罗稻。” 苏离楞了一下,声音颤抖:“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着,他缓缓抬起头。 一看到他的脸,我顿时惊住。他的双眼成了两个烂烂的眼窝,上下眼皮就像用线乱七八糟缝在一起,他的眼球……没有了。 此时的苏离一身仙童打扮,一张脸却极为恐怖阴森,我喉头窜动,好不容易压抑住震惊,颤抖着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苏离苦笑:“林阿姨帮我摘去了。” “林文美?”我尝试着问。 苏离说:“你知道的还挺多的。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我问。 苏离道:“咱们是老相识,现在又能机缘巧合在这里相遇,实在是无法说清的缘分。我也不瞒你,那天师兄甘九把一双鬼眼骗我按上,从此我就饱受折磨,像是落进了地狱。那双鬼眼能看到阳间游荡的孤魂,也能观照阴间地狱的情景,那种情景……我真想一死了之。就在我濒临崩溃的时候,林阿姨在林子里出现,把我救了。她不知运用什么办法,把我的一双鬼眼挖去,虽然失去了光明,但我也从地狱的折磨中解脱出来,我心甘情愿跟着她。” “你在这里是怎么回事?”我问。 苏离说:“林阿姨正在修炼一种独门成仙术,修仙的过程需要盲童。林阿姨告诉我,她之所以找到我,是占卜得来的,是上天的指示,卦象上表明了我的方位,她才能及时找到我。我现在跟着她修行,她已经答应我,如果有朝一日能修行成仙,便会带我一起飞升,让我做她的座下童子。” 我听得都愣了,他说的这些像神话一样奇妙,完全超越我的认知。 “这里是林阿姨修行的法阵核心,她帮我脱胎引魂,来到这里和她一起双修。她马上就要来了。”苏离说。 我看看这座阴沉的大殿,心砰砰狂跳:“她来了会不会对我不利?” “她会把你炼化。这里是禁地,你能闯到这里,已经深入太远,回不去了!”苏离冷冷地说。 第三十三章 人参果 一想到林文美那可怕的横肉脸,我心里就毛毛的。感觉这个女人已经疯了,什么都能干出来。我着急地说:“苏离。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你帮帮我。” 苏离没急着表态,而是不缓不急地说:“你还没说怎么闯到这里来的。” “实话告诉你吧,我听说隆城有个槐树精特别灵验,便千里迢迢来祭拜,我没对象啊,着急,寻思拜一下老槐树,能不能给我个女朋友啥的。结果正在拜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进了这个鬼地方。我也不知咋回事。”我灵机一动,把陈昌的经历按在自己身上。 苏离果然没听出破绽,这件事本来就是真的嘛。他说:“林阿姨确实摄进一个槐树精灵,她正在依托这个精灵修炼。” 说到这里,大殿里忽然雾气渐渐浓郁,青烟翻滚,原本坐着一动不动的罗汉,此时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召唤,身体的关节都在一耸一耸的动着。大殿里少说能有二三十个这样的罗汉,全都在颤栗抖动,情形十分怪异。 “林阿姨要来了。”苏离说。 “小苏。救救我!”我看出情形不对,汗毛都竖起来了,出于本能,我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危险气息正在迫来。 苏离摸索着站起来,把坐下的蒲团拿开,掀开盖子,他的座位里面有一个不大的空间。“藏进来。” 我也来不及多想。赶紧爬到法台上,把全身挤进座位里。这里实在太小,我好不容易把身子蜷缩进去,苏离合上盖子,重新铺好蒲团坐了上去。 他低声嘱咐:“一会儿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我用法力封住你的气息,如果你一发声,法术就破了,我也保不了你。” 我低低“嗯”了一声,待会打死也不出声。就当是个哑巴。 苏离这个坐台是镂空木板雕刻而成,我藏在这里,可以透过前面全是孔隙的木头挡板看到外面。这些孔隙又细又密,把外面隔断成一块一块,看不太真切,不过看个大概还是足够了。 青烟缭绕中。那些罗汉全站起来,他们披着僧袍袈裟,颜色亮丽鲜艳,此时看来,有种无法言语的诡异。这些人一个个形容枯槁,眼窝发黑,具体的也看不太清楚,就像是多年的木乃伊突然复活一样。 罗汉们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烟雾中偶尔显露身形,看上去如腾云驾雾,虽然阴森恐怖,却也有着一种飘逸的仙灵之气。 这时,从宫殿外缓缓走进一个人。我擦擦眼,看得屏息凝神。 这个人和外面的壁画一样,如同天外的仙子,踩着烟雾就进来了。她穿着一身白色衣服,头上戴着白色长冠,手里托着一个净瓶,净瓶里居然还插着柳枝,赤足无履,行云踩雾,慢慢从大门口进来,也不知是走还是飘。我看得目瞪口呆,我的妈啊,这是观世音菩萨? 这个人一出现,大殿里的气氛更是森然,完全没有观世音出场应该有的庄严,反而透着森森阴气,让人不寒而栗。 她越走越近,我看得眼珠子瞪得贼大,这个人留着烂糟糟的长发,脸庞瘦削,满脸横肉,尤其一双眼,眼神极其恶毒。她正是林文美,防空洞里的收尸女人。 我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这个女人是不是想成仙想的都他妈魔症了,居然出场的方式都这么特别,把自己打扮成了观世音的形象。 林文美缓缓走上法台,用手摸了摸苏离的小脑袋,苏离脆生生地说:“仙姑好,仙姑大慈大悲,万寿无疆。” 林文美咯咯乐,声音像乌鸦鼓噪一样难听。 她坐到法台最高位上,把净瓶放到旁边,拾起铜磬轻轻敲在一面锣上,喊道:“抬盆景,服用人参果。” 廊下出来几个罗汉,顺着烟雾走进大殿后面,时间不长,只听“嘎啦嘎啦”轱辘响动,从大殿后面,几个罗汉推出一辆平板车。 说是平板车,其实就是四个轱辘上按着一块铁板。这块铁板上生着一棵稀奇古怪的树。 说是树,不如说是稀稀的树丛,横七竖八的一些低矮树桩。生出来的枝干姿势特别,弯曲攀附,蜿蜒向上,还真像是苍古如画的盆景。 在这些枝干上,生着一簇簇圆球形的果实,颗颗饱满圆润,呈暗红色,看上去特别像成熟的李子。 “浇水。”林文美说。 一名罗汉拿起一尊硕大的古壶,举重若轻,对着盆景浇水。水液迸射上去,只听盆景根部传来细细碎碎的呻吟声。我听得心脏狂跳,我靠,这盆景下面还有人? 我缓缓挺直身子,凑到木板空隙上往外看,这一看吓得头皮都炸了,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 盆景这些枝枝蔓蔓,原来全是从一个人的身上长出来的。这人全身雪白,蜷缩着趴在铁板上,无手无脚,勉强能看到一个退化成圆球的脑袋。他身上的皮肤大部分发生皲裂,破裂的伤口里长出树的枝干,这些树干尾须纠葛在一起,几乎把这个人淹没了。只是因为他的皮肤很白,与黑色树干形成鲜明对比,这才能看出他的存在。 随着浇水,这个人发出阵阵呻吟声,声音听起来如同猪叫,像破锯条拉动,这个渗人劲就甭提了。 苏离从座位上站起,沿着法台下来,来到盆景前,盲着双眼笑嘻嘻地说:“师兄,别来无恙啊。” 我大吃一惊,我靠,我说这人怎么这么眼熟,皮肤这么白,原来是甘九!他也够惨的,居然被人拿来培育树苗,敢情树上这些果实都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高高法台上,林文美没有感情地说:“本来不想这样,不过修仙秘籍中有此记载,用树之精魄融合人魂,能够生出成仙丹药的药引人参果。甘九,你本来就命比蝼蚁,苟延残喘,现在能为我等成仙做出贡献,也算你生得其所,废物利用了。我若成仙,必念你一份人情,回来解救于你,你也不亏。” 甘九好半天才勉强抬起圆溜溜的脑袋。我扫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没让我崩溃。他的脑袋就像被火烧了一样,面目全非,五官尽失,没有耳朵,没有鼻子,眼睛是烂棉絮,就像一只剥了皮的猪。他张开没有舌头的嘴,像猪一样尖利嚎叫起来。 满殿的人不为所动,苏离用手摸了摸挂在树枝上的果实。摸到果实甘九应该能感应到,就像触摸他的身体一样,他开始扭动身躯。 他的身体被几条锁链固定在铁板车上,根本就没法动。 苏离说:“仙姑,果实孕育成熟,可以服用。” 林文美站起,缓缓从高台走下,来到盆景前,轻轻一拽,从枝条上扒下一颗果实。甘九疼痛难忍,不停地扭动,发出嚎叫。 林文美道:“再有七七四十九日,我就能功德圆满,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她对廊下这些罗汉说:“炉中混入了异魂。找到他,杀了他。” 这些罗汉翻开眼白,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森然,微微弓腰,他们从大殿中撤了出去。我心惊胆颤,她说的异魂指的是我和解铃,这些罗汉不知是林文美养在这里的什么东西,想来可能都是她摄来的孤魂野鬼,它们要去对付的就是我。 真是灯下黑,林文美万万没想到,她要杀的人,此刻就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宫殿清静下来,只有林文美和苏离两人,还有个半人半树,生不如死的甘九。按说这里是炼魂炉,所有人都以阴魂方式存在,为什么甘九会成这个样子,难道他的身体也是如此吗?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越了我的思维认知。 林文美把果实放在嘴里,不停咀嚼,顺着嘴角流下的汁液。汁液暗红如血,她的下巴都染红了,情景十分恐怖。 “开始修炼。”她说。 苏离答应一声,不自觉地把脸侧向我的藏身之地。我看得聚精会神。贞广夹巴。 林文美缓缓解开衣带,身上的白衣落地,里面完全赤裸,她的身材倒是不错。 她背对着我,缓缓转过身,这次看真切了,我不由倒吸口凉气。 林文美身前的皮肤几乎变成了全透明,居然能看到她的内脏,隐隐血液流动,五脏六腑在跳动,她就像是x光透射之后的形态,一个活动的人体标本。 我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就像掉进了沼泽的深窟,看到林文美的这一瞬间,简直就是魂飞魄散。 苏离到是面色如常,换一般人早吓尿了,也是,谁让他是瞎子呢。我有种恶毒的想法,林文美之所以找盲童辅助修炼,就因为盲童看不到她这幅吓人的衰样。 这人真够可以的,为了成仙,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副鬼样子。 苏离这边也开始脱衣服,脱下肚兜,拽掉缎带,身上也没了丝缕。 我看得一眨不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苏离刚才告诉我,他在这里和林文美双修。双修,难道指的是……? 第三十四章 炼魂珠 林文美和苏离盘膝坐在地上,面面相对。她的姿势很特别,左脚放在右膝上面。右脚放在左膝上面,双腿交叉,形似盘蛇。 这种姿势我认识,以前和解铃的闲聊时侯他讲解过如何打坐,这叫双足跏趺,也叫如来坐,是禅定中很深的功夫。 我看得屏息凝神,不敢发声,林文美周身烟雾蒸腾,透过透明的皮肤。看到她全身的血液流淌加速,情形十分诡异。 突然她缓缓张开口,探出舌头,舌尖上居然有一枚翠绿的珠子。本来失明的苏离像是能看到,竟然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拿起这枚珠子。 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一种外人不理解的默契,苏离是盲童,而此时却动作如常,和林文美之间配合度特别高。 苏离把珠子放在自己的嘴里,时间不长,他满脸绿色。那一小撮头发都竖了起来。大殿之内,忽然出现了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奇怪现象,烟雾中竟然响起很多奇异的声音。 声音一开始很小,非常微弱,我被眼前两个人的奇怪举动吸引,并没有注意,等到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这才觉得不对劲。 那是一声声人类的惨叫。寂静之中,阴森的大殿里本来就充满鬼气,突然冒出这样的声音,吓得我情不自禁颤抖起来。这是真正的惨叫,听不出是男还是女的,可能一个人凄惨到极点,声音已经不分性别了。 这喊叫声听起来绝对不是简单的肉体痛苦,而是发自内心,极端的悲惨。余音拖曳得极长,一声声不断。听得我心如死灰,觉得整个人生都没有希望了。 大殿内的惨叫声让我情不自禁脑补出一幅画面,好端端的家烧得断壁残垣一片废墟,一位母亲全身赤裸跪在地上,正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孩子痛哭,她的孩子已经烧死了。她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念想也断了,留给她的,只能是死亡。 那种人生无常,无语凝噎,惨嚎问天的情感,就在这一声声叫喊中泼洒的淋漓尽致。 我全身颤抖,眼泪情不自禁在眼圈里打转。我想用双手捂住耳朵,可因为地方狭窄,手根本伸不上去,只能在这里咬着牙硬挺。 如果只有这一声也就罢了,随着声音越来越响,竟然出现很多类似的惨叫声,就像有成百上千在痛苦中挣扎的人一起喊出来。声音连成一片,却偏偏看不见人影,大殿里只有浓雾翻卷。这一会儿工夫,我全身发冷,后背都浸透了。 苏离的反应更是强烈,他含着珠子,身体不停地颤抖,他在用强烈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捂耳朵。 我不知道他那双神奇的耳朵还在不在,如果还在,那么这种近乎炼狱一般的鬼哭神嚎对于他将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对于我这个普通人来说,听到这些声音已经快疯了,更别提苏离。 苏离缓缓张开嘴,吐出珠子,那些声音转瞬即逝。林文美随即也张开口,苏离把吐出的珠子塞进她的嘴里,她继续入定。 苏离满头大汗,摇摇欲坠,却不敢乱动,就这么硬挺着。 我看出一点端倪,刚才的怪声好像和这枚珠子有很大的关系。 隔了好一会儿,林文美张开嘴,伸出舌头,用舌尖把珠子递出来。苏离颤抖着手拿起珠子,塞到自己的嘴里。贞广狂技。 随着珠子进入他的口中,鬼哭神嚎的惨叫声又来了,充斥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听得人想自杀。 我看的奇怪,为什么珠子在苏离的嘴里就会响起怪声,而在林文美嘴里却没事呢?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枚珠子既古怪又很重要。我脑海中灵机一闪,这东西会不会就是解铃说的阵核? 想到这,我就不镇定了,我是干嘛来的,不是光为了瞅热闹,而是解决问题。找到那枚阵核,拿回去让解铃破坏掉。 我有种直觉,就算这珠子不是阵核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是林文美修仙的一种必要法器。 我默默观察着,发现了规律,在这个修炼过程中,林文美先含住珠子入定,隔段时间再吐出来给苏离。而苏离一含上这东西,马上就会生出异象,而大殿内响起令人恐惧的嚎叫声。两个人把这枚珠子交替使用,而且我还观察到,就算吐出珠子,林文美还是一动不动,处于入定状态。 我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等她吐出珠子之后,我抢先拿到,然后逃之夭夭,这么做会怎么样? 我左思右想,决定行动,藏在这里不是办法,一旦等他们修炼结束,我很可能想跑都跑不了。 想到这,我慢慢推开上面的盖子,尽量放轻声音。此时珠子正含在林文美的嘴里,大殿里寂静无声,盖子稍微一动,就产生摩擦的声音。 我赶紧停下来,一头冷汗,慢慢探出头观察林文美。林文美进入定境,外面发生的一切对她都没有影响。我还是不敢造次,小心翼翼把盖子揭开,外科大夫给病人做手术也没我这么小心。 林文美在定境里,可苏离仍然清醒,他的耳朵很锐利,马上听到声音,侧着脸向我。 “你别出来。”他急切说道。 他能说话,说明不必顾及林文美。我胆气壮了,对不起苏离,辜负你的好意,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从法台上走下来,苏离听到声音,很是急躁:“罗稻别捣乱,如果让她知道你在这里,你和我都完了。一会儿我保护你离开。” 话音刚落,闭着眼睛的林文美张开嘴,探出舌尖,上面是那枚翠绿的珠子。 苏离伸手去拿,我也不知哪来的这么一股子虎劲,先他一步把珠子拿在手里。苏离一捞即空,脸色大变:“炼魂珠你拿了吗?” 我看着手心里的珠子,翠绿晶莹,湛湛发光,珠子里像是包裹了一层浓浓绿烟,烟雾似乎还在移动,美轮美奂,让人情不自禁浮想联翩。 这珠子像是有一股妖气,让人的眼光挪不开,情不自禁就盯着它看,似乎能越看越深,犹如遨游九天。 “这东西太危险,赶紧拿回来。”苏离急道。 我根本没理他,盯着珠子里的绿烟,忽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现在这座大殿到处都是青烟蒸腾,和这枚珠子包裹的绿烟很像,珠子里会不会就是现在这座大殿的情景呢? 就像是吉普赛女巫的水晶球。 我越看越喜欢,觉得珠子里充满无限魅力。这时,苏离站起来摸索:“罗稻,还给我,这东西危险!” 我心念一动,拉住他的手:“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去哪啊?!”苏离大急:“我的肉身还在林姨那里。再说这里根本就逃不出去,你想让我和你一样灰飞烟灭?” 正说着,林文美突然浑身颤抖,她慢慢张开嘴。我明白了,现在这个时间,应该轮到她含珠子了。而此时,珠子在我的手里。 我把珠子握在手心,里面热乎乎的,全身热血沸腾,舒服至极,都想仰天长啸。 苏离急道:“你赶紧给我,她就要出定了!” 我眼珠子都有点发红,完全忘了危险,说:“那你必须告诉我,你们在用珠子干什么?” 苏离叹口气道:“这枚炼魂珠是和炼魂炉一体的,都是修炼成仙的必要法器。这枚珠子包含天机,惑人心魄,蕴藏阴阳,能直通阴间地狱,能量太大。她在修炼时,必须找到一个瞎眼童子来帮她暂时消去珠子的戾气。这个瞎眼童子要具备两个条件,本身是未经人事的童子,再就是双眼失明。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当我含着珠子的时候,大殿内会响起鬼哭狼嚎,那都是地狱里的真实情景,如果我双眼完好的话,就不单单有声音,还会看到地狱里的种种惨象。这种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承受的住,所以必须要盲人来。”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如果我把这枚珠子含下去,会出现什么呢?” 苏离大叫:“不要!你是凡人魂魄,冒然直通地狱,会死的!” 我拿着珠子,不停咽口水,有一股强烈的冲动。 这时林文美发出“啊,啊”的呻吟声,她久久得不到珠子,要从定境中复苏过来了。 我看着苏离,猛然推了他一把,苏离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退一步站立不稳,坐在地上。 我把珠子紧紧捏在手心,一抱拳,说了声:“再见。” 说完,转身钻进烟雾,急速向外跑去。 第三十五章 难逃劫难 珠子在手心里变得滚烫,让我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刚跑出殿门,就听到身后大殿的深处响起一连串清脆的铃铛声。 我心里明镜一样。知道这铃铛声肯定是苏离摇的,他在唤醒林文美。 果然,后面浓雾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林文美醒过来了。我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犹如旋风一般在身后响起,四壁回音,如同一个巨大的黑影张开网子从后面扑过来。 我豁出去了,一路狂奔,这里像地震了一般,洞顶摇晃,碎石灰尘哗哗往下掉。两侧洞壁上的壁画居然开始斑驳脱落,露出后面深黑色的石头。 这里的一切都在晃动,洞顶的那些暗红色灯笼摇摇欲坠,接二连三地往下掉,落在地上就激起一片火花,燃起一丛火苗。 火苗连在一起,无风自燃,慢慢大起来,烧出许多黑烟。暗红色的火趁着烟雾,漫延在壁画的卷卷白云上,整个山洞有种极为迷离的幻境之感。我来不及多看。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这枚珠子极其重要,拿走它造成整个法阵的塌陷。 我使出吃奶的劲头往前跑,总感觉身后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在跟着,又不敢回头看,后脖子发凉,汗毛情不自禁竖起来。 我从洞里出来。一路狂奔,终于来到铁门前,一闪身从门缝钻出去,还没忘回头把铁门关上。我撒丫子朝楼上跑,上一层楼,这层楼的楼灯就全部熄灭,情形很像我在被一个巨大的深渊追逐,深渊所到之处带来的是一片黑暗。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我知道林文美要追来了,这时候气管子都要跑炸了。我终于到了六楼。 我在走廊里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终于来到666的门牌号前。转头看时,我跑过的走廊区域,灯光全灭,黑暗中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正在步步逼近。 我敲了敲666号房门。然后越过这扇门来到旁边667号,扭开门把手,钻了进去。 我把门紧紧关闭,然后贴在门上听着。我听到666号门“吱呀”一声开了。 解铃,对不起了。 我靠着门坐在地上,手心颤抖,托起绿珠。这枚珠子对我的吸引力实在太大,握住它我就感觉拥有整个世界。我看着这枚珠子垂涎欲滴,心中欲望在炽热燃烧,既然林文美能修炼,为什么我不能? 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这枚绿气氤氲的珠子充满了无限魅力,里面像是包含着九天九地的大世界。 我张开嘴,慢慢把珠子放进嘴里。 刚碰到嘴边,忽然看到房间里还有个人。我怔怔看着,居然是打扫房间的服务阿姨,穿着服务生的衣服,头上戴着大大的防尘帽,看不清面目,旁边放着水桶,正在拿拖布在水桶里搅。 我坐在地上简直愣呆了,这……这怎么回事?这里不是幻境吗,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人?我眨眨眼,顿时明白过来,我靠,这个阿姨会不会是林文美的分身? 这就危险了,我越看越紧张,不过她并没有过来袭击我的意思。服务阿姨把拖布拿出来扭干,一下一下拖着地,像是根本没看到我。 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缓缓摸到门把手,我趴在猫眼上看了看。外面走廊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正迟疑间,忽然大门被敲响,“砰砰”的。我吓得一大跳,门越敲越急,我紧紧靠着大门不敢出声。 又从猫眼往外看,门口隐隐多了个人,这个人离门实在太近,即使没有光线,也能看到身影。 我心猛地抽了一下,正是林文美,她找来了。林文美紧紧凝视着大门,她就像有透视眼一样,我看着猫眼,总觉得她在瞅我。 她捏动把手缓缓旋转,可没扭开。她的面色很凝重,似乎这里有着巨大的危险。 林文美盘膝坐在门口,嘴里念念有词,随即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她抬起右手,开始凌空画符。说来也怪,随着她的手势,黑暗的空中出现金色的残影,逐渐凝聚成一个字。她再接着往下写,一个字连着一个字。 虽然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但我明白她肯定在憋大招呢。 我看得提心吊胆,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这一下突如其来,我吓得心一抽,回头去看,那个服务阿姨站在身后。 她慢慢摘下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脑袋,和玩世不恭的笑容,正是解铃。 我都看傻了,这就像变魔术一样。 “你?”我颤抖着问。 解铃笑着说:“别忘了我在这里是病毒,你身上还有我下的法咒,你刚进这栋楼的时候我就察觉了。罗稻,干的不错啊。” “你不是在666吗?”我紧张地说。 “我确实是在666,可你跑到了667,我只好跟着来了。罗稻,你身上有股不一般的气息,是不是拿到阵核了?”解铃说。 我也是愧疚,慢慢探出手掌,手心露出那枚绿色的珠子。 解铃也是很吃惊,眉头一挑:“炼魂珠?是炼魂珠吗,这东西本来是阴间至宝,已经有几百年下落不明,没想到会在这里。难怪你会利欲熏心,连我都害,这东西确实能够惑人的心智。” 他从我手里把珠子接过来:“这就是炼魂炉法阵的阵核。不简单啊罗稻,你怎么拿到手的,真是不简单。” 我刚要说什么,突然“嘭”一声巨响,身后的大门居然四分五裂,炸个粉碎。 门口的林文美缓缓站起,全身赤裸地走进来。 解铃拉着我,一步一步向后退。此时此刻的林文美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恐怖,她披头散发,身前没有皮肤,能清晰看到五脏六腑的跳动。她满脸横肉,结成一个个疙瘩,眼角向太阳穴吊着,露出很大的眼白,表情极为恶毒。 解铃一看到她,便惊叫一声:“隐化!” “那是什么?”我们退到窗口,我惊恐地问。 “修仙有四种方式,飞升、隐化、尸解、鬼仙。林文美修行的是隐化之术。”解铃说。 林文美看着我们,缓缓开口说道:“解铃,我终于找到你了。” 解铃笑着说:“林姨,别来无恙啊。” “解铃,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林文美说。 “那是,一日为姨,终身为母,你的恩情我记在心里。” 林文美道:“解铃,帮阿姨好不好,你很懂事,可以帮着我一起修行。阿姨日后若有大成,带你一起飞升成仙。” 解铃笑嘻嘻说:“可惜我志不在此。” 林文美道:“听阿姨话,把你手里的珠子还给我,我放你们离开。解铃,你知道,日后我是会成仙的,得罪一个仙家可相当的不明智。” 解铃看着珠子说:“这枚炼魂珠端的是人人都爱,我看了也很喜欢。林姨,你最疼我了,你把它送给我得了。” 林文美慢慢向我们走来,脸上已经没有笑意。他们对话的过程中,我一直不敢说话,此时此景太过紧张,我双腿颤抖。我是真佩服解铃,都他妈死到临头了,还能嬉笑如常。 解铃把窗户打开,林文美笑:“还想跳下去?我抓到了你,就不会让你再跑了。刚才我已经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羁魂大阵。解铃,我要让你魂飞魄散。你不是二伯爷的徒弟吗,你不是在阴间修炼过吗,我倒要看看,你如果连魂魄都没了,还怎么去阴间。” 解铃害怕地说:“林姨,求求你了,别炼化我们。” “你又臭又硬,我自然无法炼化。我用你来培育人参果。”林文美咯咯乐。 解铃看看我:“罗稻,我们怎么办?” 我都快哭了,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解铃叹口气:“那可真是没办法了。”贞杂序圾。 林文美步步逼近,解铃突然张开嘴,猛地一下把珠子扔进嘴里,喉咙一动,咽了下去。 林文美怪叫一声。整栋酒店大楼随之剧烈晃动,像是要地震。我站立不稳摔在地上,林文美伸出手想来抓解铃,就在这时屋子里灯光全灭,一片黑暗。 我坐在地上懵懵懂懂,就觉得地板没有了,我在快速坠落。黑暗中,有人打了我一掌,解铃的声音悠悠飘来:“炼魂炉已毁,此地大危,我送你到防空洞,赶紧出去!” 我正要问你怎么办,还没张口,解铃的声音如一缕青烟渐渐缥缈而去,黑暗中听起来,似乎他在越飞越远。 正愣神的时候,我猛然睁开眼,光亮很足,揉揉眼适应了半天才看清楚,我又回到了防空洞。此时洞门大开,外面射进很强的光亮,不像自然光,更像是重型卡车的车头灯。 此时此刻我还蹲在洞壁旁边,周围还是刚才那些避难的人群,密密麻麻不知凡几。 我看到在人群最前面,开进来一支军队,刺刀雪亮。这一队士兵揪出第一排逃难者,开始屠杀,拖在地上二话不说,对脑袋就是一枪,直接爆头。难民们连哼都没哼一声,血流如注,倒在地上就死了。 第一排杀完,当兵的开始抓第二排。就这样,时间不长,杀得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前面的灯光渐渐晦暗,阴森的山洞在摇晃,耳边没有惨叫声,只有等死的人群发出低低的啜泣声。这种气氛,堪比地狱。 我蹲在第六排,心里明白,这种屠杀只是表面形式,真实情况是炼魂炉被毁去,里面所有的魂魄都要难逃劫难。 第三十六章 破局 前面一排排的人死去,没有人反抗,甚至没有人喊叫。都在默默承死。缩在第六排的我,紧紧靠着洞壁,前后都有人,根本挪不开步。 眼瞅着就要杀到了,一只手忽然拍在肩膀上,王老头从后面冒出头,低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我看着他,傻了半天,恍恍惚就像做梦一样。我看到旁边洞壁上刻着的标记符号。 王老头疑惑道:“你都经历了什么,解铃呢?”贞场华扛。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解铃在哪。王老头面色沉重地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马上回去,这里生了大变故。” 这时,那群杀人如麻的士兵已经到了眼前,王老头抓住我的手,低喝一声:“走!” 我迷迷糊糊,眼前一黑,就像睡觉做梦,头晕晕的。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睁开眼。眼前很黑,我呆坐在那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样。 好半天,我才恍惚认出。这里是王姨宾馆的那个房间,窗户上拉着厚厚的窗帘,周围无光,几个人站在旁边。我看到了解南华,他还在烧纸,那一摞子的纸居然没有烧完。 我如同做了一场黄粱之梦,梦中经历诡异莫测,跌宕起伏,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而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老僧的粥还没有烧熟。 我有些眩晕,双腿发软。不过,此时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确实回来了。 虽然在炼魂炉的经历也很真切,但回想起来,如同虚无缥缈的一场梦,漂浮在空中的一团气。而现在,我的五官认知全都回来了。尤其手触摸着地上的榻榻米,感觉饱满而真实,这就是现实世界! 老高已经把黑色法衣脱了,换回原来的普通衣服,蹲在我的面前,用手晃晃,做出手势:“这是几?” “二。”我应了一声。 老高笑:“行,还没傻。我说嘛,三魂七魄回来了,就没事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了几步。旁边叶凡过来扶住我,我颤抖着说:“解铃,解铃回来了吗?” 众人疑惑,王姨让叶凡马上去看看解铃的肉身。叶凡“噔噔噔”出了屋,时间不长,浑身热气腾腾跑回来,一摊手:“解铃哥还在躺着,一动不动,一点活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我头一阵眩晕,紧紧扶住墙,心怦怦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充斥在全身。解铃难道跟着炼魂炉一起毁了? 解南华走过来问:“罗稻,你在炼魂炉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见到解铃了吗?” 我揉揉发晕的脑袋,靠着墙苦笑,这叫什么事啊。我想了想,决定把里面的经历都告诉他们,大家一起参详。刚要张口,突然发现屋子里人头不对,多了一个人。 我仔细看看,确实多了个人。这人一米七左右的个头,不算高,长得很瘦,穿着红色跨栏背心,显得特别土,像个乡村农民。 我看着他,疑惑:“这位是?” 王姨过来介绍:“这就是咱们隆城赫赫有名的人物,尔萨老大。小罗,按辈分你的叫叔叔了。” 我脑子嗡了一声,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尔萨长得有点像欧阳震华,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让人有亲近感。 他主动过来握手:“你好,小罗,实在不好意思啊,我是不请自来。来的时候,你们的仪式已经开始了。我征求大家的意见,在此旁观,希望没有影响到你们。” 我机械麻木地和他握握手。 尔萨说:“我听了你们的事,小罗,我很佩服你。为了救朋友,不顾自己安危,算是有情有义。” 王姨在旁边问:“小罗,你在那里面见没见到解铃?” “是啊,你见到解铃了吗?”尔萨关心地说:“解铃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爷俩关系特别好,真是没想到,他会出这样的事。解铃毕竟是在咱们隆城出的事,而且始作俑者我还认识。这一切我都有责任,需要帮忙就说话。” 我紧紧盯着他:“你知道这背后的凶手是谁?” “我当然知道。”尔萨说:“说来惭愧,这个人就是我的前妻林文美。我们离婚之后,大概三年多我没见过她了。其实出了命案之后,我就有点怀疑她。是我的不作为,导致解铃涉险,最后出了这么多事。都赖我,我一直在顾及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 王姨说:“尔萨老大你不必自责,你老婆是你老婆,你是你。” 众人围过来七嘴八舌问解铃怎么样了,只有解南华没有出声,他看着我,眼神中是大有深意。解南华很精明,他一定知道我有不能说的理由。 他赶紧解围:“让罗稻先休息休息,刚回魂需要稳固精气神。” 尔萨搓着手说:“我帮小罗和老王加持一道法咒吧,能让他们尽快恢复。” 王姨对我使眼色:“小罗,这可是难得的缘法,还不快谢谢老大。” 尔萨笑笑拍我的肩膀:“谢什么,都是自己人,应该做的。” “别碰我!”我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心里极度烦躁。尔萨笑得越亲近,我越觉得这个人可怕,他还没碰到我,我就跳到一边,大口喘着气,有些歇斯底里。 我这一喊,屋子里顿时静下来,大家都愣愣地看我。 尔萨神色有些愕然,他到是很有养气的功夫,淡淡一笑:“小罗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我来到三楼的房间,躺在床上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了想给解南华打了电话。时间不长,他走进来。我赶紧道:“没外人吧?” 解南华拉着椅子坐在床边看我:“你怎么了?是不是见到和尔萨老大有关系的事?” 我深吸口气,把在炼魂炉里的经历说了一遍。解南华听得聚精会神,凭借他的情商,肯定能分析出什么。 等我说完,解南华好久都没回过神,他长舒了口气:“真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罗稻,那个林文美确实是在修仙,解铃说得也不错,她修炼的是隐化成仙之术。这种成仙术已经失传很久了,我仅仅知道两句口诀,牝谷幽林,隐景潜化。真是没想到,修仙的过程会是如此黑暗。” “我们怎么办?尔萨就在这里,解铃还没了下落。”我急着说。 解南华摸着下巴,在地上转了两圈,然后停下来,看着我说了两个字:“破局!” “怎么破?”我问。 解南华说:“把你在炼魂炉见到的事情,还有解铃猜测尔萨就是傀儡师的分析,一个字不差,全都说给尔萨听,看他什么反应。” “啊?不会打草惊蛇吧?他可是傀儡师,我们会很危险……”我说。 解南华道:“问的时候不能只有我们两个,应该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当面质问尔萨。我是这么考虑的,解铃说尔萨是傀儡师,仅仅是他的猜测,可我却不这么认为。尔萨虽然法力强大,已到融会贯通的境界,但要说他就是傀儡师,我存疑。因为我和这个傀儡师直接交手过两次,对于他的气息脉动有直观的印象,我觉得不像尔萨。退一万步说,真的就是他,在我们质问下,看看他是如何表现。罗稻……” 他看着我,郑重地说:“现在就是死局,我们怎么走都出不去的死胡同。如果要破局就得用非常规之法,我觉得必须冒一次险。你先休息,我来安排。” 他走了之后,我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中午时候醒了。包间里,王姨安排了一桌子菜。这次真是大聚会,不但有我们这些人,还有尔萨、王老头和老高,众人围坐一桌。 大家互相捧杯吃饭,气氛还算融洽,正吃着,解南华放下筷子说:“尔萨叔叔,诸位,咱们就让罗稻讲一下他在炼魂炉里的经历吧。” 王老头道:“小罗你就说吧,到底有什么为难的?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起使劲。” 尔萨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我斟酌了一下,便把进到炼魂炉的经历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开始大家津津有味听着,当听到解铃分析尔萨是罪魁祸首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目光齐刷刷看向尔萨。 尔萨面色如常,拿着酒杯小酌,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和自己没有关系。 他这种反应还真是出乎意料,我看看解南华,解南华轻轻点点头让我继续说。我把后面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林文美修仙的那一段实在是太黑暗,叶凡本来举着筷子要夹东西吃,听着听着愣了神,筷子落到地都没察觉。 “说完了?”尔萨看我。 我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尔萨,现在就怕他恼羞成怒,突然发难。 解南华这一招太险,简直是拿着我当枪使,一旦尔萨发难,我首当其冲就得遭殃。 尔萨的目光很锐利,农民一样的他,身上很有些气场。在他的注视下,我不敢和他对视。 此时饭桌上谁也没说话,气氛很紧张,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第三十七章 道场 尔萨见众人在看自己,丝毫不以为意,喝着酒。淡淡道:“小罗,继续讲啊,还没讲完呢。” 气氛实在紧张,我拿不准这尔萨到底是什么脾气,一会儿会采取什么措施,不过此时桌前一群高人,解南华、王老头、老高他们,绝对不会看他对我发难而置之不理,就算尔萨神力通天,他也要顾忌一下出手的后果。 “继续说吧。”王姨轻轻拍拍我的手掌。 我把炼魂炉里的经历说完。满桌人默不作声。众人面色各异,都沉浸在我的经历里,一时回不过神来。 老高喃喃:“真是没想到啊,山外青山楼外楼,居然这个世界还有如此邪功,长见识了。” 王老头看样子辈分挺高,侧脸对尔萨有些调侃地说:“老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尔萨放下酒杯,这个人面部表情很丰富,挑挑眉毛动动鼻子,神态活灵活现。他呵呵笑:“如果我是解铃,恐怕也会推断出尔萨是幕后凶手的结论。不过很可惜,我不是,我也从来没见过什么傀儡术。你们真是高看我了。” 大家都默默看着他。 尔萨说:“我也不想一一辩解,没什么意思。自从和林文美离婚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不是我不想她,是她根本不愿意见我。其实,她的古怪我早就察觉到了。可我一再心软纵容,导致她在魔道上越滑越远。” 他顿了顿说:“文美的变化就是从我们的女儿逝世之后开始的。老王,还有弟妹,你们都来参加过葬礼……” 王姨赶紧道:“尔萨老大,这件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不。我要说。”尔萨道:“这件事有关林文美,也关系到我的清白,有必要让大家都知道。小罗,南华,我和林文美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在她上初三那年放学的途中失踪了,再找到时,她淹死在湖里,先奸后杀。” 尔萨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可以听出来,说到这件往事的时候,这位江湖大豪在极力控制内心的波动。 “后来凶手抓到,判了死刑,可林文美,我的妻子,她过不来了,生了一场大病。女儿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就这么糟蹋了,饶是我这么心硬,也痛苦了很长时间,更别提女儿的妈妈了。那时候之后,文美的精神就不太正常,有些偏执,好走极端。她总是在质问我,这么有能耐,为什么不能让女儿死而复生。我告诉她,人的生死有定,富贵在天,一个人能耐再大,也左右不了生与死。可她就是不听,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能让女儿复生的方法。”尔萨顿了顿,叹口气说:“离婚之后,我确实不知道她具体在修炼什么,我没想到这一切的结果会这么严重。林文美修仙,肯定和女儿有关系。” 我和解南华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有着这样的隐情。 “情有可原,罪不可恕。”王老头说了一句话。 尔萨站起来说:“这样吧,我知道她的道场在哪。我不会再袖手旁观,我们现在就过去,直接找她。” 我吓了一跳,觉得这也太突然了,赶紧说:“不会有危险吧?” 尔萨淡淡一笑:“如果连我都对付不了她,那你们走哪都不会安全。” 大家简单吃了点饭,王老头连着两次出魂,精力已经消耗殆尽,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过去。本来不想让王姨去的,王姨说,她以前和林文美私交很好,这次说不定能帮我们。有尔萨在,应该不会有安全问题,也就由着她了。 尔萨的身体素质是真好,这么冷的天,他里面是跨栏背心外面是一层薄夹克,迎着寒风说笑如常,看来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 王姨看着车,尔萨指路,我们一路开到了北湖小区。这片居民区有年头了,都是很老式的筒子楼,尔萨告诉我们,林文美的道场在居民区里面,车没法开进去,大家只好下车步行。 天空昏暗,竟然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我们一行人,顺着小区走进去,不多时来到一栋楼。在一楼,临街开了一家门脸店,厚厚的玻璃门外挂着重锁。尔萨趴到门上,双手聚拢往里看了看,然后对我们摇摇头,示意没人。 此时光线很暗,我勉强往里看看,里面堆积着很多佛像,还有成摞的影碟磁带,满墙贴着观音等各佛祖的贴画,好像是一间礼佛店。店里十分清冷,看上去应该很久没人来过了。 我们互相看看,尔萨脸色有些阴沉:“我还知道一个地方,去那里看看。” 车子向郊外开去。在路上,尔萨告诉我们,要去的地方叫三塘小区,因有三片大小不一的池塘而得名,前些年被一个房地产老总承包,盖了一片高级公寓。那个老总的儿子曾经被鬼附身过,当时差点没死了,是林文美做法解决了这件事,也算救命之恩。老总特批了一户住所折扣很低卖给了林文美。 那地方是林文美的私人居所,尔萨听说过可从来没去过,今天还是第一次。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四点,雪已经停了,风还很大,天空乌云翻卷,非常冷。我们来到小区,路灯已经点亮,街道上鲜有人影。虽然还没到晚上,许多户居民的灯却亮了,小区内星星点点,很有些气氛。 我们踩着雪,翻过一座桥,出现个山坡,有条人工路一直通到上面。登上台阶,我喘着粗气,来到高处。尔萨指着下面说,那里就是林文美的居所了。 山坡下零星有几栋公寓楼,造型很现代,却没有亮几盏灯,昏黑中看过去,有几分阴森。 我们下了山坡,走了不长时间,听到楼后有声音传过来,好像是谁在唱歌。贞尤长血。 尔萨摆摆手,示意不要妄动。我们蹑手蹑脚绕过去,前面有一栋公寓楼,此时一楼车库的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影影绰绰站着几个穿羽绒服的人,不知在干什么。 “过去看看。”尔萨说。 能感觉出来他有些小激动,可能对这个前妻还是很有感情,念念不忘。 我们踩着雪,“咯吱咯吱”走过去,到了近前才看明白。车库面积很大,空空如也,有一些人在。天棚上亮着灯,能看到车库的地上铺着一席毯子,四周一圈燃着粗粗的蜡烛,毯子上有两个人,一坐一站。 站着的是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袍子,披头散发,手里拿着扇子,正在一边跳舞一边唱歌,我一眼认出来,正是林文美。坐着的是个孩子,戴着茶色墨镜,几乎把脸挡住。这孩子正在盘膝打坐,看上去应该是林文美的助手。 林文美的面前,跪着一个胖女孩。这女孩的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擦眼泪。老高低声道:“这个胖丫头身上有股鬼气。” 尔萨点点头:“他们应该是在驱邪,这丫头鬼上身了。” 车库门口那几个穿着羽绒服的人可能是胖女孩的家属朋友,他们听到尔萨这么说,一起扭头看我们,有人问:“你们也会看事吗?她确实鬼上身了。” 和他们聊起来才知道,这胖女孩最近行为一直很怪异,浑浑噩噩的,精神不振,带着看了医生,又查不出毛病。经常一个人和空气说话,弄得怪吓人的。家里人带她去寺里烧香拜佛也没用,一直这么个状态。有朋友推荐说,隆城三塘小区有个林仙姑,特神,便带她来看。 现在林文美正在给这胖女孩驱鬼。 我们没有打扰,在外面静静看着。林文美跳的舞很怪异,动作幅度很小,不停在头上挥动扇子,而且她唱的歌古怪难听,呜呜呀呀也不知唱着什么。这个人本来就丑,加上此时气氛诡谲,更是增添了几分邪气。 唱完之后,林文美从地上拿起一样东西,一看到此物,周围人都倒吸冷气。这是一具人的骷髅头,最怪的是,骷髅头上居然还披着一捧头发,那头发又黑又长,没有一丝杂质。 骷髅头披着长发,说不出的怪异,看得人心里发堵,就像看见一个白骨成精的女人。 林文美应该是没注意到我们,在专心驱邪,她从地上拿起一把小剪刀,“咔嚓”一声剪断骷髅头上面的一绺头发,递给胖女孩。 旁边擦眼泪的中年妇女应该是胖女孩的妈妈,她颤巍巍接过头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文美指着胖女孩,冷冷地说:“吃了。” 我看的眼睛一眨不眨,腿肚子转筋,低声问解南华:“这是什么邪功?” 解南华面色凝重,摇摇头,没有说话。 第三十八章 女儿 女孩妈妈拿着头发为了难,擦擦眼泪说:“仙姑,这东西怎么吃?” “吃了!”林文美像泼妇一样喊着。眼珠子瞪得贼大,看着有些歇斯底里。 女孩妈妈吓得一哆嗦,无奈下,把头发递给她的女儿。跪着的胖女孩,不去接头发,而是低着头嘿嘿鬼笑。林文美从毯子上走下来,蹲在胖女孩面前,上手直接揪住她的头发,旁边当妈的看了心疼,哎呦一声。嘱咐说:“你轻点。” 林文美理都不理她,把胖女孩的头发揪起来。这个女孩跪在地上,背对大门,虽然光亮很足,但因为角度原因,看不到她的正面相貌。胖女孩的头一抬起来,她妈像是见到了极为恐怖的景象,张大了嘴连连倒退几步,扶住墙站稳。 林文美一手抬着女孩的下巴,一手拿着头发往女孩的嘴里塞。 那胖女孩拼命挣扎,发出叫声,先是哭求,低低喊着“妈妈救我”。她妈强忍着恐惧刚要上前,被林文美一眼瞪了回去。胖女孩一看叫不来妈,声调突然一变。变得极为低沉,听起来像男人。 女孩在用男人的声调高声咒骂,什么难听骂什么,草泥马之类,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老高在旁边低声说:“上身的怨灵是个男鬼。胖丫头身上鬼气很重,应该是和男鬼发生了关系。”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厌恶,我妹妹罗小米就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事。这种色鬼最是可恶。 那女孩挣扎着不吃头发,林文美不知掐了一下哪里,她疼得一声尖叫,张开嘴。林文美恶狠狠地把头发全都塞了进去。贞匠妖技。 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在静静看着。鸦雀无声,只有她妈妈低声的啜泣。 吃了头发。胖女孩倒在地上抽搐,像得了羊角风,外面寒风呼啸,车库里诡异恐怖,让人身上发凉。 林文美从地上取来一个巴掌大的草人,然后指着空气破口大骂,咬牙切齿,表情狠毒。骂了一通,又捡起一柄小小的招魂幡,插在香炉里,开始吟咒。 低沉的咒语在车库里回荡,天棚上的灯光接连晃了几下,黑了亮,亮了黑,此时此景把这些看热闹的亲戚朋友吓得面无人色。 就在大家非常紧张的时刻,车库里的灯“唰”一下全部熄灭,里面一片黑暗,几个人的身影全部消失在黑暗里。 那一瞬间,我有种很古怪的感觉,林文美不会把他们全都带走了吧? 这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嚎,“啊~~”余音拖曳得极长,正常人绝对叫不出来,就像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喊出来的。 下一秒钟灯光大亮,胖女孩缩在地上,她妈妈脸色惨白如纸,而林文美拿着草人,挪着小碎步来到毯子中间,打开一具微型的小棺材,把草人放了进去。 老高说:“她把那个男鬼收了。” 女孩的妈妈把女儿扶起来,能看出胖女孩已经恢复神智,只是很虚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娘俩千恩万谢,转身要走,谁知林文美一把抓住胖女孩的手不让走,说了句“还没完”。 她现在说话就是圣旨,谁敢不听。林文美从怀里不知掏出什么东西放到自己嘴里,不停咀嚼,然后张开手吐了出来。我们站得远,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见林文美把手递过去,示意胖女孩吃下去。 那胖女孩看着黏黏糊糊一摊东西,别说吃了,看一眼都反胃。 林文美把她拽到身边,紧紧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女孩张开嘴,把那摊东西全都塞了进去。胖女孩吃了那东西,捂着肚子喊疼,疼了一会儿,趴在地上,嘴一张开始呕吐。 林文美拿过一个白色的瓷盆放在女孩的嘴下,示意往这里面吐。女孩干呕了几下,突然“哇”一声吐出一滩血,众人无不变色。那女孩不停地吐,除了血之外,还有一些黏黏糊糊的肉块,也不知是什么,淋淋漓漓能有小半盆。 尔萨看的面色凝重,喃喃道:“文美的驭鬼之术已经到了这般境界。” 我看的心惊肉跳,颤抖着声音问:“这是在干什么?” “那丫头吐出来的是鬼胎。”尔萨说。 吐出来的这些血肉模糊,散发出阵阵恶臭,所有人都捂住鼻子。那女孩吐了一气,看样子没事了,她妈妈扶起她,和林文美告辞。 林文美不理她们,拿起扇子,自顾自跳起舞来,一边跳一边唱着刚才那首呜呜呀呀的怪歌。她的行为简直就是个精神病人,唱的还特别投入,听起来像是哪个乡村的方言小曲,脸上带着表情,随着舞动的手势或喜或悲,陷入到精神病的世界里。 那对母女早就吓坏了,赶紧落荒而逃,从车库出来,和众亲戚朋友一起走了。此时黑黑的夜里,空空的车库前,只有我们还在。 林文美像是没看到我们,还在翩翩起舞,唱得非常投入。 尔萨老大走进车库,我们跟在后面。高人这么多,又是老高,又是解南华的,我心里也有了底,不怎么害怕。 到了地毯前,尔萨轻轻说:“文美,我来了。” 林文美正在跳舞,背向我们,听到这句话,停下唱歌,身体有些僵硬。 “文美,是我,尔萨。”尔萨声音颤抖,这样的豪杰此时也有些控制不住感情。 林文美慢慢转过身,看了看我们,神色很平静,一点不像疯婆子。我终于见到了真人,长得和炼魂炉里的那个她一模一样,都是披头散发,满脸疙瘩横肉,看起来又凶又恶。 尔萨还要说什么,林文美退后一步,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别过来!” 所有人都没有动,静静看着她。林文美突然撅起嘴,对着尔萨吐了口痰。尔萨没动没躲,任凭着口水落在脸上,沿着脸颊流动。 “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林文美一看到尔萨,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尔萨颤着声音:“文美,女儿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林文美表情变得极快,上一秒还悲愤交加,下一秒就咯咯怪笑:“女儿,我能救活……”说着,又吱吱呀呀地开始唱歌。 此时的气氛古怪又阴森,我有句话憋在心里没敢说出来,这林文美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有问题赶紧送医院治疗,别在这装疯卖傻。 尔萨往前一步:“文美,跟我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林文美突然拉起地上坐着的孩子,撒腿就往车库后门跑。这一瞬间我们谁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解南华反应最快,他脚一蹬地,凌空而起,如飞箭一般窜过去,想拦住林文美的去路。 还没到门口呢,忽然车库天棚上的灯全部熄灭,陷入黑暗之中。过了好半天,灯光才嘶嘶啦啦地亮起来,众人面面相觑,林文美已经踪迹不见。 解南华站在后门的门口,一脸难以置信,他看着我们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尔萨当机立断,来到后门,告诉我们跟在他后面,不要妄动。他慢慢推开门,里面是一条漆黑的走廊,好像通到某栋住所。 尔萨回头嘱咐王姨,让她先回车里等着。现在要去的地方,诡异莫测,危机四伏,就连他也心里没有底,怕出现什么意外。 王姨知道事情重大,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赶紧离开了这里。 尔萨在前面走,老高在最后,我紧紧靠着解南华在中间。现在三大高手护卫,我就不信这林文美还能反了天去。 走廊不算长,大概十几米,我们到了尽头,这里有一扇木门。天棚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清楚地看到这扇门上居然贴了一张女孩的遗照。 这张黑白照片上的女孩,长得眉清目秀,只是看起来很不舒服。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静静看着我们。这个女孩论起来并不丑,可没来由的让人产生一种厌恶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此时气氛太诡,有一种莫名的心理暗示吧。 我看着这个女孩,尽管胸口越来越闷,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尔萨站在门口,没有推门,呆呆地看着这张照片,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我和解南华对视一眼,解南华犹豫一下,轻轻问:“尔萨叔叔,这不会就是你的女儿吧?” 尔萨点点头,深吸口气说:“文美把女儿的遗照挂在这里。” 后面的老高,沉沉地说:“照片上有阴气。” 尔萨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黑白遗照,说道:“她把女儿的魂招来了,附在这张照片上。” 第三十九章 鬼祭 老高犹豫一下说道:“尔萨老大,恕我直言,这张照片上的魂魄不纯。不止有一个阴魂在。” 尔萨揉着眉头。很痛苦,好半天才喃喃道:“我知道。文美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她为了看到女儿,甚至招来了别的孤魂野鬼。” 这种情况下,谁也没有说话。 尔萨喘了口粗气:“我要想办法把她送到专门的医院,总这样下去,对她对别人都是极大的伤害。” 轻轻推门,门居然上的锁。尔萨捏动门把手,轻轻使劲,只听“嘎巴”一声。他居然能徒手凌空开锁。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点灯,一股暖气的热流扑面而出,随着这股气流出来的,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 形容不出是什么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臭的熏人脑壳疼。我看他们都走进去,也不好意思打退堂鼓,只好捂着鼻子跟进去。 尔萨顺手摸了摸墙边,把灯打开,我们进来的是个客厅。房间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是堆了十几个狗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动物,有狗、猫、荷兰鼠、甚至还有蛇,房间里这个味啊,能把谁熏死。这些动物在笼子里窝吃窝拉窝尿。也没人收拾,满地都是毛,辣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些动物可能是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到了,一起狂叫,大狗趴在笼子栏杆上,双眼血红,叫的特别凶恶。像是疯狗。 我全身不舒服,头发晕。勉强问道:“这些动物都是干什么的?” 解南华道:“很可能是林姨修炼巫术需要的药蛊,用动物来入药。” 厅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不知林文美跑哪去了,尔萨指指通往里面的一扇门,我们走了过去。尔萨轻轻扭动把手,把门推开,这里的情形很有些阴森,连他都要小心翼翼。 门一开,里面黑不隆冬,没有光亮。尔萨把灯打开,灯光亮的那一瞬间,我们几乎都惊呆了。这间屋子面积极大,少说也得七八十平,满地破烂,整个房间就像被人洗劫过,乱得一塌糊涂。 散落满地的生活用品。椅子和桌子倒在地上,破碎的花瓶、摔得稀烂的碗碟,还有破烂的衣服,旧报纸,撕碎的方便盒等等,房间各处都充斥着一股无人居住的恶臭。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此时此景已经超出了想象,谁也没想到林文美居然会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们往里走着,我看到一台电视机放在电视柜上,这台电视机才21寸,还是那种老式的纯平电视,屏幕破碎不堪,都能看到里面的显像管。一只耗子突然从电视里爬出来,吓了我一跳。 这地方你说有多脏吧,都生老鼠了。贞岛欢才。 在高处居然还挂着女式的内衣,滴滴答答湿漉漉的,看样子洗了没多久。任谁都能看出来,能把家搞成这种模样,这人的神经肯定是不正常。 我们正往里走着,老高低声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西面墙上有一扇门,通往更里面的房间。这扇门的门楣上,挂着一个粗糙的木匾,上面歪歪扭扭用毛笔写着两个黑色的字:鬼祭。 推开门,里面是个小房间,没有开灯,却燃着蜡烛。微弱的光亮下,能看到房间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尊巨大的法坛靠墙而立。 这尊法坛乍看上去就像是马蜂窝,接近二米多高,由一种黑色的木头打造而成。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贴着真人照片的草人和黑色的小棺材。法坛正中供奉着一尊黑色的人像,也不知是哪位大神。 尔萨蹲在地上,把法坛下面的帘布撩起,从里面掏出一个大罐子。罐子装着满满的液体,里面居然泡着一具婴儿的尸体。这婴儿周身发黑,蜷缩在一起,干巴巴看起来像是木乃伊。 老高看了看,叹口气道:“这是鬼仔。五个月大的胎儿,硬生生制成了鬼仔。你们看,婴儿的脚趾头还能看到。” 尔萨脸色非常难看:“误入歧途,灵界转入魔道,愈行愈远。我不能再顾忌昔日感情了。” 这时,解南华从法坛旁边拎过来一个黑糊糊的盆,提鼻子一闻,一股子腥臭味。我捂着鼻子问:“这是什么?” “应该是烘烤婴尸的。”尔萨语气沉重:“把婴儿尸体放到里面,然后进行烘烤,尸体就会越烧越小,逐渐收缩,便于凝炼魂魄。” 他走到窗前,慢慢推开窗,外面冷风吹了进来,法坛帘布瑟瑟作响,房间里生出很古怪的声音,像风声,又像是数百名婴儿一起啼哭,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他站在窗前,呆呆看着外面的夜空。我站在他的身后,看到很远的山上亮着一盏灯。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这盏灯亮得极为醒目。 “她在那,我能感觉到。那才是她的老本营。”尔萨说。 我们把这里封存,尔萨面色凝重,在他的地盘出现这么大一起邪魔歪道的事件,始作俑者还是他的前妻,不管怎么说,他都难辞其咎。 就算我这个棒槌,也知道隆城修行界将要不太平了。 我们从房间出来,向着半山腰亮灯的地方走去。山风凛冽,晚上很冷,我们几个人沿着山道一路攀高。月光下,看到有一座废弃的寺庙。 寺庙前面是长满杂草的石栏,一阶石梯通往最里面的正门。晚上实在太黑,我们又没带手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座庙破败不堪,面积不算太大,估计有很多年的历史,历经沧桑居然至今没有损毁也是个奇迹。 “这是什么庙?”解南华问。 尔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按说隆城境内的庙宇我几乎都走遍了,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座不知名的小庙。” 老高在旁边低声说:“这个庙阴气很重。” “恩。”尔萨点点头:“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解南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指了指庙门。我们藏在一棵树后面,探出头去看。只见破烂的庙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我揉揉眼仔细看,正是林文美。她穿着一身黑袍,手里拿着扇子,赤着脚,站在庙前的廊下,映着月光,呜呜呀呀地跳舞。 此时此景实在是阴森恐怖,让人看了浑身不舒服。 尔萨一闪身从树后站出来,大步流星走过去,我们几个人在后面跟着。 尔萨来到近前,喊了一句:“文美。” 林文美僵住,看了看他,转身往庙里跑。尔萨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紧跟着也进了庙。我们几个赶紧跟过去,走进庙门。 庙堂不大,破旧的神龛上燃着蜡烛,烛光燃燃,我们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景。只见庙堂的天棚上,垂下许多条黑色的长丝。这些黑丝结扎在一起,编成一绺一绺的,看上去就像一条条女人的大辫子。 老高怪叫一声:“我靠,是头发。” 我简直惊呆,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此时此景看起来,就像在庙顶天棚里藏着无数女人的头颅,这些女人梳着长长的麻花长辫,从高处垂落下来,不仅恐怖,而且让人有种麻酥酥的恶心。解南华拨开眼前的头发,说了一声:“不好,尔萨老大失踪了。” 这里面积不大,还燃着微弱的烛光,虽然有很多头发挡住视线,可我们还是能看出来,尔萨和林文美已经踪迹不见。 解南华和老高拨开头发在前面开路,我强忍着恶心跟在后面,我们三人在庙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两人的踪迹。这里最恶心的是,这些垂下来的头发表面黏黏糊糊似乎蒙着一层液体。我对解南华说:“傀儡术。” 解南华表情很凝重,点点头:“这是他们的大本营。” 这时,老高喊了一声:“这里有道暗门。” 在神龛旁边,有个不起眼的小门,此时半开着,也就一米来高。我们推开,发现里面亮着灯,好像另有空间。 进去之后,是一条石道走廊。走廊上也垂着无数的长长头发。我把衣服领子竖起来,头缩进去,生怕让这些诡异的头发碰到。 到了里面,是寺庙的一处禅房,满地狼藉,天花板上垂下无数条黑色的“大辫子”。尔萨站在原地,抬起头,凝重地向上看着。 顺着他的目光,我们看到林文美已经吊死在房梁上。她的脖子套在一条粗粗的麻绳上,头低垂着,长长的头发披散,赤着的双脚悬空,一动不动,身体看上去十分僵硬。 最诡异的是她的表情。睁着双眼,死不瞑目,按说怨气很重,可嘴角却偏偏翘起,露出一丝笑意,看上去十分妖邪。 第四十章 针 怎么这么快就吊死了?我们刚才看到她,再追进来也不过十几分钟,应该死不了人吧。 我看看解南华。这种怀疑的话我不能说,还牵扯着尔萨,说错了得罪人。 解南华明白我的意思,他不怕这个,直接问:“她怎么死的?” 尔萨舔了舔嘴唇:“我们在庙前看到的应该是她的阴魂,其实那时候……她就已经死了。”他叹了口气,揉揉眉头,坐在地上。 密室里,黑发丝垂,还有一具吊死在空中的女尸。微微烛火中,气氛极是阴森。 “她的阴魂现在哪去了?”我问。 尔萨有些呆滞,林文美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说:“不知道,或许已经往生了,或许已经轮回了,”他的目光游移到门外:“或许已经成仙了。” 这时,一处角落里突然传来微弱的哭声,似乎还有人喊救命。我们互相看看,顺着声音找过去。发出声音的墙角放着供桌,大家一起使劲,把桌子推开。 桌子一挪开,露出后面的情景,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桌子挡在一个破烂仓库的入口,没有灯,黑暗中勉强能看见里面坐着一地的孩子。这些孩子有男有女。匆匆一瞥,岁数最大的可能也就十六七岁。地上铺着稻草,他们衣不蔽体趴在上面。一个个脸色苍白,身体孱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把桌子推到一边,把孩子们解救出来。这才看到,这些孩子全都有残疾。或是瘸子,或是智障……我还看到了苏离。他穿着单薄的衣服,眼睛和我在炼魂炉里见到的一样,眼球挖走了,好像两团破棉絮。我还看到了在车库里陪着林文美那个戴茶色镜片的孩子。 这些孩子里最可怜的是一个全身瘫痪的男孩,看面相甚至看不出他有多大,两只眼睛分得特别开,一看就是个智障,他的手脚全都萎缩,人趴在草上,嘴里不停地往外流着涎液。这么冷的天,连个盖的东西都没有,没死真是个奇迹。 看到这一幕,就连尔萨这样的豪杰也震惊非小。我们面面相觑,林文美也太没有人性了。 我一把抱住苏离,大声说:“我来了,你怎么样?” 苏离怀里抱着个黑色的坛子。怎么问话他都没反应,就那么痴痴坐着,嘴角流着口水。 尔萨看着一地的残疾孩子,悲愤交加,一拳砸在墙上,声音颤抖:“林文美死有余辜!都赖我,都赖我啊!”他蹲在地上打着自己的头。 解南华制止住他:“老大,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赶紧报警。把这些孩子妥善安置。” “对,报警。”尔萨擦了擦眼泪,拿出电话报警。 后面的事情就混乱了,警察很快开到山神庙,收容孩子,运走尸体,毕竟是出了人命案,我们几个都去警局做笔录。 尔萨老大在隆城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打了招呼,我们很快就笔录出来。关于这个案子怎么定性,就是上面的事了。这起案子听警察说起来,算是隆城近年来最大的一起拐卖虐待孩童事件。 可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林文美要软禁关押这么多残疾孩子,难道和修炼有关? 我问过解南华,解南华也想不出来,他告诉我,修仙一途秘而不宣,尤其是林文美修炼的隐化之术,更是秘密中的秘密。究竟这些孩子能为她做什么,始终是个谜。 苏离怀里抱着的黑坛子,经过众高人鉴定就是炼魂炉,此物看着貌不惊人,黑不溜秋的,要是不说,还以为是腌咸菜的。现在此物已毁,尔萨当着众人的面丢入湖中,让它永远沉没到水底。 最大的疑问仍然没有解开,解铃的魂魄去哪了?炼魂炉里指定没有,大家看过,里面死气沉沉,并没有阴魂的存在。解铃哪去了?难道蒸发了? 虽然事情还是疑雾重重,可是罪魁祸首林文美已经自尽,所有线索也都断了。解南华告诉我,他也要回去了,这里已经什么可以调查下去的,至于解铃,各安天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尔萨老大做了个倡议,让我们买点东西去看看这些解救出来的孩子。我一听马上赞同,我最惦记的就是苏离。 现在这些孩子被当地政府送到医院免费医治,据说后路已经安排好,能联系上父母的送回家,联系不上的送到本地最大的孤儿院,那里有良好的治疗和康复体系,让这些孩子得到最大程度的照顾。 这天早上,大家一起到了儿童医院。这里环境很好,孩子们在住院部,后面有草地有花坛,刚下过雪,空气很清新。 我们到了病房,一一看望孩子,孩子们恢复得挺好。当来到下一个病房时,尔萨停下来,伤感地说:“我不进去了。” 他没解释原因,径自走远了。我们推开门,病房里住着四个孩子,其中有三个是智障,看得人心里酸酸的。 病房里已经来了个慰问者,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她看到我们微微点点头,用剪刀剪着窗台上鲜花的花瓣。 病房里的气氛很压抑,我们把花插上,慰问品放下,王老头碰碰我和解南华,低声说:“你们看那个剪花的丫头,像不像妮儿?” 妮儿就是尔萨老大死去的女儿。我还真没注意,这时候仔细看,这个女孩还真挺像尔萨老大和林文美的女儿。 难怪尔萨老大刚才如此伤感,连门都没进。王老头说:“这丫头来好几天了,是个义工,人挺善良的,在病房里什么都干。” 我们放下慰问品,从病房出来,刚推开门,解南华突然站住,眉头皱着,一脸的凝重。 “怎么了?”我问。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他回头看看病房。小孩们躺在床上,有几个还戴着氧气罩。那个不知名的女孩背对着我们,还在剪着花枝。 解南华四下里看看,目光在搜索,好半天才眨眨眼道:“可能是幻听吧,我们走吧。” 我看着他,解南华按说相当沉稳精明,怎么现在也神神叨叨的。 走廊里,尔萨匆匆走过来说:“我要去一趟警局。” “怎么了?”王老头问。 “法医解剖林文美的尸体,发现了一些东西,我得过去一趟看看。”尔萨说。 解南华拉我:“我们也去。”贞呆纵才。 我们出了医院,很快赶到警局大楼。一位警官接待了我们,他拿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有一样东西,他告诉我们,这就是在林文美后脑发现的。 塑料袋里是一根长长的针,细如纤发,淡黄色,像是铜制的。 一看到这东西,解南华的瞳孔就缩起来了,我刚要说出来,他拍拍我,轻轻摇摇头。 我们心里明镜一样,这是傀儡师的傀儡术机关。真是没想到,林文美居然也在被傀儡师操控,难道说她的死,并不是自杀,而是傀儡师让她死的? 她难道就是一枚弃子? 这个神秘傀儡师究竟是谁? 从警局出来之后,只有我和解南华。我们没有坐车,沿着街道溜达前行。他摸着下巴边走边思考,慢慢说道:“我有些推翻以前的看法了,我怀疑真正的傀儡师,就是尔萨!” “啊?”我疑惑:“你不是说傀儡师的气息不像他吗。” “罗稻,你想想林文美死亡的经过,她吊死在密室里,当我们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也就是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尔萨。” “恩。”我点头:“可你如果就凭这点说凶手是他,并没有多少说服力。” 解南华点点头:“确实没说服力,我自己都说服不过自己,可是除了他,还能有谁呢?总而言之,他的嫌疑最大。” “我不管这傀儡师是谁,我只想知道解铃在哪,他怎么才能回来。”我说。 解南华轻轻摇摇头:“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我有种直觉,那个神秘傀儡师,他在操纵一切,他应该知道解铃的下落。”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问。 解南华停下脚步,眼色有些迷茫,不知在想什么。我碰碰他,他回过神来道:“还记得上午在医院,我说听到了有人喊我的名字吗?” 我点点头,狐疑看着他。 解南华说:“这里有蹊跷,我怕打草惊蛇,当时就没说的那么明白。今晚我想去医院看看。” “我陪你去。”我赶紧说。 解南华摇头:“这次可能很危险,如果真有傀儡师在,他操纵了你怎么办?到时候他操控你来攻击我,你说我还不还手?”他笑笑,再没说什么。 解南华这个人一旦决定什么,很难让他改变想法。 到了晚上,解南华吃完晚饭后不辞而别。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房间里看着电视,而心思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赶紧去找他,而解南华一夜都没有回来。 他和解铃一样,也失踪了。 第四十一章 神秘高手 我给解南华的手机打电话,响了数声却无人接听,解南华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昨晚解南华夜探儿童医院。他的失踪和医院脱离不了关系,我决定也去走访一趟。现在的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诡异莫测,解铃没有着落,解南华也失踪了。难道隆城这地方真是解家哥俩的滑铁卢? 我来到医院,到了后面的住院部,刚拐到走廊,就看到有三个人正站在儿童病房前说话。这三个人,有两个是穿着西服革履的男人,像是哪个机构的办事人员,那第三个人居然是昨天在病房里看到的那个不知名的女孩。 我低着头走着。一闪身进了他们旁边的厕所,趴在门缝上偷听。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其中有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我以前见过。贞贞呆扛。 当初李大民曾经挟持我进入一处地下基地,他在那里培育彼岸花炼制彼岸香,我在那地方度过了很漫长很黑暗的一段时光。眼前的这个西服革履男人,竟然就是那处地下基地的一个工作人员。我见过这个人,虽然没有接触,但对他的相貌有很深的印象。 此时此刻,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是什么原因? 我心头涌起不祥的感觉,这个人的出现,首先我想到了李大民。越琢磨越觉得其中水很深,幸好个男人已经认不出我了,他正专心和那女孩对话。 我强忍着厕所的臭味,侧耳听着。 他们聊得东西应该不是机密,也不在乎是不是公共场合。我听到那男人说:“考虑好了吗?”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那女孩口气中没有任何情感,冷冰冰地说。 “你逃是没用的,这不还是让我们找到了你。”男人说:“在中国境内,是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脱出我们的眼睛,哪怕是一只苍蝇。条件你也知道了,还是多考虑一下吧。比你混在日本强多了。” 听到这话,我眉角一挑。我靠,这里怎么还会有日本人的事情? “我确实帮不了,这件事牵扯太大。师父曾经教我,不能牵扯到高层的争斗,本门师祖就是惨死在德川一家长幼双子嫡传之争上。另外,我正在精修,正值破关之际,还望你们多多谅解。”女孩说。 “精修别跑我们中国精修,滚回日本去。”另一个西服男看到劝解不成,恼羞成怒。 那女孩轻笑一下,不再说话。 “我们既然能找到你,就说明不会轻易放弃,还是希望你多考虑考虑。”男人颇有威胁意味的说了句话,和同伴点点头,两人不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女孩看都没看他们。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我蹑手蹑脚来到病房前,透过玻璃往里看。女孩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阳光,轻轻叹口气,拿起剪刀继续剪着窗台上的花。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我有种感觉,解南华的失踪和这个女孩肯定有关系。她居然是日本人,听起来还是有师承的,师祖曾经参加过德川家族的争斗。我眨眨眼,还真是玄啊。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差点惊叫出来,我靠,这个女孩不会就是傀儡师吧? 她是从日本来的,怎么就和林文美搭上了关系?看她的相貌,年岁不大,像个高中学生,文文弱弱的,怎么看怎么不像那神秘高手。傀儡师把整个隆城搅合的天翻地覆,多少高手素手无策,难道就是眼前这个文静的女孩? 我不想打草惊蛇,这一天没干别的,都在医院里泡着。怕引起她的怀疑,我不敢在走廊多呆,跑到邻旁的儿童病房,照顾其他孩子。其实我的注意力一直在她的身上。 这个女孩很奇怪,就算是义工,也没这么勤快的,主动买饭打水,帮着病房里的孩子们擦脸身子,任劳任怨。她如果是傀儡师,这种举动又说明什么呢,她到底想做什么? 到了晚上,天色渐渐黑下来,探访的人渐渐稀少,护士查过一次病房也走了。我来到那女孩呆着的病房前,透过玻璃窗偷窥。 那个女孩静静坐在一张病床前,床上躺着的,是那个手脚萎缩的瘫痪孩子。他蜷缩在床上,张着大嘴,呼吸很困难的样子,眼睛分开距离很大,看人无法对焦,像是斗眼。这个孩子医院鉴定应该是小儿麻痹加智障,这么多痛苦加在一个人的身上,真是无法想像。 女孩伸出细嫩的小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轻轻呢喃:“我该走了,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来,开始拔掉这个瘫痪男孩身上的管子,针头,还有其它医疗器械。 我看得大惊,她要干什么?这个瘫痪男孩本来就病入膏肓,靠着这些东西勉强维持生命,她为什么要害他? 我犹豫一下,还是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女孩闻声回过头,看着我,好像丝毫不感觉意外,点点头:“你来了。” “你认识我?”我迟疑地问。 “你是罗稻嘛。”那女孩呵呵笑:“我怎么会不认得。” “你怎么会认识我?”我感觉有点恐怖,事情越来越匪夷所思。 “解铃告诉我的啊。”女孩看着我:“既然你撞破此事,也是缘法,没有办法只能带你一起走了。” 我听了有点害怕:“你想干什么?” 女孩没说话,径自从床下取出一样东西,我看了眼睛都直了,这居然是一副可以兜着婴儿的妈妈背带。她缓缓把背带扣在腰间,然后一俯身,把床上的瘫痪男孩抱起来。这男孩很轻,简直柔若无骨,她把男孩像对待婴儿一样,细心把他兜在背带里扣好,背在后背。 那男孩手脚瘫软,幸亏有这么个背带,要不然根本背不住。他的脑袋靠在女孩肩膀上,嘴歪眼斜,嘴角不停地淌着涎液。 “你把他放下!”我吼了一声。 “死到临头而不自知,你还真是悲哀。”女孩轻笑一声,拔腿轻纵,居然轻松飞跃过一张病床跳到我的身边。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出手如电,“啪”一下打在我的脖子后面。顿时我一阵眩晕,站立不稳摔在她的身上。 模模糊糊中,感觉到她抱起我,像抱着一个孩子。她来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外面不算冷,月光如水,她一个轻纵跳上窗台,整个人飞了出去。 都说轻功轻功的,我一直以为是武侠小说的玩意,这次可见着真章了。这女孩飞墙跃脊,避亮隐黑,身影干净利落。别忘了,她可带着两个大活人,后背背着一个,前面还抱着我,加起来怎么也有二百斤了,可她这么瘦弱的一个姑娘,居然举重若轻,如若无物。 我的头越来越沉,慢慢昏睡过去,模模糊糊中只听到耳边风声作响。 等我醒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醒来时,我意识到自己被锁住了,一把铁箍正扣在脚腕上,扣得很深,几乎进了皮肉。我稍微一动,后面有锁链子,“哗哗”作响。 我看到这是个不大的房间,可能有三四十平,头上悬着一盏微弱的昏黄灯泡,四面是没有窗户的墙壁。满地都是稻草,空间中有着沉闷的气息,散发一股浓浓的臭味,可见这里的空气流通不畅。 看到这个地方,我顿时明白过来,这就是发现林文美尸体的那座寺庙,我现在被人软禁在其中一间密室里,出不去了。 正想着,对面墙上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墙上出现一个破洞,外面有光亮射进来。我明白了,这个洞是在外面被堵上的,有人把遮挡物搬开,光线透进,这才显了出来。 有两个人从洞里钻进来,看到他们,我惊住了。 这两人一个是那文静的女孩,一个是解南华。解南华这一天一宿折磨得不像个样,眼镜没了,头发也乱了,满脸都是乌青和血迹。那女孩提着他就像拎着孩子,往地上一扔,解南华“噗通”摔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那女孩看了我一眼,径直钻出了洞。这时,房间里只有我和解南华。我赶紧爬过去,扶起了他,解南华闭着眼,我叫着他的名字,好半天他才有了意识,苦笑一声看着我。 “真是没想到,傀儡师是她。”解南华说。 我心在沉,解南华的功夫我是知道的,他居然都成了这个模样,看样子这个女孩真是深不可测。 解南华咳嗽一声,吐出血沫,说:“这个傀儡师,想要我的身体。” “啊?她要控制你?”我问。 解南华摇摇头:“没有那么简单,看她的意思,好像是给她的灵魂换个身体,好继续活着。” “什么意思?”我听得发愣。 “她不断换着肉身,以确保自己长生,当一个身体淘汰的时候,她就要换新的身体。”解南华说。 我大吃一惊,简直是匪夷所思,正愣着时,女孩走了进来,手里多了个盒子。她来到我的面前,蹲下来,把盒子推过来。 她示意我打开,我狐疑着打开看,里面居然装着一根细细的针。 女孩看着我的眼睛说:“罗稻,我放你回去,不过有个条件,”她说:“把这根针插进解铃的脖子里。” 第四十二章 危机 我冷笑一下:“怎么可能。” 这点担当我还是有的,想让我去害朋友,绝对不可能。 那女孩也不多话。像提溜小鸡一样把解南华提起来,摁在墙上。解南华毫无还手之力,紧紧贴着墙面,后背朝向她。 女孩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针,对着解南华的脖子,慢慢捅了进去。针头一插进皮肤,解南华像是触了电,控制不住地颤栗,他的脸侧向我,我看到面色已经变得铁青。他紧要牙关。愣是不喊一声,强忍着痛苦。 女孩的声音很冰冷:“罗稻,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我完全可以操控解南华回去给解铃下针。现在解南华的命就捏在你的手上。” 她说着,手上继续动作,那根针越插越深,有一半都没入了解南华的脖子。 解南华强忍着剧痛,咬牙切齿,眉头青筋都蹦起来了,头发贴在冷汗津津的额头上。我实在看不下去:“好,我去。” 女孩停下手,慢慢把针往外抽,整个过程中,密室里静寂无声,最后抽出来的时候,解南华“噗通”一声摔在地上。瞳孔已经有些涣散,昏沉沉地半合着眼睛。 女孩抬起手看看腕子上的表:“现在是晚上八点,我要在十点之前感应到解铃。当你把针插进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如果过了十点,”她拍拍解南华的脸:“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哦,不要想着找你们那些朋友帮忙,我在周边已布下法阵。他们只要一靠近我就会察觉,只要有这一次。罗稻,你就丧失了我的信任感,我如果对一个人丧失了信任……后果会很严重的。” 她没有多余的话,用钥匙把栓着我的铁锁打开,提着我穿过密道,来到庙宇外面。她看看表:“你只有两个小时。在我能操控解铃身体之后,你要跟着他一起回到这里。” 说完,她转身进了庙宇,把大门关上。 我紧握装着细针的盒子一路狂奔,出了三塘小区,在路上拦了个出租车往回赶。从三塘小区要回到王姨的客栈距离相当远,路上真是一点不能耽搁,冲那女孩的脾气,过了十点她真有可能把解南华给宰了。 我在车上一路催促着司机,司机抱怨,说天这么冷。前些天还下了小雪,他不敢开得太快。我焦急万分,不停看着表。 在路上我在思索一个问题,为什么那女孩不操控解南华的身体回去办这件事呢?或者说怕生出变数为什么不直接在我脑后下针,把我当成听话的傀儡去办呢? 只有一个答案,这两件事她都办不了。 可见她的傀儡术,是有一定的制约条件,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操控。我仔细想着我和解南华为什么不能被她控制,乱七八糟的线索太多,想的脑仁都快炸了,也没理出头绪。 这种傀儡术是一种极其隐秘的法术,知之者甚少,传的很是神秘,如果我能想明白,那反而不正常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这个神秘人终于是现身了。 车子走走停停,在路上还碰上了压车,好不容易赶到客栈,看看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四十多分钟了。我走进大堂,王姨正在接待客人,拿着身份证登记,看见我十分惊讶。她把活儿交给旁边的服务员,从柜台后面转出来,看着气喘吁吁的我,疑惑地问:“小罗,这一天你跑哪去了,还有南华呢?你们在搞什么鬼?” 我在路上已经打定主意,这件事谁也不能说。关键的问题是,隆城上上下下就没有让我觉得靠谱的人,兹事体大,我要依托的人必须是能力过硬,绝对信得过,完全可以和傀儡师对抗的。要不然其他人告诉也是白告诉,还耽误事。 符合这几点要求的,也就王老头勉强算一号,可他自从离过两次魂之后,身体大不如从前,有点行将就木的意思,连水库管理员的工作都辞了,在城里养老。这个时候,我就别麻烦他老人家了。 我对王姨说,可能解铃的事情有些眉目了,解南华正在外面查找线索。王姨叹口气:“这哥俩说是要绝交,打归打闹归闹,最后还是守望相助,这才叫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南华这个孩子,还是识大体的。” 我没空和她多说:“王姨,去解铃房间的房卡在你这吗,给我使使,我要去看看解铃的情况。” “我跟你一起去。”王姨说。 我没法多说什么,只好应了。解铃的肉身还在原来五楼的闲置房间。进到里面,王姨打开灯,解铃十分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刚死去一般。 还记得数日前我刚在这里见到他的时候,他枯坐在椅子上,不能见光。我和解南华猜测过,其实那个时候他的脑后已经被种下了傀儡师的细针机关,一有光便像机器人一样产生反应,这很可能是傀儡术的某种附加效应。 我慢慢走到他的床前,他的神态很安稳,像在沉睡着。看看表,九点五十五分。 王姨站在门口,没有走开的意思。这最后五分钟,我该怎么办?如果解铃就这么被傀儡师控制而失踪,我就是最大的嫌犯。我的汗下来了,到时候会不会全隆城的高人都来对付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么硬挺着也不是办法,我一咬牙爱谁谁吧。我从兜里把那个盒子打开,里面躺着那根细针。 我把解铃的身体翻过去,王姨马上道:“小罗,你干嘛呢?” 我汗如雨下,脑子都乱了,磕磕巴巴说:“南华让我检查一下解铃的身体。” 后面的王姨“哦”了一声,语气里还是浓浓的疑惑。贞贞丽亡。 我用身体遮挡住她的视线,把针捏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对着解铃的脖子慢慢往里扎。刚扎上我就后悔了,这傀儡师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这么冒然给解铃下针,会不会对他有伤害。 可现在事出两难,我如果不下针,解南华就会有危险。唉,解铃已然这样了,还是紧着活人吧。 好不容易插好了,看看表正好十点。我把解铃重新翻过来,让他面朝上躺着。秒针一下一下走着,已经过了十点。 “看好了?”王姨觉得我的行为有点怪,在后面疑惑地问。 “啊,看,看好了。”我说着,本来闭着眼睛的解铃突然睁开双眼,脸上露出一丝诡诈的笑容。他冲我眨眨眼。 神色诡谲,表情妖邪,这绝对不是我认识的解铃。 王姨走过来,我赶紧道:“看好了,他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我们走吧。” 我关上电灯,和王姨走出屋子。出去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坐立不安,眼皮子总跳,觉得哪里不得劲,想再上去看看解铃,又实在找不到借口。 就在这时,忽然窗户响动,我回头去看,解铃不知何时就蹲在窗外。我的房间在三楼,外面风很大,而窗台就窄窄的一溜,他居然能无声无息踩在上面,真是神出鬼没。 我把窗户打开,解铃低声道:“走吧。在楼下西南角等我,我去开车。” 我都蒙了,浑浑噩噩从房间出来,瞅着没人注意,赶紧溜出客栈。西南角是黑暗的角落,我哆哆嗦嗦的等着,颤巍巍抽出一根烟,打火机怎么擦都擦不亮。 这时发动机响,一道车灯射过来,我眯缝着眼,看到驾驶座上正是解铃,他阴沉着脸,朝我招手。 我把烟扔掉,打开车门上了车。 我从来没见过解铃开车,明明知道眼前的他已经被人控制了,可还是感觉很别扭。这个傀儡师实在太厉害,居然隔着这么远,还能远程遥控。解铃发动车子,车头一转,驶进了黑暗的街道。 在车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很压抑。外面特别黑,路上几乎没车,我们这辆车飞驶而过,解铃开得很快,激起一地的冰碴。 凝重的气氛,外面呼啸的寒风,其实这种环境很适合睡觉。可我根本睡不着,心思很多,脑子一团乱麻,坐立不安。即盼望着一下就飞到那座庙里,是好是赖不管怎样能有个结果,别老这么吊着;另方面,又特别担心,这一趟很可能我们几个人都要死在里面,无一生还。 大概午夜时分,车子开到了三塘小区,在山坡前停了下来。解铃熄火推门,从车上走下来,我赶紧跟在后面。 我们应着凛冽的山风一直来到了庙宇前,透过庙门,看到里面亮着灯。 推门而进,破烂的庙堂里,神龛上燃着几根蜡烛,那女孩文文静静坐在一张破烂的太师椅上。而解南华满脸血污,靠着柱子坐在地上,看到我来了,他嘴边挤出一点笑容。 当他看到解铃的时候,脸色陡然就是一变。 女孩看看解铃,又看看解南华,揉着眉心说:“真是头疼。你们兄弟,一个魂难炼,一个身难控,如果能融合就好了。” 第四十三章 解铃vs解南华——最后的对决 “融合?怎么可能?!”满脸血污的解南华坐在地上讽刺地大笑:“我们老解家,别的不出,就出茅坑的石头。臭虽臭点。但骨头还是硬的。” 太师椅上的女孩站起来,慢慢走到解南华和解铃傀儡近前,分别看了看他们,缓缓道:“林家兄妹曾经跟我说,解铃的魂魄经过地藏王加持,无法炼化。如果硬要去炼,必须要找到他的弟弟解南华。因为你们精魄相连,身心一体。现在我就要试试,把你们的魂魄放在一起炼化。” 解南华笑:“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一个人敢说能把我的魂抽出去炼化的。” 女孩坐回太师椅:“解南华。我知道你意志坚定,你这样的人很难受到法术蛊惑而引魂出体,不过我也有个办法。” 解南华没说话,抬起眼看她。 “既然你意志坚定,只要把你的意志摧垮就可以了。”女孩一字一顿说。 “哪有那么容易。”解南华笑。 “每个人都有弱点,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过不来的门槛。你的弱点就是你的哥哥。”女孩说。 她抬起双手,轻轻弯曲十指,随着她指头的弹动,一直呆立的解铃傀儡,竟然慢慢动了。 解铃缓缓转过身,看向解南华:“南华,你不是对我有意见吗,我给你个机会。” 解南华看都不看他,对女孩说:“你就这点能耐?傻子也知道这不是解铃,而是你操控的傀儡。凭借一个人肉娃娃就想摧垮我的意志?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女孩没说话。轻轻晃动手腕,不停地弯曲手指,解铃也在相应动着。他弯下腰一把抓住解南华的衣领,解南华勃然大怒,大吼一声:“少碰我!” “你不是说他是人肉娃娃吗,又何必如此动怒。”女孩嘴角弯曲,露出一丝阴阴的笑。 解铃抓住解南华。在地上拖着,来到庙口。一脚踹飞庙门,凌空像甩沙包一样把解南华扔在外面的空地上。 看到此景,我脑子都炸了,奋不顾身想去阻止解铃,可想想找他没用,真正的操纵者是那个女孩。我奔向女孩,我知道我的能耐有限,可就算无法制止她,干扰一下也行。 还没到近前,女孩忽然一拉手臂,操控着解铃转过身,一个侧踢正踹在我肚子上,我当时就踹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墙根下面。这一脚踹的我,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好悬没挂了。 解铃一纵身跳出庙门,来到空地上。他看着地上的解南华,冷冷地说:“南华,你就这点出息?躺在地上装死狗?起来!你不是一直想教训我吗,来啊!”贞纵妖划。 解南华翻身坐在地上,呆了半晌,慢慢爬起来说:“我不会上你的当。” “难道你连老爸怎么死的都忘了吗?”解铃说。 解南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转过头去看庙深处黑暗里的女孩,他颤抖着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你不是没有炼化解铃的魂魄吗,你怎么会有他的记忆?”他对着解铃喊:“你根本不是解铃!你是傀儡!” 解铃嘴角上撇,露出极妖邪的笑容:“我操控解铃,我就是解铃。解铃,就是我。” 我头一次看到一贯镇定的解南华脸色涨红,他的表情很难形容,他在极力控制内心的波澜。 此时庙前月光如水,四周静寂无声,只有偶尔远处的山中传来一声钟鸣。 解铃和解南华面对面相对,两人的目光纠葛在一起。 解铃突然动了,他的速度极快,双脚蹬地猛地就跳到解南华身前,挥手一掌劈了出去。解南华反应也快,不过比解铃还是差点意思,勉强招架。我曾经在客栈里见过一次他们兄弟的对决,当时也是解南华战解铃的傀儡,两人就不是一个位面的对手,今天也是如此。 解铃的速度极快,他用的是拳击套路,两手成拳,不停挥动,如狂风暴雨一般砸向解南华。解南华一边躲一边招架,左右支绌,勉强迎战。解铃的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他的脸上,解南华打的连连倒退,满脸伤痕,眼角崩血,依然站立不倒。 解铃一边打一边笑:“南华,你就这么大能耐?真是难为你还是老爸的亲生儿子,连他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没学到。” “别提我爸爸,你没资格提我爸!”解南华承接着迎面而来的重拳,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他也是我的老爸,”解铃笑:“老爸这个人只看重能耐和天赋,他更看重我,而不是你这个亲生儿子。亲生儿子有个屁用,他到死也没有亲口承认你是他的亲生儿子,而说成你和我一样都是领养的,呵呵。” 解南华内心受到影响,他的拳速明显凝滞,眼神有些发呆,解铃一拳正砸在他的腮上。解南华踉踉跄跄,双腿发软,眼瞅着就要跪在地上。就在这个瞬间,他一把抓住身边的树,紧紧握住,尽全力撑着身体,虽然摇摇欲晃,就是不倒。 他抬起头,双眼已经充血,朝地上吐了口血痰,看着解铃一字一顿说:“我是不会在你面前倒下的。” 解铃眼睛里精光四射,微微一笑:“你不愿意做傀儡。其实从生下来你就一直在做我的傀儡。” 解南华大叫一声,勉强走了两步,冲过来就要和解铃对拼。 解铃当头就是一拳,这一拳实在太狠了,打的解南华张开嘴,飚出一股血雨,整个人当时就不行了,全身瘫软坐在地上。 解铃围着他转了两圈:“起来啊,站起来!你这个永远活在我阴影里的懦夫!” 而解南华垂着头,头发散乱地盖在脸上,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去了。 我看的屏息凝神,全身都在颤抖。这时借着微弱的月光,我忽然看到解南华被头发遮挡的嘴角,缓缓荡起一丝笑意。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解铃:“你剥夺了我作为亲生儿子最后的权力,就像你剥夺了我的一切。” 解铃说:“老爸应该只有我一个儿子,你根本就不配当他老人家的孩子。” 解南华陡然从地上跳起来,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突然发难,对着解铃开始狂攻。解铃眼角微微一挑,出招应对。 解南华像是迸发了身体的潜能,出招又快又狠,在空中几乎打出残影。解铃开始还嬉笑应对,越打脸色越凝重,他竟然被解南华疯狂的出招给逼住了,居然在节节败退。 我看得热血沸腾,不顾身体的疼痛,向庙口爬去。而那个女孩也坐不住了,从太师椅上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挥动手指。她的手指头舞动地极快,像是在对着空气弹钢琴,无形的线控制着解铃,解铃动作也在加快。 我能看出解南华爆发的这股力量其实是在透支他的精力,他像疯了一样,要把体内和心理的郁闷发挥出去。 就在这时,突然寂静中传来“啪”一声脆响,女孩右手食指晃了一下,有血洇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解铃身体一歪。我顿时看明白了,女孩控制解铃用的是十根看不见的线,这些线连在她的手指上,她右手食指的那根线现在居然断了。 随即“啪啪啪”一串响动,响成了爆裂一般的声音,解铃出招抵挡的速度越来越慢,身体不受控制的部位越来越多。 女孩两只手上全是殷殷的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流着,她只剩下一根线了。 她右手的大拇指还在动着,解铃呆在原地,不停挥动着右手抵挡解南华的攻势,身体其他部位已经僵硬不动,无法操控了。 解南华挥动一拳,径直打向解铃的太阳穴。这时“啪”一声响,女孩最后一根线也断了。她脸上头一次出现略带惊恐的神色。 解南华的拳到了解铃的脸边,解铃本来抵挡的右手软绵绵垂了下来。他的拳要打中解铃的死穴,我看得心跳加速,想喊一声,可体内岔了气,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兄弟相残。 解南华的拳停在解铃的太阳穴边,仅仅相差几毫米,似挨着没挨着。他的手软了,没有继续打下去,解南华看看解铃,突然张开嘴,“哇”一声,喷出一大股血,血如雨点星星斑斑全都落在解铃的脸上。 解南华身体酥软,慢慢瘫下去,可他明显不想就这么难看的死去,他一把抱住面前的哥哥。整个身体都压在解铃的身上,靠解铃支撑着自己最后的力气。 解铃已经失去女孩的控制,就是一尊肉体傀儡,他枯站在原地,任凭解南华抱住自己。一具死气沉沉的肉身,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或许是我的错觉,我竟然看到解铃的眼里是无尽的悲哀,他迷离的双眼似乎充满了泪水,他哭了。 月光冷冷地照下来,解铃站着,解南华趴在他的身上,两个人如同雕像,一动也不动。 时间似乎都凝固了。 第四十四章 炼魂 女孩走出庙门,来到解家哥俩的面前,她围着绕了两圈。不知何时,手里竟然多了一只手鼓。她缓缓敲击鼓面,发出“咚咚”响声,合着鼓声,她低声吟诵一首词: “飞雪漫天,明日便会消融。花朵凋零谢落,乃是天生的宿命。虽沉溺于梦境,然后醒后则看到现实。是无情吗?是无情吗?这个世界上唯一永恒的,便是死亡。是无情吗?是无情吗?忤逆时光之逝,唯有死途……” 开始还是汉语。后来声音逐渐低沉,变成了日语。读的时候,字词拉得音调很沉,像是一把老式的锯子在缓缓运动。慢慢变成了歌声,细细而哀怨。 随着歌声,女孩围着解南华和解铃的身体,缓慢跳起一种古老的舞蹈。她微微弓着腰身,踏着内八字步,一看这个舞姿,我马上就看出来,这是典型的日本舞风格。动作虽然幅度很小,却充满了压抑、震颤、类似于呻吟问天的痛苦。 月光落在她的身上,落在一动不动的解铃和解南华身上,深夜中寒风凛冽,眼前一幕犹如一场古老的招魂仪式。场面虽然很小,可压抑颤抖的歌声。古怪的舞姿,把阴森之气渲染得淋漓尽致。 唱罢多时,再看女孩,竟然已泪流满面,这种气氛居然把她自己都感动了。 她手指微微曲动,从手掌心伸出许多黑丝,紧紧缠在解南华和解铃的脖子上。她猛地一拽,两个人应声而倒。一起摔在地上。 解南华的脸上,此时已经蒙上一层淡淡的白气。我大吃一惊,想起陈昌和小媳妇那两起命案,死者的脸上都是雪白色的,甚至把眉毛都盖上了。 女孩在地上拖着两个人,走进庙里,也没看她出手,从她身体里飞出几条黑丝,把庙门给关闭。 庙堂很小,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昏蒙蒙的。女孩挑了一下微弱的烛光,火苗渐渐大了起来,这里很阴森,让人很不舒服。女孩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地看着解铃和解南华的身体,又看了看我。 现在这哥俩是指望不上了。我暗暗后悔。来的时候通知王姨他们好了,看样子我们三人今天全都要死在这儿。 女孩说:“我想凝炼魂魄,而炼魂炉已经被你们毁了,罗稻,你说怎么办呢?” 我苦笑,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没理她,这里门窗紧闭,气氛森然,解铃和解南华生死不知,只有我一个人,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我知道自己完了,这样的妖人,求饶也没用,爱咋咋地吧。我闭着眼睛,靠着柱子坐在地上,看都不看她。 听脚步声,女孩走过来,蹲在我的旁边。我微微睁开眼,看到她伸出手轻轻摸摸我的脉搏,又摸了摸我的脸。她的手很细很嫩,感觉很舒服,我抖了一下,往后缩了缩。 女孩在笑:“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我在寻找炼魂的工具,没想到送上门来。” 我睁开眼冷冷地看她,女孩说:“罗稻,你的身体很特殊。现在只能委曲求全,用你的身体来顶替炼魂炉。我要你的肉身炉鼎来炼化解铃和解南华的魂魄。” 听她说完,我猛地睁大了眼,什么玩意?我的身体做炼魂炉? 她伸出一指,往我腋下一点,我顿时气息不顺,一口气没上,差点死那。周身疼痛难忍,胳膊都抬不起来。 女孩不再理我,从桌子上取来一碗东西,用手蘸着,开始在解南华脸上画符。 那东西是透明的液体,画在解南华的脸上,看不出来。解南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她的动作。女孩撕开他的前心衣服,露出六块腹肌,解南华常年习练国术,那身材绝对人鱼线。 女孩蘸着液体,在他身上画了数道符咒,念念有词,然后右手探出双指,抵在解南华的额头。眼前这一幕,让我全身疼痛几乎都忘了,呆呆看着。 女孩拿过一个小小的草人,放在解南华的额前。我忽然明白了,她在引魂!她要把解南华的魂魄从身体里抽剥出来。 我不能让她得逞,我挣扎着在地上爬行。女孩一歪眼看到了我,凌空一指,一道黑糊糊的线飞了过来,缠在我的脖子上。 我呼吸不畅,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迷糊,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热得浑身难受,好像自己被架在火炉上烤。烫得我直叫,全身骨节都在咯咯作响,我就感觉到身体里血脉喷涌,乱七八糟地在我体内转悠。 想睁眼实在睁不开,昏昏得又晕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好像是在做梦,我听到解铃的声音,他在说:“看来咱们哥俩难逃劫难。” “真难相信,二伯爷徒弟的魂魄居然也会让人来炼。解铃,你是不是在装呢?”听声音,居然是解南华的。 “装?我装什么?”解铃说。贞团大血。 “我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你完全有能力摆脱那个傀儡师。那丫头的傀儡术确实厉害,引魂的能力就马马虎虎了,所以她要借助林文美的力量。林文美都拿你没招,你为什么还会被这个傀儡师拘魂?”解南华说。 解铃呵呵笑:“那你说说我在装什么。” “你明知道当他们无法炼化你的魂魄,必然就会去找我,所以你一直在等。你在等我来!” “然后呢?”解铃笑。 “然后你找机会向我认错。”解南华的语气里竟然也有笑意,他口气忽然一转:“刚才我和你的肉身搏斗,你都看到了?” “我就寄存在傀儡师的体内,当然感受到了。” 解南华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你肉身说过的话,挥出的拳,我可都记着!你敢说没你的想法在里面?” “你什么意思吧。” “解铃你玩的好啊,借助自己的肉身说自己的心里话。最后真要追究,你一抹脸说不知道,说自己被控制了,言不由衷,那都是傀儡说的。我说嘛,关于老爸那么隐秘的事情,你的魂魄并未炼化,傀儡师怎么会了解的那么清楚。”解南华说。 解铃笑笑没说话。 解南华道:“我忽然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解铃问。 “我怎么觉得,真正的傀儡师是你呢?!”解南华此言一出,我大吃一惊。 我们千找万找,那个神秘的傀儡师,居然是解铃? “此话怎讲?”解铃颇有意思地问。 “也是感觉吧,总感觉这一切的发生,你一直藏到最后没有露面。你完全有能力脱离险境,偏偏一直拖到现在。”解南华说。 “我是傀儡师。”解铃大笑:“那你服我这个哥哥了吧。” “其实我知道,傀儡师并不是你。”解南华一本正经地说。 “这又是为什么。”解铃问。 “你没这么邪恶,没这么恶毒,没这么下作。利用旁人布局,非你所欲也;残害生灵,为掩盖一己之私置他人于死地,非你所欲也。解铃,虽然我很恨你……”解南华说。 “但是呢?”解铃笑。 “在和你的肉身搏击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一切,心里敞亮多了。”解南华说道。 “感谢你最后那一拳没有击向我的太阳穴,留了我一条狗命。”解铃大笑。 “别得便宜卖乖,等出去之后,咱俩再来约战,还找罗稻当评委。”解南华说。 “我看这事靠谱。”解铃笑得开心:“南华,你有件事还是说对了,我在这里没走,一直在等,确实在等两件事。一是我要看看傀儡师的真面目;二是……”他顿了顿:“……我在等你来。” “我来了。”解南华说。 一片沉默。 解铃缓缓道:“其实从你决定来隆城救我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心里原谅我了。我们兄弟之间,只是少个契机。” “说说傀儡师什么来头。”解南华说。 “我怀疑那个女孩并不是太夫。”解铃说。 “哦?”解南华疑惑。 “我们出去看看便知道了。”解铃笑。 我正疑惑什么是太夫,脑子突然“嗡”一下炸开,热血窜动,身体里气息乱跑,肚子“咕噜噜”作响,头晕眼花,胃里翻涌。 我想睁开眼,可刚眯开一条缝,外面的光线刺过来,又是一顿恶心。 我的意识已经复苏,只是还没法睁眼。我靠在墙上坐着,听到有叮叮当当的声音,衣袂飘舞,脚步声杂乱。 只是无人说话,实在不知是什么状况。 我好不容易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庙堂的角落里,上衣没了,光着膀子,冻得我直哆嗦。我低下头,看到胸前鬼画符一样,被人用朱砂画了许多乌七八糟的图案,这肯定是傀儡师画的。 抬头去看,微弱光亮中,解铃和解南华不知何时已经脱困,正在双战那女孩。 我这才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那女孩拿我的身体当炉鼎来炼化解南华和解铃的魂魄。她可真有点幼稚了,这两个人岂是好相与的,齐齐从我身体里出去,夺回肉身,现在开始回击了。 两大高手,解铃和解南华,就算刚刚回魂,那也算很厉害的斗士,而且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一个攻左时一个便攻右,一个攻上一个便攻下,攻势密不透风,势道何等厉害。可那女孩赤手空拳在他们中间穿来插去,进退如电,没有半分的败象。 第四十五章 傀儡术的最高奥义 女孩被攻得急了,手指微动,对着解铃凌空一抓。姿势很像在操纵木偶。解铃大笑,手里赫然多了一根针。 他笑着说:“我想让你控制就控制,不想让你控制,你就控制不了。” 女孩不多话,不退缩,继续和他们站在一起。解铃和解南华久攻不下,这女孩也不知是哪路的功夫,左右进退,躲闪腾挪,游刃有余。他们三个人身影混在一起,看得我有点发晕。 就在这时。解铃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贴在女孩的后背。那是一张黄色的符咒。 女孩根本不加理会,继续发招,解南华笑:“太白封魂符对她都没有作用。看来我们猜测是对的。” “有什么办法赶紧说话。”解铃边打边说。 “既然她不是太夫,想必另有其人。就像我对付你的傀儡一样,以快打快,逼那人现身。”解南华说。 解铃点头:“好,以快打快。” 他们两人加快速度,逼出自己的极限,过招越来越快。女孩逐渐力有不支,步步后退,供她辗转的空间越来越小,一直逼迫到墙角。女孩一看情势不对,不能恋战,突然身体开始原地快速转圈,像个急速的陀螺。 解铃抓住解南华向后退了几步,解铃道:“我靠,她在憋大招。” 话音刚落。女孩猛然停下身子,石板地上居然让她转出一个地窝,从她身体里“嘶”一声,向外迸射出无数条黑色丝线,如一张大网飞过来。解铃和解南华赶忙躲开,这些丝线粘连在墙上,黏性很强,女孩像蜘蛛一样被这些线拽着,凌空而起,半悬空中。 解铃张着嘴,做痴迷状:“快来看上帝。” 解南华笑:“这就是忍术吧?” 密密麻麻的黑线犹如蓬然散开的头发,而“头颅”就是那个女孩。此时此景极为诡异。我坐在柱子底下已经看呆了。 女孩身上的黑线开始收缩,她的身体也慢慢卷曲成一团,解南华眉角一挑:“不好,她要弹出去!” 黑丝线像是具有超强弹力的弹弓,而女孩就是弹弓胶皮上的子弹,此时她要利用黑丝的弹性,把自己弹飞。 庙门大开,外面冷月如水,这女孩要是飞出去,消失在夜空,那就没法再找了。 我心里大急,赶忙说:“你们把她拦下来。” 解铃回过头看我:“罗稻,你都半死不活了,怎么心思还这么多,你坐在一边好好看得了。” 解南华也道:“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哥俩不仅不着急,反而插着袖筒站在安全角落里,颇有兴趣地看热闹。 我勉强扶着柱子站起来,强忍着眩晕凑过去,靠近庙门时,外面一阵冷风吹进来,我还没穿衣服,冻得瑟瑟发抖。 解铃从地上捡起衣服递给我。我热泪盈眶:“解铃,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我把衣服穿上,看到那女孩迟迟不把自己射出去,马上领悟到解铃和解南华之所以没阻止,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奇怪地问。 解铃说:“她不是真正的太夫。” “太夫是什么?”我问。 解铃看了一眼解南华,解南华说:“以前我和你说过傀儡术脱胎于日本古代净琉璃的傀儡戏,古净琉璃傀儡戏有三个组成元素,一是太夫,二是三味线,三是人形木偶。舞台上太夫的职责是唱念对白,讲述整个舞台故事,他才是傀儡的真正灵魂。” 我明白了,瞪大了眼珠惊讶地说:“这个女孩并不是傀儡师,真正的傀儡师还另有他人?!” 解铃点点头:“她绝对不会自己逃跑的,因为,她也是个傀儡!” 话音刚落,所有的黑丝线突然收缩,力量很大,庙墙都被拽得瑟瑟作响,天棚上的灰尘哗哗往下掉。 “我靠,快走,她要发飙了。”解铃和解南华架住我的胳膊,我们三人跑出了庙门。 刚出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这座不知多少年历史的小庙塌陷了一面墙,烟尘四起,天花板也随之崩裂,木头梁柱、砖头瓦片陷了一堆。 一片废墟中,女孩垂着头分开双腿站立,摆出一个极酷的造型。 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她一动也不动,身上生出来的那些黑丝拖在地上,如同展开的一袭黑色长袍。 最怪的是在这个女孩的背后,黑丝裹住了一样东西,缠得密密实实,看上去就像个巨大的黑色虫蛹。这个虫蛹呈椭圆形,又有点像鸡蛋,黑丝把它缠缚在女孩的后背上。 “这才是真正的傀儡师。”解铃笑。 借着月光,我看到那个“虫蛹”最上面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这脑袋秃着头,面色苍白,两只眼睛分得特别开,看上去就像个智障。 一看到他,我陡然惊叫一声,我靠,这不就是林文美软禁的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吗!医院曾经检查过,他是小儿麻痹加智障,怎么?他……他才是真正的傀儡师? 那智障歪着脑袋看看我们,本来分开特别远的两只眼,忽然移动,恢复到正常人的距离。他的眼睛又细又长,看起来极为狡黠,看看我们,呵呵笑:“能逼我现出原身,不简单啊。” “你是真正的傀儡师,幕后的太夫。”解铃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说。 “不错。本人天海光坊,阴阳道傀儡派传人,师传正成居士。来中国已经三年有余,历练不凡,接触认识了许多高人,我颇有受教。”智障狡黠地笑。 我们没有说话,一起默默地看着他。 “解桑,能否问一个问题。”天海光坊道。 “请讲。”解铃说。 “你们刚才说‘太夫’,那何为真正的太夫?”天海光坊问。 “愿请教。” “太夫不单单唱词和对白,更要谋划整出戏剧的剧情,所有人物的情绪变化,”天海光坊说:“这才是整出剧的灵魂。” “你认为你做到了这一点?”解铃问。 “还请三位不要误会,我本人没什么坏心,所做之事不过是为了傀儡一门的真髓,我在探寻傀儡术的极限。”天海光坊严肃地说。 他道:“我之所以远渡中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控制一个傀儡,就要深入了解这个傀儡,傀儡术的最高奥义便是,傀儡不在是傀儡,而由傀儡师赋予它灵魂。我在最初修习傀儡术时,发现操纵傀儡的过程中,逐渐失去本我意识,当我操纵傀儡时,只有完全湮没我个人的特点,才能让它更好地融入原来的生活而不为别人所查。这个过程很奇妙,我发现虽然我在操纵傀儡,但同时我也被傀儡反控制。” “就是因为这个纠结,”天海光坊说:“我才会走遍天下,寻找奥义的真谛。我发现每一具傀儡背后都隐藏着很狰狞的东西,它在吞噬我的本心,而又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我想知道,‘控制’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所以你就导演了隆城这一出戏?”解南华说。 天海光坊摇摇头:“从始至终,所有一切的发展都是顺势而为,我没有刻意在控制什么,我一直在观察,观察整个事态的发展。我发现发生的这些事,我们之间打来打去,其实都在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所操纵。解桑,你说我是太夫,但我总觉得,冥冥之中,还有一个太夫在控制着我,在控制着你,控制着我们大家。林文美和我虽然能够禁锢有形的灵魂,却完全受制于这个无形的幽灵。” 他说的这些问题,有点深刻。我从来没想过,今天这个日本人提了出来,我也觉察出不对劲。隆城发生的这些事,包括我以前的种种经历,就像是有个无形的人在操纵着,在为我编写程序,在为我铺陈命运。 “你们中国有个很古老的寓言,非常深刻,叫做不射之射。师父曾经告诉我,最高境界的控制就是不控制。”天海光坊说。 解铃笑着说:“傀儡背后隐藏的那个狰狞的,又说不出来的东西,我告诉你那是什么。” “还请解桑指教。”天海光坊说。 “道。”解铃说。 “道可道,非常道?”天海光坊说。 解铃点点头,脸色凝重,嘴角却露着笑:“不错。道可道,非常道。”贞来助圾。 解南华说:“天海,讨教完事了,你是不是也该伏诛了?” “我犯了什么过错?”天海光坊问。 “明知故问。你犯下数起人命案子,心怀不轨,滥用巫术禁魂,哪一条都是死罪。我且问你,你身前的这个女孩是谁?”解南华质问。 天海光坊看着女孩温柔地说:“她是我和林文美的协议。林文美发现这个女孩像极了自己的女儿,便让我把她变成傀儡,操纵着她管林文美叫妈妈。林文美是个很可怜的女人,我为她找到了女儿的替代品,这是替天行道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我在后面听得浑身都冒凉气。林文美过于思念自己的女儿,便抓了一个和她女儿长相很相似的女孩,把她制成傀儡,天天喊她妈妈。 第四十六章 怎么会这样 解南华说:“天海,冲你做下这些事,你要么在装傻。要么是已入魔道而不自知。就你这般觉悟,还修什么炼,还追究什么奥义真谛。” 天海光坊看看我们说:“三位,看来我们之间必有一战了。现在就算你们让我走,我也不能走。因为我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 “你想换个身体?”解铃冷冷地说。 天海光坊点头:“不错,”他看着眼前的女孩,怜惜地说:“她现在已经露了相,被外人所知,我必须要换个随身傀儡。” 解铃笑:“可惜啊,我们哥俩的资质又臭又硬,不适合做你的傀儡。” “我不用你们的。那个傀儡我已经找好了。”天海光坊说。 “哦?是谁?我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解铃笑呵呵地说。 天海光坊抬起头,眼睛里射出箭一般锐利的眼光。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向的人是我。 我顿时懵了,千想万想。没想到他要找的傀儡是我。 回想往事,我一下明白过来。在医院的时候,作为天海光坊的随身傀儡,这个女孩曾经和那神秘机构的工作人员谈判过,当时没有谈拢。作为傀儡已经露了相,这个女孩便成为了弃子。已经不能再用了。天海光坊手脚萎缩,全身瘫痪,如此行动不便,所以需要一具随身操控的傀儡来帮助自己。 现在他把这个目标指向了我,他要窃取我的身体。 天海光坊露出阴恻恻的笑:“刚才在我作法炼魂的时候,发现这位罗先生的身体很特别,完全可以做我下一代的随身傀儡。” 解铃拍拍我的肩,对天海光坊说:“他就在这里,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天海光坊微微眯起眼睛,张开嘴,他猛地往回一吸,女孩身上延伸出来的无数黑色头发丝居然全被他吸进嘴里,最后只剩下裹在他身体外的黑丝。 天海光坊张着大嘴。嘴里满满的全是黑色长丝,就像无数细长微小的昆虫触角,随着夜风漂浮,情景极为恐怖。 解南华道:“我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些黑丝并不是头发,我一开始推测的方向就错误了,还以为傀儡师是女人。谁能想到这些丝线原来是从一个人的嘴里分泌出来的。我说怎么上面粘粘糊糊的,原来都是丫的口水。” 解铃说:“我和你犯一样的错误,把傀儡师的嫌疑犯定在女性身上,没想到啊。” 天海光坊扬起脖子,嘴部不断蠕动,把黑丝吸入肚子里,一字一顿说:“日本忍术源远流长,为四大宗派,徐福师祖的仙术、果心大师的幻术、藤原的四鬼战法,安倍的阴阳道。我这傀儡术不过是其中一条分支,还有更多你们没见过的奇形道法。” 解南华冷笑:“小小东洋,也敢称道法二字。” 解铃摆摆手:“南华不能这么说,法术各家有各家的绝技,全看自己用功多少,虽有门派之别,却没有高下之分。不管是日本的,还是我们中国的,亦或是欧美的,如果先存了门户之见,那就是修行的大忌。” 天海光坊叹道:“解桑,言之淳淳。你想保护罗稻,而我想取罗稻的身体所用,不如我们就来切磋一下。” “请吧。”解铃说。他和解南华把我护在中间,紧紧盯着庙宇废墟里的天海光坊。 天海光坊张开嘴,像蜘蛛一样往外吐着黑丝,丝线越来越长,蜿蜒缠缚到那个女孩的四肢上。万线归宗,所有黑丝的尽头,全都在天海光坊的嘴里。 通过吊线,用手指操控傀儡已然非常稀奇了,天海光坊现在居然用嘴来操纵傀儡,技艺以达匪夷所思的境界。 我已经明白,作为他的随身傀儡,那个女孩早已经死了,现在就是一具尸体。想到这些天,这具尸体在医院里忙上忙下,居然无人能识,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此刻天海光坊缠缚在这个女孩的后背上,用嘴来操控女孩身体。女孩缓缓抬起头,脸色已经变得像纸一样煞白,动作十分僵硬,看起来就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 天海光坊的脸在前后晃动,嘴轻轻蠕动着,通过嘴部肌肉微小的动作,来操纵着女孩的尸体,缓缓向我们走来。 女孩步步向前,走出庙门,动作一下一下的,僵硬又干涩,关节“嘎嘎”动着,情景十分诡异,就像日本恐怖片里的长发女鬼。 天海光坊在她的背后,不停用嘴撕扯黑线,操纵着女孩的动作。女孩越走越近,背着黑黑的“虫蛹”,像是怪异的人形蜗牛。她站在月光里,头低垂着,长发落下,看不清五官。贞叼央血。 我们谁也没说话,我能感受到解铃和解南华已经绷紧了身体,进入临战状态。 一动不动的傀儡女孩,突然发难,疾速跑过来,双拳挥出直奔解铃和解南华。 傀儡师天海光坊虽然自身是个残疾,靠着一张嘴也能横行江湖,他操纵着女孩,动作灵活多变,迅捷无比,双战解家兄弟丝毫不落下风。 三个人斗在一起,夜晚寒风习习,吹得人周身发寒,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傻傻地看着他们三人缠斗。 解南华道:“这个怪物的重点在背后,擒贼先擒王!” 哥俩避实就虚,不再和傀儡女孩纠缠,一起去打女孩身后背着的天海光坊。天海光坊眉角一挑,他早已料到,猛地一扯头,相应的傀儡女孩迅速变招,抵挡住解家兄弟。 解铃和解南华胆子有多大吧,看到女孩来招根本不躲,攻其必救,宁可豁出去自己挨拳,也要攻击天海光坊。女孩的速度再快,招数再奇,她也只有两只手,根本顾不过来。 天海光坊为了防御自己,宁可牺牲傀儡女孩,他被逼的头上见了汗,操纵着女孩连连倒退。这时,只听“啪”一声脆响,女孩的右臂居然折断,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堪堪挡住了解南华的进攻。 解南华大怒:“天海光坊,你就是个禽兽。杀人也就罢了,居然还如此辱尸,罪加一等。” 天海光坊嘴里全是黑丝,哪有工夫和他废话,不断操纵女孩格挡反击。傀儡有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不知道疼,关节可以随意扭动,就像一个即将被拆散的人形玩具。 随着进招越来越快,女孩肢体上断裂扭曲的部位越来越多,整个人变得极其怪异,腿肚子超前,脑袋可以随意扭动三百六十度,身上的关节“啪啪”脆响。 解南华被这种情景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我能看出来,他倒不是害怕,而是实在不忍心,看着一个死去的女孩,尸体被如此凌辱糟践。 解铃提了一口气,说道:“南华,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逝者已逝,抓住罪魁祸首才是首要的大事。” 两人继续加快攻势,傀儡女孩的颓势尽显,勉强支撑,突然之间,发生了一幕谁也料想不到的情景。 这个女孩猛然爆出了一大团血雾,血气弥漫,消散之时,整具尸体已经崩碎成了一堆肢体,摞成了小小的肉山。细嫩的胳膊全是血污,上面摞着两条血肉模糊的大腿,腿的上面是女孩的头颅。满脸都是血,黑发披散,眼睛睁开,微微侧着脸,像是在看天上的月亮,那模样就像日本恐怖片里惨死的富江。 我们三人看得心下恻然,说不出什么感觉,这个女孩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至今也不清楚。她被林文美和天海光坊抓来,不但魂飞魄散,身体还制成了傀儡,本来如花似玉享受青春的年龄,现在却成了一堆尸骨。 在女孩尸体的旁边,趴着一个全身赤裸白花花的身体,正是天海光坊本尊。他没有穿衣服,手脚萎缩,此时摔在地上,好似剥了皮的猪。 我一眼看到,他的肩膀纹着一个骷髅头的纹身。 此时,他尽最大努力在地上蠕动,一点点向前爬着,像只可怜的虫子。 解南华走到跟前,一脚踩在他的头上。天海光坊的脑袋几乎被踩扁,解南华道:“天海,你现在可以乖乖伏诛了吧?” 天海光坊怨毒地看看他,突然张开口,从嘴里猛然飞出一把刀刃。没有刀把,只有闪着蓝光的刀片,刀片一端被黑丝线操控着,以极快的速度直刺解南华的心脏。 天海居然还藏了一手,他的嘴到底有多大,不但能收纳黑丝,居然还藏了一把刀刃。 解铃手疾眼快,一把推开解南华,这把刀片“噗”一声插入解铃的小腹,解铃当时就不行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紧紧握住伤口,顺着手指缝,流出大量的鲜血。 解南华眼珠子都红,一掌劈向天海光坊。 就在他掌风快到的时候,变故突生,本来瘫痪的天海光坊突然动若脱兔,急速闪避,在地上滑行而出,一个翻滚站了起来。 他站着的姿势,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天海光坊肯定是幼年残疾,常年卧床,手和脚几乎快退化了,尤其两条腿成了两根火柴棍。此时这两条小棍子撑着他白花花的身体,情景十分诡异。 “你,你怎么动了?”我惊讶地说。 天海光坊露出一丝阴毒的笑,慢慢转过头,我们清楚地看到,在他的脑后,插着一根长长的针。 天海光坊转回头冲我们诡笑了一下。解南华顿时反应过来:“他在控制自己!他是自己的傀儡!” 第四十七章 阴谋绞肉机 天海光坊的嘴里向外分泌黑丝,这些黑丝漫延伸长,像蛇一样在他的身上爬行。慢慢缠绕在他的胳膊上。双腿上,脖颈上,我明白了,他要用吐出来的黑丝来控制自己,他真把自己当成傀儡。 此时情况很危急,解南华已经顾不得他,来到解铃近前,扶住肩膀,焦急地喊:“哥,你怎么样?” 解铃很艰难抬起头,脸色煞白。却微微荡起笑意:“死不了。”他咳嗽了几声,捂着伤口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南华……不能让这个罪魁祸首跑掉。” 解南华深吸口气,站起来,对我说:“罗稻,帮个忙。把我哥哥送回去。这里交给我了。” “好。”我赶紧蹲在地上,一使劲把解铃背在后背。解铃疼得“嘶”一声,我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弱。 我背着他正要走,解铃忽然拍拍我,示意稍停一下,他转过头看着解南华,艰难地说:“南华,我终于听到你喊我一声‘哥’了。” 解南华摆摆手:“你别这么多废话,赶紧走,小心别把自己搞死了。” 我背着解铃,艰难地朝山下走,刚来到台阶前,忽然一个白影从天而降拦住我们的去路。这个天海光坊,别看都这么个德性了,可身如鬼魅。什么时候过来的,根本就看不清。 天海光坊全身主要关节和四肢都缠着从自己嘴里分泌出的黑丝线,情形十分诡魅,他呵呵笑着:“别急着走啊,罗稻,你得留下来,我还缺个随身傀儡。” 解南华挡在我们身前。不怒反笑:“天海,我陪你玩玩。” “刚才你们怎么对付我的,都忘了?”天海光坊嘿嘿笑:“攻其必救!” 他话音一落,整个人迅如狡兔,一道白影就冲了过来,直取我身后已经昏迷的解铃。解南华拦住他的去路,天海光坊根本不和他缠斗,出招极为迅猛,招招要命,就是奔着解铃和我。 我是个棒槌,还背着个人,体力有所不支,强咬牙关,双臂紧紧锢住解铃的双腿,下意识躲闪着天海光坊的进攻。 天海光坊不停发出怪笑,围着我滴溜溜地转,解南华被他调度的左右支绌,防不胜防。天海光坊嘴里猛然吐出一股黑丝,“啪”一声缠在我的脖子上,我被勒得一口气没上来,双臂发软,解铃也随之落在地上。 天海光坊向后倒退滑行,把我拽倒,一路拖着,他的怪笑声不绝于耳:“罗稻,跟我走。” 解南华一看形势危急,从怀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对着左右手的手心“蹭蹭”就是两刀,划开两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他一个箭步飞窜过来,伸出右手,抓住缠在我脖子上的黑丝。 黑丝冒出滚滚青烟,“啪”的脆响,全部烧断。天海光坊身子一摇晃,嘴角漾起怪笑:“我看你还有挤出多少鲜血!” 他又吐出一股黑丝线,速度极快,根本防不胜防,又缠在我的脖子上。解南华下意识去抓,青烟冒出来,黑丝线又断了。 天海光坊怪叫一声,从嘴里吐出更多的黑丝线,有缠我脖子的,有缠我胳膊的。天海光坊就像一只变异的白蜘蛛,缠住我要强行离开。 解南华手上的鲜血顺着手腕滴滴答答往下淌,他脸色有些苍白。天海光坊笑:“解南华,我的丝线源源不断,可以随意分泌,而你的血却极是宝贵。给你一句劝,好好照顾你的哥哥吧。” 说完这句话,他吐出一道黑丝,卷起地上的刀片犹如电光,直刺解南华。解南华身形有些踉跄,堪堪避过。天海光坊一击不中,也不为了杀解南华,只是让他避开。瞅着这空子,身影一晃,像利箭一样窜进了树林。 别忘了,他的黑丝还缠在我身上,他这一动,势若千钧,我在地上拖着,一起进了树林。 冬天虽然万树凋谢,只剩下败枝枯干,可打在身上还是真疼啊。我就像被一只疯马拖着,一路在林子里打滚,时而撞在树干上,时而擦着一根树枝,弄得我遍体鳞伤,昏昏沉沉,天和地都在翻转颠倒。 我知道自己完了。解南华已是两难,一个是他将死的哥哥,一个是被拖进深林的我。他只要稍一犹豫,不第一时间跟上来,我便在林子里没了踪影。 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风冷月暗,我眼前只有密密丛丛的枯林,根本没个方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在一块空地上,天海光坊停下来,他收起缠缚在我身上的黑丝,笑盈盈说:“罗稻,很快的,你不会有什么痛苦。能成为我精心挑选的随身傀儡,这是莫大的荣誉。罗桑,请你受死吧。” 一想到成为这个怪人的傀儡,我不寒而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情不自禁向后爬,天海光坊就像猫看老鼠一样看着我,嘴里射出一股黑丝,把我牢牢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他用黑丝线控制着刀片,慢慢走过来,用刀片蹭着我的脸,然后滑到脖子,慢慢游移到心脏。 “罗桑,我会很快的,不会让你遭受痛苦,这是一个忍者的承诺。”天海光坊说。 他用刀片剥开我的衣服前襟,露出赤裸的胸膛,刀尖在心脏处滑动,慢慢竖起来,对准了心脏。 这一瞬间死亡的气息把我彻底摧毁,我全身不由自主紧缩着,嘴唇颤抖:“求求你,别,别杀我。” “人类的生命转瞬即逝,而傀儡则是永恒的,我把你做成一具不朽不僵的傀儡,正是为了让你永恒的活着。”天海光坊说。 他对准我的胸口,刀片绷直,冷冷月光下,刀尖蓝光滑过。我闭上眼睛,不忍心看到这一幕。 “说得真好,傀儡才是永恒的。”一个声音在树林深处响起。 我睁开眼,天海光坊脸上是疑惑警觉之色。丛林深处,慢慢走出一人,穿着黑色夹克,戴着一顶鸭舌帽,帽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相貌,踹着裤兜走了出来。 天海光坊把刀尖对着他,他显然认识这个人,能感觉天海光坊非常紧张,居然在颤栗。要知道他刚才面对解铃和解南华的夹击,都谈笑风生,不以为意,而此时居然紧张到这种程度。 那人来到他的对面,叹口气:“天海,你们日本人就是矫情。我派人来好好和你沟通,你不答应,非得逼我现身。” 天海光坊放下刀片,说道:“李桑,不要逼人太甚。” 那人慢慢摘掉鸭舌帽,露出瘦削的面容。我一看就愣住了,居然是李大民。自从上次他斗法失败,而后踪迹全无,没想到在这里出现。 一看到他,再想到刚才他说的话,我忽然明白了,医院里那两个西服革履的工作人员其实就是李大民派来的。他们在劝服天海光坊这名傀儡师,要去做些什么。 天海光坊被逼而走,他原来的随身傀儡,那个女孩已经露了相,弃之不用。所以才导致现在的情况,他看中了我的身体。 想通这一点,我长舒口气。因为李大民的出现也让我失去了作为傀儡的价值,天海光坊只能另选其人。 不过这个李大民,是个比天海光坊还要可怕的存在。 他看到我,打招呼:“罗稻。” “李大民。”我说。 天海光坊看看我们,眯着眼睛说:“你们认识?” 李大民淡淡笑:“老相识了。” “李桑,你是不是早就在跟踪我?”天海光坊问。 李大民点头:“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监控之下,这个地面上,就算是只苍蝇,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我还得谢谢你,你杀了解铃,也算解除我一个后顾之忧。要不是看你在和解铃兄弟争斗,我早就出手了。” 天海光坊嘿嘿笑:“原来李桑和解桑有仇,假借我的手杀人。贵国讲究人情,你是不是欠我一个人情?” 李大民点头:“从这点论,我确实欠你人情。不过呢天海,人情是人情,公事是公事,原则上的东西我是不会放弃的。怎么样,和我回去吧?我们会提供你更好更多的资源,你不是需要随身傀儡吗,我能为你找到上百具精良健康的人类身体,大姑娘小伙子有的是。” “可是李桑,你要我做的事实在是太难太大了,如果我真的做了,恐怕后果很严重,我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天海光坊说。 “你只对我负责,”李大民说:“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真如果有恶果发生,也由我替你顶着。” 天海光坊可能知道自己处境不妙,有些犹豫,叹口气说:“我可以跟你走,但我需要留下一个保险。” “怎么留?”李大民问。 天海光坊看看我:“我要把事情告诉罗桑,就算日后我身遭不测,也有人知道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李大民看看我,犹豫一下说:“好吧。罗稻,我要提醒你,下面要说的事情关系重大,你要谨言慎行,否则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如有半分纰漏,我不介意把你除掉。” 我知道他们一定在谋划一样惊天动地的事情,这种事情还是不知为妙,一旦沾上,不死也要脱层皮。贞亚宏划。 我苦笑:“不听行不行。” “恐怕不行。”天海光坊说:“罗稻,你听好了,李桑他们隶属于一个很庞大很高层的机构,他们要我做一件事情,控制合先生的尸体,把他当成傀儡操纵!” 我脑子嗡一下炸了,我赶忙说:“合先生的死亡不是已经公布了吗?都发讣告了,他如果突然活了……怎么和世人交待?” 李大民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的脑子到现在还嗡嗡响,这些人搞的实在太大了,难以想象的大!他们如果操控了合先生,会做出什么事情简直无法想象。 这些事就不是我这个升斗小民能考虑的了,我就知道一件事,自己从此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里。这个阴谋就像巨大的车轮,又像一台马力充足的绞肉机,我随时都会被绞成一堆血肉模糊的肉酱。 这个天海光坊实在是太阴,临死也要抓个垫背的。难怪他推三阻四不敢答应李大民,就算能耐再大,卷入这种纷争,下场一定是极惨的,更何况他还是这台绞肉机一个重要的结点零件,所有矛盾的中心。 第一章 判了死刑的铜锁 “天海,和我走吧。”李大民道。 天海光坊看样子还心有不甘,想突然发难。随即长叹一声,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嘴一吸,把缠缚在身上的黑丝收起来,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脊梁骨,摔在地上,他抬起头说:“我走不动了。” 李大民冷冷看着他,嘴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哨音,从树林深处走出两个身高体壮的黑衣人,悄无声息来到天海光坊前。一个把他背在后背上,另一个脱了黑色的大衣盖在他的身上。 李大民示意他们都离开,众人进入林子。渐渐没了踪影。最后只留下李大民一人,他看着我,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走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谨言慎行。不要把这天大的秘密透漏出去。不过我也明白。他之所以对我这么放心,是因为就算有一天我把合先生的秘密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我就是个小老百姓,没有任何影响力,如果我冒冒然散布秘密,所有人只能当成低劣的段子来听,根本没人相信,我反而还惹下了大祸。 我摸着黑,在树林里爬了很长时间,天光放亮的时候,才从林子里出来。看看周边的景物发懵,我竟然来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和当地人打听,才知道我离最开始失联的那个小庙居然差了三个山头。 我赶紧摸出手机给解南华打了电话,解南华一听我脱险,长舒口气。听声音他这一晚上折腾不轻,口气里都是压力和疲倦。他告诉我,解铃已经送到医院,已经抢救完,没有大碍。他昨晚在山里找了我一晚上也没有下落,还以为我身遭不测,准备今早联系更多的人一起去找。 我赶紧打个车赶到医院。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王姨母子,还有尔萨、王老头和一些不认识的人已经到了,病房里站满了人,我和他们打了招呼。解铃醒着,脸色苍白,精神却不错。 他现在还说不了话,看着我笑笑,微微点点头。 听解南华说,天海光坊那一刀有点寸,离着主要脏器就几毫米,如果偏一偏,解铃真的就要去阴曹地府点卯报道了。他问我怎么脱险的,这个问题有点敏感,现在闲杂人等这么多,我不能随便讲,简单敷衍了几句。 等到众人慰问走了,只留下我和他们哥俩的时候,我便把林子里遇到李大民,他们准备合谋操纵合先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解铃很虚弱,听得却非常仔细,他说不了话,颤巍巍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字,我和解南华都看明白,他写的是“止”。 解南华也知道其中的厉害,面色凝重,说道:“这件事就我们三人知道就好,到此为止吧。他们所谋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之外,孰是孰非也不好说。这么大层面的事情,已经脱离了论善恶的范畴,能够影响成千上万人的命运,他们在改变历史。” 我们正聊着,手机响了,我吓了一大跳,生怕是那些妖孽打过来的电话,看看来电显示居然是铜锁。 我很奇怪,接听之后问:“啥事?” 铜锁声音很奇怪,听起来有些空洞,也有些深远,他似乎站在离电话很远的地方说话。 “罗稻,你是不是在隆城?”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我惊讶问。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到隆城是不是奔解铃去的?他在不在?”铜锁语速很快。 我迟疑一下:“是,不过……” “他现在在哪?”铜锁大急。 我捂住电话,对解铃和解南华汇报:“是铜锁,他非常着急,好象有急事。” 铜锁猜出我此刻的举动,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罗稻,草你姥姥的,我发现你丫怎么磨磨唧唧,解铃在哪赶紧告诉我!别狗长犄角整那些洋事,我还是不是你朋友?” 解铃疲惫地点点头,示意告诉他。 我告诉铜锁,解铃现在在隆城中心医院的病房。铜锁“啪”一下挂了电话。他怎么神神叨叨的。 解南华和公司那边沟通过了,要留下来照顾哥哥,一直到解铃出院为止。经过隆城这些风风雨雨的事情,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此时解铃昏昏沉沉睡觉,解南华坐在一边看书,我也没什么事,看到暖壶没水了,到水房打水。 等我提着热水回来,看到病房外风风火火走进一人,看背影正是铜锁。我愣了一下,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难道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隆城? 进了病房,就看到铜锁站在解铃的床前发呆。正在熟睡的解铃似有觉察,眼珠动动,微微睁开眼。 铜锁身子一歪,差点没瘫在地上,我赶紧放下暖壶,过去扶他:“铜锁,你怎么了?” 铜锁半跪在床前,轻轻拉住解铃的手,眼睛里居然全是泪水。 此时此景太让人惊骇,怎么看怎么像铜锁是来向解铃求婚的。这情景看的我浑身麻酥酥,头皮都发痒。 解南华走过来:“这不是铜锁吗,你怎么了?” 铜锁看看我们,神情极度晦暗,一语未出,眼泪“唰”流了出来。我从来没见过铜锁这样,他在我的印象里永远是乐天逍遥派,爱凑热闹、闲散平和,大家都喜欢和他做朋友。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伤心。 “怎么了这是,有啥难事跟哥说。”我道。 铜锁刚想说什么,一句话没说出来又开始哽咽。我们面面相觑,铜锁坐在凳子上,捂着脸,哭得稀里哗啦。 刚开始还觉得稀奇可乐,后来让他哭的,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他哭得太悲伤了,我们知道,他肯定是遇到难事了。 我把纸巾递给他,铜锁擦擦眼,长叹了一声:“我确实有急事找解铃,可解铃你丫的,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铜锁说粗话,我们都乐,他可能是真遇到天大的难事了,要不然他不会这么说话,尤其对解铃。他和解铃不但关系很好,而且还有些敬畏,平时说话都很斟酌。 “解铃,我到处找不到你,实在没招了,就去找罗稻,谁知道罗稻也他妈失踪了。我当时就有种预感,罗稻你肯定去找解铃了。我这个打听啊,最后还是人家赖大美女告诉我,说你罗稻曾经去找过南华,我再去打听,才知道你们来了隆城。” 我倒了一杯水给铜锁,铜锁喝口水缓了缓说:“我就第一时间到了隆城……”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问。 铜锁看看我,又看看解家哥俩,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过来。我狐疑接过来,展开看了看,这是一张诊断书,上面写着铜锁的大名,我再一看诊断结果,顿时愣住了。 肝癌! 我难以置信,看看诊断书,又看看铜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铜锁笑笑,马上又哭了,双手紧紧捂住脸:“我就要死了……我,我舍不得哥们……我舍不得你们……” 我眼圈也红了,把诊断书给解南华,他看了看没有作声,又展开给解铃看看。 解铃轻轻叹口气,他用手指比划两个字,我看出他写的是“六壬”。解南华读懂了,说:“解铃说了,他有办法给你续命,找六壬神坛。” 我马上明白过来:“点本命灯!” “我不要续命!我不甘心!本来事情和我没关系,我不会得这绝症,我他妈就是倒霉催的!”铜锁一边哭一边捶脑袋。 这我就听不懂了,癌症又不是传染病,来得悄无声息,就算世界上顶尖的科学家现在也搞不明白这种病,他怎么就能说是因为倒霉才得的呢? 这里面有事。 我拍着他的肩膀问:“到底怎么了?” 铜锁看着我们,脸色灰暗,叹口气:“我为什么来找解铃,一是因为我时间不多了,想你们!二是这件事诡异恐怖,发生在我身上,到现在还像做梦一样,很可能涉及到一些超自然的东西。我能想到的人只有解铃了,也只有你才能帮我。” 解铃点点头,颤抖着伸出手,抚了一下铜锁,示意他不要慌。 解铃已经这样了,还能如此情义,确实挺让人感动。贞以边巴。 解南华说:“铜锁,虽然我们两个人交往不深,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说说吧,大家一起参详。” 铜锁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解南华不是和解铃不对付吗?铜锁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一定想到了这里面肯定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使他们哥俩冰释前嫌。 如果放在往常,铜锁肯定兴致勃勃地追问发生了什么,他最爱听故事。可是现在,他时间不多了,面临生死,任谁都不能镇定。我知道这个滋味,昨晚在树林里,眼瞅着就要死在天海光坊的刀下,当时我都差点拉裤兜子。 铜锁告诉我们,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一些很诡异离奇的事情,最终导致他得了绝症。这些事情的开始竟然源于一个极为阴森的梦。 在梦里,他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二章 铜锁的古怪梦境 铜锁有段时间睡眠不太好。晚上磨磨唧唧睡不着,即使勉强睡了也不实,梦特别多。每天五点就醒了,赖在床上发呆,头是又晕又疼。 他甚至考虑过服用安眠药。铜锁本人没什么不良嗜好,除了好点色,不过也正常,一大小伙子不好色反而有毛病。他也没往太复杂的地方想,一个成年人睡不好心思多,正常。 可是这种不好的睡眠习惯,越来越严重,到最后,铜锁几乎彻夜不眠。直到那天。他做了一个噩梦,随梦而来的,是一连串匪夷所思的经历。 那天洗了澡,看了会儿电视,到午夜十二点。铜锁躺在床上发呆。又失眠了。他勉强合上眼默默数着山羊,数着数着,还真就睡过去了。 他很清楚地梦见,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梦,铜锁说,毫发毕现,细节栩栩如生,就跟真事一模一样。 那地方好像是江南水乡,整个小镇修建在蜿蜿蜒蜒的水河之上,山清水秀,风景秀美,镇里铺着的都是石板路。在梦里他是有意识的,能自主思考。他置身古镇,看着眼前的情景,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呢。铜锁家里很有钱,他也算富二代。他平时活得挺低调,最大的开销可能就是出去旅旅游,做个背包客。铜锁走过很多地方,他尤爱江南,各种古镇几乎都留下足迹,而眼前出现的这个地方。铜锁判断,似乎并不在中国。 听他讲自己的梦,我本来有点听不下去,可铜锁表情十分严肃,态度郑重其事,一再强调这个梦和随后发生的一连串怪事息息相关,然后就查出了绝症。 他凭直觉认为,这背后肯定藏着很重大的缘故。 解铃和解南华听得非常仔细,他们丝毫没有因为这是梦,而忽略和轻视。我也只好跟着听下去。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问:“那里的场景,比如建筑啦,街道啦,都是外国的风格?” “不,”铜锁说:“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元素。” “那你凭什么判断,那里不在中国,就因为你从来没见过?”我说。 铜锁说:“江南水乡我几乎都走遍了,可以百分之一万地肯定,梦里那个地方不属于现代的中国。有可能是不知什么时代的过去。” “你在梦中穿越了?那地方可能就是你在梦里幻想出来的,并不是真实的,你不必较真。”我说。 铜锁摇摇头:“我可以肯定,那个地方确实存在过,绝对真实,你往下听就知道了。” “继续说吧。”解南华道。 铜锁说,他来到这个江南水乡,走在石板路的街上,看不见人影,空空荡荡。当他路过一店铺时,看到里面的东西,忽然没有理由的就是心念一动。 江南多雨,这家店铺里卖的是用竹子编成的尖顶斗笠。店铺没人,铜锁走进去径自拿起一顶斗笠扣在自己头上,斗笠下面有绳子,他顺势系在脖子下面。铜锁这人不差钱,即使在梦里,也没忘了付钱,可当他摸兜的时候,发现事情有些怪异。 他看到自己居然穿着开襟的无袖坎肩,下身是到膝盖的麻裤,脚上蹬着草鞋,地地道道的江南农民扮相。正迟疑间,他抬起头忽然看见,在店铺深处,黑暗暗的老式柜台上,放着一面铜镜。 铜镜不大,下面有支腿,让它镜面斜着朝上,正照着天棚。 铜锁摸着下巴,他现在这身扮相有点怪,下意识就想从镜子里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想照你就照呗,可铜锁偏偏迟疑了,为什么呢,铜锁说,当他看到这面镜子时,不知为什么,心里会生出一股强烈的恐惧。 他说,他有预感,镜子里照出来的自己,会非同寻常的可怕。 从进这家店铺,到拿斗笠,一直到看到镜子,铜锁一直被一种很莫名的情绪所支配。他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来到柜台前,把镜子扶正,朝向自己。贞土大弟。 铜镜的表面全是划痕,里面根本照不出任何东西,就是黑漆漆的一块铜面。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一面镜子。 也不知为什么,莫名的恐惧感就像蚂蚁一样在身上爬行,他不敢再看,从店铺里走出来。他现在想迫切地找到一个人,谁都行,想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走了很远,小镇的街路上空无一人,所有居民都像是凭空蒸发。就在他彷徨恐惧之时,忽然听到很远的地方,响起三声爆鼓。 紧接着是很多人的欢呼声。他大概揣测到一些端倪,今天可能是镇子上一个重大的节日,老百姓们都跑去参加庆典了。 他赶忙朝着欢呼的地方跑过去,穿过镇子,前面是一片汪洋的湖水。铜锁看到在湖水岸边,人山人海,有舞龙的,有敲鼓的,有放爆竹的,这个热闹劲就别提了。 铜锁观察一下地形,找了条路绕过去,眼看就要到湖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因为眼前这些人让他心生恐惧,心就像被蛇咬了一下。 为什么会这样呢。铜锁告诉我们,他看到镇子上的这些老百姓,全都没有脸。 听到这里,不但我来了兴趣,就连解铃强忍着疼痛坐起来,凝眉听着。 铜锁说,我当时真是吓坏了。梦里虽然艳阳高照,眼前又是人山人海,湖光泛水,可他全身像被一层看不见的黑雾笼罩。 他细细说来,原来梦里那些人并不是没有脸,而是每个人都戴着一些类似帽饰的东西,把脸遮住了。比如,男人戴着尖顶或圆顶的斗笠,女人像阿拉伯人一样戴着口巾或是遮着面纱,总而言之吧,每一个人把真实面目藏了起来。 铜锁摸了摸头上的大斗笠,和眼前的场景正好应了景。这很怪,就好像他有种未卜先知的能力,下意识就知道不能暴露自己的貌相。 他慢慢走过去,混进了人堆。他的衣服,他的斗笠,他的气质,完全融入人群,就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原住民。 他往前挤着,想看看这些人到底在看什么。 镇民们站在湖边的平地上,在离岸边远远的湖水里,搭着一个数米高的鼓楼,上面悬着一块超大的匾额,木头匾额上就写了一个字:仙。 这个“仙”字不知出自何人之笔,写的醉醉欲倒,还真是飘逸如仙。铜锁对我们说,他现在想起这个字,都不禁神往,那个字形看上去很像是一个混迹红尘捧着酒葫芦的老神仙。 鼓楼上站着一堆小伙子,个个打着赤腿,互相说笑。他们各有分工,有的打鼓,有的扶着高台。是的,鼓楼上还有个很高的台子,目测怎么也得有五六米,上面坐着一个人。这个人穿着一双几乎和高台一般高的长靴子,其实这靴子就是外表做成靴子状,里面是高跷。 在鼓楼西面的岸边,有一处高崖,上面是气派十足的大看台,苇子扎成遮阳棚顶,四面红绸包地,台子上坐着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人物的家眷,她们可不和镇子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起,小媳妇大姑娘穿着节日盛装,坐在铺着绣花垫子的靠椅上,一人手里拿着把小扇子,说话时遮着口,指着湖里鼓楼上的小伙子,嗤嗤笑着,指指点点。 铜锁混杂在人群里,他完全融入不到热闹中,和这里格格不入,他就是个莫名的穿越者,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能冷眼旁观。 鼓楼高台上蹬着高跷的那个人,打扮成吕洞宾的形象,一身道袍,背后背剑,脸上却戴着一副鬼脸面具。红彤彤的脸上,大大的眼珠,十分骇人。 只听一声炮响,紧接着是隆隆的鼓声,所有人都沸腾起来。 打扮成吕洞宾的人,一抬屁股从高台上站起来,踩着那数米高的长靴高跷,在鼓楼上颤巍巍走着,每一步都极其危险,摇摇欲坠。铜锁看得眼都不眨,心想他可别掉湖里去。 走着走着,他来到鼓楼边缘,下面是深深的湖水,那人低下头,看向湖面。 就在这个瞬间,铜锁说,我就像突然遭遇电击,全身有电流穿过,眼前的场景有些幻化,我看到了深绿色的湖面。 后来他才想明白,就在那个瞬间,他进入了高跷者的思维,在用那个人的眼睛来看世界。那人盯着湖水,所以他也看到了湖水。 为什么会这样,铜锁说,往下听你们就知道了。 这时,湖面像开了锅,从下面涌出无数气泡,咕噜噜作响,周围涟漪越来越大。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没人打鼓,没人欢呼,大家的目光紧紧盯着湖面。 湖面的波动越来越大,泥沙翻卷而出,铜锁看得屏息凝神。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害怕,而是期待。他似乎隐隐觉得,湖里要冒出的这个东西,会影响自己以后的整个人生。 第三章 脸 水面沸腾,“哗啦啦”水响,一条喷泉从湖里喷出来。这股水流非常清澈。洁净如玉,从黑绿色的湖里出来,像是烂泥塘里生出的一朵白莲花。这股水流越喷越高,脱离水面足足两米有余,在水流最顶端,水花四溅,浮动着一颗金色的圆球。 此物一出,湖里湖岸的人群像是开了锅,鼓声震天,鞭炮齐鸣,耍龙队。泛龙舟,所有的庆祝仪式都开始了。扮演吕洞宾的那个男人,踩着高跷,用极为艰难的姿势慢慢倾斜身子,越来越低,看那意思他是想用手去拿,远远湖面上那白色喷泉顶端的金珠。 鼓声敲得颇有节奏。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栓在他的身上。在铜锁看来,他就是在找死,踩着五六米的高跷,整个人像吊车一样慢慢倾斜下坠,去拿深湖里一颗莫名其妙的珠子,一旦失足落水。就这两根又粗又长的高跷,立马能带着他沉底,救都没法救。 不过,话说回来,这珠子是哪来的?怎么会随着水流喷出来呢?真是奇哉怪也。贞亩坑技。 铜锁当时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他还生出一个念头,这里的仪式很可能是一件很古老的乡间传统,梦醒以后可以查查百度,根据这个奇怪的传统便可以找出发生地是在哪里。 此刻。眼前的情景越来越惊险。高跷的两只“脚”还在鼓楼上,而高跷已经倾斜到差不多和湖面快要平行的角度,那人就在高跷的顶部,像腾云驾雾一样,凌空在湖面之上,探出手去捞水里的金珠。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就连看台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也不嬉笑了,一个个用扇子掩着口,看得十分惊悚。 这个人肯定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功夫着实了得,顺手一捞,抓住金珠,紧接着高跷猛地往回一弹,他也随之快速腾空,恢复原位。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却看得人如痴如醉。 波澜的湖面,远处翠绿的青山,嗅着清新的乡风,铜锁整个人都醉了,甚至盼望自己永远在大梦中不再醒来。 抓到了金珠,那人把珠子放到鼓楼最高处,藏在那块写着“仙”字的匾额后面。仪式就进入了尾声,铜锁懵懵懂懂随着众乡人一起舞动庆祝。后面的过程,模糊起来,完全就是梦境,如白马过隙。 当铜锁再次清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到了入夜时分。 他迷迷糊糊站在一所江南大宅院里,这宅子高墙厚瓦,庭院深深,还有很古老的天井,抬头看天,黑黑沉沉,那种气氛简直没法形容。 他懵懵懂懂往前走,本来紧锁的院门,让他一推就开,稀里糊涂到了内院。这个大院子,周围是厚厚的石墙,靠着墙根插着两排十几根高杆,上面挂着大红的灯笼,小风一吹,红灯笼摇晃,这小气氛还真有点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意思。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下意识感觉到,自己应该是进了某富商巨贾的内宅。他还清楚,住在这处内宅里的家眷,就是白天看台上观礼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 听到这里,我搔搔头:“你这梦也太清晰了吧,细节都能描述出来。” 铜锁郑重点点头:“和我亲身经历的一模一样,甚至有触感,有嗅觉。” 这时,解铃颤巍巍伸出手,比划了两个字,我没看懂,而解南华看明白了,他微微一笑:“铜锁你先说完吧,这件事我们心里有了数。” 铜锁长舒口气,感激地说:“还得说解铃,还有南华兄,高人出手,就是不凡,我心里踏实多了。我先提醒你们,后面的发展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他继续说,当时他往里走,里面的格局有些复杂,月亮门套着月亮门,庭院挨着庭院,大晚上的,有些房屋灭着灯,死气沉沉,有些地方则亮着灯,有人影晃动。不过,院子里没有人走动,这就给铜锁制造了机会,他左走走右转转,不管什么房间的门,都是一推即开。 他进了几个房间,都是小姐的闺房,典型的江南人家,木桌木椅木床,并没有那么多的脂粉气,屋子里没什么玩器,桌子上顶多放着一套茶具,一盏红纱灯笼而已。这么晚了,小姐们都在休息,床头挂着青纱帐,铜锁这人好色嘛,走到床边撩起帘子瞅了几眼。 我问他这些女孩长的怎么样,铜锁半天没说话,沉默半晌说:“我看不到她们的脸。”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铜锁解释说,这些女孩子睡觉的时候都戴着厚厚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睛,根本不见面貌。 铜锁看了几个小姐后,心里生出一股异样,她们的脸被遮住到没什么,最怪的是当他看到小姐们的眼睛时,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现实生活里,自己曾经见过这些人。 这就奇了。难道自己把现实中认识人的相貌都映射到了梦里? 而且吧,他进入的这几间闺房,有一个很怪的现象,那就是这些房间里都没有镜子。一个女孩的闺房,可以素净,可以淡雅,可以没化妆品,没装饰物,但绝对不可能少了镜子。 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身处静谧的闺房,床上躺着柔弱的女孩子,但铜锁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直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怖。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露脸,为什么没有镜子? 这些疑问确实很迷惑,但我有个最简单的解释,因为这是铜锁的梦。梦嘛,无所谓了,奇奇怪怪解释不通很正常。 但铜锁却隐隐感觉到,这些反常的细节,似乎是一种征兆,或者是一种启示。就像自己在玩密室逃脱游戏,这些细节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逃生提示。 当时的他虽然意识到这一点,可没当回事。不过一个梦罢了,有什么可提示的,难道自己还醒不过来吗,只有破解梦中的密码才能回到现实世界?可笑。 可现在他明白了!铜锁告诉我们,只有破解这些古怪的提示,他才能摆脱死亡的命运! 解铃和解南华面面相觑,表情也随之凝重起来,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是铜锁的梦,而漫不经心。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似乎解读出了很沉重的一些东西。不过这哥俩始终没说话,我也不好问,只能等铜锁把经历讲完再说。 铜锁告诉我们,下面出现的事情,到现在他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铜锁在梦里来回溜达,走着走着就来到庭院深处一个房间,顺手推门而进。房间很大,好像是由两个小房间打通而成,装饰得别具一格。风格阔朗,当地放着一张木案,上面没有笔筒没有宣纸,而是铺陈了一张春宫图。 这春宫图一看就是出自名人手笔,丹青精致,上面的小女子婉约可人,不着一丝,藏在花丛中,着实风情万种,颇有江南水乡美人的神姿。可偏偏这样一幅惹火的春宫图,铜锁却看得寒冷沁骨,汗毛都炸了。 因为这个小女子,没有画脸。 脸上是白花花一片,不着五官,看起来极为阴森。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穿越来的世界是无脸人的世界?铜锁有点害怕了,他环视一下屋子,这里的气氛很古怪,廊柱上燃着人形灯,角落里放着超大的一个衣箱漆柜,墙上挂着美人花鸟的苏绣。 总而言之,很有些暧昧,像是行宫。 他有种预感,这里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正要回身走,忽然看到从外面进来一个女子。铜锁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得看不见自己,一犹豫,转身到柱子的长帘之后,藏了起来。 那女子外面一席长衣,里面却敞胸露怀穿着红色肚兜的亵装,风情万种。不过也能可以理解,这里是内眷庭院,都是小姐夫人丫鬟老妈子什么的,全是女眷,你就是光腚裸奔也没事。 这女人手里拿着一把轻罗小扇,始终掩着脸,只露出狐媚一般的双眼。 她慢慢走到长案前,拿起那张春宫图,上上下下看着。铜锁从柱子后面悄悄探出头,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女人手持画图,正好把她的正面挡住,后面灯盏火光闪动,她的身影透过画纸洇染而出,她似乎和画上的无脸女人重合了,气氛既暧昧又古怪。 铜锁在想,画上的人可没有脸啊,这个女人看画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女人放下画图,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深色的漆柜前,轻轻抚摸着上面剜凿的图案,然后敲了三下。只听“嘭”一声,上面的柜门推开,从里面居然爬出一个人。 铜锁看得眼皮子直跳,我靠,这里居然还藏了个人,自己刚才不会露相了吧。他目不转睛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那人蒙着面,像古代的大侠一样,穿着一身农民打扮,开襟坎肩,挽腿麻裤,足蹬草鞋,这扮相和铜锁一模一样。 铜锁一阵恍惚,有那么个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从柜子里钻出来。 女人一看到那个人,二话不说,纵身入怀,两个人抱着就在那亲。 铜锁擦擦眼,暗骂一声晦气,这肯定是富家老爷的夫人,在这他妈的偷汉子呢。铜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两人都藏着脸,怎么亲呢? 第四章 两个很诡异的结论 此时人形灯笼的火苗非常昏暗,屋子里影影绰绰,那两个人在黑暗中十分模糊。看不清具体的动作,朦朦胧胧像是两个皮影。 只听细细碎碎的声音,铜锁再看时,眼睛瞪大了,那女人的外衫居然脱掉,上身是肚兜,下身是半透明长裙,烛火燃燃,气氛很是暧昧。男人的大手在女人光滑细腻的后背上摸索,铜锁已经认出这个男人是谁。 他告诉我们,这个男人就是白天扮演神仙踩着高跷捞金珠的那位。 他意识到一个细节。江南水镇做这种重大的庆典仪式,扮演神仙的人选不但技艺精湛,能够踩着高跷凌空驭险,而且长得也帅,帅到能够吸引富豪家的内室夫人为之动心。 铜锁此时不但没了害怕的心思,反而还兴趣勃勃,聚精会神窥视着这对偷情的妙人。 “带来了吗?”铜锁听到那个男人说。 “嗯。”那女人被亲的酥软筋麻。声音又嗲又糯,真是甜死个人。 “我看看。”那男人说。 女人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身体哪里掏出一枚金光灿灿的珠子,铜锁眼睛直了,正是白天水里冒出来的那东西。 怪了,这玩意不是藏在鼓楼牌匾的后面吗,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伸手去拿,女人调皮,把金珠藏在背后不给,撒娇地说:“再亲亲嘛。” 男人也颇有兴致,抱着女人。双手探到她的身后去拿。女人挺着胸把他撅起来,不让碰。两人一个捞,一个藏,女人特中意这种小情趣小游戏,逗得咯咯直乐,发骚发浪。 铜锁那也是浪子,交过的女朋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两年是收敛了,可本性还在,听得心头起火,不再去看,暗骂一声狗男女。 就在这时,忽然女人的声音不对,笑着笑着“咯”一声,喉头发出极怪异的响动,转而没了声音。铜锁知道情况有异,再探头去看,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那个女人软绵绵倒在男人的怀里,光滑的后背上插着一柄刀,这把刀不知有多长,因为刀刃的部分全部都插进了身体里,外面只露出黑黑的刀柄。 男人轻轻把女人放平,他从手里拿过金珠,细细把玩。微微烛火晃动,映在他戴着面纱的脸上,两只眼睛极为妖黠阴森。 铜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虽然刚才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可他还是被眼前的变故惊住了。他实在没想到,能选做当神仙的人,想必应该是德才兼备的,怎么会做这种事?如果光凭长得帅功夫好,恐怕也担当不了那么重大的仪式庆典。 这个扮演神仙的人,简直杀人不眨眼,就为了一颗不明来历的金球。 这时,忽然外面匆匆脚步声响,又来了一个人。铜锁躲在柱子后面幸灾乐祸,小子,跑不了吧,大宅院里死了这么一口子,我看你怎么办。 外面进来的是个女孩子,脸上蒙着轻纱,瘦瘦弱弱的,铜锁一眼就认出来,他刚才还进过这个女孩的闺房。 男人看到来人,“蹭”一下从尸体后背拔下匕首。铜锁看的心惊肉跳,完了,这位小姐也危险了。 谁知道这男人看清来人,微微一笑,并没有做出危险的举动。 女孩像小鸟一样,一阵风轻轻跳跳地过来,低头看了看尸体。她随后做出的举动让铜锁吃惊不已。 她居然一伸手环住男人的脖子,叽叽喳喳笑着说:“她死了。” “珠子,拿到了。”男人把金珠托在手心里。 女孩把珠子接过去,灿灿的金光让她的面纱都映出了金色,她用细嫩的小手轻轻摸索着:“就是这东西啊,有那么神奇吗?居然是仙人留下来的。” 男人爱怜地看着她:“传说这东西还能度人成仙呢。” “做神仙好啊。”女孩看着珠子喃喃地说。 “当然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心想事成,点石成金。”男人微微一笑:“我们这就远走高飞,我带你去省城,去京城,你不是一直想去念大学吗。” 女孩看着他,小声说:“你对我真好。既然我都能成仙,为什么还要去过俗世的生活。” “这样啊,”男人说:“要不然我们去蜀地,那里山多林密,多有仙人出没,我们在那里结草为庐,隐居修行,做一对神仙眷侣。” 女孩撅起小嘴:“亲亲嘛。” 两人抱着就亲上了,铜锁看得咋舌,男人杀人放火的也就罢了,这么个女孩子,身边还有具刚死的尸体,她眼皮子都不眨,当着尸体的面又亲又摸,这人也有点太可怕了吧。 亲着亲着,女孩松开口,娇喘地说:“我听到一个故事。” “什么?”能看出这个男人对她简直是爱极了,眼神都炽热。 “我听乡里老人们说,出水的金珠只能够点化一人成仙。”女孩说。 男人没反应过来,盯着女孩樱桃小嘴,随口“哦”了一声。 “可是我们有两个人哎。再说了,”女孩说:“爹告诉我,以后不但要把我送到京城读大学,还要出国见世面,去花旗国哩。我可以边过世俗生活边琢磨成仙之道,带着你这个泥腿子,实在不方便呢。” 男人顿时明白,脸色一沉:“齐小姐,你什么意思?” 女孩像鸟一样跳开,捧着金珠子,脸上露出小狐狸一样的表情。 男人猛地一瞪眼,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哇”一声喷出一口血,染红了面纱。铜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还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毒?”男人瞪着女孩。 铜锁已经隐约猜到怎么回事,他们两人刚才接吻的时候,这女孩不知用什么办法,无声无息让这个男人中了剧毒。 女孩呲着小白牙,摸索着金珠笑:“你和六姨太好好玩吧,我要走了,明天你们的糗事就会让全宅子人知道,嘻嘻,这叫殉情。” 她蹦蹦跳跳走了。 男人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承受着巨痛,满地打滚浑身抽搐,最后两腿一蹬,不动了。 我正听得聚精会神,铜锁用手打了一下我的肚子:“他就是这里疼。” 我像触电一样蹦起来:“别闹!”这故事谈不上恐怖,但让人很不舒服,加上我听得仔细,他突然来了这么一下,把我吓得一激灵。 铜锁叹口气:“你知道他捂着的部位是哪里吗?后来我才想明白。” “哪里?”我问。 “肝部。”铜锁咳嗽了一下。 解南华听得眉头一挑:“你是说这个男人中毒之后,毒侵五脏,导致肝部剧痛。而你恰恰是……” “肝癌。”铜锁说。 我听得有点冒寒气,眨眨眼,咽下口水说:“这……这是巧合吧,或许是臆想。” 这件事真是匪夷所思,就连解铃和解南华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铜锁说:“那女孩跑了之后,屋子里留下两具尸体,我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我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便走到了尸体旁边。” 铜锁看着男人的尸体,这人死得极惨,脸色都有些发青。他蹲下身,轻轻摘掉男人脸上的面纱。 面纱摘掉的瞬间,铜锁脑子嗡了一声,好似突然爆炸,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你看见了自己?”解南华尝试着问。贞妖东弟。 铜锁惊讶地看着他,随即叹口气,点点头:“我看到了自己!那个男人,居然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容,那五官,那面容,就是活脱脱的我。而且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他并不是仅仅长得像而已,他就是我!” “我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我并不感到是见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我的感觉是看到了我自己!” 我们面面相觑,我紧张地问:“然后呢?” 铜锁说:“当时我都吓瘫了,坐在地上,双手撑地想离开那里,手在地上乱摸就摸到了另一具尸体,那个被匕首捅死的六姨太。当时有个念头强烈地左右着我,我要看看这六姨太的长相。” 当铜锁颤巍巍揭开六姨太脸上面纱的时候,彻底吓得是魂飞魄散。因为,这个六姨太也同样长着铜锁的面容,和他一模一样。 由此及彼,可以推导出两个很诡异的结论。一是梦里所有的人,都长着同样的一张脸;二是这些人的脸,都是铜锁的脸。 第五章 这不是前生 铜锁的梦如果交给心理医生来分析,估计能从科学的角度解释出一大堆潜意识映射之类的东西。 在座的这几位,解铃和解南华都是道法高人。专门研究灵异和超自然现象的专家,他们的解读就很有意思。 铜锁说完之后,眼巴巴看着解铃。 解铃略一沉思,抬起手比划了两个字。这两个字,他曾经在铜锁讲述梦境的时候写过,现在又写一遍,看样他已经做出了最合理的推断。 铜锁问解铃,你说的是什么? 解南华在旁边道:“解铃和我的意见一样,你做的很可能是,一个关于前生的梦。” 我这才明白,解铃比划的两个字是。前生。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说实话我是不怎么相信前世今生的说法,别问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可能和受的教育有关,觉得有点扯淡。 可铜锁的表情却大不一样,他擦擦眼说:“南华,你的意思是,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个男人。是我的前生?我前世就是这么死的?” 解南华点点头:“这只是一种推论。我觉得比较接近真实情况。有句话叫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假设说你的前世杀了人,那么这个果报就一直跟随在身上……” “所以我得了绝症,是因为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的报应?”铜锁说。 解南华沉默一下,说道:“恐怕是这样。善好做,业难消,唉,铜锁我给你一个建议。” “你说。” 解南华道:“你回去之后,一日读千遍地藏经,化解随身恶业。”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铜锁说:“我这辈子就没指望,也就这样了,现在做出的努力,是为了死了以后能有个好归宿,顺便为下辈子积德?” 解南华没有说话,他的表情显示出就是这么个意思。 “解铃,”铜锁说:“你还记得那块三生石吗,我曾经见过我的上辈子是宁宁。” 哦?这里面有故事啊。不过,现在不是细打听的时候,有机会让铜锁说给我听。 解铃点点头,他用手指凌空写了几个字,解南华边看边读:“人不只有一生的前世。” 铜锁苦着脸:“那我也太倒霉了,一共碰见两个前世,一个让人毒死了,一个让人强暴了,合着全是我承担业力。一点福没享。其实做完这个怪梦之后,我也想过会不会是自己的前世,但随后发生的事,让我推翻了这个观点。你们继续听,最匪夷所思的不是这个梦,而是随着这个梦后面发生的事情。”贞爪岛技。 铜锁从梦境醒来,梦里每个细节都实在清晰,甚至他还隐约能嗅到房间里的血腥气。铜锁做过不少梦,离奇古怪的也不在少数,可是没有一个能像这个梦,给他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铜锁天天就像魔症了,没事的时候就回忆,回忆梦中每个细节、每个人物。甚至设想过,自己如果能再进那个梦里,就改变路线,看看后宅里其他人都在干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铜锁也并没有多想,觉得这只是个怪梦,而已。 那天家里来了个老同学,刚刚离婚,心情不好,找铜锁喝酒聊天。铜锁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又买了一箱啤酒,两人喝嗨了,老同学抱着铜锁哭,骂自己老婆不地道,给他戴绿帽子。铜锁就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话,劝他。 老同学说,他最近正在看当地电视台一个相亲栏目,等有机会也去报名,就不信找不着比前妻好的。说着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怎么那么巧,正赶上这个相亲栏目放重播。 铜锁从来不看那些玩意,觉得假,他一口一口喝着啤酒,无意中朝电视屏幕扫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完全傻住了,这也导致了他噩运的开始。 台上是一溜二十几个女嘉宾,等着男嘉宾出来,根据自己的感觉进行亮灯灭灯。此时的镜头正定格在十七号女嘉宾的脸上,铜锁一看到这张脸就惊住了,他慢慢把酒杯放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 老同学在旁边嘲笑说,你不是不看吗。 铜锁做个手势让他噤声,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位女嘉宾。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她长得很漂亮?” 铜锁从兜里掏出手机,选出一张照片给我们看。说实话,这个女嘉宾长得也就中等吧,不丑,但也谈不上多漂亮。不过看上去小鸟依人,玲珑可爱,到别有一番风味。 看着照片,我越看越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人似乎似曾相识,很眼熟,可又想不起是谁。 铜锁又把照片给解南华和解铃看,解南华凝眉看着,问:“这个人为什么会引起你的注意?” “你们不觉得她像一个人吗?”铜锁问。 “谁?”我问。 铜锁把手机放在脸边,把自己的脸和手机上女嘉宾的照片在一起对比,他说:“你们看,她像不像我?” 我仔细一看,还别说,眉眼之间真有点像。但这也不奇怪,现在满大街都有撞脸的,很正常。记得有个电视栏目曾经搞过这样一个活动,把全国长相近似的人全都召集一起,这些人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偏偏长得极像,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没啥意义,无非就是猎奇罢了。 我觉得铜锁有点神叨,可能是因为他得了重病,已经影响到了心理状态。别看我不屑一顾可解南华和解铃却看得非常仔细,解南华推了推眼镜说:“铜锁,你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你们先说像不像吧?”铜锁还挺执拗。 “有些近似吧,我觉得这很正常。”解南华一本正经说。 铜锁放下手机,斟酌一下说:“当我看到这个女嘉宾第一眼,就像被电流电到,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在看镜子。这个女孩确实和我谈不上有多像,可是我就有这么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看到了她,我就像看到了自己!”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一丝冷意。 “你们知道吗,我一看到她,马上就想起了我做的那个奇怪的梦。”铜锁说:“梦中我看到的两具尸体,都长着我的脸。我当时突然冒出个想法,我觉得这个梦并不是我的前世,而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警示。它在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很多‘我’的存在。”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铜锁说的这玩意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就连解家哥俩都有些茫然。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解南华问。 铜锁叹口气:“然后我就打定了主意,要联系上这个女孩,和她面对面交流,我想找出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铜锁开始上网查找女孩的信息。这个相亲栏目影响挺大的,有自己专门的贴吧和官网,按说找个上过节目也算有影响力的女嘉宾,并不难。可铜锁搜了一圈,发现关于这个女孩的信息寥寥可数,好像被封杀了。这很奇怪,也很反常。 他查过,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一期是录播,已经是很长时间之前的事了。他在网上调出最新的几期,惊讶地发现,十七号女嘉宾已经换了人。也就是说,那个长得和他相似的女孩,不知为什么已经不出现在这个舞台上了。 铜锁越调查越觉得这里面有意思,水很深,他当时没有太多想法,就觉得好玩。其实这个女孩他找不找都行,纯粹是为了猎奇,给生活增添点佐料。 后来在翻阅贴吧的时候,他发现了端倪,有人发帖问原来的十七号女嘉宾孙婕哪去了,下面留言说不要谈她,小心让小吧删帖。发帖人回复问出什么事了。有人留言说孙婕出了点状况,栏目组已经把她的信息删除了。 铜锁想了想,直接按照官网上的号码,给栏目组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是孙婕的粉丝,特别喜欢她,不知她出了什么状况,他想提供一些帮助。 栏目组的人还真不错,给了铜锁一个群号,具体情况让他到群里问问。 加入群之后,他就以孙婕铁杆粉丝的形象出现,说一天看不着孙婕,自己吃饭都不香。他在群里泡了一个礼拜,终于获得了群主的信任,群主私信告诉他,孙婕消失的原因,是因为动了手术,不过现在已经养好了,并没有大碍。这位群主还说,孙婕已经被大家所遗忘,能有个粉丝这么挺她,她很高兴。群主在征得孙婕的同意后,给了铜锁一个内部群号。 铜锁兴匆匆按照群号往里加群,进群之前,居然有问题验证,要先回答一个问题。 看到这个问题时,铜锁懵了,因为这个问题相当古怪。问的是,你有没有自杀倾向? 铜锁犹豫片刻,他觉得这个问题不是凭空问出来的,肯定有玄机。他考虑一下,写了答案:有。 验证通过。 第六章 美丽新世界 他加入的这个群很怪,加上他一共只有四个人。群的名字挺吓人,叫做相约自杀。 群主是个女孩。qq号码很新,上面没有几颗星,看样子是新注册的,id叫做美丽新世界。 铜锁一加入这个群就感觉不舒服,群里已经有的三个人,有时候心有灵犀般一起潜水不说话,有时候互相又交流得十分热闹,刷屏不止。 他们讨论的话题只有一个,怎么才能安然没有痛苦的死去。 铜锁不经常发言,而是默默观察,他看出这三个人年龄都不是太大。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谈论死亡的观点很新鲜,也很激进,透着年轻人义无反顾我行我素的劲头。 在死亡的话题上,他们的看法既幼稚又有些深刻,铜锁心很善,他觉察出这个群很不对劲,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就劝了他们几句。说了一些珍惜生命之类的话。 群主“美丽新世界”马上问他。你到底有没有自杀倾向,如果没有,请不要妨碍我们。 铜锁一心想找到孙婕,只好编瞎话说当然有了,我的生活充满黑暗,最近老爸把我送到心理医生那里开导,珍惜生命这些话都是医生说给我听的。 群友“小蝴蝶”说,那些心理医生披着科学家的外衣,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理解我们的想法。每个人都有一死,或早或晚,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另外有群友“鬼鬼家”适时插了一句嘴说,这破生命有什么可珍惜的,我早就过够了,早死早投胎。 群主“美丽新世界”说,我对自杀的想法来源于手术后的一场梦。 说到这里,铜锁马上警觉,他曾经得到信息,孙婕就因为做手术身体不便才销声匿迹的,难道说“美丽新世界”就是孙婕本人? 铜锁便问,你做了什么梦。 “美丽新世界”说,我在梦里看到了一个充满了光亮的世界,那里光彩夺目,好美好美,你们看我的网名。就知道了。 那里是什么地方?铜锁问。 “美丽新世界”说,那里就是死亡的世界。真的很漂亮。 “小蝴蝶”和“鬼鬼家”赶紧说,我们也要去那个世界。 “美丽新世界”说,如果仅仅只是个美丽的梦境,还不会引起我对死亡的渴望,我在梦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什么人?铜锁问。他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预感到了孙婕要说什么。 “美丽新世界”说,在这个梦境的世界里,我遇到了我自己! 铜锁当时正喝着咖啡上网,他端起咖啡杯看着屏幕上的这句话,完全惊呆了,整个人当场就傻在那里。 铜锁说,当他看到“美丽新世界”打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像被霹雷击中。 解南华说:“铜锁,你在梦里遇到了自己。这个化名‘美丽新世界’的孙婕,也在梦里遇到了她自己。” 铜锁点头:“是的。你们继续听,当我后来见到她本人的时候,就像见到了另一个我。” 我揉着眉心:“你这经历是真够怪的。事情发展到这里,我还是觉得这一切好像都出自你的臆想。” “往下听吧。”铜锁叹口气。 解南华说:“你们见面了。” “是的。”铜锁点头:“我们四个人相约自杀。” 通过网聊,铜锁逐渐融入了这个小集体,“小蝴蝶”是个小女孩,一直管铜锁叫大叔。铜锁不止一次在动摇,他想痛痛快快劝诫这些孩子,不要有过激的想法,你自杀死了不要紧,苦的是亲戚朋友,是爹妈啊。 可当他每次想劝说的时候,考虑到“美丽新世界”的态度,又打了退堂鼓。 “美丽新世界”非常警觉,曾经还有人加进群里,聊了几句之后,她很快就把那人拉入黑名单,从群里踹了出去,她认为那个人不是真心来求死的。 铜锁有点自私的心理,他想找机会和孙婕面对面交流,而在没完成这件事之前,他必须委曲求全。 直到那一天,“美丽新世界”发起了最终的行动,群里的四个人相约自杀。他们的计划是,四个人从不同的城市出发,在约定时间来到陌生的城市,到宾馆开个房间,然后集体自杀死去。 这个倡议得到了“小蝴蝶”和“鬼鬼家”的一致赞同,“小蝴蝶”还兴奋地说,宾馆里留下四具莫名的尸体,让警察破案去吧,这才叫死得轰轰烈烈。 铜锁看得后背生凉,也不知这“小蝴蝶”是幼稚啊,还是没人性。不过,他也暗暗期待,终于可以见到孙婕了。贞爪上号。 至于见了以后能怎么样,铜锁没有多想,走一步看一步。他还是有一些备选计划,见面之后无论怎么样,一定要破坏他们的自杀行为,不能让这几个人得逞,实在不行就报警。 鉴于四个人置身天南地北,大家便投票选了一个中间的城市,北京。死在首都,也挺有意义。 时间定好后,四个人便各自收拾东西出发了。 按照约好的时间,四个人在北京一个公园里见面,天还挺冷,公园里没几个人,他们鬼鬼祟祟地碰头了。 “小蝴蝶”是个蛮可爱的女学生,长发飘飘,文文静静,通过聊天铜锁已经了解到,这个女孩家境殷实,还在高等学府读书,怎么看也不像会自杀的人。 “鬼鬼家”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形销骨立,面黄肌瘦,头发乱糟糟的,就像刚从传销窝跑出来的学生。 他们三个人先到的,互相聊聊,没有什么陌生感。“小蝴蝶”叫铜锁一口一个大叔,小声甜滋滋的,还别说,铜锁真挺喜欢她。 三人等了一会儿,这“美丽新世界”还没有露面,铜锁心往下沉,不会被放鸽子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这时从公园深处走出一个女孩,她戴着厚厚的棉帽子,脖子上缠着围脖,还戴了一副茶色墨镜,双手揣在大衣兜里,怎么看怎么像套中人。 这女孩来到他们近前介绍说,我就是“美丽新世界”。 铜锁看不到她的貌相,心里有些不高兴,觉得这是一种不尊重。既然我们四个人都是来赴死的,你整的这么神神秘秘干什么。 铜锁就说,能不能看看你的长相?“美丽新世界”道,到宾馆再说吧。说完这句话,铜锁感觉到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很长时间,似乎在凝视着他。 铜锁心下疑惑,这个女孩如果就是孙婕,她会不会发现我长得和她一样呢? 铜锁想,我在电视上第一眼看到她时,引起了一种奇怪的共鸣,此刻她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感觉? 四个人没有过多的交流,气氛显得很压抑。“美丽新世界”应该在北京生活了很长时间,带着他们轻车熟路去商店和药店,购买了一些自杀必需品。比如焦炭、烧烤炉、安眠药等物,甚至还买了刀、登山绳和若干个刀片,怎么死都行。 他们到了一家不大的旅馆,怕引起怀疑,开了两个房间。铜锁和“鬼鬼家”一个房间,“小蝴蝶”和“美丽新世界”一个房间。 自杀的时间定在晚上九点,这之前,四个人到外面找了一家海鲜酒楼aa制吃了一顿豪华大餐。吃饭的时候,“美丽新世界”也没有扯去脸上的装饰,还戴着帽子和墨镜,只是摘了围巾,露出嘴来吃东西。 铜锁等三人面面相觑,就连“小蝴蝶”和“鬼鬼家”也觉得这个人很怪。 吃完饭,四个人回到宾馆,来到房间,把门锁上。 别看嘴上说要死要死的,真要走到这一步,众人都非常紧张透着惶恐,除了铜锁和“美丽新世界”。铜锁感觉到这个女孩不是一般的镇定,她要么就是不想死,要么就是对死亡已经淡漠了。 房间很热,“美丽新世界”把脸上的装饰拿下去,露出一张俏脸,正是孙婕。 “小蝴蝶”拍着手说:“‘新世界’姐姐,你长的和大叔好像啊。” 此刻,铜锁和孙婕面面相对,两个人的目光纠葛在一起,非常复杂。铜锁恍惚中,真的有看镜子的错觉,眼前这个女孩简直就是女版的他。 而孙婕,铜锁相信,一定也有同样的看法。 孙婕脸色很凝重,继而笑笑,对铜锁说:“你让我想起了那个梦。” 铜锁心脏狂跳,问道:“你在梦里,看到了自己?” 孙婕点点头:“大叔,你的出现,让我更坚定了死亡的信心,你的出现是命运给我的提示。” 铜锁傻眼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出现,居然坚定了孙婕的死意。 “大叔,”孙婕说:“我们每个人的相遇,都不是平白无故发生的,那是命运的启示。你就是那个,要送我一程的人。” 第七章 必死之术 他们采取的方式是烧炭。关掉房间里的灯,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四人在地上团团围坐。中间放着烤炉。烧炭之前,大家都喝了点酒,就当临死前的断头酒。 “小蝴蝶”小脸蛋喝得红扑扑的,建议说,大家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都来谈谈为什么要选择走上自杀这条路。 铜锁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的集会,气氛很压抑,情况越弄越真,这三个人不像是开玩笑,真的有赴死的举动和决心,便想制止。可“小蝴蝶”一发出这样的倡议。他又犹豫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孙婕在这个时候或许能吐露秘密,听听再说。 “小蝴蝶”先说,她确实长相娇美,还是学霸,喜欢她的男孩子都能组成一个连,可她偏偏是个拉拉,喜欢上高中时候的一个同班同学。两人勾勾搭搭。如胶似漆。后来那个女同学告诉她,咱俩不合适,我又认识了新的朋友,分手吧。“小蝴蝶”感觉整个感情世界垮了,人被摧毁了,生存无念,便想着自杀了事。 “鬼鬼家”的身世就坎坷多了,他父母早亡,十四岁出来打工,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端盘子搬砖头什么活都干过,天天被人像狗一样呼来喝去。前些日子老板一串金链子丢了,不知怎么就说是他干的,把他臭揍一顿,肋骨都断了两根。从医院出来,万念俱灰,觉得活着很没意思,便起了轻生的念头。 轮到铜锁,他编了一套瞎话,说自己有很严重的忧郁症,一点小事都能让他难受半天,觉得活着就是折磨。 最后是孙婕。孙婕看着他们,慢慢说出自杀的理由。 大家都在敞开心扉,反正也快死了,孙婕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我做过手术,子宫被切除了。以后再也不能当妈妈了。”孙婕颤抖着说。 铜锁大吃一惊,没想到还有这般隐情。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铜锁倒不是说有多怜惜这个女孩,心里就是十分的不得劲。铜锁把孙婕已经看成了自己在人世间的另一个映射,孙婕惨遭噩运,他也浑身不舒服,觉得晦气,有种自己也要出事的不祥之感。 孙婕哭了:“单位检查身体,在子宫里发现了瘤子,当我知道要割掉子宫的时候,整个人都崩溃了,我想做妈妈,我想有自己的孩子。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夺去了一个女人最大的权力。当时,我就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小蝴蝶”拿过纸巾递给她。 孙婕擦着眼泪说:“手术之后,我接连很长时间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正是这个梦坚定了我赴死的决心。” 孙婕梦见自己来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山清水秀,罕无人至,只有一栋巨大的寺院。这寺院的建筑风格和透出来的雄伟气象,给孙婕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醒来之后曾经搜找过相关的资料,依她判断,这座寺庙并不是在中国,而是在东南亚某个地方。寺庙的建筑带有很明显的东南亚小乘佛教的特点。 梦里正是天光大亮、阳光通透之时,她走进庙宇正殿,看到有一群人在舞龙。这种庆祝仪式在中国境内的寺庙里是不可能出现的,不伦不类。 庙里的地上摆满了祭祀供品,琳琅满目,蜿蜿蜒蜒,一直摆到了庙后面的一座浮屠的门口。所谓浮屠,就是塔。孙婕说,她第一眼看见这座高塔,脑子里顿时下意识就出现这两个字,浮屠。 这座高塔,金光闪闪,在阳光下,耀眼生光。当时山里起了云雾,塔楼生风起雾,飘飘欲仙,那种感觉实在无法形容。她有种强烈的欲望,要走到高塔顶端,她觉得她最终的宿命就在那里。 她一步一步进了塔,来到了塔的最高层。这里没有墙壁,四面放空,站在里面可以俯瞰周围景色。面向西方有一蒲团是空置的,她懵懵懂懂坐在上面,随即进入一个朦胧而美丽的世界。 那里美到了极点,光彩夺目,无忧无虑,光好亮好亮。孙婕的语言词汇有些贫乏,她在转述那个世界的时候,最多的两个字就是,美和光。 在描述那个世界时,她脸上那种向往的沉醉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使另外三人都受到了强烈的情绪感染。 “小蝴蝶”问,姐姐,那个世界是什么地方啊? 孙婕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那里就是死亡的世界。美极了,并不像世间流传的关于地狱那般黑暗,到了那个地方,就像婴儿重新回归了母亲的怀抱,宁静安逸,无忧无虑。 别说那两个年轻人,就算铜锁也被她描述的情绪所感染,心也动了。 “小蝴蝶”说,如果我们死了,就可以去吗? 孙婕说,那可不容易,死了以后也可能变成孤魂野鬼,听说自杀的人能进枉死城呢。 “那怎么办啊?”“小蝴蝶”焦急地问。铜锁觉得这个女孩虽然是学霸,但思考问题的方式还是幼稚的小女孩。 孙婕说,自从她做了这个梦,便开始着手调查梦里的细节,有一天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太奶奶。这位老太奶是孙婕奶奶的妈妈,死了很多年,老太太一生相当传奇,死了以后留下很多古旧的东西。 据说老太太出生在江南大富之家,这一生虽然因为战乱和改朝换代颠沛流离,手头还是存了许多值钱的玩意。她死了之后,儿子姑娘们把她留下来的金银财宝瓜分一空,孙婕的奶奶得到了几件贵重的首饰外带一箱子破书。 孙婕小时候没事就翻着破书玩。做了这个梦之后,她突然灵机一动,想起那些旧书里有一本专门讲神神鬼鬼的,其中有一部残卷好像是写如何进入极乐世界。 说到这里,孙婕从背包里拿出本书。这本书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残破不堪,页色发黄,书脊上用粗线重新装订过。铜锁看到这本书的封面上写着一个小楷的“齐”字。 孙婕介绍说,这本书就是她太奶奶留下来的。 根据书里所写,孙婕开始布置自杀的流程。东西她都准备好了,有研钵,有个装着神秘液体的小瓶子,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最古怪的是一只死青蛙,也不知她从哪淘换来的。 铜锁心里纳闷,这个孙婕是不是哪个黑道门的,被人洗脑了,跑这来蛊惑大家自杀。他不说话,默默观察,铜锁心里有数,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出手。 孙婕把青蛙、还有那一瓶子的液体,都倒进钵子里,最后她居然拿出了一条带血的卫生巾,也放了进去。 铜锁讲到这,解南华惊讶地说:“原来真的有这般邪术。” “哦?这是什么法术?”铜锁问。 解南华道:“听孙婕用的这些东西,很像是邪术里的月降术,这种邪门歪道我了解得不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种法术绝对不会让人进入极乐世界。女人流出的经血本来就是至秽之物,怎么可能让人的灵魂升华呢?” 铜锁继续讲,孙婕把东西捣烂,从钵里倒出混杂的液体,那白白红红的恶心东西,全都淋在炭火上,还剩了一些,她用手蘸着,在每个人的脸上点了一下。弄好之后,每人分了几颗安眠药,铜锁还来不及说什么,这三人一仰头,把安眠药全都服了下去,然后齐刷刷看着他。 铜锁左右为难,他知道再玩下去就要玩出火了,便考虑着是不是要报警。 这时,孙婕说了一句话,让他感觉不寒而栗。孙婕说,刚才做的这个法术书里记载,叫做必死术。一旦完成这个法术,在场的人都要受诅咒,进入必须死去的程序。 铜锁看着她的眼神,突然害怕了,这种害怕很难形容,就像你突然见到了自己不为人知可怕至极的另一面。 他看着孙婕的眼睛,就像在凝望自己的双眼,从这双眼睛里他解读出了邪恶。 像是受到蛊惑一样,铜锁慢慢吃下了安眠药,不过他还保留了一丝的理智,没有咽进肚子里,而是藏在舌头下面。 孙婕燃起了煤炭,只听嗤嗤作响,铜锁感到屋子里热了起来,无形的毒气慢慢蒸腾弥漫。贞欢岁巴。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铜锁突然惊醒,感觉四肢无力,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惊讶地发现屋子里此时只有三个人,孙婕已经踪迹不见。 他踉踉跄跄来到窗口,猛地推开窗户,外面的风吹进来,吹散了毒气。他看看表,幸好时间并不长,他把“小蝴蝶”和“鬼鬼家”搀扶到窗口,让冷风吹着,然后打了急救电话。 幸好发现及时,他们两人都是轻微一氧化碳中毒。铜锁安排两个人住了院,打电话找孙婕,可孙婕的电话已经关机,这个人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 有那么一瞬间,铜锁甚至有种错觉,她不会真的升天了吧。 直到一件事的出现,彻底把他震惊了,他意识到整件事开始不同寻常。就在住院的第二天,“小蝴蝶”从医院五楼上跳下来,自杀了。 第八章 奇怪的卦象 铜锁在第二天得到的噩耗,震惊不已,他千方百计想打探内幕。可是医院和警方已经封锁了消息。 “鬼鬼家”提供了一些线索,他说他昨晚睡得很早,朦胧中,隐约看到“小蝴蝶”来到他的病房,对他说了一句话。当时他睡得迷迷糊糊,也没多想,现在回忆起来,这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 “小蝴蝶”说的是,我们已经被神选中了,我们都得死。 直到这个时候,铜锁还是认为发生的一切莫名其妙。应该都是偶然的。而就在“小蝴蝶”自杀的一个礼拜后,“鬼鬼家”遭遇车祸。 “鬼鬼家”出院之后,回到了老家,他几乎天天给铜锁打电话。在电话里,“鬼鬼家”显得惶惶不可终日,天天在噩梦中惊醒,他告诉铜锁,他每天闭上眼就会梦到“小蝴蝶”。“小蝴蝶”在梦中来来回回只说一句话,我们都得死。 铜锁也不知该怎么劝他。只好耐着性子安慰几句。到了后来。“鬼鬼家”的情绪几乎已经接近崩溃,电话里他什么也不说,就是哭哭啼啼,铜锁十分不耐烦,直接把电话挂掉。 后来,“鬼鬼家”就不在打电话来。清静了几天,铜锁反而觉得少点什么,他坐卧不安,眼皮子直跳,犹豫一下。给“鬼鬼家”打回电话,想问问近况。 接电话的是个陌生人,在电话里沉默一下,然后告诉铜锁,“鬼鬼家”在一天前已经死了。接电话的是“鬼鬼家”同宿舍的工友,他知道的不多,只能简单介绍了一下事故情况。 “鬼鬼家”半夜睡不着,出去买烟。走到街口的时候,黑暗中来了一辆拉煤的大货车,就这么撞死了。据说警察调查的时候,货车司机觉得冤,说他绝对遵守交通规则,大半夜突然看到前面多个人,摁喇叭提醒来着,可那人就是不躲,一时反应不及就撞上了。 挂了电话。铜锁心情异常沉重,坐卧不安,心头像堵了块千斤巨石,呼不上咽不下。 铜锁开始回忆追思自己这段经历,从那个稀奇古怪的梦开始,一直到“鬼鬼家”身亡,这一连串的事情像噩梦一样笼罩在身上,他就像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紧紧扼住了咽喉。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沉溺于酒精的麻醉,并且出现了说梦话的状况。他现在交往的女友,有一天早上很惊恐地跟他说,铜锁你说梦话了,你知道吗?铜锁懵懵懂懂,头疼得厉害,摇头说不知道。女友说,你说的梦话是,我们都得死。 铜锁一下就怔住了,突然肚子绞痛,一张嘴居然吐出口血。 到医院检查,结果十分令人震惊,他已经是肝癌晚期。现在的医生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很直白地告诉他,你只有不到三个月的寿命。 事关生死,铜锁不再马虎,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解铃,这些事情匪夷所思,毫无头绪,也只有解铃能够帮助他解决。 讲到这里,天色已经黑了,病房里只有我们四个,谁也没说话,气氛很压抑。 解南华和解铃眼神交流了一下,解南华道:“铜锁,生在你身上的恶疾,根源应该就在孙婕的那个法术。她用卫生巾做的法术,实在邪门,我们都没有听说过。解决你的问题,首先就要找到孙婕在哪,探究这个法术的原理,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铜锁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你的意思是,我还有救?” 解南华说:“从你讲述的这件事来看,你的疾病并不是自然生发的,而是因为某种邪法诅咒带来的。我们见招拆招,应该有办法。” 铜锁来了精神,似乎看到了曙光:“那我怎么办?” “找到孙婕。”解南华说。 “这些天我找她都找疯了,能用的资源都用上了,可这娘们就像人间蒸了发,根本没有踪迹。唉,就怕她死了,那就麻烦了。” 解南华看看解铃,解铃咳嗽一下,沙哑着声音,勉强说出句话:“占卜找秦丹,她是寻人高手。” 解南华点点头:“罗稻,你陪铜锁先回去吧,人命关天,抓紧时间。我们这边会和秦丹沟通,让她尽全力帮你们。” 铜锁看看解铃,又看看解南华,轻轻叹口气。解铃的情况很糟糕,根本不可能再做什么,而解南华还要留下来照顾他,这两个人暂时是指望不上了。贞厅纵巴。 就在我们要走的时候,解铃勉强说道:“如果和前生有关,可以去找天真帮忙。” 解南华点点头,跟我们说:“你们先去找秦丹吧,看看事情怎么进展的,如果真的和前世今生有关,给你们推荐了一个这方面的专家,八家将里的何天真。到时候可以和她联系。” 因为事情挺急,我们从医院出来,回到客栈收拾东西,和王姨他们辞别。我和铜锁第一时间坐客车赶到邻市,买了最近两张回家的机票,风尘仆仆回来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钟,铜锁一落地马上和秦丹进行联系。秦丹说知道了这件事,让我们到她那里。 我回到家放下东西,和铜锁在外面简单吃了点饭。铜锁没有食欲,他的情况果然很糟糕,时不时捂着肚子,疼得脸色蜡黄,流出冷汗。看他这样,我也没什么胃口,简单填饱肚子,赶紧去到秦丹那里。 秦丹曾经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她给我的感觉很冷,不易接触。当时我在她那里,挨了一鼻子灰,一想到和她接触,心里未免有些不舒服。 铜锁认识她家,带着我过去,秦丹住在很普通的一个居民小区里,这是她自己的房子,二室一厅,不像是女孩住的地方,没什么家具,空空荡荡,像雪洞一样,挺符合她高冷的气质。 秦丹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梳着马尾辫,脸色苍白。她给我们泡来了茶,问铜锁发生了什么。 铜锁把过往经历说了一遍。秦丹听得很仔细,点点头说:“利用占卜找人不算太难,你有没有那个叫孙婕的八字?” 铜锁苦笑:“我只知道她的名字,还有她的照片。” 铜锁把手机里孙婕的照片调出来给秦丹看,秦丹点点头:“那试试吧。” 她打开电脑,把孙婕的照片存进去,然后打出一张彩印。秦丹拿着照片,领我们到了内室,这个房间很空,没有家具,只是在地上铺着毛毯。我们脱了鞋赤脚走上去,秦丹示意不要说话,她把照片放在地上,然后打开盒子取出一挂铜钱。 一共六枚铜钱,由一根红线穿成,看上去挺漂亮。秦丹留着很长的指甲,十分灵活地解开了红线上的疙瘩,六枚铜钱应声落地,散落在孙婕的照片上。 秦丹说:“一会儿我要布置个招魂阵,需要绝对的安静,你们把手机都关了,尽量不要说话。” 我和铜锁赶紧关掉手机,规规矩矩坐在一边。 秦丹起身到外屋拿来数根蜡烛,一一点燃,围着照片放了一圈。屋子里的窗帘也拉上了,光线很暗,只有微微的烛光,孙婕照片看上去就像是遗照,有点吓人。 秦丹盘膝坐在照片前,轻轻拿起六枚铜钱,闭目凝神,把铜钱握在手心里猛地一抖,铜钱落地。她看了看,凝眉思索,然后说道:“坎上巽下,大凶之兆,亡人之相。” 铜锁惊叫:“她不会死了吧?” 秦丹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她拿起铜钱,在手心摇摇说:“现在还无法确定,要六次摇卦,才能看出分晓。” 她再次掷出,看着铜钱的卦象,咬着下唇不说话。烛光冉冉,她在凝眉思索。 我和铜锁互相看看,谁也不敢出声。别说铜锁了,我手心里都冒出了汗。 “艮上艮下,果然是大凶,孙婕现在即使没死,也是危在旦夕,命悬一线之间。”秦丹说。 铜锁实在是忍不住:“她在哪呢?” “后三卦才能预测她的下路。”秦丹说,她擦擦头上汗。看样子,这种推演相当消耗精气神,秦丹的脸色更加苍白。 她扔出了第四卦,好半天才道:“奇怪,卦象显示,她就在本市。” “啊?”这次不单是铜锁,就连我也控制不住情绪,低呼了一声。 “她来了?”铜锁喉头咯咯发响:“好,来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丹扔出了第五卦,这卦象一出,她的脸一瞬间变得像纸一样苍白,额头上浸出了冷汗。 “怎么了?”铜锁揪着心问。 秦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卦象显示,孙婕就在这个小区里。” 这句话一出,我和铜锁是真害怕了。好半天,铜锁才磕磕巴巴地说:“她,她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他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必死之咒下,“小蝴蝶”和“鬼鬼家”都意外身亡,不排除是孙婕这个可怕的女人用某种鬼术在连环杀人。她下一个目标很自然的就是铜锁。 如果这么推断的话,这女人本事也太大了,我们才刚刚飞回本市,连气都没喘匀乎,马不停蹄来到秦丹这里。都这样了,孙婕还能一路跟来,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我们伸长脖子,看秦丹的最后一卦。 秦丹把铜钱洒落,盯着最后一副卦象,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缓缓抬起头,看着我们说:“卦象显示,孙婕此时此刻就在这间屋子里。” 第九章 我要看前生 我们都吓坏了,我脖子冒凉风,而铜锁身体僵直。心中的惊恐犹如惊涛骇浪。 铜锁磕磕巴巴地说:“怎么可能?” 我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颤着声说出自己的推论:“孙婕是不是已经死了?变成鬼了,所以才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秦丹坚定地摇摇头,她看着卦象说:“卦面显示她虽然有危险,并没有死,还有生人之气。” 我们面面相觑,这就奇了大怪,房间里就我们三个人,空空荡荡,一眼就能看透。哪来的第四人? 此时的气氛实在凝重,铜锁真是神经了,他对着空气喊:“孙婕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秦丹示意他不要闹,她从箱子里取出一根周身赤红的尖角木牌,看上去有点像令牌,她咬破中指,在这木牌抹上血液,然后轻轻放在孙婕的照片上。 她微闭双眼。念念有词。突然睁开眼睛,大声喝道:“孙婕在哪?” 话音一落,木牌居然无风自动,在地上晦涩地转圈。我们目光都落在它的上面,想看看它的尖端指向什么方位。贞在尽划。 木牌缓缓转着,最后停下来。看到箭头指示的方向,把我们震惊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它指向的方位,正是我和铜锁坐着的地方。 这一瞬间,我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让蛇咬了屁股。蹭一下蹦起来,躲到一边。铜锁也吓的够呛,屁滚尿流躲开。我们身后是空荡荡的墙角,什么也没有。 “怎么回事?孙婕藏在我们身后?”铜锁面无人色地说。 木牌居然又开始缓缓转动,谁都能看出来,尖端所指的方向正是铜锁。铜锁已经离开原来的位置,眼睁睁看着木牌再一次指向了他。 铜锁顿时就毛了:“这怎么回事?闹什么?秦丹,你的玩意会不会坏了?” 秦丹盘膝坐在原位,眉头紧锁,明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坚定地说:“这是八卦寻人法,上面有我的精血和加持的功力,绝对不会出错。” 我颤抖着说:“铜锁就是孙婕?我靠,不会吧。孙婕会七十二变?” 我看着铜锁,已经彻底懵了,难道说眼前这个铜锁一直是孙婕假冒的? 铜锁都快哭了,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哭着他猛地醒悟:“我被孙婕诅咒了,身上一定带着她的气息,所以才会混淆我和她的身份。” “不可能!”秦丹斩钉截铁:“这种诅咒的类似案例我遇到过,但从来没有出过错。我想不出为什么,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你,就是孙婕。孙婕,就是你。” 我惊叫一声:“我明白了!”铜锁会不会精神分裂了?他太迷恋于相亲栏目的女嘉宾,自己追不到就在臆想的世界里虚构了一个女孩,在他身上发生的种种怪事,其实就是他自己干的,和真正的孙婕屁关系都没有。 我说完这个推论,铜锁大怒:“罗稻,你放狗屁!别看我得了重病,可心理状态不知比你健康多少倍,你少胡说八道,你才精神分裂,你全家精神分裂!” 我挠头说:“铜锁,你看到孙婕就像见到了另一个自己。难道说,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铜锁和秦丹一起瞪大了眼睛看我,铜锁张着嘴半天没合拢:“你的意思是,我是孙悟空,孙婕是六耳猕猴?” 我脑子里一团糟,思维千头万绪,全是一些光怪陆离的想法,赶紧摆手:“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脑子都乱了。” 秦丹收起木牌说:“你这种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我想到一个人可以帮到你。” “谁?”铜锁赶紧问。 “八家将里的何天真。”秦丹说。 “对。”我一拍大腿:“我们来的时候,解铃也说过,如果遇到难题,就去找何天真,还说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秦丹说:“我和她打交道不多,仅知道何天真是一个奇人,她能记得自己每一代的前世经历,历历在目,从这个角度来说,她是长生不老的。而且她能让人通过冥想进入虚空,引导他们进行时空之旅,返回前生,甚至穿越未来。” 铜锁说:“这种神通我好像听说过,叫什么来着。” “宿命通。”秦丹说。 接下来的事交给秦丹,她负责和何天真联系,我和铜锁在客厅等候。铜锁心事重重,脸色蜡黄,经常不由自主就叹气,我被他搞的心情也很压抑。 秦丹走出来说:“解铃已经和何天真打了招呼,刚才我又和她通过电话,她让我们过去。” 事不宜迟,我们坐车赶赴何天真的去处。何天真留下来的地址是在市内商业圈附近,下车之后我们才看到,闹市之中有一栋古香古色的三层小楼,上面挂着个牌子,“天真大药房”。 走进去,一楼大厅是中医铺子,满屋子都是中药香气,每一件东西都非常的有年代感。红木打造的中药格子,密密麻麻能有上千个,柜台里的服务员穿着白大褂,有的给客人拿药,有的正在用电子秤量药,都在忙碌。客人也多,络绎不绝,看样子生意特别好。 我们找到服务员,问何天真在不在。服务员问我们有没有预约,叫什么名字,然后打了个电话汇报。不多时,从二楼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长相很儒雅,戴着金丝眼镜,问询我们的名字,然后说:“天真师姐正在三楼恭候三位大驾。” 我们跟着他,一直来到三楼。到三楼楼梯口,就看到里面有个神龛,供奉着两尊形态很怪异的金身神像,敬着香,烟火渺渺。 “这是?”我看的挺稀奇,便问道。 中年男人说:“这是我们门派的师祖,千里眼和顺风耳。”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这世界上真的是什么怪异的事情都有,居然还有供奉千里眼顺风耳的。 三楼的大厅里整整齐齐摆着几行椅子,已经坐满了人,大概能有二十多个。这个中年男人走到前面拍拍手,示意大家静下来,然后道:“待会我们进行神思沟通的时候,麻烦大家把所有的电话关上声响,因为进行沟通的时候,不想有任何打扰。” 所有人掏出手机,有的静音有的干脆直接关机。 秦丹低声和中年男人说了几句话,中年男人看看铜锁,点点头,转身进了里屋。秦丹示意我们找地方坐好。我们坐在后排,观察了一会儿,想不出这些人的身份,可能都是请何天真来观前世今生宿命的。 时间不长,从里屋走出一个穿着粉红肚兜,下身是灯笼裤,看上去娇嫩娇嫩,像仙童一样的女娃娃,我仔细一看,正是何天真。 上次八家将一别,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她好像还是没有长大,依然这么个女童的形象。 何天真别看扮相是小女孩,可说话极为老成,就像个老大姐,她拍拍手:“那个谁,把灯关掉。” 坐在楼梯口一个小伙子,把整个三楼的灯关了,大厅里一片漆黑。 房间里唯一亮着灯的就是供奉着千里眼顺风耳的神龛,里面亮着瓦数很强的红灯,光线暧昧神秘。何天真看到我们,对众人说:“今天有个患了重病的朋友,生死一线,插个队,希望大家多多谅解。” 我拍拍铜锁,知道说的是他。 我们排在二号,前面还有一号,是个小伙子,已经排队一个多礼拜了,今天终于轮到他,何天真不好意思再把他排到后面。正好我们可以借机观察一下整个流程,让那小伙子先试试水。 在靠近神龛的位置,摆了一张舒服的躺椅,排在一号的小伙子走过来,坐在上面。这小伙子长得瘦瘦弱弱,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两眼无神,头发乱糟糟的。 听中年男人介绍,这个小伙子最近以来一直坐噩梦,那些梦翻来覆去地重复,他整个人就像掉魂一样,白天也没精神,一闭眼就是噩梦的场景。经过何天真初步诊断,这小伙子是被前世情景折磨,借这次神思的机会,让他摆脱前世的纠葛。 小伙子半躺在椅子上,根据何天真的指示,慢慢闭上眼睛。整个三楼大厅,鸦雀无声,大家都在饶有趣味地看着。 何天真开始诵经,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波动,漆黑的房间里谁也不敢说话。 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小伙子开始有反应了,发出呻吟声。何天真轻轻问:“你看到了什么?” “日本兵……我看到了日本兵。”小伙子的语气里透着惊恐。 “然后呢?”何天真问。 “他们拿着刺刀,穿着黄色的军服,我很害怕,藏在船舱里。” 我和铜锁在后面看的聚精会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仪式,非常惊骇,难道人真的有前生? 小伙子描述说,他在一艘客船上,马上要出港了,这时候来了一堆日本兵搜查船舱,翻箱倒柜的,把所有人的行李集中在一起,不但翻的乱七八糟,还拿刺刀来回捅,也不知他们在找什么。 还不罢休,日本人把船上的人押解到岸边的一辆军车,大门一关,满船八十多号人被押到了山坳里的一块空地。 “然后呢?”何天真问。 小伙子颤抖着说:“就是她!我身边是个学堂的女学生,她紧紧贴着我,我认识她,就是她害死我的!” 他开始呻吟,身体抽搐,何天真抚摸着他的手:“没事了没事了,告诉我,她是谁,她是怎么害你的?” “我就知道她姓齐,是镇里齐家老爷的三小姐,她……她把我害死了!” 第十章 拼 小伙子闭着眼睛,胳膊时不时乱抡,全身抽搐。表情非常痛苦。 “他们在杀中国人,不远处是他们的靶场,他们在枪毙我的同胞!”小伙子说。 大厅里所有人静静听着,这小伙子的神态实在活灵活现,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我们似乎真的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年月。 “我是个农民,和老爹出去避难……日本人在追问一样东西的下落,他们拿着刺刀……”小伙子突然伸出双手,做握枪状,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在发射子弹。 “一个人想反抗。被日本人一枪爆头,血喷了出来……” “他们挨个人搜查,所有人都要脱掉衣服,包括女人……”小伙子闭着眼睛,脸部肌肉抽搐不停。 “然后呢?”何天真柔声问。 小伙子非常痛苦,说:“齐小姐告发,说我和爸爸藏着金球……我不知道什么是金球,我不知道啊……” 他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哭腔,身体猛地一个打挺。居然从椅子上“腾”一下站起来。 大家没料到有这样的变故。齐齐倒吸口冷气,几个师兄弟就要上前,何天真赶忙拦住:“别惊醒他,现在到了关键时候,让他说。” 小伙子两只手做持枪状,来回走着,脸上表情阴沉,眼睛一直盯着一块空地,就像在看跪在那里的人。 他忽然停下来,慢慢把双手端平。臆想中的枪口冲下,指着那个不存在的人。 此时的气氛十分诡异,围观的这些人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何天真十分严肃,紧紧盯着这个小伙子,慢慢说道:“你被日本人枪毙了?” “还有老爹!”小伙子哭了,豆大的眼泪从闭合的眼睛里滚落出来。 “然后呢?”何天真问。 小伙子“噗通”一身跪在地上,朝着虚空不停磕头:“老总,皇军,我们不知道什么金球,真的不知道,放过我们父子吧。”他哭的声嘶力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慢慢围拢成一群。 这种气氛让人不寒而栗,我紧紧靠着铜锁,呼吸急促。 突然间。毫无征兆,小伙子身体一软,倒在地上不动。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低声说:“日本人开枪了。” 师兄弟们蜂拥而上,把小伙子抱起来,放到躺椅上。何天真走到他近前,单手结成莲花印,放在小伙子的额头前,念念有词,轻轻说道:“你看到的是前生幻象,一切皆妄,随着我的声音,你会慢慢醒来……” 本来平静的小伙子,突然暴起,脸上的五官都狰狞了:“我爹让日本人杀死了,我也死了,我很生气!我要报仇!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她撒谎,她撒谎,我不知道金球!” “我们了解,”何天真说:“放下,不要再带在身上,戾气随你转世已消散无形。我数三个数,你慢慢醒来。一,二……” 数到三的时候,小伙子睁开眼睛,大口呼着气,像是做了一场匪夷所思的噩梦。 何天真擦擦汗,转头看我们,招手说“来”。 我们走过去,秦丹问:“那个小伙子没事了?” “没事了。”何天真说:“许多人都有着莫名的纠结,很多是因为前世或是前前世的纠葛和因果,只要让他们重新复原情景,就能解开心结。你叫铜锁吧,我见过你,说说你的纠结。” 铜锁说:“我的故事很复杂。” “我就爱听故事,你说吧。”何天真笑嘻嘻地说,这时候她又恢复了女娃娃的身份。 这段时间正好休息,有的人上厕所,有的人走了,更多的人选择留下来,等着看下一场。铜锁把过往经历一五一十和何天真说了,最后秦丹补充,说用八卦寻人术找到孙婕下落,居然落在铜锁的身上,这种事情她从来也没见过。 何天真开始还笑嘻嘻的,越到后来表情越是沉重,凝眉不语。最后才说道:“铜锁,你的梦还无法确定是不是你的前世经历,不过可以肯定它并不是单纯的梦境,一定是真实发生在历史上的事件。” 她叫过师弟,低声耳语吩咐了什么。不多时,师弟取来一个画板和一张a4纸,还有一支铅笔。 何天真说:“我画一个人,铜锁你看看是谁。” 铜锁有些莫名其妙,还是点点头。 何天真坐在椅子上,膝盖上放着画板,上面铺好a4纸。她微微合目,拿起铅笔,开始在纸上绘图。 她画的很传神,笔动得很快,时间不长,纸上渐渐出现一个人的背影形象。这是个女孩子,穿着具有鲜明民国女学生特点的服饰,留着短发,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藤箱,正在向前走。她微微侧头,头发遮住了脸庞,虽然看不清长相,身材却是极好,娇媚非常,甚至让我有看到求学时代林徽因的错觉。 这个人一出现在纸上,铜锁“腾”站起来,十分惊讶地说:“你……你怎么知道她的?” “这是谁?”我问。 铜锁说:“这个人我在梦里见过,就是拿走了金珠、毒死了姘头的齐小姐……”他看着何天真,磕磕巴巴地说:“难道刚才那个小伙子看到的前世中,害死他父子的齐家三小姐,和我梦里遇见的齐小姐,是同一个人?” 何天真表情很严肃,点点头说:“现在来看,确实是这样。宿命通能够让我跟着善信一起进入他们的前世情景,我在那位小伙子的前世里看到了害他的女孩相貌。刚才又听了你说的怪梦,我忽然就想到了,他的前世和你的梦境里,有一个共同的东西曾经出现过。” “金球?”我说。 何天真点点头:“你们两个人,一个前世,一个梦境,能够在情理上吻合,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所以我就尝试把那位齐小姐的貌相画出来,让铜锁来认。铜锁既然你认出她,现在可以肯定,你们所见到的是同一件事情。” 铜锁整个人都懵了:“这样的事几率得有多低啊。” “甭管低不低,它确实真真切切的发生了。”何天真认真地说。 我在旁边看的有意思,便说道:“整件事情有两个拼图,铜锁你看到的是一部分,刚才那小伙子的前世是另一部分,现在两个拼图可以接在一起。齐家三小姐利用恶毒手段得到了金球,然后这中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在学堂求学期间,日本人也知道了金球的存在,他们到船上搜查,那位三小姐怕暴露自己,便陷害了小伙子的前世父子。” “这女人真够毒的了。”铜锁喃喃。贞在医弟。 何天真说:“她毒不毒目前看来,和你关系不大。我们就不要替古人担心了,时间不早了,我帮你看看前世。” 铜锁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房间的灯再次灭掉,师弟们嘱咐围观者不要出声。 随着何天真的咒语和略带心理暗示的话,铜锁慢慢合上双眼,逐渐进入了神思的虚空世界。我和秦丹在旁边十分紧张地看着。 铜锁发出微微的呻吟声,看来是进入境界了。何天真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铜锁哆哆嗦嗦地说。 何天真眉头紧锁,继续吟咒,又过了十分钟,她继续问:“你看到了什么?” “还是什么都没看到……”铜锁说:“我连自己都看不到了……我,我在哪?”他的声音愈发惊恐起来。 何天真慢慢拿起他的手,轻轻抚摸着:“铜锁,你冷静一些,我继续为你加持,如果还是看不到,咱们就回来,好吗?” 铜锁点点头,喉咙不停动着,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秦丹轻声问,为什么会这样?何天真想了想,低声说:“原因很多,在这个仪式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的穿越时空,有很多因素都会影响到结果。比如精神太过紧张,导致了迟迟进不了状态。没什么大问题,我为他精神加持,和他一起进入前世的世界,来引导他。” 何天真拉着铜锁的手,低声吟咒,头上缓缓冒出白色的蒸汽,看样子她动用了真气,进入了铜锁的轮回世界。 我们屏息凝神看着,时间不长,何天真居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我和秦丹面面相觑,旁边护法的师兄弟都围了过来,随时准备出手。 何天真呻吟声越来越大,有个师兄按捺不住,要出手相助,其他人说再等等看。 旁边的人都围过来,师兄弟们让大家都散开,我和秦丹也被赶到一旁。他们拿出数根长香,一人拿着一根,围着何天真和铜锁站了一圈,一起闭目吟咒,在给他们护法。 大概五六分钟后,变故突生,何天真猛然睁开眼,“哇”一声,喷出一股血来。 第十一章 生命的分体 众师兄弟一起围过来,那个儒雅的中年人一把抱住何天真,焦急地说:“师姐。你没事吧?” 何天真擦擦嘴角的血,脸色苍白如纸,低声说:“快看看铜锁。” 铜锁闭着眼一动不动,应该还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回来。 “他没有知觉。”中年男人说。 何天真捂住胸口,强忍着不适,走到铜锁近前,单手结成手印,放在铜锁的头顶,紧紧盯着他的情况。 铜锁开始呻吟,慢慢睁开眼,正待我们长舒一口气。他突然一把抓住何天真的前心:“快,不要让她跑了,只有她能救我。” 何天真拍着他的手,柔声说:“冷静,铜锁,你要冷静。” 好半天,铜锁才慢慢缓和下来,躺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喉咙不停蠕动着。 那位中年人拍手对围观的众人说:“大家不好意思啊。今天出了点状况。请大家明天再过来,我师姐要休息了。” 众人议论纷纷地散了。 何天真已经稳定下来,她服用了一颗药丸,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她让我们跟着她走。 我们几个人跟着何天真来到三楼里面的一面密室,何天真亲自泡了茶端上来。 “何师姐……”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何天真,只好跟着她那些师弟的叫法:“铜锁到底怎么样,你看到他的前世了?” 何天真没有回答,而是面向铜锁,很严肃地说:“铜锁。你能不能把你家庭情况简单介绍一下。” 铜锁端着热茶杯,愣了愣神说道:“我爸是做木材生意的,开了个小工厂,我妈是人民教师,办的内退已经退休了。我现在在我爸的分厂工作。” “你出生在什么时候。关于你的出生,父母和你聊过吗?”何天真问。 铜锁揉揉眼,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86年四月生人,我妈跟我说过,她生我的时候遭老罪了,当时夜里快凌晨时分,她在医院肚子开始疼,她告诉我当时撕心裂肺的,死的心都有了。一检查,有难产的迹象,给我爸急得。当时都快撞墙了。我妈疼了很长时间,还是没生下来。” 我听的心惊动魄,问道:“然后呢。” 铜锁说:“然后不知怎么就生了。对了,有这么个怪事,当时我妈被推进手术室,一直没出来,我爸就在走廊转悠。那时候大半夜,走廊里没什么人,他突然看到长椅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男人。”贞史序扛。 “什么样的男人?”何天真问。 铜锁想了想说:“我爸没说那么清楚,就说他当时急得都快火上房了,这个男人在劝慰他说不要紧,你妻子和孩子肯定会平安的。我爸当时想,这可能是哪个病人家属。然后,我就生下来了,当时那个乱劲,我爸忙昏了头,再想找那男人道谢,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这个事,我爸一直记得,他说在最危难的时候,幸亏有这么个人来安慰,哪怕什么也不干就说两句贴心话,也能让人重新捡回信念。我爸说,听那男人劝完之后,他当时就不急了,相信母子一定平安。” 何天真咳嗽一声,从桌膛里拿出a4打印纸和铅笔,凝神聚气,开始动笔。她下笔很快,笔锋以目不暇接的速度在纸上快速游动,笔走游龙。我们看得屏息凝神,谁也没有出声。 纸上出现了一个人的剪影,这个人在盘膝打坐,面目不清,身体也不过是个轮廓,这人最显著的特征是,前额没头发,而后脑留了一条短短的鞭子,像是猪尾巴。这个造型,我们一看就认出来,有点像清朝人。 铜锁瞠目结舌:“这是我的前世吗?” 何天真摇摇头:“我在你的神思虚空里看到了这个人,还没等看仔细,就让他打了回来。这人的功力深不可测,连我的元神都无法靠近他半分,他似乎正在修炼,周身都是黑气流转。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肯定不是你的前世,因为……” 她顿了顿:“因为这个人还活着。” 我们面面相觑,这里道理很简单,轮回再神秘,也得遵循一个很简单的原则。只有人死了才能轮回,没听说这个人还没死呢,他的下辈子已经出来了。何天真看到的这个疑似清朝人并没有死,说明他并不是铜锁的前世,可为什么还会出现在铜锁前世的梦里呢。 现在有两个最大的疑问,这个神秘人是谁,如果是清朝人,为什么活到现在还不死?第二个,这个神秘人和铜锁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神思世界里? 铜锁拿着这张神秘人的画反复看着,疑惑地说:“我怎么有种很眼熟的感觉,好像见过这个人。” 他揉了揉眉心,痛苦地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何天真问:“你从境界里出来的时候,曾经说,只有‘她’才能救你,这个‘她’是谁?” “我看到了一个和我很像的人,是个很瘦弱的女孩。当时我就有种感觉,只要找到她,我就能获救。”铜锁说。 听说是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我马上反应过来:“是孙婕吗?” 铜锁摇摇头,眼神愈加迷茫:“好像是另一个‘我’。” 秦丹问何天真,关于铜锁有什么结论。何天真沉吟片刻,说了一个结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说:“我怀疑铜锁根本没有前生!” 我们都吃惊,一起看她。 何天真说:“这也很正常,不是每个人都有前世今生的轮回。你们想想,一代一代人往下轮回,如果往上追溯到第一代人,已经是最初的开始了,肯定不会再有轮回,这是很简单的鸡生蛋蛋生鸡的道理,没有前世很正常。刚才我展开宿命通查看铜锁的轮回,只看见了这个神秘男人,并没有观照到其他东西,很明显铜锁是单世人。” “不对啊。我的前世是宁宁。”铜锁说。 他简单讲了讲宁宁的故事。听完之后,我简直没想到在铜锁身上居然还发生了这么一桩奇事。这位宁宁大约是上个世纪建国前生人,到六十年代正是风华正茂,结果被村里造反派头头看上,遭到强暴,这位宁宁真是个女汉子,硬是拿着剪刀行刺,把那个头头捅死了,自己也被判处极刑,枪决。她死了之后,被一个邪派高人利用,用邪术做成了尸人,结果这个尸人就让铜锁遇上了,两人之间居然还发生了关系,缠绵了很长时间,多亏解铃仗义出手,解救铜锁,要不然他那个时候就挂了。 这还不算最奇的,最奇的是这位宁宁居然是铜锁的前世。铜锁曾经得到了一块很厉害的法器,名曰三生石,用此观照前世,他的前生就是这个宁宁。也就是说他和自己处对象,自己把自己给上了。 何天真说道:“铜锁,你的这种情况极为特殊,在我们宿命通的看来,这位宁宁严格来说,并不是你的前世。” “那是什么?”铜锁问。 “你很可能是个双生人。那位宁宁既是你,也不是你。”何天真道。 铜锁赶忙问双生人是什么意思。 何天真解释,人有双胞胎,三胞胎,甚至多胞胎,一个母亲可以同时生下两个以上的孩子。拿双胞胎来说,这两个孩子同时出现在一个时间线里,铜锁和这种情况类似,只不过他和宁宁出生在不同的时间线里。 何天真说,这种情况非常匪夷所思,她也仅仅是从古籍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铜锁和宁宁并不是双胞胎,他们是同一个生命的两个分体,只不过出现在不同的时间线。而这两个分体又因为机缘巧合,相遇恋爱,甚至有了更亲密的肉体关系。 铜锁听得目瞪口呆,忽然恍然大悟,说道:“宁宁的情况会不会和孙婕类似?我看孙婕就有种看到自己的感觉。” 何天真说:“我不知道孙婕的具体情况,假如说孙婕也是你的分体,那么她和宁宁的性质是一样。区别就是,她出现在和你相同的时间线里。” 我问道:“这个分体到底是什么概念?” 何天真认真地解释:“我对这种现象认识也不多,世间奇妙的事情简直太多了,尤其涉及到生命和轮回。分体的情况比较少见,有点类似细胞分裂,本来有一个‘我’,分裂成了若干个‘我’,每一个都是‘我’,但同时每一个又都是独立的生命体。民间不是有这种说法吗,当你看到另一个自己出现的时候,就说明你的死期不远了。这么说确实也有些道理,分体之间不仅仅是长得像,而且相互还是同一个生命分裂出来的,它们相遇会引起某种神秘的坍塌,这绝对是个恶兆。” 铜锁颤抖着说:“宁宁是我的分体,遇到她,我差点死了。孙婕也是我的分体,我遇到她,结果得了绝症。天哪,我到底有多少个分体?” 何天真说了一句话,让铜锁差点崩溃了。她说:“你凭什么确定她们都是你分裂出去,你难道不会是别人分裂出来的?” 第十二章 离奇命案 对于前生和轮回,作为我来说,已经很难想象了。而何天真提出来的关于“分体”的说法,更是无从理解,连边缘都勾勒不出来。 作为人类来说,总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也搞不清楚的。比如生死,比如阴间和阳间,别看我认识这么多奇人异士,也经历过很多古怪的事情,可这些事情的发生都属于表象,没有一个人能够真真切切把生死的秘密完全剖解开来,用通俗的语言说明白的。 我认识的这些奇人,都是在利用表象。没有人能说出本质,包括解铃。就好像原始人,根本不知道空气动力学,可他们发明的链子锤却能很有效的捕获猎物。 我感觉何天真说得“分体”这个概念,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能感觉到这些东西的存在,而无法准确地去描述。这也可以理解,超越生死,超越轮回,超越生命的东西已经超出了人类语言的范畴,就算来个文豪也没有办法讲明白。 不过大概意思,我们都听懂了。铜锁的脸色很难看,现在事情没有明朗。反而引入了更加复杂的迷雾之中。 他得到的唯一线索,就是手里这张莫名其妙的男人图,和这个世界上可能存在一群和自己一样同样是分体人的结论。 铜锁踉踉跄跄,几乎就走不稳了,我过去搀扶他。他摆摆手。紧紧捏着那张画纸。 “罗稻,”他说:“我居然不是我,而是某一个人的分体,你说可不可笑。” 我心一直往下沉,一个人所谓的长大,其实就是不断强化“我”这个概念的过程。小孩天真烂漫,没有独立人格意识,天天疯玩。大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没有“我”的概念。等人们渐渐长大,“我”的感觉开始愈发强烈,独立人格的培养,甚至身体感官每一次的愉悦或疼痛,都能加深人们对“我”的强烈感受。 可是现在,铜锁经历的这些事,开始摧毁他这么多年来形成的“我”。这是一个人赖以生存在天地间,有别于其他动物的生存之本。如果一个人连“我”都不知道是谁,和畜生也没啥区别了。这个最最重要的东西,在铜锁的心中,开始坍塌。这比摧毁他的肉体更加可怕。 走出“天真大药房”,铜锁拍拍我的肩:“老罗,到此止步吧,你能陪我一路到这里,我已经很感谢了,剩下的事我要好好整理思绪,想想从哪下手。我的时间不多,满打满算两个月。或许,我们这么一别……” 我赶紧道:“你别说这些丧气话。” 铜锁脸如死灰,叹口气,踉踉跄跄而去。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秦丹站在我旁边说:“让他去吧,他有权力选择自己最后一段日子应该怎么做。” 回到家之后,我一直放心不下铜锁,可想到分别时他决绝的眼神,我也只好作罢。我把情况在电话里和解铃说了,解铃就说知道了,整的神秘莫测。我问他身体怎么样,解铃说话的声音已经不沙哑了,淡淡地说没事,养几天就回去,到时候再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半个月过去了。铜锁没下落,打电话也不接,就像是人间蒸发。而解铃压根就没回家,在医院养了一个礼拜就出院了,去哪不知道,也是下落不明。不过解南华回来了,请我吃了一顿饭,他告诉我解铃呆不住,伤势略好了好,又接任务走了。 我十分感兴趣,还有人给他下任务,忙问是什么任务。解南华笑笑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天天过去,眼瞅着要过年了,我也没心思出去找工作,掐着手指头算日子,该回老家蟠桃村过年了。 这天我正在睡懒觉,手机响了,迷迷糊糊接通之后,居然是铜锁打来的。 电话信号不太好,背景声音十分嘈杂,像是风声。铜锁扯着嗓子说话:“罗稻,能听见吗?” “听见了,你在哪呢?”我问。 “我在齐镇。” 我愣了:“那是什么地方?” “在扬州附近。”铜锁喊了一句。纵私反划。 他怎么跑扬州去了,我忽然打了个闪,我靠,这小子不会真的去实地调查自己做的梦吧。他做的那个怪梦发生地就在江南水乡。 我正迟疑间,铜锁说:“我把一些调查资料整理之后发到你邮箱了,你先看看,帮我保存一份,就当是备份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快了,有些眉目,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铜锁说,他突然一阵咳嗽,咳的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像拉风箱一样,好半天才止住,呵呵笑:“妈的,又吐血了,好了不说了,等我回去再聊。” 挂了电话,我翻身下床,赶紧打开电脑,进入邮箱。 里面果然有一份资料,是昨天才发到的,发信人正是铜锁。我把资料下载到本地硬盘,解压缩打开,里面大部分是文本文件,还有一些音频和图片,我挨个打开看看,逐渐在脑海中连成了一幅脉络图。 齐镇,就是铜锁梦中的发生地,能找到那里,还得多亏何天真的帮助。铜锁的梦境和那小伙子的前世有纠葛,何天真便连着给小伙子做了几次穿越前世的催眠。在最后一次催眠的过程中,小伙子说出了齐镇的名字。 铜锁根据汇集来的线索,马不停蹄到了江南,开始在那一带调查。 在他这些资料里,有一个标记1号的文本文件,专门讲解了那个神秘的男人画像。铜锁在文本里说,当他拿着画像回家时,他爸无意中看到,惊讶地说,这个人我好像认识。思索了片刻,他告诉铜锁,这个人就是当年生铜锁时,医院走廊里出现的那个神秘男人。本来就有些眼熟的铜锁,忽然灵感启发,也认出了这个男人,他就是梦中被齐家小姐毒死的那个踩高跷汉子。 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当时并没有死,不知怎么活了下来,日后又几次出现在铜锁的生活里。在铜锁出生的时候,他到了现场;铜锁在梦中看到了他;铜锁的前世映像中还是有他的深影。 这个男人和铜锁看来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铜锁到了江南,一开始没有打听到有叫齐镇的地方,查找地图也找不到。后来他托付当地的朋友,当图书馆档案室进行查阅,而后又走访了几个老人,这才知道齐镇确实有这么个地方,在大概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当地开发水利工程,全镇搬迁,原址已经变成一片汪洋,成了湖底之国。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的知情人也死的差不多了,再想找到确切的信息,非常非常难。 资料就这些了,我看了看,除了齐镇被淹没这个信息之外,再没什么有价值的。铜锁事无巨细什么都搜集,甚至有个音频里录的是当地一段弹词小调,可能是铜锁在茶馆里录的,唱的倒是挺清晰,可惜一个字都听不懂。 铜锁曾在电话里说,事情有些眉目,可能有一些重要的资料他并没有传给我。想要知道后续的真相,只能等他回来。 这一等又是三天,铜锁终于回来了,他把我约到市中心一家茶楼的包间里。这么多天没见到他,他比以前更加清瘦,整个人都脱了相。原来的小胖子变成了瘦猴。一身的风尘,精神却是很好,我们点了一壶茶,边喝边聊。 我问他身体怎么样,他摆摆手:“老罗,咱俩之间就别来客气了,现在时间有限,直接唠干的。下一步的行动,我需要你的配合。” 反正我也没正事干,铜锁现在生死一线,我有义务帮他。 铜锁说起这次江南行,他果然手头还有重要的资料。 他这次前去,一共调查到两个很重要的信息。 “罗稻,还记得我梦里说过的那个镇上的仪式吧?”铜锁问。 我点点头。整个仪式说起来比较简单,所有人集合在岸边,从水底喷出一颗金球,然后有人捞出来收藏在匾后。 铜锁说:“我到了那个地方,最开始调查进入死胡同,年纪最大的老人都不记得关于齐镇的确切信息。幸好有个老人告诉我,齐镇淹没之后,当地有个读书人曾出过一本记录当地风土人情的小册子,来追思逝去的齐镇。这本小册子,很早就绝版了,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在朋友的帮助下,才在一个当地中学老师的家里发现了残本。我花钱把它买了下来,你看看。” 他从公文包拿出一个精密的真空塑料袋,里面塑封着一本旧书。这书残破不全,上面封面都没有了,看这个样子,简直一碰就散。我赶忙摆手说:“我就不看了,你说吧。” 铜锁说:“我翻了翻,大概理出了两个重要的线索。一个是关于那个仪式的,还有一个是当地大户齐老爷家的离奇命案。” 第十三章 两条诡异的时间线 在齐镇有个流行上百年的习俗叫做“捞金球”,也叫“金龙出水”。传说大概在清朝中期,有一位仙人路过齐镇。观此地风水人气,认为齐镇有仙人之缘,这里人杰地灵,必然还会再出神仙,遂留下一枚信物,就是金珠。此金珠为仙人遗留之物,据说里面蕴含了天地奥妙,成仙秘籍。当然这些都是传说,具体咋回事谁也说不来。 仙人留下来的东西,那也不是好拿的。这枚金珠落在湖底,据说有妖蛇护卫。只有在每年七月初,妖蛇修炼,吞吐精华,这枚金球才会从水底吐出来。 在整个仪式过程中,会安排技巧出众的高跷人从湖面金球拿到手,然后放到仙人匾后收藏,这种仪式有什么意义谁也不明白,反正已经流传上百年,老祖宗就这么干的,一代一代传下来。图个喜兴,图个吉利。 要说这样的至宝,没有人觊觎那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有不少人打过它的主意。可怕的是,凡是动歪脑筋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横死,身遭不测,金珠也会在辗转中失踪。奇怪的是。到了第二年七月初的正日子。又会从水里冒出来。有人说,是那条护卫的妖蛇显灵,也有人说是仙人故意留下此物,来考验人心。反正怎么说都有。 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仙人,这种高级货不是谁都能修成的。没有成仙的命运和资质,你干脆想都别想,那枚金球其实是仙人留下来的探测器。它在寻找真正有仙人潜质的人。这个人拿了金球,不但不会死,反而能促进成仙。 介绍完捞金球的仪式,铜锁开始讲齐家的命案。 关于这件命案,小册子的作者了解的也不多,很多细节是道听途说。 齐镇有个齐家老爷,是做盐务出身,据说祖上还在朝里当过大官,那也算名门望族,大富之家,在当地一跺脚地头乱颤。齐老爷别看七老八十的人了,可不知服用什么秘药,身体结实得像小伙子,一口气娶了八房姨太太,他最宠爱的就是唱戏出身的六姨太。 关于人家炕头这些事,很可能是撰写小册子的这位作者在yy。反正他这么一写,我们姑且这么一看吧。 六姨太会来事,还擅长档调弹词,各地曲种都能拿起来唱两句,而且媚态十足,最讨老爷欢心。就这么个女人,有一天早上,发现惨死在内宅。身后中了一刀,让人发现的时候,血都流干了。 齐老爷家出了这么一档子命案,当地警局的精英们全都出动。可是到了现场一勘查,发现这案子不是一般的古怪。 首先死者是死在内宅,齐老爷这宅子修得高墙大瓦,都快赶上城门楼子了,外来的飞贼谁也没这么大的本事,翻墙越脊悄无声息偷进来杀人,然后再无声无息地遁走。 听铜锁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铜锁,你是说现场只有六姨太一具尸体?” 铜锁点头:“这本小册子我翻了很多遍,可以肯定,案发现场只有六姨太自己。” “你说的这个案件,就是你在梦里见到的那个情景吧?”我问。 铜锁说:“对!齐老爷的宅子、死的是六姨太、背后中刀……所有的细节都相吻合。我知道你的疑问,我梦里曾经见到死的是两个人,六姨太和她的姘头,那个踩高跷的。其实,踩高跷的男人并没有死,你继续听。” 因为民国建立没几年,这些警察前身都是晚清经验丰富的捕快,大案要案见得多了。他们一合计,就认为这案子是情杀,没跑。其实说来也简单,六姨太死的时候,身着亵衣肚兜,现场还有她扔下的外衣。另外插在她身后的那把刀,深可及骨,女人可没这么大手劲。这些线索汇集在一起,现场情况呼之欲出。 可做出这样的推论,齐老爷又不干了,这里可是他的内宅,除了他不根本不可能有男人住进来,他那些儿子侄子还有男仆都另外有宅院;再一个六姨太是偷情而死,这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死个人没什么,如果传出齐老爷戴绿帽子,这问题就大了。 警察们不但办案是好手,而且个个都是人精,齐老爷想怎么定案都由着他,私下该怎么查还怎么查。这个案子最大的难点就是:人死了,肯定有凶犯吧,这个男性凶犯是怎么遁走的?现场没留下任何线索。 再往下查,就有点意思了,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失踪肯定是缘由的,宅子里必然有同伙,或许还不止一个呢。但要这么挖下去,可不得了,深宅大院里的那些龌龊事全都要曝光。 这案子查来查去,没有说法,不了了之。小册子的作者也仅仅把这件事当成齐镇的一件趣闻,草草而写,没有深究。不过文章的最后,透露出一条线索。金珠出水之后,放在仙人匾后收藏,齐老爷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把金珠拿回家里把玩,结果莫名失踪。 有人曾经把金珠失窃和内宅命案联系到一起考虑,没有任何结果。 事关齐老爷的颜面,查案处处受到桎梏,不让深究,细节缺失,过程又这么神秘,就算福尔摩斯来了,也干瞪眼没招。 听完铜锁的讲述,我已经喝干了两杯热茶,我说道:“这张发生在一百年前的老拼图,现在可以勉强拼出全貌了。” “你说说。”铜锁道。 我拿过纸和笔,略想了想说:“事情是从金珠出水开始的,高跷男从水里捞出金珠,放到仙人匾后。齐老爷是当地望族,应该有这个权力,可以随意拿取金珠。他把珠子带回家把玩。结果被六姨太窃出,给了相好的,就是那个高跷男。谁知道高跷男和齐家的三小姐还有一腿,他肯定答应过三小姐,要把珠子给她。刺杀六姨太的事情,是他们合计好的,拿到珠子之后私奔。结果三小姐黄雀在后,拿到金珠后杀了高跷男。线索到这里分出两条,一是高跷男,他显然没有被毒死,不但没死,现在依然活着,而且功力很强,就算何天真在他面前都得吐血。这位高跷男和你颇有渊源,几次三番出现在你的生活里,甚至包括在你出生的时候。” 我一边说,一边在纸上涂鸦,画着时间线。 “另一条线索呢?”铜锁问。 “就是齐家三小姐了,关于她的经历,我们只能用碎片信息一块一块往上凑。她拿到金珠后,到省城的学堂去求学,成为一个女学生。那时候日本人来了,不知怎么知道了金珠的秘密,到处在搜查。有一次在船上,齐家三小姐差点露了相,她便污蔑一对农村的父子,结果他们被枪杀。”我说。 铜锁说:“你说得挺好,和我想的一样。不过你发没发现这两个人的线索有点怪。” “怎么讲?”我问。 铜锁说:“你想想关于高跷男的细节,他活到现在都没有死,功力大增,何天真在我前世景象里看到他的时候,他盘膝打坐,正在修行。你说他怎么会这样?” “你的意思是,”我猛然醒悟:“我靠,他在修仙?!” 铜锁说:“怪就怪在这里,能渡人成仙的金球可在齐家三小姐的手里。她后来怎么样我们不知道,但奇怪的是,没有得到金球的高跷男反而修成了仙。” 我想了想说:“或许高跷男另有机缘,不能把这两件事混在一起讲。” 正说着,电话铃声响了,铜锁看了看,没接。 我随口问道,谁的? 铜锁说:“孙婕。” “啊?!”我大吃一惊:“我靠,她怎么出现了?你赶紧找她啊。” “不急。”铜锁说:“我在江南的时候,孙婕就给我打过一遍电话,她在电话里声音特别焦急,一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哼,没事的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有事想起我来了。” 我看着铜锁,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我说道:“你就别吊着她了,一旦她再失踪了呢。我们先别管齐小姐和高跷男,赶紧找到孙婕,解决你身上的问题再说。” 铜锁没说话,半躺在椅子上,喝着茶水:“我已经放下了心里的重担。自从我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我就惶惶不可终日。在江南的那些日子里我忽然想明白了,谁还没有一死?就算最后我没有得救,这辈子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我现在挂了,总比七八十岁一身屎尿躺在床上没人照顾好得多。这种心态让我处理事情更从容,我死都不怕,还怕孙婕吊胃口?!”纵广协亡。 这时,电话又响了,铜锁顺手要关掉,看到号码忽然一愣:“是个陌生号,孙婕聪明了,居然学会换手机打电话。” “接吧。”我劝他。 铜锁接通,我在旁边隐隐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苍老。铜锁听了几句,表情严峻,嗯嗯了几声,便挂掉电话。 我问是谁打来的。 铜锁说:“是个老男人,他告诉我孙婕在他的手上,他要孙婕做一件事。而孙婕说,必须我到场,她才能去做,你说可笑不可笑。” “是挺可笑的。”我有点震惊了:“孙婕怎么会被人绑架?” “不算是绑架,老男人说请孙婕是去做客的,对大家都有好处。” “那我们报警吧。” “报什么警,警察不会管的,你知道这个老男人是谁吗?”铜锁问。 “谁?”我看他。 “他说他是潘大勇。”铜锁说。 “潘大勇?哪个潘大勇?” “本市潘氏集团的董事局主席。” 我顿时懵了,潘氏集团是本市能挤进前十的民营集团,据说都快要上市了,资产怎么也得几十个亿。这位潘大勇更是传奇人物,他的故事就算我们市三岁孩子都知道。他原来是个窝窝囊囊的中学老师,四十多岁还单身,八十年代初期辞去工作,到南方下海。当时认识他的人都说这人疯了,铁饭碗不要去经商,脑子让门夹了。结果,十年后他从南方回来,不仅带回国色天香的老婆,有了可爱的孩子,而且带回庞大的资金,在本地落户,成立了潘氏集团。 他其中的经历无人知晓,是个极神秘的传奇人物。 第十四章 他想干什么 铜锁和潘大勇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我们是在潘大勇集团属下一家私人会所见面。去的时候,铜锁向前台报通名姓,前台小姐把我们领到一处包间入座。包间面积不大。布置得古香古色,我们喝着茶,等潘大勇的到来。 我以前工作的单位,和潘氏集团下面一家公司有业务往来,单位领导谈起潘氏集团毕恭毕敬,恨不得像亲爹一样供着。在我脑海里,潘大勇就像远在天边的玉皇大帝,根本不是一个位面上的存在,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会面对面和他交流。 现在这一切就在眼前,像做梦一样,这人生的机遇还真是没有话说。 到了约定的时间。潘大勇还没有出现,我有点坐立不安。铜锁倒是沉稳有度,他喝着茶说:“罗稻,稍安勿躁,这里是潘大勇的地盘,我估摸他早就到了,可能正躲在哪个旮旯窥视我们呢。” “他这么大老板,不至于做这种事吧?”我说。 “你有所不知,”铜锁道:“我们家和潘氏集团以前有过合作,有许多内幕你们都不太清楚。潘大勇这人最擅长就是投机。他做生意的嗅觉极其灵敏,早年买股票玩期货,几乎买什么赚什么,如果把他比喻成赌徒,他是个运气极好的赌徒。他很有生意天赋,被圈里人比喻成老狐狸。几乎不做赔本的买卖。躲在暗处窥视我们,这样的举动他还真能干出来。” 我们正说着,包间的红木大门一开,从外面健步走进来一个老头。他身材短小,大概不到一米七,长了个圆圆包子脸,看起来像个矮冬瓜。不过此人气势不凡。穿着一身暗黑色的唐装,倒背双手,健步如飞,身上没有一丝老态。 我完全评估不出这老头有多大岁数,面红齿白,头发都是黑色的,年龄在四十到八十之间,都有可能。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西服的跟班,对他毕恭毕敬。 铜锁低声说:“这就是潘大勇。”潘大勇这个人很低调,几乎从来不上新闻媒体。铜锁如果不提醒,我还真不认识。 出于礼貌,我们赶紧站起来,潘大勇呵呵笑:“铜锁,是吧?咱们见过。” 铜锁道:“潘总……” “叫大爷吧,我比你爸爸年长。”潘大勇说话嗓子很粗。颇有江湖气。 眼前这个人难道真像传言说的那样,四十多岁之前还是个窝窝囊囊的老师?看他这模样,说话风格、行动做派全都大开大合,很像是一刀一枪闯出来的草莽豪杰,没有一丝书生气。 我们三人落座,这时从门外低着头走进来一个女孩,正是孙婕。 铜锁看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因为铜锁的缘故,我也有些先入为主的看法。对这个女孩的感觉非常不好。 孙婕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大衣,头上居然包着围巾,二十多岁的姑娘,脸色蜡黄,鱼尾纹都出来了,看上去像个老太太。这样的女人可怜倒是够可怜的,可也让人看了心里发堵,有种压抑不祥的感觉,就像看见了祥林嫂。 潘大勇简单交待两句,那些跟班退出了包间,把门关上。 房间里只有我们四人,潘大勇坐在中间主席位上,我们和孙婕分别坐在左右两边。潘大勇看我:“你是?” 我赶忙站起来,自我介绍一番。 潘大勇从兜里摸出包烟,也没招呼我们,自己抽出一根叼在嘴上,说:“我们接下来讲的是私事,罗先生请你回避吧。” 铜锁道:“这是我朋友,我的秘密他全知道,不用回避!” 潘大勇说:“你的秘密你有权让你的朋友知道,可我和孙小姐的秘密就没必要让他知道了。” 铜锁一耸肩:“既然你把我约来,就要相信我和我的朋友。就算他现在让你赶出去了,我们谈完之后,我也会把情况转述给他。” 潘大勇点燃香烟,一口一口地抽着,目光紧紧落在铜锁的身上。铜锁完全是放开了,大大咧咧和他对视,毫无退缩之意。 “你觉没觉得,我们之间很像。”潘大勇说。 铜锁点点头:“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自己,有照镜子的感觉。” 我一下明白过来,惊讶地看看铜锁,又看看潘大勇,发现他们眉宇之间确实有相似之处。 我马上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简直震惊了。难道潘大勇和孙婕一样,都是铜锁的“分体”? 现在一共发现了三个相同的分体,铜锁、孙婕还有眼前这位富豪大佬潘大勇。 气氛十分诡异,铜锁看看潘大勇,又看看孙婕,三人互相对视,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 这三个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有意思。”潘大勇看看铜锁,又看看孙婕:“当我第一眼看到小孙的时候,就特别惊讶,有种看到了自己的错觉。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你,铜锁。” 铜锁说:“我还是叫你潘总吧。我小时候见过你,为什么那时候没这种感觉呢?” 潘大勇说:“现在就我们四人,小罗,我就信任你了。我们关起门,有什么话尽可以畅所欲言。你说的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得出一个不算完美的推论,我们这些分身小的时候还没有长开,等我们越来越大,越来越成熟的时候,才会越像我们的‘本体’。”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孙婕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 “我们都是分身?”铜锁疑惑地说。 “怎么?”潘大勇说:“你这小岁数,还想当我的‘本体’?要做‘本体’首先有个条件,那就是他比我们早存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已经存在的前提下,才能分裂出我们这些‘分身’。” 我点点头,潘大勇说得很有道理。 细胞分裂,你首先得有这么个细胞吧。细胞分裂出的新细胞,哪怕分裂的时间再短,也就一瞬之间,这个新细胞也比原始细胞晚。 如果用这个来推论的话,谁岁数大谁就是“主体”,铜锁有些失态:“难道我是你的分身?” 潘大勇摇摇头:“我们都是分身,只是还不知道这个‘本体’是谁。这也是我找你们的原因,我要找到这个‘本体’!只有这个‘本体’才能帮到我们。” “我不太明白,”铜锁说:“他能帮我们什么。” 潘大勇抽了一口烟,弹弹烟灰:“既然话说到这里,互相也不用隐瞒,没意思。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我就是这么个办事风格。铜锁,你是不是癌症晚期?” 铜锁脸色晦暗,点点头。 潘大勇说:“小孙的子宫切除,无法当妈妈,人也在短短的时间里,老了很多。” 孙婕抬起头,眼泪婆娑,泪水涟涟,哭的泣不成声。 铜锁一拍桌子,骂她:“你还有脸哭!要不是你的法术,‘小蝴蝶’和‘鬼鬼家’怎么会死,我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纵大来技。 潘大勇摆摆手:“铜锁,现在不是论恩怨的时候。我再谈谈我,别看现在我精神还不错,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快要不行了,也要到生命的终点了。” “怎么?”铜锁问。 潘大勇耐着性子跟他解释:“铜锁,你没发现这个事实吗,我们三个人几乎是在同一个时期遭遇到了噩运!你和我要求生,而小孙要做个正常的女人,她要求子。我们每个人都有强烈的欲望……” “你的意思是,只有找到我们的‘本体’,他才能救我们?”铜锁说。 潘大勇点头:“可能是我做商人时间久了,对于什么事都有些阴谋论。我们三个人的遭遇,很可能就是这个‘本体’设计出来的!” 我听出点意思来了,本来这里没有我说话的份,我还是情不自禁问:“他想干什么?” 潘大勇磕磕烟灰,沉默一下说道:“他想让我们去找他。” 第十五章 我们是怎么诞生的 “我拦你一句,”铜锁道:“潘总,你怎么确定‘本体’有这么大的本事?你和我死到临头。孙婕做不成妈妈,居然都是他设计的?他是谁,上帝吗?” 潘大勇沉默不语,忽然对我说:“小罗,你去外面和服务员说一声,上好茶,咱们边喝边聊。” 我颠颠起身,到外面喊服务员,刚出屋,就听到潘大勇说:“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我招呼完服务员,赶紧回来听。潘大勇看了我一眼。皱眉,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现在讲的是比较隐秘的事,不想让外人听到,至少不想让外人亲耳听到他讲。本来我被打发走了,又不知好歹凑回来听,这就是不懂事。 管他怎么认为呢,我现在就对铜锁负责,其他爱谁谁。 潘大勇刚开个头,服务员进来,拿来一套茶具。潘大勇收起话头,叼着烟冷脸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等服务员走了,他才说:“铜锁,我听说你做过怪梦。小孙呢。她也做过怪梦。实话告诉你们,我也常常在做一个怪梦。” 潘大勇做的这个梦很长,虽然仅仅是一晚上的梦容量,可梦中时间跨度却有几十年。而且,他在梦中,看到了他自己。 他的梦境和铜锁有一点相似之处,那就是见到的所有人都长着他的脸。那个世界是由无数个“他”组成的。 这个梦的主角是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潘大勇梦到的这个男人一生无比坎坷,孤孑一人闯生活,经历了清末、民国、军阀混战、日本入侵、国内战争、建国,这个男人虽然在梦中长着潘大勇的脸,但潘大勇有种模糊的感觉,他本人应该长得特别帅。 这个男人几乎经历了世间能经历的一切,蹲过大牢,在码头扛过散包,做过农活,在大上海当过流氓,参军当过兵,甚至在伪政府时期,在日本人的手下做过一方官员。他玩过很多女人,女学生、村妇、大佬的太太、日本女人、阔小姐……这个人的一生如果写成一本自传。那简直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几乎可以囊括作为一个人混迹红尘所能经历的一切。 潘大勇跟着这个人的视角,游历世间,经历悲欢离合,妻离子散,当他从梦中醒来时,会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圈里人都管我叫老狐狸。”潘大勇喝着茶水说:“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做完这个黄粱之梦,我像是活了好几辈子,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经历过。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真像一个超过百岁的老人。人老精鬼老灵,哪怕我再愚钝,如果活得年头够久,也会自然而然的精通人情世故,变得聪明起来。” 他把梦中的经历娓娓道来,整个过程中,所有人未发一言,全都静静听着。 “这个梦就是在我四十五岁生日那天开始做的,”潘大勇说:“这个梦改变了我的一生,第二天早上我便到学校辞去了老师的职位,以半百的年龄背起行囊,孤身一人到深圳闯生活。” 说起往事,他有些唏嘘,吧嗒吧嗒抽着烟。 “这个梦有没有结局?”铜锁问。 潘大勇抽了会儿烟,说:“怪就怪在这里,梦的结局居然和小孙的梦境开头能联系到一起。”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顿时来了兴趣。我听铜锁说过孙婕的怪梦,她梦见自己到了东南亚某个穷乡僻壤,那里有座小乘佛教的寺院,里面还有舞龙的。她信步游走,来到寺院后面的浮屠佛塔上,发现在最高层有空位,然后她像心有灵犀一般坐下来开始修炼,最后进入一个光彩夺目的死亡世界里。 潘大勇说:“我梦的结局是,建国后镇反,所有人的历史都要清查,这个男人被查出有投靠日本伪政府的底子,属于汉奸,抓捕之后,上级领导亲自批示枪决。” 他弹弹烟灰,声音萧索:“就在施行枪决的头天晚上,他在深牢里神秘的失踪了。” 我们来了兴趣,继续听着。 “这本来就是个梦,”潘大勇说:“当时我梦中知梦,反而觉得很正常。做梦嘛,飞天入地的,正常。当这个男人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到了山清水秀的乡间,他看到山林之中,有一处寺庙的尖角高塔。” 潘大勇拿起公文包,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许多张素描的画纸,递给我们看。 铜锁翻动,我在旁边看着。画师功力很厉害,铅笔画就跟黑白照片似的。第一幅画上面是座寺庙的远景。主殿很小,从上俯视,是一片寺群,建筑风格都是尖顶圆身,密檐宽梁,有的寺庙高处还刻着密宗佛头的雕像。这种建筑风格,我一看就知道是东南亚的。 虽然我没去过那地方,但东南亚佛教风格是有很显著风格的,和别的地方差别很大,一眼就能认出来。 铜锁又翻动第二张,第二张是寺庙的近景,能看到里面空地上,隐隐有舞龙队。龙头在暗处似隐似现,看上去很有带感,让人一看就拔不下眼睛。 “我找了本市很有名的画家,根据口述描绘而成。第一张画是根据我的口述,而第二张画根据的是孙婕的口述。”潘大勇说。 我们惊讶地把两张画摆在一起看,潘大勇说:“第一张寺庙的远景来自我的梦;第二张近景来自孙婕的梦。你们看看,是不是出自一个地方?” 毫无疑问确实是一个地方。虽然视角不同,可周围山川脉络,地形地貌,以及眼前寺庙的总体风格,都是无比契合,任谁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地方。 “所以我说,”潘大勇道:“我梦的结局恰恰是小孙梦境的开始。铜锁,现在该详细讲讲你做的梦了。” 铜锁知道此间关系重大,不敢隐瞒,把做的齐镇梦和自己到江南的调查结果都说了出来。 潘大勇是老人精,他的思考能力和方式肯定比我们成熟,他抽着烟整个过程中一直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等铜锁说完,他拿着铜锁搜集来的资料看了看,又递给孙婕。尤其是那张何天真为铜锁所画的神秘男修行图,两个人经过鉴定,说道:“我们梦里的主人公就是这个人。” 潘大勇若有所思,他缓缓说道:“如果这是一个人一生轨迹的拼图,铜锁,你的梦很可能是这张拼图的第一张,而我是后面的第二张,小孙的梦是第三张。” 这个结论其实我隐隐已经感觉到了,可当潘大勇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感到极度的震惊。 “一个人的一生拆散了,变成碎片,让我们来做梦?”铜锁说话都磕巴了,这个结论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潘大勇把烟头摁灭:“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我们梦中的这个主人公,很可能就是我们的‘主体’,我们都是他分裂出的‘分身’。” 铜锁张着大嘴,都能看见扁桃体了。我更是目瞪口呆,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完全脱离想象的范畴。三个梦境的主人公,就是那个神秘的高跷男。难道说铜锁、潘大勇和孙婕,都是高跷男分裂出来的? 铜锁一拍大腿,看着我大声说:“罗稻,我说嘛,为什么我要生下来时候他出现在医院里,他就是我的‘本体’啊。” 他这么一说,我猛然突发奇想,随口说道:“生你的时候,你妈难产,他到医院,难道是给你受精的?”纵助鸟弟。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甚至孙婕也抬起头。铜锁恼羞成怒,过来抓住我的脖领子怒吼:“你放屁,我就是我爸妈的儿子!你胡说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潘大勇看出端倪,问道。 铜锁脸色铁青,不住地咳嗽,恶狠狠看我,别过脸不说一句话。 我感觉自己说话确实有点造次,也有些尴尬。 潘大勇道:“铜锁,小罗,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生死一线,所有的事情都要呼之欲出,任何一丝线索可能都有极大的启示。说说看,到底怎么了?” 我看铜锁不说话,犹豫一下,便说出了他妈妈生铜锁时难产,这个高跷男神秘现身医院,在孩子生下之后,又翩然消失的事情。 潘大勇若有所思,他回头看孙婕:“小孙,你还记不记得你出生的事情?” 孙婕自从进了这个房间,就一言不发,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等到潘大勇问她的时候,她这才轻着声音,沙着嗓子说:“我妈没和我说过,我连自己是几点生的都不知道。” 潘大勇说:“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们都是分身,那么这个‘主体’是如何进行分裂的,或者说通过什么方式分裂出我们?我们是怎么诞生的?” 第十六章 一个找一个的连环扣 铜锁惊讶地说:“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是‘本体’受精诞生的?不可能!我是娘生爹养,父母的孕育和培养才长这么大的……” “你不用这么激动,”潘大勇说:“你出生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现身在医院,说明不了你的出生和他就有什么关系,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知道我们这些分身的存在。他出现在医院,可能就是在观察你,由此推论,他也悄无声息地观察过我,观察过小孙,只不过我们不知情罢了。” “你的意思是,他在观察我们的生活?”铜锁问。 潘大勇自斟自饮倒了杯茶说:“这就是我开始要说的话题,这个‘本体’不单单在观察我们的生活。而且还插手改变我们的生活。我们现在遭遇到的这些波波折折。唯一的原因就是--全是他安排的。” “他这么折腾我们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去找他?”铜锁说。 我思索了片刻,有个结论一直在脑海里翻腾,我实在憋不住说道:“你们说的这个‘本体’就是高跷男吧。” “怎么?”铜锁看我。 “如果高跷男一生的命运,真的就像你们梦见的那样跌宕起伏,波澜壮阔,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清清嗓子说:“他的人生也是被刻意安排出来的。” 潘大勇本来喝着茶,杯子举到空中停了下来,颇有兴趣地看我:“有点意思。恩,有点意思。” 我做着手势。配合来讲:“一个人,就算生活在乱世,再怎么折腾吧,也不可能几十年的人生处处都在转折起伏,从阶下囚到座上宾,从犯人到一方大员,这个高跷男的生活如此丰富多彩,波澜起伏,简直见证了一个时代。我有这么一种感觉,他遭遇的这些事就像被刻意安排出来的。” 铜锁眨着眼看我:“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在找的这个高跷男,其实他也不是‘本体’,他和我们一样都是被分裂出来的一个分身?” 潘大勇和孙婕的脸色不太好看,要是这么来推论的话。事情就复杂得多了。 好比一个原始细胞经过数次分裂,产生很多子细胞,我们追根溯源,费尽心思向上找到的每一层细胞,都不是原始细胞,全是分裂出多少次之后的产物。 这种想法很诡异,但要细究,你又没法真真确确去反驳。这件事已经进入了一种超越常人思维的节奏,有什么幺蛾子都在情理之中。纵尤边巴。 铜锁忽然严肃地说:“我有种感觉,这个巨大的拼图好像少了一环。具体少在哪,我也说不出来,就是感觉少点东西。” 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婕说道:“这个‘本体’他既然能改变我们的命运,能耐这么大,为什么还要我们去找他?” 铜锁看她就来气,自己落到这般下场,就是这娘们害的。 铜锁一拍桌子:“孙婕,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你害了‘小蝴蝶’和‘鬼鬼家’难道还不够吗,你心肠怎么这么坏?” 孙婕呜呜哭,潘大勇摆摆手:“既然我们坐在一起,就不要有隐瞒,四四六六说清楚。小孙,我找到你的时候就能确认,你和我一样都是分身。我要你和我一起去找‘本体’,你为什么不答应?非得找到铜锁才肯去。” 孙婕抽着纸巾,哭的泣不成声,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们,轻轻咬着牙,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这才说出了缘由。 这个理由一出,我们面面相觑,本来已经趋于明朗的事情又向着暗黑和复杂的方向发展了。 还要追溯到孙婕的死亡怪梦,她手术之后做了关于死亡世界的梦境,觉得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她发疯一般寻找梦境中那个地方,她觉得她的最终归宿就在那里。为此她查阅了很多信息,其中有一份很重要的资料,就是太奶奶留下来的那本奇书。 在这本书的最后一页,有她太奶奶用铅笔写的一句话,这句话不知写于什么年代,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上面写着:婆娑宝树末世开,生关死劫谁能勘,欲寻美丽新世界,捧持铜锁梦中来。 孙婕以前经常翻这本书,也看过这句话,觉得可能是涂鸦,一直没放在心上。而经历了重大的手术,严重的心理创伤后,在急需寻找心灵解脱之路的情况下,当她再看到这首无名诗,没来由全身一抖。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这首诗就是写给她的谶语。 她当时并不理解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她所建立的自杀qq群里加入了一个新人。这个新人自我介绍,叫做铜锁,孙婕脑子当时就炸了。她心脏狂跳,脑海里不断翻腾着这句话:欲寻美丽新世界,捧持铜锁梦中来。 她当时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要找的解脱大道,肯定和这个铜锁有关系。因为当时她一心求死,她就想当然地认为,只要拖着这个铜锁一起死,自己才能进入那美妙的死亡世界。 等她说完这个缘由,屋子里沉默下来,没想到其中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我能看看那本书吗?”铜锁道。 孙婕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包裹的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古书,已经破烂不堪。铜锁对书里记述的邪门歪道法术不感兴趣,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页面上这四句娟秀的小楷字发呆。 潘大勇有点生气,对孙婕说:“这么重大的隐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孙婕好像特别怕他,鼓足勇气说:“没看到铜锁,我是不会说的。” 铜锁看完,怅然若失,愣愣地不知想什么。我把书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上面都是繁体字,由右及左竖着写,中间还没有标点符号,真是难为孙婕怎么看的。 我正翻着,铜锁说道:“既然孙婕说了,那我也说一个秘密。” 铜锁说,当他被催眠进入前世的时候,他模模糊糊中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女孩子,这女孩子站在九朵花中间,面貌不清,却犹如仙子。铜锁当时就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要想得救,就必须仰仗这个女孩。 这个女孩却如一阵风般,轻轻盈盈飞上了天空,他非常着急,情不自禁喊出声来。 这就是他当时在催眠境界中高喊“快,不要让她跑了,只有她能救我。”这句话的原因。 我在一旁听着觉得有意思,便说道:“似乎是一种启示。你们是不是每个人都有?” 铜锁看潘大勇:“潘总,你是怎么找到孙婕的?” 潘大勇苦笑一声:“本来不想说,既然大家都谈到了,我也不隐瞒了,我能找到小孙,也来自类似的启示。” 潘大勇找到孙婕,竟然源自他儿子的一句口头语。谁都有口头语,平时没事有口无心念叨出来,潘大勇的儿子那一阵经常没事叨咕一句话“十七号女嘉宾”。 就算他妈从外面进屋,他也情不自禁说:“十七号女嘉宾回来了。” 他妈说他没正行,儿子说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句口头语自己就溜达出来了。 那天潘大勇没事在家看电视,正好演到一档相亲栏目,他儿子在旁边玩电脑,情不自禁又说:“十七号女嘉宾。” 潘大勇便不自觉地把目光锁定在十七号女嘉宾的身上,那天这档栏目重播,十七号女嘉宾正是孙婕。 潘大勇看到孙婕的第一感觉,和铜锁一样,他马上有种很奇妙的感应,仔细看着孙婕,他有种强烈的错觉,就像在看镜子。 当时潘大勇已经觉察出自己身体有恙,很可能要出大问题,看到孙婕的第一眼,他的感觉相当强烈,能救自己的只有这个女孩。 那个时候,正是孙婕组织自杀仪式后,失败逃离。她不知道那三个人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害怕极了,后悔极了,怕承担责任,惶惶不可终日,天天躲在外面。 潘大勇那是什么人,人脉关系岂是铜锁能比的,他要找孙婕易如反掌。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铜锁惊讶地说:“潘总,你根据启示找到了孙婕。孙婕根据启示找到了我。而我的启示中,则要找到那个瘦弱的小女孩。这是个连环扣,一个找一个,都连在一起,才能形成完整的环。” 我在旁边说:“铜锁,你刚才说觉得整个拼图似乎缺少一环,这关键一环会不会就是那个小女孩?” 潘大勇一拍桌子:“铜锁,你记没记得那小孩长什么模样?怎么才能找到她?” 第十七章 第四个分身第四个怪梦 “一点线索也没有。”铜锁耸肩。 三个人把话都说开了,关系也亲密了不少,潘大勇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也要找到高跷男。这一点铜锁和孙婕都没有意见,现在主要问题就在于,这个人在哪呢。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疑似东南亚的寺庙,真要找起来也是大海捞针。东南亚各个国家本来就是佛国,崇尚佛教,寺庙成千上万,而且那地方谁也没去过,完全没有一点概念。 潘大勇说,他已经向东南亚派出了三个团队,分兵三路,根据素描的绘图寻找梦中之地。而且他还托付东南亚一些侦探事务所。进行查找。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剩下的就是等消息。 潘大勇叫来服务员上菜,我们四个人吃了饭,潘大勇告诉铜锁搬到他那里去住,孙婕现在就在那住。铜锁知道他的意思,好不容易凑齐了,眼瞅事情有了突破性进展,这个时候可别再出意外。 铜锁想了想,同意了。 “你得病的事告诉父母了吗?”潘大勇叼着烟问。 铜锁黯然摇摇头:“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告诉他们的。我一直没放弃生的希望。” 潘大勇深深看着他,点点头:“你长大了,比我当时见到的小屁孩要成熟不少。” 我们吃完饭。一起往外走。一边走,我一边想着。潘大勇可没邀请我,我就别没皮没脸跟着了,帮铜锁就到这里吧。 走到大厅,我正想着呢,忽然变故突生。纵引妖扛。 从角落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拦住我们的去路。我正低头想事,队伍一下停了,我反应不及撞在潘大勇一个跟班的身上。 这些跟班反应很快,下意识就挡在潘大勇身前,一起怒喝:“谁?” 拦住我们的人,看衣服应该是后厨小工,又瘦又弱,可能也就十五六岁,小姑娘长得就像干巴鸡一样。稚气未脱。 “都让开!”潘大勇喊了一声。 跟班们见没什么危险,都退开了。我看到铜锁眼睛瞪得特别大,看着这小女孩,激动地说不出话。而潘大勇和孙婕也在紧紧盯着她,此时气氛十分诡异,没人说话,就是互相瞅着。 这时,大堂经理赶到,一看是集团潘主席,吓得脸白了,赶紧道歉,说这小女孩来的时间不长,小小年纪不懂事,一定要严肃处理。 “算了吧,出来打工也不容易。”潘大勇淡淡说,他问这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梅春。”小女孩磕磕巴巴地说,一看就没见过多少世面。这样的乡下女孩,能拦住潘大勇这样的大人物,可见是鼓足了勇气,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 “你找我做什么?”潘大勇问。 梅春没说话先哭了,眼泪流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磕头:“请你救救我妈妈。”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我更是纳闷,这是哪出戏。 潘大勇皱眉:“这里是大堂,有什么事跟我出来说,别在这闹洋相。” 大堂经理赶紧道:“潘总,这就是个在后厨帮忙的临时工,我马上开了她。” “要开的是你!”潘大勇喝道:“我现在不跟你废话,你犯了什么错按条例走。小春啊,你跟我来,有什么事出去说。” 潘大勇要了个包间,和我们一起带着梅春进去。有人议论,潘总就是心善。但我知道,这里肯定有隐情,这位潘大勇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到了包间,只有我们几个,潘大勇看看梅春,本来严肃的脸上忽然笑了,对铜锁说:“又一个分身。” 梅春看看我们大家,仗着胆子说:“我看你们好像很熟悉,像是上辈子就见到了。” “不是上辈子。”铜锁说:“你就是我,我们就是你。算了,说起来很复杂,说说你的事吧。” 我在旁边听明白了,原来这个梅春和他们一样,也是分身。我忽然醒悟,难道说她就是铜锁在前世虚空中见到的那个小女孩? 梅春确实没见过大世面,愣愣看着我们,说不出一句话。 “有什么你就说,你要不说我可走了。”潘大勇吓唬她。 梅春鼓足了勇气说:“潘总,我来城里就是为了找你的。” “怎么讲?”潘大勇看她。 梅春说起来,她是九里花乡的人,命运挺可怜,一岁的时候就没有爸,当妈的年轻守寡,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就在今年的秋天,母亲查出了乳腺瘤。本来这个病可以治,但梅春还在上学,家里也没有多少钱,当妈的怕连累孩子,选择了自杀。 在妈妈自杀的那天,她给梅春做了一桌子好菜,然后收拾了一个大包裹,里面装着孩子的新衣服。妈妈把她领到姨家的楼下,小姨下来领孩子,当妈的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孩子,对妹妹说了一句话,小春就交给你了。顿了顿又说道,这段时间我可能会不在了。 梅春至今还记得妈妈跟她分手时的眼神。 第二天,梅春正在小姨家,小姨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来说,春啊,跟我走,你妈出事了。 梅春当时就崩溃了,到医院后她才知道,妈妈把她送走之后,选择了开煤气自杀,结果被邻居救下来,送到医院。算是脱离了危险。 妈妈看到梅春,眼泪流下来,虚弱地说,为什么不让我死呢,死了就好了,死了春儿就解脱了。我活着就是累赘。 就在这天晚上,梅春做了一个离奇的怪梦。醒来之后,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有人能救她的妈妈,可这个人是谁还不知道。 在医院陪护妈妈的时候,梅春在厕所里捡了一本别人擦屁股用的废旧杂志,在杂志的内页里,她看到一篇人物专访,内容很少,寥寥无几,配了照片。 她一看到照片,整个人就呆住了,在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自己。 杂志上出现的这个人,就是潘大勇。 听到这里,潘大勇笑:“我这些年就上了这么一份媒体访谈,好巧不巧就让你看到了,命运的安排还真是有意思。” 梅春当时就认定,只有这个人能挽救她的妈妈,能救这个家。 当时她做出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选择,在她妈妈出院之后,她独自一人来到城里,根据杂志上的信息,她来到了潘氏集团下属会所打工。她天天起早贪黑,不问工资只干活,人家一看这孩子这么肯干还懂事,就留下来当个小工。 其实梅春一直在等机会,她在等潘大勇。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春啊,你说说你做的梦吧。”潘大勇说。 “我的梦都是瞎做胡做的。”梅春红着脸说。 “你就说吧。”潘大勇道:“说好了,我就救你妈妈。” 梅春喝了口茶,她从来没当过这么多人说话,真是鼓足了勇气。 梅春的梦说起来特别怪,不在于梦本身如何离奇,奇在她做的是一个梦中梦。 她梦见一个封闭的山洞,环境相当恐怖,黑暗处还在滴滴答答落着水珠。这里暗无天日,阴冷潮湿,她甚至看到地上有很多老鼠在角落里唧唧叫着,快速爬行。 她沿着深洞往里走,越走越害怕,心里有了预感,似乎要遇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可她还是身不由己,控制不住,一步一步往里走。洞窟最深处,燃着一烛弱光,这里居然还有石桌石凳,像是个小屋子。 在这间屋子里,她看到了一生都难以磨灭的恐怖景象。 她看到一根长长的人类脊椎戳在地上,在脊椎尖端顶着一颗脑袋。乍看上去,就像是这颗脑袋被人割下来,然后挂在一根树枝上。 脑袋居然还是活的,不停地左右转动,脑袋上长了厚厚的头发,后面拖成一条长辫子。黑发凌乱,十分恐怖。 它前面的地上,燃着一盏昏暗的蜡烛。有一本书凌空漂浮,无风翻动。 脑袋正借着蜡烛的光线,看着这本古书。 梅春此时走也走不了,自己就像是被桎梏在这里,尽管非常害怕,可她脱离不了梦境,只能静静看着。石头房间里的气氛,又恐怖又诡秘。 她看出一些名堂,这个人并不是只有脊椎和脑袋,而是全身除了这两个部位,其他部分都是透明的。那本古书也不是漂在空中,而是被这个人透明的双手托着。 这就是个妖人啊。 妖人看了会儿书,把古书放在石桌上,脑袋连同脊椎慢慢漂浮起来。梅春紧张地看着,她心里明白,他应该是站了起来。 他走向角落里一口棺材。 第十八章 太奶奶 角落里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和墙面颜色近似,梅春来到这个诡异的地方。光顾着紧张和害怕了,第一时间并没有发现。 妖人来到棺材前,深深凝视着。这口木质棺材很大,几乎到了常人的胸口,上面似乎纹刻着暗色的古文字。这个人用透明的双手,扶住棺盖,慢慢推开,梅春的视角情不自禁凑了过去。她看到棺材里躺着一个人。 这是个女人,穿着不知哪个朝代的服饰,用绳子一层层捆着,嘴里还塞着破布,并没有死。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开棺的妖人。 妖人一俯身,把女人从棺材里拖出来。扔在地上,把嘴里的布拿掉。 一拿掉破布,女人“哇哇”大哭,嗓子都哑了。妖人冷冷地看着她,大约在等她哭完再说。 女人哭了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求求你,放了我吧。” 妖人没有说话,取来一面铜镜扔在她的面前,女人惊恐地看着镜子,不知是什么意思。 妖人甩甩头,用透明的手把头上乱糟糟的黑发分开。露出脸来。 此时梅春的视角在这个妖人身后,看不到脸的样子。而坐在对面的女人,却露出了极为惊恐的表情,因为过度惊吓,几乎五官扭曲。 梅春看得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这妖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居然把她吓成了这样。 “你明白了吧?”妖人说。 “我……我是你……”女人磕磕巴巴地说。纵女他技。 “你是我的一部分,是我渡劫所用的炉鼎,现在我大限已至,必须要用到你。你的人间使命也就完成了。”妖人说。 女人刚想说什么,那妖人猛地扑过去。头碰头和她撞在一起,女人拼命地挣扎,可怎么也扭不开身后的绳索,渐渐没了声音。 整个过程中,梅春惊奇看到妖人本来透明的身躯渐渐恢复原色,慢慢的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 等到结束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变成一具干枯的尸体,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干了,皱皱巴巴像个木乃伊婴儿。而妖人已经恢复成了人的状态,他穿着一身古代服饰,身材修长,脑后拖着一条长辫。风度潇洒。 梅春经常看清朝宫斗戏,看到这个男人,差点喊出四爷来。 那妖人心满意足,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这时梅春才看到他的一张脸,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惊住了。这个妖人居然和刚才死去的女人一模一样,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怪那女人像见了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梅春越呆越害怕,密室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森森鬼气。她走不了,完全被困在这里。她看着这妖里妖气的男人,又害怕又着急,生怕这个人看见她,再把她弄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个男人猛然睁开眼睛,随即大叫一声,张开嘴吐出一枚金灿灿的球。金球落地,骨碌碌乱转。男人匍匐在地上,浑身无力,伸出手想去捞那颗金球。 地面不平,金球越滚越远,一直落到角落里。男人十分艰难地在地上爬动,颤巍巍伸着胳膊,其状十分可怜。 没爬几步,他停住不动,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绝气身亡。 密室里就是两具尸体,梅春吓得不轻,就在这时意识一阵模糊,这个瞬间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其实在做梦。 心里顿时一阵畅快,如此恐怖的景象,原来只是一场梦啊,只要醒了就好。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醒来时,发现事情不对劲。她并没有真正的醒来,眼前出现的场景十分陌生,她又到了新一层的梦境。 这是一间老年间的大宅子,里面燃着人形灯笼,地上放着一条长案,满屋都是古色古香的桌椅,甚至还有古玩架子。这间宅子居然充满了刺鼻的血腥气,梅春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女尸,面朝下,后背捅着一把尖刀。 尸体旁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正拿着一枚金球把玩,眼神中尽是迷恋之情,似乎金球里正在展现出一个奇异的世界。 这个瞬间,梅春和这个男人心有灵犀,她看到了他在金球里看到的一切。 男人透过金球所看见的,正是梅春的上一层梦境,石洞密室里妖人吸女人精血的那一幕。 这么可怕的景象,为什么会让这个男人看得如此沉迷,似乎还有所领悟。 这时,宅子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门外进来了一位年轻窈窕的小姐。 梅春所做的这第二层梦境,正是发生在齐家内宅里当年的离奇命案。拿着金球把玩的男人就是高跷男,他被齐家三小姐毒死了。 听到这里,铜锁猛地一拍大腿:“你的这个梦其实就是接在我的梦后面!那个男人被毒死了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梅春不知所措,继续说下去。 齐家三小姐走了之后,高跷男中毒在地,梅春居然和他在意识上重叠了。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谁做梦的时候都做过这样的梦,你在梦中即是第三视角,凌驾于所有人之外观察梦境进展,又可以是第一视角,成为梦中人。 这个高跷男中毒之后,将死未死之时,梅春感悟到了他临死前的意识。 高跷男进入了濒死幻境,在模模糊糊的幻境中,他看到了金球里曾经出现的妖人在对他说话。 妖人告诉高跷男,你是炼魂珠选出来的仙人接班人,你有资质,且有仙运,虽然我修炼未成,但是你可以,我修仙的过程已经通过神识传授给你。 妖人在幻境中絮絮叨叨和高跷男又说了很多,梅春的印象很模糊,根本听不清是什么,就像自己被隔离在罩子外面。 当高跷男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明媚,他不知怎么已经离开深宅,到了县城。 梅春在梦中随着高跷男开始人生历险,其后的经历十分波折,有一段值得拿出来说一下。 在不知哪一年的春天,乡下来了几个阔小姐,她们坐着滑竿。滑竿又叫二人抬,一前一后两个民夫抬着上面的座位。小姐们穿着都很朴素,天气很热,她们打着洋伞,说说笑笑。 梅春说,她们好像是暑假期间,学校派下来进行农村调查的。这些阔小姐能做什么,到乡下就像度假一样,当天晚上住在一个大宅子里。 就在深夜时分,宅子外面进来个飞贼。这贼面对深宅高墙,自有办法,他早已藏好一对高跷,踩着高跷飞起,直接跨过墙头进了院里。再解下高跷藏好,他一路行进,对整个院子的地形了如指掌。 时间不长,他就来到一户平房前。透过窗户纸,里面烛光微燃,一个女孩的倩影映出,正坐在桌前读书。 他轻轻敲窗,女孩子迟疑片刻,轻声问谁。男人没答话,站在外面紧紧盯着里面的倩影。 女孩还是把窗打开,男人像猛虎一样从窗户跃进去,紧紧捂住女孩的嘴巴。 没错。这个男人就是高跷男,女孩是齐家的三小姐。高跷男蓄谋已久,早就盯上了她。 齐家三小姐看到高跷男,眼睛都直了,又惊又怕。 “还我命来!”高跷男恶狠狠地吓唬。 “孟哥……”三小姐泣不成声,说不出话。她虽然蛇蝎心肠,毕竟是个娇弱的女孩子,此时看到自己杀的人居然回来复仇,整个人都崩溃了,根本没心思去验证真假。 高跷男说:“我要把你带走,带到阎王爷那里打官司,让你下地狱!” 三小姐脸色苍白,满脸都是泪:“孟哥,我再也不干了,我对不起你,你饶了我吧。” “珠子呢?”高跷男说。 三小姐忙不迭把藤箱打开,里面露出金灿灿的珠子,可想而知这些年这枚金珠一直被她贴身收藏。 高跷男收起金珠,呵呵笑:“你在珠子里发现了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三小姐呜呜哭。 高跷男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三小姐:“拿着笔,我说你写。” 三小姐哆哆嗦嗦地拿出铅笔,在书的内页上写了一句话。梅春因为角度很偏,没看清写的是什么。 听到这里,铜锁对孙婕说:“你那本太奶奶留下来的古书拿出来给梅春看看。” 孙婕赶紧把古书找出来,递给梅春,梅春喊了一声:“就是这本书!会在你的手里?难道后面真有那句话?” 孙婕翻到最后一页,页面上用铅笔写着谶语:婆娑宝树末世开,生关死劫谁能勘,欲寻美丽新世界,捧持铜锁梦中来。 我们全被震惊到了,潘大勇掐着烟,眼睛一眨不眨,看孙婕像看了鬼:“你的太奶奶就是那位齐家三小姐?” 第十九章 众生相 “也就是说,古书上的这句话其实是高跷男授意你太奶奶写上去的……”铜锁对孙婕说。 我有点发懵,说道:“在孙婕的太奶奶还年轻时。高跷男就已经知道了铜锁的存在,为几十年之后的事情铺了路?” “你的梦讲完了?”潘大勇问梅春。梅春点点头。 “好,现在来看这张拼图是完整了。”潘大勇抽着烟说。他指着铜锁:“我们四个人各自都有启示,铜锁的启示是找到梅春,梅春得到的启示是找到我,而我的启示是找到孙婕,孙婕要找的人是铜锁。我们四个人,一个找一个,最终连成了一个封闭的环儿。” 我们谁也没说话,静静听着。梅春疑惑,她对于整件事一无所知,听得有点迷糊。 “我们四个人。每个人都做了怪梦。而这些梦是一个人一生轨迹的拼图,当我们四个人凑齐的时候,这张图就趋于完整了。”铜锁说。 潘大勇道:“铜锁。你把咱们四个人的梦给理顺一下吧。” 铜锁点点头。他调整一下思路,拿了纸和笔,开始画高跷男的一生轨迹。 如果按照时间来排序,最早出现的应该是梅春在石洞里看到的半透明妖人。这位妖人很明显在修炼邪功,而且这功夫和成仙还有关系。 说到这里,我心念一动,有了一些想法,现在还不适合拿出来和他们说。因为我曾经在炼魂炉里见过类似的邪功,当时林文美也在修仙。修的成个透明人,症状和那妖人一模一样。这种修仙的法术叫做隐化。 那位妖人很明显修炼到了关口,他抓来和他长得很像的一个女人,把她的精血吸干养化自己。可不知为什么,他最终还是挂了,临死前从嘴里吐出一枚金珠。这珠子学名叫炼魂珠。 我曾经在炼魂炉有幸见过炼魂珠,不过我见到的并不是金色,而是绿色,显然这两枚珠子并不是同一个东西,时间也对不上。一个在高跷男手里,一个在林文美手里,看样子炼魂珠不止一颗,这珠子有度人成仙的功效。 我见到的那枚珠子让解铃吞进肚子里,没有了下文,这事有机会我要好好问问他。 铜锁继续说,这枚金珠后来流落到民间,到了江南齐镇的湖里。形成了该地上百年的捞金珠传统。然后就出现了高跷男、六姨太、齐家三小姐的连环谋杀案。最终珠子落到了三小姐的手里。六姨太惨死,而高跷男在临死一刻,受到石洞妖人的某种点化,最终脱险。 接下来就是高跷男波澜壮阔的一生,他这种跌宕的人生很可能是某种刻意安排。他们四个人猜测这种刻意的人生是成仙前的历练,我觉得不对,成仙呢,本来就是逆天而为的事情,这就像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你想逆天,必然老天爷就得给你找点麻烦。你修炼的越迫切,你的麻烦就越大,相辅相成。要说刻意安排,那也是他自己找的。 高跷男一直没忘掉暗暗窥视齐家三小姐,有一年趁三小姐下乡之际,夜探闺房,逼迫利诱她还出金球,并给她留下一本古书,写了谶语,留下来传世。这本古书落到孙婕手里,引发一连串蝴蝶效应,最终让铜锁也进了这个怪圈圈。 到了建国之后,高跷男因为历史问题,被判处枪决。临刑前一晚遁走,他到了东南亚某地,在一处寺庙高塔上修行,乃至最终进入了一个美丽的死亡世界。 铜锁分析完,看看大家有什么补充。 潘大勇沉吟一下,问孙婕:“你在梦中亲眼看到高跷男死了吗?” “反正我通过他的感觉,体悟到一个美妙的世界,光辉灿烂,在那里我有一种终极的愉悦。”孙婕说。 “但你不能肯定那就是死亡后所见的吧,”铜锁说:“或许高跷男修行有所大成,已经羽化成仙,你看到的是仙境。” 潘大勇挥挥手:“只要不是确定他已经死了就好办。我和铜锁活着的时间不多了,孙婕要做真正的女人,梅春呢,要救妈妈。我们每个人都有所求,最有可能实现我们梦想的人,只有这个‘本体’,高跷男了。” 孙婕点点头:“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怎么尽快找到他。”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铜锁说:“他这么编排我们,让我们去找他,到底为了什么。” 潘大勇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还记得梅春梦境里那个妖人吗,他抓来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最后吸干了她的精血。” “和他一模一样的女人,是他的分身?”铜锁惊恐地说。 潘大勇说:“这个妖人算是金球的主人,也是高跷男的师父。高跷男修炼必然修习和他一样的方法,那么高跷男会不会也到了修行的关口,需要我们这些分身?” “他要把我们都吸干?供自己修炼?”孙婕颤抖着说。 “不排除这种可能。”潘大勇吧嗒吧嗒抽烟。 “那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铜锁说。 潘大勇沉吟,缓缓摇摇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去找他。或者这么说,你们就明白了,我们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找他,必然死,找了他,或许还有生存的希望。不过我觉得吧,”他弹弹烟灰:“修仙的人,总归有点情怀,不至于动不动就杀人。” 我呵呵笑。 潘大勇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小罗,你一直没说话,有什么高见吗?” “我倒觉得,修行越高的人越没有人味。”我说。 “此话怎讲?” “我是这么想的,凡人的道德对于修行者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我想起好友赵癞,他最后成仙前和我的一番对话,对我影响很大。 他们都不说话,沉闷地看着我。 我说:“修行到一定境界,那些获得大智慧的修士或者先知来说,普通人和动物也没啥区别。他们自然会以对待动物的方式来对待人。” “那佛祖的大慈悲呢?”潘大勇说道:“难道佛看人也是看动物吗?” 我笑着说:“其实也可以这么说,佛看动物也是在看人,众生平等嘛。什么叫众生平等,看人相当于看动物,看动物相当于看人。这也是一种大智慧。神佛的智慧容纳了人的道德,而又不局限于人的道德。” 潘大勇不耐烦,一挥手:“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要去会会他,反正在家也是等死。” 铜锁和孙婕点点头:“我们四个人一起去,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我看着他们四个人,忽然发现不寻常的东西,赶忙说道:“你们四个人……” “你又想到了什么?”潘大勇问。 我指着铜锁说:“男。”指着孙婕:“女。”指着潘大勇说:“老。”指着梅春说:“少。” “你们四个人就是男女老少啊!”我说。 他们四个人面面相觑,脸色极为震惊,铜锁道:“罗稻,你什么意思?” “男女老少,不就是世间的众生相吗?”我说。 整个包间里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在回味我的话。潘大勇这样的枭雄哆嗦得连根烟都抽不出来,而铜锁和孙婕更是脸色苍白如纸,只有梅春不甚明白,眨着眼看我们。 最恐怖的不在于看见什么,而在于看不见什么。 我们都感觉到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张摆脱不开的命运之网,别说他们四个当事人,就算我这个半参与其中的旁观者,都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潘大勇喝了口茶水,勉强道:“罗稻,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想让我和你们一起去?”我说。 潘大勇点点头:“我会给你正式下聘书,不让你白去。你有时候眼光听敏锐,尤其说出的话,虽然有口无心,却能有种点化的意味。多个人多条路,说不定关键时候你就能帮到我们。” “没问题。”我痛快地说,去东南亚旅游,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纵尽布巴。 潘大勇让铜锁他们三个跟他回别墅去住,有消息再另外通知我,安排时间一起到东南亚。出包间大门的时候,潘大勇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把这里的事往外说。这是他们几个人的终极秘密。 我嘴上答应的好,其实暗暗打定主意,必须要告诉解铃。 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隐化成仙和炼魂珠,我好奇心爆棚,不跟解铃说一说,我怕憋死。再说解铃那是什么人,别的不说,就是嘴严。什么话到他那儿就算到一站了,他不可能再往外抖落。 和他们分手之后,我在路上心急火燎给解铃打电话,还真打通了。 解铃声音显得很疲惫,似乎刚忙活完什么事,我说我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和你讲。解铃道,来我家吧,我已经回来了。 我打了车直接去他家,有段日子没看见他了,还真挺想。敲门后,是解铃开的门。进到他家,发现房间里并不是他自己,居然还有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第二十章 寺庙 这是个胖乎乎的男人,大概三十岁,人畜无害的样子。让人一看就有亲近感。他正在喝茶,看到我来了,赶紧站起来说:“解铃,我先走了,你还有客人,就不打扰了。” 我着急火燎,一肚子话想说,也没管他,急着说:“解铃,我又发现了一颗炼魂珠的下落。” 解铃一愣,马上轻轻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我知道自己造次了。咳嗽一声,有些尴尬。 那胖子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过头笑眯眯地问:“炼魂珠是怎么回事?” “老陆啊,该忙忙你的。”解铃挥手让他走。 这胖子原来姓陆,他哈哈笑:“好你个解铃,还想吃独食,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好吧,不管你们了,我走了。”说着笑眯眯开门走了。 “这人谁啊?”我问。 解铃笑笑,表情有些晦暗:“说了你可别害怕。”纵尽医血。 我看他,解铃道:“这人是阴差。排行老五,我们圈里称他叫陆五哥。” “啊?”我吓了一跳,那胖子很普通的样子,居然是阴差? “他是鬼?”我颤着声音问。 解铃笑:“阴差和鬼差不一样。像黑白无常那是地府的鬼差。而陆五哥是活人,有点类似隆城的老高。他们这些人,都有通灵之能,白天有各自的身份和工作,晚上就能夜游地府,为阴间做事。” “别理他,你说吧,怎么回事?”解铃道。 我没来由的眼皮子直跳,觉得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刚才姓陆的胖子,笑得虽然很萌,但我总感觉眼神里藏了些东西。我下面要讲的事可关系到铜锁的生死安危,又有些犹豫了。 解铃没有催促,他在神龛前拿起三支香点燃,手持香火向神龛静心拜了拜。然后来到门口,把香火插在门缝上。 他转头看我:“说吧,我已经封门了。你的口我的耳,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犹豫一下,心想解铃是可以信赖的,便把铜锁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铜锁经历的前半截解铃已经听说了,可波澜壮阔的后半截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听得凝气聚神,非常认真。 说完之后,天都黑了,解铃叹口气:“真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 “那石洞里的妖人修习的是隐化成仙之术吗?”我问。 解铃点点头:“从你描述来看,就是这个。我对这种修行又有了新的理解,要隐化成仙,必须要用到炼魂珠。林文美如此,那个妖人如此,后来的高跷男也是如此。” “这个炼魂珠到底是什么来历?”我问。 解铃略一斟酌,还是说给我听:“阴间有至宝,名曰炼魂。这些炼魂珠在阴间已成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在几百年前,炼魂珠接连失窃,从阴间流落到人世红尘中,下落不明。” “林文美的炼魂珠现在在哪?”我问。 “已经让我送回地府了。”解铃说。 “那现在又出现的金珠,你打算怎么办?” 解铃说:“遇到才是缘,遇不到那还谈什么缘法。金珠的下落也仅仅是你们道听途说,到底在哪谁也不知道。我也没精力去管。日后碰到再说,碰不到就算。” “解铃,你跟不跟我们去东南亚?”我兴奋地说:“有你在,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解铃摇摇头,有些萧索,他走到窗前:“罗稻,我还有些事,一些很紧急的事情。” 解铃这是怎么了?自从他挨了天海光坊那一刀之后,总觉得有些郁郁寡欢,似乎有什么心事。在我看来,解铃是个承大事的人,天大的事情在他这里也都是举重若轻。能有什么事难住他? “你怎么了?用不用我帮忙?”我问。 解铃没有笑我自不量力,他有些感动,轻轻地说:“我曾经说过傀儡师事了之后,要收你为徒,看样子又要食言了。” 我笑笑,说道:“铜锁这件事,你有什么要交待给我的?” 解铃怔了怔,道:“此事牵扯了近百年的历史,古往今来,匪夷所思,我没有什么要说的。罗稻,如果你有机会和他们四人到东南亚去找高跷男,不管遇到什么事,记住四个字,随缘不执。” 从解铃那儿出来,我胸口闷闷的,总觉得他好像背负着什么很重大的事情。 在家呆了两天,眼瞅着就要过年。妹妹罗小米的学校早已放假,我和她说好了,一起买年货回家。 和罗小米通完电话,我正要出门,电话响了,是铜锁来的。 铜锁在电话里激动地说:“老罗,找到了!那地方找到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高跷男的修行之地,东南亚的寺庙!”铜锁说。 看看时间,我靠,好巧不巧就要过年了,这趟东南亚之行还不知要去多长时间。 “你赶紧过来,潘总说碰碰头,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办完事回来过年!”铜锁兴匆匆地说。 我赶紧给罗小米打回电话,说现在有急事,不能去了。她埋怨我一通。我心焦火燎打了个车,赶紧赶赴潘大勇的地方。 铜锁告诉我的地址,就在市内,这里是潘氏集团的办公大楼。我到的时候,人都齐了,小会议室里人声鼎沸,他们四人都在,个个兴奋,议论纷纷。 看我到了,铜锁拉住我坐下,把房间里灯关灭,播放幻灯片。 第一张图是一栋实地拍摄的金黄色寺庙。我一眼就认出来,正是潘大勇和孙婕在梦中见到的那栋。 照片上天蓝云淡,寺庙巍峨,各色牌楼林立,门口还停了几辆车。旗杆上彩旗飘飘,旁边是具有亚热带特点的高大棕榈树,我一看就入了迷,那地方简直就是仙境。 接下来几张是寺庙内景。寺里供奉的佛像特别小,目测也就一米来高,并不像咱们内地,寺庙的佛像以高大为美,三两米的佛像都排不上号。 大殿里光线透亮,有一些穿着红衣服的人正在敲鼓,中间是专业的舞龙队在舞龙。场景和孙婕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下一张照片上,寺庙的众多僧侣一人持一盏莲花状的烛火在翩翩起舞。 有个工作人员指着幻灯片解说:“这是当地和尚跳的金刚舞,有祈福之用。” 再下一张照片的情景更是奇特,几个信徒拿着水瓢往一尊佛像头上浇灌。工作人员解说,这也是当地信佛的一种仪式。 看着看着就来到后面那几张,在这几张照片上,出现一座座巨大的佛塔群。能看到诸多宝塔的塔身都是六角形的,气势磅礴,塔身上的浮雕石刻非常精美。拍照的人并没有登上佛塔,只是在下面把焦距调到最大,拍摄了几张特写。有一张是佛塔的顶端,四面放空,没有围墙,隐约能看到上面烛火燃燃,显得很神秘的样子。 工作人员解释说,这些佛塔在当地寺庙里是很重要的所在,一般游客不允许登塔,必须要得到上师的批准。 “这座寺庙在什么地方?”我问。 “此地叫做怡保,是马来西亚第四大城市,”工作人员说:“那里和重庆一样,有个别名叫做山城。最大的特点就是山多。山多、林多、寺多、佛多。我们到了之后,当地人告诉说,据传说亚洲唯一一座鬼门关就在那里。” “鬼门关?”我来了兴趣。 工作人员说:“这些寺庙据说就是为了镇住鬼门关才修建的,那地方神神鬼鬼的讲究很多。”他和潘大勇说:“潘总,我们已经和当地的华人报纸《民生报》联系好了,到那里之后,他们负责我们的活动。吃、住、导游全都照顾到。” 潘大勇满意点点头,一连夸赞几个好。 要出去还得办护照,准备行李,潘氏集团一条龙都包了。既然找到了目的地,反而不着急,处理手续大概得一个礼拜时间。 接下来的这些天,我天天到潘氏集团点卯,借他们的办公室上网查当地的资料,去了几次,我都和办公室的人混熟了,他们还以为我是新来的员工。 手续办的差不多,要拿的东西也不用我操心,潘氏集团出了一个团队,从公关到保镖一应俱全。潘大勇有的是钱,就是任性,甚至他把自己儿子都带上,说是出去一起见见世面。 其实明白内情的我们都知道,潘大勇害怕自己一旦出去就回不来了,带孩子去,不至于留下遗憾。 临走前,我打电话告诉家里,因为要出差,可能过年回不去了。 大哥嘱咐我,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大嫂也说,尽量回来,家里一直给你留得位置。我听得心里热乎乎的。说实话,这趟飞东南亚,我还是很轻松的。 我觉得铜锁他们的问题不大,应该可以得到圆满解决。我心情很开朗,并没有以往心惊肉跳的灰暗感。 我们一行人从北京出发,直飞马来的吉隆坡。六个小时后到了地方,吉隆坡的天气真好,阳光明媚的,不冷不热。我们换上短衫短袖,找酒店入住。 第二天早上,在酒店草草吃了点东西,我们搭乘火车到了怡保。 第二十一章 四人取经 上火车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些麻烦。我们等的班次并没有准时开来,据说路上出了故障。在火车站等了半个多小时火车才来。众人腰酸背痛,上了火车各自找卧铺躺下。铜锁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他现在估计也就一百斤出头的模样,瘦的像根麻杆。一说话就咳嗽,有气无力的,每天都要服用大剂量的抗癌药。 他把床铺一展,躺下就睡了。 我坐在座位上玩着手机,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潘大勇的儿子。小伙子念大四,十分健谈,又来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国度,掩饰不住的兴奋。我昨晚睡得不太好,想打个盹。可小伙子拉着我天南地北地闲聊,我又不好意思。其实我有个小算盘,等这件事结束,我要和潘大勇提个请求。到潘氏集团去工作。他就是我以后的老板,他儿子就是大少爷,对待少爷怎么也得毕恭毕敬点。 大概三四个小时以后,到了怡保。纵夹役弟。 怡保是个富有异域风情的华人城市,满大街随处可见身材消瘦,肤色暗黑的亚热带南方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广州。整座城市的建筑特别别致,天空湛蓝。白云飘飘,整个地界犹如梦境一般的剪影,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就是舒服。 在火车站,已经有《民生报》的工作人员来接站。这几个工作人员都是香港过去的,会说不太流利的国语,主要对话还是粤语和英语为主。潘氏集团这边的人和他们沟通,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我坐在行李箱上,有种说不出的安逸,杂事就交给小的们打理吧,来这里我要好好拍两张照片,回去以后发微博上找对象用。 工作人员和潘大勇商量行程。潘大勇大手一挥:“先办正事,逛什么时候都能逛。第一站先到那座庙里。” 老大发话了,行程就定了下来。《民生报》安排了几辆吉普,我们大包小卷地上了车,一起往郊外开去。 出了城,看到周围全是连绵起伏的大山。这里的山脉和大陆的绝对不一样,另有一番气象,灵秀俊雅,山山水水透着一股灵气和安逸。很快,我们进了一片深山,这里的路简直就像是用斧子在把山劈开,硬修进去的。周围山川似乎触手可摸,蓝天白云。绿树影摇,透过车窗看出去,整个人都要醉了。 大概两个多小时,车停在一家酒店门口,工作人员先安排我们入住。我和铜锁一个房间,把行李零零碎碎的都安置好,在大堂集合。 《民生报》找来一个本地通做导游,叫做阿伟,大概三十来岁,早年从福建移民过来的,留着两撇小胡子。阿伟告诉我们,要去的这座寺庙名为报宁寺,位于山水之间,有几百年的历史。我们来的不凑巧,前些天刚刚举行完万佛诞,那才热闹呢,万人空巷,还有花车巡游表演,舞龙舞狮的,许多游客就是冲这个来的。 马来这地方民风开启,百事不禁,能看到许多内地看不到的景象,这次算是没白来。 我们坐着车继续往里走,时间不长,出现一片大湖,波光粼粼,湖边悬崖居然临崖雕刻出一张巨大的佛手,五指摊开,纹理分明,在佛手上修着一个尖角凉亭,里面有一僧人,正在盘膝打坐。整个景象颇有东方禅韵,我们都看呆了。 驶过湖水,上了一座大桥,往里一拐眼前陡然开阔,出现一座宏伟的寺庙群。 寺庙具有鲜明的东南亚风格,背靠青山,高低错落,层层叠叠犹如舞扇,庙门大开,里面烟火蒸腾,能看到有很多人出出进进。 我们下了车,信步往里走,寺庙大殿的角落里有一排僧人在吟经,烟气飘渺,香炉后面供奉着许多佛祖,我只认得弥勒佛,其他就不认识了。潘大勇十分虔诚,要工作人员拿来了四支长香,自己拿一根,其他三根交给铜锁、孙婕和梅春。 四个人一起跪在蒲团上,给佛祖敬香磕头。 这四个人凑在一起,一想到他们是同一个人分裂出去的,我就感觉十分诡异。 敬完了香,往后面走,出了第一道大殿,来到寺庙里的小广场,一抬头,我们就看到了远处的浮屠群。 数座高高的佛塔矗立在那里,潘大勇和孙婕看着其中的一座六角宝塔,一动不动,眼圈居然红了。孙婕咬着下唇,极力克制着情绪,轻轻说道:“来了,就是那里……” 潘大勇叫过阿伟,问他怎么才能进到那座佛塔,阿伟有些为难,去找寺里的和尚沟通。时间不长,他气喘吁吁地回来说:“和尚们说了,那座佛塔叫做地狱塔,一般人不准进的。如果就是要进,必须要得到格力上师的批准。” “安排安排,我们要见这位上师。”潘大勇说。 格力上师在另外一座高塔上修行,这座塔有七层,要去见他,必须一层层爬上去。潘大勇走在前面,我们这些人跟在后面。塔身很大,里面有极大的空间,螺旋形的楼梯盘旋向上,每一层都有一圈平台,可以俯瞰下面。 塔里的墙壁上挂着彩带,每一层都供奉着佛祖,供品香炉一应俱全,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 好不容易来到第七层,别说铜锁了,就连我都累的吐血,气喘吁吁。和尚领着我们来到外面的平台,把着栏杆俯视大地,能看到寺庙全貌,和尚指着对面的佛塔说了一句话,阿伟在旁边翻译:“那就是你们要去的地狱塔。” 地狱塔的高度和现在所在的高塔差不多,离得又近,这次可以看个仔细。 实地看这座塔,和潘大勇与孙婕描述的梦中之地,还是有一些差别的。这座塔目测一共有八层高,最上面两层,七层和八层居然打通了,面向我们的方向,安然坐着一尊佛像。这尊佛像坐在第七层,脑袋碰到第八层的天花板,高度大概六米有余,慈眉善目,微微垂眉,双手呈佛印,身上披着一件巨大的黄色袈裟。 在潘大勇和孙婕的描述中并没有这尊佛,可见此佛出现的时间并不长,很可能是最近几年才修的。除此之外,这座塔和他们描述的差不多,塔的最上面是四顶宝盖,有相轮有宝珠,气势磅礴逼人。 和尚在旁边说,阿伟一句句翻译,他说,这座塔每一层都对应阴间的一处地狱,最高层的第八层名为无间,直通鬼门九幽之地。 听他说的,我后脖子都窜凉风,犹豫地想,一会儿跟不跟着他们一起上塔呢? 和尚走到栏杆前,这里有一座悬在半空的铜钟,他轻轻摇了摇,发出“铛铛”的响声。 很快里面也回应出“铛铛”的声音,和尚有些欣喜,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阿伟道:“格力上师答应接见各位。” 众人面面相觑,皆有喜色。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有道行的上师,今天算是开眼了。 大家来到内室前,和尚敲敲门,也没看见有人开门,大门应声而开。 我们走进去,里面说是房间,其实三面没墙,能直接看到外面的风景。房间里的摆设花里胡哨,一条长案上放着暗黑色的香炉,里面空空的没有燃香,后面供奉着一尊金色的雕像,也就一米高,不知是谁。案子上还摆着五颜六色的朵朵鲜花,花团锦簇一大团。 供桌前有张蒲团,上面端坐着一个穿着深红色僧衣的老和尚。 这和尚又瘦又干,也不知多大年纪,说九十岁都有人信。坐在那里,形如木乃伊,鸡皮一样的手正握着小槌“梆梆”敲着木鱼。我们一进去,他的手就停下来,抬起脸朝向我们。 一看到他这张脸,我们心里就是一堵,这个老和尚已经双目失明,两个眼皮紧紧啮合在一起,像是长死了。 老和尚说了一句话,领我们进来的小和尚听了之后对阿伟说,阿伟再翻译给我们听:“格力上师让我们坐。” 这可太别扭了,老和尚一句话要经过两道工序的翻译才能传到我们这里。 我们席地而坐,这里别看露天,可无风无声无强光,温度适宜,浑身舒服,绝对是修行的好地方。 老和尚说了一句话,经过两次翻译,阿伟轻轻说道:“上师说,你们终于来了。” 潘大勇铜锁等四人面面相觑,兴奋之情无法用语言表达,事情的发展十分顺利。 老和尚继续说着,他的语速很快,说了很多话,我们个个焦急,还是耐着性子听着。阿伟听完之后,脸上表情有些古怪,好半天才说:“格力上师说,在近七十年前,这里来了一只山中猛虎,闯入寺中,大开杀戒,杀了很多人。这时,从天而降一位伏虎罗汉,以一身神力降伏猛虎,老虎安静下来,匍匐在他的脚边。这位伏虎罗汉,后来独自登到地狱塔修行,而老虎一直陪伴身边,作为护法。” 我们聚精会神地听着。铜锁低声说,七十年前?不就是高跷男来到此地的时间。时间对的上。 “那时上师还是小和尚,伏虎罗汉交待他说,多年之后,还会有四个‘他’从千里之外来此地取经……而今,当初的预言实现了。你们终于来了!”阿伟说。 铜锁听得浑身颤栗,磕磕巴巴说:“这位伏虎罗汉现在在哪?” 老和尚静默一下,说了一串话。我们就看到阿伟的脸色剧变,吱吱唔唔似有难言之处。 第二十二章 猛鬼村 我们现在都特别敏感,万里长征已经走到这一步,生怕临了再出点岔子。潘大勇急着问:“上师怎么说的?” 阿伟好半天才道:“上师说。伏虎罗汉有大慈悲,他不甘于自己得道,去勐呷村普渡群鬼。罗汉留下话,如果那几个‘他’来了,就到那里去。” “勐呷村是什么地方?”铜锁问。 阿伟嗫嚅道:“那个村可大有来历,是个猛鬼村。” “怎么讲?”潘大勇问。 “赤柬你们知道吗?”阿伟问。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潘大勇尝试着问:“红色高棉?” 阿伟点点头:“1975年,赤柬在柬埔寨建立政权,由于那段特殊的历史原因,柬埔寨尸骨如山,死了数百万人,光是金边保守估计就死了几十万人。这个勐呷村最早的村民就是那时候迁移过来避难的。每家每户几乎都有死难的亲朋好友,血债累累。他们来的时候带来了死去亲友的骨头,就在家里祭奠安放。而且传说他们这个村子落的地方不好,恰好在鬼门关的入口。村子里每年都从地下挖出不知什么年代的尸骨,这些死人骨头越来越多。但是奇怪的是,越是猛鬼,那里的村民就越喜欢住,每家每户,在家里都会盖一个让鬼住的地方。” 孙婕和梅春吓得脸都没了颜色,低声说:“潘总,我们还去那里吗?” 潘大勇一挥手:“又不是真鬼。只不过那地方以鬼为信仰,崇尚鬼文化罢了。哪有什么鬼门关,扯淡。” 这时,格力上师说了一句话,阿伟听了有些欣喜,说道:“老上师说,各位远道而来,凭的是大机缘。他和伏虎罗汉是至交,既然几位来了,他要用圣水给各位加持改运。” 我们虽然谁都不信这个,但毕竟是好事。至少可以讨个彩头。格力上师让和尚们出去准备,时间不长,进来七八个和尚,共同抬着一卷长轴画卷。 格力上师交待两句,阿伟道:“上师让我们一起抬这幅画,跟着寺里的和尚做。” 我们蜂拥而上,插进和尚的队伍里,一起抬着画卷,围着塔身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和尚们仔细地展开画卷。 这幅画太大了,能够铺满整个内室,上面是彩绘佛像图,乍看上去有点像藏教的唐卡。色彩明亮,颜色鲜艳,具有鲜明的密宗风格。 画上是两位神佛,周围底色是蓝色波纹,代表了大海波涛。这两位佛祖一坐一站,位于两朵大莲花之上,莲花瓣是粉色的,和蓝色的底色形成鲜明对比,色泽极其艳丽。格力上师念念有词,阿伟翻译道:“上师说,传说佛陀降生之时,九龙吐水,洗浴全身。有脱胎换骨,洗髓炼身之意。” 和尚们把这张大画高高抬起,扛到头顶,在画卷和地面中间就形成一人高的距离。 格力上师交待了几句,阿伟兴高采烈地说:“太好了,我跟着几位贵客沾光。老上师说,我们从画卷底下穿过,便会有佛祖加持,能洗浴全身,脱胎换骨,各位都能改运。洗掉身体和命里的坏运气,重新做人。”纵状圣弟。 铜锁一听这话,眼珠子瞪得跟牛眼差不多,连叫了几个好。 我们这些人跟着潘大勇一起钻到画卷下面,这些和尚高高举着画卷巍然不动,我们在下面来回穿梭。可也别说,跑了几趟,我就感觉全身暖洋洋的,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佛祖真的眷顾了。 格力上师取来金钵,里面盛着寺庙供养的雨水,轻轻用手蘸着,让我们挨个上前,把水洒在我们的额头。 做完这些仪式,我们从佛塔里出来,外面艳阳高照,和风习习,整个人精神面貌都不一样。大家说说笑笑,似乎眼前的难关已经不算什么。 出了寺庙,阿伟打电话去联系车辆,我们下一站就是勐呷猛鬼村,到那里去找高跷男。 上车之后,众人慢慢从兴奋中回复过来,气氛有些压抑和沉寂。纠葛那么长时间的正主终于要出现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司机开着车,拉着我们往山里走,道路越来越偏僻,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还好这个村离寺庙并不太远,也就是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就看到远远的靠着山脚,有一大片村落。一大群光屁股小孩正在村口疯打疯闹,几个干黑瘦弱的南亚人穿着红红黄黄的t恤溜着摩托车。这些村民,说句不敬的话,又矮又矬,还干巴瘦,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特有的狡黠和警觉。 我们在村口下了车,那几个南亚小伙子停了摩托车,眼睛像狼一样看着我们。我看到这些人屁股后面都别着长刀。 阿伟嘱咐我们:“马来还有许多比较封闭原始的村落,大家不要乱说乱动,有什么事我来安排。” 从村里走出一个干瘦的老头,竟然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满头白发,那张脸估计能有五十年没洗了。他走到我们近前,和阿伟叽里咕噜进行交流。阿伟说:“这是老村长,来之前我已经和村里通过电话了,有他带我们进去,没事。” 我们跟着老村长往里走,这个村落是典型南亚风格的村子。连村路都没有,房屋直接盖在杂草上,周围大树林密,草丛茂盛。房屋像吊脚楼,并不是直接在地面上修建,而是由几根吊脚柱撑起。我们看到在一些房屋上,竟然还竖着破旧的赤柬时期的旗子。 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里的村民,他们穿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式衣服,一个个又黑又矮,看见我们来了,依靠在房屋吊脚柱旁,紧紧盯着我们这些外来客。 这里的房屋几乎没有锁门的概念,即使没人,房门也大敞大开。我们发现在每一家的院子里,几乎都有类似锅炉一样的东西,高度大概在一米七八左右,用黑砖垒成,炉门特别小,里面黑森森的,不知装着什么。 我们让阿伟问村长,老村长说了什么,阿伟脸色顿时变了,他低声对我们说:“那里就是供奉鬼的地方,家家户户都养着鬼。” 梅春说:“潘叔叔,还是问问我们的‘本体’在哪吧,这里让我非常不舒服。” 别说她了,我们一行人,都感觉到整个村子散发着一股很不正常的气息,阴森森的凉气。潘大勇赶紧问阿伟,阿伟和村长对话,村长点点头,说了几句。 阿伟道:“他现在就领我们去见伏虎罗汉,不过……不过情况有点变化。” “怎么?”铜锁问。 阿伟说:“村长说的话里有几句是土著方言,我不太听得懂,他说罗汉和村里的‘宁轱辘’在一起。” “什么‘宁轱辘’?”潘大勇疑惑。 阿伟说:“我也不敢肯定这个词是什么,好像在当地是胖子的意思。” 这时,我们绕到一户村民门口。看样子在村里这还是个大家庭,有四五间房子。 我们看到院子里那个供奉鬼的‘锅炉’前跪着一个大胖子。这胖子少说能有二百四五十斤,天热,他就穿着一条大裤衩子,一身肥肉垂到地面。 这人长得漆黑,好像刚从煤窑里爬出来一样。他握着一把香,探头进供鬼的神位里,把香插上,然后跪着磕头。一张大胖脸,阴森无比,偏偏两只眼睛特别小,非常不成比例,看上去就像是野猪成精。 在这家吊脚楼的楼梯上,盘膝坐着一个老太太,骨瘦如柴,满头白发,光着身子,身前双胸干瘪成了两层皮,脸上全是皱纹,身上的皮肤也是皱皱巴巴的,就像一张人皮在太阳下暴晒,晒得不成样子,再套在她身上。 她好像没有牙,憋着嘴,两只眼睛藏在凌乱的白发下面,紧紧盯着我们,那模样就像要上来咬谁一口。 村长叽里咕噜说了一串,阿伟还没来得及翻译,老太太忽然站起来,掐着腰,就这么光着身子,伸出手指着我们,嘴里大声说着什么。看这意思,好像在咒骂我们,她表情非常凶恶,看样子骂的还挺过分。 我们面面相觑,虽然对面是个老妪,可这老太太透着一股森森阴气,梅春吓得躲到铜锁身后不敢去看。 院子里那胖子听到声音,站起来,光着大脚丫走过来,面色阴沉,和村长说着什么。 村长对阿伟解释。阿伟告诉我们,这个老太太是村子里的神婆,她靠供奉鬼神,获得一种力量。伏虎罗汉就在她家,可她不让我们进去,她说我们中间有人身上带着不祥的气息,会把邪神引来。 “他妈的,这不是扯淡吗,瞎耽误事。二万五千里路走了二万四千九百九十九,就差最后一步不让进了。”潘大勇急了,破口大骂:“把我逼急了,回城里雇几个小流氓把他家烧了。” 第二十三章 绝境 阿伟急得满头是汗,劝潘大勇:“潘先生,这里的情况不像内地。马来政府和当地部族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不当行为容易引发一些敏感事件。还是沟通为主,沟通为主。” 他用当地方言拼命劝说老村长,老村长看了看我们,愈加严肃,他转而向那个黑胖子大声斥责,好像在向他施压。 阿伟说,这个老太太是胖子的妈妈,也是村里很有地位的神婆,她可以直接和鬼沟通,村里的威望很高。纵状讽弟。 黑胖子突然来到老太太面前,一把抱住她。把她从门口抱开,大声朝我们吆喝。 不知是天热,还是紧张的,阿伟擦擦头上的汗。说道:“胖子答应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只是时间不能太长。” 潘大勇看机不可失,斩钉截铁地说:“进去瞧瞧!” 我们正要进院,他回头说:“铜锁、罗稻、孙婕和梅春跟我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他儿子也想进,说了声“爹……” “听话!”潘大勇严厉地说,对我们使个眼色,进了院子。 说来也怪。一进这里,就感觉有种凉凉的森森冷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栅栏外面围了一堆村民,议论纷纷,看我们的热闹。 老村长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阿伟惊恐地说:“大家进屋之后,不要乱碰里面的东西。那位阿婆有很邪的神力,很可能会诅咒我们。” 潘大勇冷笑,铜锁低声说:“我他妈死都不怕,还怕你诅咒。” 我们推开木屋的门走了进去。说是门,其实就是个烂木板子。四下透风,勉强能关上,挡住外面的视线。屋子里不算大,摆着一些老式的木头家具,连电视机都没有。这里没有床,靠近门口的地上铺了一张褥子。屋子本来面积就不大,还明显分成了两块。一块是正常起居的地方,还有一块立着一坛巨大的神龛。 这座神龛足足占了一面墙,一直顶到了天花板。细数数,神龛共分五层,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纸花,两侧插着白色的招魂幡。正中摆着小巧的香炉和一堆瓜果梨桃的供品。最吓人的是神龛正位上,坐着一个人。 这人明显是个死人。全身骨瘦如柴,皮肤呈现暗黑色,就像是风化之后的木乃伊。这是一具男人的尸体,难得的是没有腐烂,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怒目圆睁,看着前方,身上居然还穿着衣服。上身是南亚传统的开襟小衫,下身是暗红色的裙子,这种裙子应该叫纱笼。最奇的是,这具尸体是坐在什么东西上,仔细一看,差点没把我们吓尿。 这具男尸生着超大的阴囊,阴囊像个巨大的圆球。这具男尸就是坐在自己的阴囊上,阴囊最下面从裙子里露了出来,其状十分渗人。 梅春看的恶心,干呕了两下,捂着嘴推开门跑出去。我们面面相觑,全都艰难地咽着口水。铜锁磕磕巴巴地说:“不会吧,他就是高跷男?” 门这时被推开,那个黑胖子和阿伟走了进来,黑胖子几乎挡住了外面的阳光。他脚步沉重地过来,盘膝坐在我们旁边,这个人皮糙肉厚,长得极是凶恶,我们下意识离他一段距离。 黑胖子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 阿伟道:“胖子说,这个死去的男人是他的爸爸,死了之后供奉在鬼坛上。他妈妈说,要吸收伏虎罗汉的力量,把他爸爸的阴魂弄成山神。” 我们互相看看,觉得匪夷所思。 “阿伟你问问他,伏虎罗汉现在在哪呢?”潘大勇道。 阿伟翻译给黑胖子听,黑胖子瞪着两只小眼睛看着我们,忽然暴喝,五官都有些扭曲,情绪变化得很突然,像个精神病人。 这里的人真是又愚昧又怪异,情绪非常不稳定的样子,莫名其妙发邪火。 阿伟擦擦汗,颤抖着声音说:“他说,我们来到这里,必须先敬拜他爸爸。” 潘大勇说:“敬就敬吧,死者为大。” 从神龛上每人都取了香,点燃后,一起跪在这具木乃伊前,拜了拜,然后把香火插在香炉里。黑胖子看着我们做完这些,脸上露出笑容,冲着阿伟点点头,然后站起身走了出去。 阿伟长舒口气:“他对你们的行为挺满意。你们看看就出来吧,别耽误时间太长。”说着,他也出了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实在让人难受。关门关窗,光线射进不来,非常昏暗。而且没有风,潮湿闷热,还有丝丝钻心的凉气。最关键的是,屋子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味儿,就是让人恶心难受。 梅春刚才出去了,屋子里只有我们四个人。铜锁叹口气:“我们的‘本体’到底在哪呢,莫不是白来了?” 潘大勇沉吟一下,突然道:“你们有没有胆子?” “潘总,你什么意思?”铜锁问。 潘大勇站起身,来到神龛前,扶住那具木乃伊,回头招呼我们:“小罗,铜锁,过来搭把手。” 我和铜锁互相对视一眼,满脸骇然:“潘总,你这是唱的哪出?” 潘大勇说:“我有种直觉,我们要找的高跷男应该就在这里。那个老妖婆说在借助他的力量修行,他就在这间屋子。” 他吩咐孙婕:“小孙,你到门口盯着,来人就喊我们。” 现在情况紧急,孙婕因为过度紧张,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来到门口,趴在门缝往外看。她声音焦急地说:“外面……来了很多村民,好像把我们包围了。” 这个时候潘大勇显出枭雄本色,眼皮子都没眨:“小罗,铜锁,咱们抓紧时间。” 这具男尸摸上去,皮肤又滑又硬,像是抹了一层什么东西。屋子里这股怪味就是从它身上散发出去的,离得近了,熏得我脑仁疼。我们三个搬动男尸,这具尸体相当重,而且因为它身体构造的原因,搬起来很不方便。我们不知阴囊和它的身体是怎么联接的,生怕盲目搬动,别给弄断了。 潘大勇蹲下来,抱住下面的大阴囊,让我和铜锁在上面抱住它的身体,我们三人一起使劲,这具男尸终于慢慢离开原位。 这一离开,他的位置下面马上露出一个黑森森的浅洞,里面潮湿温热,从它屁股下面密密麻麻爬出很多热带的小虫子。我们看得直犯恶心,这具尸体肯定是坐在虫子巢穴上了,一旦搬开,下面见了光,这些虫子全都爬了出来。 现在这时候,就是顶着枪也得干了,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尸体从神龛上搬下来。地面上果然露出一个洞,我们蹲在边缘往下看。 这个土洞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有人用铁锨一下一下挖出来的,洞不深,借着微弱的光线我们看到,里面盘膝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衣服几乎全烂了,衣不蔽体,头发又密又长,把整张脸盖住,看不清长相。 洞壁四周,贴满了深黄色的符咒,随着看不见的阴风,慢慢抖动,看的我们后脖子冒凉风。 这是高跷男吗?他怎么混的这么惨,好赖也算是一代大豪,居然临了被个山村糟老太太封禁在地洞里。 “把他捞出来!”潘大勇沉声说。 我和铜锁没有犹豫,“蹭蹭”跳进洞里,把住这个人,开始往洞外送。触到他的皮肤,感觉温润柔软,应该是没死,皮肤还有弹性。 潘大勇趴在洞外,接住这个人。我们往外举,他往外拽,这个人慢慢被拉出了地洞。 这时,门口的孙婕紧张地说:“那个老太太来了!” 我吓得满头是汗。潘大勇到底是上了年纪,身体虚得厉害,额头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淌。他喘着粗气说:“别管她。” 我们好不容易把这个人送出了洞,外面“哐哐”响起了砸门声。 孙婕靠在门板上,吓得哭了:“怎么办啊?” 外面那老太太不耐烦了,她很可能嗅出了不对劲的味道,扯着嗓子用当地土话在外面高喊。 阿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潘总,你们干嘛呢?赶紧开门,要不然会出大事!” 我从洞里出来,几个箭步窜到门口,顺着门缝往外看。院子里的村民越来越多,阿伟已经让几个年轻人架起来。还有一些年轻的村民,围拢在黑胖子身边,每个人都拿着刀。其他老老少少的村民,脸上露着狠辣愚昧的笑意,看热闹。 老太太不停地砸门,高声叫骂,声音非常恶毒,可见骂的不是好话。 我急得一头汗,心脏狂跳,转过头看到潘大勇和铜锁正在费劲地搬运长着巨大阴囊的男人尸体,想把他搬回去,重新封住土洞。 第二十四章 种子 这具死尸的位置可能是经过精心计算过的,安稳地坐在神龛上,还要挡住下面的洞。潘大勇和铜锁把死尸搬回原处。可怎么放都不对劲,要么尸体放不住,要么挡不住洞,任谁一看就是被动过了。 我们都慌了,潘大勇的额头也见汗。 这时,黑胖子走过来,也“哐哐”敲门。屋子里的我们四人,互相看看,面如死灰。穷乡僻壤的,在野蛮的部落里,动了人家信仰的神龛,会有什么后果真是无法想像。 我们挖出来的这个人。一直保持着盘膝打坐的姿势,僵硬地坐在那里,头垂着,满头乱发垂下。挡住面容。我们千辛万苦,万里迢迢来到如此诡异的一个地方,最后竟然挖出来的只是一具陈年干尸。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这比现在的困境还要打击人的情绪。 我们正愣着,我就感觉身后的门被踹开,我和孙婕滚到一边,破木板子的大门哪能挡住壮汉的一脚。黑胖子像煞神一样站在门口,他和老太太一起走进屋里。 老太太一看屋子里的情景。脸色变得非常可怕,掐着腰站在原地,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从语气来看,应该是在咒骂我们。 黑胖子顺手把挂在墙上的镰刀拿起来,紧紧握在手里,眼睛眯成一道缝,厉声呵责,说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懂。 潘大勇坐在地上,叹口气说:“谁也不要乱动,这些人的情绪不稳定。一语不合兴许就能干出什么事来。他们……他们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我们四人坐在地上,爱谁谁了。从外面涌进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说着鸟语冲过来,一个抓一个,把我们全都提溜起来。双手反剪到背后,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根本就挣不开。 我们被推推搡搡出了屋子,外面密密麻麻全是村民,这些人冷漠残忍地看着我们。阿伟一看就急了,和老村长说着什么,老村长眯着眼,一句话都不说。 潘大勇的儿子大声喊:“爸爸,爸爸。”说着就要冲。潘氏集团的这些工作人员,全让村民们控制起来了。 年轻的村民们簇拥着我们来到院子里,黑胖子拿着镰刀站在高处,振臂狂呼,五官扭曲,有不少村民在应合。虽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铜锁脸色苍白,看着我笑笑:“罗稻,连累你了。” 我摇摇头,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孙婕吓得抖若筛糠,眼泪一直没停过。而潘大勇闭上眼睛,反而有种死亡来临的坦然。 阿伟急道:“潘先生,村民们正在商议要把你们斩首!” 斩首就是砍头,没想到我们临了连个全尸都没混上。铜锁忽然放声大笑:“哈哈,来吧,小哥我不怕。我他妈活够了,给我个痛快的!” 我暗暗叹息,完了,他是崩溃了。 这些村民把我们押解到院子正中,一群人围着我们跳舞,年轻人手里握着刀,紧紧地看着我们。真是没想到,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样的村落部族保留着斩首的私刑。 潘大勇的儿子扯嗓子哭。阿伟大声用土话快速说着什么,然后焦急地说:“我说要给他们钱,可村民们不答应。就是那个神婆的主意,她说你们身体里藏着坏种子,会把邪恶的神引来,你们必须要死。” 老太太来到我们近前,也围着我们跳舞,边跳边用当地的土话清唱一首歌。声音沙哑,曲调诡异,听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黑胖子没等她唱完,一把抓住铜锁,照着他的腿弯就是一脚,铜锁站立不稳跪在地上。 黑胖子把铜锁的脖子使劲往下压,铜锁知道大限来临,拼命挣扎,嘴里嘶吼着。这些瘦了吧唧的村民干别的没能耐,对付犯人有的是招。有人拿着一根圆棍,对着铜锁的肋下狠狠捅了一下,铜锁剧痛,惨叫一声,全身力气都泄了。 黑胖子把他的脑袋紧紧摁住,铜锁抬不起头,他声嘶力竭地喊:“罗稻,你要是能活着回去,告诉我老爹老娘一声,我对不住他们,我不能孝敬他们了!” 场面乱哄哄的,我头晕目眩,心脏几乎都停了。这一瞬间,我就感觉大脑有点缺氧,发生的这些事已经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看着跪在地上的铜锁,我脑子一片空白。 黑胖子朝着手里的镰刀吐了一口痰,那老太太走过来,照着镰刀也吐了一口。他高高把镰刀举起来,对准铜锁的脖子。 这把镰刀表面漆黑,生了一层铁锈,砍脖子相当费劲。要把脑袋砍下来,必须用镰刀沿着脖子来回割。我无法想像铜锁的惨状,死在这种酷刑之下,我们到底遭了什么孽。 都说报应,我们又不是大奸大恶之徒,铜锁也不过平常好点色,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境地?老天爷,你真是太不公了。 一想到待会我可能也死在这种酷刑下,腿都软了,两股战战,差点瘫软在地。 铜锁闭上双眼,等待行刑的那一刻。 黑胖子举着刀正要砍,这时,屋门开了。房间里走出一个人,他满头乱发,衣不蔽体,脚上还没有穿鞋,一步一个脚印走了出来。 正是我们从地坑里刨出来的那个人,他居然活了! 村民们顿时混乱,众人议论纷纷,他站在楼梯上,用方言说了一句话。 院子里安静下来,黑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老太太也不跳舞了,叽里咕噜和这个人开始对话。 从口气来判断,那人似乎在软语安慰,老太太态度有了好转,不再生硬。 那人从楼梯上走下来,慢慢来到我们近前,他缓缓撩开挡在脸前的长发,露出脸。 我就在旁边,看到这张脸就心就是一颤,他长得很平凡,谈不上英俊,但有一股内敛的沉稳味道。最奇特的是,他和铜锁、潘大勇他们长得并不像,可看到他,就像看到了铜锁,又像见到了潘大勇和孙婕。这种感觉用语言描述不上来,这个人就像是他们四个人的合体,非常奇妙。 有这种感觉到人,不会是别人,他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高跷男。 高跷男看着他们四个,浮现出笑容,居然用最纯正的国语说:“你们来了。” “快救救我们!”潘大勇置之死地而后生,狂喊道。 高跷男看起来并不像我们印象中的那么狂躁悖理,毕竟他曾经手刃六姨太,又和三小姐通奸,一生又经历过那么多鸡鸣狗盗的事,在我们印象里,这个人的人品真不咋地。可现在和他面对面遇到,直观感受,觉得这个人沉稳有度,内敛平和,最起码不像是坏人。 高跷男和老太太沟通交涉之后,村里人都散去了。铜锁跪在地上,一直没站起来,等我扶起时,他腿都软了。 铜锁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我他妈都尿裤子了。” 我拍拍他,不知怎么安慰好,刚才我也差点拉裤子。 阿伟和其他人围过来,潘大勇的儿子还在哇哇哭。 现在终于找到正主了,他们四个人反而没话说了。纵木住才。 高跷男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们进屋里说话。 大家犹豫,这里面的感觉非常不好,阴森森的,刚才还经历了生死一线,谁都心有余悸。 高跷男笑:“没事,我和神婆达成协议了,她不会再对付你们。” 我仗着胆子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跷男看我:“你是罗稻吧?” 我愣了一下,赶紧道:“是啊,你认得我?” 高跷男笑笑:“里面说话吧。” 因为下面要谈的事牵扯到很隐秘的事情,除了我们几个知情人,其他人都守在外面不能进去。 房间里,黑胖子和老太太已经坐在最里面,高跷男示意我们坐在门口,他在中间。 “你们的事情,我全知道。”高跷男说。 我们没有说话。事情诡秘莫测,谁也不知说什么好。 “而我的事情,你们未必全知道,就先说说我吧。”高跷男道:“我本家姓孟,你们管我叫老孟就行。我来这个村子修行已经几十年了,他们并没有囚禁我。”他看了看黑胖子和老太太,继续道:“此地风水有灵气,我在这里修行,付出的代价是为这里消灾解难,安逸鬼神。这家男主人死了,阴魂一直在随我修行,这也是我和神婆的协议。” “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沉默的潘大勇忽然说道。 “你们是我的种子。”老孟道。 第二十五章 问道 “种子?我们都是你的孩子?”潘大勇尝试着问。 老孟摇摇头,他斟酌一下,不知该怎么和我们说。半晌才道:“我说的种子。并不是生理性的。你们是我的分身,也是我的念。” “念?”铜锁等四人面面相觑。 老孟说:“你们从诞生到现在,每时每刻在人世间的经历,其实也是我的经历。你们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我都知道。怎么说呢,不知这个语言该怎么组织,能让你们听明白。你们四个都是独立的人,同时也是我的相,你们出入世间红尘,就相当于我在行走世间。虽然我的肉身桎梏在穷乡僻壤,可我随着你们一起在经历红尘的悲欢离合。你们四个人给了我四个不同的人生之路。” “为什么要这么做?”孙婕轻轻问。 “印证。”老孟道:“中国古代讲‘内圣外王’,无非是出世和入世。远离人群隐居自修,固然不错,但更重要的还是要印证人间的红尘种种。你们在梦中经历我的人生。我在念中经历你们的人生,道理差不多。你们的人生,加上我自己的一生,我算是一世五为人。” 潘大勇沉默片刻道:“我这人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老孟你别见怪。” 老孟笑:“大勇,你说吧。” “梅春在梦中曾经见过一个在石洞修行的妖人,他修炼的法术能吸收分身的精血。你弄出我们四个人,是不是也有这个目的?”潘大勇问。 老孟表情很严肃。点点头:“开始是有这个打算。” 铜锁他们四人脸色变了,一起紧张地看着他。 老孟道:“那是开始,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说着,他站起来转了一圈:“你们看,我的身体俱在,并没有变成透明的。” “你没有修炼他的邪术?”铜锁惊讶地说。 “修行之路也不是仅仅只有那么一种,我从到了这里,便开始修行,参阅过报宁寺众多经典,又有你们四人四相在替我印证红尘中的大道,我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修行之路。仙佛蜕下分身有两种作用。一是仙人渡劫。就是石洞那妖人所做,灭掉分身,相当于灭掉自己,用另类方法渡劫,骗过老天;二是蜕念,逐步去掉境界中不适合的念,比如魔性。”老孟说。 “蜕念?!”我们喃喃。 “你们四个人都是我蜕下来的念,杂念蜕去,境界才能有所提升。比如说蜕掉魔性、软弱等等,驱除人性里的弱念。”老孟说:“可以这么理解,你们都是我蜕下的念的实体化,你们是我的一部分,又不是我的一部分。” 他们四个人没怎么太懂这里面的关系。而老孟也不能说得再明白了,语言已经桎梏了思想的表达。 我举起手,老孟看我:“罗稻,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字斟句酌说:“你说蜕掉魔性、软弱这些念,我有点不理解。其实善即恶,魔即天使。你抛弃了魔性,同时也是在割裂身上的善!魔和善本来就是相对而一体的。无恶也就无善了。再说恶这个东西,太过于主观,你凭什么就能确定这一念是恶的呢?” 老孟笑:“好见识。我说的蜕念,是个很复杂的过程,并不那么简单。我也在不断调和善恶,最终趋向中庸大道。你们要明确一个概念,所谓‘仙人’、‘佛’、‘道’等等这些概念并不是一个固定的终点,而是一个不断努力的过程,或者说历程,所谓大道无涯。你们虽然是我的念,但不是简单的念,你们谁是魔性的?谁是软弱的?我看你们都有恶念,某些时候也都是软弱的。大家是复杂而多变的人,也是很多念的结合体。佛家有三身,一佛分三身,三身即一佛。” 铜锁尝试着说:“你把我们四人叫过来,又是什么用意呢?你可把我们给害苦了。” 老孟道:“命运是天道,我所追寻的就是大道,我怎么可能有能力安排你们的命运呢?我没这么大的能耐,各位所遭所遇全是人生该有的劫难,生离死别很正常。我确实做出一些小的安排,叫各位前来,没有别的意思,你们毕竟是我一念而生,我有责任让你们度过劫难,享受自己的人生。我早已算到这一天,让你们来,就是帮你们渡劫的。” “这么好?”我们喜出望外。 “这场大劫之难,因我而起,连累诸位了。”老孟淡淡说。 “怎么了?”我们问。 老孟道:“我的劫数马上就要来了,这是修行入大境界的一道门槛,也是我避不开的命运。我很可能会落到魂飞魄灭的下场。我若灭,必会牵连到你们这些分身。你们因我而生,却不是为我而生,你们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你们应该为了自己,而全力以赴地活着!” 这话说得悲凉,而且极其真诚,不说那四个人,就连我听了都非常感动。 这个老孟看样子真的是修行到一定境界了,极具大情怀。 老孟回过头对那神婆和黑胖子,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神婆瞪着眼睛反驳了几句,最终闭口不说了。 “我和他们交待过了,以后不管我出什么事情,都不要为难你们。”老孟道:“你们去吧,去化解劫难。” “怎么化解?”潘大勇心急火燎地问。 “到地狱塔最高层,从上面跳下去,旧身便死,随即重生。”说完这句话,他随即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我们听得蒙头转向,好家伙,从八层浮屠上跳下来?开玩乐呢? 我们再怎么问话,老孟也闭眼不答,不闻不问,老僧入定一般。 从屋子里出来,外面潘氏集团的人已经等的不耐烦,潘大勇的儿子几次想冲进屋里,都让阿伟拦住。看我们出来,大家把我们团团围住。潘大勇有些疲倦,吩咐车队调头,马上会寺里。 众人赶紧上了车,开出村子,一路颠簸,回到报宁寺。纵斤东弟。 要蹬地狱塔,必须要和格力上师通报。这次上师并没有见我们,而是指派了一个小和尚,让他领着我们上去。 在往塔里走的时候,我们讨论怎么个跳法,梅春建议准备几个降落伞,铜锁说应该弄弹力绳绑腰上,像蹦极一样。潘大勇摇头说:“你们说的这些方法都不好,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是有讲究的,借助工具不虔诚。如果因为不虔诚而没有效果,我们岂不是白跳了。” “那潘总你什么意思?”铜锁问:“就这么往下跳?八层佛塔啊,跳下去就成烂泥了。” 阿伟在旁边听我们说,来了兴趣:“我问问小师傅。” 他把跳塔的事情翻译给小和尚听,小和尚说了几句话。阿伟听得聚精会神,然后翻译过来:“小师傅说,地狱塔西面是大湖,可以往水里跳。他说地狱塔跳湖是本地已经失传很久的习俗,有堪破地狱生死关,再世为人的寓意。” 铜锁心里大安:“跳湖啊,这就好办了。我水性嘎嘎的。” 我讥讽他:“从八层楼上往下跳,你可别吓得尿裤子了。” 我们蹬上了地狱塔,每一层都花团锦簇,供奉着很多的鲜花,这里每一层都代表着一层地狱,听着渗人可看起来这里却很漂亮,像是大花园。只是空无人影,光线又差,这些花瓣在阴暗的佛堂里,确实有种阴森森的意味。 我们来到最高层的八层,这里有巨大的佛像。离近了看,更为震撼,一颗头颅就有两米多高。慈眉善目,微微垂头,风一吹,身上披的黄色袈裟瑟瑟作响。 和尚领着我们来到西面,面向西方,地上放着一块黄色蒲团。蒲团旁趴了一只老虎。这只老虎十分瘦削,毛发俱竖,胡子都在颤抖,栩栩如生。我们吓了一大跳,谁也不敢过去。小和尚径直走到老虎身边,轻轻抚摸它的皮毛,阿伟长舒口气:“这是老虎标本。” “传说伏虎罗汉有只老虎随他修行,是不是就是这只?”铜锁问。 阿伟翻译给小和尚,小和尚点点头。 我们互相看看,这位老孟真是奇人,这几十年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身上藏着无数的秘密。我们走过去,虽然这老虎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双目还湛湛有神,威风凛凛。看着就害怕,谁也不敢靠近。 可问题来了,这老虎就挡在佛塔边缘,要往下跳湖,必须跨过它。 这可能也是个考验吧。 我们咬着牙走过去,慢慢跨过老虎,来到边缘,探头往下看。这里高了下能有十几米,下面是一片深绿色的湖水,阳光辉映,波光粼粼,别说往下跳了,看一眼我都发晕。 第二十六章 邪神 潘大勇、铜锁、梅春和孙婕站在佛塔边缘,往前一步就是十几米深的湖水。他们互相看看,谁也没有催促。虽然说是跳下去就能获得重生,到了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往外跳的勇气。 潘大勇做做扩胸运动,把衣服里的钱夹子、手机之类的东西交给儿子,他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小步,半个身子探出佛塔,他一抱拳:“我就不客气了,哥们姊妹们,我先去了。” 他也没做什么准备,一纵身从佛塔上跳下去,整个人在空中张牙舞爪,我们探头看着。眼睁睁看着他身体越来越小,“噗通”一声进了水面,浪花四溅,荡起层层涟漪。人没影了。 他儿子扶住廊柱,向下喊了一声:“爹!” 下面涟漪渐渐平复,没有看到潘大勇出来。 潘氏集团那些工作人员急了,大家纷纷要往塔下跑,去搭救潘大勇。他儿子还真是孝顺,外衣一脱,也要往下跳,被我们死死拦住。冒然一跳。肯定会有危险的,不能爸爸没了,儿子也跟着倒霉。 就在这时,忽然水面涟漪波动,潘大勇从水里探出头,一边凫着水,一边朗声大笑,在水里挥着手,示意他们赶紧跳。 铜锁热血翻涌,颤抖着手把身上的零零碎碎掏出来交给我,能看出他是又害怕又兴奋。他拍拍我的肩膀。深吸口气,大叫一声从塔上跳了下去,速度极快,也就几秒钟,“噗通”一声落进水里。 我揪着心看着,时间不长,他也从水下钻出来,一边大笑一边拍着水面:“我获得重生啦!我重生啦!” 我看得热血翻滚,也有股激流在心里冲涌,老孟说跳此塔犹如堪破生死地狱,就算没这么玄,起码也是一种极强的心理暗示。这就是一个仪式,一个给自己的成人仪式。 我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回响:跳下去。跳下去,获得新生。 我把铜锁的那些东西,还有我兜里的东西都交给阿伟,托他保管。我走到塔前,深吸口气,转过头对梅春和孙婕说:“两位妹妹,不好意思了,我也要重生一把。” 我这一辈子都谨小慎微,唯唯诺诺,我决定在这个时候战胜自己!我大叫一声:“妈个蛋,老子也来了!啊!!” 我一纵身从塔上飞了下去,双脚腾空的瞬间我就后悔了,是不是有点草率。往下落了一秒钟,我忽然想开了,爱谁谁吧。 耳边风声大作,身体极具失重,我的心都飞起来了,那一瞬间感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飞出去,阳光灿烂,照在我的脸上,下一秒钟双脚疼痛难忍,砸在水面上,一声巨响,眼前陡然一黑,全身冰凉,我知道自己进了深水。 所有迷糊的感觉全都消失,我一下清醒过来,真是有种顿悟的感觉,似乎瞬间对所有的东西都无比通透,但你要让我说,我还说不出来。有种朝闻道后懒洋洋的感觉。 我钻出水面,轻轻拍打着水,仰游在湖面上,看着远远的佛塔,自己就是从那里跳下来的,再往上看,是蔚蓝天空悠悠的白云,那一瞬间我融化了,只想永远这么游下去。 铜锁狗刨的姿势游过来,抹了把脸说:“你丫的怎么也跳下来?” 我像刚泡完桑拿,全身无力,懒得搭理他,勉强说道:“我也要从头做人。” 刚说完,就看到有人从塔上跳下来,铜锁赶紧往外游:“别砸着我。”我懒得理他。安逸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时光。 后面的发展简直就是一场嘉年华,梅春和孙婕也跳了下来,后来居然潘大勇的儿子和几个工作人员也跳了下来,大家在湖里相聚,哈哈大笑,开心的不得了。 我们从水里出来,有人已经准备好了毛巾和新衣服,大家擦擦身子,铜锁蹦了三蹦:“我感觉现在全身都充满力量。” 我没好意思说他这是心理作用,潘大勇倒是挺理智:“上医院查查身体再说。” 换了新衣服,我们专程到寺里去敬谢,潘大勇亲口许诺,如果他的身体能恢复健康,给寺里盖佛像捐香火钱。 天色不早,我们赶回怡保市内。潘大勇心里着急,不知自己身体怎么样,他要阿伟联系市里的一家医院,赶紧检查身体,铜锁也要跟着去,他们还要孙婕一起去。孙婕叹口气说:“我子宫切除了,就算大罗神仙也不可能让我长出来。我已经想明白了,也认命了,你们去吧。” 潘大勇和铜锁带着工作人员走了,我们在酒店吃完饭,等到夜里八点多,只听走廊脚步嘈杂,老远就听到铜锁大呼小叫。 我把门打开,铜锁猛地冲进来,一下跳到我身上,紧紧搂着我,高呼:“癌细胞没有了!癌细胞没有了!我活了!我健康了!” 看他这样子,我也非常欣喜,拍拍他:“恭喜你了。” 铜锁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鼻子喷气,人莫予毒,不停地摩拳擦掌:“妈的,这些天可郁闷死我了。我现在才知道生命是如此的美好,自己以前浪费时间浪费精力,都是在浪费自己生命啊,我的同志。我要好好筹划一下自己的人生,看着吧老罗,哼哼。” “既然好了就别得瑟了。”我说。 “看你个衰样,”铜锁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我先从吃山珍海味开始,把掉的肉再吃回来。” “潘总怎么样了?”我问。 “他身体也不错,”铜锁说:“医生说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老伙计乐疯了,要带我们在这里好好玩几天。新马泰,咱们组团去玩。哦,对了,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潘总说要去再见一见老孟。” “老孟不是不搭理我们了吗?”我问。 “搭不搭理是他的事,如果我们不去看他,那就是我们的事。走吧,哥哥领你逛逛马来的夜生活。”铜锁踌躇满志。 我说:“困了,不去了。你也别得瑟,小心马来扫黄,再把你驱逐出境。” 铜锁“切”了一声:“哥哥我早就金盆洗手了,以后做个好男人,拜拜。”他大摇大摆地走了。 事情解决了,我心里也安逸不少,早早就躺下睡了,铜锁晚上几点回来都不知道。第二天一大早,看到了潘大勇,老小子气色很好,说话都瓮声瓮气,和铜锁一个德性。真不愧都是同一个人的分身。 我们早上出发,坐着车重新回到村子,刚下车,就看到情景不对劲。村子里冒出一道滚滚浓烟,直冲天际,一根高杆上还挂着白色的幡子,我们面面相觑,这是有人死了?纵斤布巴。 我们走进村子,村民看到我们来了,都放下手里的活计,恶狠狠地看着我们。 这时村长走了过来,阿伟问发生了什么事,村长告诉我们,神婆昨日夜间过世了。 我们面面相觑,感觉特别吃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阿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低声劝解我们不要再去,很可能会出事。潘大勇这是活过来了,大手一挥:“去,不管是刀山火海都得去看一眼,不和老孟打个招呼,我回家睡觉都不安生。” 我们一行人加了小心,来到黑胖子的家。 村外看到的黑烟,就是从他家院子的高炉里冒出来的。村长告诉我们,昨晚神婆死了之后,村里举行了火葬,黑胖子把残存的尸骨背回家,继续烧。 这是他们这里的规矩,死人一律在村里火葬,亲朋好友捡了烧剩下的骨头拿回家奉养,他们认为骨头里也是有灵的。 院子里,黑胖子用铁锨往炉子里搓着柴火,整个院子里飘散着极其难闻的腐臭。村长一招呼,黑胖子停下来,拿着铁锨气势汹汹走过来。我们都有点胆怯,这件事颇有玄妙,我们没来的时候,神婆还好好的。我们后脚一走,她晚上立马挂了。说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自己都不相信。 黑胖子走过来,到没有发难,神态很自如,他说了几句话。阿伟翻译说:“他告诉我们,他母亲虽然去世了,可没有离开这个家,现在变成了……鬼,仍然守护在这里。” 大白天听这个,浑身慎得慌。 潘大勇问:“他母亲怎么死的?” 阿伟翻译过去,黑胖子沉默一下,说了几句。阿伟神色有些惊恐,说道:“他说,昨天晚上来了邪神,把伏虎罗汉弄死了,盗取了神珠,他妈妈和邪神斗法失败,也死了。” 听到这话,我们面面相觑,潘大勇追问:“老孟死了?金珠失窃?” 我更是震撼,还真的有邪神?把金珠盗走了? 我们提出要去看看伏虎罗汉,黑胖子同意了,领我们进了院子。黑胖子忽然转过头说了一句话,阿伟有些害怕也有些意外,他翻译说:“这个胖子说了,如果不是昨天神婆答应放过我们,他今天就会用刀把我们全杀了。” 第一章 通缉解铃 来到木屋里,房间正中坐着一个人,正是老孟。他神态安详。盘膝而坐,可脸色铁青,轻轻摸摸他,皮肤滞涩冰冷,毫无生气,他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潘大勇有些暴怒,厉声大喝。 阿伟翻译过去,黑胖子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擦拭着镰刀,慢慢说给我们听。纵他冬巴。 他的叙述非常简单,就说昨天夜间来了邪神,悄无声息中弄死了老孟,窃走了神珠。神婆察觉不对和他斗法,结果也死于邪神之手。邪神并没有斩草除根,保留了他的一条性命。拿到神珠后,邪神目的就达到了。转瞬遁走,不见所踪。 “邪神长什么样子?”铜锁问。 黑胖子摇摇头,说了几句话,阿伟翻译说:“这个邪神悄无声息而来,又俏俏遁走,自始至终也没见到长什么样子。神婆临死前说,邪神是这些外来人里其中一个招来的,这人身上带着坏种子。邪神就是根据种子来的。” 我们面面相觑。自始至终我也没弄明白,邪神到底是怎么一个存在。黑胖子见识很少,而且他的土著语言表达能力有限,复杂的事情根本表述不清。 我们听得稀里糊涂,总而言之一个结果,就是老孟挂了,金珠失窃,神婆也死了。 黑胖子站起来,大步流星往外走,告诉我们,他还要给他妈收尸骨。请我们离开这里。 我们郁郁离开村庄,这一趟马来之行,结果是好的,但老孟之死留下了阴影。尤其铜锁、潘大勇他们四个,惶惶不安,就像是失去了精神上的家园一般。 我们没有在马来继续停留,眼瞅着就要过年,大家买了机票飞回国内。 回来之后,铜锁又到大医院做了一次彻底的体检,检查结果显示他已经恢复健康。我也放下心来,约上罗小米,准备回老家蟠桃村。 从老父亲过世,一直到马来西亚之旅。这些时间我是一个怪事碰一个怪事,一直没有闲下来,马上要过年了,总算可以喘口气。 到了蟠桃村,现在是冬天,万树凋敝,前些天还下过大雪,远处山脉一片白色。我和罗小米提着大包小卷来到大哥家里,大嫂正拿着大扫帚打扫院子,看见我们来了,开心的不得了。放下扫帚,拉着我和罗小米的手进了里屋。 大厅温暖如春,大哥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看我们来了,赶紧接过包裹,让我们先休息。 终于到家了,我换上便服,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白色茫茫的大山,一片安逸。可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解铃,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马上过年了,他会在哪过呢,会不会和解南华一起? 我抄起手机给解铃打了电话,打不通,他又跑哪了?我又给解南华打了电话,解南华的口气很奇怪,吱吱唔唔不说什么,被我问急了,这才说道:“解铃出了点事。” “他怎么了?”我问。 “我也不知道。有点麻烦。”解南华说。 他没多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我坐在床上,闷闷抽了会儿烟,心想解铃神通广大,他要出事我也帮不上忙,算了,等着好好过年吧。 临近年节,村子里的年味越来越浓,家家户户挂起红灯笼,门口张贴福字、喜字和对联,我和罗小米在家帮着大嫂里里外外忙活,打扫卫生,换洗衣服、窗帘和被单,喂鸡喂鸭的。我很长时间没在农村从事劳务了,陡然这么一干,浑身腰酸背痛。 这天,二哥也来了,他和二嫂身体恢复得都不错,抱着孩子。我们老罗家一大家子在客厅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唠着嗑,时不时爆发大笑,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我正逗着小侄子,外面院门敲响,大嫂用围裙擦着手出去,时间不长领着一个人进来说:“三儿啊,你朋友来了。” 就在这个瞬间,我眼皮子跳了跳,心想会不会是解铃。站起身一看,门口站着个胖子,笑眯眯的,看着眼熟,一时想不起是谁。 这胖子是自来熟,过来握手:“你好啊罗稻,不认识啦?我是老陆啊。” 我猛地想起来,曾经在解铃家见过他,江湖人称陆五哥,是个阴差。他怎么来了?这个人没打过交道,想到他的职业我就膈应,阴差,行走阴阳之间的人,肯定和死人有关系。这大过年,喜气洋洋的,他来干什么。 心里这么想,我面上还是装作十分高兴的样子,和他握手:“五哥,我想起来了。您这是……” 陆五哥哈哈笑:“我是闲人,没家没业,大过年一个人冷清啊。听说你家是农村的,我就来投奔你了。”他转过头对大嫂说:“这城里过年吧,没年味,没意思。我就喜欢到农村家过个团圆年,吃个三十儿的饺子,放放鞭炮唠唠嗑,初一逛逛门子,多热闹。” 大嫂道:“大兄弟,你这么想就对了,今年就在咱农村过。我就不明白那些人钻脑袋想去城里,有啥好的,咱农村热热闹闹的,不比城里强。过年就住下,你是三儿的朋友,就是我们家的朋友。” 陆五哥翘大拇指:“敞亮!” 我知道这老小子表面看憨厚率直,其实并不那么简单,他上门肯定是有事的。我耐住性子看他表演,时间不长,他和我们家里人都搞熟了,他喝着茶水说:“罗稻,走,去看看你的房间,咱俩拉拉呱。” 我们来到楼上的房间,他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我坐到对面的床上。 还没等我发问,他开门见山:“解铃出事了,知道吗?” 我坐直身子,直愣愣看着他,心跳加速:“他怎么了?” 陆五哥抽出一根烟,自己点上,烟雾蒸腾,他的脸浸在烟雾中,显得有些迷离。 他缓缓说出一句话:“解铃已经被阴间通缉。” “什么?”我懵了,被阴间通缉? 陆五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收走魂魄,入地狱受难,永世不得超生。这个世界上将再无解铃。” “他怎么了?要这么对待他?”我急着问。 陆五哥被烟呛到,咳嗽着说:“罗稻,现在我要问你的话,关系到解铃的前途。希望你不加隐瞒,有什么说什么,更不要给他做伪证。”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冷静下来。 陆五哥停下烟,严肃地看着我,忽然笑了,他把烟放到烟灰缸上,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 这是一张蓝色的符箓,贴在铁牌上。符箓上绘满了鬼画符一般的红色线条,上面的字一个都看不懂,红得鲜艳,看起来像血。我拿在手里微微颤抖,问他:“这是什么?” “此物名唤勾牒,”陆五哥说:“乃阴间阎罗王下的拘票,上面已经勾下解铃的名字。这么说吧,你可以不信我,但是阴间已经撒下海捕暗花,不光是我,行走在阳间的阴差,人人都得到一张勾牒,张开天罗地网抓捕解铃,天下已无解铃容身之地!阳间他躲不下去,阴间更是去不得。罗稻,我知道你和解铃关系很好,所以我先一步找到你,就是为了能帮助解铃。如果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事情就不好说了。” 他拿起烟继续抽:“你慢慢想,如果觉得我在这里碍事,我这就告辞。” “别。”我干涩地叫住他,把勾牒递还给他。 陆五哥说:“我们都是解铃的朋友,那就要想办法帮助他,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你说对吧。” “那你总要告诉我,他到底犯了什么罪。”我苦涩地说。 “解铃犯下三大罪,”陆五哥道:“阴间有名鬼差,叫做鱼鳃,大约在清朝中期时,从阴间遁走,匿名隐藏在人间,这个阴魂极其危险,杀人无数,人神共愤,早已上了阴间的通缉榜,本来已经抓到,可就是解铃把他私放。私通恶犯,其罪相当,此为一大罪!炼魂珠你知道吧?” “知道。” “解铃身上就私藏了两枚炼魂珠,此物为阴间至宝,他见财起意,恶意相生,此为二大罪。”陆五哥说。 “等等!”我叫道。我眨眨眼,不对啊,解铃身上怎么会有两枚炼魂珠?就算林文美那一枚绿珠,他没有归还阴间,也仅仅只有这一枚而已,哪来的第二枚? “据我所知,他好像只有一枚珠子,怎么会有第二枚?”我说。 “这就是他犯下的第三大罪,”陆五哥说:“解铃利欲熏心,为了窃取炼魂珠,很可能犯下了累累血债。这孩子学坏了。” “扯淡吧。”我苦笑:“难道他杀人了?” “这就要你老老实实说了,”陆五哥道:“解铃的炼魂珠是不是都和你有关系,你都知道什么?”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难道马来西亚那个村子里神婆所说的邪神,就是解铃?解铃为了窃珠,把老孟和神婆都杀了? 和铜锁他们去马来,这件事我只和解铃讲过。当时解铃作法封门,告诉我,我的口他的耳,再没有第三人知道。 要说是解铃做的,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他的人品我是绝对信得过的。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二章 驱逐除名 我想这些事里肯定有误会,为了洗清解铃的冤屈,我便把关于两枚炼魂珠的故事讲给陆五哥听。 一枚珠子牵扯到了隆城大案。在妖人林文美的手里;一枚珠子牵扯到了历经百年的沧桑奇事,在高跷男老孟的手里。 陆五哥是个很好的听众,边抽烟边听,聚精会神,等我说完之后,已经过去很长时间。 他长舒一口气:“原来如此。” “老陆,你觉得这些事和解铃有关吗?”我问他。 陆五哥沉吟:“说不好。你在林文美炼魂炉中的经历说明,炼魂珠本身有惑人心魄的能力。解铃很可能禁不住珠子的诱惑,变得善恶不分。” “可是解铃告诉我,他已经把炼魂珠送到阴曹地府了。”我说。 “撒谎。”陆五哥撇嘴:“我早看他不对劲,这小子原来藏了这么一手。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解铃得到了第一枚炼魂珠。可能那时候还没有坏心,等到你这个大嘴巴把马来西亚另有炼魂珠的事告诉他之后,他马上改变了主意,尾随在你们之后。你们前脚走,他后脚就到了,把那位老孟和神婆都杀了。惨杀无辜,血债累累啊。” 陆五哥叹口气:“这小子已经成魔了。” “你这么说是不是太武断了?”我有点听不下去:“现在根本没有证据马来的血案是解铃做的。” “神婆曾和‘邪神’斗法,那必然是有大法力之人。而且神婆还说,这个邪神是你们中间的某个人领去的。符合这几点:有法力、和你们有关系的、知道内情……还能是谁?呼之欲出啊,我的朋友。只能是解铃。”陆五哥说。 “不对!”我斩钉截铁地说:“你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信是解铃。” 陆五哥把烟头掐灭:“信不信是你的事。阴间办事没那么多弯弯绕,不像人间讲人情,只有铮铮铁律。解铃一连犯下数罪,生生世世都要在地狱受折磨了。” 他扔下目瞪口呆的我,走出房门而去。 他一走我马上给解铃打电话,不通。我走来走去,脑子里乱成一团麻。解铃肯定不能坐以待毙,藏身在某个地方,等待着机会洗刷自己的冤屈。 我怎么才能找到他,或者说我怎么才能帮他? 我给解南华打了个电话。解南华声音冰冷,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有个阴差叫陆五哥来找过我,要抓捕解铃。解南华在电话里沉默片刻,说道:“罗稻,初二那天在朝阳寺后殿举行一个仪式。你来吧,有什么话来了再说。” 朝阳寺的后殿我知道,那是请八家将的地方。当初为了对付圣姑,就是在那里八家将聚首。 陆五哥还真是厚脸皮。居然赖在我家里不走了。不过这人不讨厌,天生长了个笑模样,嘴甜手快,帮助我大嫂干活,哄的大嫂咯咯直乐。 他看我从楼上下来,笑着说:“偷着联系解铃了?联系上了吗?” 我的脸顿时沉下来,敢情他留在这里,是为了监视我。我本来想发火,可想到他是抓捕解铃的执行官,又不好太得罪他。勉强说道:“找不到他。” “你能找到才怪呢,”陆五哥说:“全天下多少阴差,围追堵截布下天罗地网,真难为这小子,居然藏起来连个影子都不露。” “你能不能别小子,小子的叫。”我忍不住了。 “呦,怎么了?好朋友别吵嘴。”大嫂过来说。 陆五哥笑眯眯:“没事,我脾气好,骂我两句不在乎。” 解铃这件事像石头一样压在我心里,马上到年节,我只能忍在心里,在家人面前强颜欢笑。这大过年,解铃一个人背负冤屈,离乡背井,真是够可怜的。 偏偏大嫂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问我:“你的朋友小解呢?有机会请他来家坐坐,家里人都挺想他。” 我心里难受,赶忙应付过去。纵帅记划。 没滋没味过了年,眼瞅着到了初二,我撒谎有工作要做,心急火燎地坐车回市里。陆五哥厚着脸皮让我多买一张票,他和我一起走。 出了村,我非常不高兴,问他是不是一直要盯着我。 陆五哥哈哈笑:“别误会,初二在朝阳寺有个法会仪式,我必须要参加。” 我说我也去,陆五哥笑着说,那你要做好相当的心理准备。 到了朝阳寺,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白天气温很低,可今天来的人却很多,一大帮我不认识的人,八家将的众人都来齐了,当然没有解铃。 我还看到几个熟人,尔萨老大,老高他们,居然从遥远的隆城也赶了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法会,竟然如此隆重。 我看到解南华站在八家将之中,没有和任何人攀谈,显得十分寂寥。我本想上去打招呼,八家将忽然走进了正殿,外面的人不让进去,只能守在门口往里看。 正殿的高位上,并排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请出来的龙婆雕像,还有一个是赖樱。 我经历过一次八家将,知道赖樱是龙婆的乩童,此时龙婆已经上了她的身。 赖樱完全没有小女孩那种俏皮劲,微微沉目,面色阴沉,往那一坐就法相庄严。 龙婆抬眼看看众人,只说了一句话:“解铃的事我知道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完,慢慢合上眼睛。 解铃不在,何天真主持仪式,她上前一步,对所有人说道:“解铃私通有罪鬼差,善恶不分;私吞至宝炼魂珠,欺上瞒下,利欲熏心。解铃种种所为已不适合八家将行走世间,以除恶扬善的宗旨……现在我宣布,解铃从八家将中除名,昭告天下同道。” 站在旁边的陆五哥突然插话:“你还少说了一条吧。” 何天真深吸口气,继续说道:“八家将有责任把解铃缉拿归案,交付阴间地狱,与各位同道共勉。” 陆五哥走上前,他背着一个超大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七份勾牒,一一交给八家将的七个人,连解南华也领了一份。 解南华脸色很不好看,领了这东西往后屁股一塞,转身就要走。 陆五哥道:“南华少等,还有一件事没有落实。” 解南华也不理他,看着寺庙屋檐,不知想着什么。 陆五哥道:“八家将的宗旨,同道中人人皆知,除恶扬善是也。往常你们降龙伏虎的,样样都争在先头,抓捕解铃的事那更是责无旁贷。他就是出自你们中间的败类。” 小辉实在忍不住道:“解铃有罪没罪,现在还无定论,人都没归案呢,只能说有嫌疑。你凭什么妄加‘败类’二字?” 陆五哥呵呵笑:“好,你别生气,算我用词不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们八家将是不是选出一个代表,配合我们这些阴差,抓捕解铃呢。” 一直闭目的龙婆缓缓道:“老陆,你是这代阴差中辈分最大的,你说吧,指定谁就是谁。” 陆五哥扫了一眼八家将,用手一指:“就你了。” 他指的正是最晚加入八家将的二龙。二龙一听懵了,马上说道:“解铃是我师父,你让我抓他不可能!” “二龙!”龙婆喝了一声。 二龙沉默,半晌道:“是。” 陆五哥拍拍他的肩:“小伙子,如果你不卖力,或是假公济私,可就是辱没了八家将的名头。八家将绵延数百年,招牌可别砸在你们手里。” 我在后面看着陆五哥恨得牙痒痒,这小子好像专门针对解铃和八家将来的。我暗暗后悔,当初真不应该把关于炼魂珠的事情都告诉他,以后可得多长点心眼。 我心里有怨气,正好看到身边站着老高,就气恼地说:“高师傅,这姓陆的到底是丫谁啊。” 老高低声说:“我知道你和解铃好,我告诉你这里面怎么回事。阴间鬼差一共有十个,日游、夜游、黄蜂、豹尾、鱼鳃、乌嘴、牛头、马面、鬼王、黑无常。他们十个人在阴间分工各不相同,各领一摊,陆老五是乌嘴的阳世弟子,解铃是黑无常的阳世弟子。剩下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我惊讶地说:“阴间也搞派系?” “阴间的鬼差不也是人死了变的吗?!”老高苦笑。 我恍然:“解铃私通的那个鬼差,就是其中的鱼鳃?” 老高点点头:“鱼鳃是十个鬼差里最怪的一个。他无师无派无徒弟,手下没有小鬼没有判官,走哪都是独行侠。据传说他是在清朝中期时,从阴间逃走,遁入人间。这些年里,他以一身邪功神出鬼没,犯下累累罪行,害了很多人。” “我听解铃说过,阴差是能够通灵的活人,类似老高你这样的。而鬼差是阴间的鬼魂,作为鬼魂,鱼鳃是怎么混迹在人间的?”我问。 老高摇摇头:“不知道。别看我和陆老五都属于阴差,但我比解铃和陆老五差的太远,能力和辈分都不够,阴间许多东西我都不清楚。好比这个鱼鳃,对于我来说就是个传说,从来没见过他什么样子。” 第三章 迷雾重重 仪式举行之后,回到市里,我约上解南华聊聊。到了他的办公室。解南华看上去有些憔悴。他跟我说,解铃这几样罪名,他是一个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他还有很多内情不了解,便把关于两枚炼魂珠的故事告诉了解南华。 解南华听完之后,久久不语,他躺在老板椅上,疲惫地揉着自己的脸,说道:“罗稻,你先走吧,我想静静。” 从办公大楼里出来,天色黯淡。乌云翻卷,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该是合家团聚,热热闹闹过年的时候,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我慢慢向家走去,开始下雪了,静静落下无数的雪片。 到家刚打开门,一走进去发现不对劲。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拿着遥控器看电视。 一看到他,我顿时炸了。我靠,解铃! 我揉揉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天色昏暗,客厅也背光,屋子里很暗,解铃整个人融在黑色之中,只能看到脸庞的剪影。 “解铃?” 他回过头看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熟悉的笑,正是解铃。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你……你不是亡命天涯了吗?” 解铃笑:“背负那么大的冤屈,哪能就这么跑了,不是我性格啊。不把事情整明白,我走哪也躲不过阴间的缉捕。” “他们说你犯下什么三大罪,刚才我还在朝阳寺参加了……”我迟疑地停下话头。 解铃说:“被开除八家将了吧?我知道。” “有人告诉你了?”我问。 解铃笑:“谁没有个三老四少的朋友。罗稻,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会找上你。” 我摇摇头。 解铃用遥控器把电视关上,说:“这次出的事对我来说,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信条,里面肯定有误会,也有宵小的暗算。找你呢,是给你个机会历练一下。就当我这个空口师父给你这个徒弟的一点承诺。” 我哈哈笑:“你这个师父嘛玩意都没教我。就先拿我这个徒弟给你顶缸。” 解铃笑笑,没说话。 我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扔在茶几上。解铃看看,手机上显示了一个号码,是陆五哥的。 “什么意思?”他问。 我从沙发上站起,在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解铃。现在你们婆说婆有理,公说有公有理,我到底信谁的呢。你让我帮你,可以。但你首先的说服我,让我相信你。如果我听得不满意,虽然不至于报告给陆老五,但你也别想让我帮你。” “呦呵。”解铃翘起二郎腿:“有点意思。好吧,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我想了想说:“林文美的炼魂珠在哪?” “还在我这。”解铃坦然地说:“我撒谎了,我并没有送回阴间。” 我颤抖着说:“马来西亚的神婆和老孟,也是你杀的了?” 解铃莫名其妙:“你说的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看他这个样子不像作伪,我便把和铜锁潘大勇等人到马来西亚的经过讲述一遍。解铃眉头紧锁,用手指敲着自己膝盖。 “罗稻,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林文美的炼魂珠吗?”他问。 “为什么。” “炼魂珠一共有三颗。它是什么东西你基本上清楚了,但它还有一项功能,一般人不知道。” 我看着他。 解铃说:“三颗炼魂珠,分别是黑、绿、金三色,它们能分别感应到彼此的存在。我之所以留下这一颗绿珠,就是为了找到丢失的那两颗。当时你问我,我不想把你卷进这个漩涡,就随口撒谎说送回阴间了,其实那颗绿珠还在我这。” “那盗取金珠的邪神,到底是谁呢?”我问。 解铃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线索很乱。听你的描述,老孟一直在默默修行,还有那个神婆,也不是一般人。能在夜里那么短的时间,连杀他们两人,并且盗走金珠,这个人的功力非同小可。可这样的人太多了,不但我们内地的民间大神多如牛毛,东南亚那边也是藏龙卧虎,嫌疑的人很多。” “陆老五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盗取金珠的人有这么几个特点:和我们有关系,有法力,知道内情的……他说除了你,没有别人。”我紧紧盯着解铃的眼睛。 解铃道:“金珠的事情我是听你说的,但你能保证铜锁和潘大勇他们不把事情外传吗?仔细一想,整件事莫可名状,深不可测,漏洞的细节太多。这件事还要慢慢查。其实在金珠之前,我已经知道了黑珠的下落,我一直在跟踪这条线。” “黑珠在哪呢?”我问。 解铃道:“这就要从我的第一大罪,鬼差鱼鳃说起了。黑珠的下落,他知道。”纵见边扛。 “鱼鳃到底是什么来头?”我问。 解铃娓娓道来,我一听就愣了,这鱼鳃的故事还真是传奇。 阴间有十大鬼差,排名不分先后,按的是到阴曹地府报道的先后顺序排的,也就是死亡时间。鱼鳃排在老五,这个人生前是什么人,又是怎么死的,谁也不清楚,恐怕这个秘密只有阎王爷知道了。 作为鬼差,有项很重要的职能,就是从阳间把将死之人的阴魂领到阴曹地府。 鱼鳃就负责这项工作,但它和其他鬼差不一样的是,它到阳间领的阴魂很特殊。它负责的是世间有影响力的大人物之死,或是一代帝王、或是盗国大盗、或是高僧、或是王侯。 鱼鳃是什么时间从阴间遁走的呢,要追溯到1864年6月,太平天国的首府天京城破。所谓天京就是现在的南京,鱼鳃当时的任务是,到阳间去领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的阴魂。鱼鳃去了之后,并没有顺利地把洪秀全阴魂引到阴曹地府,而是一去没了踪影,从此下落不明,人间蒸发。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鬼差,能私通阴阳,掌握生死秘密,这样的鬼魂混入人世间,绝对是巨大的隐患。其后数年,多次出现鱼鳃的传闻,据说它在人间杀人如麻,尤其战乱和荒年,更是如鱼得水。 阴间通缉这个鬼差已经很长时间了,可就是抓不着它。它神出鬼没,横行无忌,世道越乱越高兴。据说后来它很少亲自动手杀人,而是混入宫闱之中,迷惑当权者,惑乱天下。二十世纪中国那个乱,整整一百年都没怎么消停过,据说就有它一份责任。 “这个鱼鳃你认识?”我说。 解铃点点头:“不但认识,还是朋友。” 他沉吟一下,说:“我和鱼鳃认识的时间不长,对它的历史不太了解,但我相信它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传闻终归是传闻。我最开始找到它,是因为感应到了黑珠的位置,没想到它也在跟踪这颗珠子。后来二伯爷责令让我去抓捕鱼鳃,就在带它走的时候,我犹豫了,一念之差把它放了。” “你后悔吗?”我问。 解铃看看外面昏暗的天空:“事情做了就做了,我做事从不后悔。现在的声名狼藉,都是我自己的责任,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解铃沉吟一下:“听你说完马来的事情,我们要查清到底是谁窃取了金珠。这已经不单单是我的事,也有鱼鳃的责任,我们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先去找它。” “可你怎么去?阴间已经撒下暗花通缉你了。” 解铃正要说什么,“哐哐”门砸响,我们对视一眼。解铃做个手势,示意不要慌张,我喊道:“谁啊?” 外面传来二龙的声音:“罗哥,是我二龙,开门吧,陆五哥非让我领他来你这里认门。” 解铃坐在黑暗的沙发中,没有说话,我左右为难。 陆老五的声音传来:“罗稻,赶紧开门,难道金屋藏娇,还是解铃在里面呢?” 解铃轻轻说:“开门吧。” 我深吸口气,缓缓走到门口,慢慢打开门,昏暗的楼梯走廊里,站着二龙和陆五哥。 我看着眼前这个胖子,心里说不出厌烦,皱眉道:“你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怎么,不让我们进去?” 我犹豫,解铃让我开门肯定有办法。我慢吞吞闪开身,让他们两人进门。心砰砰跳,我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解铃已无踪影。 陆五哥走进厅里,看了看,啧啧有声。厅不大,沙发电视外加一张吃饭桌子,我单身汉住在这里,屋子里味不太好闻。陆五哥环视一周,说道:“家里来客人了?一起请出来吧。” “来什么客人,就我自己。”我声音有些不自然,这老小子眼睛真他妈毒,他怎么知道的。 陆五哥说:“就你自己?你为什么把椅子拉到沙发对面?你刚才在和谁面对面说话呢?” 第四章 算计 “你是警察吗?”我不耐烦:“我爱和谁聊天就和谁聊天,你管不着。” 陆五哥笑眯眯的,径直往里屋去。我把住把手。拦在他的身前:“陆老五,我家不欢迎你,请走。” 二龙道:“罗哥,让我们看看吧,看完就走。” 陆五哥笑着扭动把手,把门推开,里屋空空如也。我心砰砰跳,解铃这么短的时间里藏到哪去了。 二龙说:“五哥,既然这里你都看过了,确实没什么人,我们走吧。” 陆五哥和二龙往外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说:“罗稻,你不是修行人,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别闲的没事乱折腾,水太深,你玩不起。我们修行界的世界,你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有许多事并不像你看起来这么简单。” 我摆摆手:“我该怎么做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操心。你又不是我爹。” 陆五哥最后扫了一眼房间:“希望你不会有后悔那一天。” 他们两个前脚一走,我关好门走回房内。解铃不知从哪又钻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你藏哪了?”我惊讶地问。 “厕所。”他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心中狐疑。总觉得有走钢丝的感觉,胸口像堵着石头。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非常不好。 解铃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正是绿色的炼魂珠,珠子晶莹剔透,闪耀着妖异的光芒。他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珠子,来回滚动把玩,凝眉思索,不知在想什么。 陆五哥临走前的那句话在我心里长草,“许多事并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他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正想着。忽然解铃说:“罗稻,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我大吃一惊,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玩游戏。 解铃把珠子朝我一抛,我下意识接在手里,绿珠在手心滚动,热乎乎的感觉。 “你把珠子揣好,然后出去逛一圈,想上哪上哪,看看你能不能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解铃道。 他们一个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两股势力争斗的焦点。 解铃看着我说:“你要相信我。” 我把珠子揣进内兜,转身推门要走,想了想说:“你不怕我携珠私逃?” 解铃笑:“你如果真能逃的掉。说明你出师了,本事比我都大。” 我揣着珠子,在外面瞎逛,感觉这玩意在兜里特别烫手。我把手伸进兜里紧紧握住它,生怕遇到小偷。我坐着公交车到了市中心,这儿本来就是市里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现在又赶上年节,简直是人挤人人挨人,我在商场里转来转去,这时手机响了,拿起来看,是个陌生的电话号。接听后,居然是解铃打来的。 我找到僻静地方接通电话,这些事情搞的就像特务接头一样,我紧张说:“怎么了?” 解铃道:“你从商场后门出去,往左拐有个包子胡同,胡同口有个半大孩子,你把珠子给他,什么话也不要说,给完就走。” 我缩头缩脑从后门溜出去,别看这大商场如此繁华,热闹非凡,可从后面出去,就是一片棚户区,满地污秽,狭窄黑暗的胡同,散发着一股股臭味。 我拐进左面的胡同,看到黑色的墙上挂着小牌,写着“包子”。牌子下,站着一个十几岁背着书包的孩子。天冷,这孩子流出大鼻涕,正在擤鼻子。我越看越糊涂,还是按照解铃的指示,走过去把珠子塞给他。 那孩子看都没看我,接过珠子,大大咧咧扔书包的后袋里,专心致志扣鼻子。 我脚步没有停留,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进了胡同。这条胡同又脏又深,我从没进过这样的地方,七扭八扭几乎迷路。 这时,解铃电话又来了,他告诉我,到五十三中学门口,他在那里等我。 我是彻底糊涂了,好不容易从胡同里绕出来,坐着车又赶到了五十三中。 五十三中是初中,原来是市铁路子弟小学,校风奇差,初升高的升学率年年都排在后面。学校出了许多混混,附近几条街有名有姓的大流氓几乎都有在五十三中就读的经历,该学校号称专门培养流氓的黄埔军校。 我到了学校门口。今天放假,没什么人。我站在避风的地方缩头缩脑等着,解铃还没有现身。他是一向神出鬼没。 等了会儿,实在太冷,我到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了个茶蛋,坐在板凳上剥着。这时,就看到从学校里走出个男老师,他穿着一身特别古板的黑色棉袄,身材瘦削,刚从大门出来,角落里忽然钻出两个半大孩子,手里拿着大号的玩具水枪,对着老师的脸一顿狂喷。老师猝不及防,满头满脸都是污水,俩孩子撒腿就跑,钻进胡同,没了踪影。 男老师摘下眼镜,用袖子擦擦脸,慢慢走进我所在的小卖部。 女老板认识他,赶忙说:“蔡老师,我刚才都看见了,这帮小子太坏了,是你们班的学生吗?等告诉校长,把他们都开除了。这些孩子太不像话,根本不懂什么是尊师重道。”纵沟肝扛。 这个蔡老师是个很老实的中年男人,让女老板拿来一条干净毛巾,他擦擦脸,憨憨一笑:“算了,小孩恶作剧。再说这种事没个查,这些孩子都是小人精,他们不是自己来的,肯定托了邻居或朋友帮忙,都是生脸,上哪查。我在这当老师,就有这个心理准备。没事,我回去了。” 女老板道:“蔡老师喝了水再走吧。” 蔡老师摆摆手:“今天还有事,有个孩子家长生病了,我得去看看。” 女老板叹道:“真是个好老师啊。” 我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蔡老师擦净脸,慢慢走远。我正发愣的时候,旁边窗户被敲响,扭头一看是解铃。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站在外面冲我做手势,示意出去。 我三口两口把茶蛋吃完,打着嗝走出门,看到解铃我就不满了:“你搞什么鬼?” 解铃很严肃:“一会儿和你说。现在我带你去找鬼差鱼鳃。” 我们上了通往市郊的公交车,车子“咣当咣当”往市外走。 我真是一肚子疑问,问解铃到底怎么回事。 解铃说:“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炼魂珠之间是可以相互感应的吗?” 我点头。 “我怀疑我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我让你拿着珠子出去,就是想诱惑这个人出现。你在前面走,其实我一直在后面跟着观察。” “找到这个人了吗?”我问。 “你确实被跟踪,但我没找到这个人。此人神出鬼没,一直在盯着你。后来你看到的那个孩子,是我一位世交的儿子。让你把珠子交给他的原因是,我想确定一下,跟踪你的人是在跟珠子,而不是在跟你。” 我听得惊心动魄:“然后呢?” “那个人果然抛下你,又去跟着孩子,跟着跟着,他可能发现是个陷阱,觉得不对劲,整个人的气息便消失了。” 我擦擦眼:“他是谁?” “不管他是谁,他手里一定有其他的炼魂珠,要不然不会感应到绿珠的存在。绿珠在我手里,黑珠在鱼鳃的监视下,那么只剩下一枚炼魂珠,就是金珠。这个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他就是去马来杀害两个无辜修行人,盗取珠子的‘邪神’。”解铃说。 我咽下口水,觉得浑身发冷。“鱼鳃在乡下?”我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实在忍不住道:“绿珠现在在你身上?如果那个人尾随珠子而来,发现了鱼鳃和你的下落怎么办?” 解铃睁开眼看看我:“你想的倒是挺周道。珠子确实在我身上,我就是想让那人来!一是逼他现身,二是我也借机考察一下鱼鳃。虽然我和鱼鳃算是好友,但现在情况微妙,里面很复杂,敌友莫辨。”他顿了顿说:“人心只有逼入绝境才能露出它真实的一面。” 我叹道:“如此一来,你也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解铃笑:“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最喜欢兵行险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情况太复杂,所谓浑水摸鱼,要摸鱼只能把水搅浑。我相信最后的败家一定不是我。” 他不在和我说话,闭着眼睛睡觉,不多时响起轻微的呼噜声。 我叹口气,这种时候还能沉下心睡觉的,也只有解铃了。 第五章 鱼鳃 我们来到城乡结合部,这里又脏又乱,中间是个广场转盘。看不到红绿灯,车辆随便插队,横冲直撞。我和解铃在路边等了很长时间,才在车辆稀少的时候,走到街对面。 顺着一条临街的菜市场走进去,正赶上年节,卖水果的卖生肉的卖水产品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可这里也太乱,污水横流,垃圾成堆,整条街道散发着浓浓的腐味。 我实在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神通广大的鬼差,居然会住在这里。 解铃没有解释,领着我七扭八拐进了一栋老式的筒子楼,楼道里摆满了东西,好不容易挤上三楼,楼灯还坏了,摸黑来到中间住户的大门前,解铃敲敲门。 我心里很紧张,都说这个鱼鳃性情古怪,办事不循常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已经到这里了。我硬着头皮站在解铃后面。 门开了,这栋楼朝向不好,虽是大白天,屋子里光线却很暗,亮着灯。我看到屋里已经来了七八个人。都是普通老百姓。有男有女,穿着便宜的羽绒服,或坐或站挤了一屋子。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轻声问:“你们也是来找大神儿的?” “是。”解铃笑笑。 中年妇女闪开身,把我们让进去。 我明白了,这个鱼鳃仗着自己有通灵能力,在这里假称大神,祸乱乡间啊。我顿时对这个鬼差印象一落千丈,他杀几个人那倒也罢了,可堂堂鬼差屈尊当神汉,格局也太小了,格调太低。 解铃领我往里走,来到内屋。里面屋子面积不大,也就一张床一张沙发而已。床上盘腿坐了个男人,一眼看出就是个神棍,光着膀子,穿着红红的大裤衩,腰里还围了一圈小棒槌,梳了一根冲天小辫,正在凝神静气给一个病人掐脉。 病人躺在沙发上,手伸出正好搭这名神汉的腿上。他脸色蜡黄,身材瘦削,裹着一件脏不垃圾的黑棉袄,那模样一看就像老年间的病痨鬼。 沙发旁的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我认识,正是五十三中学被孩子喷水的蔡老师。他旁边是一个女学生,十几岁模样,手里提着大书包,正擦眼泪。 解铃拉住我站在门口,我们没有进去。 神棍把病人的手放下,叹口气摇摇头说:“没救了。” 女学生“哇”一声大哭起来,书包一扔,跪在沙发前握着病人的手,啜泣:“爸爸,爸爸……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 病人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这个动作似乎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搂着女儿,抬起头看蔡老师,客气地说:“蔡老师,麻烦你了。” “不麻烦。过了年要初升高,我带这个班里燕子的学习最好,考个重点高中不成问题,现在就怕她分心啊,老唐你要加油啊。”蔡老师说。 病人抚摸着女生的头发:“蔡老师,如果我不行了……你帮我照顾照顾燕子吧,你是个好老师。” “爸……”被叫做燕子的女学生,嚎啕大哭,紧紧抱着爸爸不放手。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阎王爷要收我,我也没办法。”病人勉强笑笑,让女儿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床上的神棍道了谢,咳嗽着往外走。 我在门口实在忍不住道:“怎么不去医院看?” 病人听到了,苦笑着说:“医院太贵,家里没多少钱,还要省下来以后给闺女用。再说我这病治不了,医院那是吃人的地方,是无底洞,钱扔进去听不见响就没了。我死了不要紧,得给女儿留下来点东西,她以后还要好好活着。活人不能让死人拖累了。” 燕子哭得泣不成声:“爸……” “朋友,请留步。”床上的神棍突然说了一句话。 我们一起看向他,蔡老师疑惑道:“说我?” “是的。”神棍说:“朋友,不知怎么称呼?” “免贵姓蔡。” 神棍从始至终没有睁眼,略一沉吟,微微点点头:“蔡朋友,走好。” 就在这个瞬间,我看到蔡老师的脸上隐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转瞬即逝。 床上的神棍就是鬼差鱼鳃?我越看越觉得他长得怪,有点鬼气森森的意味。纵在双划。 “别愣着,我们也走吧。”解铃说。 我顿时懵了,找到鱼鳃了,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要走,这是闹哪样? 解铃也不解释,拉着我跟着前面的蔡老师他们出了门。整个过程中,病人和他的女儿一直哭哭啼啼,父女俩说不完的话;蔡老师走在后面,插着裤兜默不作声;我和解铃跟在最后。 从楼上下来,出了肮脏的菜市场,到了路口,蔡老师掏钱给父女俩打了车,把他们送走。 只有我们三个人,蔡老师突然转过身,对解铃说:“跟够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严肃,说完之后,陡然一笑,露出白色的牙齿。这个窝窝囊囊的中学老师,在这一笑而下,竟然生出无穷的男人魅力。而这股魅力,又随着他的笑容逝去而随之不见,继而又变成沉闷的中年人。他好像有一种能自由调控自己气质的能力。 “刚才的神棍看出你了。”解铃说。 “那个人算有些道行,居然能察觉我封印的气息,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之所以带燕子和她父亲去找这个人,就是看中了他确实有能耐,而不像其他神棍那样招摇撞骗。”蔡老师说。 他看了看我:“这位小朋友怎么称呼?” 我从傻愣愣的状态里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我叫罗稻。” “这是我的准徒弟。”解铃说。 蔡老师笑:“你这个老光棍,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一样孤独终老呢,没想到你也开始收徒弟了。” “您是?”我小心翼翼地问。 解铃道:“你眼前这位道貌岸然的蔡老师,就是引发阴阳两界诸多混乱、神通广大的鬼差鱼鳃!” 鱼鳃闻言大笑。他如果是个演员,一定能百花奖。他的气质变化极其突然,爆笑时睥睨天下,一旦笑容收去,马上回复到沉寂平庸,甚至是懦弱。 他这种大起大伏的变化,使他充满了人格魅力,这人要是敞开了玩,肯定能迷倒一群嫩丫头。 这人如果不笑,我实在无法把他和传说中的鱼鳃划等号。而他妖魅的笑容一生,还就真有了些那股味道。 “你把我叫到这儿来,就是看你扮猪吃虎的?你这个大鬼差看着小神棍玩把戏?”解铃问。 鱼鳃笑笑:“扮猪吃虎我会演给美女看,演给你这个光头看有意思吗?” 他表情严肃起来:“燕子是我这些年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可惜啊,天妒英才。她妈妈抛下她和丈夫跑了,父女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眼瞅着转过年初升高,老父亲又得了绝症,家破人亡,这个家就算完了。” “你这么大能耐,随便出手帮帮不就行了。”解铃说。 “那个故事你们都听过,年轻人走在海滩,看到搁浅的一大片鱼群,他把鱼往水里扔。可他忙活一天能救活几条鱼?”鱼鳃表情很寂寥:“我能耐再大,能帮几个人?一个,十个,一百个?我在人间混迹了这么多年,明白了一个最大的道理:一个人对付不了时代,一个人对付不了因果。这个时代最不需要的,就是侠客!” 发表完感想,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说道:“解铃,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没事时候不要来往。” 解铃叹口气:“不行啊,老鱼,因为你,我也受牵连,成了阴间的通缉犯。” 鱼鳃眉头一挑:“就因为上次你私放了我?” 解铃点点头:“有这个原因。” 鱼鳃大笑,笑过之后摇摇头:“世间何处是净土。你这次来要逮我归案,洗刷冤屈喽?” “非也。我想找你喝酒。同是亡命天涯,算是同道中人,一起喝杯酒总可以吧。”解铃说。 鱼鳃笑:“好!带上这位小朋友,咱们去喝两盅。” 我们没有回市内,就在街边找了家小烧烤店。店主是本地人,没有回老家过年,早早就开了张,我们到的时候铺子里冷冷清清。角落里有个客人正拿着一本杂志,挡住脸,一边用筷子夹着花生,一边看杂志。 我们要了几盘小炒,五十根羊肉串,又点了店里自酿的小烧。 鱼鳃搓着手:“我流连人间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口腹之欲。做人就这点好,能吃到美味的食物,比当鬼嚼蜡强多了。” 这时,我电话来了,瞅了一眼居然是铜锁的。 接通电话,铜锁在电话里说:“罗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老孟和神婆到底是谁杀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谁?你知道?” “我,我怀疑一个人。”铜锁吞吞吐吐。 我没说话,看看解铃和鱼鳃。 铜锁道:“我……我怀疑是解铃。我在出发到马来之前,曾和解铃通过电话,把整件事说给他听。你还记得神婆说的话吗,她说我们中有个人身上有邪恶的种子,邪神跟着我们来的。这坏种子会不会说的是我?邪神就因为我透露了信息而来的?我知道解铃的人品不至于干这样的事,可是我翻来覆去地想,他也有嫌疑……” 铜锁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磨磨唧唧说着。 而我慢慢放下电话,眼睛紧紧盯着对面桌上那个看杂志的人。此时,他放下杂志,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二龙。 第六章 哑巴 二龙放下杂志,脸色非常不好看:“师父……你旁边的这个人是谁?” 解铃看看鱼鳃,说道:“人家问你是谁呢。” 鱼鳃提起酒盅。抿了一口小烧:“那你就告诉他呗。” “他是鱼鳃。”解铃说。 二龙走过来,坐在我们这张桌上:“师父,你真的和这个鬼差搅合在一起?他们说的关于你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相信,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是你自己来的吗?”解铃问。 二龙极力克制自己,眼圈红了:“我是跟踪你和罗稻来的,他们告诉我,你私通鬼差鱼鳃,我还不信。可是现在你们居然还在一起喝酒!师父……” 解铃道:“二龙,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应该有自己判断事物的能力,而不是听谁说。还有。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龙擦擦眼:“你们走吧,他们很快就来了。” 鱼鳃一口喝干杯中酒,裹好衣服,站起身说:“我先走了,再联系。” 二龙一把抓住他:“我说师父走,可没说让你走。” 鱼鳃呵呵笑:“解铃,你这位徒弟性子可够执着了。” 解铃端起杯子喝酒,一句话也不说。 鱼鳃叹口气:“小朋友,你要抓我也行,我也跑累了,问题是我还有几个人间心愿未了。这样吧,等我完成心愿再来找你,让你亲自押解到阴间,算是给你立一功。” 解铃道:“二龙。放手吧。你抓不住他。” 二龙站起身,慢慢走到饭店门口,避身不看我们,他说:“师父,你们从后门走吧。这里我的地形我都勘查过了,后面有胡同可以通到外面。” 鱼鳃大笑:“想我混迹人间快二百年了,居然今天让个小朋友卖了人情,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着,他裹起大衣,一阵风一样向后门走去。解铃站起身,对我说:“罗稻,我们也走。” 我们从后门出来。外面是个后院,散养着一些鸡鸭,味道其臭难闻。院里没人,我们钻出来,果然是四通八达的胡同。 解铃说:“我什么情况你知道了,酒也喝了,我们分道扬镳,保重吧。” 鱼鳃停住脚步,说:“解铃,刚才我没开玩笑,完成几个心愿,自会回阴间销案。解铃,如果你能帮我完成,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由你带我去阴间,这份功劳记在你和你徒弟的身上。而且,我要做的事和你的冤案也息息相关。” “呵呵,有点意思,需要我做什么。”解铃说。纵丸华划。 鱼鳃看看昏暗的天空,说:“我一共有三个放不下的心愿。第一件事就是把失窃的炼魂黑珠追回来。” 我们从胡同钻出来,打了车回到市内,进了五十三中学附近一户居民小区里。小区里一些居民看到鱼鳃,还主动和他打招呼:“蔡老师,好啊。” 鱼鳃满脸都是人畜无害的笑容,和每个人都亲热的寒暄。 谁会想到这个平庸的中学老师,竟然是来自阴间,和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平起平坐的大鬼差。 和鱼鳃相处时间越长,我越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冷意,和孤独感。这种气质就像屏障一样阻碍着其它人很难和他交融。或许能和他成为朋友,但肯定不会再进一步,鱼鳃好像随身就带着一扇关闭的门,谁也打不开。 他家住在七楼一个小单元里,家里面积很小,只有一室一厅。房间里最多的就是书,书架上是书,地上是书,甚至一半的床铺上都是书。鱼鳃说:“我是个流亡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抓走了,只有静静的深阅读才能让我放松。” 他家显得很局促,写字台上的破旧笔记本电脑不知用多少年了,桌子收拾得倒是很干净,还摆着一缸金鱼。 我找了把椅子坐下,鼓足勇气问:“鱼先生……” 鱼鳃笑:“管我叫蔡老师吧,这是我现在的身份。” 现在的身份?这个说法大有深意。我眨眨眼问道:“蔡老师,我有什么说什么了,看你家里这种状况,和道上传闻不符。” “道上都传我什么了?”鱼鳃饶有兴趣地问。 “道上说你……”我犹豫一下,还是说道:“说你杀人如麻,又祸乱天下啥的。”没说完,我就羞得面红耳赤。 鱼鳃大笑:“我是个流亡者,跟过街老鼠差不多,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怎么可能去搞这些大事败露自己行踪呢。” 我挠挠头,犹豫半天才说:“那你现在是人?不是……鬼?” 鱼鳃笑,看看外屋的解铃,对我说:“鬼有大白天满大街横晃的吗?既然行走人间,那就必须有一身人的皮囊。佛家讲不着相,甭管是人还是鬼,都是我。” 我也不敢深问,虽然一肚子疑问,还是点头唯唯称诺。 鱼鳃把解铃叫进里屋,说道:“先说说我掌握的情况,这枚黑珠我已经盯了很久,现在流落在大桥乡。” 大桥乡这地方我知道,在周边一个县城下边,又穷又偏。不过这些年好了些,市里搞一些开发,资金和政策都有所偏重,慢慢发展起来。不过大桥乡历来属于穷山僻壤,民风愚昧彪悍,我在家的时候大嫂经常对我和罗小米说,没事别往那地方去,大桥乡满大街都是小偷。看你不顺眼,直接上去抢,抢了白抢,算你倒霉。 那地方就是一个法律的半真空地带。 鱼鳃说,这枚黑珠现在落在大桥乡一个农户的手里,这个农户有些怪异,他是个哑巴。 这哑巴非同小可,就算鱼鳃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一直没有打草惊蛇,暗暗盯着,可以确定黑珠还在这个人的手里。 鱼鳃说:“要是我自己出手,确实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现在有了你们师徒,成功率就大增了。” 解铃想了想说:“你能确定黑珠就在他手里?” “没跑。这个哑巴已经被黑珠的邪气侵染,居然能无师自通,在黑珠迷惑下自行修炼。我怀疑,”鱼鳃道:“他很可能杀过人了,而且不止一个。如果再不阻止,还不定出什么事。” 我们定在今天夜里动手,趁其不备一举拿下。现在情况很紧急,我们本身就是逃犯,后有追兵前逢绝路,下手越早越能破局。 从这里赶到大桥乡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这些年修路,很不好走,必须提早出发。 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从鱼鳃家里出来,没想到他还有一辆破捷达,都不知过多少手了,好赖能上路。鱼鳃开车,拉着我们一路前往大桥乡。 出了城到县里,大桥乡在这座县城最偏僻的地方,果然在修路,沿街到处都是路标,一处处大坑,拉着黄色警戒线,车堵的那叫一个严实。 我们在晚上七点左右到了乡区,大家饥肠辘辘,鱼鳃说他经常来这里蹲点,知道哪家饭店好吃。他领我们进了一家羊汤馆,我们热热乎乎大吃了一顿。 肚子填饱之后,我们坐车继续往里走,从镇子开出去三里路,能看到街道上搭建着许多简易板房。鱼鳃说,这里一直在搞建设,平时人特别多,车也多,很热闹。 我们在离村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车。再往里,就得步行了,开车进村容易打草惊蛇。 风很硬,我们裹紧衣服,鱼鳃挡着脸说:“我在这里混的时间不短了,这里经常出现有民工或者外来务工人员失踪的情况,我怀疑和那个哑巴有关。” 这个村还算富裕,家家盖起了大瓦房,随处可见宽大的场院。天冷,村路上没多少人,黑灯瞎火的,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阵阵狗叫声。 两个大神悄无声息走在前面,我深一脚浅一脚跟着,风吹的浑身冰凉,全身都打哆嗦。也不知走了多久,转来转去的都晕了,鱼鳃轻轻摆摆手,我们停下来,他指了指前面。 那是一栋大户,四五间瓦房,内院的面积更是大,四面竖起围墙。院子里亮着灯,似乎有人影在晃动。我们悄悄走过去,把住墙头探头往里看。 院子里搭着木头棚子,地上燃着一个油桶,里面烧着火炭。棚子里摆着一箱箱啤酒,挂着红灯笼,张灯结彩的不知在做什么。 棚子里有一些庄户人插着袖筒冻得缩头缩脑,这时,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出来了,皇上出来了。” 门一开,从屋里走出一个男人。这人一看就是庄稼汉,体格健壮,满脸横肉,皮肤粗糙黝黑,长得极丑。最怪的是那身衣服,这是一件深黄色类似大褂一样的衣服,腰中间扎着一条红色腰带,衣服上歪歪扭扭绣着几条藏在云雾之中的龙。乖乖,他穿的是龙袍?! 他一走出来,院里这些人,竟然“噗通噗通”全都跪在地上。 第七章 斗法 这个庄户男人头上戴了一顶高冠,这种帽子在历史书上才看的到,帽子下面一左一右还有两个布帘。耷拉在耳朵的旁边。看上去虽然怪异,但这身衣服和这顶帽子确实给他增添了不少霸气,望之颇有王者相。 黑森森夜空下,他一出现,下面那些守候多时的人们情不自禁全跪倒在地。 我们趴在墙外看着,鱼鳃轻声说:“这个男人就是哑巴。” “他穿的是皇袍?”我颤抖着问。 “嗯。”鱼鳃点头。 “胆子够大的,这人是精神病吗,难道他想登基做皇上?”我难以置信,这都什么年代了。 默不作声的解铃忽然道:“我能感觉到珠子就在屋里的某个地方。这个人和林文美一样,应该是被珠子的邪气侵染了。” 鱼鳃道:“今天晚上如果要动手,必须一击必中!不然打草惊蛇,以后就没这么好的机会。” “有什么计划吗?”解铃说。 “你身上有绿珠。能感应到黑珠的存在,一会儿你负责进屋寻珠。我们声东击西,我负责引开这个哑巴的注意。”鱼鳃说。 “那我呢?”我眨眨眼问。 鱼鳃看看解铃笑,解铃对我说:“你在这里放风和接应,也是个技术活。” 看着他们两人的笑,我心里不舒服,觉得我是棒槌怕耽误你们事呗,我就这么不堪吗?我心情一瞬间恶劣了,随口“嗯”了一声。 鱼鳃从墙头下来,背靠墙坐在地上,解下挎着的包,用小手电照着亮,在里面翻找东西。 我瞅了一眼,匆匆一瞥看到里面装着草人、小棺材、一些黄色的符咒。还有蜡烛等物。这些东西大晚上看上去有点渗人。 鱼鳃从包里翻出两根白蜡,戳在地上,探出右手,手指在蜡心轻轻一捻,陡然升起微弱的火苗。空手取火。我看得目不转睛,几乎忘了寒日里的冷意。 他取出一根短短红线,一头拴在这根蜡烛上,另一头拴在那根蜡烛上,红线在空中拉的笔直。 从包里又找出一个小草人,把它悬在这条红线上。鱼鳃咬破中指,挤出一滴血点在草人额头,他轻声低吟。随手一拨红线。这时出现一幕奇景,吓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草人在红线上微微颤抖,火苗燃燃,它映在墙上的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最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清晰人影。令我惊讶的不是影子大小,令我吃惊的,是影子的形状。 影子的头很大,看上去像是一个笸箩,身体佝偻,如同驼背。身体两侧还隐约出现两条和它身体一样长的胳膊。纵丸来扛。 这样一个影子,之所以让我如此害怕,是因为它不是静止的,而在动。给我一个最直观的感觉。这个影子是活的。 鱼鳃蹲在地上,从包里掏出一沓烧纸,折成三角形,用打火机点燃,他捏着一角,一边烧一边说着什么。那样子就像清明节烧纸,念念叨叨表达哀悼。 他的声音很低,断断续续,随着火光的一亮一灭,场面之阴森我头皮都炸了。 随着鱼鳃吟咒烧纸,墙上黑影发生了剧烈变化,从人形化成一道浓浓的黑烟。向墙头飘去,渐渐越过高墙,渗透到院里去了。 我吓得一把拉住解铃,解铃低声说:“鱼鳃的草人里封着阴魂,现在他把阴魂放出来了。你在这里等着,没事,我要去了。”说着,他探出头看看院里的情况。 鱼鳃整个人陷在黑暗里,脸部被忽闪忽灭的烛光映出,其状十分恐怖。他整个人散发出浓浓的黑暗气质,像是裹了一层巨大的负能量,如同一团噩梦的剪影。我实在是不敢和他呆在一起,声音干涩地说:“解铃,我和你去吧。” 解铃劝我:“其实我才是最危险的,里面很可能是龙潭虎穴,你就在这里等着。” 我知道,去了也是解铃的累赘。 这时,从墙上蔓延过去的黑影,已经进了院子。 实在说不清它是怎样的存在,时而出现在院子的墙上,平面的墙壁就是一张屏幕,黑黑的影子从这边走到那边,然后出了墙体,又消失在夜色里。 它就像一个活人,只有依托墙面,才能看到它的存在。 鱼鳃低声快速吟咒,小草人在红线上不停颤抖,脸上笔绘的五官栩栩如生,十分诡异。 院子里的那些庄户人正在给哑巴下跪,影子进了木棚。木棚里有两个大油桶,里面燃着熊熊的火苗,就在黑影靠近的时候,火苗陡然蹿高,发出快速爆裂的声音,火花四溅。 哑巴非常警觉,马上意识到不对劲,眼睛直直看向虚空。此时的黑影并没有映在墙上,完全融在黑暗里,可哑巴的眼神却正好落在它的位置。这个人果然有些道行,他能感应到阴灵的存在。 他一转身往屋里走。院里其他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四下看看。此时夜风大作,火苗子直扑腾,木棚子天花板盖的是三合板,被风吹得啪嗒啪嗒直响,整个院子像是卷进了恐怖的黑暗漩涡里。 哑巴进了屋,“哐”一下关了门,根本就没管外面的那些人。那些农民不知所措,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我看得提心吊胆,这时忽然发现,解铃不知什么时候没了。 我害怕极了,阴冷的寒夜,我感觉自己像是无依无靠被抛弃了一样。我眯起眼仔细寻找,终于看到了解铃的身影。他趁着夜色,翻过院墙,爬上了房顶。 农村的大瓦房,房顶也是很重要的资源,天好的时候可以晒玉米晒辣椒什么的,房子旁边修着直通房顶的楼梯。这里的瓦房并不是老式的三角形,而是平的,房顶铺着厚厚一层沥青。 解铃趁着夜色,爬到了上面。他弓着腰如猫一般,无声无息在房上穿行,很快来到天窗前。 这时,从哑巴的房间里渗出一股黑烟。这股烟雾很特别,乍看上去像是屋里着了火,烟雾顺着门缝源源不断冒了出来,越来越浓,竟然慢慢汇聚成了几个人形。 随着这股黑烟的出现,房子里传来一阵呜咽声,开始很低沉,隐隐约约的,后来越来越响,听上去像是有人在哭泣,混杂成了一片,听得人毛骨悚然。 黑烟飘散的方向,正是鱼鳃引出阴魂的黑影。 院里的人觉察出了什么,吓得一个个脸色惨白。我在外面都看得汗毛乍竖,更别说他们了。 我下意识感觉到,哑巴要和鱼鳃斗法了。 按说院里的人都给哑巴下跪,算是他的子民了,可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把他们完全置于战场之中。 黑烟愈来愈浓,渐渐飘过来,和鱼鳃引出的阴灵黑影融在一起。 木棚里挂着的那些横七竖八的电线,“啪啪”冒出火花,一声脆响,一个灯泡居然凭空炸碎,顿时黑了一块。紧接着这些灯泡发出一连串脆响,“啪啪”全碎,院子黑暗的地方越来越多。 那些村民们再也坚持不住,吓得嗷嗷怪叫,撒腿往外跑。 我也看不下去,一翻身坐在地上,满头都是冷汗。摸摸胸口那个心跳的,就像要蹦出腔子一样。 鱼鳃聚精会神盯着手里的烧纸,此时纸钱已经烧成了一堆黑灰。他从包里又翻出一沓纸钱,借着蜡烛的火苗引燃,咒语吟得愈来愈快。红线上的小草人浑身颤栗,抖成了一团。 红线本来就细,让这个草人颤的,眼瞅着就要断了。 估计斗法到了关键时刻,连鱼鳃竟然也在苦苦的支撑。 我趴在墙头往里看,房顶上的解铃已经消失,他进去了。 这个哑巴如此恐怖,屋里还真是龙潭虎穴啊,解铃能行吗?我喉头直窜。 “小罗。”鱼鳃突然说话。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唉”了一声。 鱼鳃没有看我,目光始终在燃烧的纸钱上:“你怕不怕?说实话。” “害怕。”我颤抖着说。 “解铃是你师父,没教你什么法术?”鱼鳃问。 我苦笑:“我们只是口头上的师徒,还没有正式拜入门中,我啥也不会。” 鱼鳃笑:“原来如此。” 他拿起纸钱,“噗”一口吹灭,随手一撒,这些纸钱飘飘洒洒被风卷起飞走。他又拿起红线上的草人,手轻轻一抹,把上面血迹擦掉。 说来也怪,草人本来栩栩如生的五官,随着血液的抹去,刹那间黯然失色,变成了灰突突的样子。好像一个人突然失去灵魂。 鱼鳃把草人扔进包里,又吹灭了蜡烛。 我惊讶地看着,知道事情不对,问道:“做完法了?” 鱼鳃一边掐断蜡烛中间的红线,一边笑着说:“我的目的达到了,这场戏也该收场了。” 我眼皮子狂跳:“你什么意思?” “解铃已经进了我的死亡圈套,自然要收场喽。”鱼鳃笑着看我,突然出手如电,双指戳在我的肋下,我哼都没哼一声,头晕目眩摔在地上。 第八章 我只做有用的事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被人扛在肩头,摇摇晃晃向前走。夜风清冷。一股冷风吹来,我陡然清醒,发现自己已经进了院子。 我被扛在鱼鳃的肩头,一动不能动,手脚完全不听使唤。院子里黑黑的,他走路一步三摇,黑暗在他身边蔓延,如此恐怖的环境下,他居然悠悠唱起了一首呜呜呀呀根本听不懂的歌。歌声诡异,在夜风中如鬼哭狼嚎。随着他的歌声,整个院子似乎陷入到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黑暗漩涡里。 穿过院子,来到门前。他敲敲门。 他扛着我,我的上半身耷拉在他的身后,看不到正门的景象,好像有人给他开了门。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从这个举动可以推断,很显然他认识屋里的人。纵司女划。 我明白过来,刚才所谓的斗法,确实如他所说是一场戏,演给我和解铃看的。他很可能早就认识住在这里的哑巴,设下如此圈套,就是为了把解铃圈进陷阱里。 因为姿势的缘故,虽然进了屋,可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但是我却能感觉到这里极其阴冷,这种冷很特别,不像室外的天寒地冻。房间里似乎有一台巨大的冰柜或是温度极低的空调。非常干冷,空气好似凝固成一团不流不动的水。这种冷带来的感觉,是极其阴森的。 屋子里没有点电灯,微弱的光芒可能是蜡烛烧出来的。我听到有人在用鼻子浓重的呼吸,昏暗的环境里,更添了几分恐怖的感觉。 进到这里,像一步跨进了深深的噩梦,让人窒息的拘束感。 房间似乎是连通的,鱼鳃扛着我穿过一道门,进了里屋。他肩头一松,把我放在地上。我惊恐地看着,所在的房间面积很大。又黑又暗。我仔细看了一圈,吓得全身发抖。这里居然布置成了灵堂的模样。 墙边搭着灵棚,里面放着牌位,供桌上摆满了七大碟子八大碗,一左一右燃着长明灯。最为可怖的是,灵棚前放着两个童男童女的纸人。这对纸人扎得活灵活现,男孩穿着黑衣,女孩穿粉衣,男孩头上是冲天辫,女孩的头发挽了发髻,一看就是古代的款式。 纸人这东西不怕做的假,就怕做的真,越真越吓人。这两个童男童女的五官是用朱笔点上去的,很是粗糙。可怪异的是,怎么看怎么像真人,脸上似乎有种流动的神态。 这时屋门一开,穿龙袍的哑巴走了进来。看着我,似有不解,脸色很是阴沉,让人不敢直视。他长得也不是多难看,可浑身气质透着一股森森的阴气。 他用眼神询问鱼鳃。鱼鳃笑,用眼神回复他。两人之间不用手势,似乎完全靠眼神交流。 哑巴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朝鱼鳃一抛,鱼鳃顺手接住,这是一枚绿莹莹的宝珠,在黑暗的房间里湛湛生光。哑巴又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珠子,这是一枚黑珠,也扔给了鱼鳃。珠子虽是黑色的,却黑得透亮,表面似乎笼了一层如雾如云的黑烟,像是有一股奇异的魅力,邪门得不得了。 鱼鳃看看绿珠,又看看黑珠,淡淡一笑,把两枚珠子揣进怀里。 他对着哑巴点点头,哑巴走到灵位前,在阴暗的角落里拿起一个播放器,轻轻摁动,里面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我靠,居然是哀乐。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鱼鳃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灵棚前,闭目养神,看都不看我。 哑巴从灵棚里走出来,捧着大坛子,里面居然满满登登都是白花花的大米。他围着房间转圈,把大米洒在地上,一圈走完,均匀洒了一地的米,把整个房间围住。我看的心惊肉跳,他们这是在布置法阵? 他把坛子放在一边,又取来长长的一条叶子编成的长藤。鱼鳃帮他一起忙活,两人把这条长藤沿着四面墙壁拉了一圈,也形成一个封闭的环儿。 鱼鳃蹲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脸,我哆嗦一下看他。鱼鳃说:“待会儿让你看场免费的大戏,我是怎么杀你师父的。” 我心脏狂跳,他说的是解铃。 我颤抖着说:“解铃放过你……你不报恩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害他。” 鱼鳃叹道:“凡人的道德真是害死人,什么恩什么仇,都是小孩过家家。我和解铃无恩无怨,而且我最烦听到‘恩怨’二字,这两个字迷惑了人的心智。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你一时半会也不会理解,我也没打算解释给你听,只是让你看到解铃魂飞魄散的时候有个心理准备。”他最后说道:“小罗,现在能和我面对面交流,这是你的大机缘,能和我这样的思想家对话,是你的福气。我告诉你一条成年人做事的准则,一个成年人做事,要做有用的事。人之所以没有进步,就是大部分的成年人都是孩子,他们靠感性生活,而不是真正的理性。恩恩怨怨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屁,我只做有用的事。” 鱼鳃站起身,整整衣服,说道:“这就是我选择当老师的原因,我一个人能力确实有限,但我能起码改变一个班级五十几个孩子的价值观,再由他们开枝散叶,一步一步改变这个社会,这个世界,怎么样,我还算有情怀吧。” “这里已经布下法阵。”他说,对哑巴打了个响指。哑巴点点头,出了门,时间不长,只听“嘎吱嘎吱”轱辘摩擦地面的声音,他从外面推进来一辆尸车。 尸车上面躺着一个人,已经被五花大绑,我一看就炸了,正是解铃。 解铃被绑得结结实实,一动也不能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脸色很苍白。 鱼鳃微微笑着:“小解,不好意思了。” “你设计圈套就是为了拿我的绿珠?”解铃说。 “是啊。”鱼鳃说:“这还得怪你自己不小心,你上次来抓我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出你身上的气息不对劲,肯定有炼魂珠。我不是针对你,谁让珠子在你这呢?然后我就想了个招儿,用我的黑珠引你上门,计划还算成功。” 解铃沉默一下,道:“你想凑齐三颗珠子?” “是的呢。”鱼鳃说话还萌萌的:“我已经听了你们的故事,据说金珠在另外一个大功力之人的身上,这人连你都对付不了,可见棘手。没办法,我只好再安排一个计划。” “说说看,”解铃说:“或许我能给你点建议。” 我坐在角落里,听得全身颤抖。别看鱼鳃和解铃对话这么平和,其实里面暗藏杀机。现在的情况太危急,我知道,解铃已经生死一线。他明知处境不妙,语气却能保持平静,不急不怕,不慌不忙,我挺佩服解铃的心性。 鱼鳃说:“要引这个人上钩呢,就得用炼魂珠来吸引他。我手里已经有了两颗。但是这人在暗,我在明,我心里很没底,只好准备用障眼法。让那个人以为炼魂珠还在你解铃的身上,当他全神贯注对付你的时候,我再出手,这样成功率就会高一点点。” “可是你知道我不会配合你。”解铃说。 “是啊,这是最头疼的事。就算你现在答应帮我,关键时候反水呢?我这人做事,力求把失误率降到最低。”鱼鳃说。 “所以你想……”解铃问。 鱼鳃说:“没办法,我只能吸收你的魂魄。你的三魂七魄被我吸收炼化,我才能模仿你的气息。再一个,你是黑无常的徒弟,阴间都传说你天赋异禀,魂魄能通阴阳之能。解铃,我对你简直太感兴趣了。你知道吗,虽然我是鬼差,穿越生死,可我还是不明白生命到底本质是什么,这也是我滞留人间的一个原因。我一直在杀人,在研究人的生命,你,将是我最好的标本!” 说着,他慢慢解开衣服,脱掉外面的棉袄,里面是暗红色的毛衣,他继续脱,最后只留下一件红色的跨栏背心。 鱼鳃身材极好,一身都是腱子肉。他看看解铃,又看看我,脱下这件背心,裸出了上身。 黑暗的房间里,阴森的火苗闪动,我看到他黝黑的后背上,密密麻麻长满了人脸。 所有的脸都在狰狞扭曲,嘴是竭力张开的,似乎在惨嚎一般。 第九章 吸收魂魄 这些脸不知凡几,有大有小,角度还不同。有正面。有侧面,有的仅仅只是个剪影,但它们无一例外,表情都是极度痛苦的,一副痛不欲生,临死挣脱的神态。 这些人脸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犹如一幅凄厉而生动的地狱图。 可怕固然是可怕,可它们透出最多的一种情绪,却是悲惨。每一张脸都是饱经沧桑,表达出最苦最惨那一瞬间的表情,让人看了胆颤心惊,像是有人拿着小锉刀在你心口窝来回划。耳边似乎都能听到每张脸喊出凄厉的疾叫声。 这些脸挤在一个人的后背上,随着鱼鳃的皮肤肌肉运动,表情还随之变化,真像是一个又一个的罪魂。 解铃看得聚精会神,他长叹一声:“你……你竟然用自己的身体做地狱?” 鱼鳃淡淡一笑:“我每杀一个人,就会吸收他的魂魄到我的身上。我的身体就是他们的地狱。其实,我一直在实验,能不能自造一方地狱。然后,我还要实验能不能自造轮回。只有破解造物主的秘密,我们才能破解生命。解铃,我真的很需要集全三颗炼魂珠,它们凑齐了我才能得到最大能量的修炼,才有可能做更多的事。” “你的野心还真是大。”解铃说。 鱼鳃说:“每一项重大的突破都需要无数的炮灰和垫脚石,没有他们。人类也就不会有进步。解铃。你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是值得的。希望你能想明白。” 解铃苦笑:“我现在束手就擒,就算想不明白你也不会放了我。” 鱼鳃看看哑巴,轻轻点点头,做了个眼神。 哑巴走出屋去,解铃问:“他是谁?” 鱼鳃露出很诡秘的笑:“这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很多年过去了,他还一直在做帝王梦。”鱼鳃的声音有些沧桑:“他诚心诚意帮我,如果我能够修炼通天,不妨就让他做一个人间帝王,圆圆梦。” 这时,哑巴走了进来。拿了一张红色被单。鱼鳃接过,双手一抖,床单在空中飞展而开,缓缓飘下,正好盖在解铃身上,只露出他光溜溜的脑袋。 这张床单上面绣着仙鹤白云,羽化成仙什么的图案,我一看就愣住了,这是裹尸布! 最诡的是这张裹尸布上绣满了字,字非常小,字体不一,不过我一看就明白,这些都是咒文。 哑巴把尸车推到灵棚前,解铃挣扎了两下。鱼鳃走到他近前。念了几句咒,然后咬破中指,挤出一滴血,慢慢垂下手,要把血抹在解铃的脸上。 解铃道:“你要杀我,可以。但能不能答应我,把罗稻放了,这事跟他没关系。” 鱼鳃回头看看我,笑了。我非常害怕,他的笑容极其阴森。 鱼鳃叹口气:“他出去乱说怎么办,我以后还要混迹在人间呢。” “反正你也露了相了。”解铃说。 鱼鳃笑:“这倒也是。这身皮囊是不能再用了,唉,还得杀人,还得换。真麻烦。好吧,你那两个徒弟的生死,我会好好考虑的,剩下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他把手指上那滴血,轻轻抹在解铃的额头眉间。说来也怪,随着这滴血接触到皮肤,裹尸布上绣的字,忽然闪了闪,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应。 解铃最后看了看我,双眼一闭,昏昏沉沉睡过去。 鱼鳃把他脸扶正,问我:“小罗,解铃真的什么法术都没教你?” 我又害怕又悲愤,鼓足勇气颤抖着说:“你赶紧放了我们,要不然我会让你后悔的。”纵司叼弟。 鱼鳃走进灵棚,捧出了两盏油灯,轻轻说道:“我和解铃之所以能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信条,那就是不悔。做什么都不悔,爱谁谁!” 他把两盏微微燃烧的油灯放在解铃的脚边,又到棚子里取了一盏油灯放在解铃的头前。 鱼鳃自言自语,也在说给我听:“这叫头尾灯,人死了以后都要点上,提醒中阴身你已经死了,你的身体就躺在这里。” 他盘膝坐在尸车前,微微沉目,开始吟诵咒语。那哑巴阴沉沉地站在他的身后,哑巴一身暗黄色的龙袍,此时看来,有几分阴森的意味。 随着鱼鳃的咒语,灵棚前那一对童男童女的纸人居然微微动了。两个纸人在地上轻微挪动,脸上还保持着笔线勾勒出的僵硬笑容,头微微低垂,身体看上去僵硬得像机器人。 我吓呆了,大脑足足短路了一分钟,眼瞅着这两个纸人慢慢挪到尸车前,居然微微曲膝跪了下来,像机械一样弓着身子下拜。 鱼鳃陡然睁开眼,站起身,走到两个纸人身后,伸出手轻轻摸着纸人的脑袋。 那两个纸人对着解铃一下一下磕着头。 而解铃脸色惨白如纸,紧闭双眼,真就像死了很久的样子。 他脚边的油灯微微燃烧,火苗闪烁不定。鱼鳃叹口气:“解铃这人命苦,死了死了,身边连个摔火盆的都没有。我只好寄魂给纸人,让它们做解铃的孝子贤孙。” 他走进灵棚拿出个火盆和厚厚一沓纸票,用打火机点燃,扔进盆子里。 一边烧一边嘀咕:“这叫烧路引,希望解铃在黄泉路上不要迷路。” 我实在忍不住,说道:“你不是要炼化魂魄吗,哪来的黄泉路?” 鱼鳃拍拍自己的肩膀:“我自造的地狱里也有黄泉路。解铃去过阴间,可没去过我造的阴间。” 烧完纸,鱼鳃居然取来一个牌位,牌位上已经写好了姓名:显故解铃主魂之位。他冲我晃了晃:“此牌名为主魂牌,只要对着解铃作法,就能引他的三魂七魄出来了。” 这个牌位并不是刚刚才写的,而是早就准备好了。我明白了,鱼鳃很早就设计好害解铃的圈套了。 他拿着牌位来到解铃的身边,轻轻用手抚摸着解铃的额头,手指触到了一处穴道,他说:“这叫冲门,待会解铃的魂魄就是从这里出来。” 他十指如钩,往外凌空一抓,厉喝一声:“魂来!” 本来一动不动的解铃突然像被电过了一样,全身不自然颤抖,尸车下面的轱辘“嘎啦嘎啦”刺耳响动。 我一看情势不好,真是急眼了,全身一股火窜出来,就感觉热的受不了。忽然胳膊和腿能动了。 我顾不得危险,朝鱼鳃猛冲过去。 解铃越颤越厉害,头在左右快速摆动。鱼鳃一手捧着主魂牌,一手做鹰钩状态在向外引拽解铃的魂魄,他聚精会神,全部注意力都在这上面,根本没料到我会动。 我猛地冲到他身边,把他重重一撞。鱼鳃反应极快,临变迅速,他马上收功闪身一躲,避开。一直站着的哑巴,也反应神速,几步过来,一把抓住我,下面扫荡腿一扫,我没有格斗常识,让他硬生生弄倒。 哑巴力气很大,两只手就跟火钳子差不多,我在他手里完全就是小鸡崽。他把我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来了个喷气式,头都抬不起来。 虽然没有冲撞到鱼鳃,可鱼鳃在聚精会神作法,陡然被破,他也不好受,他把主魂牌放在一边,双手捂住胸口,面红如血。突然“哇”一下,一口喷出血,坐在椅子上调息了几次。 他站起,长叹一声:“人类的身体可真是垃圾,脆弱到不堪一击。这幅臭皮囊就是桎梏人类发展最大的障碍。这副身体确实不能要了,元气大伤,垃圾啊垃圾。” 他走到我近前,我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心怦怦乱跳,汗如雨下。哑巴紧紧摁着我,全身骨头嘎嘎脆响,我知道自己死定了。 鱼鳃蹲在我的面前,用手慢慢抬起我的下巴。汗珠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我几乎睁不开眼,屈辱地看着他。 鱼鳃颇有兴趣:“罗稻,你居然能冲破我封印的手法,不简单啊。” 他探出双指摁在我脖子的动脉血管上,使劲一压,我惨叫一声。他眯缝着眼,很用心的样子。我知道,他的手指逼出一道气息钻进了我的身体,正在摸底。 他点点头:“难怪解铃要收你为徒,你的身体果然很有意思。蔡老师的身体不能用了,我还在想下一个替代的身体是谁,那就用你的吧。你的炉鼎难能一见,蔡老师身体的损坏恰恰又因为你刚才的冲撞,啧啧,这就是奇妙的因果吧。” 哑巴用绳子把我捆得结结实实,扔在墙角,鱼鳃对我说:“我吸收完解铃的魂魄,下一个就来收你,别急。” 第十章 变脸 鱼鳃调息后,觉得状态可以了,再次走到解铃近前。手呈鹰爪,抓在解铃头顶的冲门穴位上。手指微动,开始往外引导解铃的魂魄。 解铃身体颤抖得特别厉害,像是被数百瓦的电流穿过。几盏油灯的火苗子忽闪忽灭,房间里像是刮起了一阵看不见的阴风,满地的白米都被吹动,哗啦啦作响。 鱼鳃凝神聚气,哑巴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鱼鳃大吼一声:“出来!” 油灯火苗应声而灭,屋子里本来就昏暗,光线一消失,顿时陷入黑暗中。我缩在墙角,人都吓傻了。目瞪口呆盯着前面茫茫的黑暗,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是我的目光还是无法移开。 这时,灵棚里悬挂的招魂幡“扑啦扑啦”乱响,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黑暗里,突然传来鱼鳃的一声吼叫:“啊~~~” 随即油灯的光线重新燃起,我看到鱼鳃站在原地,仰起脑袋,紧闭双眼,脸上表情似笑似怒,说不出来的阴森。 好半天,他才恢复平静,慢慢转身。在他背向我的时候,我陡然看到了一幕极具冲击力的恐怖画面。 我看到了解铃的脸。他的脸正在从鱼鳃的肩膀慢慢滑向后背。 解铃的脸也就巴掌大。神态木然。闭着双眼,面无表情。我的心在慢慢沉底,完了,解铃的魂魄真的被鱼鳃抽出来。 解铃,死了。 尸车上,解铃的尸体脸色惨白如纸,一动不动,身上盖着裹尸布,后面是燃烧着长明灯的灵棚。 看着这些,我万念俱灰,知道一切都完了。 鱼鳃站在那里,用很怪异的节奏做着呼吸。一会儿仰首,一会儿垂头,他的一张脸变成了血红色。随着他的运功,解铃那张脸的位置也在慢慢变化,从鱼鳃的肩膀缓缓向下浮动,游移到后背那些密密麻麻的人脸里。 鱼鳃的后背像是可雕刻的平面,而这些人脸都是上面的浮雕。和真实浮雕不同的是,这些人脸的位置是可以移动的,就像浮在水面上的饼干。 解铃那张脸在鱼鳃的后背上,随着位置的变化,居然挤开了周围的其它人脸,从这些人脸中慢慢移动,来到后背的中间。 一大堆人脸在周围,解铃的脸在正中间。我看得屏息凝神,这幕情景实在是太吓人了,特别诡异,噩梦中才会出现。 鱼鳃恢复平静,他赤着上身捡起跨栏背心穿好,回头看我,对哑巴做了个手势。 哑巴走过来,把我提溜起来。鱼鳃说了一句话:“罗稻,算你走运,我要先炼化解铃的魂魄,然后才能夺你的舍。” 听到这句话,我惊得目瞪口呆。让人惊讶的不是这句话的内容,而是鱼鳃的语调和口吻,竟然变成了解铃的声音! 如果不看他这张脸,只听这个声音,百分之百就是解铃。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鱼鳃露出极为阴森的笑容,他继续用解铃的声音说话:“罗稻,怎么样,你觉得我会不会骗到那位邪神?” 我惨笑:“光有声音管个蛋用。” 鱼鳃点点头,作认真思考状:“有道理。” 他慢慢俯下身,把脸凑在解铃尸体的脸上,四目相对。他伸出手慢慢捏着自己的脸,又拉又扯,好半天后,慢慢抬起头。我目不转睛看着他,几乎吓傻。 鱼鳃居然改变了面容,他的五官已经不在是蔡老师,此时面目全非,竟然变成了解铃的脸! 说这张脸就是解铃,也不太准确。只是眉眼相似,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但这大晚上黑灯瞎火,冷不丁他这么一现身,还真能糊弄一阵。 鱼鳃冲哑巴做了个手势,哑巴走进里屋,出来后手里多了个推子。鱼鳃坐在椅子上,哑巴站在身后,用推子开始给鱼鳃剃头发。一撮一撮头发落在地上,不多时,剃成了秃子。 鱼鳃顶着解铃的脸,又是这么一个秃头,他伸手摸摸光溜溜的脑袋,我恍恍惚似乎看到的是解铃,可知道不是,这种感觉实在是诡异难言。 鱼鳃站起来,打个响指:“还差一件衣服。” 他把解铃尸体上的裹尸布扯掉,让哑巴给解铃脱衣服。 看到这一幕,我简直是气炸了,解铃已经死了,你们还要辱尸,这种感觉极其虐心。辱尸比人活着时候打他骂他还要侮辱。 我大脑充血,拼命扭动,想挣脱出绳子,声音都颤抖:“你们放开他!鱼鳃,你还算人吗,就你这样,在人间再混二百年也是个混蛋,草你妈的。” 鱼鳃摇摇头:“你还真是鼓噪。”一个大嘴巴扇在我脸上。我被扇的晕头转向,耳朵嗡嗡鸣响,一屁股坐在地上。 哑巴把解铃的衣服脱下来。鱼鳃把背心又脱了,准备换上解铃的衣服。 就在他背对我的时候,借着微弱的火光,我猛然看到他后背上解铃那张脸的眼睛,突然睁开。这个变化太突然,我吓得在地上倒爬了两下。 解铃的眼睛空洞无神,十分茫然,能感觉出他正在看着我。我呼吸几乎都停了,手脚冰凉,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正愣神看着,鱼鳃已经把解铃的衣服穿好,哑巴帮他拽拽衣角,掸掸肩膀的灰尘。鱼鳃转过身,面向我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极为绅士的动作:“罗稻,你的师父来也。” 我看着眼前这个妖人,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现在光头,穿着解铃的衣服,长着近似解铃的脸,说着解铃的声音,此时此刻看过去,确实有几分解铃的样子。 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这时,忽然外面传来“哐哐”的敲门声,声音特别大。鱼鳃和哑巴对视一眼。他凌空吹灭几盏油灯,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中。 隐隐约约中,他和哑巴的身影遁入黑暗的深处,消失了。 事情出了变故。整个房间似乎变成了刀锋上的战场。眼前目不视物,什么也看不见,我觉得现在自己像凌空走在钢丝上,危机重重,全藏在黑暗里。 我使劲往后缩,一点点蹭到墙角。就在这时,只听“哐”一声响动,外面的门开了。声音不善,好像有人把门用力推开。 随即听到脚步声,很轻很缓,进来的这个人也在加着小心。 此时太过紧张,时间都凝固了,我手心全是汗。 这时响起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我愣了愣,居然是二龙。二龙喊:“师父,你在吗?鱼鳃,你这个狗贼,快出来束手就擒。” 我也豁出去了,大声喊:“二龙!二龙,快来救我。” 二龙在外面听到,快步走过来,把房门打开。他在门口说:“罗哥,是你吗?” 我刚要答应,忽然一只大手从黑暗中伸过来,紧紧捂住我的嘴。我回过头,看到哑巴那张阴森至极的脸就在旁边。 二龙得不到回应,在门口有些迟疑。这时,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解铃颤抖的声音:“二龙……”团圣呆圾。 “师父。”二龙惊喜。 “我受伤了……”解铃断断续续地说:“你别进来,这里被鱼鳃布置下了很邪门的法阵,你道行不够。还有谁和你来的?” 二龙不疑有诈,说着:“我和陆五哥打的前站,八家将还有其他道友也在前来。师父,是鱼鳃打伤的你吗?” 解铃声音十分虚弱:“快,叫陆老五来……我要不行了。” 二龙答应一声,匆匆往外跑,脚步声远去。 听到他走远了,解铃在黑暗的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哨。哑巴随即动了,一根手指头戳在我的锁骨附近,我疼得“哎呦”一声,随即再也出不了声,干张嘴说不出话。 哑巴拖着我,一路到了灵棚,掀起供桌下面的布帘,一脚把我踢进去。他一猫腰也钻了进来。 我浑身酸痛,这时门口脚步声响起,黑暗中传来陆老五的声音:“解铃,你在哪呢?” 解铃道:“我在这儿,快来救我。我上了鱼鳃那贼人的当,受了重伤,无法动了。” 陆老五道:“听二龙说屋里有厉害的法阵。” “我已经破了,和鱼鳃刚才斗个鱼死网破,他负伤逃走,快来救我。”解铃呻吟着说。 二龙焦急地说:“五哥,我们赶紧救师父吧。” 陆五哥没有动,只是问道:“解铃,你身上的炼魂珠呢,被鱼鳃抢走了吗?” “没,还在我这里。” 解铃说完这句话,我觉察到藏身在供桌下的哑巴,一闪身钻了出去。别看他身形粗糙高大,可动作极其干净利落,落地无声,闪身即没。 第十一章 三颗炼魂珠 黑暗中,房间里响起脚步声,二龙的声音传来:“师父。你在哪?” 解铃轻微呻吟:“在这里,这里。” 我被捆在角落,干着急发不出声,不停扭动身体。我摔倒在地,用脚蹬墙面,整个人向前窜了一段距离,拼命把脑袋钻出供桌。 二龙的脚步声就在房间里转悠,到了一个位置停下来,他轻声说:“师父,你在哪?我们来的太急,没带手电。” 解铃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我在这,扶我起来。陆老五呢?” “陆五哥在外面。”二龙说。 “你们是怎么来的?”解铃问。 二龙呢喃,不说话。 解铃低声喝道:“我问你们是怎么来的。” 陆老五的声音在远处的门口响起:“罪人解铃,你别为难孩子,抓你还真是不容易,赶紧跟我回去述罪销案。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们?二龙,把他带出来。” 我已经挪到供桌的桌子腿前,桌上摆满了供品,只要用脑袋一磕,桌上的东西就会掉下来,他们便知道我在这里。 可听到他们的对话,我停住了这个行为,因为我改变了主意。 现在的解铃是鱼鳃假扮的,而陆老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莫不如就让他们先狗咬狗干一架。只是可怜二龙。夹在他们中间难做。现在要破局,必须沉住气。 解铃冷笑:“想抓我,你就亲自进来,别拿个孩子当枪使。陆老五,你真够可以的,有你这么做前辈的吗?” 陆老五说:“解铃,我不和你做口舌之争,你现在已经一念入魔,在邪恶的轨道上越滑越远。乖乖出来束手就擒吧,我会在二伯爷和众位鬼差师叔面前给你美言的。” “其实你要的是我身上的炼魂珠吧。”解铃幽幽说。 “废话这么多,”陆老五不耐烦:“二龙把他带出来,我们走。” “着急了?”解铃笑:“一会儿诸位同道赶到。炼魂珠便会昭告天下,就没有你的份了。” 陆老五在黑暗中笑了两声:“好,那你就别出来。我把你封在这间屋子里,看是你着急,还是我着急。” 二龙焦急地说:“师父,五哥,你们少说两句吧,这里肯定有误会。师父,我扶你出去。” 这时,屋子里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能判断出是两个人的。二龙还真是热心肠,果然在扶着解铃往外走。 我屏息凝神,等待解铃到门口的时刻。 别看鱼鳃能糊弄住二龙,能不能糊弄住陆老五这就不好说了。陆老五这人太精明。他们两个见面之时,很可能就是穿帮撕破脸的时候。 黑暗的房间里,似乎隐藏着无数的刀光剑影,虽然我什么都看不着,可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屏住呼吸侧耳听声。 脚步声到了门口,二龙忽然疑惑地说:“五哥呢?刚才还在这。师父,你先等等,我去找他。” 二龙喊着:“五哥,五哥。”声音在门口转了一圈,又回来:“奇怪,刚才人还在这呢。师父,我扶你出去,这里太邪。” 解铃不置可否,两人渐渐走远。 期待的对搏没有出现。我正要往外爬,这时房间里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赶忙把头重新藏回供桌下的挡帘里面。 有人走进灵棚。脚步声很轻,来到供桌前站住。我能感觉到他的脚尖就在我的脑袋旁边,我紧张得捏紧双手,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帘子外面的黑暗中忽然生出一团幽幽的火光,油灯被点燃了。光影中映出一个人模糊的身影。一看到这个人,我马上认出来,是陆老五。 他的身材和以前的铜锁比较像,是个小胖子,不算太肥,身材略有些臃肿,身形很好辨认。 我眉头一挑,陆老五真行啊,他假作失踪,避开二龙,然后杀了个回马枪。 他翻弄桌子上的供品,翻着翻着发出“咦”的惊疑声,然后在灵棚里转了一圈。隔着帘子,我看到他端着油灯走了出去。 我赶紧把脑袋伸出帘布外面,狠命用脚蹬着地面,一寸一寸往灵棚口爬去。 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竟然是解铃的。 “陆老五,你刚才金蝉脱壳,假作失踪,在这里找啥呢?” 陆五哥呵呵笑:“解铃,我就知道你这小子狡诈透顶。二龙呢?” “他在外面睡得很香。”团圣土划。 “你不是让鱼鳃打伤了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对付了二龙。我怎么想怎么不对劲,鱼鳃真要出手,你就不可能站在这了。说说吧,你们之间到底搞什么猫腻?” 解铃叹口气:“比较起你的好奇心,我更加好奇的是,你是怎么跟踪来的。这一路我加了很多小心,可以确定根本不会有人跟踪,而你现在却能遥感我们的位置,出现在这里。这里有玄机啊。” 我终于挪到灵棚口,不敢出去,悄悄探头出去看。鱼鳃假冒的解铃站在门口,陆老五站在远远的对面。黑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陆老五手里微微燃烧的油灯。两人的影子随着火苗的闪烁映衬在墙上,形成两个佝偻而古怪的黑影。 陆老五说:“解铃啊,珠子拿来,我还能放你一马。” “你果然是为了珠子。” “解铃,炼魂珠你也敢私吞,真不知道说你是愚蠢,还是聪明。炼魂珠流落阳间数百年,为什么阴间不派专人去找,而放任它丢失在红尘里?告诉你,这里牵扯到了很多你我都不知道的东西。而有时候,这种东西,”陆老五说:“会要了我们的命。” 一阵邪风在门窗紧闭的房间内刮起,陆老五手里的油灯应声而灭,风又瞬息而止。 屋子里顿时陷入深深的黑暗里。与此同时,门口向屋里刮进一阵恶风。按照位置推算,是鱼鳃出手了。 大概两三秒后,响起陆老五惊恐的声音:“你不是解铃,你是谁?” 屋子里风声大作,我脸上生疼,地上洒落的那些白米全都飞扬起来,像是被很强劲的风吹到脸上。他们神仙打架,可别殃及我这池鱼。我赶紧往灵棚里缩。 黑暗的房间里,只听到呜呜的风声,这风声极度诡异,像是无数个人在虚空中惨嚎,还都拉着长音,这些声音叠加在一起,好似从地狱里发出来的。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脚步声,我紧紧靠着灵棚,感觉上好像这两个人都消失了,化作两团邪风,带着凄厉的长嚎,斗在一起。 “珠子拿来!”鱼鳃突然凌空爆出一句话。 他不再用解铃的声音,而变回自己原声。我抬头去看,只见房间靠近天花板的位置,一道金光闪过,就在这个瞬间映出了神奇的一幕。 鱼鳃已经变回蔡老师的模样,大鹏展翅般飞跃在空中,陆老五平躺在半空中,看那形势似在下坠。陆老五的身下,站着那个哑巴,他从地上腾空跃起,从下面攻击陆老五。 一个金闪闪的珠子也飞在半空,璀璨生光。 这一幕如同瞬间凝固的时间,极具视觉冲击力。下一秒钟,金光消散,所有的一切如烟花般消失在黑暗里。我愣愣地张着嘴,还没从刚才那金光璀璨的瞬间反应过来。 我一下明白过来,那是金珠!这么说陆老五就是杀害马来村庄神婆和老孟的凶犯?!他就是邪神?我仔细回忆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幕,我提到炼魂珠,他显得非常感兴趣,可是让解铃赶走了。可是解铃用香火封门,陆老五是怎么知道我去马来的? 他确实有嫌疑,可中间的过程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黑暗中响起鱼鳃的声音:“掌灯。” 哑巴走进灵棚,我往后缩了缩,他还是看到我了。他走到供桌前,点燃了油灯,一手端着,一手提着我的脖领子,拽到外面。 幽幽火光下,鱼鳃低头看着手心,金、黑、绿三颗珠子凑齐,三颗珠子的表面分别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烟雾,对应它们的颜色。 这些烟雾不停翻卷,如同云一样,金、黑、绿三色烟,漂浮在空中,烟丝似乎有感知,像触角一样凌空纠缠在一起,金中有黑,黑中有绿,绿中有金,其状十分诡异。 陆老五脸如金纸,摔在地上,嘴角全是血,颤抖着说:“别放在一起。” 鱼鳃的眼神里全是贪婪之色,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心,那些烟雾如云彩一般翻腾。看着这一幕,我竟然想起了如来佛的手掌心,别有洞天,孙悟空怎么也飞不出去。 鱼鳃看着看着,喉头颤动了一下,他把三颗珠子全都放到嘴里。哑巴目不转睛看着他。 突然间他的上衣崩碎,露出了后背。我惊讶看到,他的背像开了锅,所有的人脸都在快速变化表情。一张张脸挤来挤去,忽而缩小忽而扭曲忽而拉长,只有解铃的那张脸巍然不动,睁着双眼看我。 第十三章 地狱的职能 八家将等同道,听到乌嘴的安排,纷纷散开。在院子里搜索。乌嘴背着手,领着一些人进了屋子。 我看到小辉慢慢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我有点紧张,解铃拉着我往后缩缩。后面是厕所,特别脏,臊臭无比,我们藏在砖墙后面。 小辉走到厕所前,转了一转,看都没看,转身就走。这时又过来一人,小辉摆摆手:“我查了,没有。这些人估计早跑了。” 那位仁兄也没多说什么。两人走远。 解铃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我轻声说:“我们也走。” 我们悄无声息从后墙翻出去,四下里无人,刚才布置的岗哨不知哪去了。别管那么多,我们赶紧撒丫子。 解铃走一走就要停下来,蹲下来喘半天气。我扶着他,问刚才鱼鳃是怎么回事? 解铃缓过口气,说:“鱼鳃这个人太聪明,也太骄狂。他可以炼化魂魄,也可以自造地狱,但是他无法承担业力。他杀的每条人命,炼化的每个魂魄,其中所蕴含的业力全都要他一力承担。他的一身功力。都是炼化魂魄所得。这样也把自己逼入绝境,饮鸩止渴。身前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才想回头啊。” “你把他弄爆炸了?”我问。 “不是我把他弄爆炸的,是他自己爆的。”解铃说:“我看到他时就感觉很奇怪了,进入他的身体,真正感受到自造地狱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怎么打垮他。我就势引导他体内阴魂的业力,他的肉身皮囊禁不起那么多业力的反噬,也就爆炸了。我想,这才是他窃取三颗炼魂珠的真正原因,他希望借由珠子的力量,克服掉这个弊端。跨入更高的境界。” 我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身体爆炸之后,冒出很多黑烟一样的脸。”我说。 “那都是他炼化的阴魂业力,他走到哪都摆脱不了,是附骨之蛆。他身体崩碎后,我的魂魄也释放出来,阴魂还体,我才醒了。”解铃说。 “你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就这么打算了,兵行险招?”我问。 解铃笑:“我没那么神,其实我和鱼鳃不算深交,只是对脾气,对于这个人的所思所想还是把握不准。所以也在提防,留了心眼。我有能力逃走。可当看到他拿自己的身体炼成地狱,我又特别好奇,我想看看和真实的地狱到底有什么区别,很难得的体验。就算是我兵行险招吧。” “那他造的地狱和真正的地狱有什么区别?”我问。 解铃略想想问:“罗稻,你认为地狱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恐怖呗。每个人都会因为阳间的造孽,而被刑罚。”我说。 解铃说:“也对也不对。你只看到了它的职责,而忽略了它的职能,这也是很多人对地狱的误解。地狱不是为了惩罚谁,也不是纯粹那么一套机制在机械的运转,人死了进地狱就像进了流水线,被分类到各个鬼殿里受罚。地狱的真正职能,是让每个人都能真正反思自己起的恶念,做下的恶孽。它不是教你善,因为各种观念和价值观的不同,对善是有不同解读的。它是当你有恶念,准备付诸恶行的时候,心里能存下真正的敬畏之心。地狱就是一个因果业力的转换机,它把你活着时候犯下的恶行,用公平独特的方式再回馈到你的身上。” 我忽然明白了,说道:“鱼鳃的地狱只有职责,没有职能。他可以惩罚阴魂,甚至炼化阴魂到魂飞湮灭,但是真正的业力和因果他却无法驾驭。” 解铃点点头:“差不多吧。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通天的神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只要是神,就是个体意识的存在,他便在因果之中,还谈什么驾驭呢?凡人修仙修佛修神通,修的是什么?修的就是如何消业,如何不卷入不必要的因果。这是智慧,也是境界。”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能驾驭……驾驭这个词不准确,包含吧……能包含因果和业力。”解铃说。 “什么?”我问。 “道!”解铃说。 “道……”我喃喃。 解铃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因果业力,也就在自然之中。一个人造地狱,造的再像,它也不是自然的地狱。体现的只能是他个人的意志。” 他说的这些,就像开启了我思想上的一道门,很新奇的理论,我从来没听过谁能这么剖析地狱和阴间。 “我们下一步上哪?”我问。 解铃疲惫地说:“给秦丹打电话,我要先找地方闭关镇魂。在鱼鳃身上转悠的这一圈,和炼狱没什么区别。” 我赶紧给秦丹打电话,秦丹一听是她师兄的事,二话不说,开车就往大桥乡来。 我们偷偷摸摸回到镇上,大晚上的不敢投宿到宾馆,怕有人看到,只好沿街在旮旯胡同里找了家黑网吧。 网吧里一群中小学生在玩网游,打的热火朝天,满屋子都是烟味。解铃已经走不动了,昏昏欲睡,我拍拍他,他睁开眼看看我,随即又闭上眼睛。 我知道他讨厌烟味,扶着他到了最里面还算干净的地方。他躺在靠背椅上,昏昏沉沉的,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我开了电脑,心不在焉玩着,不停看表。 熬到下半夜快四点时,秦丹来电话,问我们在哪。我把位置报给她,时间不长,她就来了。秦丹穿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运动服,外面裹着小袄,背后梳着马尾辫。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气场之强大,像在昏暗的网吧刮来一阵春风。 秦丹看看解铃,伸手在他的额头摸摸,说了一句话:“跟我走。”团向亚号。 我把解铃扶起来,秦丹真是好样的,把解铃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扛着解铃往外走。 我们来到网吧外的车上,她让我和解铃在后座,她去开车。 我故意说:“秦丹,让你为难了,解铃还在被通缉。” 秦丹一边倒车一边冷冷说:“我不是修行的人,也不必遵守修行界的狗屁规定。” 我讪讪一笑,这女孩,有个性。 她开着车,拉着我们往回走。到市内的时候,已经早上七点了。她这次没有把我们送回她家,而是拉到了她朋友的一个住所。她这个朋友家里本来就很有钱,又嫁给了一个有钱的老公,好几处房产。这里的二室一厅没有人居住。 我扛着解铃进了房间,把他往沙发上一扔,累的气喘吁吁。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刚想讨烟,想到解铃受不了烟味,只好作罢。 这一晚上折腾,我也疲惫不堪,秦丹进厨房烧水。 我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这一觉有些沉,朦胧中好像有人在我身上披了一件衣服。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阳光有些刺眼,我揉揉眼坐了起来。 解铃从里面屋子出来,他已经换上了新衣服,我估摸可能是秦丹给他买的。 我不禁怀疑他和秦丹到底是啥关系,不像师兄妹,因为秦丹说自己不是修行界的人。说情侣吧,也不像,两人之间虽然能开玩笑,但他们始终都很有分寸。这又不是,那又不是,可甭管解铃遇到什么难事,秦丹永远冲在第一线。 我揉着发酸的脑袋,看到饭桌上已经做好了一些饭菜,用干净的饭笼盖着,很温馨的样子。 解铃看我醒了,招呼一起吃饭。他把饭笼打开,随手拿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沉醉地说:“香。”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秦丹这丫头,这几年厨艺见长啊。” 我站起来挨个房间看看:“她呢?” “走了吧。来,吃饭,吃完了有正事。”解铃说。 “还干啥啊?”我问。 “抓捕鱼鳃,这次他跑不了。”解铃含糊不清地说。 “你知道他在哪?” “差不多。吃完就去。” 我们吃完饭,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解铃现在有种病态的亢奋,我觉得这次出魂对他的影响非常大。 我们打了个车往前开,看着熟悉的路,我猛然醒悟:“你是要到家里堵他吗?鱼鳃这么聪明,而且早有伤你之心,他是不会回去的。” 解铃摇摇头:“我们不是去他家,而是去另外一个地方。” 很快到了目的地,我们从车上下来。我看到这是一片厂矿的宿舍楼,又脏又旧,每栋楼都千疮百孔,看样子已经建了很多年。解铃领我进了一处楼道,墙皮剥落,到处都是住户堆积的破烂,那股味呛得人喘不过气。 我们径直往最高层的七楼去,我实在忍不住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还记不记得鱼鳃曾经和我们说过,他在人世间还有几个愿望。”解铃道。 “对。”我有印象。 解铃说:“我和他做朋友的时候,他念叨最多的一个名字,你知道是谁吗?” “谁?” “唐燕。”解铃道,他顿了顿说:“就是我们在神棍家里见到的,父亲患绝症的那个女学生。” 第十四章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里就是唐燕的家?”我问。 解铃点点头:“鱼鳃身负重伤,又被业力缠身,还中了拘魂索。现在的他苟延残喘。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没那么多想法了,只是想去完成人世间最后的心愿。” 解铃的语气来看,他和鱼鳃似乎还有惺惺相惜的意思。 他们这些高人之间的关系和感情,我是弄不懂。要我是解铃,如果有人像鱼鳃那样害我,我肯定会恨得牙根痒痒。而解铃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安危屈辱放在首位,他的视角永远都是这么客观。 楼道里很脏,甚至有居民摆出的一堆白菜,楼梯弄得泥泞不堪。我们到了七楼。这一层住着七八户居民,我环视一圈,看到了一个怪人。 这是个农民工,黝黑的脸上非常憔悴。病病恹恹,穿着一身看不出本色的工作服,全身脏的没法看了,头发都黏了。这个人正坐在一户人家门前的水泥地上,靠着铁门。他像是得了重病,如果没这扇门撑着,随时都会昏倒。 解铃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轻声说:“鱼鳃?” 这个民工疲乏地睁开眼,看看解铃,轻笑笑:“你找到我了。” 我马上明白过来,鱼鳃原来的肉身--蔡老师已经爆炸了,他不知从哪找到一个民工,占据了这个人的身体。 鱼鳃两只手好像瘫了。耷拉在身前。他想换个姿势,可身体无力,怎么也撑不动。解铃不计前嫌抱住他,让他靠着门重新坐好。 鱼鳃用头撞了撞身后的门,疲惫地咽着口水说:“解铃,你很聪明,知道我未了的心愿。我是来找燕子的,想最后再看看她。” 解铃站起来,敲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鱼鳃闭着眼睛说:“我等了一早上,不知道他们去哪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解铃又敲了敲。这时旁边一扇门开了。有人探出头来。这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大叔,他说:“你们是来找老唐的?” 解铃马上道:“我是唐燕的老师,过来看看。” 中年大叔推推眼镜说:“他们去医院了。” 鱼鳃来了力气,他挺直身子,问:“去医院?” “大概凌晨三四点吧,来了救护车,老唐可能是不行了,被120拉到医院去了。”他叹口气:“这家人够可怜的。出这么大事一个来帮忙的亲戚朋友都没有,老唐进医院身边就一个未成年的女儿。那小丫头什么事也不明白,家里又没有钱,进了医院谁管你。可怜啊。” 鱼鳃着急地问:“他们去哪个医院?” “这个真不知道,就近原则呗,可能是人民医院吧。你们去那看看。”中年大叔说完,把门关上。 鱼鳃艰难地挪动身体:“解铃。扶我一把。” 解铃把他扶起来,两人像从来没有过恩怨纠葛,谁也不谈过去发生的事,看上去就像心有默契的老朋友。 鱼鳃站起来,两条胳膊啷当着,解铃皱眉:“怎么了?” 鱼鳃苦笑:“我中了拘魂索,缠在胳膊上,拘魂索在,他们会发现我的踪迹。唉,没办法,我只好把自己的两只手给剁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听得惊心动魄。所谓拘魂索,我也见识过了,是缠缚在鱼鳃本体阴魂上的,他说剁了两只手,并不是简简单单剁了皮囊的手,而是废了自己阴魂本体的手。以后不管他再附在哪个皮囊身上,这两只手始终就是废的了。 我实在忍不住道:“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鱼鳃大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搀扶鱼鳃的活我不能让解铃干,我搀着他,我们三人下楼,在小区外打了车。 鱼鳃这副模样,车都不好打,司机一看他那脏兮兮的民工模样,车不停直接开走。好不容易堵着一辆,我们到了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是市区里规模比较大的医院,尤其治疗肿瘤病那叫一个绝,医疗手段过硬,专家医师扎堆,进这所医院要提早挂号,人满为患,半夜排队都不稀罕。 我们到的时候,就看到一楼大厅人山人海,别看到了年节,犯病的人也不少。医院里散发着强烈的消毒水味道。 我们三个人进了这里,左看看右看看,全是人,根本找不着燕子。 解铃让我搀着鱼鳃,他到前台打听,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在后面,他们在一楼急救室。” 我们穿过走廊,来到后面。在一楼有块区域,专门是施行临时急救的,一到那,我们看见敞门的急救室门口站着柔弱的女孩,正是唐燕。 唐燕穿着一身校服,瘦瘦弱弱,靠着门无力地站着。旁边医生护士走来走去,没一个搭理她的,小女孩柔弱得像朵小花,眼巴巴往里面看着。 我们来到她身后,一起往里看。里面有三四张病床,她爸爸老唐正躺在一张床上,戴着氧气罩,身上插着一些仪器,头上还套了一顶一次性的防水帽,人瘦得都快成干了,脸色蜡黄。 护士看看仪器上的数字,随手调了调吊瓶的输液钮。 “燕子,我来晚了。”鱼鳃沉着声说。 唐燕回过头看了一眼,显得特别害怕:“你是谁?” 鱼鳃猛然一震,他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不是蔡老师,而是一个脏不垃圾的民工。 解铃赶忙上前一步:“燕子,我们是你蔡老师的好朋友,他现在有些事脱不开身,听说你们家出事了,委托我们过来帮忙。” 唐燕一直强忍的泪水像滚珠一样流下来:“我爸爸,快不行了。” 解铃拍拍她的肩膀,不知该怎么劝慰好。 这时,里面的有护士喊话:“谁是唐有田的家属?” 唐燕赶紧举手,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学生,鼓足了勇气走进去,怯生生地说:“我是他女儿。” 护士说:“肝癌晚期,器官衰竭,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你是打算住院吗?” 解铃在后面说:“住。” 唐燕点点头,小声地说:“住。” “赶紧办手续吧。”护士走了。 解铃说:“病人现在这种情况,在医院能减少死亡前的一些痛苦。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我说话不太好听,燕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爸爸不能死在家里。” 唐燕“呜呜”哭,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这时老唐睁开眼,轻轻招女儿过去。唐燕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老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拉了拉女儿的手。 解铃说:“我在这看着,罗稻你陪唐燕去办手续吧。” “我也去。”鱼鳃说。 我们三人去办手续,遇到了很大的麻烦,门诊有个大夫看了老唐的病历,只说了一句话:“这种情况医院不能收。” 我耐着性子问:“为什么不收?” 大夫鄙夷地看了看弱不禁风的唐燕,又看了看民工一样的鱼鳃,说道:“这是绝症,我们治不了。不好意思,赶紧拉回家吧。”团反团扛。 唐燕一个小女孩什么也做不了,就站在那垂着头擦眼泪。 鱼鳃微微动怒:“大夫,我们也知道治不了,全世界都没办法。我们只是想在医院里能给老唐减轻点痛苦,让他临走别受那么大罪。” 大夫笑:“我们这里是医院,治病救人的,不是临终关怀。你们要想减轻痛苦,可以买点止痛药回家吃。” 我和鱼鳃好说歹说,人家大夫就是不脱口。我们只好带着唐燕回来,一回来就看到气炸人的一幕。 老唐躺的是急救门诊,不是固定床位,还有源源不断的伤号运来,为了给人家腾位子,老唐连人带床从急诊室推出来,扔到走廊上。大冬天,天这么冷,走廊人来人往都是冷风,老唐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盖着薄薄的白被单,瘦弱的脸庞显得非常可怜。 唐燕抓住父亲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有护士走过来皱眉:“手续办没办完,病人不能这么躺在这,不行就拉回家。”说完蹬蹬走了。 旁边有好心的病人家属小声说:“是不是医院不收?” 我们点头。 病人家属说:“他们医院每年都有固定的死亡名额,不能死多了,好像不利于评什么级别。他们为了保住医院的级别,凡是要死的病人都不收。死在医院里,这不就加了个死亡名额吗。” 鱼鳃勃然大怒:“我草他姥姥的,就因为这样,把要死的人往外推?” 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阴间大魔,居然都给气着了。 这时,唐燕突然跑远了,我和鱼鳃赶紧追过去。 唐燕跑回医生的办公室,那大夫正在和另外一个老大夫说话,看到唐燕来了,苦笑摇头:“主任正好在这,你说说吧。” 老主任擦着眼镜问怎么回事。 大夫把事说了一下。老主任对我们说:“医院确实有困难,你们患者家属要体谅,说句不好听的,活人都救不过来呢……” 他话没说完,唐燕“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第十五章 最后的心愿 大夫赶紧过来扶唐燕,唐燕哭着说:“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救救我爸爸。” 老主任说:“我发现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你爸爸得的这个病没法治,治不了。在这也是等死,回家也是等死,看你们这样子肯定是家里没多少钱,你们知道上设备、进icu那得多少钱?你爸爸就算有医保也不顶用,很多医疗项目是在保险之外的。赶紧回家吧,把后事准备准备才是真的,在这花什么冤枉钱。” 唐燕真有个犟劲,就是不起来,哭着给大夫和主任磕头,声声带响,女孩的脑袋都磕出血来。 一大群病人和家属围在门口。一边看着一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大夫过去把门关上,我和鱼鳃没有说话,这种时候也说不上什么话。鱼鳃真就像个民工一样,蹲在墙角,耷拉着两条胳膊,默默不语。 大夫把唐燕扶起来,说:“这孩子太不懂事了,磕什么头,搞的好像我们是坏人一样。” 他和老主任耳语两句,老主任点点头说:“这样吧,我们医院床位肯定是没有的,我帮你们联系兄弟单位,在他们那安排一张床。”他拿出手机查号码,然后用办公室电话拨号。一边拨一边自言自语:“医患关系就是让这些愚昧无知的人弄糟了。” 鱼鳃站起来。慢慢走到唐燕身边,用胳膊碰了碰她。 唐燕正在擦头上的血,小女孩迷茫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鱼鳃说:“孩子,记住眼前这一切,这是怎样的一个人间!” 唐燕抽泣着说:“我想蔡老师了,他也说过这句话。” 我虽然很不满医院对待患者的态度,但更不喜欢鱼鳃这样赤裸裸宣扬仇恨论。 我们出了办公室,来到走廊里,解铃正守着病床上的老唐。 “怎么说的?”他问。 鱼鳃叹口气:“这家医院肯定是不收的,他们已经打电话联系兄弟医院,把老唐送到那里。” 这时,老唐忽然一阵咳嗽。我们围了过去。老唐已经行将就木,他舔舔干裂的嘴唇,迷迷糊糊说道:“蔡老师,请你照顾好燕子,她不应该有这样的命运,她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一段话说得气喘吁吁,几断几续。鱼鳃的胳膊还有点知觉,但不能大动,他艰难地抬起手放在老唐的手上,沉静地回答:“老唐,我不要你死,你要自己来照顾燕子。” 老唐嘴角慢慢漾起一丝笑容,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解铃问:“你什么意思?” 鱼鳃没说话。 我们等了一会儿。有120的急救车来,司机问我们是不是要转院的。好一顿折腾,把老唐连人带床一起抬到车里。老唐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骨头里,移动他的时候要特别小心,骨头特别脆,疼且不说,不小心就能弄断了。 我们跟着车来到市十二医院。这医院又偏又小,房子都是上个世纪苏联人援建时盖的,墙皮剥落,陈旧厚重。一进医院,特别背光,压抑沉闷,随处可见穿着病服,面如枯蒿的病人。和人民医院那种大气,干净,透亮相比,这里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们把老唐送进病房,这一个病房住了四个病人,空地方还搭着两张行军床,这是陪床家属准备的。除了老唐,那三个病友不是农村来的就是城里拾荒的,都是穷人。病房里充斥着尿臊气、消毒水味什么的,头顶日光灯嘶嘶啦啦作响,这个压抑就别提了。 老唐也用不着体检,医生拿着病历看了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主要治疗手段就是减轻他死前的痛苦,让他舒舒服服的走。 老唐毫无知觉,根本不知道换了医院,中间发生的若干波折,他也不知道为了他,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给人家下跪。 唐燕搬着一把凳子坐在床边,照顾爸爸。我们三人看安顿好了,从病房里出来,到了走廊。 鱼鳃问我要了一根烟,解铃皱眉:“你不是不抽吗。” “我现在想抽了,行不行?”他说。 “在医院里,你曾经说你不想要老唐死。这是什么意思?”解铃问。 鱼鳃吐出一口烟,说道:“解铃,我下面要和你说的话,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轻易地反对我。” “你说吧。” 鱼鳃沉吟一下,说:“老唐今天的遭遇你也看到了。我混迹人间的目的,一开始比较自私,想偷着修成真仙,不做鬼不做人,逍遥自在。可是后来,随着在人间的时间越长,我看到了太多的不公,太多惹人愤怒的事,我想改变这个世界。可是现在……”他苦笑:“我现在就算做鬼,也是个残废的鬼,还能干什么呢?我只想做好最后一件身边的小事。” 我和解铃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鱼鳃说:“老唐死,肯定是会死的。他一死,阴间的鬼差便会来领魂。我想在鬼差来之前,把他的魂魄收走,再为他寻找新的身体。” 他看着解铃,说道:“我不要你帮我,你也不可能阻止我。这是我在人间最后一个愿望,也是最后的寄托。” 解铃看看我:“罗稻,你什么意思?” 三个人里面,我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因为我没有任何实力和这两个人对话。说实话,我不太理解修行界的是是非非,虽然鱼鳃这个人我不喜欢,但现在他提出了最后一个心愿,还是要成人之美吧。 “我没什么意见。” 解铃对鱼鳃说:“你要考虑好结果,你这么做是否值得。你现在的能力已经不是全盛时期,如果被鬼差发现你的踪迹,你将躲无所躲。” 鱼鳃侧过脸对我们淡淡一笑:“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我们不会帮你,而且你得答应我,这件事之后跟我去阴间销案。”解铃说。 鱼鳃晃晃不太好用的手臂:“我现在已经是个废物,谁抓不是抓,就让我卖你一个功劳吧。” 他对我说:“我手不太好用,罗稻你帮我准备几个东西。” 他要我准备一包石灰,一碗生糯米,一个煮熟的鸭蛋,还有几根香,都是很怪的东西。解铃对我点点头,示意可以帮。 我出了医院,忙活到晚上才把东西准备好,回到医院送给鱼鳃。 此时,老唐的情况非常不好,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呼吸停止也就在一线之间,估计今晚是过不去了。 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唐燕已经非常信任鱼鳃和解铃。别看鱼鳃已经变了模样,他这样的大神,说服一个小女孩,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鱼鳃坐在老唐的床头,闭目养神,其实表情一直在若有所思。解铃告诉我,他正在探测老唐生命的气息,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 到了下半夜一点,病房里灭了灯,唐燕趴在爸爸的病床上睡着了。我坐在墙根下的一张椅子上,不停地打瞌睡。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瑟瑟轻微的动作声。 我来了精神,眯起眼睛看,鱼鳃把几根长香插在老唐的床头,拿起那一碗白米蹑手蹑脚放到病床下面,然后开始往地上轻洒石灰。 病房里所有人都在熟睡,状态有点不太正常,不知是不是鱼鳃做的手脚。 我刚要站起来,旁边一直垂头睡觉的解铃,忽然伸出手按在我的胳膊上。我咽了咽口水,明白他的意思,告诉我不要动。 我只好继续装睡。 鱼鳃拿着石灰从病床一直洒到病房门口,在门边不起眼的角落摆下了鸭蛋。 他走回到床边,轻轻用残手抚摸着老唐的脸,解铃一边做睡觉状一边说:“鱼鳃,我得提醒你,你如果再耍花样,我可不能容忍了。” 鱼鳃苦笑:“我这个吊样,还能耍什么花样。” 话音刚落,他眉头皱起,轻轻说:“他们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被这种气氛所暗示,随着鱼鳃这句话,全身陡然紧张起来。 黑暗的病房里,阴暗无光,医院到了深夜,已经无人走动,外面冷清的走廊还亮着灯。解铃轻声说:“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就当没看见没听见。”他顿了顿说:“鬼差来了。”团反扔划。 我紧紧把自己裹成一团,偷偷眯缝着眼去看,外面走廊的光线闪了两闪,看不见有人影,可是我下意识就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进来。 借着外面微弱的光,我猛地看到地上的石灰表面,竟然凭空出现两个淡淡的痕迹。 第十六章 灰飞烟灭 解铃已经打上呼了,这不是说明他睡着,在我看来。他是表明一个态度,不插手不干涉。 他可以安心睡觉,我可不行。心提得高高的,既紧张又兴奋,都说人死了之后,魂魄离身,会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来领魂,今天算是见到真章了。 床上的老唐开始呻吟,他身上插着监控器,心脏的波纹跳动得不正常。鱼鳃把床头香点燃,默默吟咒。我惊讶地发现,门口放着的那枚鸭蛋不知什么时候少了半截。边缘居然出现黑黑的一圈东西,像是牙印。 病房的地上出现了杂乱的脚印,像是有两个“人”在上面乱走,从门口一直延伸过来,目的地就是老唐的这张床。石灰上脚印渐渐走近,借着月光,我看到脚印在床边驻足,停了下来。 我屏住呼吸,努力去看,还是看不到什么。似乎有两个看不见的“人”正站在床头,紧紧盯着床上将死的老唐。 一直在昏迷状态的老唐,忽然睁开眼,嘴角颤抖地说:“燕……燕子。” 唐燕趴在病床上,处于深度睡眠的状态。我可以肯定。这间病房里肯定是被鱼鳃布下了什么法术。所有人都在熟睡之中。 老唐喊了几声,喊不到人,喉头忽然咯咯乱响,气上不来的样子,他颤巍巍地说:“难受……难……受。” 说完这句话,缓缓合上眼,检测心跳的仪器一声脆响,那条绿线拉直。老唐死了。 就在这个瞬间,一直站立不动的鱼鳃突然出手,他微微沉目,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在老唐尸体上方不停游走。忽然停在他的头顶,凭空一抓。 紧接着出现的一幕差点让我惊叫,老唐尸体就像提线木偶一般,随着鱼鳃的手势忽然向上挺了一挺,然后重重落在床上。鱼鳃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形木偶,也就巴掌大小,在手心里攥着。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木偶的眉目五官,栩栩生动,还真有点老唐的样子。 老唐的魂魄很可能刚才让鱼鳃收走了,就在这木偶里。 做完这一切,鱼鳃没有停留,绕过病床,径直向门口走去。他还没走到门口。忽然房间里灯光大亮,病人和病人家属们纷纷苏醒,唐燕也擦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爸爸。” 她看到了已经过世的父亲,趴在尸体上,惊慌失措地喊:“爸爸,爸爸。” 我看到石灰上的脚印开始隐去,紧闭门窗的病房里像是刮了一阵邪风,地上的石灰四下乱飞,有人咳嗽:“这什么味?” 解铃这时睁开眼:“你去叫大夫,我跟着鱼鳃。” 他站起身,出了门。我也赶紧到办公室叫大夫,值班大夫急忙忙走来,进了病房,用手摸了摸老唐的脉搏,又看了看各种监控仪器,问唐燕:“你爸爸是刚才过世的?” 唐燕哭着说:“刚才睡着了,我一睁眼就看到爸爸不动了。” 大夫看看表:“死亡时间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准备后事吧。人不能这么躺在这里。” 唐燕是个小女孩,懵懂无知,就知道坐在那里哭。这时,马上有个老娘们凑过来:“人过世了,不要伤心,后事为大。小兄弟,我是殡葬一条龙的,只要找我们,殡葬那一系列的活儿我们全包了,不让你们费一点心。” 我没遇过这样的事,也有些手足无措。她这是瞌睡送上个枕头,我赶紧说:“大姐,需要多少费用?” 这时,医院里来了护工,用一张布帘把老唐的床位隔离开来,毕竟病房里躺着个死人,别人心里都膈应。老娘们拿出一张打印纸,上面是整个流程的收费,我一边和她讨价还价,一边想着,这殡葬费用一套下来也得大几万,钱谁掏? 解铃和鱼鳃都跑了,难道我出这个钱? 我看着哭哭啼啼的唐燕,暗暗叹口气,行啊,谁让我赶上了,就当做善事了。 我和那娘们正说着,忽然鱼鳃和解铃从门外退了回来,鱼鳃脸色很难看,他看着解铃:“是你引来的?” 解铃摇摇头:“怎么可能。” 鱼鳃叹口气:“看来得有一场血战啊。到时候咱们只能个人顾个人,谁能跑得了谁就跑吧。” 我正纳闷他们说什么,病房里所有的灯突然灭了,一片黑暗。病房里的人,除了我之外,病人和家属包括唐燕,在灯灭的瞬间,全部就地晕倒,有的趴在床上,有的直接睡在地上。 和我正在说话的那娘们,眼睛一闭,径直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病房里,飘来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很腻,有点像江浙梅干菜的味道。这大晚上的,又是医院病房,忽然冒出这么一股味道,显得鬼魅万分。 我很纳闷,为什么我没问题。还来不及多想,门口映出一道黑影,有一人慢慢走了进来。 淡淡月光下,这是个身形很挺拔的年轻人,眉清目秀,我一看就认出来,正是鬼差乌嘴。 乌嘴倒背双手,眯缝着眼看向解铃和鱼鳃:“你们居然躲到医院里来了,难道还想抓捕无辜阴魂为己所炼吗?我劝二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鱼鳃笑:“乌嘴,咱们两个在地府和兄弟一样,不能放兄弟一马?” “这样的废话,就不要再说了。两位,跟我走一趟吧。”乌嘴冷冷道。 说完这句话,乌嘴身后的墙上突然隐隐显出两个诡异的人影,一左一右,身材瘦削,乍看上去就像是两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被吊死在墙上。 解铃和鱼鳃面面相觑,鱼鳃说:“至于嘛,还叫来了帮手。乌嘴,我们是兄弟,你说一句话我自然会跟你走,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嘛。” 乌嘴一笑:“鱼鳃,其实阴间早就掌握了你的动向。每次有人死去,阴魂无法去阴间报道,那肯定是被邪人掠去。你功力还在的时候,自然可以封闭气息,遁入无形之中,可你现在身负重伤,居然还敢做私自掠魂的法事,真是不知死的鬼。” 解铃说:“老鱼,我早和你说过,你这么做太危险,看看,果然把狼给引来了。” 乌嘴皱眉:“解铃,我和你师父同辈,你见我一句师叔不叫也就罢了,还出言侮辱,最起码也是以下犯上的罪过。看样子,你师父没教你怎么做人。” 解铃看他,笑笑没说话。不愿做口舌之争。团找刚划。 鱼鳃说:“我这人最烦的就是兄弟刀剑相向,没意思。” 话音刚落,他突然出手,一丝征兆都没有。黑暗中只看到一阵风朝乌嘴飞过去,乌嘴背着手,身形未动,而墙上两个黑色的影子忽然模糊成了一片黑烟,紧跟着冥冥之中传来“哗啦哗啦”奇异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被风刮动。 解铃眉头一挑:“招魂幡。” 鱼鳃化成的风吹到乌嘴身前,竟然难进一分。乌嘴冷冷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鱼鳃你的功力竟然弱到这般地步,还拿什么和我……斗!” 最后一个“斗”字声音拉得极长,好似狮子吼,声音不说太大,但是又尖又锐,刺破人的耳膜。我在后面听得,全身热血翻涌,脑子嗡嗡作响,就像被关在一口大钟里有人在外面狠敲了一记差不多。 我就势坐在椅子上,“啪嗒”一声,椅子居然开裂,碎成了一堆木头。 鱼鳃更惨,被乌嘴这一声就给打飞了。他像一片薄薄的纸人,在空中翻腾了几个跟头才落到地上,脸色惨白。 “废人一个。”乌嘴嘴角慢慢荡起一丝笑意。 他看向解铃:“据说有一枚炼魂珠在你手里。交出来,你们还有一丝生机和我回阴间。如果不拿,我让你们三个在这里灰飞烟灭。” 第十七章 等我已三生 鱼鳃满嘴是血,坐在地上,捂住胸口惨笑。对解铃说:“小解啊,赶紧把珠子给乌嘴他老人家,要不然咱们都得死在这。” 解铃看向乌嘴,毕恭毕敬地说:“师叔,你要炼魂珠是想交到阴间吗?”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个?”乌嘴轻蔑看解铃,在他眼里,解铃就是个死人。团找冬圾。 “师叔,这枚黑珠所蕴含的能量和邪气比另外两颗珠子还要厉害,如果不是回归阴间正途,继续流落在外,会对人世间造成极大的破坏。如果你承诺拿到珠子,立即送回阴间。交到地藏王手里,我马上毕恭毕敬地奉送,并无二话。如果……”解铃停顿。 “如果我私吞了?”乌嘴冷冷地说。 解铃道:“不好意思师叔,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考虑再三,还是自己回阴间送珠子比较安全。” “那我又怎么能信得过你呢?”乌嘴看他。 解铃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你只能看我的人品了。” “你的人品?”乌嘴冷笑两声:“解铃,你犯下累累罪行,具体的你心里有数,我也不指出来。单说眼前这件事,鱼鳃混迹红尘,枉杀无辜,罪大恶极,他现在就在眼前,你帮我把他抓住。这总能证明你的人品了吧?” 鱼鳃靠着病床坐在冰冷的地上。缓缓闭上眼睛。 解铃看看他。又看看乌嘴。 乌嘴皱眉:“动手啊!证明你的时间到了,现在就可以证明,你被阴间通缉是不是冤枉的。” 鱼鳃抬起无力的胳膊,擦了擦嘴角的血,静静地说:“解铃,我答应过你,我的罪行由你来销案,给你一份功劳。你抓我吧,我不怨你。” 乌嘴冷冷看着解铃,向前走了一步。 随着他步步逼近,病房里阴冷刺骨。我觉得像是被梦魇压到了一般,昏昏沉沉。感觉很迟钝,仿佛时间如冷空气般凝滞不动。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上气,眼睛黏稠,就想睡觉。 解铃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浸出冷汗。他的身体自从回魂之后,一直不太好,他紧紧握住身旁的吊瓶架子,手背的青筋都鼓起来。看样子,他也在承受着乌嘴带来的无边压力。 鱼鳃“哇”一声又吐了口血,奄奄一息,快要不行了。 乌嘴一边走一边笑:“动手啊?!三个废物,我要出手易如反掌。解铃我这是给你机会,别不珍惜。” 解铃看看他。又看看鱼鳃,自言自语:“你这是逼我呢。” “解铃,我很早就听过你的名声,二伯爷的好徒弟,在阳间混的风生水起,我现在才看清你的真面目:狡诈透顶,做墙头草,到处卖好,我现在就是在逼你表态!”乌嘴步步逼近,紧紧盯着解铃。 我坐在地上,不知道解铃会做出什么选择。 解铃缓缓把手指塞在嘴里,乌嘴骤起眉头,解铃猛地咬破指尖,嘴里含了一口血,他抬起头朝着天空一喷:“破!” 黑沉沉的病房,天花板的日光灯忽然闪了两下。我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光芒突然射出,眼睛被晃得一时睁不开。 伴随着灯管“嗡嗡”的交流电声,灯光闪了几下,陡然大亮。病房里的人全都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擦擦眼睛,表情迷茫。 乌嘴站在原地,脸色发青。 我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对峙斗法的过程中,这三个高人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封住了整个病房,灭掉灯光,使所有的人全都昏睡不醒。 而现在解铃破釜沉舟,居然破了这个结界,让所有人都醒过来。 我咽了下口水,好,机智。当着这么多凡人,乌嘴就不敢肆无忌惮地动手了。 紧闭双眼的鱼鳃突然睁开眼,眼里精光四射,他一个鱼跃而起直直奔向乌嘴,两条报废的胳膊啷当在身旁,可身体却犹如放刃之箭,对着乌嘴发动雷霆一击。 乌嘴也不敢对其锋芒,往后一闪,双掌随即拍出,鱼鳃和他硬生生对了一掌。两人掌风相交的瞬间,“啪”一声,天花板的灯管居然炸碎一个。病房里顿时灭了一大块。 房间里所有人都在尖叫,玻璃碴子满天飞。病房里有个四十多岁的病人家属,还挺有正义感,对着乌嘴和鱼鳃大声训斥:“这是病房,你们打什么架,要打出去打!” 乌嘴这么干净的小伙,能看出已经勃然大怒,脸色绯红,他打退了鱼鳃刚才猛然一击。他抬起巴掌,五官扭曲,完全失态,对着鱼鳃所在的区域打了过去。 一掌出去,风吹帘动,解铃看到懵懵懂懂走向鱼鳃的唐燕,大喊一声“不好!” 唐燕刚醒过来,擦擦眼,完全不知危险,她来到鱼鳃面前,弱弱地说:“叔叔,你怎么了?” 乌嘴那无比狠辣带着呼啸阴风的一掌就到了。鱼鳃一看形势危急,想也没想,一把抱住唐燕,把自己的后背完全亮了出去。 我从地上爬起来,清清楚楚看到,一个掌印隔空落在鱼鳃的后背上,深深地陷入身体里。 鱼鳃仰头,大吼了一声。“啪啪啪”病房里所有的灯管相继爆裂。他的声音带着痛苦、悲伤、无力的呐喊,这一声巨大的嘶吼,如一头暮年狮子最后发出来的叫声。 随着乌嘴的这一掌,鱼鳃的身体居然被打出无数的黑烟,这些黑烟飘渺在半空,形成一张张人脸,每一张人脸都在凄厉地张大了嘴。 这些黑烟随着掌势,冲破鱼鳃的身体继续向前涌动。鱼鳃的前面,就是他保护的唐燕。我惊讶地看到,无数人脸的黑烟,随着这一掌全部涌进了唐燕的身体里。 唐燕一张俏生生的女孩脸顿时变成乌黑一片,无数若隐若现的黑色人脸涌进了她的皮肤,爬上她的脸颊。小姑娘惨叫一声,吐出一口血,萎靡在地上,一动不动。 乌嘴没想到自己这雷霆一掌,居然会出现这种后果,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 病房里那些家属早就吓得四散奔逃,有的跑到走廊上去叫医生。 鱼鳃抱着唐燕,小声地叫着:“燕子,燕子……” 唐燕微微睁开眼,我觉得不对劲,她的眼神变了,并不是青葱柔弱的小女孩,而是变得深沉,充满了女人味。她缓缓伸出手,抚摸着鱼鳃的脸颊,轻轻笑着:“多少次轮回,我们终于相见了。” 鱼鳃哭了,眼泪滴滴答答落在唐燕的脸上。我第一次看到鱼鳃哭,他这样的邪魔大豪,居然也会哭泣。 “当我想起前生,我们又要分开。不知道下一次会什么时候再见到你。”唐燕颤抖着说。 鱼鳃紧紧握住她的手,咬牙说:“我会去找你的,燕子,挺住。” “水湄有佳人,等我已三生……”说完这句话,唐燕睁眼不动了,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不瞑目。 我和解铃对视一眼,解铃拍着鱼鳃的肩头:“这是你前生的爱人?” 鱼鳃把唐燕睁着的眼睛抚摸合上,居然笑了:“我遁入阳世,找她快二百年了,找到她的时候,她却死了。临死前,她想起往事,认出了我。呵呵,老天爷,你可真能玩我。可叹我鱼鳃,还想自造阴间,控制轮回,控制因果,老天爷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流泪,嗓音沙哑,整个人进入癫疯的狂态。 他回头看到乌嘴。 乌嘴沉着脸:“你看我干什么,是你杀了她。如果不是你枉杀无辜,背负阴魂业力,那些业力也不会被打入这个小女孩的身体里。是你害了她!” 鱼鳃放下唐燕的尸体,慢慢站起来,他已快行将就木,身体摇摇晃晃,嘴里不停吐血。 他一步一步走向乌嘴。 第十八章 天王 这时走廊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乌嘴脸色铁青,转过身背对我们。冷冷说:“你们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吧。” 说完,大步流星走出病房大门。 看他身影消失,一直强撑着的鱼鳃,摇摇晃晃,双腿一软,他扶着墙紧紧咬住牙关,不想让自己倒下。解铃抱起唐燕的尸体,这么短的时间里,小女孩的身体居然在快速地枯萎。她浑身的水分像是瞬间蒸发,面容瘦弱黝黑,乍看上去像是一具木乃伊。 鱼鳃走到我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告诉我密码。他虚弱地说:“罗稻。老唐的后事就交给你暂时打理。里面的钱你可以取出来随便花。” “你们呢?”我问。 鱼鳃对解铃说:“我想给燕子招魂,你帮帮我。” 解铃没多说什么,点点头,他们两个抱着唐燕走出门,到门口时。解铃回身冲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他们刚走,医院里的人就到了。刚才鱼鳃和乌嘴最后一掌的斗法,唐燕横死,这件事没有人看到。谁也不会在乎少了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医院保安询问刚才打仗的人哪去了,谁也不知道,我更是没搭理。 病房里乱了一气,渐渐消停了。 我和殡葬一条龙的老娘们重新商议流程,这次有了钱。心里也有了底,尽可能地给老唐安排比较奢华的葬礼。安排完这一切,老娘们打电话给公司的员工,不多时来了四个壮汉,抬着一口薄皮棺材,清洗老唐的全身,棉花堵住七窍,然后抬进棺材,暂时收敛起来。 我跟着他们的车一起到殡仪馆,后面的过程相当混乱。我负责审视和安排葬礼的流程,凡是需要家人出席的项目全部删除,一切从简,直接火化。火化后骨灰暂时安置到骨灰堂寄存,墓地还要慢慢挑选。这一项不可能仓促办妥。 等忙活完,已经下半夜,我坐在殡仪馆大厅里。点着一根烟,裹紧棉袄。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太快,我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大厅很冷,越冷我越迷糊,头一磕一磕的睡了过去。 正睡得熟,手机忽然响了,我揉揉眼赶忙拿起来接听,解铃打来的。 他声音很低沉,告诉我地址,让我马上赶过去。 殡仪馆本来就偏僻,我走出来,顺着冷清的道路走了很长时间才打了辆车,赶到了解铃说的地方。 这是一家小旅馆,他们住在二楼尽头的房间。我走进去就愣住了,唐燕的尸体躺在床上。她的尸体已经缩水成一具干尸,又短又小,目测也不过一米长短,脸上的肉全都没有了,黑色干枯的皮肤贴在骨头上,看上去特别吓人。最诡异的是,这具黑色的干尸还一直穿着唐燕生前的衣服,那套校服。红色校服套在黑色尸体上,让人看了渗得慌。 鱼鳃坐在木头地板,靠着床头,望着窗外的月光,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什么。团纵状圾。 解铃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揉着眉头,显得又疲惫又困乏。 我轻声说:“招魂失败了?” 鱼鳃回过神,苦笑:“这就是孽缘。我一身的业力,居然跟着燕子一起轮回走了。她一个小姑娘,一个弱女子,将生生世世带着无边的怨气和业力投胎成长,用她无数的一生来洗净业力。是我害了她!”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鱼鳃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看我和解铃,道:“解铃,你现在要尽快追回三颗炼魂珠。这段时间,我会找到一个地方闭关修炼和反思,你什么时候找到了珠子,什么时候来领我走,我跟你一起下地狱。” “那两颗珠子现在在哑巴手里,他是什么来路?”解铃问。 鱼鳃说:“把你的黑珠拿出来。” 解铃从内兜把黑珠掏了出来。这颗珠子黑气绕体,看上去并不邪恶,给人感觉,里面似乎蕴藏了很厚重的力量。 “这颗珠子有什么讲?”解铃问。 鱼鳃说:“此黑珠叫帝王珠,谁能得到它,谁就有很大的希望成为一代帝王。你们知道哑巴的来历吗?” 我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他就是洪秀全。”鱼鳃一字一顿道。 我当即就愣住,磕磕巴巴地说:“清朝太平天国的天王?” 鱼鳃点点头:“他没死,这么多年一直随我修行,辅助我做事,我给他换身体。当初这枚黑珠就是从他内宫得来的,换取这枚黑珠的代价,就是保证他不死。” 我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神秘丑陋的哑巴居然是洪秀全?! 太平天国是发生在清朝中期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事件,洪秀全一个落第穷书生,从金田起义,短短数年,横扫半个中国,定都南京,改名天京,自称天王,跟土皇帝差不多。 当时和清廷南北割据,形势一片大好,可架不住内斗,胡折腾,最后走向灭亡。这些事学校历史书里都有记载。对于这段历史,后世对它的评论也自相矛盾,有的认为太平天国破坏性和毁灭力,亘古难闻,“仅亚于现今日本侵略之一役耳”;也有的人讴歌太平天国,大为赞扬,说是最伟大的农民起义。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太平天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尤其是几个王,更是神秘莫测,自打进入天京后,便深藏宫闱,几乎不露面。至今也没有传世下来的画像,极是神秘。 一听说哑巴就是洪秀全,我顿时兴奋起来,解铃也来了兴趣,追问其中的根源。 鱼鳃缓缓说起了当时发生的事情,洪秀全的前世今生。我们这才了解,这个人极其危险! 鱼鳃在阴间当差的时候,负责引领大人物的魂魄。当时他接受了一份指令,阳间太平天国的天王洪秀全寿命将至,他要去把洪秀全的魂魄领到阴间。 鱼鳃领命之后,马不停蹄,从阴间还阳,来到天京城。当时的南京已经内外交困,四面楚歌,清朝曾家率领的湘军水陆并进,直抵城外,就驻扎在雨花台,直插天京心脏。 南京城几道大门,封锁的水泄不通,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完全就是个死城。 可湘军也不敢轻易进攻,南京城高墙厚,往里打没什么把握。曾家奉行一条原则,结硬寨打呆仗。我就围,围死你,让你不战而溃。 当时的城内其他还好说,最大的问题就是没吃的,城中断粮。 鱼鳃进城的时候,南京城大街小巷已经饿殍遍地,尤其城门口,许多人大包小卷要往外走,可门口被天平军设了卡子,出去要交钱。 太平军入天京这些年,搞什么均贫富,军事化管理,除了他们内部的王,其他人财产大都充公,均贫富嘛,大家都穷。 老百姓在城门口出不去,形成了一条难民。许多人也不走了,就坐在城门口。时间长了,不少人死去,来不及掩埋,死了一地。就算鱼鳃在地狱中见惯了阴间景象,看到如此惨象,也不禁皱眉。 城里许多人都知道大势已去,人心浮动,战事一触即发,谁也不知道城破之后会发生什么。 鱼鳃暗想,这个洪秀全还真是有福,城破前寿终,这要活着落到清军手里,指不定能折磨成什么样。 他溜溜达达来到天王府,这一路简直是哀鸿遍野,满大街都是饿死的人,尸骨成山。鱼鳃暗自摇头,这里和地狱也没什么区别。 到天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掌灯时分,他一路穿行,来到内殿。洪秀全的书房里,正燃着灯笼,人影晃动。鱼鳃站在外面,没有急着进去,稍一凝神,便能透窗而看。 洪秀全正捧了一本穿线古书,目光呆滞地看着,书封面居然是繁体字写的两个字:圣经。 第十九章 炼魂珠,帝王梦 外面匆匆脚步声,进来一员大将,洪秀全抬眼看了看来人。眼神已经涣散。 “天王,城内已无粮草,臣恳请突围。” 来人是号称忠王的李秀成。洪秀全摆摆手:“秀成啊,朕昨晚一夜没睡,见到了天父皇上帝,他老人家告诉我,清妖会不战自败,我们只要再坚持一下。天京是宝地,不能丢啊。” “天王,可是粮草已断……”李秀成道。 洪秀全说:“神会保护天平军的,老天已经为天京降下了食物。这种食物名叫甘露。朕一直在吃着。”团团引技。 他放下书,颤巍巍从桌膛里面掏出一把野草裹成的团,放进嘴里大嚼。吃的满嘴流绿汁。 李秀成长叹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告辞而去。 等屋子里没人了,洪秀全哆哆嗦嗦摸出一个瓷器小瓶,上面封着红色绸盖。打开之后,里面滴溜溜是一枚黑色的药丸。鱼鳃看的皱眉,难道洪秀全要服毒?可现在还不到他死亡的时间,正所谓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洪秀全是必死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鱼鳃想和他在死亡前交流一下。 鱼鳃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当他到阳间引魂的时候,都要和这个将死的人聊聊天。他接触的都是在红尘中有大成就之人。和他们聊天,鱼鳃觉得很有意思。 此时周遭无人,鱼鳃无声无息进了洪秀全的书房。 洪秀全正迷迷糊糊吃草呢,屋子里灯笼火苗摆动,像是刮了一阵阴风,他抬起昏花的眼睛,看到书房里慢慢显出一个黑黑的人影。 洪秀全擦擦眼,看到人影越来越浓,渐渐清晰时,他看清来人是个举着招魂幡,戴着高帽子的鬼差。 洪秀全到了晚年,由于压力、焦虑、恐惧、饮食也不着调,整个人变得有些精神分裂,神神叨叨。浑浑噩噩。不过就在将死的时候,他的头脑罕见得清晰起来,看到领他走的鬼差。他非但不害怕,反而和鱼鳃攀谈起来。 这一晚上他们谈了很多,鱼鳃发现洪秀全这个人,帝王的执着心很重。他告诉鱼鳃,现在就算死,他也是死不瞑目。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落到如此凄惨的下场。他恳请鱼鳃能不能放自己一条生路,让他完成这样的帝王梦。 这怎么可能,鱼鳃把洪秀全最后死亡的时间告诉他。洪秀全知道自己必死了,开始絮絮叨叨讲起自己传奇的一生。 洪秀全自打进了南京城,就深入宫闱中,很少露面,身边一起打天下的哥们弟兄早已死的死,走的走,留下的也不相往来。宫闱里尽是女眷,看到他就哆哆嗦嗦,谁还敢和他交心。 洪秀全非常孤独,现在死到临头,忽然遇到一个和自己利益关系不大的鬼差,便敞开心扉,说个不停。 鱼鳃听着听着,眼睛就瞪圆了。因为他听到了炼魂珠的下落。 洪秀全只是个落第书生,没啥大能耐,郁郁寡欢,后来他征战天下,折腾华夏几十年,造成亿万人头落地,江南十户九空,这一切的一切,竟然源自他做的一个奇怪的梦。 当时洪秀全落榜,在广东的老家得了一场重病。终日高烧,下不了床,浑浑噩噩,他在病中做了一个怪梦。在梦中,他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袍的白胡子老头,授予他龙泉宝剑,号称天父皇上帝,让洪秀全做天父的儿子,在人间行使人君之能。 在梦中,他梦见自己家的地里埋了一样东西,金光闪闪的。天父告诉他,只要把它挖出来,它就能保你当上帝王。 洪秀全做完这个梦之后,病竟然好了,他没事就在琢磨,觉得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他没事在家转悠,农活也不干了,凭着记忆找到梦里埋东西的位置。 这东西在后院的鸡窝下边,他拿来铁锨,开始刨地。 家里人出来阻止,洪秀全说你们不让挖,我就去死。家里人作罢,谁也不去管他。 挖了三天三夜,洪秀全在后院的地里果然挖出东西。这是个陈年木盒,烂得没法看,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埋,他颤巍巍打开盒子,发现里面装着一枚黑漆漆,散发着浓郁黑气的宝珠。 这就是黑色的炼魂珠。 听到这里,鱼鳃明白过来,洪秀全所谓的怪梦,什么天父皇上帝授予龙泉宝剑,完全就是出于炼魂珠的蛊惑。炼魂珠很邪门,尤其黑珠,绝对能蛊惑人心。三枚珠子自从流落人世红尘,引发多少波澜。真是没想到,洪秀全建立太平天国就是出于黑珠的诱惑。 鱼鳃便问洪秀全,黑珠现在在哪呢? 洪秀全这几十年打天下,身上也多了几分王者气和精明劲。他马上察觉到眼前这个鬼差对珠子极其感兴趣。 说到这里,鱼鳃叹口气,对我和解铃说:“当时炼魂珠的传说在阴间盛行,我也是出于私心,便答应了洪秀全的要求。用珠子换取他不死的自由。” 听到这里,我恍惚明白:“你把他的魂魄抽出来,然后换合适的身体进行夺舍?” 鱼鳃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嘴角忽然漾起一丝笑容:“你们肯定想不到,洪秀全占据的第一具身体是谁。” 洪秀全知道目前的情况,即使有鬼差帮忙,顶着天王的身体他也活不下去,必须要换身体。可是这人对帝王梦太过执着,他又不想拱手把自己创立的大好河山就这么送出去。 洪秀全想了一个绝妙的招数,他想让鬼差鱼鳃帮他夺舍,夺谁的舍呢。当时清朝同治刚刚登基,洪秀全这人胆大包天,他提出的请求是让鱼鳃帮他夺同治皇帝的舍。 鱼鳃差点没气笑了,洪秀全以为鬼差是无所不能的神,他这个请求就算地藏王也不会答应。 夺谁的舍这个再说,第一步是要离魂。洪秀全死后,魂魄不能去阴间,要让鱼鳃截下,这就需要做法。 洪秀全当即下了御旨,留下一道密诏。 过了几天,洪秀全寿终,死了。太平天国席卷半个华夏,折腾了数十年,天王洪秀全也算是个帝王了,比起他初入天京的排场和风光,死的时候居然如此凄凉。 当时打天下的兄弟一个都不在场,他的尸体就这么停在阴暗的偏殿里。根据他的御旨,来了两个老宫女为他收尸。洪秀全密令,秘不发丧,不准大张旗鼓,埋在天王府后院某个地方。 这个地方已经让鱼鳃勘查风水做了标记,只有尸体埋在这里,才能成功离魂。 那天天京城下着蒙蒙细雨,天空乌云密布,不见阳光。谁也不知道,洪秀全已经死了。老宫女来到秘殿,把洪秀全尸体脱光,露出干瘦的身体,然后用白色的布,一圈一圈地缠绕。一共要裹上十八层,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包完之后,洪秀全像是一尊木乃伊。 白布外面还要再裹上两层黄绸,上面纹龙绣凤。尸体包裹严实之后,两个宫女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步履蹒跚地走出秘殿,顺着廊檐,来到后院。 院子里已经围着十来个女人,洪秀全生前极不信任男人,后宫甚至不养太监,一水女人。大修土木,开山挖水,全都女人上,都是女汉纸。 这些女人们,就地挖坑,干了一晚上,挖出个大坑,深数丈,有人把洪秀全的尸体放到里面,然后一层层盖上土。 又干了小半天,大坑填没,一代奸雄洪秀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葬身在这里。 第二十章 白骨如山忘姓氏 洪秀全下葬之后,鱼鳃开始出手做法。当时天京乃虎踞龙盘之地,凭借着天然的风水运势。使太平天国在围困之下,还强撑了几年。为了给洪秀全离魂,并躲避阴间的追踪,鱼鳃冒着逆天的风险,调用整座城的风水灵气,成功把洪秀全的魂魄引了出来。 未经修炼的阴魂无法独立存在,鱼鳃便把洪秀全的魂魄暂时收纳在木偶之中。两人的交易完成,也该走了吧,洪秀全提出个要求,他要亲眼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自己一手创立的帝国最终的结局是什么。 鱼鳃和洪秀全便作为看客,留在了天京城。 洪秀全死后一个月,耗尽了风水余脉的天京城岌岌可危。湘军点燃城外的炸药,一声震天巨响,天京城墙炸开一道巨大的豁口。湘军蜂拥而入,天京城宣告城破。残留的太平军因为很多天吃不上饭,手软得抬不起刀。干等着屠戮。 其中一支湘军主力哪都不去,直奔天王府。 湘军到了这时候,就没什么军纪而谈了,主帅曾国荃下令进天京,几天不封刀,想干什么,随便!这些丘八围城两年,一肚子邪火。眼珠子都红了,都说天王府藏着洪秀全搜刮来的金银财宝。而且洪秀全这人好色,后宫妻妾成群,江南这地方,尤其南京秦淮河,美女天下闻名,谁抢着是谁的,还不卯足了劲使劲地干。 鱼鳃带着洪秀全,站在高处,看着天王府沦陷,粗鄙的士兵闯进了耗费十几年精心修建的府邸。 数百名嫔妃,纷纷跳河自杀。御河附近,来不及抵抗的太平国军民尽皆屠戮,有的被一脚踹进深河。洪秀全有个最喜欢的妃子。还有外国血统,曾经留过洋呢,人不但长得漂亮。还会说一嘴洋话。他的魂魄眼睁睁看着,这个较弱弱的小女子,自己的妻子,被四五个湘军大汉轮暴。女人凄惨的哭声,迎着纷杂血腥的场面,久久回响不绝。 后来河里的尸体太多了,又全是横死的,老年间有这么个说法,横死者落入水中,尸体浮而不沉,而且顺水横着流。御河里的尸体太多了,至少能有上千具,这么多尸体全都在水面横着打转,全部卡在桥口,堆积如山,愣是像一道巨大的人肉闸口,把水流都给切断了。 鱼鳃默默看着,他告诉我和解铃,他在阴间地狱混了也有上百年,惨状看了不少,可那都属于地狱。就在那一天,他亲眼见到了人间炼狱,比真正的地狱还要凄惨百倍,满眼都是声嘶力竭的嚎叫和苦难,血腥味直冲云顶。 他能感觉到洪秀全的魂魄在颤抖。作为一切繁华的缔造者,洪秀全眼睁睁看着亲手创立的一切毁于一旦,这种感觉就像是精心打造的瓷器全被砸碎了一样。 从天王府望出去,道路上到处都是尸首,滚滚浓烟,湘军士兵们见门就踹,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整个天京城陷入一股巨大的血腥气味。 当时是七月天,天儿也热,尸体成群地腐烂,绿头苍蝇一大群,大街上臭不可闻,尸气滚滚,凡人看不到,而鱼鳃看的清清楚楚,整个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黑压压的气息,那是无数的阴魂汇集而成,那是无数的凄惨人脸纠结在一起。 就在那个瞬间,鱼鳃忽然顿悟了。 他看到人间最惨的景象,而这一景象的发生和他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如果不是他有私欲,私用天京城的风水为洪秀全引魂,或许结果会好一点。 他曾有过纠结,有过内疚,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风水抵不过运势,天京城破是早晚的事情,无非就是死人多和死人少的区别。眼前这无数的冤魂,无边的怨气,竟然是自己一手造出来的,他忽然有种人莫予毒,向天长啸的快感。 这也激发了,他探究生命的兴趣。 人的生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看他游迹阴阳两界,可看到的都是现象,他现在极想探知生命的本质。 关于天京城到底死了多少人,没法统计,老曾家上的奏折和日记记述,死了十几万,可有专家考证,天京到了后期,城里也不过三四万人,有一万还是太平军。可不管怎么说吧,屠城死了几万人这是有的。 湘军直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大火比比皆是。 最让他们感兴趣的,还是天王府。 湘军将领之间为了进天王府也发生内杠,后来达成协议,随便搜,谁搜出就是谁的。当时的口号是,抢女人抢财宝。 天王府太大了,光修就花了十几年,挖一个后花园就得上万人轮班劳作。湘军里流传一个美丽的传说,洪秀全睡觉不睡普通木板床,而是睡一座金床。金子打造的,上面镶满奇珍异宝,晚上闪闪发光,能映得整面墙都五彩斑驳。这张床上玩女人,简直就是人间至乐。 这张床当然是给曾国藩曾国荃这样大官留的,但谁要先发现了,随便在上面抠出一两块宝石,就够三代人吃的了。 湘军主力蜂拥涌进天王府,挨个屋搜查,掘地三尺。 那些不是主力的军队,天王府这样的大肉吃不上,没办法只好涌进别的王府,抢了个乌烟瘴气。 洪秀全对鱼鳃说,幸亏自己早就死了,要不然能气得吐血。 后面来了清军,进了天王府,一看早就让湘军抢了个精光,吊毛都没剩下,气急败坏。有个小头目从暗柜里找到一个年老的宫女,看那样子都四十多岁了。小头目看的倒胃口,把军刀拽出来,对着老宫女的脖子就砍。 老宫女吓得哇哇大叫,说她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希望不要杀她。 小头目问啥秘密。 老宫女吓得全身发颤,磕磕巴巴说,我知道洪天王的尸体在哪埋着。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小头目不敢藏私,赶紧抓着老宫女报告高官,曾国荃亲自到场,调来了湘军精英,齐聚后院,开始挖掘。 洪秀全的阴魂在屋檐上看着这一切,鱼鳃蹲在高高的檐角,向下俯视。 洪秀全苦苦哀求鱼鳃,他知道自己尸体被挖出来,肯定没个好。自古对待他这样的乱臣贼子,尸体只有一个下场,挫骨扬灰。说不定湘军用什么邪法,把自己尸体封在凶地里,让自己魂魄永生永世受苦。 鱼鳃却没有动,颇有兴趣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他告诉洪秀全,你好好看看,就会体会到无常的妙处。 洪秀全尸体对于鱼鳃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魂魄已经抽离而走,留下的不过就是一副皮囊。 尸体挖出来的时候,扒掉黄丝绸,缠绕层层的白布,露出了洪秀全。他居然还没有腐烂,湘军诸将领看的啧啧生奇,他的死亡时间宫女们已经交代了,是六月一号死的。而今是七月三十号,整整两个月,埋在地里这么长时间,天儿还这么热,尸体居然没烂,面目栩栩如生,这倒有了些意思。 洪秀全看着自己的尸体,没有做声,不知想些什么。一代天王,横扫天下,最后落到这般下场。 洪秀全尸体挖出来的时候,没有头发,光秃秃的脑袋,下巴上零星有几根发白的胡子。曾国荃问身边的师爷,乱臣贼子一般是什么刑罚? 师爷说,凌迟处死,剐个三天三夜不许咽气。 曾国荃点点头说,就这么整吧。 天王府门前,人山人海,摆了个大戏台,上面竖着一根木头桩子,洪秀全的尸体用绳子拴在上面。 湘军里有人才,刽子手世家,祖上专门剐活人,手艺都是祖传的。老伙计一把剃刀,一盆清水,开始剐洪秀全的尸体。洪秀全的阴魂就在上面看着,实在不忍目睹自己被如此糟践,要回木偶,被鱼鳃制止。鱼鳃强迫他看着自己尸体如何被凌辱。 剐了半个时辰,下面的丘八早就看烦了。曾国荃一看,意思到了就行了,一声令下,诸位将领提刀拿剑的冲上戏台,一人一刀,把洪秀全的尸体剁成了肉酱。 曾国荃还嫌不过瘾,用火烧。 洪秀全的尸体烧成了一堆黑灰。这还没完。曾国荃下令,把洪秀全骨灰全部填到大炮里面,炮口对着天,开炮。团团叉圾。 轰隆一声巨大的炮声,洪秀全被送上了天庭,炸的尸骨无存,骨灰纷纷扬扬,早已没了踪影。 东西也抢差不多了,曾国荃下了一道指令:把天王府烧了。 大火熊熊燃烧,本来就是木质结构的,烧的火焰山一般,大火之下,岂有完物,七天七夜的大火,把建造了十四年的天王府烧成了一片瓦砾场。 十年壮丽天王府,化为荒庄野鸽飞。 第二十一章 江边老巢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熊熊大火中。鱼鳃要带洪秀全走,而洪秀全苦苦哀求,说自己雄心未泯,能否再给最后一个机会。他想附身夺舍一个人身上,用这个人的身份再东山再起。 鱼鳃便问,你想附在谁的身上,同治皇帝你是别想了。 洪秀全说出一个名字,鱼鳃对他刮目相看,觉得洪秀全还真是个人物。 洪秀全要夺舍的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亲儿子洪天贵福。 要么说洪秀全堪称一代枭雄,对亲儿子也能下得去手。洪秀全是这么考虑的,虽然天京城破。太平天国中枢瓦解,但流落在全国的太平军架子还在,划拉划拉也有个小几十万人。这些人如果凑齐了,有正确的战略部署,稳扎稳打。再闹腾个几年不成问题。 这些散兵游勇要想汇集在一起,必须重新建立权力的枢纽,他们需要一个领袖。而这个领袖最适合的人物就是幼天王洪天贵福。皇位继承的法定程序,天赋神权,即使小儿登基,满朝文武也得心甘情愿地磕头。 鱼鳃想想同意了,他内心也在暗暗兴奋,以前中规中矩在阴司当公差简直弱爆了。自己完全有用力左右天下局势,影响历史。 当时幼天王洪天贵福已经被李秀成掩护出城,鱼鳃没有停留在天京,带着洪秀全魂魄出城去追。 洪天贵福身边还是有忠臣义士保护的,他们昼伏夜出,不敢进大城,钻老林子,专走没人走的偏僻小路。鱼鳃这一路追,他当时刚刚决定离开阴间,还没有把握和经验脱离阴司缉拿,不太敢动用太厉害的法术。只能用笨办法,根据线索追击。 辗转多省,终于在一个深山里找到了他们的踪迹。洪天贵福身边已经没多少人,数次清军围剿。把身边人都打散了。仅跟随了几个护兵而已。当时他们进了一个大村,正赶上细雨蒙蒙,道路泥泞。一行人人困马乏,再往下躲着走,不用清军抓,自己就得饿死。 大雨中,护兵带着洪天贵福借宿到一户大地主家,这时,鱼鳃也到了。他完全一副普通人打扮,头顶戴着一顶遮雨的斗笠,也借宿在这户人家。 这个地主热心好事,先后把两拨人安排在相邻的房间里,还安排了饭食,洗脚热水这些东西。吃过饭,天色漆黑,外面大雨如注,风吹门板咔咔响。 谁也没想到,这个后进来像农夫一样的汉子,居然是来自阴间的鬼差。 洪秀全着急,催促鱼鳃尽快做法,让自己夺舍在儿子身上。晚上的机会太好了,夜深人静,鬼差遣阴魂附身,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鱼鳃却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对头,他暗暗没动,不急不忙,静待事件发展。 过了三更,他俏俏开门去看,洪天贵福住的房间外面,还有两个护兵,这两人实在太困乏,已经倒在屋檐下睡着了。洪秀全的阴魂连连催促,鱼鳃看看天色快亮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 正要过去,忽然外面“哗啦哗啦”脚步声,黑暗的雨夜里灯球火把,照如白昼。一声巨响,一伙人破门而入,个个拿着武器,横眉立目。蜂拥而上把两个护兵擒住,再踹开里面的房间,只听一阵嘈杂的声音,洪天贵福穿着内衣,脸色惨白,被人倒捆双手押了出来。 鱼鳃暗暗好笑,幸亏自己加了小心,要不然这次被抓的就是洪秀全。 后来,洪天贵福在南昌市口凌迟的时候,鱼鳃带着洪秀全阴魂藏在人群中,亲眼看着十几岁的孩子绑在木桩上,被人家用小刀一刀一刀割肉,三天三夜,血流满台,惨嚎而死。 后来的岁月,鱼鳃便带着洪秀全阴魂流落在人间。太平天国覆灭,帝国一夜消亡,这件事不但深深刺激了洪秀全,也让鱼鳃有了感悟。他对于生死无常越来越感兴趣,自身修炼的同时,他也在人间寻找生命的真谛。 说完这些,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我和解铃都听傻了,谁也没料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那我们在哪才能找到他?”解铃问。 鱼鳃站起身,抱起唐燕的尸体,说道:“江边五号码头。”他说:“洪秀全一代奸雄,我早料到会反水,没想到能隐忍到现在,时机抓的很准。” 他抱着尸体踉踉跄跄往外走,头也没回说道:“凑齐三颗炼魂珠,你知道在哪找我的。”渐渐走远了。 解铃揉揉眉:“麻烦。先休息吧。然后去五号码头看看。” 天也晚了,我们就在这里休息。躺在床上,脑子乱嗡嗡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在里面乱跑,好不容易睡着了,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噩梦。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我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到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解铃早已醒了,正插着裤兜看着外面昏沉沉的天空。 看我醒了,他说,吃东西吧,他一早买来的。 折腾这么久,我也是饿了,拿起油条狼吞虎咽。解铃没吃,有些伤感地看我。看他眼神很怪,便问怎么了。 “这次事件,我是脱不了责任,完事之后,必须到阴司销案。这一走,不知多长时间。”解铃说。 我放下油条,用纸巾擦擦手,不知说什么好。 解铃把随身挎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本书扔给我。我接到手里看着,这是一本仿穿线古书,上面是手写的简体字:秘传万法。我愣了,还记得以前在他家的桌子上,曾经看过这本书,不过当时是繁体字的原装版本,上面没有标点符号,看的一个头两个大。 我翻开书,里面都是简体字,密密麻麻颇有风骨的手写,写的是小楷,一笔一划,清清楚楚,中间还有用不同颜色的笔做的标注。 “这是?”我问。 解铃说:“这是我手抄的法书《秘传万法》,这一走遥遥无期,我没法教你什么,先给你这本书看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去问小辉或是南华。这里的法术有些简单,有些复杂,依你个人能力来看,不要勉强,不要想着一口吃个胖子,能看多少看多少。” 我眼睛有些发潮,他说这话的意思有点像交代遗言。 “你这次到阴间去,会不会出事?”我问。 解铃摇摇头,舒了口气:“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团女找巴。 “不都说阴间最公正吗,难道那里的神神鬼鬼不知道你们在阳间干过什么?”我问。 解铃笑:“听说过彭祖的故事吗?彭祖活了八百八,他的秘密就是贿赂判官,把写有自己名字的生死簿卷成卷儿藏在夹层里,任谁也不会勾去他的名字。这个故事有戏说的成分,但说明一个问题,阴间是有漏洞可钻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映照其中。” “阴间到底是什么样?”我好奇地问:“是不是和阳间差不多,有一群鬼在管着阴魂。” “很难用人类的语言描述。子非鱼安知鱼之知,想知道阴间,死了自己去看吧。”解铃道。 一句话把我堵住,我们简单收拾了东西,退房出来。在街上拦了辆车,直奔五号码头。 五号码头是江上一座重要的货运码头,承担着市里煤、炭、建材货物的运输,遍地都是煤炭的粉尘,随处可见大货车后屁股跟着一阵黑烟。 江水微澜,靠着码头修建一排三合板的平房,供码头混生活的人住的。江里飘着数条平底船,江水灰暗浑厚,从江边看过去,一片黑灰色。这种黑不是纯黑,略带棕色的黑,透着暗暗的凝重。 一艘船停靠在码头,一群工人正在卸船,天这么冷,他们只穿了薄薄的衣服,有的还卷着裤腿。 解铃把黑珠拿出来,在手里捻动,珠子焕发出异样的光芒。他抬起头看了看,目光落在那一排简易房上。 “哑巴就在那里。” 我们一起走过去,不时有货车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黑灰,我们赶紧挡住脸。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简易房前。这些房子已经形成一个复杂的棚户小区,里面又脏又乱,遍地污水。 小区门口蹲着个汉子,吸溜吸溜正在吃面条,他满脸黑灰,饭碗脏的看不出原色。 他直直地看着我们,没有说话。 解铃碰了碰,示意我去看房门。门檐上,有一个灰色的圆形标志,里面一上一下写了两个很古怪的字。上面那个字应该是“天”,可是那两横上长下短;下面的字是“国”,可框里的是个“王”,而不是“玉”。 “太平天国。”解铃低声说。 第二十二章 狮子吼 “这是太平天国的标志?”我问。 解铃点点头:“这种写法很特殊,极少有人知道。” 我说道:“那太好了,说明哑巴洪秀全就是藏身在这里面。” 解铃仔细打量了一下。凝眉说:“不对劲啊,进去以后小心一些。” 正在蹲着吃面条的汉子,直愣愣地看着我们,面色不善。 解铃拉着我,从他身边侧过去,顺着肮脏的胡同往里走。这个地方,临近江水,能听到浪潮,遍地污水,又脏又臭。许多房间都敞门敞窗,里面都是些年壮的汉子,抽着烟横眉冷对看着我们。 看来这个地方极少有外人来,我和解铃就像进了猎狗包围圈的小白兔。那些汉子走到窗边。冷冷地看着,不时吐着烟圈。 解铃很镇定,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越走越深,周围地势也越来越复杂,胡同套胡同。垃圾堆成了山,散发着浓浓腐臭的气息。 前面胡同一拐,我们竟然走出这片小区,两边是简易房,前面是高崖上的开阔地,再往前就是浩浩渺渺的江水。 这里是一排大仓库,拉着铁丝网的围墙,有些仓库改建成了门面房。大都拉下了卷闸门,只有一家小卖铺还在营业。门前摆着三五张桌子,几把破破烂烂的凳子,全都空着。这家小卖铺分成两部分,前面是卖烟酒和生活用品,后面是个台球室,有几个小年轻正拎着台球杆打台球。 小卖铺门口拴着一只黑色的土狗,又高又大,脖子上的铁链子都快赶上一指粗了。我这人向来惧怕猛犬,看见这样的东西,腿肚子都转筋。 解铃低声说:“应该在里面,我们进去看看。” 我缩在他后面,硬着头皮往里走,刚到门口。那狗忽然站起来。这一站不要紧,跟个小孩那么高,露出白森森的牙。冲着我们一阵狂叫,脖子的链子“嘎嘎”响,顿时绷直。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脸色煞白。 店铺里正在打台球的几个小痞子,哈哈狂笑,也不玩了,拎着台球杆,一步三摇走过来。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眼睛很小,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裹着一件脏不垃圾的军大衣,盯着我们:“买东西吗?” 解铃笑笑说:“买。来两瓶矿泉水。” 老板嘴角抽了抽:“一瓶五块。” 我忍不住道:“你想宰人啊,怎么这么贵?” “买不起滚蛋。”有个拎着台球杆的人喊了一嗓子。 那条狗冲我们狂吠,嘴角流出长长的涎液。看那意思,如果没有链子拴着,它能扑过来把我们都撕碎。 解铃轻轻碰碰我,撅起嘴让我看。这些人的胸前,不引人注意的位置,都绣着一个标志。这个标志也就普通铜钱那么大,灰色的,上面写着上“天”下“国”两个字,正是太平天国。 我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洪秀全也太厉害了,他这个身体可是哑巴,身份还是农村的庄户人。他怎么那么大能耐?居然跑到江边码头的棚户小区里发展了一批会员。看样子我们要进去找他,必须要闯过眼前这道难关。团女刚才。 打台球的小痞子们走到门口,用台球杆指着我们:“滚蛋!听见没有。” 解铃拉着我退出几步,指着房顶低声说:“能不能看到什么?”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阴沉,简易房的房顶空空,什么也看不出来。 解铃拍拍我,让我面对他,他咬破中指,挤出一滴血,嘴里念念有词。 “罗稻,总说要收你做徒弟,现在为师就赐你一滴指尖血,让你能观气。”他说着,把血抹在我的两眉之间。我全身一哆嗦,如遭电击,脑子嗡的一下炸了。这个过程很短,可能也就一瞬之间,我慢慢睁开眼,感觉耳清目明。 解铃指指房顶,我再看过去时,一下呆住。 不远处一栋简易房的房顶,有阵阵黑雾冒出,浓浓的,笼罩着房子。这股黑雾若有若无,徐徐缥缈,在空中逐渐汇聚,形成一股很强烈的煞气。 我惊讶地看看解铃,解铃低声说:“你再看看这些人。” 小卖铺的老板还有那些打台球的小痞子,看上去和刚才不一样了,脸上都带着浓浓的黑烟,一个个眉目之间充斥着十分可怕的戾气。 我倒吸一口冷气:“他们这是怎么了?” 解铃说:“他们已经被邪气侵染。哑巴非常可怕,他很可能已经修炼了某种邪术。你看房间里冒出来的煞气,愈来愈浓,说明他在这里布置了一个很古怪邪门的法阵,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们怎么办?”我问。 解铃把我挡在身后,只说了两个字:“硬闯。” 他从挎包里掏出两个瓶子,瓶子里装着黑黑的液体,递给我。我看的奇怪,问是什么。解铃说:“这是黑狗血,能破邪门煞气,一会儿打起来,你就把里面的狗血往这些人身上泼。” 他慢慢走过去,我拉住他,惊惶地问你干什么。解铃道:“我来对付这条狗。” 这些人以为我们会害怕,谁知道我们不但不走,反而凑了过去。老板从店铺里出来,解开狗链子,那一头握在手里。这狗还真是野性,猛地冲过来,离我们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链子拽的笔直,张着血盆大口狂吠。 “我发现你们就是来找事的。警告你们,再不走就放狗了。”老板冷着脸说。 解铃淡淡笑笑,根本不搭理他,继续往店里走。 “虎子,上!”这老板真够可以的,说放狗就放狗,链子一松手,狗如离弦的箭嗖一下冲过来。 我吓得叫了一声,而解铃不躲不闪,继续往前走。 这条狗我估摸可能是有狂犬病,处于一种十分不正常的状态,极为狂躁,双眼血红,攻击性很强。 越来越近,它的神态也极其威猛,一个腾跃跳了过来,随即一声犬吠,到了解铃面前。 解铃手里没有任何趁手的武器,除了一个挎包,完全赤手空拳。这一瞬间我吓得都快尿了,解铃虽然降妖除魔,但没有一次显露过他的身手,现在他在原地动也不动,不会是吓傻了吧? 小卖铺那些人,发出极其残忍的笑。他们看来,这就是一场好玩的游戏。每一张脸都无比狰狞。 这条狗猛地跳起,直直咬向解铃。解铃终于动了,他用鼻子深深一吸,肚子鼓胀起来,随即对着这条狗吼了一声。此时,狗和他也就不到半米的距离,这一声吼叫传出,这条狗像是在空中突然挨了重重一拳,腾空倒飞出去,落在地上,重重摔在尘埃里。四腿乱蹬,低声呜咽,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见过这般西洋景,靠着一声大吼,居然能把狗给吼跑。 这一吼看样消耗了解铃不少气力,他脸色煞白,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店铺里那些小痞子互相看看,抄着台球杆走了过来。解铃朝我身后一闪,喘了口气:“都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我们两个就被这些人围在其中。老板叼起一根烟,冷冷看着我们:“有点本事啊,居然能把我们家虎子吓退。你再喊啊!我看看你能不能把我们都喊跑。说!你们两个小子贼眉鼠眼,跑到这里干什么?” 解铃拍拍我,他蹲在地上,根本就不搭理他们。 我看着这些小痞子,知道今天很难善了。我一只手握着一个装黑狗血瓶子,用牙咬掉上面的封盖,瓶子里散发出浓浓的臭味。 “教训教训他们。”老板说。 有个痞子提着台球杆一步三晃走过来,对着我的头劈了下来,我往旁边一躲,没躲利索,正砸在肩膀上,疼痛难忍,嘶嘶倒吸冷气。这一下把我火气打出来,我拿着瓶子对准他一泼:“去你妈的。” 那痞子被淋了一脸。说来也怪,黑狗血一到他的脸上,竟然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嗤嗤”冒青烟,烟雾蒸腾,幻化成极为恐怖的一张人脸,然后迅速消散。小痞子捂着脸在地上乱滚,“啊,啊”惨叫,好像我泼的是硫酸而不是狗血。 解铃咳嗽了一声说:“你们都被人利用了。这地方很邪门,赶紧离开这里!” “离开你妈个x。”老板大喊了一声:“都给我上。” 所有人同时往上冲,我吓得大叫,这时候也顾不上谁是谁了,闭着眼把瓶子里的血尽情往外撒,泼洒的到处都是。场面极其嘈杂,无数人影晃动,我身上挨了不少棍子,打蒙了。这时,忽然双手剧痛,不知被谁打中,我坚持不住,两个瓶子同时落在地上,打了个粉碎。 第二十三章 两个空间 围着我们的还有五六个人。 其他的小痞都躺在地上捂着脸打滚,黑狗血相当克制他们。我也不好受,身上挨了多少棍子就不说了。浑身生疼,好久没这么大的运动量,喘得肺管子都快炸了。 这五六个人,气势汹汹又逼了过来,店铺老板却在步步后退,这老小子相当机灵,鼓动其他人往上冲,他在后面保存实力,现在看形势不对,又想撒丫子跑路。他一转身钻进了小卖铺,朝后面跑去。 解铃掏出一瓶黑狗血递给我:“这是最后一瓶了,你小心点用。那老板肯定是去报告了,一旦打草惊蛇。以后再要抓到哑巴就困难了。我去抓住他,这些人交给你。”团女余技。 他往店铺里追去,旁边有小痞子用台球杆拦住,只觉眼前一花,解铃从他身边掠过。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重重点在小痞子的腋下,那小子疼得满地乱滚,像杀猪一样嚎叫。 解铃停都没停,钻进小卖铺朝着后门方向狂奔而去。 我看得嘴里发苦,你能耐这么大,何必让我出手,白挨这么多揍。 还站着的四个小痞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回身去追,我把瓶口的塞子咬掉。这次有些经验了,没有拿着瓶子直接泼,而是把里面的黑狗血倒在手心,朝这些人甩过去。 黑狗血对于他们来说,像硫酸一样好用,泼在身上迅速冒青烟,产生剧烈的反应。 我处理了他们四个,赶紧追进小卖铺,里面空空荡荡,老板和解铃都没了踪影。 我没急着追出去,反正他们怎么跑都在这些简易屋里,我喘口气先。坐在椅子上缓了半天,又开了瓶矿泉水。门外躺了一地的小痞子。捂着脸惨叫。那条土狗也没了精气神,被解铃刚才一嗓子吼的,直接就蔫了。 缓了口气。感觉体力复苏,我向后门走去,路过台球桌,顺手抄起一根粗粗短短的杆子,还算顺手。 来到后门,大门半虚半掩,里面黑黑的,没有光。 我轻轻推开门,后面果然没有开灯,乌起麻黑一团,我眯起眼使劲看,空间似乎很通透,面积特别大,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深邃,看上去就像是一处山洞。 这怎么可能呢?在外面看过它的全貌,不过就是一排排简易房连在一起,怎么进到里面,会有如此奇妙的感觉? 我想了想,没有贸然进入,回到小卖铺把东西全都扒拉出来,找了好半天,终于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手电。光亮不算太强,聊胜于无吧。 我重新回到大门处,把门推开,用手电照照。光亮照明的面积有限,这么黑的地方,也仅仅能照出几米远。说来也怪,光亮一开,那种通透达远的空间感即时消失,这里是很普通的民居,看上去应该像食堂。 中间是一张大长桌子,两边横七竖八摆满了椅子,桌子上还有一堆堆方便盒,里面有不少剩饭,散发着怪味。满地污水,方便筷烟头空水瓶扔得到处都是。后面是做饭的灶台,堆着没有刷的碗,清锅冷灶的,墙上还挂着饭铲子。 我捂着鼻子走进去,四下里照着,光斑亮影中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房间一共有一前一后两扇门,前门就是我进来的地方,还有一道后门。很显然解铃和老板是顺着后门跑了。 来到后门,把门推开,里面的房间是一间寝室,睡觉的地方。 手电中,我看到有四个铁架子打成的上下铺,靠墙放着,床铺上是没有叠起来的被子,散发着异味。墙皮斑驳,这里又潮又湿,常年住在这里,肯定是要得关节炎的。 房间不大,四周黑漆漆的,虽然有手电,但我还是感觉这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劲。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小心翼翼转悠一圈,没有发现解铃和老板的踪迹。 这就怪了。这处寝室是个密闭的空间,连窗户都没有,唯一的出入口,就是我进来的那道门。 这两个人难道凭空消失了? 我又找了一圈,用台球杆把被窝都挑起来看,里面又脏又臭,不可能藏人。我趴在地上,用手电照照床下,还是空空荡荡的。嘿,邪了门,他们哪去了? 我从寝室出来,到了前面的食堂,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这里似乎很久没有坐人了,椅子非常冰冷,屁股发凉。我愣了愣,用手电四下里乱照,什么都看不出来。 呆了一会儿,越来越冷。我忽然想到,现在我们还深入虎穴,这里可是哑巴的大本营,呆时间长了可不好。我来到门口,就要出去,刚打开门,就看到外面来了一伙儿人。 这些人大都裹着军大衣,手里拿着武器,不是棍子就是棒子,一个个气势汹汹。我探头出去看,正好有人用手指过来,吓得我一激灵。 领头的人正是小区外蹲着吃面的大汉,他脸色阴沉,看向我,一挥手带着这些人进了小卖铺。一大群人直冲冲地过来了。 我吓得头皮发炸,赶紧把门关上,插上插销也觉得不保险,情急之下,把食堂里的板凳椅子拖过来几把,靠在门上。刚弄好,就听到外面砰砰敲门。 “开门!”有人喊。 现在我成瓮中之鳖,堵在这里,跑不了。这个简易房设计得有点缺德,没有窗户,也没有偏门。这里虽说是食堂,可也承担了厨房的功能,而厨房是消防重地,一旦发生火灾意外,困在这里,真是想跑都跑不了。 外面的人敲了几下,看无人回应,开始“哐哐”砸门。木板门哪经得住这些大汉连砸带踹的,眼瞅着把手越来越松,一把椅子应声而倒,这扇门眼看就要打破了。 我靠着门,冷汗直冒,把手电关掉。 就在光亮熄灭的一瞬间,黑暗重新涌入房间,感觉突然就变了。黑暗中,散发着异味的破烂食堂,显得无比幽深通透,似乎前路茫茫,延伸进很黑的深渊里。 我再把手电摁亮,那种通透感瞬间又消失了,眼前又恢复成满桌子剩菜剩饭,肮脏不堪的食堂。 好像有点问题。 我把手电关掉,摸着黑慢慢向前走,再往前几步就要碰到桌子。我也豁出去,碰到就碰到,可奇怪的是,当我走到桌子的位置时,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奇怪。我猛地一醒悟,难道这里是什么障眼法?我继续往前走,渐渐走向深邃的尽头。按照距离推算,我现在已经到了房间的墙前,再往前走就要撞到墙了。现在不能开手电,这个房间很可能有法术结界,造成了光亮和黑暗两种不同的空间,一旦把打开手电,很可能一切都会即时性消失。 我大概猜到解铃和老板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慢慢走到尽头处,撞到什么东西上,浑身发疼,伸手摸了摸,黑暗中居然摸到了一扇冰冷的铁门。 轻轻敲敲,发出“哐哐”的声音,我愣了半天,敢肯定刚才有光亮的时候,绝对没有这扇门,居然凭空出现了。 我摸索着,找到把手,稍稍用力一推。这扇门的门轴已经锈上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歹能推开。露出一条缝隙,我慢慢挤了过去。 这条缝隙太窄,继续推又推不动,只能勉强地往里挤,挤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哐”一声巨响。 大门被那伙人砸开了,黑暗中出现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喊:“在哪呢?” 一个声音响起:“开灯。” 我脑子“嗡”一下炸了,这扇铁门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现形,如果现在一开灯,它会不会立即消失?我现在半进半出,正卡在门里,如果铁门消失,那我会怎么样? 我不敢想,更不敢冒险。就开灯安然无事,可落在这伙暴徒的手里,不死也得扒层皮。 我拼命往里挤,就在光亮闪出的一瞬间,进到了铁门里。身后亮光大作,我再回头看,差点一屁股没坐地上。 铁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堵厚厚的墙。我伸出手来回摸,越摸越是心凉如冰,从头摸到尾,没有摸到那扇铁门。我怕摸得粗糙,错过了门,又往回摸,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最后彻底绝望了,墙上根本没有门。 我踮着脚尖伸直了手使劲往上摸,摸不到墙顶。这墙也不知有多高多厚。 这里实在太黑,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隐听到不远的地方,好像在我下面,隐隐有“哗啦啦”水流的声音,像是一道瀑布。 我踮着脚走了两步,脚下突然一空,心想坏了,下面是悬崖。 第二十四章 鬼阵 就在失重的瞬间,我的脚落回到实地,狂跳的心才缓缓平复。妈个蛋,原来是台阶。 我犹豫了很长时间,要不要把手电打开。现在的情形很古怪,这一处莫名的空间,是依托黑暗存在的。一旦打开手电,光亮射出,会产生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铁门的例子就活生生摆在眼前,要不是我关键时候拼命挣脱进来,说不定现在就给砌墙里了。 我稳定心神,手电揣起来不用了,把台球杆探出去当盲棍,慢慢敲打脚下。应该是出现了一条向下的台阶。通向什么地方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用杆子慢慢敲打着,一步步向下挪。台阶层与层之间距离特别大,给我一个直观的印象,好像这里的台阶是专门设计的。给步幅大的人用。按照这种步幅来推算,常走台阶的这个人至少是一米九的壮汉。 我用手摸了摸,台阶像是用什么石头粗加工直接垒在一起而成,冰冷粗糙,坑坑洼洼,充满了一种莫名的雄性气息。 下面到底通到什么地方? 我慢慢向下走,走了很长时间,台阶还在延伸。可是我知道,已经快到底了。因为那类似瀑布的水流撞击声,越来越近。 我浓重呼吸着,黑暗中冷风不断从下面传来,后脊背有点发凉,自己这么冒然闯下去,是不是有点莽撞。 走着走着,脚再向下探,已经到最后一层,我已经来到楼梯的下面。这里非常阴冷,能感觉风的方向是前方偏左的位置吹过来,那里应该有通向外面的路。 我身边是“哗哗”的落水声,小心翼翼凑过去,感觉到水花四溅。裤子都湿了。我颤着手伸过去,果然摸到一股水流,力量很强。是从高处落下来的。我想了半天,也闹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水。 我顺着风吹来的方向,一步步摸过去,到了这里,用杆子探了探,前面的墙上果然有个豁口。 摸了摸边缘,这是一面砖墙,入手粗糙,没有用水泥,直接用砖头垒成的。豁口大概一人来宽,我艰难地钻了过去。 墙里是个更加庞大的黑暗世界,似乎无边无沿。我对眼前的空间完全没有概念。我看到很远的地方,亮着一盏微弱的灯泡,多少有些光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看看。走了没两步,脚下的感觉不对,用力跺了一下,全是水。这里好像一处地下室,或是下水道的一部分,水流满地,更有力的证据是,我感受到前后贯通的风。风的方向很有讲究,如果这里是露天的,或是巨大的洞窟,不会有方向性这么明确的气流。 我踩着水向光亮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前面很远的地方传来踩水的声音,有人?!我停下脚步,靠在墙上,停下来。 这个地方,感知已经全部失常,除了黑就是黑,目不能视物。耳朵所能听到的声音,又夹杂在虚无缥缈的风中,增添了许多虚幻的感觉。完全不知道前方有着什么在等待着我。 我踩着水,轻轻走过去,走着走着,果然听到了前面有脚步声。声音很仓促,跑来跑去,似乎在躲避什么。我下意识就感觉到了危险,呆在原地犹豫半天,想了想,这么呆着也不是个办法,好歹过去看看。 我握紧台球杆,慢慢走过去,正走着,前面仓促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脚步声就是冲我来的。 我赶忙躲在墙根,不多时,脚步声愈来愈近,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黑影,穿着很大的衣服,踉踉跄跄跑了过来。我头皮发炸,生怕他看见,谁知他跑到近前,忽然一个踉跄,扑在水里,一动不动。 我等了一会儿,看到他的衣服在水面飘了起来,人摊着手,像是死了一般。我鼓足勇气,用杆子捅了捅,又沉又重,活像个湿透了的沙包。 我不敢开手电,用杆子从他身下捅进去,然后用力一掀,水花迸溅,弄得我满脸都是,可也把这个人翻了个,要不然一直脸朝下趴着,能被活活闷死。 我看着这张脸有点熟悉,鼓足勇气蹲在旁边,凑过去看,还没看仔细。那人突然就活了,猛地坐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 差点没把我屎吓出来,真是魂飞魄散,脑子一下就炸了。 那人颤抖着说:“鬼……有鬼……有鬼。” 声音发飘,一听就是恐惧到了极点,黑暗中听到这么一句话,谁也受不了。我也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劲,用台球杆朝着他肋下一捅,那人吃不住劲,惨叫一声松开手。 我已经听出这个人是谁了,正是小卖铺的老板。刚才他还趾高气扬放狗咬我们,怎么这一会工夫就吓成这尿性。我抬头朝着他跑来的方向看了看,远远微弱的灯光还在上面亮着。 那地方有鬼? 我喘了几口粗气,刚要问有什么鬼。这小老板突然从水里爬出来,狂奔往前跑,脚步声踩着水一路远去,怎么也想不到刚才他是个差点死去的人。 脚步声一直消失深渊般黑暗的深处。不对劲啊,按照他跑的距离推算,已经跑过了通往外面楼梯的位置,他还在继续向前,似乎那一头永无止境。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遁去的瞬间,忽然传来远处小老板的一声惨叫,“啊……”然后就没了声。我靠着墙站着,喉头不停窜动,后背已经湿透了。 现在怎么办?我略想了想,还是继续往前走吧。解铃是追击小老板的,而小老板是从前面的方向跑过来的,说不定解铃就在那里。 我握着杆子,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来到那盏灯的下面。 刚才看灯的位置,感觉很远,真要走起来其实不算太远,这盏灯镶在一扇门上面。昏黄的灯光下,看到这是一扇已经开启的铁门,里面黑森森的。 我打开门,往里探头看了一眼。身子一进去,就感觉不对劲,里面和外面简直是两个温度,门里的温度非常低,哈气成冰,牙齿都打起牙花来。门里充斥着隆隆的风声,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怪兽在黑暗空间里咆哮争鸣。 难道这里有鬼? 小心翼翼走进去,门里是向下的几节台阶,里面亮着灯,能看到这是一处老式木结构的地下室,非常的简陋。虽然亮着灯,可见度并不高,黑暗的深处似乎有很多通道,房间套房间,直觉上似乎四通八达。 我小心翼翼从台阶上下来,直着走到对面的墙边,上面挂着一个破烂的电箱,横七竖八伸出许多电线。电箱上用白酱子写着“1993”的字样,说明是1993年造的。团女狂圾。 看到这种情况,我暗暗有了计较,这里应该不是虚幻之境,而是真实存在的地下室。只不过被哑巴用某种幻术给封存了,一般情况下看不到。 我踩着水走了几步,隐约看到,地下室的一条通道前,有一个水泥砌成的平台,上面盘膝打坐着一个人。 我走过去,离近了才看清楚,顿时身体发僵,这个人正是解铃。 解铃双腿盘起,双手呈莲花印叠放在膝头,闭着眼,似乎进入一种凝重的定境。我走到他身边,不知该不该叫醒他。我擦擦汗,一屁股坐在水泥平台上。 刚喘了口气,解铃忽然睁开眼,看着我并没有感觉意外,点点头:“来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你在干什么?”我问。 解铃面色凝重:“哑巴已经修炼成气候,他在这里布下结界法阵。虽然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正在干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来的正好,我正需要一个人。” 我苦笑:“要做什么?” “他在这里设了一道百鬼阵,封存住中枢,现在他有了那两枚炼魂珠,如虎添翼,阵法更加强大。我坐在这里,用功力正在和法阵较劲,你趁阵线虚弱,赶紧进去,找到哑巴。”解铃说。 我咽口水:“我?进去能行吗?我能打过哑巴吗?” 解铃叹口气:“那你说怎么办?现在这地方就我们两个,如果你能为我护法,我就进去找他……你行吗?如果这次被他逃脱,打草惊蛇,必然后患无穷。” 我磕磕巴巴地说:“刚才我看到那个卖铺老板……他说他遇到了鬼……” 解铃点头:“他应该是哑巴的手下,知道这里的秘密,可他知之甚少,并不知道哑巴已经开启百鬼阵,他冒然闯了进去。如果不及时驱邪,这人命不长久。” “我应该怎么办?”我终于下定决心,应该做点什么了。 第二十五章 诡异的招魂 解铃问我:“还记得以前我曾经送过你一枚挂链玉牌吗?” 我眨眨眼,愣了半天,猛地想起来:“费长房?” 说起这事。恍若隔世,那还是我妹妹罗小米鬼上身的时候,解铃当时说我也被不干净的东西跟上了,防止意外给我了一挂玉坠,上面雕刻的就是费长房。这位费长房据说是一位驱魔大神,铁拐李的大徒弟,辈分比汉钟离都高,号称百鬼之王。 他一共给过我两挂,都因为这种那种原因弄丢了。谈起这段往事,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解铃不是翻小肠的人,他很认真地把自己脖子上的费长房玉坠摘下来,递给我,让我戴上。团巨扔扛。 “这是开过光的。里面有费长房的一缕神识,关键时候能起很大作用。一会儿进去之后,你一定要冷静,里面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没法教你什么。罗稻,一切都看你的了。”解铃严肃地说。 我颤抖着把项链戴上,深吸口气,坚定地点点头。 解铃伸出手指,慢慢指向黑暗的前方:“去吧。” 这里是地下室的一条水泥甬道,又黑又深。进去后才想起,忘问解铃能不能开手电了。按说地下室是有灯光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拿出手电筒。小心翼翼拨动按钮,照了出去,手指头紧紧按在摁扭上,一旦形势不好,马上熄灭。 光亮微微射出,照度有限,还好,没有意外的事件发生。 我硬着头皮,靠着墙边,一步步往里走。走了也不知多远,终于来到甬道尽头,这里有个一门多高的洞,用手电照了照,发现边缘有门框的痕迹。想来这里以前应该是有门的。不知为什么,门被卸了。 里面非常黑,一旦靠近。就马上感觉到温度陡然下降,一股股阴冷的寒气,从门洞里散发出来。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凭直觉就知道,里面肯定非同寻常,要不然为什么会这么阴? 这个洪秀全简直成精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打着手电照进里面,像是被黑洞吸了似得,消失得无影无踪。手电已经没用,还是不打为好,以免暴露自己的行踪。 我鼓足勇气,钻了进去,摸着黑往前走。这个鬼地方没有任何参照物,不分东南西北,只是下意识往前。 走了一段,忽然听到“滴滴答答”落水的声音,有水珠从高处滴落。我顺手一摸,摸到了一根粗粗的管子,好像是水管,非常潮湿,冰冷刺手。 这时,前面忽然有了亮光,渺渺一点,微微弱弱。 我向着光亮小心翼翼走过去,忽然碰到什么东西,撞得我倒退了几步。 我这个心啊,马上提到嗓子眼,碰到的这东西十分柔软,好像是个人。我伸出手去摸,妈的,还真是个人。这人光着上半身,应该是男性,大头朝下,悬在半空,想来应该是被倒吊着。 这人虽然没有知觉,不知生死,可是我不敢去摸他的脸,生怕这乌起麻黑的,他突然咬我一口。 但是有一点能确认,这不是哑巴。哑巴我见过,典型的庄户汉子,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而眼前这个人,满身都是排骨肉,瘦了吧唧,好像还挺年轻。 我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又碰到一个倒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毫无知觉。 越向那盏孤灯走去,遇到这样倒吊的人越多。给我一个最直观的感觉,哑巴在这里吊了很多人,而且吊的位置很有讲究,并不是直线排列的,或左或右,好像存在某种规律。 我心里咯噔一下,解铃说,他在这里布置了一个百鬼阵。莫不是我已经闯入了阵法之中? 这可麻烦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等来到那盏孤灯前,看到这是一张破旧的供桌,上面放着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正在微微燃烧。左右看看,不见人影。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不敢动上面的东西,只是借助火光,四下里看,四周黑黑暗暗。这种黑凝如实质,紧紧包裹着整个空间。正看着呢,我忽然冷不丁看到一样东西,差点没吓死。 供桌后面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张脸。 这是个男人,闭着眼,脸色铁青,脸上被人用朱砂画了乱七八糟的图案。形象特别像香港鬼片里的僵尸。 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难道哑巴在这里弄了一批尸体,要赶尸? 按照这张脸的位置,他应该是坐在一张高椅上。这个人僵硬不动,应该是死的吧。我颤巍巍打开手电照过去,光线通透,居然照亮了。 供桌后面,居然坐着一些人。他们两人一排,一左一右两把椅子,坐了很多排。我快速扫了一眼,坐着的应该都是男性。 这些人全是脸色铁青,脸上都被朱砂笔画了妖异的图案。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看到他们全赤裸着上身,胸口被写着不同的字。前面四个人,胸口各写着“东”“西”“北”“南”四个字,后面几个人的胸口,有的写着“忠”,有的写着“燕”,有的写着“豫”,我有点迷糊,这是什么意思? 我边走边看,当来到一个人的身前,看到他胸口字的时候,顿时惊住了。我忽然明白,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的胸口写了个“翼”字。 太平天国,又是“翼”,难道是翼王?前面那些东西南北,就是东王、西王、南王、北王的意思?这些人都是太平天国的王? 我愣住,喉头窜动,不可能啊,这些王都死多少年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单说翼王石达开,兵败大渡河,被清军所俘,凌迟处死。都被砍成渣了,哪来的尸体?东王杨秀清和北王韦昌辉在天京兵变里乱刀砍死,尸骨无存。眼前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着,黑暗中传来脚步声。赶紧把手电灭掉,我藏在胸口写着“翼”的人的身后。 黑暗中走来一人,正是哑巴。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去,哑巴还真不一般,他又换上那么一套龙袍装束。一身的黄色长袍,腰扎红带,头戴高冠,上面还有两个大字:天王。 还别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哑巴穿上这一身,真有点龙行虎步的意思。 哑巴站在供桌前,背着手,看着下面这些坐在椅子上的人,从怀里缓缓掏出个木匣。打开之后,里面铺着绒垫,上面是绿光莹莹、金光闪闪,两枚炼魂珠。 哑巴来回走了两趟,他把两枚珠子塞进嘴里,闭目沉吟,桌子上那盏长明灯的火苗子“噗噗”乱抖,像是刮起了一阵风。黑暗中,传来绳索“吱呀吱呀”的声音。我听出来,声音来自那些倒吊的人,这是吊着的绳子来回摇晃发出的声音。 我屏息凝神,看着哑巴。 哑巴喉咙一直在动,脸上表情痛苦,绿珠和金珠散发出来的光芒,居然能刺破他的嘴唇散发出来,显得十分妖异。 这时,火苗越闪越厉害,突然之间灭了。 黑暗中,就听到“咯咯”喉咙的声音,忽然有人呻吟了一声。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呻吟的这个人,根据声音判断,应该是胸口写着“东”的那个人发出来的。 那个人喘了一口粗气,嘎嘎笑着,笑声阴森至极:“大哥,多年不见。” 哑巴自然是哑巴,不会说话,能感觉出他正在看着这个人。 “大哥,我知道你招我们来是什么意思,你想重整太平世界?”那人笑着说。 哑巴重新把灯盏点燃,脸色阴晴不定。胸口写“东”的人,一边笑一边从椅子前走出来,他腿脚还有些不利索,走路磕磕绊绊。 “这么多年了,你我弟兄依然雄心未泯。上一次虽然失败,这次未必会再重走老路。大哥,多谢你把我从阴司里引出来,我们兄弟一起做一番大事业。”那个人说。 听到这话,我的脑子猛地炸了,我靠,难道洪秀全利用两颗炼魂珠的威力,要把以前太平天国那些王的“魂魄”都招回来? 他在引魂,让这些王的魂魄附着在人身上,重新活回来,一起图谋大业。 难道这个“东”就是东王杨秀清? 第二十六章 鬼阵启动 如果我推想没错的话,眼前这些人应该都已经死了,只留下躯壳。洪秀全从阴司招魂。把招来的魂魄附着在这些人的身上。他这么搞,阴间的鬼神们,难道不管吗?这炼魂珠真的有这么大的法力? 这个疑似杨秀清的人,说了几句话,脸色蜡黄,很难看,坐在椅子上不住喘息。 “在下面呆的时间太长了,有点不太适应阳间的生活。”“杨秀清”喃喃说。 哑巴继续作法,长明灯火苗再一次熄灭,当他重新点燃的时候,胸口写着“北”字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呻吟一下说:“这是哪?” “恭喜北王,你还魂而来。”“杨秀清”呵呵笑。 “韦昌辉”恍惚明白了什么。笑得很阴:“东王九千岁,天王大哥,我又回来了。我们兄弟又要凑在一起,做一番大事业。” “韦兄,上辈子恩怨就不提了。这一世重新开始。”“杨秀清”道。 “重新开始。”北王的嗓音很低,听起来像鸭子叫。 此时的情景十分怕人,幽幽火光下,这些人说着一嘴的鬼话。我实在无从判断,到底是真的鬼魂还体,还是环境的自我暗示下,这些人出现的精神分裂。 不管怎么样,我打定一个主意。不能再任由哑巴这么继续干下去。 哑巴比鱼鳃的危害还要大,鱼鳃虽然也杀人,但是他主要是自我修行。而这个哑巴,不但自己修成一身邪术,更关键的是,他胆大包天,还要玩玩天子剑。一旦让他敞开了整,会出现什么后果实在是不好说。 要对付哑巴,必须窃取他的炼魂珠。 我蹲在后面,看得仔细,哑巴做这种法术相当耗费精力,召回两个人之后,脸色苍白得可怕。而“北王”和“东王”也都神情疲倦,闭目养神。不说话。 哑巴放下长明灯,一个人步履蹒跚进到黑暗里。我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在地上爬行。怕惊扰了这些怪人。在他们脚步爬过,从供桌下面钻了出去。我不敢站起身,就这么一路爬着,向着哑巴的方向过去。 爬了一段,不远处的黑暗里亮着两盏亮光。森森火苗下,映出一台莲花座,哑巴正在上面打坐,闭目凝神。两颗闪着光的炼魂珠在油灯上,代替蜡烛,光芒显眼。 我犹豫片刻,现在正是他体力精力比较低的时候,去窃珠成功率会比较大。我深吸口气,小心翼翼爬过去,一直爬到莲花座前,哑巴没有反应。 现在的他已经进入某种定境,就和我当初看到林文美一样。他面无表情,一张丑脸在光亮中,透出森森鬼气。 我小心翼翼伸出手向两盏油灯,慢慢抓住珠子。我屏住呼吸,控制着澎湃而紧张的兴奋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珠子塞进兜里。 我转身刚要走,哑巴突然睁开眼,嘴角抽动,伸手来抓我。 他的动作不像那天在乡下瓦房里窃珠那般流畅,显得凝滞和踉跄,我知道他正处在低潮,机不可失,转身就跑。只要没了这两枚珠子,哑巴就像老虎被拔去了牙。 珠子一到了我的兜里,光亮熄灭,周围立时陷入黑暗。我跑到供桌前,这时哑巴已经追到了,情急之中我“噗”一口吹灭长明灯,顿时一片漆黑。 哑巴的嗓子发出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闷声音,他一定是怒极。黑暗中,响起“呜呜”的风声,他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正在大力挥舞。 我躲在供桌下面,不敢露头。现在的黑暗,对于他来说是障碍,对我也是一样,我同样也看不见东西。 正在高度紧张的时刻,突然供桌上“嘭”一声巨响,哑巴舞动的那东西,正砸在桌面上。桌子当时就裂纹了,上面的灰尘“扑棱棱”往下掉,落了我一脖子。 我不敢呆下去,在地上爬着,突然被一只手抓住手腕,“杨秀清”阴笑:“大哥,我抓住了这个小贼。” 一声沉闷的响声,桌子碎了,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也是急眼了,照着“东王”的手就咬了下去,“东王”一声惨叫,手刚一松开,恶风不善,哑巴舞动那东西铺头盖脸砸了下来。 我赶忙缩在椅子下面,黑暗中只听“杨秀清”喊了一声:“大哥……”话音未落,紧接着是西瓜破碎的沉闷声,也不知什么洒了我一头一脸,我用手一摸,粘粘糊糊一股血腥味。团巨吗号。 心脏狂跳,我靠他姥姥的,哑巴拿重物把“东王”的脑袋砸碎了? 我拼命往前爬,哑巴步步紧跟,“呜呜”的风声不断,坐在椅子上的这些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我越来越心凉,哑巴,就算是洪秀全吧,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兄弟。他招魂而来无非就是为了帮助自己打天下,这些人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个工具而已。洪秀全,连自己的儿子都坑,更别说别人了。 现在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我手里的炼魂珠,只要拿到手,他就拥有了超级力量。 哑巴忽然停了下来,我躲在最后一排,“翼王”的后面。心跳加速,逼入死胡同,现在已无路可逃。 黑暗中,忽然有了亮光。我偷眼去瞧,哑巴走回破烂的供桌,桌旁有一根残破的木头柱子,上面挂着一盏破烂的灯笼。哑巴正在用打火机擦着火苗,去点燃里面的引信。 火光一闪一闪的,不容易点燃。 我头皮发炸,如果有了光亮,再想跑就来不及了。 我猫着腰,在椅子中间穿梭,这里的空间也挺大,顺着墙边遁走,摸到一扇铁门,轻轻去推,黑暗中发出“吱呀”一声。哑巴猛然回头,擦着打火机照过来。 我趁这个工夫,从铁门缝隙钻进去,赶紧躲在墙后面,也不知他照没照到。 停了一会儿,从缝隙中偷窥出去,发现外面微微燃起光亮。那团光幽幽而燃,像是飘在空中的一盏孔明灯。我明白过来,哑巴把那盏灯笼点燃了。 他听到刚才的响声,一定会顺着声音找过来,这可怎么办? 我贴着门缝,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门外出现一种很难形容的声音。像是风声,又像是一群人的呜咽声,十分低沉,如同抽泣,听的人毛骨悚然。 实在忍不住,我趴着缝隙往外偷窥,门外除了那一点灯笼的光亮,其他地方是一片骇人的黑。黑的深处,传来的呜咽声让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团灯笼的光,亮得很不真实,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就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一瞬间的感觉,我似乎在无边深渊的阴间,而这盏灯笼是燃自阳间亲人的问候。 我摸了摸脑门上的指尖血,这是解铃赐予我的能力。我集中精神,凝目去看,想象一道目光是从眉毛中间射出去的。 这么一看,我顿时惊住。 绿色的灯笼光亮中,我看到有许多人在走来走去,这些人的姿势很怪异,似乎飘在空中。而且这些人穿的衣服也很怪,因为太远看不清楚,大多以深色为主,尤其是还有人穿着艳红色的衣服。 看到这幕情景,我胸口堵得厉害,说不出的难受和膈应,这些人给我的感觉很暴戾很邪门。我敢肯定,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哑巴招来的阴魂。 他在这里摆了一个百鬼阵,难道真的有一百个鬼? 我看到这些虚虚淡淡的人影飘着,似乎分别在向四面八方进行搜索。我的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困在这么个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完全就是个死路。 我不敢再看,捂住胸口,胸前一阵针刺般的疼,像是被什么灼烧一样。 低头看,胸前费长房的玉坠竟然有了强烈反应,烫了皮肤。 第二十七章 声东击西 借着外面那一抹微弱的光亮,我仔细打量藏身的这间密室,有一张只剩下架子的铁床。墙角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机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房间又窄又小,只要哑巴闯进来,很容易就能看到我。 这时,看到了一样令我极度兴奋的东西。 在墙的高处,居然有一个天窗,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我赶紧走过去,窗的位置有些高,踮着脚勉强够到,很难发上力把它打开。我看了一圈屋里,勉强能用到的工具只有破床了。 我想把床拖到窗户下面,踩在上面开窗。谁知一拖这张床就发现坏事了。床摆在这里不知多少个年头了,四条腿锈死在地上,费了牛劲也别想拖动一分。 这时,整个房间的温度突然下降,开始我没注意。过了几秒钟,那种冷让我浑身发寒。 为什么会这么冷?我无意中往门外一看,不看还好,差点没把我魂吓飞。门缝的外面,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在窥视我。 我靠着墙站着,双腿颤栗,我看到了一张脸。应该是个女性,黑暗中能看到长发的轮廓。而面目不清,就站在门外,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逼视着我。 她不动,我也不敢动,喉头上下窜着,这可要命。 这时,外面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正是哑巴的,他朝这里走来。我一下明白了,窥视我的这个女人肯定是哑巴摆下鬼阵里的鬼,已经发现我的踪迹。 这个时候,我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一个箭步窜到门口,用身子朝着铁门重重一撞。“哐”巨响,铁门关闭。这扇门本来就陈年失修,铁锈遍布门轴。好不容易才能打开,现在我这一撞,外面固然进不来,要从里面再打开,也不那么容易。我是把自己彻底封在房间里了。 现在不能犹豫,时间十分珍贵,我疾速又跑回天窗下面,双手扒着窗台,脚踩着墙面,爬高而上。勉强撑着身体,腾出两只手去扒天窗。费了很大力气,窗户终于开启了一道缝隙,外面黑黑的,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我也豁出去了,先从这里逃走再说。团共每巴。 外面哑巴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他拉住铁门,用力往外拽,门轴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倒的声音。屋里虽然阴冷,可我出了一脑门汗,如果他闯进来,我会有什么后果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伴随着一声怪响,铁门居然被拉开,我在窗台上勉强向后看了一眼,哑巴像一座黑塔一般站在外面,微弱的光亮中,能看到他一身的龙袍上遍布血污,鲜红的血落在赭黄色的衣服上,配着幽绿色的光芒,整个颜色的混搭看起来极为鬼魅。他如同从阴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他手里提着一把长长的消防斧,阴沉着脸,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我也是急眼了,拼命拉着窗户,“嘎吱”一声,天窗全部拉开。外面一片黑暗,冷风大作,也不知通向什么地方。我不管了,双手把住边缘,用尽全力往外钻。 哑巴也不着急,缓缓而行,斧子拖在地上,发出铁器摩擦的怪声。 外面棉衣太厚,窗户太小,穿着外衣肯定出不去。我豁出去了,棉衣脱掉一扔,继续往天窗外钻。 眼瞅着要钻出去,忽然脚腕被抓住,我拽了两下没拽动,心说完了。下一秒,一股大力传来,我控制不住,整个人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哑巴拽着我的脚踝,在地上拖着,从房间里一直拖到外面。 黑暗中只有一盏灯笼散发出来的绿色光芒,隐隐约约中我看到许多飘飘渺渺的鬼影,温度很低。眼前这一切的发生就像是一场噩梦。哑巴大马金刀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冷冷看着我。 空中隐隐出现的这些鬼影,面目模糊,似有似无,仅仅具备人的轮廓,看得我浑身毛孔都收缩起来。此时此景透着一股说不清的邪味。 哑巴歇了一气,走到近前,那些模模糊糊的鬼影,在他的身后,哑巴就像是在后背背了很多人。 哑巴蹲在我身边,随手乱翻,把两枚珠子拿到手里。 绿珠和金珠散发出浓浓的光芒,我看到哑巴的肩膀上,探出许多张五官模糊的鬼脸。这些脸虽然看不清面貌,但能感觉到眼神中的贪婪。它们应该就是哑巴用鬼阵招来的鬼魂。 我前胸忽然一阵灼疼,费长房的玉坠在颤抖,有反应了,它感受到强烈的阴森鬼气。 “呵呵,我就知道你小子有点玄机。”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我和哑巴一起应声看去,刚才我藏身的密室里,走出一个人,一脸的诡笑。一看到这个人,我顿时不镇静了,心一直在往下沉。 来人竟然是陆老五。 他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哑巴很敏感,直觉到了危险,迅速把炼魂珠放进兜里。 陆老五完全没有前些日子受挫的颓败气,背着手,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笑眯眯看着我:“小罗,我们又见面了。我就知道嘛,你小子深藏玄机,许多奇妙的事情都接二连三在你身上出现,跟着你就对了,肯定能捡着洋落。” 我看着他,脑子一片空白:“你,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障眼法。小把戏而已,这些东西在你陆哥哥眼里还不够看。”陆老五说。 我猛地明白了什么,挣扎着坐起来,指着他:“你跟着我?你是不是在我身上下什么东西了?” 他“嘎嘎”阴笑。 我全明白了:“你就是邪神!你在我身上装了‘种子’,一路跟踪到了马来西亚,你杀了村子里的神婆,窃取了金珠。你……” 他笑着不说话。 我忽然脑子里诞生出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想法,猛地说道:“不对,你不是邪神。” 陆老五冷冷地看着我。 “真正的邪神其实是鬼差乌嘴!是吗?”我惊叫着。我推测的根据是,能在一夜之间杀死神婆和老孟的,想必法术更加高明,而且乌嘴是陆老五的师父,那应该是他。 陆老五淡淡一笑:“你知道太多了,该休息休息。” 说着,他从背后卸下一柄短短小小的桃木剑,顺手挽了个剑花,随手一指,那盏亮着的灯笼火苗微微闪了闪,应声而灭。 屋子里陷入黑暗。 我听到恶风不善,陆老五杀了过来。机不可失,趁着现在没有光线,赶紧浑水摸鱼,趁乱逃走。 我不敢站起来,在地上连滚带爬。奇怪的是,声音并没有在我身边响起,按陆老五的功力,就算我趁黑逃走,也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他并没有攻击我。就在愣神的时候,黑暗中传来“呜呜”钝器舞动的恶风和“啾啾”划破空气的尖锐之声。 我缩在一边,从裤兜里摸出手电,对着声音的位置,打开光亮射了过去。 光斑中,陆老五和哑巴居然战在一起。哑巴明显不如陆老五灵活,可胜在力大身不亏,消防斧耍的风雨不透,以自身为半径,360度狂抡。陆老五法术上有一套,但毕竟他要对付的是人不是鬼,一时半会还真拿这个哑巴没办法。 我明白怎么回事,刚才陆老五拿语言刺激我,让我和哑巴误以为他要杀的人是我,当灭掉灯笼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攻击的却是哑巴。好一招声东击西。 哑巴刚才遭遇过一次窃珠,现在珠子重回身上,注意力加倍集中。陆老五这边一动,他那边马上就觉悟到了。 哑巴真是激怒了,狂抡斧子,打退陆老五。 他把斧子拄在地上,咬破舌尖,把右手两根手指插进嘴里一阵搅动,伸出来的时候,手指头鲜血淋淋,他用带血的手指抹在脸上,从额头一直抹到下巴,形成鲜红的一道痕迹。 哑巴对着陆老五一指,喉咙里发出沉闷的犹如野兽般的声音,地下室里阴风大作,一张张诡异恐怖的人脸出现在手电光影之中,密密麻麻,虚虚渺渺,犹如翻腾的烟雾,像是被风吹得一般,向陆老五缓缓飘去。 “呦嗬,不简单啊。居然还会布置鬼阵。”陆老五笑:“是鱼鳃教你的吗?他告没告诉你,这种损阴德的法术,会有着强烈的反噬性。” 第二十八章 宿命的对决 陆老五就地盘膝,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铜香炉,在上面插上三炷香。也没看他用打火机。双指轻轻一拈香头,竟然燃了起来。香火渺渺,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雾帘,阴风恶鬼来到香火前面,竟然无法向前再挺进一步。 幽幽光斑中,我看到无数略具人形的黑烟,笼罩在他的周围,像是很多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把陆老五整个淹没在里面。 哑巴残忍地一笑,不再管他,提着消防斧,向我走了过来。黑脸面目狰狞,那一道血痕更是触目惊心。他把斧子对着我的脑袋高高举起。我还算机灵,猛地熄灭手电,就地翻滚。 “哐”一声巨响,一斧子砸在地上,黑暗中火花四溅。 哑巴发出浓重的喘息声,斧子拖在地上,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到了墙角,躲无所躲。也是情急,我想到了一招,把手电光亮调到最大,猛地去刺激他的眼睛。 手电的光芒射出去。我的眼睛也因为很长时间在黑暗里处于失盲状态。受不了强烈的光照。我眯着眼睛,眼泪直流,隐约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哑巴站在原地,双手拄着斧头,在他身上竟然出现了很多只苍白的手。 他身后没有人,这些手不知从哪伸出来的,有的抓在他的前胸,有的抓住他的双腿,有一双胳膊居然紧紧缠在他的脖子上。 哑巴在尽力支撑,身体摇摇欲坠,尤其脸上,居然有几只苍白的手盖在上面,正不停地抓挠。哑巴喊不出声,喉咙“呜呜”响着,我看得毛骨悚然。 胸前的费长房玉坠热得发烫。我急忙关了手电。就在光亮消失的瞬间,哑巴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黑暗中响起脚步声,听声音是陆老五发出的。他慢慢走到哑巴近前,不知在干什么。 我出了一身冷汗,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太像噩梦景象,心里发堵。感觉膈应,浑身就像发高烧一样难受。 我擦擦头上的汗,黑暗中忽然升起两团光芒,一边是绿色的。一边是金色的。光芒中,我看到陆老五一手拿着一枚炼魂珠,眼神发光,目不转睛看着。 “老陆啊,再看眼珠子都要掉里面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陆老五反应极快,迅速把珠子放在口袋里,光芒顿时消失,又陷入了黑暗。 我特别高兴,长舒了口气,因为我听出声音是谁,正是解铃。 黑暗中,一盏孤灯的火苗幽幽而来,果然是解铃。他不知在哪找到了一盏破旧的马灯,一步一摇走了过来。 陆老五“呵呵”笑着:“解铃,我就知道是你。看见罗稻,你必然就在附近。” 解铃提起灯看了看地上,哑巴还没有死,大虾一样佝偻着,身上蔓延着很多白色的胳膊,像是白蛇一样缠缚着他。 解铃把马灯放在旁边,摇摇头。 “这人是自作孽,”陆老五说:“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学了点皮毛,就敢大摆鬼阵。这年头,只要胆子大,什么都敢干。” “老陆啊,”解铃说:“事情到这里,我们再藏着掖着的也没意思。这么着吧,咱们哥俩一起手挽手到阴司去,钉是钉铆是铆,该怎么判怎么判,行不?” “真是可笑,”陆老五说:“你是罪人,凭什么我随你一起去。” 解铃笑:“既然没罪,那你怕什么呢?两枚珠子在你的身上吧?” “不错。”陆老五从怀里掏出两枚炼魂珠,在手里掂掂,珠子外浓郁的鬼气蔓延着。陆老五眯起眼:“看珠子的反应,黑珠在你身上?” 解铃从兜里掏出黑珠。 三颗炼魂珠又一次凑齐,各在不同的人手里。三枚珠子散发出三种不同的颜色和气息,隔空相望,鬼气飘散。解铃和陆老五面对面站着,谁也没动,我缩在墙角看得屏住呼吸,凝重的气氛中带着丝丝诡异,让人有些窒息。 “这三枚珠子惹出多少是是非非,实在是害人。”解铃说:“老陆,我有个建议,我们把珠子一起送到阴间。那里自有大法力者加持,绝了这个后患。” 陆老五冷笑:“解铃,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判。珠子怎么处理我自有主张,现在你乖乖束手就擒吧。” 解铃叹口气:“如果阴间审判的时候,有人问炼魂珠的下落我该怎么说呢?我是不是可以说,那三枚珠子已经在陆老五的手里,他私自吞没了。” 陆老五大笑:“你说得对,不得不防啊。我自然问心无愧,可架不住你胡说八道,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这样吧,我想一个办法,让你既不能在阳间继续活着,又不让你的阴魂到阴间去。” 解铃笑:“那你是打算渡我成仙吗?” 陆老五把两枚珠子收好,慢腾腾从包里掏出一口黑色的微型棺材,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一截藤茎,用刀削成了小人的模样。 “勾魂大法?”解铃问。 “识货。”陆老五说:“我要预备一黑一白两大鬼护法,现在白护法已经有了,还缺一个黑护法。解铃,让我把你的魂魄勾炼,作这黑护法如何?” 解铃叹口气:“多少人想炼我的魂魄,可惜没有一个如愿。” 陆老五说:“解铃,这一代阴差里,你我的能耐最大。你是二伯爷的徒弟,我是乌嘴他老人家的徒弟。道上的朋友有一次问我,是我的能耐大,还是你解铃的能耐大。” “哦?你怎么说的?”解铃颇有兴趣地问。 “我说我们没有比过啊。后来我推算了一下,我觉得还是我的能耐比你稍大那么一点点。”陆老五尖笑了两声。 “你的意思是,在这里,咱们比划比划?”解铃问。 我实在忍不住,爬起来说:“解铃,不要上这个人的当。” 解铃摆摆手:“不打紧,切磋一下嘛。罗稻你不要插手!”最后一句话,他语调非常严肃。 我在陆老五眼里完全不够看。解铃提醒的意思,是让我小心,不要冒然上前,害了自己。也给他增加累赘。 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取回炼魂珠,甚至说要安然脱身,只有打败陆老五一条路。和他直接较量,还有一战的可能。如果混战,保不齐这老小子出什么阴招。 陆老五和解铃相隔三米,面对面盘膝坐在地上。他们的预备东西几乎都差不多,香炉、长香,陆老五打开黑棺材,把里面木头小人拿出来,摆在香炉前。解铃居然也拿出一口微型黑棺,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草人,同样摆在香炉前。 “请。”解铃说。 陆老五说:“小解啊,我岁数比你年长几岁,我先帮你把长香点燃。” 他缓缓伸出右手,做剑指状,嘴里念念有词,从包里取出一道黄色的符咒,贴在自己香炉的一根长香上。然后,他用手轻轻一拈香头,这根香顿时燃了起来。这还不算什么,我吃惊地看到,解铃面前香炉里,一根长香居然也燃了起来。 两根香之间像是存在了某种感应,陆老五燃烧自己的香,解铃的香也随之而燃。 香,在他们作法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陆老五露了这手,表明你的香我可以随便点。能耐大小高下立判。 解铃微微一笑:“陆老五,果然好手段。” “哪里哪里……”陆老五话音未落,解铃不用符也不念词,忽然凌空一指。三米外,陆老五香炉里的一根香,突然冒出青烟,香头一闪一闪的,“嗤嗤”燃了起来。 我睁大了眼睛,还是第一次看到解铃有这样的功力。 陆老五笑得有点不自然:“有点意思。开始?”团亚沟扛。 “请。”解铃说。 陆老五屏息凝神,把最后一根香点燃,念念有词。我惊讶地发现,他身上似乎笼了一层黑雾。 三根香冒出的青烟,本来是直直向上的,忽然改变方向,竟然变成了水平,在空中拉成三条细细的线儿,向解铃的方向飘过去。 与此同时,香炉前那个木头削成的人偶也动了。动作非常僵硬,像生了锈的机器人,随着青烟,也在朝着解铃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解铃凝眉,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也念念有词,两人作法的姿势流程几乎一样。随着他的声音,面前香炉里的三根香冒出了浓浓的黑烟,香烟的方向居然也从直着向上变成了水平横向,慢慢飘动,所去的方向正是陆老五。与此同时,他香炉前的草人也动了,随着烟雾也在向陆老五走过去。 三股黑烟三股青烟,一个草人一个木人,所去的方向是相对的。它们越来越近,不可避免地要在中间相遇了。 第二十九章 铤而走险 两个人,彼此之间都是生平罕见的大敌。不管是解铃,还是陆老五。全都凝神聚气,不敢大意。 三股黑烟和草人,三股青烟和木偶,一寸一寸向前延伸挪动。 气氛似乎凝固了,马灯微弱的光芒里,解铃和陆老五的身上都笼罩着森森的鬼气。我看得屏息凝神,手心全是汗。 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了,可能很长,也可能极短,两边的香火和小人终于在中间相遇。 三股黑烟碰到了三股青烟,纠缠在一起,谁也无法前进一分。 我以为草人和木偶会打一架,谁知道两个东西擦肩而过。继续向前。陆老五操控的木偶挪向解铃,而解铃操控的草人也在走向陆老五。 两个小人前行的速度几乎是一样的,肉眼很难分辨哪个快哪个慢。 六股烟缠在一起,互相拉锯。 解铃眉毛几乎扭到一起,表情显得异常凝重,而陆老五头上已经见了汗,脸色涨红。 两个小人缓缓地挪动,终于走到了各自目标的面前。解铃凝神聚气的同时,伸出左手的中指,用牙咬破,把指尖血抹在身前的位置。画了一道横线。说来也怪,木偶到了横线前,像是遇到了路障,难以前行一分。 而草人到了陆老五的身前,陆老五也照葫芦画瓢,探出自己的手指去咬。他同时干这两件事有点力不能支,一边控制香火燃烧的青烟抵御解铃的黑烟;一边凝神做法,抵御前来的草人。 他咬完中指,洇出一滴血,身体略有些摇晃,还在勉力支撑。 解铃开始发力,他操控的三股黑烟慢慢向前蔓延,陆老五的青烟支撑不住,全面后退。陆老五发出浓重的喘息声,额头浸出豆大的汗珠。不大一会儿,冷汗不断,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往下淌。 解铃表面平静,可也能看出他也在苦苦支撑。只不过他这个人非常内敛,就算再有事也藏在表面之下,不显露出来,这也符合他一贯做人的风格。 陆老五勉强说道:“解铃,辛不辛苦?” 这时黑烟步步紧逼。逼迫青烟缩得很短。解铃的三股黑烟在空中拉得笔直,像是战斗机飞过的痕迹,一直伸到陆老五面前。 解铃笑:“好久没这么玩过了,激发出潜能的感觉真好。老陆。你真是个合格的对手,不算不堪一击,也没有胜我的实力,而且我相信你已经施展出了全力。这种惨胜简直比大胜还要爽。”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脸色像喝多了酒一般,惨白如纸。 陆老五勉强阴笑两声:“要不然就这样吧,两败俱伤多不好。你伤我一千,也得自损八百。” “行啊,把两颗珠子交出来,跟我一起到阴司了却公案,我就停手。”解铃说。 “我草你妈的,”陆老五破口大骂:“解铃,你别逼人太甚。” “斗法归斗法,别人身攻击,你我都不是市井泼妇,用不着讨口舌之快。”解铃笑着说,显得很有涵养。 陆老五面如重枣,血液上头,全身都在颤抖。青烟越缩越短,只剩下短短的一个指节长短,而黑烟还在有条不紊地步步蚕食。 一丝血液顺着陆老五的嘴角流下来,就在这时,“哐”一声脆响,陆老五面前的香炉居然从中断裂,三根长香折断,香火熄灭。 黑烟没了阻碍,如同三把细细的黑针,飘到陆老五的喉咙前。陆老五嘴角流血,身体摇摇欲坠,可是一动不敢动,三根黑烟就在他的喉头。 解铃叹口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老陆,天道自有公论,我今天饶了你……”话没说完,突然从黑暗中伸出一条锁链,紧紧缠绕在解铃的脖子上,猛地一拽,解铃凌空飞了起来,整个人吊在半空。 随着他的腾空,一声脆响,他的香炉也碎了,长香立马化成一堆碎末。 解铃紧紧把着铁链,表情极为痛苦,张嘴“哇”了一声,喷出大口污血,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黑暗中,慢慢出现一个人影。马灯光芒闪烁,我看到了这个人,顿时心如死灰。 来人正是乌嘴,十大鬼差之一,陆老五的师父。 铁链的一端缠着解铃,另一端就在他的手里。他靠一只手的力量拽着解铃,恍若无物,另一只手倒背着,潇洒飘逸,颇有仙人之气。 我一看就急了,大吼一声:“你们不要脸。”往乌嘴身上冲,陆老五手疾眼快挡在我面前,幽幽光芒下,他极为阴森,冲我笑笑,对着我的脑门就是一指。这一瞬间,我就感觉有一股黑气从他手指处射出来,直奔我的额头。 伴随着这股黑气,我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声。解铃在空中一边挣扎,一边喊:“陆老五,不要害人!” 那股黑气转眼就到了我的额头,脑门巨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进来。 这时,费长房的玉坠突然巨烫,有一股热流从胸口一直漫延到脸上。陆老五射出来的黑气,被这股热流挡住,又飞了回去,正反噬在陆老五身上。 陆老五脸色煞白,倒退几步,他和解铃斗法本来就消耗了大量精力,现在更是受不了,双膝一软,两只手撑住地面,不住干呕。 乌嘴走过去扶起他,皱眉道:“恶鬼噬体?小五,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邪门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我:“小朋友,我御下不严,向你道歉。幸亏你身上戴有费长老的玉坠,要不然小五非要闯大祸不可。小五,你什么时候练就的此等邪功?” 陆老五脸色惨白,而嘴唇艳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乌嘴这么说什么意思?装好人吗?我觉得到了乌嘴的境界,已经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诡诈异常,所思所想,非常人所能理解。 乌嘴说:“小五,我们走吧,还要去抓捕鱼鳃。” 他拍了拍陆老五的肩膀。陆老五脸色有些好转,恶恶地看了看我,眼神中都是怨恨。 乌嘴抬头看看吊在空中不停挣扎的解铃,手一松,解铃从半空中摔在地上。 解铃被勒得几乎快死了,双手紧紧抓着铁链,嘴角不停洇血。陆老五走过去,从他兜里翻出黑色的炼魂珠。三颗珠子重新聚齐。 乌嘴道:“解铃,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带我们找到鱼鳃。” 解铃坐在地上,神色平静,没有说话。 “冥顽不灵。”乌嘴嘴角抽了抽,猛地一拽锁链,解铃摔倒。乌嘴回过头对我说:“小朋友,你是局外人,我们不会伤害你,我送你出去。” 我一股火冲到顶梁门:“你少来这一套,赶紧把解铃放了,他是无辜的。” 乌嘴冷冷道:“无不无辜,到阴司自会分晓。” 他不理我转身就走,锁链在手里拽着。他力气极大,一拽之下,解铃在地上被拖着走。解铃也不挣扎了,用手抓住锁链,任凭他这么拖着。 陆老五贼眉鼠眼地跟在身后,脸色阴晴不定。 “老乌,你这么对待解铃,是不是觉得他上面没有人了?”突然,黑暗中传来阴森森的声音。 乌嘴停下来,把锁链交到陆老五手里,他看着黑暗的深处:“老二,你也来凑热闹了。” 黑暗中刮起一阵旋风。我忽然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阴气,压力非常大,无边无沿的恐惧充斥着黑暗中的每一寸地方。 我睁大了眼睛,顺着乌嘴看过去的方向看。黑暗中,朦朦胧胧出现一道巨大的直立黑影。可见度很低,只能勉强见到一个轮廓,足足有一层楼那么高,好似一个巨大的投影。 这个“人”又高又瘦,微微佝偻,乍看上去,很像是一个踩着高跷的老人。 乌嘴称呼这个人影叫“老二”,我马上反应过来,不会是黑无常吧?二伯爷?解铃阴间的师父?我心怦怦跳,满怀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呼吸几乎都要窒息。 “链子松开。”黑无常声音冰冷地说。 乌嘴想了想,大袖一挥,拴住解铃的铁链收了回去。解铃勉强支撑站起来,慢慢走到黑影前,跪在地上:“罪徒解铃,叩拜师父。” 黑暗中,一条黑色的锁链像蛇一样从黑无常的方向飞射出来,缠在解铃的双手上。 “老乌,我不藏私,徒弟不肖,有什么罪判什么罪,但抓他的活儿我这个师父来干就行了,不劳烦你。”黑无常说。 乌嘴道:“那是自然,我还信不过你吗,大名鼎鼎的二伯爷,最是冷酷无情。” “老乌,你带着你徒弟,我带着我徒弟,咱们四个人一起到阴间销案。”黑无常说。团以反技。 乌嘴笑:“我徒弟销什么案。” “你问问你徒弟都干了什么。不说别的,单单刚才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凡人,居然动用邪法,杀人于无形,其心歹毒。”黑无常道。 他说的凡人就是我。我不敢出声,静静听着。 乌嘴凝眉,问陆老五怎么回事。 陆老五支支吾吾,乌嘴真不客气,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陆老五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个黑色的手掌印。掌印一出现,陆老五惨叫一声,疼得满地打滚,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乌嘴皱眉:“我久不来阳世走动,看来很多事都不知道,这些人打着我的旗号,到底做了什么?小五,当着师父和二伯爷,你一五一十交待!” 陆老五这个罪遭大了,痛苦不堪,实在忍不住,把自己最近做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他说的这些,我一下明白,这小子果然就是神秘的“邪神”,他把种子下在我的身上,一路跟踪到马来,残杀神婆和老孟。看来乌嘴确实不知情,我冤枉他了。 乌嘴听得脸色铁青,正要挥掌使用重手法,黑无常道:“老乌,徒弟不肖,自有惩罚他的地方,我们就不要用私刑了。带他一起回阴间。” 乌嘴拍拍陆老五,把脸上掌印消除。陆老五疼痛一去,满脸大汗淋漓,唯唯称诺。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掏出三枚炼魂珠。三颗珠子都在他这里,他一张口把珠子全塞进嘴里。 乌嘴眉角一挑,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陆老五含糊不清说:“师父,有缘再见。” 说着,一仰脖子把三枚珠子全部吞进了肚子里。 第一章 解铃的嘱托之恐怖案件 陆老五在我们面前活生生的消失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黑无常的声音很冷。 解铃笑道:“师父,这你都看不出来吗。陆老五集齐三颗炼魂珠,吞了下去。” 黑无常沉默一下,道:“老乌,跟我一起回阴间。顺便解释一下,为什么三枚珠子会在你徒弟身上。” “这个孽徒啊。”乌嘴恨恨地说。 本来这种场合没有我说话的份儿,我还是鼓足勇气说:“陆老五到底去哪了?” 黑暗中传来黑无常的声音:“炼魂珠的奥秘变化无穷,其神非常人能想象。陆老五我去哪不太清楚,不过能感觉到他遁开了轮回和因果之门。他的下场是什么,不知道。或许已经在虚空中魂飞魄散,或许到了一个无人所知的时代。这是他的宿命,也是炼魂珠的宿命。老乌,走吧。” 解铃朝我招手:“罗稻,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有些害怕,不会是带我到阴间吧。 解铃是不会害我的,我还是走了过去。说实话,我是真怕黑无常,越靠近他越能感觉到一种逼人的压力和阴寒之气。虽然看不见他的形象,可是那潜在的危险让人头皮发炸。 我走到解铃的身边,黑无常在黑暗中道:“这就是你说过要收的徒弟?” “是啊。”解铃说:“罗稻,还不拜见祖师。” 我赶忙跪下冲着黑影磕头。 黑无常说:“要拜进我黑无常的门下,不但需要真本事,还需要大机缘,是否有和阴间的机缘。”他沉吟片刻:“不久之后会有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发生,看你如何应对吧。” 说完。他招呼乌嘴一起走。 我赶忙说,不去追捕陆老五了? 黑无常道:“我说过了,这是炼魂珠的宿命。炼魂珠除了本身之神力,更有破因果之能,它们流落在外几百年,并不是我们不想取,而是它本身就在无常命运变化之中。流落到什么地方,使多少人的命运卷入其中,这些都是宿命,也是因果,没有人能改变。到回阴间的时候,它自然会回来。老乌。解铃。现在我们去追拿鱼鳃。” 我指着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哑巴,问他怎么办。 “咎由自取,自生自灭。”黑无常说。 解铃让我闭眼,耳边响起风声,又出现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无数的人同时发出的惨叫。 就在心惊胆寒之时,解铃在我耳边轻轻说:“明天下午两点,你到我那里,会有事情发生,此事关系重大,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切记切记!”这时。我感觉到有东西落入裤兜里。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边风声渐渐消失,我慢慢睁开眼。 我发现自己站在码头一个废弃的集装箱后面。周围悄无人影,解铃、黑无常、乌嘴已经踪迹不见。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缝隙射出来,我眯起了眼睛。 真是倒霉,我的棉衣丢在地下室里,看样子是找不回来了,我也不打算再回到那个恐怖的地方。就当自己倒霉吧。 我抱着肩膀从寒风中走出来,这时过来几个民工,狐疑地看着我。团记庄亡。 这里不能久留,我哆哆嗦嗦来到主干路上,想打车回去。幸好我有个习惯,不把贵重东西和钱财放在外衣里。摸裤兜还有些钱,我把钱掏出来清点时,发现里面夹了一把钥匙。 我忽然想起,刚才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解铃在我的裤兜里放了个东西,难道就是这把钥匙? 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着他说的话,明天下午两点到他的家里,会有事情发生。 不管了,明天再说吧。我拦了辆车,回到市内。回家后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翻开日记本,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写下来,这也是我新近养成的习惯。 这些经历很有意思,以后写回忆录的时候可以用到。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真的像做梦一样。 我还养成看恐怖小说的习惯。因为我的经历够奇特够玄妙,所以对阴阳鬼神的事情特别感兴趣,想看看有没有写手能够对人的生死有独到的见解。 尼古拉耶维奇,是个写手的笔名,听起来像老毛子。他是写恐怖小说的,有些内容涉及到了阴间的鬼鬼神神,对人的生死也做了一定深入的剖析。我觉得他是有经历的人,所以尝试着和他信件往来。最近有些奇怪,我发给他的邮件都石沉大海,可能他现在名气大了,牛逼了,对我这样的小读者爱搭不理。 我随手点开他连载的小说,也拖更很久了,有烂尾的迹象。 困意上来,我把电脑关了,不再去想这些小事。现在首要的问题是,明天到底会在解铃的家里出现什么事? 第二天我很早就过去,到了解铃的家,拿出他塞给我的钥匙,轻轻一扭,还别说真是房门钥匙。 我推门进去,屋子里有种很久没有住人的清冷。我把窗户都打开,透透空气,坐在八仙桌旁,吹着轻轻的冷风,看着氤氲的阳光,有些恍惚,此时此刻有种说不出的安逸。 我想象着,解铃每次解决完难题回到家里,推窗吹风,在八仙桌旁阅读古书。这种感觉还真是有点酷。 我正想着,门锁忽然响动,有人正在用钥匙开门。我“腾”一下站起来,心脏狂跳,解铃回来了? 门开了,脚步声响,从外面走进一个女孩。我稍愣了愣,这才认出,是秦丹。秦丹看到我稍稍惊讶,随后冲我淡淡一笑,点点头,我们没有过多交流,她轻车熟路在神桌上拿起一把黑色的掸子,开始打扫起来。 我觉得有些尴尬,赶忙说:“那个啥,解铃让我来的,说是下午有事……” 秦丹冲我笑笑:“你能进来这个门,就已经说明一切,解铃是不可能轻易让人进来的。他不在的时候,我会定期过来清理一下卫生,你要有事就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和她认识也算有段时间,一直没什么话说,觉得有些尴尬。 等了一会儿,外面传来敲门声,我刚站起来,秦丹已经走过去把门打开。 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夹克,看上去相貌普通。一看到这人,我马上认了出来,随口叫道:“廖警官?” 果然是廖警官,他看到我点点头:“小罗啊,你们知道解铃什么时候回来吗?我找他有急事。” “你和他约好是几点见面?”我问。 “下午两点。”廖警官说。 我猛然醒悟,抬头看表,时针正好移动到正点,现在是两点整! 我屏住呼吸,难道解铃让我两点来解决的事情就是关于廖警官的? 很早以前二嫂失踪,随即牵扯出一桩诡异的毒品案,那时候我和廖警官打过一段的交道。知道他是一名缉毒警察。 我说道:“廖警官,解铃让我两点在这里等着,应该就是你的事情。” “他人呢?”廖警官着急地问。 我没法细说,能说解铃让他师父黑无常抓到阴间了吗。这事说出来,也得有人信啊。 我支吾了两声,说解铃有急事,到外地办事了。 廖警官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秦丹泡来的茶他都没心思喝。我忽然知道解铃的用意,他是不是想让我单独解决问题呢?这件事办妥,或许我就能拜入黑无常的门下。 我鼓足勇气说道:“廖警官,你有什么难事可以跟我说吗,解铃临走前吩咐我在这里等你,肯定是有用意的。” 廖警官用手指敲敲桌面,沉吟一下说:“好吧。我已经和解铃说过了,既然解铃安排你在这里,说明他相信你的能力。情况是这样的,我现在已经调到市刑警二大队,负责一些重大的刑事案件。前些日子,”他咳嗽一声,想着如何措辞:“市里出了一起恶性杀人事件。有个大学生把自己的亲妹妹杀了,而且手段极端残忍,肢解分尸。” “然后呢?”我问。 “这个大学生已经逮捕归案。现在流程到了检察院,准备提起公诉。人押在市第二看守所。”廖警官说着,犯了烟瘾,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忽然怔了怔,可能是想到解铃的规矩,又收了起来。 “就在前几天,”他说:“这个肢解自己亲妹妹的杀人狂魔,在看守所失踪了。” 秦丹停了下来,也引起她的兴趣,站在旁边听着。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能在看守所失踪。”我说:“看守所里应该有监控吧。” “怪就怪在这里,”廖警官说:“无死角监控。而且他不是在普通仓里失踪的,而是在看守严密的小号里。值班警察是我的好朋友,算他点背,现在已经被控制起来,严审。这件事就算他不知情,这身衣服也不能再穿了。”他叹口气:“这事真他妈邪性。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个杀人犯一旦流落到社会上,会成为危害,对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产生巨大的威胁。市里已经下令,必须限期破案,从严从快。” 我顿时严肃起来,隐约觉得,既然黑无常和解铃把这件事安排给我,里面肯定另有玄机,并不像表面看来的这么简单。 第二章 他在干什么 “小罗,既然你是解铃推荐来的,那肯定没问题。我觉得咱们应该到现场看看。”廖警官说。 我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坐在这里拿脑子空想,想不出什么的。” “那就走吧。”廖警官雷厉风行,站起来夹着包往外走。 秦丹对我做了个电话的手势,她笑着说:“罗稻,如果遇到难题就给我们打电话。你的事,解铃都和我们说了,不要不好意思,能帮忙我们肯定会帮的。” 我赶忙道谢,这女孩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现在解铃不在,又是如此棘手的问题,我算是解铃的准徒弟,有义务在他不在的时候,把事情端起来。我感觉肩头责任很大。心里有些也没底,缺乏自信,我能行吗? 上了廖警官的警车,我们开向市第二看守所,在车上,他跟我说了这个神秘失踪的杀人犯情况。这个小伙子叫鲁大刚,是理工大学三年级的大学生。理工大学可是名校,能考进这个学校的都是学习尖子。我问鲁大刚在学校表现如何,廖警官说这个人在学校是普通学生,既没有参加学生会,也没拿过奖学金。但是据他同学和同寝室的室友说,鲁大刚这个人其实智商很高,经常语不惊人死不休。特别善于分析问题。可惜这个人没把能量用到正地方,没事时候就在寝室打游戏,看小说,学习马马虎虎。及格就行。 “他怎么会把亲妹妹杀了?”我疑惑。这位仁兄听起来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宅男嘛,怎么会有胆气杀人? “鲁大刚的家庭有点复杂。”廖警官说。 “怎么讲?” “他妹妹叫鲁灵。可以说兄妹俩相依为命。”廖警官道。 鲁大刚家里本来非常有钱,他也算富二代,爸爸是开公司的,本来挺好一个家,被若干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祸彻底摧毁了。 他的妈妈遭遇车祸,当场死亡,肇事司机是醉驾。夫妻感情特别好,他的爸爸得到这个噩耗,当场脑溢血,救过来之后,这人基本就废了,虽说没留下明显的后遗症。头脑一直不怎么清醒,像个精神病。 那时候鲁大刚年龄还小,在亲戚朋友帮助下,他作为长子,只能站出来撑住这个家,开始了漫长的官司。 撞死他妈的肇事司机,家里很有些能量,到处疏通关系,又办了保外就医,跟没事人一样。 爸爸进了精神病院,妈妈躺在殡仪馆,妹妹还小,成天哭个泪人一样,鲁大刚一夜之间就变了。 这件事深深刺激了他。廖警官说,出了人命案,组里办案人员开案情分析会的时候,一致认为鲁大刚杀死亲妹妹的动机,很可能就来自这场巨大的变故。这件事深深刺激了鲁大刚,导致精神出现异常,这才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情。 我疑惑地问道:“就算他铤而走险杀人,那应该杀肇事者啊,为什么杀自己妹妹?” 廖警官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抓捕鲁大刚后,他没有抵赖,而是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可是他交待的动机,却匪夷所思。” “他怎么说的?” 廖警官道:“他说,是妹妹让他杀的。” 我一时没听懂,重复了一下:“他妹妹让他杀的?”说完我就明白了,如果不是在车里,我能跳起来:“你的意思是,鲁大刚杀他妹妹鲁灵,就是这个妹妹,死者让他这么干的?” 廖警官点点头:“我们当时一听,结合鲁大刚的身世遭遇,判断出他要么在撒谎,要么就是很严重的精神疾病,杀人的时候产生了幻听幻视。这样的人很危险!” 我眨着眼听着。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就有点深了。”廖警官说:“鲁大刚在看守所神秘失踪,再结合他的奇怪供词,整件事扑朔迷离,很可能牵扯到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我只好求助解铃来了。” 我有点汗颜,听了廖警官的描述,整个事件非但没有清晰,反而更加神秘混沌。我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完全没有概念,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实在不行,我就请出解南华或是二龙,八家将里我和他俩关系最好,他们总不至于袖手旁观吧。三个臭皮匠还赶个诸葛亮呢。 市第二看守所修建在郊区,前身是所监狱。廖警官在车上嘱咐我,一会儿带我进去,不要乱说乱动,看他安排。毕竟警察找外援,还是怪力乱神之辈,上不了台面,只能私下操作。 进去之后,并没有人对我盘问,应该廖警官打过招呼了。 这里壁垒森严,气氛严肃,一道道铁门。进到里面,看见穿着看守所背心,剃着毛茬子光头的犯人,我浑身都不舒服。我这人性情还算温存,最受不了别人有攻击性的眼神。这里的犯人不用正眼看人,一个个身上长毛皮上长甲的,让我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我们来到东一监区,廖警官和看守所警察交流了几句,警察上上下下打量我,看得我手脚都没地方放。他露出狐疑的表情,可能是怀疑我的能力,可还是打开牢门,让我们进去。 在办公室里,警察让我先看了几样东西,一个是写着“第二看守所”的黄背心,一条绣着“鲁大刚”的毛巾,最为触目惊心的,是一条三十斤的脚镣。这种脚镣中间用铆钉砸牢固了,专门上给重刑犯或是死刑犯。鲁大刚别看年轻,又是头回进局子,可他犯下的人命案却骇人听闻,看守所对付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说的,直接上脚镣。团丽协扛。 廖警官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看守所老陈。小罗,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随时发问。”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不用不好意思,破案放在第一位。 陈干部说:“这些就是鲁大刚失踪后,在禁闭室发现的。他穿过的背心,他用过的毛巾,”说着,他拿起脚镣,哗啦哗啦响:“最奇怪的就是这条脚镣,当时是拴在他的脚上。我们发现的时候,脚镣就那么扔在地上,人已经不见了。” 我暗暗吃惊,这小子赶上逃生大师了,简直是胡迪尼在世。仔细打量这脚镣,又沉又重,中间有铁链相连,扣着脚踝的部位是两个铁环,中间带眼。 “这脚镣他是怎么打开的?”我问。 陈干部可能有点看不起我,声音没感情,像是交代公事:“不知道。脚镣上没有破坏的痕迹,甚至连缺口都没有。要做到这一点有几种可能。第一,鲁大刚有打开脚镣的工具;第二种可能,鲁大刚把自己脚砍断了;第三种可能,他用了某种反自然的神秘方法。”说完,他讥讽一样的笑。 我无视他的态度,只想专心把这件事办妥。 在所有可能都不对的时候,最不可能的可能反而最接近事实。 说实话,我不太相信有神鬼的事情发生在看守所里,尤其不太可能发生在鲁大刚身上。我比较倾向的解释是,看守所警察监守自盗,把鲁大刚偷着放出去。但细想想,这也不太可能,看守所警察就算和犯人关系再好,也不可能协助越狱,这种做法最危险也最愚蠢。 看守所层层岗哨,一步一槛,走一道门办一道手续。要从看守所里捞人有很多办法,有能耐可以出盘外招,上级领导的一张纸比什么都好用。 看我没说话,陈干部叹口气道:“就因为这个事情离奇,有人猜测是警察提供了工具,我们所里当时值班的小王因为这件事被关押审核,到现在也没放出来。真他妈邪门,脚镣里塞铆钉,还用老虎钳子扭得紧紧的,鲁大刚这小子是怎么脱出去的?我干了这么多年警察,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事。” 我掂掂脚镣,说:“禁闭室不是有监控吗?” 陈干部道:“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带我到里面的桌子,打开电脑,调出硬盘里的录像。监控镜头是挂在屋角斜上方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果真是房间内无死角,干什么都能看见。 禁闭室也叫小号,小到没法看,一个成年男子弯着腰才能勉强站立,除了一道牢门,四面不透光。房间里就一个蹲坑,连床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人晚上怎么睡觉。 视频里出现了一个头发贴着头皮近乎光头的年轻人,看不清正脸,他的身材有些瘦弱,正蹲在地上,背对摄像头,不知在干什么,好像在死盯着茅坑看。 陈干部说:“这就是鲁大刚。这一段就是他失踪前的影像。” “他在干什么?”我问。 第三章 神秘的禁闭室 在我这个角度来看,鲁大刚正聚精会神看着排便的蹲坑。一个粪坑有什么可看的?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的行为很怪异。”陈干部说。 看着看着。我忽然心头涌起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情不自禁说道:“这个人不会是顺着茅坑爬出去的吧?” 陈干部和廖警官对视一眼,陈干部脸上全是轻蔑的笑,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廖警官会信任我这样的人。 我被他笑得面红耳赤,赶忙说:“我就是这么个想法,脱口而出,还不成熟。” “老陈,一会儿你领着小罗到禁闭室看看,”廖警官说:“看过他就知道了。” 陈干部道:“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我这块也挺忙的。小罗,是这么回事,禁闭室里的蹲坑下面是用水泥糊的,别说他手里没工具,就是给他一吨炸药他未必能炸的开。再说我们已经把禁闭室检查了一遍。尤其是茅坑,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鲁大刚能从茅坑爬出去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是人,变成了一只苍蝇。” 我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指着屏幕上鲁大刚的脸说:“这是怎么回事?” 鲁大刚右脸靠近耳朵的部位,贴着医用胶带,好像是受了伤。 “这就说到他为什么蹲小号了。”陈干部说:“鲁大刚这个人很危险,精神不正常,极具攻击性。之所以蹲小号,是因为他在看守所里都不安分,他要杀人,杀的还是一个牢头。” “怎么回事?”我问。 陈干部耐着性子说:“像他这样有人命案子的重刑犯,进到看守所都要上脚镣。在普通号里是不到十斤的脚镣,后来他犯了错误进到小号才换成你看到的这副大号脚镣。他进号里时间不长,可能也就一个礼拜吧,就用磨尖的牙刷把捅了一个牢头。都说鲁大刚这个人聪明,是大学生,我看他纯粹是个弱智。就算杀人,有怂人不挑,偏偏捡了最难杀的牢头……这些牢头哪个不是老江湖,在号里混多少年了,能死在他的手上?可笑。” 我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是牢头欺负他,他急眼了精神病发作。脑子一热就干出杀人的事情。” 陈干部摇摇头:“小罗,你还是不知道号里的规矩。但凡是重刑犯。比如杀人的,纵火的,贩毒的,甭管多大岁数,甭管在社会上什么身份,进了号子里,一般都不会受欺负。犯人也是欺软怕硬。尤其鲁大刚这样碎尸的,更是不可能受欺负。在他捅了那个牢头之后,我们特意做过调查。也查看监控,牢头确实没有欺负鲁大刚,甚至还让鲁大刚睡到铺上。” 我说:“鲁大刚就是无动机杀人?” “差不多,当时我们审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时,鲁大刚从始至终就说一句话,他该死。至于为什么该死,怎么就该死,他却说不出个缘由。”陈干部指着鲁大刚的右脸说:“这个伤就是牢头和他对搏时打的,这小子真是不自量力。” 我忽然冒出个想法,抬起头看陈干部,他被我的眼神弄得有些迷惑。 我字斟句酌,怕他再笑话我,我说道:“你们说找不到鲁大刚杀人的动机。” “嗯。”陈干部说。 “其实他是有动机的。”我说:“他的动机就是蹲小号。” 廖警官和陈干部一起看我,陈干部问:“什么意思?”团鸟爪划。 “这也是我不成熟的想法。”我说:“鲁大刚会不会很早就定下了逃跑越狱的计划,计划的关键点在禁闭室。他为了能顺利来到这里,剑走偏锋,用牙刷伤害同牢犯人,从而达到这个目的。” “有点意思了。”廖警官点点头。 陈干部笑笑,态度和善了一些,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们已经想到,虽然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我们还是认为,鲁大刚杀人和禁闭室逃脱是两个孤立并不联系的事件。我们虽然找不到鲁大刚的杀人动机,但从他当时受审的态度表明,他是欲杀那个犯人而后快的,表明他肯定有动机有想法,只是不说出来而已。再一个,如果他仅仅是为了进禁闭室,伤人装装样子就可以了,可他对那个犯人几乎是招招要命,捅得全是要害,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劲;而且我们这小号很多,鲁大刚也无法确定自己会进哪个号子,他怎么提前安排计划呢。” 在这些警察面前,我这点推理能力还真是不够看。我有点自卑,也有点胆怯,解铃啊解铃,总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就在这时,忽然电脑屏幕上的录像跳了一下,我光顾着说话,再把目光收回来看的时候,惊讶的嘴都合不拢。 禁闭室里刚才蹲在茅坑旁边的鲁大刚已经消失,地上只留一件背心,一副镣铐。 录像上没有任何声音,监控器冷冷冰冰忠实地记录着当时的情景。我看得身上有点发凉,这段录像比恐怖电影还有些吓人。 办公室里谁也没有说话,好半天,我声音苦涩:“这个人就这么没了?” 陈干部点头,他用鼠标把刚才录像拖回去,这次我聚精会神盯着看。就在鲁大刚失踪的瞬间,录像果然跳了一下,像是由不同的两个片剪辑而成。摄像头挂在固定的位置,它的角度和景别是一定的,之所以产生跳的感觉,是因为前后的景象差别实在太大。前一秒鲁大刚还蹲着,背对着镜头,充斥着很大的空间;下一秒地上只留下背心脚镣,人无影无踪,只留下空空荡荡的房间。 “注意时间。”陈干部说。 我仔细看着录像右上角不断跳动的时间,鲁大刚失踪前是18分57秒,然后画面跳了一下,下一秒的时间变成了22分49秒。 我看看陈干部,又把录像倒回去重看了一遍,越看心里越毛。 “这中间少了将近四分钟?”我说。 “对!”陈干部说:“后期经过技术部门鉴定,录像原带没有任何剪辑破坏的迹象,就是说你现在看到的景象,就是当时情况的客观记录。” 我咽着口水,脑子不够用了。鲁大刚失踪,随之消失还有四分钟的时间?!乖乖,到底发生了什么? 廖警官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找解铃的原因。这件事已经脱离了正常的侦破轨道,要是一般的案子就压下来了,但是这个人不行。鲁大刚一旦进入社会,会成为定时炸弹一样可怕的隐患,我们必须要抓住他。” 我没有说话,把录像来回看了几遍,脑子在激烈运转。我在回忆自己经历的怪事,那些高人的行事手法,哪一个和眼前的景象比较相似。 想了半天,我忽然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赵癞,一个是陆老五。两个人都是平白无故消失。赵癞疑似是成了仙,陆老五是吞食了炼魂珠。 我问:“据你们调查,鲁大刚这个人有没有信仰?” 陈干部摇摇头:“据他的表现来看,没发现有什么信仰。老廖,你说说。” 廖警官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说道:“等会儿让你看看我们审问鲁大刚的报告。老陈,领着小罗先到禁闭室看看吧。” 我们从办公室出来,到了关押鲁大刚的禁闭室,打开铁门,里面的空间很小。仅能容一个人勉强进去,两个人也能塞,但这样的话,转身都困难。 陈干部和廖警官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钻了进去。这小房间,一走进去就觉得憋气,浑身难受。要再挂个脚镣,真是坐也不舒服,站也不舒服,怎么都不舒服,也只能蹲着。 我仅仅呆了一分钟,就开始冒冷汗,腰酸腿疼,如果真的犯事在这里呆个两天三天的,我能疯了。 房间如此逼仄,也说明一个问题。鲁大刚消失之后,警察来这里检查,房间里一次只能容纳一个或两个警员,不能大规模搜索,视角有限,他们的侦查就肯定会有漏洞,有想不到的地方。 我不敢说我比警察专业,但我脑子里没有条条框框,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我勉强在房间里检查了一圈,敲敲墙壁,摸摸地板,不管什么地方都是触手冰凉,厚厚硬硬。闭上眼仔细把鲁大刚失踪的过程回忆一遍,脑子都想冒烟了,也想不出他是怎么跑的。 门外陈干部和廖警官一边抽烟一边说话,我忽然有了主意,走到茅坑前面,慢慢蹲下身。 我要模仿鲁大刚失踪前的动作,再来一次。 第四章 全都是疯子 茅坑又臭又骚,鲁大刚蹲在这里看什么呢?我左看右看也瞧不出丝毫端倪。我幻想自己就是鲁大刚,把我当成他。当时戴着脚镣,我就蹲在这里,我会想什么呢。 我感觉有几分不寒而栗,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这种代入感极强的思维,让我感到害怕。 禁闭室的气氛有些窒息,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危险和压力。这种危险来自何方,为什么会有极度心悸的感觉,却说不出来。团亩记技。 想到鲁大刚,我生出一种想法,设身处地想想他当时的情况,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处在这种恐惧之下呢?他或许并不像案例上表现的这么野蛮残忍,背后可能另有隐情。解铃安排我做这件事。是有原因的。 我总有种感觉,鲁大刚的失踪并不是他主观所为,不是他提前设计好的计划,而是临时发生的变故。这种变故和他失踪前的行为有很大关系。鲁大刚为什么蹲在茅坑前,他会不会是发现了禁闭室里的什么东西? 我看了半天,也不得其所,禁不住探出手去抚摸,沿着茅坑摸来摸去。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陈干部问。 我刚要说话,忽然手指头触碰到一样东西,心咯噔一声。我用手来回摸。这东西很奇怪,稍稍凹凸,就在粗糙的茅坑边缘最下面。这里是用水泥糊的,表面坑坑洼洼。如果不是细心的用手去摸,很容易把这东西和旁边的表面忽略为一体。 我想看看这东西是什么,可是姿势原因,又伏不下身。真要去看,就得完全趴在地上。 我想了想,一咬牙。豁出去了。 地面冰凉,我还是别扭地趴在地上,尽量抬着头去观察。茅坑边缘有一层细细的宽边,这东西就在宽边缘的下面,一团漆黑,用手能摸到,却看不到。 陈干部和廖警官看我姿势怪异,在外面问:“发现什么了?” 我说:“好像刻着什么东西。” “小罗,你等等,我给你拿手电。”陈干部一阵风跑回办公室。时间不长取来一大号手电。 他踩着我身边的空档,小心翼翼走进来,把手电递给我。这个东西刻的位置太缺德,空间又极度狭窄,我很别扭地拿着手电,尽力去照。 手电光亮很强烈,这次我终于看到了,刻在上面的居然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字,而且是倒着写的。 很多笔划,有的分离,有的交叠,非常难认。 写这个字的人,假设说就是鲁大刚,他当时刻这个字的时候,并不是看着刻的,而是用手摸索着刻出来的。现在很难确认这个字和他的失踪有直接关系,但毕竟是条线索。 陈干部蹲在我头上问:“看到了吗?” “是个字。”我说。 “什么字?”他问。 我犹豫一下:“不认识。写得很粗糙,不过看笔划痕迹,应该是最近才刻上去的。” “我看看。”陈干部说。 我爬起来让开位置,陈干部趴下来,拿着手电去照。 鲁大刚失踪前,在茅坑水泥台的阴影里刻了一个字,怎么想怎么诡异。陈干部说:“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字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这个字拍了一张照片。 他爬起来说:“回去用电脑放大一下看看。小罗,还有别的发现吗?” 我对这个字是什么心痒难耐,禁闭室已经检查过一遍,应该没什么发现了,我对他说没了。 我们出了禁闭室,来到办公室,陈干部到别的科室叫来一个小年轻。这个小警察应该是刚毕业的,据说电脑玩的特别溜,他坐下来,把手机连接到计算机上,从图库里把这张照片调出来到图片处理软件里。 他把图一点点放大,陈干部的手机分辨率还不错,看得很清楚。 廖警官道:“能不能把这个字倒过来看。” 因为这个字是反着刻上去的,现在拍下来,字也是反的。小警察输入指令,把这个字的图片翻转。这一转过来,我们几个人几乎都看清是什么了。 这个字是“我”。 办公室气氛有些凝重,廖警官道:“怎么能判断这个字是鲁大刚刻的?” “一是新刻上的,”陈干部说:“二是这个字要往上刻,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蹲在坑边。就是说,刻字的人必须保持一定时间的特殊姿势,才能刻出这个字。从这两点来分析,只能是鲁大刚。” 廖警官问:“他是用什么刻出来的?工具是什么?” 陈干部摇摇头,脸色有些难看:“关押禁闭室期间,不允许携带任何私人物品,进去之前都要搜身,我实在想不出他是用什么刻的。” “把这个字打印一份我带走。”廖警官说。 小警察把图片放大到清晰,用a4纸打印了一份出来。廖警官把纸对叠,塞进包里。转过头看我:“小罗,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就走,我领你去看看当时鲁大刚的审问记录。” 我们从看守所出来,坐着警车,廖警官带我去警局。 在路上他问我有什么想法。 我脑子还是一盘浆糊,即使有想法,也是天马行空,不着边际。 “小罗,如果你是鲁大刚,你越狱之后会干什么?”廖警官问我。 我想了想,挠挠头说:“逃之夭夭,再去杀人?不好说啊。”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曾经说鲁大刚家破人亡,杀害他妈妈的肇事凶手到现在都逍遥法外,鲁大刚越狱出去,会不会去找他了?” 廖警官点点头:“你的想法很全面,我们已经派警力在那个人的家附近蹲点了,希望没有白蹲,能够抓到鲁大刚。鲁大刚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这个人的精神十分不正常,你看他的审讯报告就知道了。” 他说的这番话我深有同感,我也感觉到千头万绪。其实相比较于鲁大刚如何从看守所失踪的,我更感兴趣的是,他为什么要杀他的妹妹。 鲁大刚妈妈死了,爸爸进了精神病院,按说他和妹妹感情很深,相依为命嘛。为什么还要痛下杀手?杀也就罢了,居然还分尸。最为恐怖的是,他居然宣称是妹妹让他这么干的。 “鲁大刚的妹妹是什么来历?”我问。 “他的妹妹叫鲁灵,也就是死者,初二学生。小姑娘我看过照片,长得挺好看,也挺可爱。后来那个杀人现场我也是第一时间到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被生生砍成一堆肉块,残忍到无法目睹。真是想不通鲁大刚是怎么下的去手。” “鲁大刚是在哪里行凶的?”我颇有兴趣地问,头脑里想象着居民楼一个普通的住房里,推门而进,屋子里墙上地上都是鲜血,血流成河,鲁大刚满身是血举着菜刀正在客厅里把妹妹砍成一块一块。 “在乡下的一所老宅子。”廖警官说。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结果和我设想的大相径庭,完全不一样。 “在南桥乡一个多少年的农村老宅子里。我会领你去看的,院子里有个废弃的猪窝,猪窝旁边是铡刀。鲁大刚就用铡刀把妹妹分尸的。分尸之后,尸块再剁碎,直接就扔在猪窝里,手段极其残忍。”廖警官说。 “他们怎么会跑到那里?”我奇怪。 “那宅子是他爸爸以前开公司时候,要运送货物购置的一个临时贮运点,前面住人,后面是仓库。这还不是重点,整个案件最诡异的地方就在这里。”廖警官说。 “怎么讲?”我问。 “根据鲁大刚审问时的交待,他说自己压根就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套私房,之所以会去那里,是妹妹告诉他的。”廖警官说。 我眼皮子跳了跳,没有作声。 廖警官继续说:“鲁大刚说,他妹妹鲁灵告诉他,在乡下有一套房子,可以去那里把她杀死并肢解,既安全又隐秘。” 我听得后脖子窜凉风:“你的意思是,鲁大刚杀死他妹妹,并进行分尸,这整个计划其实是死者筹划,并参与实施的?甚至杀人的地点,他妹妹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廖警官说。 我目瞪口呆,如果鲁大刚说得是实话,那么他们一家都是疯子。 第五章 请你杀死我 我是在警察局的办公室看到了鲁大刚的照片。 小伙子貌不惊人,长得很瘦,双目无光。嘴唇上面长了一层绒绒的小胡子。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我又看到了他的妹妹,死者鲁灵的生活照片。 鲁灵是个小丫头,还没有长开,死的时候才上初二,大概十四五的年纪。不可否认,这个女孩确实是个美人坯子,虽然没到十八岁,但已经有了些许女人的风韵。不过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女孩,我感觉很不舒服,说不出为什么。她五官精致,表情可爱,应该给人一种美的感觉。但我就是觉得不得劲。 看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问题出在哪,她的眼睛。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她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深,像古井一样,配合上她的五官,散发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味道。 “怎么?有什么发现?”廖警官问。 “廖警官,你觉没觉得这个女孩有点怪。”我说。 廖警官看了看:“是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不过我们警察办案,如果凭感觉先入为主,那就没法干了。直觉这东西,有时候确实能救人一命,但更多的时候,会误导我们进入歧途。” 我挑挑眉毛,把照片放下。去看报告。 廖警官拿给我的,并不是关于鲁大刚的原始卷宗,而是简化版的报告。我正看的时候,廖警官打电话找来了警局的笔迹专家,把禁闭室拍摄下来的刻字交给他鉴定。团沟纵血。 廖警官办事很仔细,虽然推论上这个字是鲁大刚所刻,但还要进一步在科学上认定。 一看到这个报告,我就吸引住了。开篇写到,鲁大刚以杀人罪逮捕起诉的时候,他狡辩声称自己的妹妹没有死。警察把杀人现场血淋淋的照片,还有碎尸后法医拍摄的照片,都拿给他看,在铁一般事实面前,他居然还嘴硬。 鲁大刚说,他杀死妹妹不止这一次。经常杀,而且都是妹妹让他杀的。第一次他不敢下手,可是杀多了发现并不会出危险,就继续干下去。 警察问,你在不停地虐尸? 鲁大刚脸红脖子粗地辩解,你们智商真是堪忧。我的意思是,我杀死我妹妹一次,我妹妹就会活过来,跟没事人一样,死而复生。过些日子她又会缠着我。变着法用新方法再杀她一次。只是这最后一次好像出了点问题,妹妹缠着他央求他,要把自己碎尸。我坚信,妹妹没有死,她还会回来! 整篇报告是客观陈述,提取审讯时一些重要信息和片段,并没有人物的心理活动和神态表情。不过我估摸警察听到这里,应该是嗤之以鼻的。 警察问,那你讲讲第一次杀你妹妹的情况。 我看得聚精会神,对这个案件越来越感兴趣,因为这个案子让我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这股气息我还有些熟悉,想到这里心怦怦跳。解铃推荐我来做这件事,肯定是有目的。 根据鲁大刚交待,第一次杀他妹妹的时候,大概在一年多以前。妹妹鲁灵晚上来到他的房间,提出了要哥哥杀死自己的要求。鲁大刚一笑而过,兄妹俩开开玩笑也正常。但是妹妹表情很严肃,一再要求,而且神态上像变了一个人。当时的气氛让鲁大刚很难拒绝,他就做了,把妹妹活活掐死。 我继续往下看,杀人的过程居然没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兄妹俩相依为命,妈妈先逝,爸爸在精神病院,对哥哥来说,唯一的念想就是妹妹。他要下杀手去杀妹妹,这个心理过程得多么纠结,为什么会这么简单? 我对廖警官说了疑问,廖警官说:“当时的情况你不知道,抓到鲁大刚,调查他的身世家庭之后,我们办案组人员先入为主就觉得他有精神疾病。当他审讯时交待杀了妹妹很多次,审问人员下意识就觉得这是疯话,根本不相信。之所以还在问他第一次杀妹妹的情景,不过是例行公事。说白了,谁也没拿这个当回事。当时我们是这么认为的,鲁大刚交待第一次杀妹妹的经过,言语不详,中间有许多细节缺失,更说明了这一切正是源于他的臆想。但是现在回想起来……” “后悔没审问仔细?”我问。 廖警官呵呵笑:“有点。” 我继续看下去,接下来鲁大刚的叙述就有点恐怖的意味了。他说当时第一次杀死妹妹之后,他就懵了,没想到自己会干出这样的事。妹妹的尸体躺在地上,身体冰凉,没有脉搏,没有呼吸,脸色苍白。最为可怕的是,几个小时后,妹妹的脖子和身体上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他在翻动妹妹身体,发现僵硬得根本弄不动。 一个活人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唯一的说明就是,妹妹真的死了。 鲁大刚说,那几个小时他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实在不相信自己会出手杀死最亲爱的妹妹。他想到了自己的前途,想到了自己的家事,觉得这辈子已经毁了,万念俱灰。当时,他下了个决定,天亮后就跳楼自杀,这个世界他已经活不下去了。 他晚上蜷缩在被单里,浑浑噩噩,心乱如麻,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遗书该怎么写。大概到了二三点左右,忽然他感觉被子掀开,有人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那熟悉的气息,那温热的身体,他马上就想到,是妹妹!他分明记得妹妹的尸体就躺在客厅里,为什么会跑进自己被窝?难道她真的死而复生了? 鲁大刚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妹妹鲁灵搂住他的脖子,贴在他的后背,在耳边轻声呢喃:哥哥,我好爱你呢。谢谢你杀死我。以后还要努力。 这一夜他过得相当混乱,妹妹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从始至终他就没敢转过身看。大晚上,已经死去的妹妹贴在他的身后,在耳边低语呢喃的情景,回想起来像恐怖的噩梦一样。 第二天早上,他黑着眼圈起来,看到饭桌上居然有做好的早饭,还有一张字条:哥哥,我去上学了,饭做好你吃了吧。 看到这里,我抬起头问廖警官:“鲁大刚说自己连续杀死妹妹,这件事你相信吗?” 廖警官苦笑:“理智上当然不相信,但在感性上,我又觉得应该相信。我已经混乱了,当警察这么多年从来没碰过如此棘手诡异的案件。我说一个科学上的事实吧,我们找到被肢解的鲁灵尸体,法医鉴定当时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天,而鲁大刚交待,他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杀死过妹妹,这显然是矛盾的。” “他不是说,妹妹杀了之后又会活过来吗。”我说。 “死而复生?呵呵。”廖警官干笑两声。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堵得厉害,下面的报告有点看不下去了。整件事不但怪异,而且充斥着一股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劲儿,充满了负能量。 下面便是鲁大刚交待的,自己如何在乡下宅子里用铡刀给妹妹碎尸的经过。 他杀人的过程,受审时的回忆自述,都是条理清晰,一丝不苟,逻辑谨然,像外科医生一样井井有条。我得出一个最直观的感受,鲁大刚非但没有精神疾病,而且他的智商他的逻辑思维,比一般人还要强大。 我把这个想法说了。 廖警官说:“对精神病的定义现在国际上都是个难题,无法准确定义什么人是精神病,什么人不是。看一个人是否是精神病,普遍的标准是,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看他说了什么。比如鲁大刚,他再聪明智商再高,也掩饰不了他用极端残忍手段杀人的事实。他越聪明说明他的危险就越大!你看这一段,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认为他有精神疾病了。” 我点点头,廖警官说得对。不管这个案件里存在了多少不可思议,有一条是很明确,鲁大刚这个人如果进了社会,会成为一颗定时炸弹。 廖警官指给我看,这一段是鲁大刚被捕在押期间时的供述。看对话的语气,应该是未正式审讯之前的闲聊。审讯人员问鲁大刚,关着的滋味不好受吧。鲁大刚说,其他还行,就是我最近老是做一些怪梦。 审讯人员随口问什么怪梦。 鲁大刚说,每次梦醒之后,梦境都历历在目。我梦见自己在各种场景中照镜子。有办公大楼,有厕所,有饭店……那镜子里除了我还有一个人,我盯着镜子看,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恐怖。 第六章 世上本有两个我 “我不但在镜子里看见了不一样的自己,我还看见了田涛。”鲁大刚在审讯时交待。 看到这里,我问廖警官这个田涛是谁。 廖警官说:“这又是这件事里很有意思的地方。据鲁大刚交待。这位田涛是交通大学物理系的高材生,诡异的是,这位田涛已经在一年多前因为地铁事故死了。” 我问:“鲁大刚和田涛是好朋友?”团狂序扛。 “没说嘛,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廖警官说:“据我们当时初步调查,田涛和鲁大刚虽然都是大学生,年龄相仿,可是在生活上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说两个人都不认识。” “那就怪了,鲁大刚为什么会梦见一个陌生人?”我问。 “我们问鲁大刚,他和田涛什么关系,鲁大刚沉默不说。后来我们调查田涛的死因,发现了一点蹊跷。田涛事故发生的时间是晚上18点30分,正是晚下班的高峰。因为地铁人太多,田涛被夹在闭合的安全门里,车子启动之后,他被挤后跌落站台,拉到医院抢救,晚上20点刚过,抢救无效,死亡。” “哦,悲惨的地铁事故。”我说。 “我们调用查看当时事故的监控,你猜我们看见谁了,”廖警官卖个关子,没等我回答,自己便说道:“鲁大刚。他当时也在那辆地铁上,就在田涛出事故的那道门后面。田涛从安全门被挤出去,跌落的瞬间。我们在监控镜头里看到鲁大刚隐藏在车门后面模糊的脸,看不清五官,但十分能确定就是他,他的表情和动作有些慌张。”廖警官说。 我倒吸一口冷气:“难道田涛是鲁大刚挤出去的?” “差不多。”廖警官道:“我们分析整个事故的过程,田涛是绝对的意外,没有人故意杀他。那时候田涛和鲁大刚还是完全的陌生人。鲁大刚之所以会出现那样的表情,很可能田涛就是他挤出去的。可以想一下,就算是意外,你无意中导致了另外一个人的死亡,而且这个人的死就发生在你的眼皮底下,你能安之若素吗?” 我整理一下思绪:“就是说。不管是不是意外,在鲁灵之前,鲁大刚还杀过一个人。” “是的。”廖警官道:“我还是不同意这么粗糙的说法,田涛的死或许是鲁大刚挤的最后一下,可和他没有直接关系,车上人这么多,安全设施又不到位。很难说是谁的责任。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是意外。” 我忽然脑子里生出一个念头:“廖警官,鲁大刚交待第一次掐死妹妹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是在田涛死亡之前,还是死亡之后。” 廖警官显然从没意识过这样的问题,他打了个电话确认一下。时间不长,那边回了电话,他放下之后告诉我:“田涛意外在前,鲁大刚第一次掐死妹妹的时间在后。这两者有关联?” 我想了想说:“我也不是不成熟的想法。廖警官,假如说,假如啊,鲁大刚的妹妹鲁灵真的能不断死而复生,鲁大刚说得都是实话。他第一次杀妹妹时,下不去手,他妹妹鲁灵会不会拿田涛的事情来刺激他。说你都能杀一个人,也不在乎再杀我第二个……”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笑了,觉得这种想法有点不切实际的幼稚。 廖警官倒是一本正经,不知在思考什么。半晌他说:“小罗,你在解铃的身边时间也挺久了,见到的那些东西也比较多。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咱们之间就是探讨。” “你说吧。” “你说万物万事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比如我今天走在街上,树上一片叶子落在我的头上,三天之后我的车被人划了。这两件事看上去是孤立的,随机的事件,可它们内在,会不会有联系,有我们人类还无法了解的关联。” “你说的是因果?”我尝试着问。 廖警官想想说:“我认为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之间的联系不单单只有因果这一种形式,我刚才说的那两件事,或许背后隐藏着我们人类根本不知道的链接方式。” 我说:“你说这个我想起来,古代有占卜,通过火烧龟背的裂纹,来预测吉凶祸福,兵戈战祸。这乌龟壳子的裂缝和战争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可人家古人偏偏就发现了,有联系。这种联系绝对不是因果,龟背烧裂和千万人的战争没有任何因果关系。这种超自然的现象,没法说。” 我明白廖警官有此疑问的原因,他认为鲁大刚前有意外杀死田涛,后有杀死妹妹,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我认为就算有,也是鲁大刚心理上的变化。田涛意外死亡,刺激了他,然后他狂躁变态的心理更加扭曲,导致了最后杀死妹妹。 这也算是因果的一种方式。 如果抛开这条心理变化的暗线来说,单单看这两个事件,完全就是孤立的,不相交。 “我想起一个心理学家的鸽子实验,”廖警官抽出一根烟递给我,自己也抽上一根。办公室没人,我们可以自由地聊天。他说:“这个实验十分诡谲,他养了八只鸽子,分开饲养,每个鸽子笼每隔五分钟就自动投放一次食物,经过实验观察,八只鸽子有六只行为异常,有的在转圈,有的扑腾翅膀,这个心理学家管这个现象叫迷信。鸽子产生了某种因果上的迷信,认为只有保持这种动作,就会有食物出现。其实这种因果是什么呢,并不是鸽子由于动作创造了食物,而是鸽子之外有更高级的生命体--人,他们来操控整个流程。” 我听得目瞪口呆:“廖警官,你可真是天马行空。” 他干笑了两声:“其实,这些话也就是咱们私下说说,我和谁也没谈过。我觉得你和解铃这样的人,接触的神秘东西比较多,思维比我们常人更开放更包容,也就允许我胡说八道。” “没事,我爱听,那联系到鲁大刚你有什么结论呢?”我问。 廖警官看着窗外的白云,狠狠抽了两口烟,说道:“我觉得是不是在鲁大刚、鲁灵、田涛等等这些人这些事之外,还存在了这么一个系统,它在调控发生的一切。” 我惊的说不出话来,继而笑笑,不以为然。 “小罗,你不在我的位置上,有些信息有些感觉你是没有的,”廖警官说:“我参与了整个案件,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很多事都在意料之外,偏偏又在逻辑之中。算了,不说这些,假想没有意义。” 我低头继续看着报告,最后几段是市精神病医师对鲁大刚的鉴定报告,上面写的很清楚,鲁大刚很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多重人格。 “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我问廖警官。 他吐出一口烟圈,说:“鲁大刚在审讯后期,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头。他坚称自己的体内有两个‘我’。” 他一说到这里,我陡然一震,看着他。 廖警官也明白过来:“他在看守所禁闭室写的那个字!就是‘我’字。” “然后呢?”我问。 廖警官有些坐立不安,他还是继续说下去:“医生和他谈话,甚至做过催眠,但结果很平淡,鲁大刚并没有引导出第二种人格。鲁大刚接受审讯说:你们找不到‘它’的,因为‘它’就是我。你们再催眠再诱导,就算‘它’出现了,你们也发现不了,因为‘它’就是我。” 我听得有点糊涂:“分身?克隆?” 廖警官摇摇头:“我们也不明白。有人甚至以为,这是鲁大刚要逃避法律的严惩,而编造的奇妙谎言。这个人确实不正常,所思所想和常人都不一样。他就算没有多重人格症状,也有其他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我静静听着。 “鲁大刚说,第二个‘我’,和他本人没什么区别,但是更加阴沉。如果用颜色来标记,他的本我是灰色,而第二个‘我’是稍稍近于黑色的深灰。” 我苦笑一下,精神病人的世界,果然是常人不懂的。 我们正说着,有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图,正是禁闭室里拍摄出来的刻字。 廖警官赶忙站起来:“小罗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老张,市局大名鼎鼎的笔迹鉴定专家。老张,这位是协助破案的,你管他叫小罗就行。” 老张戴着深度眼镜,一看就是技术控,和我简单寒暄一下,马上切入正题,是个很干练很讲究效率的男人。 “这个字由两个人写成的。”老张推推眼镜,一字一顿说。 第七章 精神病医院 “由两个人写成的?这怎么讲?”廖警官问。 老张把纸铺开。这张纸并不是廖警官带回来的那张原始打印纸,老张工作很到位,为了分析这个字。重新排版打印,把字进行了放大,上面每个笔划都清晰可见,甚至在笔划旁边进行了数字标注。 “这个‘我’字的笔划之所以如此凌乱,”老张说:“是因为这个字是由两个人写了两遍所致!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得到的这个字,也不知和什么案件有关,我就谈谈自己的看法。假设说有a、b二人,那么这个字是先由a写了一遍,紧接着再由b照着笔划又写了一遍。写的如此凌乱,是因为两个人都是摸黑写的,尤其后写者那个b,仅仅凭借手感,顺着a写过的笔划。再进行临摹。” 我和廖警官面面相觑,如果照老张推理的说法来看,这个“我”字,在鲁大刚进禁闭室之前就存在了。鲁大刚和我一样,蹲在茅坑前乱摸,黑暗中摸到了这个字,然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顺着笔划又写了一遍。第二遍的“我”字和先前的“我”字在笔划上造成重叠和交错,这才导致了现在这种杂乱的效果。 老张把文件夹打开,又拿出两张纸,上面分别写着两个“我”字,第一张标记为1,第二张标记为2。 “第一张是第一个人写的,第二张是第二个人写的。”老张解释:“我把原先重叠的两个字给分离出来,你们可以看得更清楚。” 老张把两张纸上的字从笔迹鉴定角度进行了技术分析。笔划的走向,笔形的构成等等,最后他说道:“这两张纸上的字,说不一样其实还有很多共同点,我一开始很犹豫,确定不了究竟是两个人写的。还是一个人写了两遍。假设说这两个字的分别由两个人所写,还是用a和b做例子,那么a和b在思维习惯,甚至血缘血统上都有很多的相同点,很可能是双胞胎。” 我和廖警官对视了一眼。 廖警官在办公桌里拿出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老张:“你看看这上面的笔迹。” 这张纸上写满了歪歪爬爬的手写字。老张接过来。很仔细地查验,大概十分钟之后,他说道:“这个人的笔迹和1号纸的笔迹一样。” “1号纸上的‘我’字就是第一遍写成的?”廖警官问。 “对。”老张点头。 廖警官笑:“这事有意思了。小罗,我刚才给老张看的,就是鲁大刚在押期间写的供述。这么说,第一遍的‘我’字是鲁大刚写的。” 我惊讶的嘴都合不拢,刚才的推论全部都要推翻了。 我一开始以为。看守所禁闭室里已经存在一个不知道谁写的“我”字,鲁大刚是第二遍临摹。而现在来看,这个“我”字就是鲁大刚写的!那么第二遍进行临摹的人是谁?要知道,在鲁大刚消失之后,那个禁闭室就一直空着。团吉岁亡。 老张说了,这两遍写成的字不一样,分别是两个人写成的。 这简直就是无法破解的矛盾。 我看向廖警官,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廖警官和老张又聊了几句,把他打发走了,屋子里没人他才说道:“还记不记得我刚才说过什么,鲁大刚有精神分裂症,他自己都承认体内还存在了一个‘我’。” 我顿时明白过来,这两个“我”字都是鲁大刚写的,只不过第一遍的“我”是他本人写的,而第二遍是他体内另外一种人格所写。 廖警官抽了两口烟,陷入沉思,用手指敲敲桌面,忽然说道:“小罗,你说鲁大刚从禁闭室神秘消失会不会和他的第二种人格有关?” 我苦笑:“他第二种人格难道是神?只要上身就会无所不能?” 我们正说着,忽然来了电话,廖警官接听后“嗯嗯”了几声,挂了电话,站起身说:“走,小罗,跟我走一趟。刚才蹲点的同志来电话,说可能发现了鲁大刚的踪迹。” “哦?”我马上起身:“他在哪?” “南山精神病院。” 南山精神病院,是我市著名的精神病医院,悠久历史,影响巨大,全市人就没有不知道的。鲁大刚之所以出现在那里,也好解释,他的爸爸就在这座精神病院里,这小子肯定是看他爸的。 我们上警车,一路呼啸,直奔精神病院。在路上,廖警官用电话和留守精神病院的同志了解情况。放下电话,他跟我说,那边的警察没有抓到鲁大刚,当时看身影很像嫌犯,搜索的时候已经没了踪影。 南山精神病院在市郊,我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在门口蹲点的便衣把我们接进医院。 “查没查医院的监控?”廖警官问。 便衣苦涩地笑:“查了,只看到一个背影,还不能完全咬准就是他。” “然后呢?”廖警官知道如果仅仅只是凭借一个疑似,是不会把他从市里叫过来的。 便衣说:“虽然监控上不清楚,但那个人确实是嫌犯鲁大刚无疑。小王看到了他的正脸。” 旁边有个小警察,就是这个小王了,他说:“老廖,我确实看到这小子的正脸,扒了他的骨头我认的灰。他当时正急匆匆从医院里出来,一猫腰就没了影。等我们反应过来再去追,这小子属他妈耗子的,不知钻哪个地洞,无影无踪。” “知不知道他来医院干什么?”廖警官问。 “看他爸。”便衣说。 “走,我们上去拜会拜会老爷子。”廖警官道。 我们来到后面的住院部,廖警官亮出身份,院方马上找来鲁大刚他爸的主治医师。这位医师姓孙,给我们介绍了相关情况,刚才确实有人来看过病人,不过没有登记,只是在病房外瞅了一眼。护士正要过去询问,那个人就急匆匆走了。 “那个人和病人并没有沟通。”孙医生说。 “你们认不认识他?”廖警官问。 孙医生说:“认识。就是鲁大刚,病人的儿子。” “我们能看看病人吧?”廖警官问。 孙医生说当然可以,把我们带到病房。鲁大刚的爸爸叫鲁军,现年51岁,病史超过三年。这个人的症状是无意识呓语,没有个人行动能力,给吃就吃,给喝就喝,整天就坐在床上,盯着窗外嘴里不知叨咕什么。不过好在没有任何攻击性。 我们来到病房外面,透过玻璃窗看到一身白色病服的鲁军,他的床位紧挨着窗边,此时他正背对大门,面向窗户,对着空气正在说话,那模样就像和什么人在聊天。 我们对视一眼,这里的气氛很有些诡谲,我后脖子窜凉风。幸亏这里有三个警察,要不然我还真有点受不了。 “我们和他聊聊。”廖警官问。 孙医生犹豫一下,点点头说:“好吧,时间不能太长。” 廖警官推门而进,我们跟在后面,孙医生怕出什么意外,在旁边跟随。到了床边,孙医生拍拍鲁军的肩膀,大声喊:“有人来看你了。” 鲁军慢慢转过身,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男人能看出其实蛮帅的,眉目俊朗,好好收拾收拾绝对是一个老帅哥。可现在的他,形如枯蒿,头发白了一大半,眼球浑浊,里面都是迷茫之色。他的神态很怪,嘴角不知为何总是出现类似微笑的表情。 鲁军笑着说:“都来了,都来了,热闹了,热闹了。” 我们互相看看,廖警官问:“谁来了?” “儿子来了,儿子来了。”鲁军嘿嘿笑。 小警察怒了,质问孙医生:“你不是说鲁大刚没有进病房,只是在外面瞅了一眼就走了吗?为什么鲁军知道自己儿子来了?” 孙医生苦笑:“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不信你们可以调监控看。再说,鲁大刚的通缉令已经发到我们医院,他如果要进病房必须登记,我们就会把他抓住,不会让他跑的。” “那眼前这个事你怎么解释?”小警察气势汹汹地逼问:“鲁军怎么知道他儿子刚刚来过?” 孙医生挠头苦笑。 这时,忽然鲁军抬起眼看我们,疯疯地笑着说:“儿子来了,女儿也来了,都来了,嘿嘿……” 我们面面相觑,我咽着口水说:“他女儿不就是死去的鲁灵吗?” 孙医生赶紧道:“疯话,疯话。” 鲁灵惨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一个死人怎么能来医院看望亲人呢,显然是疯话。由此推彼,那么鲁军刚才说他儿子来了,也必然是疯话。 两个警察摇摇头,就要走,廖警官倒是来了兴趣,问道:“老哥,你儿子、女儿都来了,你们都聊什么了?” 这话一出,孙医生脸色变了,他赶紧低声阻止:“警官,请不要用这种语言来诱发病人的病情。” 鲁军看着我们,嘿嘿笑着说:“女儿说,要领我去一个美好的地方。” 第八章 报马不出山海关 鲁军说,女儿鲁灵要带他去一个美好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我心猛地一抽。想到了若干日子前的圣姑。圣姑,也就是唐赛儿,她一直在建立一方净土,接引阴魂到那里。这片净土,在很多信徒的心目中,就是“极美好的地方”。 “你女儿是什么时候来的?”廖警官颇有兴趣地问。 鲁军脸上出现了甜蜜的表情:“刚刚来的啊,你们没看见她吗?” 这句疯话,让我们的脸色都变了。我心怦怦跳,此时此刻的气氛实在有点不正常。 “女儿告诉我,她在南桥乡的老房子等我。我出去就找她,她要带我走。我要和女儿一起走……” 鲁军不搭理我们,这个老男人做出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像是有什么人正匍匐在他的膝头。他用手舒缓地抚摸着空气,一下一下的,就像在抚摸女人的长发。别说我了,就连那几个警察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他发病了,诸位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孙医生说。 鲁军膝头一摇一摇,像是在悠着什么人,手还在抚摸着空气,满脸都是爱意,甜甜地唱:“宝贝,你爸爸正在过着动荡的生活,他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啊我的宝贝……” 我们全都退后一步,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个陷入自己精神世界里的老男人。 “这是很早以前的一首摇篮曲,印度尼西亚民歌,专门唱给女儿听的。”廖警官说。 此时的气氛十分古怪,我的心脏都扭曲了。实在是呆不住,赶紧道:“走吧。” 那两个留守的警察和医院沟通,务必加强监控,看到疑犯就要通报。我和廖警官从医院走出来,天气很好,碧空万里。我们站在车边,他点上一根烟。 沉吟了片刻,他说:“小罗,你累不累,如果不累再跟我走一趟。” 我还回想着刚才病人鲁军的疯子表现,心里又腻歪又膈应。还有丝丝的恐惧,特别难受。我开始觉得整件事不好玩了。一开始参与进来,一是解铃的嘱托,二是我自己也感兴趣。可随着案件的深入,却感觉到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整件事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暗漩涡。 这时候不能打退堂鼓啊,我深吸口气。我知道他的意思。便说道:“你打算去南桥乡那个老房子?” “对。那里是杀人的第一现场,而且,”廖警官说:“鲁军刚才说,他女儿鲁灵就在那房子里等他……” “可是鲁灵已经死了,再说鲁军是个疯子,这话能听吗?”我说。 “四川有句很老的老话,叫疯子嘴里才出真言。”廖警官说:“我有种预感,那地方或许会有所发现。小罗,你能不能联系一些你们圈里的异能人士,到了那种地方,我这样的凡人看不出的线索,或许他们能有所发现。” 我挠头,这个廖警官还真是有点难伺候。找谁呢?我想了一圈,还是找二龙吧。我和他的关系自然不用说了,而且二龙一直拿解铃当师父敬着,师父交待的事,他这个徒弟还不得屁颠屁颠紧着办。 二龙的法力如何,我一直不太信任,这小伙子别看进了八家将,不过也是个大学生。之所以找他,一是我觉得我和他好说话,二是也有点应付廖警官的意思。整件事越探究越深,越探究越没底,找二龙来应付一下,走个过场也就罢了。 我给二龙打电话,事情太复杂没细说,就说请他出马到个凶宅看看。末了加了一句,这是解铃的意思。 二龙高兴坏了,一个劲喊我罗哥,喊的我都不好意思。他说:“太巧了,我妈妈正好从东北来看我,让她老人家一起去,这叫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我妈可比我厉害多了。” 二龙他妈也来了,又出个大神,行吧,看看再说。 挂了电话,我把事情跟廖警官说了。廖警官颇有兴趣,详细问二龙的家事。 我说我也不太清楚,以前听二龙说过,他妈妈是东北一个小县城看事的。所谓看事就是专门帮人家解决一些科学解决不了的事,比如鬼上身什么的。他妈妈是跳大神的,立过堂子,据说在老家那一片相当有名,也算个民间仙姑。 廖警官越问越有意思,呵呵笑着说,他就爱结交这些民间的奇能异士。 “廖大哥,你可是警察啊,怎么也信这些怪力乱神。”我说。 廖警官笑:“咱们内地因为历史原因,在法术传承上有断层。但在香港台湾,法术高人辅助警方办案的例子比比皆是。当然这一行泥沙俱下,混了不少神棍。我为什么和解铃一见如故,就因为信任他的能力和人品。法术也好,科学的侦破手段也罢,其实都是工具,最后抓到凶犯,绳之以法是最终目的。伟人曾经说过,甭管白猫黑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正因为我是个刑警,所以我骨子里是个实用主义者。” 我们聊着,来到二龙的家。二龙虽然还在学校上学,但没有住宿舍,而是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他现在也是有点身份的江湖人士,得有自己的独立空间,总在寝室住着,许多事都不方便。 我们到了之后,正好到中午,忙活一上午跑了好几个地方,就没闲着,我和廖警官都饥肠辘辘。敲开房门,里面飘来饭香,开门的是二龙的女朋友。我曾经见过,她是二龙的同班同学,一个长得很小巧的东北姑娘,别看小鸟依人,可相当直爽泼辣。看见我就喊哥,非常有眼力见的把我和廖警官请进门。 进到里面,发现客厅饭桌上杯杯碗碗,全是硬菜,堆了整整一桌子。二龙腰里系个围裙正在端盘子,看我们来了憨厚笑,和我们打招呼。 廖警官提鼻子闻,真是香。我说:“二龙,你真是太客气了。” 二龙说:“我妈听说我朋友来了,马上让我和小玲出去买菜,她要露一手厨艺。没事,大家别客气。” 这时,我才注意到厨房里热火朝天,油“嗤嗤”香,香味四溢,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做饭,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我们洗过手,请上桌,我赶紧道:“别让阿姨忙活了,一起吃吧。” “来喽。”厨房里的中年妇女喊了一声,随即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大盘糖醋鱼,那味儿能香出二里地。我打量了一下她,这是个典型的东北妇女,干练直爽,做事风风火火,而且长得特别亲切。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感觉她脸色有点发阴。 中年妇女把盘子端过来,我赶忙站起来接过去:“阿姨,我来。” “二龙交的这些朋友就是懂事。”二龙妈笑呵呵说。 我们几个人围坐在饭桌旁,气氛也挺融洽,二龙把我们的身份简单介绍了一下。二龙妈举起杯:“敬朋友。二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警察把杯端起来啊。” 廖警官笑:“大姐,我还要开车,就不能喝酒了。再说现在是当值期间,喝酒违反五条禁令。” “你们警察还真是不容易。”二龙妈没有再劝。团医助划。 二龙妈是个很能活跃气氛的女人,爱说爱笑。廖警官也是社会人,经常和各种人接触,交际能力也不错,再加上一个直肠子的二龙女朋友,这三个人在,饭桌的气氛相当活跃。 聊着聊着,就说到我们来的目的。饭桌上也不宜长篇大论,廖警官择其重点,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案件。说请老姐姐出马,到凶宅看一眼,能不能发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二龙妈想了想说:“都是朋友,我也不矫情。我已经很久没看事了,当然这不是借口,既然你们把话放在这,我就得接着。有个事,我得提前说一下。” “你说。”廖警官道。 “我们东北立堂看事,有个说法,叫做报马不出山海关。什么意思呢,大家都知道有北马南茅的说法,北马指的是我们东北的报马仙家立堂,南茅指的是南边的茅山术。这两种法术,各有各的地域性,我东北的仙家到你们南边吃不开,你南边的茅山术到我们东北也不好使。我们东北的仙家以山海关为界,不能出山海关,只能在关内活动。所以呢,我这次来看儿子,千里迢迢地从东北过来,已经出了山海关,并没有堂子里的仙家跟随。”二龙妈说。 廖警官有些失望:“这样啊。”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你们去的。虽说没有仙家护体,可我本身还是有些法力的。再说还有二龙呢,儿子比我出息。我们娘俩联手,就不信对付不了个把烟魂,大警察你就放心吧。”二龙妈信誓旦旦。 第九章 阴蛇缠身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天色还早,二龙妈告诉我们。看凶宅请烟魂,必须要等到晚上,太阳落山之后,不然不准。 二龙的女朋友小玲泡了茶水,我们几个围着沙发聊天。我问二龙妈,阿姨你是怎么开始跳大神的。二龙妈神色黯淡,眉间更是有些阴郁。 廖警官察言观色,冲着我轻轻咳嗽一声。二龙叹口气说:“很多年过去了,其实也没啥,这件事跟我过世的爸爸有关系。妈,我跟朋友讲讲?” “没事,讲吧。”二龙妈说:“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二龙祖上并不是东北的原住民,而是从山东逃荒来的。那时候俗称闯关东。家里一直穷,八级贫农,到他爷爷那辈,以穷为美,以穷为光荣,全家老小七八口穿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冬天在炕上躺一圈,盖一床被子,被窝里全是脚。到了他爸的时候,情况好一些,他爸有些手艺,会做木工,十里八村的手艺人,而且年轻时候还帅气,长得跟彭于晏似的。那时候木匠吃香。加上小伙子长得帅,媒人踏破门槛。后来就找了二龙妈,两人情投意合结了婚。 那时候二龙妈还不会跳大神,也没什么仙家找她,是个很普通的农村妇女。后来家里分家,两人分出去单过,就搬到了邻村。这一搬,也是该着,出事了。那时候二龙妈怀孕,丈夫时常不在家,出去给村民打木工,出公差。他们家旁边的邻居住了一个老娘们,这娘们真胖,上秤量一量,起码二百斤,长得还丑。一脸丧样。这胖娘们不知怎么就看上二龙他爸了,经常没事串门,有时候还热心地端来绿豆水,鸡蛋糕什么的,给二龙他爸吃。团岁农巴。 等二龙生下来的时候,她来得更频繁,事情就出在一碗鸡汤上。那天,她端来一碗鸡汤给二龙他爸喝。二龙他爸正在前院做木匠活。口渴难耐,肚子也咕噜噜叫,看邻居端来了鸡汤,道了声谢就喝了。 这一喝,坏了。从此他爸就像变了一个人,隔三差五就到那个女人家帮忙。还把家里好吃的好穿的,都拿给那个女人,二龙妈和他打过多少次仗,他爸就是不听,跟着了魔似的,性情大变。以前是好好先生,和老婆从来没红过脸,可现在变成了有家庭暴力倾向的男人,动不动回家打老婆。那时候二龙还小,一看父母干仗就哇哇哭,不像个家样。 后来严重到什么程度呢,二龙他爸公开和那个胖女人同居,身体也越来越差,整个人就像被吸干了的人干,面黄肌瘦。二龙妈是典型的东北妇女,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豁出去干。她跑到邻居家门口骂街,胖女人也不是善茬,两人互相喷粪对骂,什么恶毒骂什么,最后二龙妈气的直哭,回家生了一场大病。 就在生病期间,迷迷糊糊看见那胖女人和丈夫进了家门,丈夫把她从床上抬起上半身,那胖女人手里有一碗黑糊糊的水,硬是给她灌了下去。 第二天,二龙妈得了一种农村既罕见又不算太稀奇的怪病,俗称叫蛇缠身。什么症状呢,腰部长了一圈带状疱疹。有上岁数的老人说话了,这种蛇缠身最毒,如果在腰部连成完整一圈,这人就死定了,神仙难救。没办法,娘家人就把二龙妈送到一个大仙儿的家里。 这个大仙儿很神,后来成为二龙妈的师父。大仙儿对二龙妈说,你中的蛇缠身叫做阴蛇降,幸亏送来的早,要不然死得过的。要救你不难,但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二龙妈问什么条件,大仙儿说当我徒弟,我领你出堂请仙儿,你以后给人家看事。二龙妈答应了。大仙儿画了一道符给她喝,喝了就好。二龙妈又问丈夫的事,是不是鬼迷心窍。大仙儿请保家仙立堂一算,说你丈夫中了很严重的符仙,如果头半年来还有得救,现在时间这么长了,根本没法处理。 二龙妈又谈起那个胖女人,大仙儿说你不要和她斗,这样心肠恶毒害人的人自有因果等着她呢。 果然半年后,二龙爸器官衰竭死在医院,又过了一个月,那胖女人百病缠身,死的时候极惨,活活疼死在自家炕上。 二龙妈带着二龙从村里搬到镇上,她也做了大仙儿的徒弟,开始请仙上身,顶香看事扯红布,出马请神立仙堂。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死了男人成了寡妇,可他妈却用看事挣了不少钱而且获得了很高的社会地位,镇上乡里十里八村,人人敬仰,是一群姐姐妹妹的大姐头,二龙也获得了相当宽松包容的生长环境。 聊完这些,天色已经擦黑。我和廖警官听得津津有味,虽然我也认识很多奇人异士,也见过一些法术手段,可东北跳大神还非常新鲜。 我们从家里出来,小玲留在家没让她去,我们四个人,坐上廖警官的车,一路奔驰,开往南桥乡。 到南桥乡已是晚上七点多,我们没有停留,直接来到村口。这里比较荒凉,下车之后,偌大的村子鸦雀无声,黑压压的没有灯。我们四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来到那个老宅子,到了门口,我看到门前拉了一条黄色警戒线,门上还贴着封条。 “这就是鲁大刚杀人现场。”廖警官说。 二龙妈让我们退后,她用手摸着门板,凝神了一会儿,表情很奇怪。 “怎么了?”二龙轻声问。 二龙妈道:“奇怪,里面有一股我从来没见过的气息,熟悉,也有些古怪。大家小心一些。” 廖警官上前,用配的钥匙把门打开,我们走了进去。 这处宅子面积挺大,前面是个场院,后面是三间大瓦房。听廖警官说,其中有两间住人,最后一间是堆货物的仓房。 因为光线太黑,我们把早已准备好的手电打亮,四下照着。场院不算太大,有猪窝有狗窝,有个小仓库,仅此而已。手电的光亮落在猪窝上,廖警官说:“凶手鲁大刚就是在这里把他妹妹肢解碎尸的。” 猪窝搭着破旧的栅栏,里面黑糊糊都是乱泥,旁边有一堆杂草,那里放着一口农村家里经常用的铡刀。这铡刀好家伙,少说得有一米多长,粗糙夯笨,透出一股后现代的血腥气息。铡刀的刀刃又黑又长,上面锈迹斑斑,光亮中,我看到刀刃上全是已经发黑的污血,一大片一大片,触目惊心到了极点。 “大警官,你想怎么个整法?”二龙妈问廖警官。 晚上有点冷,院子里透着森森的阴气,廖警官点起一根烟,简单地把精神病院鲁军的话说了一遍,他说道:“那个精神病老爸说自己死去的女儿会在这里等着他,我总觉得这里有事,会不会是死去的女儿阴魂不散呢?”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请魂上来?”二龙妈问。 廖警官挠头:“那样最好,我能直接问问她。如果有难度,你就作法简单看看这里有什么古怪就行了。这次来,主要就是请你来帮我们找被忽略的细节。” 二龙妈点头:“好,我有数了。二龙,给我求家布事。” 二龙把随身的大包打开,黑黑的也不知装着什么,他从里面取出一只手鼓。这是一只单面鼓,也就面饼大小,两侧挂着数根细细的链槌,轻轻一摇,槌子飞起,打在鼓面上,形成“咚咚”的声音,很脆很很好听。 二龙又拿出一根蜡烛。这蜡烛相当长,足有半米左右,是赤红色的,红得鲜艳几乎近黑。二龙妈做出一个很奇怪的举动,她把脑后的辫子撩到耳侧,解开皮筋,右手食指缠了一道头发,轻轻一拽,拽下一绺,然后把这搓头发缠在蜡烛上。 二龙在铡刀旁的地上铺了一张红纸,又取出一枚铜钱递给他妈。 二龙妈接过铜钱,居然下一个动作是把自己的上衣撩开,露出了肚脐。 我和廖警官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天冷,还是阴气森森,我浑身颤抖,感觉冷得不行,情不自禁抱著肩膀。 我看到二龙妈的腰上,密密麻麻有许多黑色的斑点,看上去特别渗人。这些斑点都是些干瘪的疮。二龙妈用力挤着一个疮,居然从里面挤出黑黑的脓血,然后抹在铜钱上。 我和廖警官都看呆了,这是干什么?还有这样作法的? 第十章 跳大神 二龙应该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从包里取出一个棉球递给他妈妈。二龙妈用棉球擦了擦疮上的脓血,放下衣服笑着说:“不好意思了。” 二龙在旁边解释:“我妈身上的蛇缠身。是真的有一条未成熟的蛇仙作怪。这也是缘法,这条蛇仙后来就成为我妈的保家仙。后来我妈不立堂了,退出江湖,也是因为这条蛇已经积累功德,上天成仙去了,它临走前给我妈留下蛇血精华,就储存在她原来蛇缠身的疮口里。我妈刚才挤出来的血,其实是蛇血。” 我和廖警官听得目瞪口呆,我都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了。这些奇事平时听听觉得挺有意思,真要发生在身边,那是相当可怕的事情。团岁助扛。 二龙妈把沾了蛇血的铜钱放在大红纸张上,然后把蜡烛点燃,蜡烛上还缠着她的一绺头发。那头发见火就着,可偏偏烧得极慢,散发出一股怪味的青烟。二龙妈把蜡烛倒垂,低下蜡油在铜钱上,然后小心翼翼把蜡烛粘在上面。 “二龙,给我护法。”他妈说道。 二龙做个手势:“廖大哥,罗哥,你们往后退,我妈要作法了。” 我觉得冷意更甚,抱着肩膀和廖警官退到后面。 黑暗的场院里,阴风阵阵,只见蜡烛燃烧着小火苗,一闪一闪的,犹如恶鬼的眼睛。 二龙妈轻轻摇晃手鼓,发出“咚咚”的声音,声音开始和缓。慢慢急促起来,伴随着鼓音,她开始围着铡刀跳起了舞。这舞姿很怪异,能看出属于一种非常古老的舞蹈。舞着舞着,她忽然停下来,鼓声也停了,紧接着她用高亢的嗓音喊了一声:“请魂来~~~” 这声音又尖又锐,寒风中听得人骨头缝都冒凉气,可偏偏是带着语调,像唱歌一样,韵味十足。仔细回味,特别好听。 二龙妈又开始跳了,一边跳一边舞着手鼓,伴随着咚咚的声音,她开始唱着大神调,吐字又快又疾。偏偏语调非常温柔,像是老奶奶在给小孙孙讲故事,我的语言实在形容不上来,这调调又好听又吓人,有一股极强烈的原始气息,充满了神秘的野味。 伴随着她的歌声,院子忽然刮起了一阵莫名的旋风,蜡烛火苗左右摆动得相当强烈。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应。 二龙妈的手鼓越舞越急,仔细一听,模模糊糊能听出她在唱:“路过的神仙鬼怪你们不要乱啊,我只找这里的冤头债主,她的名字啊,姓鲁名灵。是个女孩啊……” 真怪,她唱完这些词,那股阴阴的旋风居然不见了,火苗子也安稳下来,不在乱闪。 跳了一气,我听得津津有味,抛开跳大神本身不谈,这简直就是中国乡土版的ruapu说唱艺术,充满了奇特的节奏感和神秘感,如果不是情景诡异恐怖,我甚至都能跟着打拍子。 二龙妈忽然停下来,喘了喘气,手鼓也停了,她静静站在原地,长发披散,月光照到她的脸上,显得有些阴森。 二龙走过来,低声说:“妈,怎么了?” “你感觉到啥没有?”二龙妈问。 “刚才好像来了一个阴神,又让你劝走了。”二龙说。 “这地方不干净,不是来了一个,而是两个,都让我请走了,它们不是正主。”二龙妈说。 廖警官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二龙妈说:“刚才我请魂,来了两个过路仙儿,我把它们都请走了。但是正主一直没出现。” “你说的是鲁灵?”廖警官问。 二龙妈点点头,紧皱眉头:“不应该啊,凡是惨死横死的人,就算魂飞魄散也会留下怨气,会有气息,为什么这丫头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大警官,那丫头确实死在这里?” “一点没错!”廖警官说:“当时法医收尸的时候,我就在现场,血流成河啊。大姐,你看铡刀上还有血迹呢,这里就是杀人碎尸的第一现场。” 二龙妈凝眉:“不应该啊。为什么那丫头一点痕迹和气息都没留下来?真是怪,怪,怪。”她连说了三个怪。 “这样的案子我也接过,”她说道:“那一年有个丫头在屋里上吊自杀,她吊死的那根绳谁也解不下来,只要靠近吊死的地方,甭管是谁都会哇哇哭,浑浑噩噩,丧失思考能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一离开那地方,马上就好。别说一般人,就算警察来了,想调查死因,只要一靠近绳子就会哭,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没办法,把我请去看。我让大仙出来和冤魂沟通,这才把它度走,把绳子解下来。这个鲁灵死得这么惨,碎尸万段啊,比上吊要凄惨一百倍,按说应该怨念极重,可是一点气息都没留下来,这非常不正常。” “有什么解释呢?”廖警官问。 二龙妈面色凝重:“要么当时有高人在场,把那丫头的魂儿啊魄儿的,连同所有的气息都卷走了;要么……”她犹豫。 “要么什么?”我瞪大了眼追问。 “要么这个丫头,压根就没魂儿!”二龙妈说。 这句话一出,就连廖警官都颤了一下,黑灯瞎火的,听这个中年妇女开鬼口讲鬼事,头皮都发炸。 “人怎么能没魂呢?”我颤抖着声音问:“哦,我明白了,植物人没魂。” “只要是个人,他还活着,就肯定有魂魄。”二龙妈说:“人有三魂,胎光、爽灵和幽精;还有七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和臭肺。只要是个人,哪怕是植物人或是疯子,可能魂魄不全,但绝不会没有魂魄。除非……是死人。” 我眉头一挑,略有所悟:“我明白了,是不是鲁灵在碎尸之前就死了?” 廖警官点上一根烟,缓缓摇头:“法医鉴定,碎尸时间就是死亡的时间,鲁灵并不是先被杀后分尸,而是活着时候被分尸的。” 二龙妈用皮筋把散开的头发扎起来,对二龙说:“摆碟仙,我请仙儿来问问。” 二龙在地上铺开碟仙的畿图,颜色发黄,上面扣着一个青瓷小碗。我们四个人,二龙护法,我和廖警官齐上阵,和二龙妈一共三个人围坐在地上,一起把手指抵在碗底。 二龙妈嘱咐:“一会儿甭管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管,记住一条,我不喊停,你们手指不能离开碗底。” 气氛有些紧张,我深吸一口气,裹紧衣服,听从二龙妈的调遣。 这时似乎风也停了,院子里静寂无声,只能听到蜡烛微微燃烧的声音。二龙妈念了几句咒,然后轻轻发问:“你是不是鲁灵?” 话音刚落,扣着的这个青瓷小碗忽然动了。我可以确信自己的手指并没有用力,我看了看廖警官,他面色凝重,眼睛紧紧盯着碗。 小碗在纸上慢慢划动,落到“不”字上。 “那你知不知道鲁灵在哪?”二龙妈继续问。 小碗缓缓划动,慢慢转着,最后竟然又转到“不”字上。我明白了,请来的这个不知是哪里的孤魂野鬼,它不知道鲁灵在哪里。我刚冒出这个念头,小碗没有停,又开始动了。我心怦怦跳,难道请来的这个鬼知道我在心里腹诽它? 我屏住呼吸,看着小碗划动到一个字上,这个字是“敢”。 我们面面相觑。二龙妈问知不知道鲁灵在哪,这个碟仙的回答是“不敢”。 二龙妈脸色更加凝重,阴得能挤出水来,她沉吟一下问:“你害怕鲁灵吗?” 小碗划动,颤颤巍巍的,慢慢走到一个字前,这个字是“是”。 碟仙确实怕鲁灵。 这鲁灵到底什么来头?简直迷雾重重,她能重生不死,碎尸了居然还没有魂,现在招来一个鬼,还怕这个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有什么建议?”二龙妈问。 小碗缓缓划动,落到一个字上,看到这个字,我们都震惊了。 这个字是“止”。 停止的止,它在告诫我们,眼前这个黑色漩涡般的局面不能再探究下去了,禁止继续通行! 第十一章 行刑者模式 碟仙请神之后,出现如此的危言耸听,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 “大警官,你是怎么想的?”二龙妈问。 廖警官淡淡一笑:“如果遇到困难就退缩。还要我们刑警做什么,生生死死的事情我遇到太多了,这不算什么。” 二龙妈点点头,脸色凝重,嘱咐二龙把东西收好,她举起蜡烛:“你们把手电关了,跟着我走。” 她举着蜡烛走在前面,我们把手电熄灭,跟在她的身后。她小心翼翼穿过院子,一步步向后面的房子走去。 这里是典型的农家院,三间大瓦房黑漆漆立在黑暗中,门窗紧闭,没有一丝光。阴风阵阵。让人起鸡皮疙瘩。我们来到房门前。二龙妈举着蜡烛,在门前晃了一晃,蜡烛火苗燃烧得很平稳,没有波动。 她回头问廖警官:“这里你们搜查过吗?” “三间房子都搜过,没什么发现。”廖警官说。 二龙妈点点头。轻轻一推门。门没有锁,“吱呀”一声开了。这个房间有很高的门槛,小心翼翼跨进去,屋子里一团漆黑。借着微弱的火光,能看到里面是个厨房。清锅冷灶,地面发黑,墙上还挂了一个竹编的大簸箕。 二龙妈小心地走在前面,我们在后面紧紧跟随。厨房转了一圈,左边有道门,推门进去,里面是间很小的卧室,有一张土炕,摸一摸触手冰凉。这里冷冷清清什么都没发现。 从卧室里出来,继续往后走,我们来到了第二个房间前。刚到大门口,没有征兆的,忽然间火苗子开始闪动,像是有风吹来,可是我们却感受不到。 二龙妈做个手势让我们停下来,她一个人来到门前。这是两扇紧闭的木门,左右还挂着破烂的对联,门正中贴了一张发黑的“福”字,也不知贴了多少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闻到一股许久没有住人而散发出来的酸味,我捂了捂鼻子。 越靠近这扇门,蜡烛的火苗摆动得就越厉害,使得映在门上的光影也在剧烈闪动,形成一种很恐怖的视觉效果。团司丰亡。 二龙妈停下来,问廖警官,这里搜查过吗? 廖警官知道情况不对,严肃地点点头:“搜查过,当时没发现什么。” “里面很不对劲。”二龙妈说。 “怎么?”廖警官问。 二龙妈走到门前,慢慢探出一只手放在门板上,闭眼凝神。这时,蜡烛的火苗开始剧烈抖动,忽高忽低,火苗居然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她猛地睁开眼,到退一步,脸色苍白:“不对劲,不对劲,里面有一股很难形容的气息。” 我们面面相觑,我小心地问:“阿姨,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在?” 二龙妈神色不安,她的脸既凝重又阴森,火光的照耀下居然散发出一股很难形容的恐怖感觉。 “里面的东西,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气息有些熟悉,类似阴魂,但又不是。如果要我形容,里面似乎存在一团黑色。”二龙妈说。 我和廖警官对视一眼,这事真邪性了。黑色是形容词,怎么在二龙妈的嘴里变成了一个名词。什么叫“一团黑色”? “那东西我不知是什么,感觉上就是一团深深的黑色。”二龙妈居然出现恐惧的表情:“这个房间里有黑色!像深渊一样的黑色!” 我情不自禁咽了一下口水,后背的汗毛根根俱竖。 廖警官走上前,双手放在门上,就要推。二龙妈突然尖了一嗓子:“不要!” 她刚说完这句话,蜡烛的火光突然熄灭,周围立时陷入黑暗中。我吓得头皮发炸,两股战战,腿肚子都转筋。黑暗里,就听到“噗通”一声,紧接着二龙焦急地声音:“妈,妈,你怎么了?” 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廖警官把手电打开,光斑中,看到二龙妈倒在地上,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捏着蜡烛。那根蜡烛居然无声无息断成了两截,断裂的茬口在光亮中触目惊心。 二龙紧紧抱着她。二龙妈捂着头,难受地说:“大警官,我不能进去,一用神就眩晕,再往里走,我这条命得交待在这。” 廖警官赶紧道:“二龙,扶着你母亲赶紧离开这里,到外面等我们。” 二龙看他:“廖大哥,你要小心啊,这里有危险。” 廖警官点点头:“我心里有数,赶紧出去吧。” 二龙扶着他妈从房间里撤出去,廖警官站在门口,点燃一支烟,看看我:“小罗,怎么样,咱俩进去看看?” 我虽然也害怕,可也好面子,这时候不能辱了解铃的名头,我硬着头皮说:“行。” 廖警官依着墙,没急着进去,而是缓缓抽着烟,烟头一亮一灭,他的脸色很凝重,不知在思考什么。 一根烟抽的差不多,他在鞋底蹭了蹭,拎着手电,也没招呼我,自行走进门里。 我一咬牙,跟了进去。 进到里面,我下意识伸手在墙上摸电灯开关。廖警官头也没回,像是能看见我的动作,说道:“这里的灯坏了。” 我只好用手电四下里照着,这间屋子面积挺大,能有六十来平米,布置风格完全就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普通老百姓家:墙上挂着1996年的挂历,封面还是香港当时很红的女明星,这挂历到现在快20年了,居然一直挂在墙上;靠着墙边是一个双开门的老式衣柜,柜上镶嵌着一面写着“鹏程万里”的大镜子。 在手电光亮反射下,镜子里映衬出我和廖警官两个黑黑的身影。黑暗的房间里,就像是凭空多出两个人,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心里毛毛的。 衣柜旁边是个破烂的写字桌,我走过去,轻轻抹了一把,上面没有灰,显然这里被人用过。 “这间屋子我们检查过了,”黑暗中廖警官的声音传来:“提取了手印指纹,正是鲁大刚和妹妹鲁灵的,并没有第三人。也就是说,在鲁灵临死前,两个人曾经在这间屋子里呆过。” 我疑惑:“廖大哥,你的意思是他们计划杀人的时候,鲁大刚并不是来到这里就杀了妹妹鲁灵,而是凶案发生之前,他和鲁灵曾经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 “对。”廖警官说。 “他们当时在干嘛?”我问。 廖警官苦笑:“我怎么知道。他们可以聊的东西很多,叙叙兄妹情,讲讲未来的展望,甚至谈谈杀人的细节,都有可能。” 他说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说:“廖大哥,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假设说,鲁大刚说的是实话,他的妹妹鲁灵确实可以死而复生,怎么杀都杀不死,那么这里有一个我们一直被忽略的问题。”我说。 廖警官走到我的身边,严肃地看着我:“什么问题?” “鲁灵为什么让哥哥反复地杀自己,意义是什么呢?”我说。 廖警官陷入沉思:“继续说你的想法。” “好,就算她想死,想体验从死而生的过程,那么她完全可以自杀啊,跳楼上吊抹脖子,随便。为什么要把杀她的任务交给亲哥哥呢?”我问。 廖警官喉咙窜动,此时黑暗的房间里气氛有点诡秘,讨论这个问题,我自己都有点胆寒。 廖警官说:“或许她自己死不了,无法自杀,只能借助别人的手。” “那她为什么非要找自己的哥哥?”我说:“无法自杀也说不过去,她如果在闹市区横冲直撞,违背交通规则,让车撞死。这个算自杀还是他杀?” 廖警官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妹妹要死,这个任务只能由哥哥来做。哥哥鲁大刚是被挑选出来,杀死他妹妹的刽子手?” 可能是现在这种诡异的气氛刺激了我的大脑,我越思考越深:“咱们把这种行为提炼成一种模式,这种模式需要刽子手和犯人,妹妹就是犯人,哥哥就是刽子手。” “‘刽子手’这个称谓有点不好听,”廖警官说:“应该称为行刑者,比较贴切。现在主要的问题是,这件事是不是孤例,仅仅发生在鲁大刚和鲁灵的身上。孤例可不成例。如果仅仅是特例,还不能总结为一种模式。” 我们正说着,忽然房间里像是起了一阵风,我感觉有些阴冷。黑暗中,“啪嗒啪嗒”响起一串怪声。我正全神贯注思考这个奇异案件,突然传来怪声,吓得头皮都炸了。 廖警官反应很快,一把抓住我,把我掩到身后,他打着手电照向声音传出的地方。 我们看到,声音来自于大衣柜。衣柜前的镜子是镶嵌在一个椭圆形的镜框上,镜子和镜框之间有缝隙,缝隙里夹了很多类似于照片的东西。此时“啪嗒啪嗒”的声音,正是这些照片落到了地上。 第十二章 三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和廖警官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照片。这些照片有单人照也有合影,相片表面是很深的焦黄色,看上去有种岁月沉淀的沧桑感。 这些照片拍摄的是一个大家庭。有张合影照片上打印着1995年的字样,上面是一家六口人在照相馆里的合影。还有一些单张照片,时间都在九十年代。廖警官若有所思,我问这些照片上是些什么人? 廖警官说:“这个老房子在没租给鲁家当仓库前,是一户农村的住家。这家人搬家后,才把房子空出来。这些照片,应该就是这家人。” 他挨张照片查看,看着看着就翻到了后面的一张。这一张不是照片,而是把一张a4大小的纸对叠成照片大小。这张纸夹在这些照片里,一起塞在镜框的缝隙中,很难被发现。 廖警官把这张纸展开,上面是铅笔手绘的一张图。他两只手捏住这张纸的两个角,我在旁边用手电照亮。光斑里。看得比较清楚。从纸张颜色和上面的铅笔线条来看,绘画的时间并不长,和这些照片完全不属于一个时代。 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来过这间屋子的,只有鲁大刚和鲁灵。这张画很可能就是他们两个留下来的。 这张画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专业画家的手笔。笔法稍有些稚嫩。构图也很简单,缺少细节,不过非常传神。画这个图的人,最起码有多年绘画的功底。这张铅笔画。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我看到画的内容就愣住了,廖警官的神色也有些异样。我们的目光紧紧落在这张纸上,眼神很难离开。 画上所描绘的场景正是我们现在所在的房间!房间的结构,立式衣柜、破烂的写字台、墙上的挂历,各种家具的摆放位置,简直是栩栩如生。 画里的这间房间并不是空的,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从身形能看出,是一男一女。因为这张画有些细节并没有画出来,这两个人只有圆圆的脑袋,而没有画五官,怪模怪样的。整张纸透出一股无法言语的森森阴气。 这两个人并肩站在墙前,面向墙面,画上只能看到他们的后背。他们的身体看上去有些僵硬,很像网上流传的一张关于结阴婚的诡异老照片。整张画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负能量,画出的每一笔都让人浑身不舒服。 我感觉有一股电流从脑瓜顶一直窜到脚后跟,浑身汗毛直竖。 廖警官慢慢抬起头,用手电扫着房间,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找到画上这两个人所站的位置。女圣住血。 我颤着声说:“廖大哥,难道当时这间屋子还有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他看我。 “当时除了鲁灵和鲁大刚兄妹俩,应该还有一个神秘的第三人。”我说。 “哦?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他问。 我用手点点这张纸,轻声说:“这张图是谁画的呢?画上的这两个人很明显就是鲁大刚和鲁灵,他们摆出姿势,那画画的肯定另有其人。” “你这么判断没道理。”廖警官说:“首先这是画,并不是照片。画画,并不是只能临摹着画,也可以凭借记忆来画。鲁灵这个人,你可能不太了解,她是艺术特招生,从小就学绘画的。眼前这张图很可能就是她画出来的。再说,这里的指纹我们已经调取了,只有鲁大刚和鲁灵兄妹的,并没有第三人。” 我看着这张图,想了想说:“他们兄妹在这间屋子里看墙上的东西,然后这个场景就让鲁灵画了下来,塞在镜框缝隙里。” 廖警官点点头:“现在首要问题是找出他们当时正在看什么。墙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么看,值得让鲁灵把这个场景画下来。” 他展开这张纸,我在旁边打着手电,我们在黑暗的房间里转悠,寻找纸上出现的这幅场景。 找着找着,廖警官忽然说:“我有种直觉。” 我没说话,看着他。 “二龙的妈妈说这个房间里有让她很不舒服的东西,有一大团黑色,我觉得和这张图有一定的关系。”廖警官说。 我听得有些毛骨悚然,咽着口水。我脑子里迅速勾勒出一幅情景,墙上出现一个深渊般的黑洞,这对诡异的兄妹,站在黑暗的房间里,眼睛盯着墙上这个黑洞看。黑洞不断旋转,散发出黑色的漩涡能量……越想我越害怕,双腿颤颤,几乎走不动步了。 这时,廖警官停下来,用手电照着这张纸,又照照墙,轻声说:“就是这里。” 我对照一下纸上的场景,确实就是这里。这是屋子的西墙,墙很脏,全是乌黑的污渍,还有斑斑水迹,墙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疑问:“他们当时在看什么呢?” 廖警官若有所思,拍着我的肩膀说:“小罗,跟我过去,咱们模仿一下当时兄妹俩的场景。” 我后脖子有点窜凉风,还是硬着头皮和他一起走到墙前,廖警官一边看着画,一边调整我的位置,最后我们站在大概离墙一米的位置,一起抬头往上看。 谁也没说话,我们两个用手电照着墙面,静静地看着。这个场景有点诡异,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要看的是什么。 大概十来秒之后,我突然看出一点门道,在墙上,大概距离地面不到两米的位置,有个淡淡的印子。这个印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方方正正的,面积还挺大。 廖警官走过去,一手举着手电,一手摸着这个印子,慢慢走着。我看得心惊肉跳,来到他身边,轻声说:“这是什么?” 廖警官脸色很凝重:“墙上挂过什么东西。他们当时站在这里,就是在盯着这个东西在看。” “什么?”我问。 “好像是一幅画。”廖警官说。 鲁大刚在杀害鲁灵之前,两个人曾经在房间里一起看过墙上的一幅画,然后鲁大刚就把鲁灵给碎尸了…… “这幅画呢?”我问。 “很明显让人取走了。”廖警官说:“按照正常的逻辑来推理,取走画的人就是鲁大刚。” 接着,他开始推衍当时的情景。鲁大刚和鲁灵很早就来到了这个宅子里,他们在这间屋子里一起看画,然后鲁灵把兄妹俩一起看画的这个场景画了出来,再然后鲁大刚就把鲁灵给杀了。杀人后,鲁大刚取走了墙上的画。这幅画现在流落在哪里是个谜,鲁大刚被捕后,从始至终也没提过关于这幅画的一个字。 有三个很重要的问题。 一,这是一幅什么画?二,这幅画在整个凶杀案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有没有什么因果的联系?三,被捕后,鲁大刚连肢解妹妹的细节都知无不言地供述出来,可为什么偏偏对这幅画只字不提,他在顾虑或者害怕什么呢? 我问:“廖大哥,你能不能详细说说当时鲁大刚被捕的情景?” 廖警官回忆一下说,鲁大刚残杀妹妹之后,满院都是血腥气,让村民发现然后报警。 自从鲁军疯了,公司破产之后,这个宅子很久没人住,荒废很长时间,鲁大刚兄妹来到这里,有活动的迹象,很容易被村民们注意到。有好事的村民隔着院墙往里一看,满院都是血,吓得屁滚尿流就报了案,警察来了之后,在屋里把尚未逃跑的鲁大刚抓获。 我想了想说:“这么说来,鲁大刚整个过程中从来没离开过这间宅子,说不定那幅画还藏在这里。” 廖警官来了精神,他看看表:“今儿太晚了,小罗,你和二龙娘俩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 我们从房间里出来,把事情和二龙母子简单说了说。二龙妈脸色当时就变了,一把抓住廖警官,急切地说:“大警官,你能不能听大姐一句话。” “你说。” 二龙妈说:“我不知道你们具体办什么案子,涉及到什么人,我只说我的看法。我能感觉到一股很强烈的气息,很强的黑色,乌云一样笼过来。如果再继续深入,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听大姐一句话,到此为止吧。” 廖警官叹口气:“大姐,谢谢你的好意,自从我当了警察,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这是作为警察的职责所在,我如果怕牺牲,就不会进刑警队,早就坐办公室了。” 他看看表:“二龙你不是会开车吗。你带着你妈,还有小罗,你们三个人开我的车先回市内,今晚我留在这里。明天你把车交到警局就行。” 二龙妈急的不得了:“大警官,我知道你很勇敢,可是这件事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之外,你这么做太危险。” 我在旁边说:“廖大哥,我不走,今晚我留下来陪你!” 第十三章 寻找先知 “小罗,你裹什么乱,赶紧走!”廖警官拿眼睛瞪我。 本来我是不想再搀和这里的事,可是走到现在这一步。我已经回不了头,也明白了一些解铃的良苦用心。这件事除了里面看不清的本质外,很可能本身也是对我的一种考验。一想到被抓捕到阴间的解铃,我心里就隐隐绞痛,收起懦弱自卑的想法,不想给他丢面子。这件事无论前面是怎样的黑暗和危险,我一定要跟到最后! 二龙妈看看我们,对儿子说:“二龙,你晚上也留下,保护大警官和你罗哥,他们出一点危险我拿你是问!” 二龙郑重地点点头:“妈,你放心吧。” 二龙妈说:“大警官,小罗。这里的气息和我犯冲,我留下来也什么也做不了,让我儿子保护你们。我在附近找地方住下。明天早上再过来接你们。” 我们和她寒暄几句,道了别。二龙妈又叮嘱了儿子几句,然后出门走了。 现在黑漆漆的老宅子里,只留下我们三个人。廖警官烟瘾又犯了,拿出烟来抽,又递给我和二龙各一根。我们来到院里避风的地方,商量今天晚上的行动计划。廖警官说:“我们三人分成两组,小罗,你和二龙一组,我自己一组,我们分开搜索。原则是事无巨细,只要发现可疑之处就进行呼叫,行吗?” “行。”我和二龙点点头。 烟抽完,我们开始分配,一共三间屋子。廖警官负责搜索两间住人的房间,我和二龙到后面的仓房去查看。当初警察查处现场时,廖警官曾经配过这里的钥匙,他把仓房的大门钥匙递给我。我们分头搜索起来。 看看表已经夜里十一点,我和二龙打着手电穿过两道门,来到后院。院子面积很小,西面是一间大厢房,两扇木门关得紧紧的,上面挂着一把老式的锁头。夜里起了风,仓房的玻璃也不结实,被风吹得啪啪乱响,手电光影照过去,里面黑不隆冬,感觉上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幸亏我和二龙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要是我自己大半夜来到这地方。肯定没有胆量查看,吓都吓死了。 走到门前,颤巍巍把门打开,我探头进去看了一眼,里面这个味儿啊,熏死个人。手电光中,看到仓房里堆满了杂货,摞成小山一样的纸壳箱子,顶到了天花板。光亮扫过,这是一间形式很老的农村房子,上面横七竖八还有横梁,结满了蜘蛛网,又臭又脏。 我和二龙捂着鼻子走进去,打着手电四下里乱照。看着这么多杂物,我脑子都大了,难道要把这些破烂都翻开?当时出现命案,警察来到这里检查过,这些警察一看满屋子的废品,肯定也是头大,并没有仔细彻查就走了。 我仔细查看这些纸箱子,箱子上大多贴着胶纸,上面标注着2010年或2011年的字样,我忽然明白了。那时候正好鲁军犯了精神病,公司垮台破产,所有业务都停滞了,这些货物也就堆在这里没有发出去。多少年过去,早已被人遗忘。 我正在思考,二龙已经走了进去。仓房里的货物,乱七八糟像一堆堆垃圾山,中间有一条羊肠小路,全是脏灰。二龙也不嫌脏,直接冲进去,来到最里面。我的角度看不见他了,只能看到手电的光斑不时映在脏兮兮的黑墙上。 有这么个直心眼的人当探路先锋,我算是省了不少力气。我在门口随手翻几个箱子,灰尘“扑腾腾”升了起来,呛的我咳嗽。这时,里面的二龙突然喊了一声:“罗哥,你看我发现什么了!” 我捂着鼻子,顺着那条缝隙挤进去,来到垃圾山的后面。墙角处,看见二龙从纸箱子后面翻出一样东西。 这是个方方正正的木头框子,大概一米来长,周边纹刻着一些繁复的花纹。我愣了愣,看不出这玩意有什么稀奇,便问怎么了。二龙说:“罗哥,刚才你和廖大哥不是在那间屋子里发现墙上有个画框的印子吗,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框子。” 他这一提醒,我猛地醒悟,拿起这个木头框子,用眼睛测量一下长度。别说,还真挺像墙上那个印子的大小。 可是上面的画呢? 画一定是让鲁大刚拿走了,只留下空空的框子。不过现在还不能肯定就是这个画框,必须回去对比一下墙上的印记,做进一步确认。 我和二龙兴匆匆从仓房里出来,喊了廖大哥几声。廖大哥从黑暗中匆匆出来,问怎么了。我们把画框拿给他看,他来了兴趣:“走,去试试。” 我们来到前面的屋子,进去之后,我和二龙打着手电,廖大哥把画框举起来,抬到墙上的印子前,慢慢放在上面。我看得心跳加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木头框子和墙上的印记对上了,完全的严丝合缝。 廖警官放下画框,嗓音有些干涩,他尽力控制着情绪,说道:“就是这个画框!画呢?” 他也提出了我一样的疑问。 仓房?! 我们三人急匆匆又赶回仓房,来到发现画框的墙角,开始翻找,找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现。当时鲁大刚把这幅画从墙上拿下来,又把画从画框里取出,然后把画框扔进仓房的最里面……那么,他会把画藏在什么地方? 我们把这一片区域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廖警官在最里面,我在中间,二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我们一个传一个,把没用的破烂传递出去,扔到后院里,以便腾出仓房的空间。 找来找去,廖警官忽然停了下来,他用手电照着,从地上捡起一摞装订在一起的a4纸,上面似乎打印着什么东西。 我招呼二龙进来,我们一起蹲在这里看。等看到纸上打印的东西,我们三人都糊涂了,事情显得更加莫测神秘。 第一页a4纸,打印的是网络摘取的一段新闻,报道的是一起神秘谋杀案。美国纽约有个大富豪,全家三代七口人全部惨死在度假别墅里。死状很特别,七口人当时正在会餐,团团围坐在餐桌前。发现现场时,桌子上珍馐美味还没有动过,他们七个人包括小孩子,全都坐在自己位置上,七窍流血而亡。最诡异的是这些人的表情,所有的死者都在笑,好像在死亡的过程中,经历了极为美妙的事情一样。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此时蹲在黑暗的仓房角落里,大半夜的外面寒风肆虐,我全身止不住地哆嗦。幸亏旁边有两个同伴,要不然我都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走出这间仓房。 廖警官看得聚精会神,又翻到下一页。下一页的内容是关于这个富豪的信息,我眉头挑起,心怦怦乱跳,这个人好像认识。 这个富豪是纽约著名的收藏家,叫做安东尼,资产巨富,常年出现在福布斯排行榜上,他以搜集现代艺术作品和印象派作品著称。他不喜欢搜集古物,而喜欢有超现代风格,有前瞻性的艺术作品。他在采访中曾经说过,他要在这些现代的艺术家里寻找人类的先知。 打印纸上还附带这个收藏夹的侧面照,非常富态,典型的美国老人。虽然是黑白照,面目有些模糊,但我一看到这里,几乎跳起来,我真的见过这个人! 那还是范雄事件的时候,当时在范雄的画室密室里,我被安东尼和工作人员堵在里面,差点被抓住。安东尼那时候来到中国,是为了带走范雄的一系列画作。 这个系列的画作叫做《眼睛》,范雄揣摩各种生物的眼睛里的世界,而画出来的一组抽象画作,其中有一幅居然是从鬼的眼睛来看阳世人间。非常恐怖非常神秘。我曾经有幸见过其中的几幅,当时还没看仔细,就被其中艳丽诡谲的色彩弄得迷迷糊糊,大吐特吐。 后来这些画都被安东尼带走,应该是拉回了纽约,这么长时间也没了下文。女吐刚号。 实在没想到,时隔这么久,我会在此时此刻此地,这么一种古怪的机缘下,居然会再次看到这个人的后续情况。更没想到的是,安东尼一家人居然会以如此恐怖的方式惨死在家里。 廖警官又翻开下一页,里面还是各种安东尼的信息,各个时间段都有,事无巨细。搜集这些信息的人,把网络上能百度出来的关于安东尼的事儿全部打印在一起,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第十四章 抓捕凶犯 在最后一张打印纸上,详细介绍了安东尼这些年收藏的代表作,里面有一串画作的名字,其中就有“范雄的《眼睛》”这样的字样。值得注意的是。在“范雄”二字下面,有人用圆珠笔连续画了两条粗线,做标记。 “这个安东尼,我见过。”我说。 二龙和廖警官惊讶地一起看我。 我说:“二龙,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候补进八家将,我们抓捕圣姑的事情。” “和这个老外有关系?”二龙疑惑地问。女私以技。 我讲了安东尼的事情,又简单介绍一下范雄这个画家,并详细说了我看范雄画作《眼睛》之后的反应。廖警官若有所思:“如果把这三件事串连在一起,就有意思了。你们想想,范雄的画、安东尼一家惨死、鲁大刚和妹妹鲁灵在凶杀案前的奇怪表现,这三件事里似乎有一种我们现在不知道的联系。” 二龙猜测说:“鲁大刚和鲁灵在房间里看的画会不会就是范雄的作品?” “可以这么猜测。”廖警官点点头,他站起来抖抖衣服:“我要回去好好调查一下范雄的资料。” 我想起一个老朋友,黄珊珊。因为圣姑和范雄的事情我们结缘。她的姐姐黄蕾蕾和范雄有不正当的女女关系。不过,过了这么久,我们之间一直没有联系。不知道她能不能帮我。如果说有最熟悉范雄的人,除了圣姑,恐怕就是她的姘头黄蕾蕾了。黄珊珊作为她的妹妹,应该知道一些内幕。 我们把仓库找了一圈,没发现那幅神秘画作的影子。 “会不会鲁大刚把那幅画给烧了?”我猜测说。 廖警官蹲在墙角,抽着烟,凝神想了一会儿。缓缓摇头:“不会。如果他把这幅画烧了,又何必留下关于安东尼的资料呢?也一把火烧了得了。” “那这幅画到底藏在哪呢?”我有些焦躁。 廖警官吐着烟气,烟头一闪一闪,正在凝眉思索:“咱们先别管画的内容。大家想一想,在这间老宅子里,你们发现了电脑和打印机吗?” 我和二龙疑惑,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一起摇摇头。 “那就说明,关于收藏家安东尼的这些资料,并不是来到这里之后打印的,而是鲁大刚和鲁灵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廖警官层层推理。 他说道:“这也说明了,这幅画并不是在这间老宅子里被他们发现的。而是被他们带到这里的。咱们假设一下,鲁灵提出鲁大刚要杀死自己,地点选在这里,可见整个过程几乎都是鲁灵在进行策划,而鲁大刚只是一个被动的行刑者,说不定这幅画也是源于她。她建议说。哥哥,你在杀死我之前,请务必和我一起看一幅画。” “廖大哥,你的意思是,这幅画和整个凶杀案之间有联系。”我说。 “很难说没联系,看画之后就是死亡。你们发现没有,这种模式是不是也可以套在收藏家安东尼身上。他们全家人惨死,会不会也是在看画之后发生的?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支撑这种说法。”廖警官说。 二龙道:“廖大哥你分析的这个事,让我想起一个很著名的事件,就是音乐界的黑色星期五。据说许多听过这首音乐的人都会自杀。” 他们说的这些东西,我越听越冷,感觉浑身不舒服。 范雄的那些画,包括最诡异的《眼睛》系列我都看过,当时虽然因为生理反应没敢仔细看,匆匆一瞥之下,觉得这些画是很诡异有些门道,但要说引发人自杀,似乎还差点意思。 安东尼是老牌收藏家,看过许多先锋画家的大作,什么没见过,至于因为一幅画就能自杀?哼哼,反正我是不信。我更倾向于,他的死是因为某种政治阴谋或是谋财害命,没那么复杂。 仔细搜索,一无所获,天色也晚了,我们便到前屋休息。廖警官准备明天从警局多调配一些人手,从里到外,再仔仔细细地把这里过一遍筛子,就不信找不到线索。 我们回到前屋休息。后面屋子是鲁大刚兄妹看画的地方,那个地方二龙妈千叮咛万嘱咐,里面藏着一团黑暗,不要再轻易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下意识就感觉后面的屋子里似乎污了一大片,有一大团有生命力一般的黑色在房间的深处不断蠕动,吞噬着那片空间。这种能量既负面又强大,像是黑色的瘟疫,透着强烈的死亡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我觉得如果这里真的存在秘密,秘密一定就在那间屋子里,那里藏着我们一直忽略的东西。 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很早就醒了,在床上躺了很长时间,脑子里乱想瞎想。二龙妈来了,还带来了早餐,我们四个人凑在屋子里吃了顿饭。吃完饭之后,廖警官正要给局里打电话,调配人手,忽然有电话打过来。里面非常焦急,报告了一条消息,鲁大刚出现了! 打电话的是蹲点警察,他们一直暗中保护和盯梢一个人。这个人叫纪春生,警察之所以盯着他,是因为他的身份很特殊,他就是酒后醉驾开车撞死鲁大刚妈妈的罪魁祸首,那个至今逍遥法外的肇事者。 自从鲁大刚神秘越狱之后,警察就和老纪家联系上了。纪春生三十二三岁,草包一个,本人没什么可提的,他爸爸可厉害,是全市最大房地产开发集团的副总,该企业和市里省里,甚至北京都有很深的关系。该集团的副总,在本市可以横着走。 听说鲁大刚越狱,老纪家一家人本来不怎么重视,但是听内部人士渲染了鲁大刚神秘越狱的经过后,都害怕了。向市局施压,让警察调人,24小时保护他儿子。另外纪父还花了大价钱,雇佣了两个退伍的特种兵,全都是一个打十个的猛将,对纪春生进行贴身保护。 不怕鲁大刚来,来了就弄死你。纪父咬着牙根说,上下关节都打通了,真把这小子弄死算正当防卫,只要发现鲁大刚踪迹,往死里收拾。 纪春生也有一些狐朋狗友,他现在出来进去,全都一群人簇拥着,生怕鲁大刚把他暗杀了。纪春生自己也有预感,跟警察说,他总是觉得背后某个角落有人跟着自己,耳朵根子发热,眼皮子狂跳,他有直觉,那个鲁大刚就在周围晃悠。 就在今天早上,便衣警察果然发现了鲁大刚的踪迹。纪春生到商场超市买东西,警察在后面暗暗跟着,在商场二楼,发现了鲁大刚。这个鲁大刚有点门道,非常警觉,似乎精通反侦察,稍觉得不对,马上遁走。 警察们暗中看好每一道出入口,现在可以确定,鲁大刚还没有出商场,就在某个角落。 现在情况紧急,廖警官顾不得搜索这间宅子,我们出了门,他把大门重重锁上,招呼我们上车。他把警灯按上,一路呼啸,从南桥乡杀回市内。到的时候,才过了三十多分钟。 二龙妈嘱咐二龙留下来帮忙,这种盯梢的活儿她留下来也是添乱,就先回去了。 现在每道门都安插了便衣,用隐蔽的麦克进行联系,商场的监控室也驻扎了警力,对整座商场进行全面监控。另外还有流动岗哨在到处搜索,商场的保安队全部换上便衣,配合警方行动。别看商场这么大,人流这么多,你鲁大刚真想浑水摸鱼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纪春生也知道了鲁大刚已经现身,特别紧张,就想回家,可警察不让,叫他满商场满超市的闲逛,当诱饵。安排了这么大的排场,机会难得,再要让鲁大刚这小子逃走,从上到下都说不过去。 我和二龙跟在廖警官旁边,我们一身便衣,装成游客,混在人堆里来到商场二楼。这一层是卖衣服的,廖警官指给我们看,远远就看见一个獐头鼠目的小子,穿着竖领夹克,正带着小女朋友在女士店里看内衣。 “他就是纪春生。”廖警官说。 这纪春生长得也挺白净,可就是眼神有点贼眉鼠眼,显得惶惶不可终日,挎着女友,眼神四下里乱看。 我们三个人在女士店的对面,坐在休闲长椅上,谁也没说话,装作玩手机的样子,其实一直在盯着纪春生。 纪春生也不是蠢到不可救药,女士店相比商场其他地方,客流量要少,出来进去的每个人都能看得清,他躲在这里总比混在人群里安全。可是这样也不好,鲁大刚就不会轻易现身。 这时,纪春生接到电话,他的脸色马上变得很难看。放下电话,带着小女友从店里出来。廖警官轻声说:“我们的人让他混到人群里,诱鲁大刚出来。” 第十五章 逃生 纪春生带着小女朋友,混在人堆里,缩头缩脑,左顾右望。那模样跟贼差不多。 廖警官摇摇头,这种情况下,只要鲁大刚不是傻子,肯定不会出来。稍微有点嗅觉的人,都能机敏地发现这里已经成了天罗地网。 现在不能把宝押在纪春生身上,身着便衣的搜捕人员开始改变战略,从商场外围开始一点点往中心地带挤压,步步为营,扫过一片区域就派人驻扎,这样一来,可以不断压缩鲁大刚的活动区域,逼迫他现身。 我有种很强烈的不安感觉,眼皮子跳得厉害。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当初在南桥乡的那间老宅子里也有过。我预感到鲁大刚还在商场里没有走,他在等待某种时机。 廖警官用隐蔽的麦克沟通过几句,站起身告诉我们,他要去执勤。不能陪我们了。我和二龙赶紧道,你忙你的,我们电话联系。廖警官匆匆走远,混进了人群之中。 我们留在这里只是进行协助,鲁大刚不现身,我们也没事干。趁着这个时间。我把关于鲁大刚的案件。从头到尾说给二龙听。以前二龙只知道大概,现在听完我说的,被这件案子震惊到了,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对我说:“罗哥,咱们也去溜达溜达,在这呆着难受。” 我们坐着电梯到了商场最高的五层,这个楼层全是各式餐馆,琳琅满目,不过现在不是吃饭的时间,人流很少,各个餐馆都没多少人。很冷清。 我们围着楼层慢慢走着,二龙一直在思考,我没打扰他的思绪,我们就这么无意识地向前走。 昨晚睡得不好,哈欠连天。这时,我无意中抬眼看了一眼前方,全身陡然震了一下。 这是一处拐角,里面是公共厕所,拐角前面有玻璃围栏,围栏前面站着一个人,他手里高高举起一个类似花盆一样的东西,正准备往下砸。 他的下面就是热闹非凡的一楼大厅,这东西如果落下去,五层楼的高度,一旦砸到谁身上,脑震荡那是轻的,骨断筋折甚至赶个巧劲砸死了,都有可能。 这个人背对我们,穿着一件深色夹克,下身是牛仔裤,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棒球帽,看身材相当匀称健硕。也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他,我眼皮子狂跳,像是有股浪潮在心头汹涌。 二龙看到此景,下意识大吼一声:“干嘛你?” 那人停滞了一下,恰巧此时,有两个便衣保安顺着电梯来到五楼,电梯口恰巧就在拐角前面。也就是说,我和二龙从后面过来,那两个保安从前面过来,正好把这个人夹在中间。 保安低头看了看手机的照片,马上喊了一声:“抓住他,他就是鲁大刚!” 鲁大刚腹背受敌,这小子真行,没有马上跑,而是呆在原位,凝神聚气,像是等待什么时机。我和二龙向他跑过去,两个保安也冲了过来,时间像凝滞了一般,鲁大刚忽然动了,花盆脱手而出,砸了下去。 完成这一切,他来不及看下面发生了什么,调头就跑,所跑的方向正是最里面的公共厕所。 我们四人汇集一处,那两个保安也来不及问我们的身份,一边呼叫,一边向厕所追过去。等我们到了厕所门口,大门关得紧紧的,推不开,让人在里面锁住了。 保安一个劲地催促,让人带钥匙上来。二龙分开我们,猛地往前一冲,抬脚就踹,“啪”一声,把门踹开。 保安无奈,他们可能以为我们是警察,也没说什么,我们四个人冲了进去。 男厕所里面阴冷非常,等我们进去才发现,最里面的天窗打开,鲁大刚半截身子探出去,只露出两只脚。 警察们千算万算,唯独把厕所外墙给忽略了。这也不能怪他们,这里可是五楼!厕所天窗外面是光秃秃的墙面,没有任何着力点,你鲁大刚再厉害也不是特种兵吧,怎么可能徒手爬墙呢。 两个保安冲过去要抓他的脚,鲁大刚这时已经完全出了窗子,身影一晃,便没了。我咽了下口水,我靠,他不会摔死了吧。 我和二龙过去,把厕所的窗户全部打开。对面是另一栋大楼的墙面,两座大楼的墙体在这里形成了一条幽长漆黑的胡同。我趴在窗户,清楚地看到,外墙上有一个人,他大头朝下,四肢紧紧贴在墙面上,正在以极为古怪的姿势往下面爬着,那模样就像一只黑色的人形蜘蛛。 保安干瞪眼没办法,不停用对讲机呼叫,有个保安捡起厕所里的拖把,对准趴在墙面上的黑衣人,像投掷标枪一样砸出去。还别说,他扔得挺准,拖把杆挂着风就飞了过去,眼瞅着就要砸在那人身上。谁知黑衣人猛地腾空而起,拖把从他和墙面中间的缝隙飞过去,有这么一瞬间,我以为这人肯定的摔死,谁知下一秒,他又落回墙面,继续往下爬。 这一系列动作,看得我们目瞪口呆,就像大卫科波菲尔表演浮空术,完全违背万有引力定律。 这时,厕所外面脚步声响,一大群人冲进来。 这些人有警察有保安,可谁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顺着墙面慢慢爬进漆黑的胡同里。 一个保安拿起对讲机呼叫,让人去围堵三号门。原来这条胡同是死胡同,只有一个出口,这个出口就是三号门。 二龙拉了我一把,做了个眼色,示意离开这里。 我们从厕所出来,二龙压低了声音说:“我认识这个人。” “啊?你认识鲁大刚?”我疑惑。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原来他就是鲁大刚,我和他以前有过几面之缘。”二龙说。 “怎么回事?”我问。 二龙因为会一些法术,又是八家将中人,在同学里有点声望,没事帮男同学看看桃花运,帮女同学看看手相啥的。现在这小年轻,别看都是学科学知识长大的,可对神神鬼鬼超自然的事情特别感兴趣。尤其二龙说得还准,并不是蒙事,所以在同学间小有名气。 很久以前,他被同学带着参加了几个群友聚会,这些群友都是本市大学的大学生,圈子也很隐秘,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他们在一起,开办鬼主题的沙龙,互相讲鬼故事和神秘事件,有时还组团到鬼屋探险什么的。就是在一次群友聚会上,二龙认识了鲁大刚。 那时候鲁大刚用的是网名,而且这个人很怪,不主动融入这个圈子,他到这里似乎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他提出的问题是,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阴间地狱,地狱又是依靠什么原则来惩罚阴魂,以及那些刑罚的手段和在阳世所犯的罪孽之间有没有因果联系。比如说你在阳间拐卖儿童,死了以后进地狱,遭受剥皮之刑,那么为什么要用这个刑罚,这种刑罚又是谁定的呢? 这种问题没人能回答。鲁大刚在一次聚会上提出来,参加的群友倒是兴致勃勃,可大都是胡说八道天马行空,怎么说的都有。唯独二龙发表了一些中肯的意见,他说地狱审判其实是有着极为严密的程序,绝不是人们理解的那么随机性。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故事,某女人冤死,化成厉鬼报复负心汉,道士不近人情地去收她。既然道士这么正义,他为什么不去地狱打击那些行刑的鬼呢。就因为女鬼是脱离惩罚机构在私惩罪人,是一种冤仇私报,没有走严密的程序和流程。 女鬼这种行为属于地下暴力,违反法规,破坏秩序,如果提倡这种理论,这个社会就完了。你有冤有仇自然可以去阎王爷那里申诉备案,自有给你伸张的因果。 鲁大刚当时听得聚精会神,二龙说这不是他的想法,这是一个前辈叫刘洋的见解。二龙也认为是这样的。 鲁大刚和二龙就因果、地狱惩罚流程等问题进行了很多的探讨。两人后来脱离那个群聚会,认为那些年轻人思想很不成熟,说不到一起去,像小孩过家家。两人开始私下见面,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他们对很多东西的看法都一样,鲁大刚当时说,认识二龙是自己的荣幸。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两人就再没有联系,按照时间来算,鲁大刚那时候应该被逮捕了。 我问二龙,鲁大刚是什么人,给你什么感觉? 二龙沉吟一下说:“鲁大刚这个人很聪明,对很多问题的见解一针见血,他同时也是个非常理智的人。你刚才讲的这个杀妹妹的案件如果是鲁大刚做下的,我相信在这件事背后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有鲁大刚的苦衷。他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 我们顺着电梯已经到了一楼,正看到廖警官匆匆跑过来,告诉我们,到三号门去堵截鲁大刚。女叨余圾。 二龙刚要说什么,我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关于你认识鲁大刚的事,是我们的秘密,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包括廖警官。” 第十六章 整件事出乎想象 二龙看我,马上明白了意思:“罗哥,你的意思是我们私下调查?” 我点点头。整件事诡异莫名,鲁大刚如果真的有什么隐情。就必须规避警方。不把廖警官牵扯进来,也是为他好,鲁大刚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廖警官是抓还是不抓。 我们从商场侧门出去,正好看到一幕抓捕大戏。外面是一条大街,现在正是早上十点来钟,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就看到穿着一身深色夹克的鲁大刚沿着街面狂奔,后面又是警察又是保安,都在玩命的追。这时,从街道的那一端出口又杀出一队警察,把鲁大刚去路给堵上。 鲁大刚戴着棒球帽,动作极为舒展轻挑。这条街前后两端都被堵住,他开始横穿马路。这条大马路是市区的主干道,车水马龙,各种型号的车一辆接着一辆。鲁大刚无视交通规则,双手一撑栏杆。翻身而过,现在正是绿灯。一辆辆车就跟玩命似的,呼啸而过。突然大道中间出现这么一个人,根本来不及刹车,我们眼睁睁看着鲁大刚在车流中穿梭,就在这时,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 在卡车和鲁大刚擦身而过的瞬间,鲁大刚一下抓住卡车的车身栏杆,瞬间被卡车巨大惯性带的整个人都横在空中,他紧紧攀附在卡车上。卡车带着他呼啸而过,转眼没了踪影。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鲁大刚赶上铁道游击队了。居然敢扒高速行进中的卡车,这就是玩命啊。警察互相喊着,有没有人记住刚才车辆的车牌号。然后,他们和交通指挥中心联系,一通忙活。 我拍拍二龙。我们离开人群,来到角落。我低声说:“你能不能找到鲁大刚?” 二龙沉思了片刻:“可以试试,我知道有个地方,但是不清楚鲁大刚会不会去。” 二龙说的这个地方,是鲁大刚租住的一个很隐秘的小区房子。那时候两人一见如故,有天晚上一起喝酒,喝大了没地方去,鲁大刚便打了车,拉着二龙来到那里。二龙还记得,鲁大刚说过,这个房子你是第一个来的客人,就连我妹妹我女朋友都不知道,是我的小窝。 二龙就去过一次,还是很久之前的事,他仔细回忆了回忆,打车带着我到了那片小区。这小区在理工大学后面,大部分房客都是理工大学的学生。因为都是老房子,环境差,房价也便宜,特别适合那些普通家庭的学生,学校里的野鸳鸯。如果鲁大刚还在这里居住的话,他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这里出来进去都是学校的同学,这也叫灯下黑。 我们到了小区,这里面积很大,楼也多,而且都是灰扑扑的墩子楼。二龙虽然来过,但那天黑灯瞎火的,自己还喝的迷头转向,一时拿不准到底是哪栋楼。 我们转着转着,来到一栋楼前,二龙看看周围环境,对我说:“就是这里。” 我们走进楼洞,里面又脏又臭,楼梯口还摆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这里居住环境相当差,墙皮里伸出各种电线。 楼里静悄悄的,我们来到顶层的五楼,二龙指着中间那道门说:“就是这里。” 我看他一眼,说:“敲门试试。” 二龙深吸口气,斟酌一下,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声非常空洞,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可能还没回来。”二龙说。 “或者这里压根就不是他落脚的地方。”我叹口气:“等等看吧。” 五楼再往上就是天台,我们坐在天台的台阶上,从这里能看到楼梯口。我和二龙坐在这里抽着烟闲聊,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烟头落了一地,二龙要出去买点午餐。 我们正商量着中午吃什么,就看到楼梯慢慢走上来一个黑影。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谁也没出声,聚精会神看着。那个黑影,一直捂着肋骨,好像是受了伤,有些步履蹒跚。他慢慢走到五楼,哆哆嗦嗦从怀里拿出钥匙。这个人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头上戴着棒球帽子,看身形正是鲁大刚。 我的心脏狂跳,我靠,真是机缘巧合,真的堵着他了。鲁大刚和商场比,少了一件深色夹克的外套,可能跑路的时候掉了。大冷的天,就穿着单薄的t恤,冻得全身颤抖。 二龙对我做个眼色,我们从楼梯上下来,尽管我们放轻了脚步,可身上的影子还是淡淡地落到了铁门上。鲁大刚反应极快,他根本就没回头,抬腿朝着我们就是一脚。我猝不及防,让他一脚蹬在胸口,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发闷,这一脚真他妈够味,差点没把我踹的闭过气去。 鲁大刚看都不看我们,眼睛一扫,有了空当,转身就往楼下跑。 二龙扶住我,一看来不及追,大喊了一声:“阎王,是我,二龙。” 我一听就明白了,“阎王”是鲁大刚和二龙认识时用的网名。 鲁大刚跑到一半,果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看我们。他一看到二龙,全身巨震,说出的一句话让我们非常惊讶,他说:“二龙,我一直在找你。” 二龙十分坦诚:“阎王,你叫鲁大刚,我们已经知道你的事了。请你相信我,请你相信我二龙的人品!我们只有两个人,我们是来帮你的。” 鲁大刚蹲在楼梯上,捂着胸口呻吟了一声,指着我说:“他是谁?” “他是我师父的徒弟,也是我的大哥,”二龙不好意思地说,他拿不准我和他在名分上的关系。我是解铃亲口承认的入门弟子,但我们之间还没有任何拜师礼,解铃就被押解到阴间了。而二龙一直想拜解铃当师父,可解铃没有任何表示。二龙想改口也改不回来,一见面就喊解铃叫师父,解铃也就任由他叫着。 二龙真诚地看着鲁大刚,鲁大刚站起身,犹豫一下,顺着楼梯慢慢走上来。两个人在楼梯口握了一下手,鲁大刚看看我们,深吸口气:“进来说话吧。”女肝场弟。 他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房间很小,也就五十来平,一共两个房间,外带个小厨房。家里布置很简单,但井井有条,干净敞亮,一看就能知道,鲁大刚这个人做事极有条理,绝对不是传言中的精神病。 鲁大刚进门之后,就把每扇窗户打开,外面吹进冷风。 二龙和我对视一眼,我们猜出鲁大刚的意图,他还没有完全放下心,打开窗户,随时准备逃走。他的本事,我们在商场已经见识过了,绝对是蜘蛛侠,也不知从哪学来的。 鲁大刚让我们坐,他给我们倒来热水,苦笑:“这个地方是我背着家里长租的房子,交齐好几年的房租,本来盘算着作为我和女友同居的爱巢,没想到成为我亡命天涯的落脚点。二龙,你如果告发我,我可就惨了,连这最后的地方也会失去,以后只能睡水泥管子和桥洞了。” 二龙摆摆手:“放心吧。” “他呢?”鲁大刚不信任地看我。 我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说:“我当然也不会。” 话音刚落,电话铃突然响了,鲁大刚非常警觉,马上看向我。我拿出来一看,暗暗叫苦,是廖警官打来的电话。我想了想还是接通,廖警官在电话里问我和二龙现在在哪? 鲁大刚眯缝着眼看我,我手心暗暗出汗,对电话说:“廖大哥,我和二龙还有些别的事,不好意思啊,不打招呼就走了。” 廖警官挺客气,说没事。他挺不好意思,说麻烦我们一直跟着他出公差,有机会请我们吃饭。 我们寒暄了几句,我把电话挂上。 看着鲁大刚不信任的眼神,我决定说实话:“这是警察的电话。警察曾经找过我,协助破获你的案子,所以我才知道你的事情。” 鲁大刚还在富有敌意的看着我,我知道要获得这个人的信任,必须事无巨细把经过都说一遍。他现在犹如惊弓之鸟,思维又非常缜密,哪怕一点纰漏,都再也别想获得他的信任。 “这个故事很长。”我说。 鲁大刚慢慢走到窗边,依靠在窗台上,吹着冷风说:“多长我都洗耳恭听。” 我看看二龙,二龙点点头,我便有条不紊,把接触到他的案件开始,一五一十把经过都说了出来。 从始至终,鲁大刚没发一言,讲完之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他默默把窗户关上,我心里一喜,他判断出我们没有敌意。 “鲁大刚,警察找我帮忙,我也是没办法。你放心吧,我不管你们之间这些糟事,我只是对你这个人对整件事感兴趣。我希望能帮助你,同时也解开你背后的谜团。”我说。 鲁大刚苦笑:“你们不要以为找到我,整件事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这里面有很多东西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一头雾水,充满了疑问,整件事的复杂和诡异程度完全出乎你们的想象。” 第十七章 杀的第一个人 “在我说以前,我要先确定一件事。”鲁大刚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你说。” “你给警察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纪春生现在怎么样了。”鲁大刚搓着手说。 “大刚,你什么意思。”二龙随即反应过来:“你在商场往下扔花盆,就是为了砸纪春生?” 鲁大刚没说话,一直盯着我。 我无奈拿出手机给廖警官打了电话,拨通免提,问他纪春生的情况。廖警官在电话里说:“好悬,鲁大刚扔的那个花盆就像算准了位置,正砸在纪春生的脚边,只差一步或是只差0.5秒,纪春生就会受重伤。鲁大刚这个人确实很精明,他知道正面冲突暗杀纪春生没有任何可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所以他就想了往下扔花盆这么一招。” “那现在鲁大刚跑到哪里去了?”我问,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鲁大刚。鲁大刚盯着我的手机。听得聚精会神。 “我们已经拦截到那辆货车,上面没有鲁大刚的影子,不知跑哪去了。我们现在正在调用街上的监控,希望能找到他。”廖警官说。 我们又说了几句话,我便挂了电话,一摊手:“可以相信我们了?” 鲁大刚表情很凝重。没有搭理我的质疑,他有个小习惯,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反复捏着自己的拳头,就像拳手要参加比赛一样。他一边捏着拳头,一边走来走去,在思考什么问题。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没有惊扰他的思绪。 鲁大刚停了下来,说:“这是我第四次暗杀纪春生,全部失败。” 我们大吃一惊,鲁大刚居然不声不响已经干过这么多事了。二龙迟疑一下说:“从五楼往下扔花盆要砸中在一楼的人,这个几率本来就很小。就算是军队里的狙击手来了,也未必能做好。你也不必这么忧心忡忡。”女场医亡。 “你们不懂,”鲁大刚来回踱步:“这不是杀人的手法问题,而是纪春生该不该死的问题。” “我们确实不懂。你能不能说明白一些。”二龙道。 “如果纪春生的命运是该着死在我的手里,那么他怎么都会死。就算我放个屁,他也会被活活熏死。而现在我几次暗杀,甚至包括面对面擦肩而过,我用刀捅他,都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没有得手,说明他还不该死,或者说他还不该死在我的手里。这里面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鲁大刚神经质一样不停捏着拳头,喃喃自语。 说实话。他这种逻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人会不会死在于命运该不该让他死……不说匪夷所思吧,肯定不是正常人的思路。我隐隐感觉到鲁大刚可能确实有精神问题。 二龙道:“大刚,你不是一直想要找我吗,我和罗哥都来了。可以这么说,现在这个世界上能帮到你的,只有我们了,你能不能把经过说得明白一些,我们才好想办法。” 鲁大刚深吸口气:“你们一定认为我有神经病。” 我和二龙没说话,用不着反驳,我确实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鲁大刚苦笑:“如果在一年多前,我还没卷进这件事里,听到我现在的这种论调,也一定认为这个人是疯的。你们听完我的经历吧,就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 我们静静听着,我心怦怦跳,知道鲁大刚的经历绝对诡秘。 鲁大刚捏着拳头说:“整件事的发生。其实是源于一次聚会。但让我真正醒悟,开始反思剖析整件事,是第一次杀妹妹鲁灵的时候。我就先从第一次杀鲁灵讲起吧。” “我看过你的卷宗,”我说:“关于第一次杀你妹妹的情况,你说得很含糊,许多细节缺失。” 鲁大刚点点头:“那些警察脑子都僵化了,我和他们说不着,那些人只用固定的思维来理解世界,稍微偏差便会给你套上精神病的帽子。和这样的人对话,纯粹是浪费时间。”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晚上八点多,那时候我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只有我们兄妹两个。妹妹突然来到我的房间,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吓到,她说,哥哥,请你杀了我,求求你。”鲁大刚说着说着,动了情,似乎进入了当时的情境。 “当时我吓坏了。”鲁大刚说:“我看到妹妹的眼神,非常真诚,不像开玩笑。我便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当时还笑说,没发烧啊。妹妹一下就哭了,她一个劲哀求我,让我把她杀了。还说,这是她的命运,只有这样,她才能赎罪。” “赎罪?”我疑惑。 鲁大刚点点头:“当时我并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认为她在开玩笑,或者父母的遭遇让她受了刺激。我被她缠的没办法,随口说道,你要想死有很多办法,为什么要让我杀。我妹妹说,我只有死在你的手里,这个罪孽才能赎。” 他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曾经和廖警官讨论过的行刑者模式。鲁大刚是行刑者,他的妹妹鲁灵是犯人。我脱口而出:“你是你妹妹的行刑者?!” “行刑者?”鲁大刚沉吟一下,点点头说:“这个词很贴切,我妹妹就曾经这么定义我的身份,我就是行刑者。当时妹妹哭得泣不成声,居然给我下跪。我非常生气,那时候我还是个超级有理智的人,严厉地斥责了她一顿。这时,她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件事。” “她说了什么?”二龙问。 “她说,你忘了田涛和高顺了吗?她说完这句话,当时我就大吃一惊。” 我喃喃:“田涛?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我猛地一拍大腿,想了起来:“在地铁上因为事故死亡的那个物理系学生?” “对!”鲁大刚点头:“就是他。” “那高顺是谁?”二龙问。 鲁大刚道:“高顺有个特殊的职业,他是网络小说的写手,他也是因为我而死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也就是说,你在杀害妹妹之前,已经杀过两个人了,田涛和高顺?” 鲁大刚情绪有些焦躁:“他们两个不是我杀的,而是因为我而死的。”他不停捏着拳头:“田涛死在地铁,这件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就说说高顺吧。高顺之死,是因为我们系里老师组织的一次聚会。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十月一日,国庆节放假……” 十月一日那天,许多同学都选择了回老家过节或是组团出去游玩,当然还有很多同学选择留在学校里。系里老师就把在学校的同学们组织起来,一起到他家去玩。这个老师住在公寓楼最高层,上面可以直通天台。老师在天台搞了一次类似自助餐性质的聚会,有肉有菜有水果,更有酒水,不但邀请了同学还邀请了其他老师,当时聚会情景很热闹,大家又说又笑,还放了很多气球,最后喝嗨了,大家疯玩疯闹,自拍合影,更有人带来了大瓶香槟,摇晃之后往同学身上喷。就在玩到最嗨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件事打破了大家的兴致。 有警察找了上来。就在刚才,从楼上落下一个花盆,正砸中了下面的一个路人,砸的昏迷不醒,满头是血,现在已经送到医院了。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警察在天台扫了一圈,发现在天台的高台阶上放了一排花盆,其中有一盆花已经不见了,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缺口,这盆花下面的土渍污迹还留在台阶上,用手摸摸湿湿的,非常新鲜。很明显,有人刚才把这盆花从高处碰落,砸到了下面的行人,造成了这一幕悲剧。 所有人面面相觑,玩的这么嗨,根本不知道是谁碰落的。天台上将近一百号人,全都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对方。这些人里,其实有一个人心知肚明,知道碰落花盆的凶手是谁,因为这个人就是凶手本人。 这个凶手就是鲁大刚。 这个花盆就是他无意中碰落的。可当时这种情况,他无法鼓足勇气站出来,藏在人群里装无辜。 最后的结果是,查不到是谁碰落的,那么主要责任人就落在组织这次聚会的老师头上,而那个被花盆砸成重伤的路人,坚持了几个月之后,经过几次大型手术,还是不治身亡。 接下来就是学校和受难者家属之间旷日持久的赔偿官司。那位老师好心办聚会,惹下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个死去的倒霉蛋路人,名字叫做高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算是被鲁大刚杀死的第一人。这个高顺,是网上小有名气的写手,他有个笔名,叫做尼古拉耶维奇,听起来像老毛子。 第十八章 一幅诡异的妖画 尼古拉耶维奇的名字,一说出来,我立即震惊了。这个写手,我曾经和他有过交流。原来他的原名叫高顺。高顺是专门写恐怖小说的,我来评价,他的文笔和情节设计不算太好,之所以他拥有一定数量的读者,是因为他小说的主题。他一直在尝试,透过文本来灌输自己的价值观,以及一些大胆狂放的设想。 我和他通过信,慢慢就断了,给他的邮件后来石沉大海,原以为他瞧不上我这样的小读者,真是没想到,他居然已经过世了!这个消息让我相当震惊,而且杀死他的凶手。就坐在我的面前。这其中的机缘和巧合,简直让人无语。我甚至隐隐感觉到,似乎冥冥之中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条漂浮在黑暗中的线,这些线与线之间有着极为神秘的联系和纠结。 我并没有把自己认识高顺的事情说出来,而是静静听着,我不想搅乱鲁大刚的思绪。 二龙叹口气:“大刚。你这个事做的……真不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鲁大刚没有急头白脸的为自己辩护。也没有冷漠到说自己没有责任,他只是说:“我当时没有站出来承认,是因为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站出来。那时候家里已经垮了,父母不在。家里的钱仅仅能维持我们兄妹上学和生活的,如果是我一个人,那无所谓,我的身后还有在精神病院的爸爸,还有妹妹,还有这个家。光是高顺的巨额手术费,就得让我们家垮掉。我是个实用主义者。这就是我的选择。” 二龙有点恼怒,想和鲁大刚说道说道。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赶紧道:“无意中杀害高顺的事情,只有你自己知道?” “对!”鲁大刚说:“包括后来在地铁出事的田涛。这两件事,这两个人,是我的终极秘密,没想到的是,妹妹居然知道了。” 那天晚上,妹妹鲁灵第一次央求哥哥杀了她,鲁大刚认为她精神出了问题,鲁灵用一句就改变了他的态度。这句话就是“你忘了田涛和高顺吗,既然你能杀了他们,为什么不能杀我。” 鲁大刚实在没想到,深藏在最心底的秘密,居然会让妹妹知道。鲁大刚是个非常仔细,非常谨慎的人,甚至有些强迫症,他如果决心深藏的秘密,就算要他的命,严刑拷打都不会说出去。他坚信自己没有在睡梦中说梦话,没有在日记里提过,妹妹是怎么知道的呢? 一被触及心底最软的东西,鲁大刚不镇定了,惶惶不安,态度马上改变,他抓住妹妹的肩膀,歇斯底里地质问:“你怎么知道的?” 鲁灵说,哥哥,你知道吗,那两个人的死不是偶然的,他们必须要死在你的手里。 鲁大刚脸部肌肉直跳,没说话,死死地盯着鲁灵。 鲁灵说,你可以回忆一下这两次杀人的经过。花盆降落,地铁挤人,虽然你是无心的,但是这两件事发生的几率得有多低啊。花盆落下砸到高顺,早万分之一秒,或是迟万分之一秒,都会错过这个机缘,还有地铁上人挤人,为什么恰巧你就站在田涛的前面,早一分不行,晚一分不行……比如这个杯子,说到这里,鲁灵拿起桌子上的水杯继续说,全世界生产出多少个水杯,为什么偏偏这个杯就能落在我的手里?可能性可谓极小,但是我随手这么一拿,这种几率特别小的事件就发生了。 鲁大刚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他告诉我们,当妹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整个人极为震动。可能鲁灵说的这种理论,外人觉得没什么,可鲁大刚就在局中,他是凶手,这些日子他一直活在内疚和忏悔之中,惶惶不可终日。妹妹的这套理论,像是一种宗教福音,似乎在阴霾的天空扯出一道缝隙,让光线透下来。 鲁灵继续说,哥哥,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早已决定了一切。我们谁也躲不过去。 鲁大刚问她:“决定了什么?” 决定了我们的命运。鲁灵目光炯炯地看着哥哥说。 鲁大刚当时已经混乱,他磕磕巴巴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曾经杀过两次人?” 哥哥,你是行刑者。妹妹鲁灵说,你的任务就是杀掉我们这些该死的人。 鲁大刚看着妹妹的脸庞。突然发现,一直生活在一起,单纯可爱的妹妹,居然有着他不为认知极度黑暗的一面。那一瞬间,他真的害怕了。 “你如果不怕事情说明白,我是不会做的。”鲁大刚说。 鲁灵回到自己房间,拿过来一幅画。 听到这里,我马上说道:“是不是你们在乡下老宅子里看的那一幅?” “对。”鲁大刚点头,他的眼神出现了胆怯和迷茫,他颤着声说:“那是一幅妖画!” 我和二龙聚精会神听着,整件事越来越神秘了。 “那幅画,”鲁大刚捂着脸,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他抬起头说:“那幅画可以让人看到自己的终极命运。” “怎么讲?那是一幅什么画?”我着急地问。 鲁大刚摆摆手:“你们不要追问那幅画,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画的内容是什么……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要打断我!” 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和二龙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就听他讲。 “这幅画可以让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结果,”鲁大刚说:“鲁灵告诉我,她得到这幅画后,在画里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她央求我不要追问其中的因果,她说自己只能在不断的被虐式死亡中才能得到净化,在痛苦中才能赎罪。她说命运是不会让她死的,她会不断死而复生,赎罪偿还,她说只有我才能杀她,因为我是命运选出来的行刑者。” 我迟疑一下说:“你这个行刑者也包括杀掉田涛和高顺?” “是的。”鲁大刚说:“他们的命运,就是要死在我的手上!” 我摆摆手,脑子里的思绪比较混乱,我说:“如果你是行刑者,你就是整个惩罚机制中的一环,杀人并不是你的错,而是他们有罪。这个惩罚机制要借用你的手杀掉他们,让他们来赎罪?” “是的。”鲁大刚点头。 “好,咱们假设高顺、田涛、你妹妹鲁灵三个都是有罪的人,你妹妹显然知道自己的罪恶在哪里,但田涛和高顺又犯下了什么罪呢,至于用一死来偿还吗?”我问。 鲁大刚很激动,用手指点我:“罗哥,你抓到了一个很实质性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一会儿再和你们说。当时妹妹拿给我看了这幅画,你们猜我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什么?”我们问。 “我在不同的时间在画里分别看到了三幕不同的场景。”鲁大刚说:“首先说明一下,我看到画的内容虽然不一样,但那还是一幅画,它显示的是一幕静止的画面。” 我们点点头,表示理解。 鲁大刚说:“第一幕场景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这幅画的内容是鲁灵被我掐死。在画上,我看到她躺在地板,而我骑在她的身上,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死了。” “这也是你第一次杀死你妹妹的情景?”二龙问。 “对!”鲁大刚说:“当我看到画里的这幕情景时,害怕极了,告诉了鲁灵我看到了什么。鲁灵说,哥哥,这幅画的内容就是你和我的命运!你是要杀死我的,而我也逃不过你的行刑!”女住私血。 “等等,”听到这里,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你告诉鲁灵?难道鲁灵在画上看不到你看到的这个场景?” “对,”鲁大刚说:“我说过了,这是一幅妖画,每个人在画上看到的内容不一样。哪怕两个人是在一起看画,落在每个人眼里还是不同的内容。” “这幅画只属于个人体验?是不是可以换种说法,只要你不说出来,那么别人永远也不知道你在画上看到了什么。”我说。 “对,”鲁大刚眼睛发光:“罗哥,你的理解能力很强,就是这个意思。” “你继续说吧。”我道。 “我在画里看到的第二幕场景,是在我杀过妹妹几次之后出现的。这幅画很有意思,它的内容有时固定不变,有时突然不知怎么就变了。我掐死妹妹的场景在这幅画里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变化,就在我杀过她几次之后,有一天画的内容突然就变了。变成了我要说的第二幕场景,这幕场景很独特,画的是我和妹妹正在一个老宅子里看画。我们站在一面墙前,抬头看画。”鲁大刚说。 我脑子嗡的一声炸了,在南桥乡那个宅子里,廖警官和我曾经找到一张a4纸,上面画着一幅铅笔草绘。内容就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墙前看画。我们就是根据这张草绘图,才有后面陆续发现的线索。 我忽然明白了,那张铅笔草绘并不是鲁灵根据当时的真实情景画出来的,很有可能,她是根据鲁大刚所看到画的内容后的描述,所记录下来的。 第十九章 替天行道 鲁大刚看一幅画,画的内容就是他在看画…… 很好理解这个场景,却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在鲁大刚的陈述中,这幅妖画似乎有自我意识。能够不时变幻画的内容,来给看画人以启示。 我正想着,鲁大刚继续说:“我在画上看到的第三幕场景是,我用院子里的铡刀把妹妹一刀刀切成肉酱。我至今还记得画里的颜色,鲜艳饱满,每一条血河都那么鲜活生动,妹妹的肢体四零八落泡在血里,最重要的是她的头颅,死的时候还睁着眼睛,看向天空。我还记得画里她的眼神,是满足和解脱。就因为看到了这个眼神,我才下定了杀她的决心,这些都是命运安排的。” “你看到画里这几幕场景。都是用什么画风表现出来的?”我问。 “西方油画。”鲁大刚说:“我对画画认知不多,但是还能分辨出东方画和西方画的区别。妖画用的是西方画技巧,很讲究油画的用色,饱满多变,浓重明亮,那种色彩非常非常具有蛊惑性。” “妖画让你看到了自己的命运。所以你觉得你要遵照命运的指示去做?”二龙问。 “不是那么简单的。”鲁大刚说:“那幅画不但能让我看到未来,它本身画风和色彩的表达,能极度震撼心灵。似乎冥冥之中的一种启悟和警示。命运这东西,不单单包括你的人生走向,更包括了你活着的意义和责任。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有任务的。” “你的任务是什么?”我问。 鲁大刚眼睛里闪出一丝光芒。他声音略带颤抖:“我的任务就是行刑者,杀掉那些作恶多端的人。” “包括你妹妹?”我冷笑。 鲁大刚没理会我的讥讽,他说:“我妹妹鲁灵在画里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自己的罪孽,她活着的任务就是不断死去,再不断复生,用这种极度痛苦的方式来赎罪。” 二龙忽然眉头一挑。说道:“你说你妹妹活着的任务就是赎罪?那么她的罪从何而来,她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哪来的这么大罪过,难道不是她这一世犯下的?” 鲁大刚显然从来没想过这种说法,他抬头看我们,颤抖着说:“人是有前世的?” 他现在这个神态特别像《祝福》里的祥林嫂,拄着拐棍拿着破碗颤巍巍地问鲁迅,“一个人死后,究竟有没有魂灵。”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感觉特别悲凉和苦涩。鲁大刚现在已经完全迷茫在这个死亡的谜题里,不得解脱,他急需寻找精神上的一个答案,能帮他释怀,能告诉他,人存在的意义。 可是这样的问题,谁能回答呢,我是回答不了,我发现自己也挺悲哀的。 二龙不想干扰他的思绪,做个手势,示意鲁大刚继续说下去。 我插嘴问鲁大刚:“你说的这么多,也只是你说,那么这幅画现在在哪?我想看看。” 鲁大刚苦笑,摆摆手:“我藏到无人知道的一个地方。” “我们还以为你给烧了呢。”我说话不客气。 鲁大刚摇头:“怎么可能?我在给妹妹碎尸的时候,隐隐有种感觉,那幅画或许是妹妹重新活过来的一个关键。以前杀她的时候,或是掐死,或是溺毙,至少还能留下囫囵的身体,而现在把她一刀一刀肢解,大卸八块,我很怀疑她是否能再活过来,所以我要保留那幅妖画。我相信那幅画里充满了未知而强大的力量,能够让她活过来。” 我说:“鲁大刚,你想没想过,那幅画或许只是一种展示,一个窗口,它只能告诉你既定的命运,而无法改变命运。” 鲁大刚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可是如果我没有看到这幅画,没有画带来的启悟,我怎么会杀人呢,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呢?你不能否认这幅画导致了我现在的命运,我本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现在亡命天涯,难道不是这幅画的作用吗?” 二龙点点头:“展示命运这件事本身就是在改变命运。” “好吧,继续说。”我点点头。这种概念是纠缠不清的,我不想卷入这种喋喋不休的争论之中。 “下面就该说说我行刑者的身份,”鲁大刚说:“为什么有的人我杀不了,比如纪春生。我暗杀了四次,都让他逃脱。” 我不想纠结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我说:“你能不能说说自己是怎么从看守所越狱的?还有你为什么在看守所里刻下了‘我’字。” 鲁大刚有些不耐烦,说道:“听我说下去好吗,这些问题都是息息相关的。”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鲁大刚说:“行刑者不单单是身份的确定,更需要能力。如果你手无缚鸡之力,还怎么当行刑者?从另一个角度说,正因为我现在有了超凡的能力,也是我做为行刑者一个有力的作证!这是老天赐给我的,这是我的命运。” “你能越狱,就是你的能力体现?”我问。 鲁大刚难得露出笑容:“对。但是我这个能力,时有时无,有时候它遁入无形,我根本找不到它的存在,而有时候它又冒出来,让我能够超越常人,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形容呢,这种能力有点类似核动力,我的躯壳没换,而里面的动力驱动却提升了几个档次,达到非人的状态。但是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握随意开启这种状态的开关。这就是为什么我连续四次暗杀纪春生没有得手的原因,你们一定会想,我都能贴着大楼表墙飞檐走壁,那翻墙越脊晚上杀个人还不是很轻松的。其实错了,当我要暗杀纪春生的时候,我的能力完全消失,就是个普通人。” “为什么会这样?”二龙问。 鲁大刚说:“后来我发现了一点端倪,作为行刑者,我并不是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随意行刑到任何罪人,我这个行刑者是有固定任务的,当我接近目标或是逃生的时候,这种能力才会出现。” “那么这个目标是谁给你选的?”我问。女住丸圾。 “你说到点子上了,”鲁大刚道:“我正在寻找冥冥之外的‘这只手’。到目前为止我一共杀了三个人,田涛、高顺、我妹妹鲁灵,还有两个失败的谋杀未遂的目标,一个是纪春生,一个是看守所的牢头。” 我一下想了起来,鲁大刚关押在看守所的时候,曾经用磨尖的牙刷把谋杀过一个犯人,但是没有成功,还让人家一顿胖揍。 “我杀那个牢头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做实验,和他没有丝毫的私人恩怨。”鲁大刚说:“那时候我对自己行刑者的身份和能力,非常模糊,不像现在这样成熟。当时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行刑者,是不是可以针对任何罪大恶极的人,只要面对他们,我可以随意伸张仗义,把他们赶尽杀绝。当我面对那个拐卖儿童,凌辱过很多良家妇女的看守所牢头时,我的能力、我的感觉竟然全部消失,当时我差点死在他的手里。”他苦笑:“然后我就开始研究和分析,我发现了一件事,作为行刑者,我也是有针对性的,有些人能杀,有些人杀不了。” 我和二龙面面相觑,静静听着,鲁大刚说的这些已经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畴。 鲁大刚进入到一种狂热状态:“我仔细回想杀掉那三个人的情景,包括我妹妹,在杀他们之前,我都会来一种感觉。就像是作家在写作,画家在画画……那种感觉那种能力让我浑身发热,开启了我躯壳里的核动力发动机。尤其我在杀妹妹的时候,这种感觉最为强烈,每次杀她的过程,就像是艺术家在搞创作,我的精气神会进入到一种忘我的状态,核动力满格……这也是我杀妹妹的一个理由,我很沉迷于那种感觉。次数多了,我忽然有了感悟,这种感觉说来就来,说没就没,很像是有自我意识,我甚至觉得,它就是另一个‘我’。” “这就是警察找来精神病医师给你精神鉴定的原因。”我说。 “是的,可以这么理解。”鲁大刚说:“我本人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一个家庭崩坏,丧母病父的不幸者。而另一个‘我’,是冥冥之中选拔出来,代替天道,处理罪人的行刑者。” 第二十章 解析因果 “你的意思是你的精神分裂成两个人?”我尝试着问。 “不,你还是没明白,从始至终只有我自己。”鲁大刚说:“或者这么说,你能听明白。我有不同的两种状态。一种是普通的我,一种是能力上身,作为行刑者的我。这两个人都是我。就好比作家写作,有时候灵感上身,文如泉涌,下笔如神,你难道说正在创作状态中的他不是他自己吗?” “你就是利用这种能力从看守所逃生的?”我问。 鲁大刚点点头:“我说过,当我在杀确定的目标和逃生的时候,那种能力就会出现,我就会成为另一种身份的我。我在看守所刻下‘我’这个字,第一遍是我刻的,第二遍是我的行刑者能力上身的时候刻的。” “很明显,你变成了两个人。”我说。我想起了警局的笔迹鉴定专家对这个刻字的解读。两遍“我”分别是由不同的人写成。 鲁大刚遇到这个问题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我就是我,我没有变成两个人!” 二龙不想就这个问题吵起来,打圆场说:“对,对,就是你自己。” 我看着鲁大刚这种激动的神态,心里一动。忽然冒出个想法。鲁大刚这么极力否认那一个“我”是独立存在的,其原因很可能是当他身体里多出这么一个异形的东西,其实是对自我的否定。一个人独立于世。活在这个世界上,支撑他的信念,首要一条就是“我”的存在。 我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有了“我”的概念才说明他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和客观世界的关系,说明他才真正的成熟。当“我”突然模糊的时候。出现一个看不见的黑影要取代其存在的时候,那种恐慌,那种惊慌失措,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就像自己的神坛和神像突然被砸烂,信仰全失一般。 我想起一个很古老的寓言,有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有独立意识,在慢慢苏醒。而与此同时,他却缓缓变灰,成为一团影子。那个影子在逐步取代他,成为他的“我”,而他却慢慢丧失做“我”的权力,成为影子。这个故事乍一看没什么,细想想其实非常可怕,一个人如果丧失了“我”,就丧失了全世界。 我看着鲁大刚,心里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 我无法界定他体内的这种能力,属于什么概念。我很怕遇到这么一种情况,这个复苏的能力像寓言中的黑影一般,逐渐产生自我意识,一步一步取代原来的鲁大刚,成为一个新的鲁大刚存在这个世界上。 这些念头我也只是藏在心里没说出来,我发现鲁大刚的情绪非常不对头,一说到自己行刑者的身份,就跟嗨了药一样,处于一种极度狂热状态,让我不由自主联想到了狂人二字。 “我就在想,为什么有的人我杀不了,而有的人我不想杀就杀了呢。”鲁大刚说:“我的这种行刑者的能力和身份,到底是谁赋予的。假设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步:“我们这个世界之外,有命运之神,他把这种能力赋予给我,他要我做什么呢,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让我杀这些人,其中的规律是什么?” 二龙皱眉:“你说的这些太玄了,你走得太深了,研究这些有什么意义。” 鲁大刚并没有急躁地反驳,他摇摇头:“二龙,你的想象力和思维太局限。我作为当事人,最有资格发言,我能感觉到在我们这碌碌红尘,茫茫人海之外,有一只命运之手在操控所有的因果,我的能力就是它赋予给我的。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我分析不出它运作的方式是什么样。” 我苦笑:“别说你不知道,人类历史五千年多少先知也没弄明白这里的规律。” “咱们不说全人类这么大的话题,就落实到我的身上。”鲁大刚说:“为什么有的人能杀,为什么有的人罪大恶极比如牢头和纪春生,我就杀不了?打个比方来说,我是一个大公司里的员工,我只能处理董事会交付过来的任务,而无法知道这个董事会是怎么运作的,这个任务对于整个公司的意义在哪。我们对董事会的运作方式一无所知。” 我没说话,看着鲁大刚这个状态,知道他在酝酿一个大计划。 果然,鲁大刚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三番四次地去暗杀纪春生吗,他和我杀母之仇,我必杀之而后快,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我通过杀他,也在不断研究和剖析我的能力。” 我猛然醒悟,一拍大腿:“你是想利用这里的规则?” “对!”鲁大刚极为狂热:“假如说我所杀之人是受一种规律或是一种规则的支配,只要我找到了这个规律,就可以利用这个规律来杀任何我想杀的人!我就可以掌握这个世界,什么通缉,什么警察抓捕,都是狗屁!” 这句话一出,我和二龙都震惊了! 从圣姑范雄的事开始,我见过和经历过很多超越凡人的奇人异士,狂人也很是见过几个,但鲁大刚这样,居然要利用因果,要驾驭命运的狂中之狂,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觉得,甭管他有没有能力去做这件事,当他产生要凌驾在因果和命运之上的想法时,这个人就已经入魔了。 我还没发劝,因为我自己也被他这种看似荒谬,其实牢不可摧的逻辑思维给打败了。我想,这个鲁大刚如果未来开办什么教派,他一定会成为教主级人物,他的思维实在太蛊惑人心。 “那你找到规律了吗?”二龙颤着声问。女介名扛。 鲁大刚擦擦鼻子:“跟我来。” 我们三人进了内室,里面是个面积很小的卧室,桌子上摆着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鲁大刚把笔记本打开,从里面调出一个表格,上面分成三列,最上面的标记分别是三个名字:田涛、高顺、鲁灵。 下面每一行的标注都很细,有年龄、工作、家庭、朋友等等。 我看得心惊肉跳:“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寻找我能杀的这些人的共同点,命运选择我杀他们,他们到底有什么该死之处。”鲁大刚说:“刚才罗哥你有疑问,田涛和高顺,以及我妹妹到底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能有这样被杀掉的下场。其实我很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我用了很长时间来搜集资料,就是想看看这三个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你找到了吗?”我问。 鲁大刚迟疑地摇摇头:“本来我以为自己找的了,但是二龙的一句话,又让我信心动摇。我妹妹的死或许是因为前一世所犯下的罪行。如果真的有轮回,因果在时间的长河中延绵,进行二代,三代乃至数代的传递,我根本没办法去寻根溯源。这个世界上哪怕最高级的科技,也没办法追踪一个人的前世是什么,能明确地解析因果。而且因果的传递方式,很可能超脱我们的想象,并不是线性发展的,如果它是非线性的传递,里面再加进几个函数,那我们人类就更没法掌握了。” “先别说那么远,你就谈谈眼前有什么发现吧。”二龙道。 “你们先自己看。” 我仔细看着这张表格。 田涛,死亡年龄22岁,交通大学物理系大三学生,父亲田振生,母亲刘美华,工人家庭。田涛品学兼优,在学校多次获得奖学金,学生会成员,平时最大的爱好是旅游和写科幻小说,利用自己的学识进行硬科幻小说的创作,多次在《科幻世界》等杂志上发表作品。以描述第四维空间而著称,在网络上小有名气。据同学介绍,田涛动手能力很强,经常进行利用自己和老师的关系,在实验室进行自己的实验。 高顺,死亡年龄28岁,没有正式工作,网络写手,笔名尼古拉耶维奇,未婚。父亲高达明,母亲徐春芳,工人家庭。高顺在网络上稍有知名度,拥有少数数量的固定粉丝,小说类型恐怖悬疑。小说文笔一般,情节晦涩,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他对于生死和阴阳两个世界的描述,许多想法天马行空,独树一帜。平时最大爱好旅游。 “发没发现某些共同点?” 我和二龙聚精会神看着,鲁大刚在旁边问道。 二龙迟疑一下说:“旅游?写作?” “还有一个。”鲁大刚说。 “什么?”我们看他。 “他们都对死亡和阴间感兴趣。” 第二十一章 两年前的神秘探险 鲁大刚从桌子下面翻出一大摞打印资料,都是一张张a4纸,用装订器装好。一摞摞分门别类,首页上用信号笔做出标注。 “这是我能搜集到的所有高顺和田涛的作品。包括杂志和网络上的。”鲁大刚擦擦汗水说。 这两个人都属于高产写手,尤其高顺,还是网络小说写手。写网络小说,一天最少也得五六千字,要不然出门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鲁大刚光是搜集他的作品就海了去了,我翻了两页,有点头大,便问:“你有什么发现?” “他们的每一部作品,每一个字我都看过,”鲁大刚说:“发现了很有意思的地方。”女尤向巴。 二龙问有什么发现。 “你们看,”鲁大刚把高顺和田涛的作品整整齐齐分成两摞,然后分别在这两摞作品里寻找页头的时间标注。找到他要找的时间,然后把两摞作品又分割开。成为四摞。他拍拍了书稿说:“从两年前的六月开始,两个人的作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怎么讲?”我问。 “高顺以前是写都市情感文的,偶尔也写一些恐怖的小段子,但很不成熟,那时候他的作品无非就是很多鬼故事段子串在一起,那种东西只能称为故事。还不是小说。而在两年前的六月份开始,他的作品突然产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从文笔到情节有了一个境界的提升,他的作品突然就像有了魂。作品和人一样。最怕的就是没有魂啊。”鲁大刚侃侃而谈。 “继续说。”二龙道。 “他作品里的这个魂是什么呢?就是对死亡的探讨,对阴间的设想。尤其是对阴间地狱,做出了很多匪夷所思天马行空的假设。”鲁大刚说。 他放下高顺的书稿,又拿起田涛的作品:“也是从那年六月份开始。田涛的作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据我看来,田涛是个比高顺更有天赋的写手。他很早就在各种科幻杂志上发表作品,文笔很成熟,他早期作品的问题和高顺差不多。高顺是压根没主题,而田涛是有主题,但是表达不充分,很幼稚。可就在六月份之后。他的作品猛然提升很高的档次,他的作品里也有了‘魂’。他后期的一系列作品,也在探讨死亡,也在对阴间提出了设想!高顺是从民间乡村那种封建迷信的角度来讲阴间,而田涛则是用了自己的专业知识,用物理学来定义阴间。他认为阴间的存在其实是一个遵从宇宙法则的物理空间,并由此提出了很多规律性的构想。” 我和二龙听得目瞪口呆,我说:“那你有什么结论呢?” 鲁大刚摸着下巴说:“在两年前的六月份,他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改变了他们原有的世界观。这两个人的作品变化简直惊人的一致,从那年六月份之后有了相当明显的变化。” “所以,你认为在那年的六月份,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很有可能,这些事就是导致他们死亡,遭遇‘行刑’的原因。”二龙说。 “对。”鲁大刚眼睛发光:“我现在就是想办法找到那年六月到底发生了事。当我推理到这一步的时候,我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已经在接近某一个事实的真相!而这个事实的揭露,将会非常可怕,它能揭开我作为行刑者的身份之谜,能揭开诸如我妹妹这些犯人的死因,也能揭开那幅妖画的秘密。这里面有一条我们谁看不见的线,牵动所有人的命运……” “那么,那年的六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找到没有?” 鲁大刚坐在电脑前,打开一个小号的微博,找到关注里的名字,一个是尼古拉耶维奇,一个是物理小状元。我知道了,这两个人,一个是高顺的笔名,一个是田涛的网络id。 鲁大刚轻车熟路地按照时间,找到了二年前六月份,他们的微博内容。 能看出高顺是个很谨慎的人,那个时间段他什么也没写,一片空白。上一条微博写在同年五月下旬,下一条微博居然直接到七月上旬才写,也就是说这中间有一个多月是空白的。下面有人留言,尼古拉大大,这一个月跑到哪玩了,跪求更新……等等。而高顺没有任何回复,置若罔闻。 再看田涛的微博,在六月初,他发了一条微博:和指尖文学会的朋友探险去,即将消失人间,(后面是个调皮状的网络表情),若回得来,给你一个好故事,若回不来,舍我一身臭皮囊。 其后整个六月份他再也没有一条微博发出。下一条微博也是在同年七月份发出的。 我疑惑道:“这两个人是不是认识?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有着相同的一番经历?” “我查过指尖文学会,”鲁大刚说:“这是本市的一个写手内部群。咱们市文化底蕴还不错,全国范围内出了一批有影响力的写手和作家,这些人经常聚会沙龙,这个指尖文学会就是他们创办的。田涛是这个圈里的人,高顺也是。从各种迹象表明,他们确实互相认识,而且那年六月,他们肯定是一起出发,到的是一个地方去探险。” 二龙道:“这次探险行动,应该不单单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其他人吧?” 鲁大刚点点头,他打开网页,输入网址,操作了几下,打开了一个页面。 “这是田涛的qq空间。”鲁大刚说:“他的空间密码很简单就是生日缩写,我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去了。” 田涛的qq空间最后一次更新就是他的死亡时间,到现在已经一年了,无人打理,冷冷清清。我们按照时间一点点搜索,找到了那年六月份,打开那个时候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在汽车站照的,照片里一共有三个人,分别是高顺、田涛,还有一个女孩子。这女孩长得温婉动人,一头长发,不说太好看吧,但看着就可爱,让人心动,眼神里有一股聪慧之色,属于小调皮小精灵的那种。 我看得直咽口水,妈的,多长时间没碰过女人了,突然来这么一个,鼻子有点窜血。 “她是谁?”二龙问。 “她叫陈岚,也是个写手,是写古言的,社会身份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鲁大刚说。 “什么是古言?”我问。 “就是古代言情。女的穿越到古代,比如清朝,泡四阿哥,钓八贝勒什么的,皇亲国戚看见她都迈不动腿,争相吃醋,祸乱天下,说白了就是给女屌丝看的yy小说。” “哦。这么说他们三个人当时一起出发的。”我说。 “不,是四个人。”鲁大刚说:“你们还漏了一个,就是拍照的人。” 我一拍脑袋:“对。这个人是谁?” 鲁大刚继续往下找照片,那个月的照片没几张。并没有他们到过什么地方,有过什么经历的记录。不过那拍照的第四人在一张照片中露了面。 这是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长得很秀气。 “他又是谁?”我问。 “这个人叫孟洪波,也是个悬疑写手,笔名叫鳄鱼的眼睛。”鲁大刚说。他已经做了不少调查工作。 二龙沉吟一下,忽然说道:“孟洪波和陈岚现在怎么样了。如果田涛和高顺的死亡原因是因为六月份的这次探险,那么这两个人现在也不会得善终吧?如果他们两个现在没事,偏偏田涛和高顺死了,说明他们的死和这次探险没关系。” 鲁大刚说:“你说的很对。我可以告诉你,陈岚,也就是照片上这个女孩,在去年十月份已经死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看着照片玲珑可爱的女孩发呆,这么漂亮的女孩居然死了。 鲁大刚从浏览器的网页收藏夹里找到一个网页打开,这是去年十月份的新闻,新闻很简短,在本市北大桥下发现一具裸体女尸,打捞上来时,尸体已经不忍目睹,被水泡成了巨人观。据警方初步调查,该名女子正是前些日子失踪的女教师陈某,脖子有勒痕,身体有被人奸污过的痕迹,怀疑被人拦路强奸,杀人毁尸,警方正在加紧破案云云。 “你能确定是她?”我说。 鲁大刚点点头:“前些日子,我去了陈岚的家里。她是去年年初才结的婚,没有小孩,我在她家的外面蹲点了很长时间,观察到没人后,翻阳台进去的。一到她家的阳台,我就吓住了。那里居然放着她的遗照,和供奉她的香炉。” 第二十二章 可怕的妈妈 “这么说,陈岚指定是死了。”二龙说。 鲁大刚点点头:“一点没错,我亲眼看到她的遗照。” “假如说陈岚惨死的原因,和田涛、高顺一样。都是因为六月的那场探险经历,”我说:“那么奸杀陈岚的人,就没有罪了?!这个强奸犯岂不是和你一样,也是个行刑者。” 鲁大刚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不禁愕然。 二龙一拍大腿:“对啊。大刚,你还说行刑者没罪吗?” 鲁大刚反应很快,马上道:“你们别忘了,是命运让陈岚死的,命运只不过假借行刑者的双手。难道你会说枪毙犯人的警察有罪吗?” “天赋神权?”我苦笑:“我杀你,是因为你该死,老天爷是借我的手杀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已经入魔。妄测天心啊。” “或许,陈岚就是该死。报应在她身上的果报就是让人奸杀。”鲁大刚梗着脖子分辨。 二龙叹口气:“大刚,你成什么样子了,这样没有人性的话都说的出来。” “天道本来就不讲人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犯了错,就要接受相应的惩罚,行刑者只不过是整个流水线上的一台机器。你们要怨。不要怨我们,而要怨这冷酷的老天爷。”鲁大刚说。 我摆摆手,这样的话题且分辨不清。我说:“田涛、高顺、陈岚都死了,那还有一个呢,孟洪波他怎么样了?” “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他,”鲁大刚说:“自从越狱之后。一件事跟着一件事,我的调查只到陈岚为止。二龙,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或者你和我在这件事上有什么价值观的差别,我都希望你能帮我,把这件事搞清楚,弄个水落石出。” 二龙看看我:“你想怎么做?” “我想搞清楚。两年前的六月份,他们四个人到底去了哪里,有过什么经历,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现在的下场。只有找到隐藏在黑暗中的‘这只手’,才能用钥匙打开所有谜题的大门。”鲁大刚说。 “你有什么计划?”我问。 “我本来下一步想去找孟洪波的,确定他死没死,如果他也死了,更加证实我的猜想。” “你知道他家的地址吗?”我问。 “我调查清楚了。”鲁大刚说。 二龙说:“罗哥,要不然咱们看看?舍命陪君子。” 身陷在这件事之中,我也想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隐隐有种感觉,解铃为什么这么郑重地把这件事委托给我,这后面肯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我们三个人从家里出来,鲁大刚换了一身衣服,简单化了妆,用眉笔描了眉,还在下巴粘上一撮小胡子,再戴个棒球帽,整个人的气质马上发生了改变。 走到外面,我心里有点小纠结,鲁大刚毕竟是被通缉的重犯,和他搅合在一起,日后真要翻出来,最轻我也是个知情不报的罪过。 我们在小区门口的羊汤馆要了三碗羊汤,几碗米饭。今天生意还不错,出来进去的都是理工大学的学生。我们坐在大堂里,鲁大刚看着这些同学,神情自若,照吃照喝,我到挺佩服他的镇定。 吃饭时候我问他到底怎么从看守所越狱出来的。鲁大刚的回答很直白:“罗哥,你别问了。我要告诉你假话呢,没意思。但是我又不想告诉你真实情况。怎么逃出去的,事关我的能力,也是我的秘密。不是不信任你,如果别人掌握了我能力的秘密,我就一点立足之本都没有了。”女尤吐才。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问了。 我们吃过饭后,鲁大刚堂堂正正地跟我们一起走在大街上。他曾经说过,他的能力能够让他杀人,也能让他逃生。他逃生的技能我是见识过的,绝对匪夷所思,这也是他胆大包天的原因。 孟洪波的家住在纺织厂工人家属小区,这片小区都是老楼,几十年的历史,破旧不堪。今天的天气不好,到了下午时分,朔风吹起,天色非常昏暗。 他家住在小区最里面的一栋老楼,进了楼,外面“噼里啪啦”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气温有些下降。我们来到三楼,鲁大刚藏在我们的身后,让二龙去敲门。 二龙上前敲了敲,时间不长,就听到里面拖鞋声响,不多时,门开了一条缝隙。 从门缝里探出头发花白的半张脸,是个中年妇女,瘦削的面庞,额头满是皱纹,脸色蜡黄。她看着我们,眼神有些浑浊,警觉地问道:“找谁?” 二龙咳嗽一下说:“我们是洪波的外地朋友,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过来找他玩。” “进来,进来。”这个中年妇女好像有慢性病,一边咳嗽,一边轻轻把挂在门上的锁链解开。 门一开,我要往里走,二龙迟疑了一步在后面,突然抓住我的手,低声说:“里面有阴气。” 鲁大刚插着衣兜,嚼着口香糖。他知道二龙有本事,也知道二龙慎重,能说出这番话,说明里面肯定是有情况。这小子很精明,慢慢退后一步,落在我们后面,随时想跑路。 那中年妇女驼着背,穿着毛背心,慢腾腾往里走,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进来啊,不要客气。” 我摸了摸额头,那里有解铃留下的一滴指尖血。我屏息凝神,透过额头往外看,这滴血的功效已经很差了,不过我还是隐隐看到里面的房间果然有阴黑之气。 “有古怪,大家小心点。”二龙说。 我们进了家门,走在最后的鲁大刚随手把门虚掩,并没有完全关上。 这户人家面积很小,大概也就不到六十平,两室一厅,外带个小厨房。家里充斥着一股馊味。出于礼貌,我们没捂鼻子。那中年妇女把我们领到最里面的房间,里面乱得不像话,报纸塑料袋乱七八糟的东西散乱了一地,床上扔着几件衣服,窗台还有几个饭碗,里面是剩饭剩菜,插着筷子,一些小黑虫在围着馊饭乱飞。 这个房间背阴,光线射不进来,非常晦暗。房间里有一台老式的缝纫机,上面摊着一件衣服。那中年妇女坐在缝纫机前,用脚踩着踏板,“嘎吱嘎吱”开始做衣服。 一束微弱的光线从窗户射进来,灰尘飞舞,落在女人花白的头发上。昏黄的光亮中,房间里的家具犹如剪影画一般。 “阿姨,你是?” 我们三人坐在床上,没敢坐的太实,就用屁股沾着边儿。 缝纫衣服的女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看我们说:“我是洪波的妈妈。” “啊,阿姨,请问孟洪波现在在哪?”二龙问。 女人用手指了指后面。她身后是一个老式的组合高低柜。高高的柜台上,放着一张照片。这是黑白照片,上面的人正是孟洪波。 我靠,这是遗照。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二龙嗫嚅:“阿姨,不好意思啊,没想到洪波已经走了。” “他是走了,可是没走多远,我给客户做完料子,这就给他缝衣服。”中年妇女说:“天冷喽,孩子没衣服穿,我要给他缝衣服。” 气氛有些压抑,环境也阴森,这妇女可能是孩子死了,刺激的神经不正常,满嘴的鬼话。 鲁大刚不耐烦,说道:“现在可以确定孟洪波也死了。我们走吧。” “谁告诉你我儿子死了?!”中年妇女猛地抬起头,直愣愣看着我们,这女人脸上有一股阴森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阿姨,你别着急,我们说错话了。走了,你儿子是走了,不是死了。”二龙道。 “草你妈的,小比崽子,”中年妇女站起来指着鲁大刚鼻子骂:“会不会说话?我儿子死了吗?有娘养没娘教的狗东西。” “娘”这个词在鲁大刚的心里那是逆鳞。他一下就火了:“草你妈,老比崽子,你嘴真脏,那么大岁数不说人话。” 中年妇女从缝纫机台上把裁衣服的大号剪刀拿起来,绕过缝纫机,一步步走过来。她头发披散,眼神吓人,高高把剪刀举起来。我完全可以肯定,她不是在吓唬人,真能拿剪刀来捅人。 我看情形不好,赶紧催促二龙和鲁大刚走。按说我们三个大小伙子面对中年妇女,根本不需要怕什么。可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的浓浓戾气,实在太吓人了,尤其那双眼睛,说她杀人不眨眼我都相信。此时的房间气氛阴森压抑,让人非常不舒服,我在这里不愿意再呆一秒。 我们三人连滚带爬跑出房子,刚出大门,门“哐”一声在背后关上了。 我们正心有余悸,旁边邻居有个大爷探出头看:“你们找谁?” “我们是孟洪波朋友,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来找他玩。他妈也太吓人了。”我说。 大爷说:“这个女人你们也敢惹,自从她儿子进了精神病医院之后,她就疯了,我们谁也不敢去她家。” 第二十三章 精神病院的遭遇 原来孟洪波没死,而是疯了。难道说他逃过了惩罚,还是说这仍然是惩罚的一种方式? 我们又问大爷,孟洪波在哪个医院。他告诉我们,在南山精神病院。 我们从楼里出来,核计了一下,南山精神病院已经驻扎警力,鲁大刚不能现身露面。我和二龙到精神病医院找孟洪波,看看能不能挖出什么线索,鲁大刚留在这里,想办法能偷着进入孟洪波家里再进行搜索。这个家很有些古怪,我们双管齐下,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分手后,我和二龙坐着车赶往南山精神病院,在车上,我问二龙对整件事有什么想法。觉得鲁大刚靠谱吗?二龙沉默半晌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也糊涂了。” 到了精神病院,我们来到后面的住院部直接找孙医生,毕竟和他打过交道。孙医生看到我们来了,非常愕然,赶紧道:“没有发现鲁大刚。” 我冒充警察的口气,说这次来不是抓鲁大刚,而是托他找一个病人。这个病人叫孟洪波。 孙医生常年在医院这种闭塞环境工作,对我们这种扯虎皮拉大旗的行为并没有察觉,反而诚惶诚恐。赶紧找来计算机室的工作人员帮忙查询。时间不长,他告诉我们。住在医院里的一共有两个孟洪波,不知道我们找的是哪个。 我看过孟洪波的照片,二十啷当岁,不算太大,是个年轻人。我告诉他长相特征,孙医生点点头:“原来是他。现在在住院部四楼,你们跟我来吧。” 在找孟洪波的途中,我问孙医生,这个人是怎么发病的? 孙医生拿着病历档案看了看:“我也不太清楚。一会儿找到他的主治医师。你们和她聊,她了解情况。” 到了四楼的医生办公室,我们见到了孟洪波的主治医生,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烫着大波浪卷,姓张。孙医生把我们介绍过去,寒暄了几句。张医生说:“孟洪波的案例有些特殊,他是精神分裂。” “能不能详细说说。” 张医生找出孟洪波的病例说:“孟洪波的精神分裂方式很特殊,他分出两个人格,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是他女朋友。”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张医生道:“他的女朋友叫黄小凡,现在已经联系不上这个人了。当孟洪波发病送到我们医院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两种人格,他本人的人格陷入在巨大的恐慌之中,问什么也不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而到了晚上,我们再观察时,他的人格变了,变成女性。说话细声软语,自称自己是黄小凡,可是当我们在深入询问时,黄小凡的人格显得非常抗拒。我们怀疑,黄小凡本人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孟洪波亲眼见到了黄小凡的离去,因为过度的爱恋,让他的人格产生分裂,模拟出了女友的人格。”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问:“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他。” 张医生领着我们到病房。 两年前的六月,本市曾有四个写手参加了一次旅游活动,莫名消失了很长时间,而且他们对于这次的消失讳莫如深。现在参加那次活动的四个人,田涛和高顺死在了鲁大刚的手里,女生陈岚被人强暴后抛尸。只剩下一个孟洪波,现在还疯了。 这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们究竟干了什么?女叉场划。 我们在接待室见到了孟洪波。孟洪波穿着白色的病人服,没有戴任何的束缚工具,医院鉴定此人并没有暴力倾向和攻击性。总而言之,这是个非常安静甚至懦弱的人。 孟洪波和照片上一样,白白净净,模样周正,我不喜欢周正的男人,总认为这样的人有点诡诈,装模作样。 “洪波,你好。”我说。 孟洪波看着我们,他点点头:“你们好。” 可以沟通,我和二龙有了信心。 “我们是你的粉丝,很喜欢你的作品。”其实他的作品我一个字都没看过。 孟洪波不再看我们,眼神盯着天花板,不知想什么。 我决定单刀直入。我没有任何和精神病打交道的经验,也不喜欢绕圈子,干脆直接问他:“两年前的六月,你,田涛、高顺还有陈岚,到过什么地方?” 孟洪波收回目光,静静看我,缓缓说道:“他没告诉我。” 我没反应过来。皱着眉问:“谁没告诉你?” “洪波没有告诉我,那些天他到底去了哪里。我怎么问,他都不说。”孟洪波看着我说。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眼前这人就是孟洪波啊,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后脖子冒凉气,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古怪了。二龙反应很快,马上问道:“你是谁?” “我是黄小凡。”孟洪波做了一个非常女性化的动作,翘起兰花指把一撮看不见的头发塞到耳后。 我有点颤抖,示意二龙继续发问。 “黄小凡,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二龙问。 “我知道的也不多。”孟洪波说:“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我昏迷了,再醒来,就是现在这种情况,我寄居到了洪波的身上。” “我明白了,你是黄小凡的阴魂,你不是孟洪波分裂出来的虚拟人格!”二龙瞪大了眼睛说。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孟洪波突然嘤嘤哭了:“求求你们,救救我,也救救洪波。” 我舔舔干裂的嘴唇,问道:“你能不能让孟洪波出来说话。” “不行,”孟洪波说:“洪波受了很大的刺激,他现在不能出来,我要保护他。你们有什么就问我吧。”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二龙赶紧问道。 孟洪波说:“我说不清楚,因为我自己还稀里糊涂的,你们去看录像吧。” “什么录像?”我问。 “在庐山小区的一栋废弃别墅里,不知道那个婆娘扔没扔掉……”孟洪波喃喃地说。 “哪个婆娘?”我赶紧问:“孟洪波的妈妈?” 一听到这个名字,孟洪波就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发出尖声惊叫,紧紧捂住脑袋,像女人一样歇斯底里。门外的护士和医生,反应很快立刻冲了进来。 孟洪波满地打滚,捂着头,哭得泪流满面:“不要提她,不要提她,我一辈子也不想遇见她!” 一阵忙乱,孟洪波被医生们带走了。我和二龙像丧家之犬,从医院里出来,恍恍惚惚的。为什么一提起孟洪波他妈,黄小凡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我和二龙回到孟洪波所住的小区,在约定地点打了电话,时间不长,鲁大刚鬼鬼祟祟走了过来。 我们交换打探来的情报。二龙把精神病院的遭遇说了一遍,鲁大刚若有所思,他说:“我在小区门口的小卖铺坐了坐,那里的女老板是个大喇叭,小区的事都知道,我跟她打听孟洪波家里的事。她告诉我了两个很重要的信息,第一个是孟洪波的妈妈曾经得过重病,在医院住过很长时间,可能是家里没有钱,就从医院回到家里养。他妈妈现在好像很怕阳光,很少出门,有时候裹着很厚的大衣来到铺子里买一些生活必需品,谁打招呼都不搭理,买了就走;第二个信息是孟洪波的妈妈和孟洪波的女朋友不对付,两个人像是死对头。” “黄小凡?”二龙说。 “对。那卖铺的女老板告诉我,去年时候,孟洪波的妈妈和他的女朋友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吵。两个人对骂,整个单元楼都知道,上上下下的邻居出来看热闹。吵闹的原因好像是孟洪波他妈看不上黄小凡,觉得黄小凡是外地人,配不上她儿子。” 我想了想:“就算婆媳之间有很深的矛盾,也不至于黄小凡听到孟洪波他妈的名字,就吓得满地打滚。这里肯定有事。” 我们简单商量了一下,赶紧到庐山小区的废弃别墅里去找录像。 修建庐山小区的房地产老板因为经济案进去了,整个小区有很多建筑都未来得及完工,资金链也断了,数栋别墅成了烂尾,风吹雨打,荒废很久了。 我们到的时候,看到别墅附近杂草丛生,偌大的别墅摇摇欲坠,走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熏人的臭味。 这里废弃的别墅一共有八九栋,都集中在一片小区里。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一栋一栋搜索了。 有的别墅锁了门,只能翻窗进去,虽然是大白天,可里面光线很差,只能打手电慢慢找。当我们找到第四栋别墅时,发现了端倪,这栋别墅一楼厅堂的地上,居然洒满了深黄色的纸钱。 第二十四章 深夜的仪式 这么多纸钱,一定有问题。 这栋别墅一共上下两层,最高处还有个阁楼。我们顺着楼梯上去,来到二楼。二楼更是臭气熏天。不捂住鼻子,简直寸步难行。我们打着手电,到处看着,也看不到有什么腌臜的东西,为什么会这么臭。还是鲁大刚眼睛好使,在大厅角落里发现了落在地上的dv拍摄机。 这台dv落在暖气后面,非常隐秘的地方,很不容易发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使它保存到现在。 打开按钮,里面任何反应,屏幕一团漆黑。既然找到东西,那就先离开再说,这个地方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女休坑亡。 我们出了别墅。坐车回到鲁大刚的临时住所。到了他家,我们关上门开始研究,鲁大刚找出一根通用的电源线插在dv上,里面出现了电源枯竭的标志。 这台dv的拍摄是在孟洪波精神还正常的时候,距今已经很长时间了,也不知里面的图像能不能保存下来。电源的充电慢得不正常,不知是不是电池受损的缘故,如果这样就麻烦了。 现在什么事也做不了,天色已晚,只能先休息。折腾一天。跌宕起伏的,我真是累坏了。躺在沙发上,棉衣脱下来盖在身上,简简单单就睡了。 一夜无梦,正睡得沉。被人推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光大亮。二龙兴奋地说:“罗哥,dv能用,大刚把它插在电脑上,一起过来看。” 我到厕所洗了把脸清醒一下,来到里面的房间。鲁大刚已经把dv和电脑连好,打开软件,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上出现了图像。 我和二龙搬了两把椅子坐在他的身后。一起看过去。 屏幕上出现的人是孟洪波,他坐在摄像机前,用手调了一下设置,图像稳定下来。他好像准备要对着dv自白,还没开口,屏幕上一片雪花。鲁大刚边看边摇头:“这台机器搁置的时间太长了,里面图像都花了,凑合看吧。” 下一秒,屏幕上的孟洪波不在了,换成另外一个图像。这台dv机放在地板上,拍摄的角度是从下往上仰视。场景是在一个空旷的房间客厅里。离dv机不到2米的距离,地上放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 这个东西大概半米来高,周身漆黑,看上去像是一块石头雕成的人像。圆头圆脸圆身子,乍看上去,有点像粗糙版的机器猫。 客厅这时出现四只脚,显然有两个人正在从里面的房间,抬出什么东西。从那东西的形状来看,好像是人。这个人昏迷不醒,抬着的时候,两只手耷拉在地上,毫无知觉。 抬走之后,图像很长时间没有变化,这种状态大概保持了十几分钟,我们几乎撑不住要快进的时候,有两只脚出现了。从鞋的样式判断,正是刚才抬人的其中一个。他来到dv前蹲下来,捡起机器,屏幕上随即出现一张男人的脸。我们面面相觑,他正是孟洪波。 孟洪波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一边拿着dv机,一边展开这张纸,来回调整焦距,让这张纸清晰地出现在画面上。 我们凑到屏幕上看。这张纸很奇怪,是一个人的病例报告。字迹非常潦草,我们边看边猜,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个叫梁燕的报告,看名字应该是女人吧。这个梁燕得了晚期肝癌。还没等仔细看,屏幕里的孟洪波把这张纸翻开,下面还有一张纸,是梁燕的病危通知书。 孟洪波没做任何说明,只是把这两张纸用dv忠实记录下来,然后揣进兜里。他拿着dv来到那个怪模怪样的石头人像前,很轻松地把那东西捡起来,抱在怀里。 看样子,这黑黑的东西并不像是石头做的,看上去重量很轻。 画面摇晃,孟洪波抱着雕像,拿着dv,从房间里出来,随即屏幕上一片漆黑,应该是他把dv关上了。 我按动暂停键,说道:“这个客厅你们看清了吗?” 鲁大刚点点头:“这就是孟洪波他家,我对于地形很敏感,看一眼就能记住。” “也就是说,孟洪波和另外一个人,曾经在他的家里,抬过一个人出去。他好像要用dv来记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二龙说。 我用鼠标操作了一下:“继续看。” 隔了一会儿,屏幕上再次出现了画面。拍摄人换了,画面上出现了正在开车的孟洪波,他一脸严肃,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的路况。 拍摄的人拿着dv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从画面来看,外面是黑沉沉的天空,前面的车灯扫过冷冷清清的街面,并没有多少车辆经过。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画外响起,她说:“马上要过去了,心里好紧张,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因为dv损坏严重,导致这个女人的声音有些变形,又尖又沙,还夹杂着嘶嘶啦啦的杂音,此时听起来有种无法言语的阴森味道。 dv的角度在转动,从驾驶车的孟洪波转到了后车座。我们清楚地看到,后面的车座上,躺着一个人。这个人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单,从头遮到脚。车子里窗户紧闭,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到这个人身上的白单子不停地撩动,像有风在吹。 画面上的雪花很多,有一种极为粗糙的感觉。 这时,响起孟洪波的声音:“不要再拍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 “我在忠实地记录发生的一切。”那个女人不服气地说。 “小凡,听话,不要再拍了。”孟洪波沉着声音说。 听到这里,我们互相看了看,原来拍摄的这个女人就是孟洪波的女朋友黄小凡。 黄小凡好像生气了,屏幕黑了下来,她应该把dv机给关了。 再次出现图像时,车子停在黑漆漆的一栋别墅前。我们一看周围的环境就认了出来,这正是庐山小区,我们捡到dv机的那栋废弃别墅前。 孟洪波依靠车门,抽着烟,烟雾缭绕,他似乎在思考问题,眉头紧皱。 拿着dv机拍摄的黄小凡,她的声音从画外传来,很温柔:“后悔了?害怕了?” 孟洪波抬起头,看了一眼dv,画面上他的脸隐藏在缭绕的烟雾后面。孟洪波没有说话,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然后打开后车门,从里面把那个盖着白单子的死人拖出来。 他冲dv喊道:“别拍了,过来帮我。” 下一秒钟,dv的画面颠倒朝下,一晃一晃。应该是黄小凡把dv机挂在腰上,她走到车前,帮助孟洪波一起抬着那具死尸。 画面晃动很严重,而且角度很差,只能看到他们腰部以下。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顺着别墅的大门走了进去。 他们来到二楼的大厅,大厅里插满了蜡烛,蜡烛正在燃烧,地上还摆着很多东西。在抬尸体前,他们已经把准备的东西都做好了。 孟洪波蹲在地上喘了几口气,说:“你到一楼把纸钱洒了。” 黄小凡拿起dv机,一边拍一边走,来到一个黑色的大口袋前,里面装着满满一口袋的黄色纸钱。她伸手进去拿,这时传来孟洪波的声音,他显得十分焦躁,脾气不好的样子:“你能不能先把那玩意关了,一会儿仪式开始的时候再拍。真不会干活,难怪我妈说你。娇生惯养。” 随即屏幕再次一团漆黑。 画面再亮起来的时候,dv机放得很低,好像抱在黄小凡的怀里,而黄小凡正坐在地上。画面中能看出来,整个二楼大厅烛光燃燃,青烟缭绕,周围墙皮剥落,露出很多红色的砖头,整个环境显得非常诡秘。 孟洪波盘膝坐在不远处,他面前的地上,陈着那具盖着白被单的尸体。 孟洪波紧盯着尸体,静了将近一分钟,他站起身走到角落,翻出一件衣服。这是一件大红色的外套,有点像大衣,盖过他的膝盖。这件大红的外套上有一些黑色的条纹,看上去很像火影里晓组织穿的衣服。 穿好这件衣服,他蹲下身,拿起一个面具,扣在脸上。 这是一面恶鬼的面具,青面獠牙,两只浑圆外凸的大眼睛,在幽暗的火光下,显得十分恐怖。 黄小凡害怕了,磕磕巴巴地说:“你戴上这个真可怕。” 戴着面具的孟洪波转过头看她,因为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像鬼在说话:“如果仪式真的成功了,你说我妈能活过来吗?” “我不知道。”黄小凡颤抖着声音说。 一阵风从窗户里吹进,蜡烛的火苗左右摆动,地上那具尸体的白单子吹开一角。我们清清楚楚看到,尸体露出了那张脸,正是孟洪波的妈妈。 第二十五章 招魂 看到这里我们非常震惊,孟洪波的妈妈已经死了?那天,我们去他家拜访,看到他妈妈正在缝纫衣服。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聚精会神看着,隐约感觉出来,这里面藏着事关生死的重大秘密。 屏幕上,身穿红袍戴着鬼脸的孟洪波拿着粉笔,围绕他妈妈的尸体,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图案。黄小凡始终没出现在画面里,她拿着dv机,作为第三视角进行拍摄。 画面抖动得很厉害,能感觉出她又紧张又害怕。别说她一个女孩了,就算我们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大白天看到这段匪夷所思的视频,都觉得后背发凉。 这个白色的图案逐渐成形,看上去像是两个巨大眼睛的重叠。一个横着眼睛和一个竖着眼睛,瞳仁处交叉,形成一个十字。妈妈的尸体躺在瞳仁之中。女斤农扛。 “是这样吗?”黄小凡颤着声音说。 孟洪波从内兜里掏出几张装订在一起的纸,翻到一页看了看,点点头说:“对,就是这个图案。” “下一步干什么?”黄小凡问。 “点火把。火把拿来。”孟洪波说。 黄小凡放下dv机,画面里出现一个女孩窈窕的背影,她穿着牛仔裤,梳着马尾辫,看不到正脸,却能感觉出这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她从黑口袋里捡出一根木棒。交给孟洪波。孟洪波拿着打火机凑近木棒的顶端,火苗燃烧起来。燃烧的速度很快,孟洪波猝不及防。赶紧避过脸,差点燎到头发。火光,映衬着他脸上红绿相间的鬼脸。 “拿出一张黄色的烧纸,把我妈妈的名字写上。”孟洪波交待。 黄小凡又来到黑口袋前,进去翻找一番,拿出一张深黄色的烧纸,蹲在地上,把纸铺在膝头,用黑色的粗笔,在上面费劲地写着几个字。 这种环境下,没有桌子。写出的字歪歪扭扭。 她拿着这张纸在dv机前晃了一晃,我们看到上面的名字是:梁燕。 鲁大刚“哦”了一声,恍然说:“原来孟洪波的妈妈叫梁燕,刚开始出现的病历单和死亡通知书,就是他妈妈的。” “他妈妈在医学上已经宣告了死亡。”二龙说。 “不是医学,事实也是如此。”我用手指了指屏幕上那女人的尸体。 “我们在他家曾经见到过她,可是活的,这又是怎么回事?”鲁大刚惊讶地问。 我和二龙没说话。继续看着。 孟洪波走到那怪模怪样的雕像前,蹲下身,把它背在后背,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拿着火把。火苗“呼呼”燃烧着,声音很清晰。 黄小凡很明显害怕了,声音都在颤抖:“洪波,我们不要做了……” “这是我们说好的。”戴着鬼脸的孟洪波说:“不能后悔。如果这一次成功,我妈妈真的能活过来,我们就找到了规避死亡的方法。以后不单单是你的父母,也包括你和我,都能长长久久的活着。你也希望长生不死吧。” “可是……我还是害怕。”黄小凡颤抖着说。 “只有两种可能,”孟洪波说:“仪式失败,我妈妈还是死人,活不过来,就算一次奇特经历吧。还有一种可能,我妈妈真的活过来了,那我们就成功了!无论怎么说,我们都不亏。” “田涛和高顺他们呢,他们知道你这么做吗?”黄小凡问。 听到这两个名字,我们顿时注意力高度集中,聚精会神听着。 屏幕上雪花再次大了起来,杂音很多。鲁大刚把音量调到最高,才勉强听到孟洪波断断续续地说:“他们……没有魄力……我是背着他们……复制这个仪式的……” 后面的画面实在太差,屏幕上的人都扭曲了,人声淹没在许多杂音里无法听清。也不知是因为dv机损坏,还是当时受到了什么干扰。 鲁大刚征求我们的意见后,小心翼翼地往后拖曳着进度条。这段话虽然很重要,但听不清也没办法,只能拖到后面看。 画面再次清晰下来时,仪式已经进行一半。孟洪波背着那尊雕像,手里拿着火把,慢慢地围着妈妈的尸体转圈。在那尊雕像的后背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烧纸,纸上写着两个字:梁燕。 画面外面,传来“咚咚”的鼓声,想来是黄小凡敲的。 这鼓声没什么节奏,能听出来黄小凡又紧张又害怕,鼓音轻轻飘飘,充满了恐惧。 孟洪波把火把插在尸体旁边,拿着那叠打印纸,看着上面的字念起来。念的东西很晦涩,一个字都听不懂,像是某种咒语。鼓声渐渐停止,屏幕里的杂音也少了很多,随着这些咒语,气氛也越来越古怪,像是冥冥之中似乎真的召唤到了什么。 我们三个人看得聚精会神,我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孟洪波念完咒语,把那几张纸放在一边,开始背着雕像跳舞。他这个舞就是瞎跳,没个节奏,围着尸体蹦来蹦去。看这意思,跳舞似乎是整个仪式中必要的流程,哪怕不会跳,也得蹦跶两下意思意思。 跳后,他把雕像从后背放到地上。大厅角落里有一大堆供品,七个碟子八个碗儿的,还有一个火盆外带一大摞烧纸。孟洪波把雕像放到这些供品后面,然后往火盆里点燃烧纸。 黄小凡拿着dv机摇摇晃晃走过来,蹲在旁边跟着男朋友一起烧。 “你能不能把面具拿下来。”黄小凡说。 孟洪波没有说话,垂着头,机械一般往火盆里扔着烧纸。火势很大,纸一扔进去,马上烧成了黑灰。幸好房间里风很小,要不然会吹的到处都是。 “我跟你说话呢。”黄小凡举起dv对着孟洪波。 画面里,孟洪波一张鬼脸在火光下阴森可怖。他垂着头,全神贯注烧着纸,像是没听到一样。 “洪波,洪波,你别吓我。”黄小凡声音颤抖。 孟洪波抬起头,阴森的鬼脸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我感觉她回来了。” “谁?”黄小凡说。 “我妈。”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把鬼面具拿掉,露出苍白的脸。 “把这些供品都扔了。”孟洪波嘱咐女朋友一句:“这样恶鬼就不会跟着我们。我要喝点酒。” 他把背包打开,从里面取出小瓶二锅头,扭开盖子,一仰脖就是一大口。喝的太急,呛的眼泪鼻涕出来。 黄小凡拿着dv,来到窗前。这扇窗户用木板横七竖八钉在一起,下面有很大的缝隙,黄小凡一手拿着dv,一手把那些供品顺着窗户缝全都扔到楼下。 火盆里的火势熄灭,剩下一盆子的黑灰。黄小凡把dv放到窗台上,然后蹲下身颤巍巍抱起火盆,来到窗前,费力地把盆里的黑灰往外倒。 这丫头确实不会干活,看她笨手笨脚,我们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突然窗外吹来一股阴风,黄小凡正在倒黑灰,那股风打着旋往里吹,黑灰顿时往回倒灌,吹得她满头满脸都是。黄小凡尖叫一声,火盆应声而落,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孟洪波正在脱外面的红袍,听到声音转头去看,看到这一幕,衣服也不脱了,勃然大怒。他大步流星走过来,没动手打她,大声斥责,骂自己女朋友是吃屎长大的,没用的废物。 黄小凡满脸都是黑灰,摊着两只手,站在窗户边哇哇哭。 看到这里,鲁大刚突然喊了一声:“动了!” 他指着屏幕。此时dv机放在窗台上,拍摄的画面极富层次感,近处是黄小凡,她一个身位外是大声斥责的孟洪波,再后面是仪式用的蜡烛圈,然后就是尸体。 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尸体上的白单子动了,绝不是风吹的效果。幅度先是很小,慢慢大了,一条胳膊很明显在动着。 我们聚精会神看着,那具尸体突然坐了起来,白单子落在旁边。 我看得眼睛眨都没敢眨,这一幕实在是太恐怖了。 画面没有颜色,近乎黑白,尸体离镜头很远,五官看不真切。这具复活的尸体,左看右看,似乎特别迷茫,理解不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黄小凡和孟洪波还在争吵着,忽然黄小凡一声尖叫,用手指着尸体。 孟洪波回头看了一眼,也愣住。他倒是很镇定,轻轻地问:“妈,是你吗?” 复活的尸体慢慢站起来。画面一阵扭曲,所有东西都还清晰,唯独这具尸体在画面上扭曲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第二十六章 死人的阴谋 屏幕上扭曲成一条直线的尸体,一步一步走过来,摇晃的火光中,显得阴森可怖。 她居然张口说话:“洪波。儿子……” 孟洪波声音充满惊喜:“妈妈,是你。我妈妈回来了!” 孟洪波要过去,黄小凡站在他的身后,急促叫着:“洪波……小心一些。” “那是我妈妈。”孟洪波说。 他走进蜡烛圈,来到复活的梁燕旁边。梁燕的脸在画面上渐渐清晰起来,满头白发,脸色有种形容不上来的惨白。她轻轻抱住自己的儿子,母子抱在一起,她似乎凑在孟洪波耳边说着什么,这时屏幕出现许多雪花,像是遭遇到了强烈的干扰。女扔来才。 画面面目全非,什么也看不清。 鲁大刚把dv机拿起来,摁动暂停。然后轻轻用手拍了拍,继续播放,画面清晰了一些。但是这中间缺失了一些画面,我们看到孟洪波身体瘫软,从梁燕的怀抱里慢慢摔在地上。那姿势特别像被攻击所导致的眩晕。 儿子摔在地上,妈妈梁燕抬起头,直直地瞅过来。黄小凡就在镜头前面,从dv的角度看过去,梁燕好像能透过屏幕看到我们一样。 这个女人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情感,完全就是一具可以活动的尸体。 黄小凡吓得尖声大叫,贴着墙壁就要跑。通往外面唯一的楼梯,在梁燕的身后。要想跑必须越过她。梁燕翻着巨大的眼白,从眼睛下面往上挑着,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的身体十分僵硬,骨节就像干涩的轴承,每走一步身体就上下晃动,那姿势和鬼片里的女鬼没什么两样。 昏暗的光线中,杂乱的视频画面,这种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黄小凡贴着墙壁游走,想绕过复活的梁燕,她身体一动,碰到dv机的背带。dv机从窗台上摔下来,砸在地上,画面一片雪花。 我们静静看着,谁也没动,就盯着屏幕上的雪花看。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雪花还没有消退。鲁大刚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想拿dv机进行检查,谁知画面又一次出现。 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孟洪波,一个是黄小凡。黄小凡最终还是没有逃脱魔掌,落在地上的dv机忠实地记录着发生的一切。屏幕是歪斜的,光线特别差,勉强能看到。梁燕慢慢弯下腰,抓住黄小凡的双脚,往外拖着。 黄小凡似乎没有了意识,任由这个女人拖着。梁燕佝偻着腰,像一个阴森的巫婆,拖曳着黄小凡,一步一步离开二楼大厅,从楼梯上下去。 黄小凡还没有醒,就这么被拖着,从楼梯上一节一节下去,她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不过能听到背景里传出“咚咚”的声音,那是黄小凡的身体在撞击楼梯。 画面到这里一片黑暗。 我们这才回过神来,鲁大刚向后进行快播,画面是黑黑的,一直到最后。这次录像,到此为止。 “说说吧。”鲁大刚道。 “在两年前六月的那次探险中。孟洪波得到了一种仪式的方法。”二龙说。 “这种仪式能够让人起死回生。”我继续说道:“田涛、高顺和陈岚应该也知道,但是他们三个没有去做。孟洪波的妈妈得了晚期癌症,他铤而走险,和女友黄小凡一起,做了一遍仪式,结果他妈妈真的活了过来。” 他们两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有种感觉,”鲁大刚说:“这种起死回生的仪式,很可能就是导致他们接二连三被行刑者杀掉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背后那只手,想阻止这种仪式外传?”我疑惑道。 二龙眨眨眼说:“这会不会是一种诅咒?触犯了禁忌,就要死去。” “可是为什么那三个人死了,而孟洪波还活着?触犯禁忌的人明明是他啊。”鲁大刚疑惑地说。 我想了想说:“重新倒带,再看一遍,有个细节我想确定一下。” 鲁大刚操作机器,我紧紧盯着屏幕看着,到了某个时间点,我喊了一声:“停。” 画面上,孟洪波正在念着咒语,他拿打印纸照着念。继续播放中,他把装订在一起的纸放到一边。视频继续播放,一直到最后他昏迷躺在地上。我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沓纸,还没有收起来。 二龙察觉到了,他用手点点纸的位置:“这些记录咒语的纸是关键。我们应该去看看,或许还在。” 鲁大刚指着最后被拖走的昏迷不醒的黄小凡说:“我对她的下落比较感兴趣。” 他说:“你们想一下,黄小凡的魂魄寄居到了孟洪波的身上,那么她的身体被梁燕拖到哪里去了?” “你有什么想法?”我问。 “我想再去孟洪波家里拜访一次。”鲁大刚说。 我苦笑:“孟洪波他妈可是死而复生的尸体,我看她的状态不能称之为活人,更像是活死人。要去他家里拜访,还是谨慎一点。” 鲁大刚露出一丝怪笑:“我可以等到她出门的时候,偷着翻进他家。你们看到他家有阴气,说明那里有古怪,如果不去他家做一次彻底的搜查,我浑身不舒服。” “这样吧,”我看看表:“咱们抓紧时间。大刚,你不是对他家感兴趣吗,咱们兵分两路,你去孟洪波的家里,我和二龙去废别墅找丢失的那几页纸。” 鲁大刚点点头:“好,就这么定了。” 说走就走,鲁大刚把东西收拾好,我们三人出了家门,分头打车而去。我和二龙去的路程远,到了庐山小区的废弃别墅群,我们轻车熟路找到那栋别墅,进去搜索。 这次和上一次感觉不一样。这一次,知道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离奇恐怖的招魂仪式。可能是心理作用吧,走在这里,感觉有点阴冷,被这种气氛弄得汗毛竖立。 我们上了二楼,二龙道:“罗哥,你发现一个状况了没有。” “什么?”我问。 “二楼收拾得干干净净。如果按照dv视频的拍摄情况来看,当时孟洪波和女友黄小凡都失去了知觉。那时候只有复活的梁燕还有活动能力,有没有可能,招魂仪式上用的东西,比如蜡烛、供品、火盆这些,已经被梁燕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包括那几张记录着咒语的纸。”我说。 “我听过我妈说起过东北大神的一些怪事,她以前遇到过活死人现象,本来已经死了一个礼拜的老太太,在下葬前突然复活。但是这种活死人有个最大的问题。”二龙说。 “什么?”我问。 “他们虽然活过来,大部分的情况是不会说话,像木偶一样,浑浑噩噩,就算活,也不会活太久。而孟洪波他妈的情况则很反常,不但会说话,还会缝纫衣服,有自主的思考能力。她真的像活过来一样。”二龙认真地说。 “但是你不能否认她身上有股阴森的戾气。”我说。 二龙点点头:“这样的人不能留在世界上,这里不是死人的世界,哪怕是这样通过奇怪仪式还魂来的。他们的存在,打破了活人世界的法则,会出很大的乱子。” 我们把二楼找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那几页纸,我们又打着手电,进到二楼的其他房间搜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这里收拾得太干净,非常不正常,就连地上画的仪式图案,都已经擦得干干净净。 如果真的是死而复生的梁燕做的,我隐隐觉得这个女人肯定藏着什么邪恶的阴谋。她的所作所为,让人极不舒服。 我们正找着,二龙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轻声地说:“是鲁大刚打来的。”随即开通了免提。 电话杂音很大,传来鲁大刚的声音:“二龙,你告诉罗哥,我已经进了孟洪波他家。” “有什么发现?”二龙问。 鲁大刚说:“他家臭死了,我正在找。” “那个女人呢?”二龙问。 鲁大刚说:“我在她家门外蹲了很长时间,她提着篮子出去买菜了。我是趁这个工夫,从后面阳台爬进去,翻进她家里。这个家太乱了,我正在找……咦,奇怪,奇怪……” “怎么了?”我们焦急地问。 “地上插着很多蜡烛,墙角还有几件衣服……面具!就是咱们在dv视频里看到的,孟洪波曾经穿过的红衣服和鬼脸面具……怎么都收到这里了?” 鲁大刚说着,忽然电话里传来一阵杂音,他的声音很慌乱:“不好,有人在开门……” 没说完,电话便挂了。 第二十七章 招魂术的特别用法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有种预感,要出事。 我考虑一下,让二龙还留在这里继续寻找。我马上赶过去。鲁大刚如果被堵在家里,不知会发生什么。 我从别墅小区出来,好不容易在街边拦了辆车,抓紧时间,一路狂奔,就算这样,到了孟洪波家的小区也花费将近二十分钟。刚上车的时候我还特急,可到了目的地,反而镇定下来,过去这么长时间该出什么事已经出了,着急也没用。 我走进楼,来到三楼。楼洞里静悄悄的,我小心翼翼贴在房门前听了听。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想了想,现在还不能给鲁大刚打电话,一旦他藏在里面,电话一响岂不是暴露了。我又没有他的本事,能顺着阳台翻进去,现在左右没有办法。 我趴在门口又听听,可能是隔音很好,什么也听不到。 我在门口转悠了两圈,一咬牙,上去“哐哐”敲门。如果鲁大刚在里面无法脱身,我在外面敲门最起码能吸引梁燕的注意。 一想到梁燕,我就毛骨悚然。她是孟洪波的妈妈,本来患晚期癌症已经死了。可孟洪波和他女朋友黄小凡,不知从哪学了一套能够招魂的古怪仪式,居然让他妈死而复生,变成了一种阴森至极的活死人。 我心怦怦乱跳。时间不长,里面拖鞋声渐响,来到门口,然后是拨弄把手的声音。 门开了半条缝。梁燕的半张脸露出来,她狐疑地看我。一想到她曾经已经死过,我两条腿就控制不住地颤抖,磕磕巴巴说:“阿姨……” “你是不是有病?”梁燕两只眼睛特别浑浊,整张脸充满了阴森的戾气。 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呵斥,尴尬笑笑。 “疯子,”她狠狠骂我:“滚蛋!小流氓,再敲我家门。我把你裤裆里的玩意拿刀割下来。” 她恶毒的话,配上恶狠狠的眼神,我汗如雨下,被她骂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就要关门,我顺着门缝往里张望了一眼,屋子里黑森森的,什么都看不到。鲁大刚这小子到底脱没脱身? 我情不自禁说了一声:“阿姨,你知不知道黄小凡去哪了?” “什么黄小凡?”她疑惑地看我。 “你儿子不是孟洪波吗,黄小凡是孟洪波的女朋友。”我说。 “你找她干什么?那就是烂货、臭婊子。你找个婊子干什么?难道你想玩她?你不怕沾一身脏病?”梁燕不停地咒骂。 这人说话太恶毒,不知道她生前就是这样,还是还魂后性情大变的。此时的梁燕就像个心理扭曲的变态者。 我讪讪笑:“不在就算了,我走了。” 鲁大刚,哥哥只能帮到这了,我觉得是尽力了。 我刚要走,梁燕忽然说:“你不是找我儿子吗?他回来了,进来吧。” 我看着她,心下狐疑:“孟洪波回来了?” “是啊,就在里面,难道你不认识他?”梁燕反过来质问我。 我挠挠头皮,真想转身就走,此时气氛实在是诡异压抑。梁燕隔着门缝,看着我,呲着一嘴的黄牙,突然咯咯笑,声音很像树林里的猫头鹰。 孟洪波不是在精神病医院吗?他怎么回来的,难道梁燕在撒谎。 这一瞬间,我考虑了很多问题,决定进去看看。就算梁燕古怪,死尸转魂,她毕竟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妇女。我一个大小伙子,血气方刚的,真要和她撕逼起来,不至于落到下风吧。 草了,怕个鸟,我还就不信了。 最关键的是,我想了解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探究真相就要深入虎穴。 梁燕把门敞开。还没进去,就闻到里面一股刺鼻的味道,又腥又臭。梁燕那模样就像七八十岁的老妪,关节僵硬,身材佝偻。她一脸的诡笑,慢慢让开身位,让我进去。 我擦擦鼻子,正要走进房门,这时二龙来了电话。在电话里我简短和他说明一下情况,二龙告诉我,在别墅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马上赶过来和我汇合。 挂了电话,我心里稍安,最起码还有个强援一会儿就到,踏实了不少。 我走进门里,梁燕颤巍巍地把门关上。我暗暗宽慰自己,这个女人看这样子行将就木,走路都颤,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走过玄关,顺着走廊往里屋去,来到稍小的卧室前,我往里看了看,杂乱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旁边是大房间,我正要往那里走,突然脑后恶风不善,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部剧痛,像是被卡车撞过,下一秒钟,眼前一片漆黑,晕了过去。 模模糊糊再醒来时,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勉强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的。我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被绳子牢牢地捆住。 耳边响起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念经。我努力地再次睁大眼,这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我在那间比较大的房间里,床铺、缝纫机、写字台都被清理,空出一大片的地方。地上插着一圈蜡烛。虽然是大白天,可屋里特别阴森,蜡烛的火光幽幽燃烧着,更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在蜡烛阵中间的地面上,画了一横一竖两个交叉的大眼睛。眼睛图案的正中,躺着一个人。借着微弱的光线,我认出来,正是黄小凡。 此时的黄小凡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体僵硬,我仔细观察一下,她的胸口和鼻子都没有动,说明根本没有呼吸。 我曾经见过,黄小凡的阴魂附着在孟洪波的身上。那么,她的这具肉身已经死了。 我觉察出了环境的危险,努力用手去扣后面的绳结。绳子扎得严严实实的,光靠几个手指头根本解不开。 这时,忽然一个声音传来:“罗哥,别慌,我在。” 我努力扭过头去看,旁边有个靠墙的立式衣柜,柜门开启一道缝隙,里面隐隐能看到一张脸。我心里大安,是鲁大刚,原来他一直躲在这里。 我刚要说什么,屋门突然一开,摇摇晃晃走进一个人。 鲁大刚轻手轻脚把柜门缓缓闭合,他的脸消失在柜子里。 我抬起头去看,进来的正是梁燕。她走过来,用脚拨弄着黄小凡的尸体,嘿嘿笑:“你不是要找那个贱女人吗,她就在你的面前。” “你想干什么?”我有了胆气,说话也冲。女庄厅技。 梁燕也不理我,她慢吞吞走到阳台,打开门,从角落里捧出一套大红的衣服。我看得几乎屏住呼吸,这件衣服正是孟洪波在那天晚上仪式上穿的。 梁燕把红衣服穿在身上,然后又拿起鬼脸面具,慢慢套在脸上。她的身形本来就很可怕,穿上这么一套衣服,那种恐怖感简直无法言说。 她开始围着躺在地上的黄小凡转圈,一边转一边舞动。她的身体太僵硬了,挥手跳腿的,显得无比晦涩。此时看来,就像一个疯子。 我突然明白怎么回事,她正在重复那天晚上招魂的仪式。可是,我想不明白了,难道她要给黄小凡招魂? 不可能吧,她谈起黄小凡咬牙切齿,用词之恶毒,让人听了都不舒服。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呢,她到底要做什么? 跳了一圈,梁燕到阳台搬出一样东西。我倒吸口冷气,这东西正是那怪模怪样特别像机器猫的黑色雕像。她抱着它,放在黄小凡尸体的旁边。她又从桌上拿起一沓打印纸,翻到一页,读了起来。 她所读的咒语,听起来好像是那天晚上孟洪波读的东西。伴随着咒语的声音,关门闭窗的房间里,像是刮起一阵看不见的风,吹得蜡烛火苗子乱摆动。 眼前的这一幕,和孟洪波那天晚上的仪式在很多细节上都不一样。我聚精会神看着,头皮有些发炸,浑身不舒服。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梁燕要做的事不是招魂那么简单,可能会更邪恶。 梁燕蹲下身,用手握住黄小凡尸体的手,嘴里加紧咒语,火苗抖动得非常厉害。 衣柜的门轻轻开启了一道缝隙,鲁大刚把眼睛凑到门缝前,聚精会神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就在我们全神贯注之时,发生了一幕难以相信双眼的情景。梁燕居然慢慢倒下,而黄小凡的尸体却缓缓坐了起来,两个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我靠。”鲁大刚情不自禁轻喊了一声:“梁燕这是要换身体,她要占据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身体!” 第二十八章 天敌 我忽然明白了,这种仪式不但能够招魂,而且可以随意处置魂灵和肉体之间的联系。魂魄召之即来,想换个身体。老妪也可以变成小姑娘。 黄小凡松开手,梁燕沉重地落在地上。此时的她已经变成了尸体,满头白发,面色枯黄,眼睛始终睁着,直瞪瞪地看过来。我吓得在地上缩了两步,梁燕半天没有动,全身僵硬,难道已经死了? 黄小凡从地上站起来,跨过梁燕,墙上挂着一面老式的镜子,她对着镜子搔首弄姿,眼神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邪味。梁燕此时一动不动在地上躺着。眼睛里暗淡无光。黄小凡根本就不理会躺在地上的人,照了照镜子,退后一步,开始解衣服上的扣子。 我缩在墙角,屏住呼吸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梁燕招魂之后,占据了黄小凡的身体。那么现在的黄小凡,就是梁燕。 黄小凡把上衣脱掉,露出雪白的肌肤,她伸手到后面,把文胸的扣子解开,随手一扔。然后开始脱裤子,不得不承认。黄小凡算是个比较漂亮的女孩,身材很正点。时间不长,便脱得光溜溜的。 对着镜子,她左右扭了扭,嘴角微微翘起,显出诡秘的微笑。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来到我的面前。赤裸裸蹲下来,笑盈盈地看我:“你说我漂亮吗?” 我不知道怎么答话,憋了半天,才说道:“漂亮。” 黄小凡满意地点点头,我马上说道:“你是梁燕吧?” 她看看我,又看看躺在地上的肉身,说:“是,我是梁燕。以后我要改名字了,我用这个身体继续活着。原来又老又丑的脏衣服我不要了,我要穿新衣服。” 她站起身,跨过梁燕的尸体,脚步声渐远,好像进了厨房,翻找什么东西。此时的气氛太古怪,我实在是忍不住,轻声对衣柜里的鲁大刚说:“放开我。我们赶紧跑路。” “怕什么,再看看。”里面说话。 这声音是鲁大刚没错,可语调发生了些许变化,变得沙哑又低沉,像是变了一个人。我没往深里想,以为鲁大刚耍恶作剧,我着急地说:“赶紧救我。” 衣柜开启了一道缝隙,黑森森的里面露出一只眼睛,看着我眨了两下。这个眼神很陌生,给我一种极为强烈的陌生感觉。联想到刚才的语调,我喉头窜动,里面换人了?鲁大刚消失了,换了一个陌生人? 可……这怎么可能呢? 还没来得及细想,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近了,黄小凡再次走进来,她手里握了一把菜刀。 她拿着刀走近,我吓得头皮发炸,说:“你想干什么?” 黄小凡歪着脑袋看我,她面无表情,眼睛偏偏瞪得极大,就像一个看到新鲜事物的仿真机器人。她说:“刚才给你开门的时候,我曾经说过,你如果走进这个屋门,我会用刀把你裤裆里的玩意割掉。” 眼前这个女人,非人非鬼,就是个变态疯子。我拼命往后躲,不停地瞅着衣柜,鲁大刚一直躲在里面,就是不出声。 我暗暗咬牙,真是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鲁大刚这样的人。我真是太幼稚,鲁大刚连他妹妹都能下死手,更别说外人了。 黄小凡把刀放在旁边,伸出手开始解我的裤腰带。我吓得左扭右扭,满头冷汗,裤裆里这玩意可不比其他器官,我还没娶媳妇呢。 黄小凡拍拍我的脸,轻声说:“别这么害怕,我已经快十年没有碰过男人了。家里的老头死的早,我寡妇失业的拉扯着孩子,无论晚上怎么煎熬,白天还得装贤妻良母,看见男人就躲,生怕惹出一点绯闻。我五十岁的人,看起来像七十岁一样。现在好了,我终于脱掉了旧皮囊,这个世界没有梁燕,只有新生的我,以后我要为自己活着。杀你之前,你先跟我玩一场,把我伺候舒服了,或许我能饶你一命。” 说实话,如果眼前就是黄小凡,我还真说不定能和她发生点什么,反正我也没女朋友。但现在占据黄小凡身体的是梁燕,一看见她,我就想起她原来那张枯黄的脸,怎么想怎么恶心,连带着眼前的黄小凡也觉得膈应,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她离我越近,我越有种想吐的感觉。 可是我现在手脚都捆着,挣扎不开,只能任由她动着。黄小凡把我裤腰带解开,拉链往下一拉,使劲往下扒。 我就像即将遭受侮辱的少女一样,奋力反抗,来回扭动屁股,不让裤子下来。 黄小凡的手在我的大腿根来回摩挲,心理虽然抗拒,可感官上的刺激在瓦解我的意志。 黄小凡不扒我的裤子,直接坐在我的身上。离得近了,我更看清她什么样子。黄小凡乍一看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可近了之后,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有点臭有点腥,再看她的皮肤上有很多黑褐色的斑点,密密麻麻。 我看得倒胃口,控制不住干呕。黄小凡用手擦了擦这些斑点,说:“放心,这不是脏病,是尸斑。这些日子我一直把她藏在冰箱里,可还是阻止不了她的腐烂。我还会占据更好的身体,嘿嘿。”她开始笑。 她把菜刀拿过来,呲牙笑着,把刀放在我的喉咙上。 我拼命往后躲,她的眼神很可怕,说杀就能杀,肯定不会犹豫。 “鲁大刚出来吧,咱们和她拼了。”我对着衣柜喊了一声。 黄小凡极其警觉,马上盯着衣柜门,把刀移开我的喉咙,轻轻一拨,把门打开。 衣柜门缓缓开启,发出“吱呀吱呀”艰涩的声音,我看到鲁大刚蹲在衣柜里。他整个人隐在黑暗中,只有两只眼睛烁烁发光。这一瞬间,黄小凡和鲁大刚对上了眼神。 我可以肯定,里面的这个人不是鲁大刚,一身的气度,和隐藏在黑暗中内敛的张力,完全不是那个大学生鲁大刚能够散发出来的。 鲁大刚说过,自己身体里潜藏着一种能力,当能力上身的时候,他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现在会不会就是这样?女来吐圾。 鲁大刚能力上身是有条件的,一个是逃命的时候,一个是作为行刑者的时候。作为行刑者,他要杀掉所谓的“犯人”,难道现在梁燕就是这个犯人? 鲁大刚像一只人形猫,慢慢从衣柜的深处遁出来,冲着黄小凡微微一笑。 黄小凡反应极快,根本没有废话,手腕一横,操着菜刀对着他的喉咙就是一刀。鲁大刚往后一闪,避过这一刀,蹲在地上居然来了个空翻,轻飘飘落在窗台上。 鲁大刚看着骑在我身上的黄小凡呵呵笑:“罗哥,你好福气。” 黄小凡站起身,拿着刀紧紧盯着他。能感觉出这个女人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给人一种强烈的错觉,她是老鼠,而鲁大刚是猫,她遇到了自己的天敌。 虽然有一战的力量,但是骨子里那种惧怕,丝毫掩饰不住。 “你是犯人,我是行刑者,我不能让你活着。”鲁大刚眯缝着眼说。他一米七几的大个子,蹲在窄窄的窗台上,形势十分诡异。 这两人都他妈是怪人,趁着这工夫,我拼命往后退,想从门口爬出去。 两个神仙打架,可别殃及我这个凡人,刀枪无眼,真要砍着我算谁的。 黄小凡动了,速度很快,尖叫跑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刀。鲁大刚双手倒贴在后面的窗户上,双脚一蹬,整个人像蜘蛛一样爬上玻璃。 他双眼血红,露出兴奋的目光,紧紧盯着黄小凡。 这时,外面大门“哐哐”砸响,传来二龙的声音:“有人在家吗?” 我着急地喊:“二龙,是我,危险!危险!快想办法把门打开。” 二龙听到声音,发疯一样砸门,后来觉得不过瘾,干脆用脚踹。这时,外面声音嘈杂,有一些邻居出来问怎么了。二龙也不答话,一直踹门。 我听到有人报警的声音。现在情况紧急,等警察来了黄瓜菜都凉了,只能自救。我正往外爬的时候,忽然看到那几张写着咒语的打印纸落在地上。正在对峙的黄小凡和鲁大刚,他们两个人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我赶紧把那几页纸偷着捡起,塞到后屁股兜里。 黄小凡操着菜刀,像疯了一样,拼命砍着鲁大刚。而鲁大刚则像个轻功高手,用一只手拽着窗帘杆子,整个人半悬在房顶,他被菜刀逼住,一时下不来。 这时,大门砸响了,有人在外面厉声喊:“警察!开门!” 第二十九章 山村古咒 鲁大刚从接近三米高的屋顶,双臂展开,大鹏展翅跳了下来。他就地打了个滚,缓冲跳下来的力量。来到我身边,抓住绳子猛然一抖,绳子应声而落。 黄小凡举着菜刀就跑过来了,鲁大刚低声说:“我先走一步。” 他不再管我,十分灵巧地避过黄小凡一刀,钻到后面的阳台,把窗户推开,双手扶住窗棂,一纵身跳下去,没了踪影。 黄小凡疯了一样,举着刀就来砍我。我吓得尿都甩出几滴,好不容易跑到门前,手忙脚乱地开锁。外面砸得山响,我一脑门的白毛汗。 终于把锁打开,身后突然恶风不善,我下意识一缩脖,菜刀擦着肩膀砍在门上。这力气有多大吧,刀刃深深地插在里面,黄小凡再往下拔,竟然挣不动。我肩膀疼得钻心,尽了最后的力气,把门打开。 门一开,外面乌压压全是人,我跌跌撞撞出来,二龙和几个警察站在最前面,赶紧扶住我。 外面的人都看到了里面的景象。惊讶地张大了嘴,我赶紧也回头去看。房门后,是幽长的漆黑走廊,走廊上,黄小凡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全身赤裸,披头散发,手里拿着明晃晃的菜刀。 “你出血了。”二龙说。 他一提醒,我才感觉到肩膀疼得厉害,看了一眼,衣服都被血浸透了。 一个警察维持秩序,让围观群众散去,另外一个警察慢慢走进门里。对着黄小凡喊话。 黄小凡全身散发着浓浓的黑暗能量。站在走廊深处,如母兽一般盯着外面。 警察也懵了,他就是个当地派出所的片警,以为发生邻里纠纷,没想到会出这么重大的刑事案件。他不敢往里走。紧急呼叫所里。 二龙问我鲁大刚哪去了,我忍着疼说这小子看形势不好,翻阳台跑了。二龙要扶我去医院,另一个警察拦住我,要我留下电话和姓名,还要去所里做笔录。 二龙要给廖警官打电话,我按住他的手摇摇头,这事如果廖警官再参与进来就复杂了,鲁大刚的事情跟不跟他说? 我正在和那个警察磨叽的时候,围观的人群突然像炸了一样,尖叫着纷纷跑开。拿着刀的黄小凡已经冲了出来,拦在门口的警察被她一刀砍翻,哼都没哼一声,坐在地上,肚子上全是血,也不知伤得怎么样。 黄小凡头发披散,举刀见人就砍,看热闹的人群吓得连滚带爬,慌不择路,有的从楼梯上直接往下面跳,有的往楼上窜。人群一乱,我被他们撞的从楼梯上滚下去,浑身酸痛,刚爬起来,就看到二龙和没受伤的那个警察正在合力阻止黄小凡。 二龙从墙根捡起一根粗粗的拖把杆,把黄小凡拦在楼梯口。 警察一个劲地呼叫。这时,楼下警笛长鸣,我顺着楼洞的窗户扫了一眼,下面来了大批刑警。我居然看到廖警官坐在一辆车里,正拿着对讲机说着什么。 我捂着伤口,混在人堆里低着头往外走,当时场面很混乱,他没有看见我。 出了小区,我赶紧打了车到附近的医院,先把伤口处理再说。到医院一检查,还不错,冬天穿的衣服比较厚,那一刀也没砍实,伤口看着血糊糊的吓人,其实连缝都不用。在医院包扎好,手机响了,是警察来的电话,严肃地通知我,马上到所里做笔录。 跑是跑不了,我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说。这里发生的事,只有我、鲁大刚和当事人黄小凡知道。现在鲁大刚逃之夭夭,黄小凡不知什么状况,我怎么说才能把警察糊弄过去呢。 到了派出所,我马上被控制起来,看这个架势,案子还挺大。我向一个比较面善的警察打听后来发生了什么,那警察告诉我,那个叫黄小凡的女人发疯砍人,已经被警方当场击毙。 我无比心惊,黄小凡居然被击毙了,那梁燕呢,也死了吗? 我打定主意,笔录不管怎么做,都不能露出鲁大刚。倒不是我要掩护他,一旦把他露出来,案子复杂了不说,我和二龙都要陷进去。 做笔录的时候,我就说自己和孟洪波是朋友,到他家去找他玩,结果遇到了这么一档子事。警察反复问询黄小凡当时的行为。他们告诉我,搜索现场时在厨房发现了孟洪波的母亲尸体,警方怀疑梁燕的死,和黄小凡有莫大的关系。 这里还有重大的疑问,梁燕的病危通知书和医院证明已经传到警察局,法医验尸,发现梁燕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为什么黄小凡要把男朋友母亲的尸体藏在家里?男朋友关在精神病院,他妈妈患癌症死了很长时间,而尸体没有发丧,女朋友又发了疯病,拿着菜刀砍人。这真是神秘的一家人。这些诡异的线索,怎么也串不到一起来。 现场发现了怪里怪气的衣服、鬼面具和一大堆蜡烛供品,警方最后判断,黄小凡极有可能是参加了什么邪恶的教门。 他们就现场的细节,对我反复问询。看着他们不信任的眼神,我知道再胡乱搪塞,可能自己都得进去。我便七分真三分假,在没有透露鲁大刚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复述当时情况,避过一些关键问题。 这场笔录从白天一直持续到晚上,我在警局吃的盒饭。能感觉出警察对于这种关于民间邪恶黑教门的案件特别敏感,口供里只要有一点细节上的疑问,就反复问,后来我脑子昏昏涨涨,说得嘴都干了。 最后还是廖警官替我解围。他也是刑警队的,但不负责这个案子,不过他和队里这些人关系都很熟,打过招呼之后,把我领出来。出来的时候,我饥肠辘辘,廖警官还请我吃了饭。和他聊起来,他才告诉我,这个案子非常怪,有许多违背常识性的细节,比如黄小凡被击毙后,法医进行尸体解剖,发现她已经死了很长时间,有腐烂的迹象,可是黄小凡拿刀砍人,这是铁一样的事实,有很多人做见证。 廖警官认为我出现在那种场合,绝对不是偶然的。他冲我眨眨眼说,是不是解铃让你去调查的?我苦笑,什么也没说,真是难为廖警官的信任了。 我问他鲁大刚案件有什么进展,廖警官摇摇头说:“都停滞了,毫无线索。” 我们闲聊了两句便散了。回去的路上,我给二龙打了个电话,二龙和鲁大刚正在家里,让我过去。 一想到鲁大刚,我一时没了兴致,拒绝了他们,回到自己的家。女亚丰扛。 好几天没回来住,家里十分清冷,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把解铃给的那本奇书拿起来看,结果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书是好书,看不进去也是白搭。这就是人生可恶的地方,得到了武林秘籍,为什么还要费劲巴拉地学,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学就会。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赶忙从床上起来,把裤子翻出来,后屁股兜里那几张咒语的打印纸还在。 我翻开看看,这些纸不知经过几个人了,皱皱巴巴像一块破抹布。我小心翼翼展开,这些纸上有搜索来的信息,也有原创,应该是孟洪波写的。里面记述了他们四个人曾经探险的经过。 他们在两年前的六月组织了一次探险,成员四个人,田涛、高顺、陈岚和孟洪波。四个人到的地方是云水镇和天井镇交界的一个山村。那个地方临山靠江,当地村民自古一直保持着上山狩猎,下江打渔的习俗。现在这个地方主要是靠山林养殖和旅游业过活,有一些闲得蛋疼的驴友翻山越岭来到那里去体验山林生活。 他们四个人到那地方并不是旅游和观光。 整件事情的开始源于高顺的爷爷。老头很小的时候因为战乱避难,曾在这个村住过一段时间。他在村里有幸见过一次名为封魂咒的仪式。 仪式中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要参加。当时还是大村子,人丁旺盛,夏夜时分,火把通明,仪式上鬼气森森。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给高顺的爷爷留下了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印象。 后来战争结束,爷爷离开村子进了城市。后来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到了晚年,老头便把那天晚上的故事说给孙子辈听。 现代社会长大的年轻人谁爱听老年人絮絮叨叨讲这些玩意,尤其老头上了岁数脑子不灵光,就记得有这么个事,许多细节都说不清楚。 其他人没当回事,可是作为悬疑惊悚写手的高顺,却本能地感觉到这里有事。如果挖掘出来,肯定是个好素材。 他便约定了三个同样写手的朋友,一起进入深山,进驻山村,去调查很多年前尘封在时间里的神秘仪式。 第三十章 进山 打印纸的后面还附有图片,黑白色,非常模糊。四个人,田涛、高顺、陈岚和孟洪波站在一个黑糊糊的古庙前合影。这座庙没有庙门。又旧又破,门里黑森森一片,光线照不进去。 吸引我注意的是庙门前一左一右两尊雕像,正是在孟洪波家里看到的,长得很像机器猫的东西。我心中狐疑,难道孟洪波把这东西从人家村里的古庙前给偷了出来?结合发生的情况来看,这尊雕像是整个仪式流程中很重要的道具,要想成功招魂,就要把死者的名字写在烧纸上,贴在这尊雕像的背后。 我继续往下看,孟洪波记述的语焉不详,寥寥草草,很多细节都没有写到。通过他记录的这些信息。我勾勒出一个概况。封魂咒是村子里流传几百年的仪式,起因不详,这种仪式非常隐秘,担任整个仪式流程的核心人物叫做游行众。担任这个职务的人,历来都是本村一个大家族的家长,代代相传,其中隐秘外人不得而知。 我翻到后面的咒语,不是打印的,而是用黑色的尖笔手抄出来的。这些文字我一个都不认识,看起来像是蜷缩的蝌蚪,每一行咒语下面,都用汉语和拼音进行了谐音标记。写的工工整整,一丝不苟,看样子写的人当时非常认真。 我情不自禁读了两句。虽然很难懂,但是音调非常好听,像是很古老的音乐。这些咒语有一种很难讲的魅力,诱惑着我要继续读完,我知道这个东西很邪,便止住了这种欲望。 虽然上面信息不多,但事情总算是有了眉目和线索。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我来到鲁大刚的家里,他和二龙都在,我把这几页纸拿给他们看。这一趟山村之行是必须要去的了。 鲁大刚已经恢复了学生模样,完全没有昨天和黄小凡对搏时的英姿和气度。鲁大刚看见我,不住地道歉,他说能力来的时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我到不在意这些。我想的最多的是,鲁大刚当时能力附体,说明作为行刑者,他要杀的人是寄居在黄小凡体内的梁燕。梁燕该死。 二龙说:“梁燕这么搞,很明显触犯了某种禁忌。这种禁忌和山村里的封魂咒仪式息息相关。” 我说:“关系到这件事的人都死了。田涛、高顺、陈岚、现在又加了梁燕,严格意义来说黄小凡也死了,她没有了自己的肉身。” “那为什么只有孟洪波还活着?”鲁大刚问。 我苦笑着摇摇头,猜测说:“或许孟洪波在山村做了什么,使他规避了风险,躲过了仪式的禁忌和诅咒。”女以双血。 二龙迟疑一下说:“你们说,我们会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 我还没说话,鲁大刚狂笑:“怎么可能?别忘了,我可是老天爷选出来的行刑者。只有我杀别人的份儿,我们怎么可能出事,你放心吧。” 我心里笼了一层阴影,看着鲁大刚这样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昨天的行为,见我不救,极其冷漠,虽然当时是行刑者能力上身,身不由己,但我还是心里不舒服。我现在有点怀疑他。到山村调查,不单单是查究事实真相,他会不会另有目的? 现在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简单商量了一下,那个村子在离市区很远的地方,查查地图,少说能有七八十公里。鲁大刚不能坐中长途客车和火车,有警察临检,一旦堵在车上,跑都没地跑。 还好,鲁大刚和二龙都会开车,我们借辆车就可以了。这种沾土豪便宜的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铜锁。我给他打了电话问他借车,车新旧无所谓,但必须要抗折腾,能跑远路。 铜锁比较够意思,把他们公司闲置不用的一台送货车暂借给我。我们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商定好第二天早上出发。 经过一天的准备,第二天天色刚擦亮的时候,我们三人趁着大街上没多少人,开着车出了城。 这一路,走的惊心动魄。也不知市里搞什么行动,每个路口都有武警巡逻,随机抽车检查。鲁大刚买了一顶假发,装了几片小胡子,就算这样也不敢冒头,遇到临检就藏在车座下面。 走走停停,本来路途不算很远,可临近傍晚才到地方。要进山村,必须走一条盘山路,天色晚了,进山实在危险,只能明天再说。我们不敢住店,现在甭管什么规模的宾馆,住进去全要查身份证,公安联网。没办法,我们只好陪着鲁大刚睡在车里。 我问鲁大刚:“你想没想过下一步怎么办?老这么躲着不是办法。” 鲁大刚倒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我本来就没罪,只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难局自然而解。” “没那么容易。”二龙裹着衣服闭着眼说:“你的罪名是杀害妹妹,如果你妹妹不活回来,你走到哪都要背负这个罪名。” 鲁大刚嘟囔一句:“那就让她活回来好了。” 我们只当是梦话,没有细想,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大家揉揉眼就上路了。顺着盘山公路往里开车,大概一个小时后,路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被碎石堵住的山路。 来的时候二龙和鲁大刚查过攻略,车子到这里就不能走了,进村要步行。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收拾一下东西,跳下车。在路边有块路碑,上面刻着两个字:二八。 “就是这里,顺着这条路下去。”二龙说。 “这村子名起的够怪的,叫二八村。”我说。 鲁大刚说:“这个村名还有些传奇色彩,以前古代讲二八佳龄,二八就是十六岁。据说这村子很早以前有个女孩,到了十六岁嫁人,挺有福气,嫁给一个大官。后来遇到灾年,全村人吃不上饭,有人找到这位夫人,夫人给大官吹枕头风,在村里办置了粥场,救活很多村民。那时候女人嫁夫后,没有名姓,也不好称呼她,就用她嫁人时的年龄重新作为村名。” “还有这样的事。”我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一边聊,一边顺着山路往里走。走了很长时间,这林子就像走不完没有尽头一样,翻过好几个山头,到了中午。虽然没看到山村的影子,但距离应该不远了。林子里,我们看到一些随手扔得矿泉水瓶子,塑料袋和香肠外面的封皮。 我们歇了一气,继续往里走,在一处山岗上,看到了前面出现一个山村。 这个村子目测挺大,几百多户,房子一水的木石结构,结实耐操,其中还有一些二层小楼。现在正是中午,炊烟渺渺,鸡犬相闻,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 我们顺着山路进了村,村民看见我们的扮相就知道是驴友,早已见怪不怪。到这个地方,先解决住宿问题,我们和村民打听,在村西头有一家客栈,是村主任开的,也是村里唯一一家客栈。 我们走到客栈,比较幸运的是,这里没有和公安联网的电脑,也不查身份证。前台坐着一个老大爷,正在听收音机,让我们自己在登记本上写名字。我们看了看,以前登记的人,全都在胡乱填写,有的写张三有的写李四,还有的写奥巴马。 我们也随便编了三个名字登记上。交付押金,老大爷取了钥匙扔给我们,现在是淡季,冬天刚刚过去,山林凋敝,没什么人,这样也好,方便了。 放下东西,简单休整了一下。我们从房间出来,向老大爷套磁,打听封魂咒。老大爷不耐烦,让我们找村长去。我心念一动,把打印纸上的合影拿给他看。 老大爷戴着花镜看了看,说道:“这是地藏庙,在山后边,没人敢去。咦,这几个后生我认识。” 我们赶紧打听。老大爷说:“说这话大概能有两年多了吧。” 我们对视一眼,时间能对上。老大爷继续说:“这几个后生和你们一样,来这里就打听封魂咒的事。当时范四爷还活着,他是村里岁数最大的老人,这几个后生就找过去,给老范家很多钱,别的不问,就向范四爷打听封魂咒。范四爷告诉他们,封魂咒这玩意太邪,最好就让它这么失传下去。后来这几个后生觉得没意思就走了,过了几天,这小子又偷着一个人回村了,”老大爷用手点着图上的孟洪波:“就是他,这个小白脸,最是机灵。他把那些伙伴都忽悠走了,他自己又偷着回来,然后和范小偷鬼鬼祟祟的,不知干了什么。” “范小偷是谁?”我问。 “是范四爷偏房的耷拉孙。这小子挺聪明,上过初中哩,可就是不学好,心术不正,以前在村里偷过东西,我们都管他叫范小偷。” “他现在人呢?”我急着问。 “死了。就在你们来的前几天。” 第三十一章 风水古怪的地藏庙 从客栈出来,我们向村民打听地藏庙的位置,没一个搭理我们的。 “村民们很不友善嘛。”鲁大刚说。 我道:“实在不行,拿钱砸。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们在村里随便找了一个正在走路的妇女,和她打听山后的地藏庙。她的表情就像是遇见了鬼,低着头急匆匆就走。我从兜里掏出一百元的红钞塞在她手里,这人挺淳朴,推着手说不要,我就硬塞。我们俩来回拉锯,最后她还是收了。 我问为什么村民这么不友好。 村妇拿着钱有点不好意思,支吾半天才说:“你们打听的是地藏庙,村里有规矩,谁也不准过去。那地方很邪,去了能招惹灾祸。” 二龙把打印纸展开,把上面田涛等人的合影给她看:“这几个人你认识吗?” 村妇点点头:“有印象,很长时间了。我对这个丫头印象最深,”她指了指图上的陈岚:“爱说爱笑的。城里的妮儿长得真白真俊,我当时还跟俺家男人说,人家城里的闺女咋长得这么水灵。” “他们当时在村里和谁接触最多?”我问。 村妇想了想说:“他们来了之后打听什么咒,老年间的东西也只有范四爷知道。那时候范四爷还活着,这几个人就天天去老范家泡着,又是给钱又帮着干活,后来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对了,他们走了之后,这个小伙儿又自己偷着回来过一次。”她指了指图上的孟洪波:“他和范小偷好像出了一趟船,拉了什么东西回来,神神秘秘的。两人搬着那东西翻山越岭出了村,后来就不知道了。” “你知道范小偷是怎么死的吗?”鲁大刚问。 村妇说:“可惨了。据说是死在自己家炕上,七窍流血,眼珠子瞪得贼大,偏偏没有动静。第二天他婆娘起来。发现男人死了,吓得她精神都有点失常。范小偷还有个孩子,婆娘家寡妇失业的可怎么办啊。村里都有规矩,不能碰地藏庙,他死了也算是自己找的吧。” 我们对视一眼,心里有数了。 我们又和村妇打听去地藏庙的方向,她收了钱不好意思不告诉,给我们指路,告诉我们怎么走。末了加了一句,千万别去,那里太邪。 送走了她,我们核计一下,现在有两条线索。地藏庙和范小偷。 当初这四个人来到这里调查,走了之后,孟洪波又偷着潜回,从村里带走了东西。他带走的东西。很可能是仪式的必需品,他要借助古老的仪式复活他的妈妈。 他的目的达到了,但是引发的结果却出乎意料。这种古老的仪式不单单可以招魂,似乎还可以随意处置灵魂和肉体之间的联系。 这四个人最终都遭遇噩运。三死一疯。 范小偷已经死了,不急着找他,我们打算先去拜访地藏庙。 按照村妇指点的山路,从村口拐出去,沿着山径往里走。开始还能看见零星村民,他们看到我们走这条路,都在低声说着什么,还用手指指点点。 我耳朵尖,听到一个男的低声说,又来了几个不知死的鬼。 我们没管这些闲言碎语,径直进山。翻过一个山头,已经没有人了。偌大的山坡,植被荒凉,全是不长草的土坷垃。现在刚刚入春,天气还非常冷,尤其是如此空旷的地方,山风特别硬,脸被吹得早就麻木了,一张口就吐出一团白气。 我们站在高处看看,不远处山腰中,露出一个建筑的黑色尖顶。 这建筑貌似不太大,仅仅从露出的这一角来看,是老东西了。不知有多少年。孟洪波的资料里记载,村里的仪式至少有几百年历史,而这种仪式和地藏庙又戚戚相关,那么地藏庙的年份至少也在那个时代。 几百年是个非常模糊的时间概念,粗糙一点推理,应该是明朝时期,具体是什么时候就无法得知了。 我们从山坡上下来,朝着地藏庙的位置过去。这一路开始出现问题了,首先地上出现一些未燃尽的黄香,这些香插在地上,因为时间太久了,被风吹得硬化,看上去像石头一样。 地上、树枝上零散着一些黄色的纸钱,这地方本来就荒凉,多出这些东西,给人的感觉极为压抑和肃杀。 再往前走,我们看到山路两侧有两棵大树,两棵树中间悬着一条红色的丝带,正好把去路拦住。丝带上缠着许多三角形的绸布,每一张绸布上都画着一个打坐的佛陀,细数数,能有上百个。 我们互相看看,心里有股异样的沉重。这条丝带很可能是结界,抵挡住外来的邪崇进村。潜台词就是,一旦越过这条线,你的生死我们就不负责了。女扑来弟。 看样子,封魂咒和地藏庙给村民们带来了很多不好的记忆,现在只能封存,把这些东西像瘤子一样排除在村子体系之外。 我们从红线底下钻出去,又走了一段路,眼前渐渐开阔,出现了一座规模很小的庙宇。 一看到这座庙,我们马上肯定,这就是当初四个人合影的地方。二龙把打印纸翻到照片那一页,比对一下,一点没错。 令我们惊讶的是,庙门口居然跪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头发凌乱,后背还背着几岁大的孩子,孩子冻得小脸通红,眨着眼四下看着。 女人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看到我们,像是秘密被撞破一般,受到了惊吓,连滚带爬站了起来,低着头匆匆往外走。我们目送她远去,鲁大刚说:“看样子,村里还是有信仰这些东西的人。” 二龙看看这座庙,皱眉说:“奇怪,这不是地藏庙。” 我们问怎么了。 二龙围着庙转了一圈。这座庙占地面积可能还不到一百平米,周身黑色,年久失修,外面支撑的木头柱子都腐烂了。我虽然没见过地藏庙是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确实如二龙所说,这里应该不是地藏庙。 这座庙整体风格根本就不像中原文化,它四角飞檐,形如叠扇,有点日本京都的味道。我摸着冰冷的外墙,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战火,这座庙还能保存下来也算个奇迹。 鲁大刚问二龙,这座庙是怎么回事。二龙没说话,他来到高处,手搭凉棚四下张望。看了一会儿,再走下来时,手里多了一根木棍。 他想了想,开始在地上画图案。 “这座庙在这,”他画了个正方形做标记,然后又在上面画了两个竖条:“你们看这三个东西组成了什么形状。” “三角形。”鲁大刚说。 二龙道:“品字状。刚才我看了一下,越过山坡的另一边,插着两根杆子。这就证实了我最开始的想法,这三样东西呈品字。按照风水的说法,庙宇连带建筑如果呈品字状,是为了封印邪物的。说明村里的风水有问题,曾经有东西来过,又收服不了,只能靠这座庙给镇压住。” “你还会看风水。”我说。 “略识。”二龙说:“来的时候,我看过周边山脉的形状,形成了一个锁链,是个困阴局。很可能,这个村里要镇的邪物现在依然还在。” 鲁大刚听得咽口水:“会不会就在这座庙下面?” “有可能。”二龙说:“这座庙是招阴的阴庙,也可能是个法器。既能滋养邪物,又锁住了邪物。具体的,还要进庙看看。” 我们只是把周边情况摸清楚,庙还没进去。 这座庙敞着门,虽是大白天,可门里光线晦涩,勉强看到神龛上供奉着雕像,具体是什么就看不清了。 鲁大刚把手电打开往里照,二龙阻止他:“先别用手电,小心冲撞神灵,我进去看看再说。” “你还真把这个当信仰了。”鲁大刚说。 二龙说:“倒不是信仰,我对任何自古能流传下来的仪式和规矩向来都保持着敬畏之心。” 我指了指庙门口,一左一右两尊残破的雕像。这两尊雕像特别像机器猫。我说:“这就是孟洪波运回去的东西。” 二龙来到门口,一步跨了进去。我和鲁大刚对视一眼,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庙外看不清里面,但是走进去,光线还是比较充足的。贴近房梁的位置,开了几扇天窗,用铁栅栏封着,光线从外面射进来,能看到很多灰尘飞舞。 庙很小,只有一座供桌,后面贴着墙的是神龛,上面供奉了一尊神像。 这尊神像是个光头小和尚,盘膝打坐,手里拿着一根禅杖,背后斜挎一个斗笠,脑后是尊石刻的轮盘,类似佛光。 我马上道:“你还说不是地藏庙,这就是地藏菩萨。” 我曾经在殡仪馆见过地藏菩萨,和眼前这一尊非常像。 第三十二章 砸庙 在民间阴气最旺的地方也就是殡仪馆和火葬场了。以前有亲戚出殡,我曾经进过寄存骨灰的白骨堂。里面阴冷异常,靠墙的位置,就供奉着骑虎的地藏王。 如果硬说两个地藏王有什么区别。眼前这座土庙里的雕像,从形状和神态上,更有种调皮的意思,不那么严肃。 光线中能看到供桌上摆放着堆满香灰的香炉,几个破旧的瓷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上柱香吧。”二龙说。 我和鲁大刚没意见,既然来了,那就上吧。二龙比我更像圈里人,随身带着香,分给我们每人三根,点燃之后,毕恭毕敬鞠了三个躬,然后把香火插在香炉里。 因为弯腰的姿势。我们忽然看到,在雕像下面露出一行字。这尊雕像是端坐在石头刻的莲花瓣上,上面的字早已风化,只留下模糊痕迹,除非在特定的角度,要不然很难看到。 我们凑近了看,上面的字是:母子地藏尊。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什么意思。上完香从庙里出来。这座庙太小,实在没什么可查看的,而且特别脏,灰尘很多,让人很不舒服。我们来到外面,二龙看看手机,还好有信号能连上网,他查了一下说道:“母子地藏尊是日本的说法。” “怎么回事?”我问。 “日本也流行供奉地藏菩萨像。”二龙看着手机上的信息说:“但是他们供奉的和我们中国完全不一样,有很多种地藏菩萨,比较生活化。母子地藏尊,具体什么历史背景不知道,供奉的一般都是母子像,用来保佑有孩子的家庭。” 我说:“可这庙里只有一尊佛,哪有母子之说?” 二龙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难道这里的地藏菩萨是从日本过来的?”鲁大刚疑惑。 二龙苦笑:“谁知道呢,如果能找到村子里的族谱就好了,这个村子肯定是有历史有典故的。”女丽台血。 我们又转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就想回去。鲁大刚灵机一动,突然提议:“要不然我们三个人也在这里合张影吧。” 我当时就皱了眉:“你丫是不是有病。” “你害怕?”鲁大刚说。 自从那天从梁燕家脱险之后,我对这个人印象急转直下。甭管是不是因为他能力上身,变换了性格,我总觉得这人不地道。对他有了隔阂。 我没好气地说:“君子不立危墙,就算是孙悟空也没说到处没事找事的。那四个人的前车之鉴就摆在前面,别节外生枝。” 这座阴森的地藏庙,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心里觉得特别膈应。每当我出现这种感觉,就是要出事,好的不灵坏的灵,屡试不爽。 鲁大刚笑笑,没坚持,我们三人离开地藏庙,顺着山路回到村里。这一折腾到了中午,我们就在客栈吃饭,没什么好东西,都是家常便饭。连点肉腥也看不着。 客栈的老大爷坐在旁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等我们吃完,他好收拾碗筷。 我们花钱消费了,他的态度也好了一些,我们把刚才去地藏庙的经历说了一遍。老大爷磕磕烟灰:“你们几个后生真行,不让你们去非得去,出了什么事可别说老汉没提醒你们。” 鲁大刚说:“我们看了,也没啥东西,一座破庙。” “破庙?”老大爷哼哼了两声:“我记得小时候,比你们还小,也就是十几岁,那时候刚解放时间不长,地藏庙不只现在这么一座。有许多,连成一片,香火特别鼎盛。后来到了‘文革’,破四旧,有一帮从镇上来的红小将专程跑到我们这兔子不拉屎的村里,盯上后面的庙了,斗志昂扬,扛着家伙就要把那里给刨了。当时看庙的‘游行众’就是范四爷。” 他一说到“游行众”,我马上反应过来。在孟洪波调查的记述里,出现过这个称谓。游行众是担任整个仪式的核心人物,代代相传。他们就是掌握了这个仪式所有秘密的人。 “范四爷看见他们来了,急忙阻拦,苦苦相劝,说砸不得,砸了要出大事。那帮人哪会听,不但把范四爷推开,还用手里的家伙把范四爷的腿给砸折了。”老大爷吧嗒着烟嘴,沉浸在记忆里。 “原先地藏庙那么多房子,全让这帮兔崽子扒了,里面的东西,有的烧了,有的用车拉着,到后山扔进江里。扒到最后一个房子的时候,正好到了晚上,这些混小子也干累了,说说笑笑回村。就在那天晚上,出事了,后山冒出一阵呜咽声,开始很低沉,后来越来越响,连成一片,还有女人的哭喊声,反正挺吓人,半夜听见,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老大爷说:“那帮臭小子也听见了,可他们不怕啊,还说要用炸药把庙基炸为平地,再恶的恶鬼也挡不住平地一声惊雷。” “后来呢?”我问。 “死了人。”老大爷回忆说:“领头的那个小将,死法和范小偷一样,无声无息死在炕上。死的时候,眼珠子瞪的贼大。出了人命,庙也不炸了,那些小将全都吓跑了。后来这件事报到乡里,上面还派了工作组调查,看看是不是有人蓄意谋杀革命小将,查来查去也没个结果,乱糟糟得倒也热闹。” “你刚才说,把东西扔到江里?”我问。 老头说:“我们这里翻过两个山头,下面就是乌江支流,以前我们这里还打渔哩。现在江上游开了什么工厂,也没人敢吃江里的东西,多少年都不出水。” 我看了看二龙和鲁大刚,他们明白我这么问的意思。孟洪波曾经和范小偷勾结在一起,到后山出船打捞过什么东西。看样子就是当年破四旧时候,砸庙后扔的东西。 吃完饭,我们稍微休息,和老大爷打听范小偷家的住址。他一开始支支吾吾不说,我们塞了钱,他才指了路,告诉我们,以后真出什么事可不怨他。 据我们观察,村里没有精壮的男人,可能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老头小孩妇女,还有范小偷这样四六不靠,不爱干活的混混。 我们来到村头,这是三户瓦房连成一起的家,门楣特别矮,个高的都要低头才能进。我们敲敲门,很长时间后,才听到脚步声响,有人开了门。门一开,我们看到里面的人,顿时就愣住了。 里面站着个农村妇女,头皮散着,年纪应该不大,但满脸皱纹,后背还背着个孩子。这个女人,我们去地藏庙的时候见过,她当时跪在庙口,好像在祈祷。 她看到我们也愣了,伸手就要关门。鲁大刚一把抵住大门:“大嫂,我们有事。” 二龙在后面碰碰我,朝里面努嘴。门里是小院子,院子后面是正堂,开着门,光线很差,不过能看到,屋里停着一口棺材。 棺材没有落地,架在两只长凳上,虽然是大白天,但这东西的出现,有一种极为阴森的感觉。 棺材里应该就是范小偷的尸体,他前些日子死了,没想到一直没有出殡,就放在家里。幸亏天冷,这样天热,估计都能臭了。 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范小偷的老婆,她瞪着大眼睛说:“你们再不走我要喊人了,外乡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不?” 她背着的那孩子,真是个熊孩子,还没怎么的,哇哇哭。哭的这个心烦。 我没有办法,从兜里掏出一千块钱塞过去:“大姐,我们听说你的事,表示深痛的哀悼,钱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这一千我真是硬着头皮给的。现在我们三个人,我岁数最大,也是唯一工作的人。二龙还是学生,鲁大刚正在跑路,一切开销都得我出。 不得不说,钱这玩意就是好使,往上一递,百炼钢顿时化为绕指柔。任你钢似铁,也架不住金钱的诱惑。那女人还真不客气,一把抓过钱,塞进兜里。 “我知道你们要什么。”她说:“在地藏庙的时候,我就看你们不对劲。你们是不是也来打听封魂咒的事?” “对。”我说。给了钱,我就不客气了,索性大大方方说。 “你们进来吧,别让人看到。” 我们三人走进院子,女人赶紧关了门。她带我们穿过院子,走进里面的厅堂。屋子本来就不大,还停了一口棺材,灯光晦暗,我们三人站在原地,有些尴尬。 二龙很机灵,看到屋里放着范小偷的遗像,赶紧从包里拿出几根香,递给我们。我们三人走上前,毕恭毕敬鞠躬,然后把香插在遗像前的香炉里。 女人的脸色委婉了一些,不再那么强硬。 第三十三章 复活 敬完了香,气氛有些尴尬。我们四个人互相看着,我清清嗓子问:“不知大姐怎么称呼?” 女人说:“我嫁给他们老范家,就是他们的人了。你们管我叫范嫂就行。” 没有话说了。 我一想这么可不行,索性敞开了聊,反正也掏钱了。 “大姐,我们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封魂咒的事,你了解多少,能不能告诉我们?”我问。 “你们算找对人了。”范嫂说:“这个村知道封魂咒的,也就我们老范家,现在老辈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小辈里知道这件事的也就俺家男人。现在俺家男人也走了,知道封魂咒的只有我了。” 二龙掏出手机,打开录音,问:“那大嫂你说说这个仪式是怎么回事。” 范嫂眼神有些诡诈:“我不能白告诉你们,这是我们老范家的秘密。” “那你想怎么的。”鲁大刚不耐烦。 范嫂道:“当初那几个后生来到我们村,缠着四爷爷问封魂咒的事。还塞给他们很多钱。你们有没有钱?” 我们互相看看,我这个不高兴,这也太贪财了吧。合着里外就我是冤大头,这次来就带了三千,刚才给过她一千,还剩下二千,我们三个再凑凑,能再凑出三千来。 “二千行不行?”我故意打个折说,留出一定的资金空间。 范嫂一脸鄙视:“我们孤儿寡母的,我还带个孩子,二千块钱能干什么?打发要饭的呢。少了两万不行。” “什么玩意?!”我差点跳起来。二千都是我的底线了,还两万。 “范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耐着性子说:“你成寡妇也不是我们弄得,你不能随便讹诈啊。这样吧。一口价,三千。行就行,不行拉倒。” “没得谈。”范嫂站起来,背着孩子,走了出去。拖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用斧子劈着柴火,看样子是不打算理我们了。 鲁大刚搓着手,显得非常焦急:“罗哥,两万就两万吧。” “哎呦呵,”我看着他:“你这牙真大,敢情不是花你的钱呗。” 鲁大刚说:“封魂咒的事情对我很重要。这样吧罗哥,这两万算我借你的,日后连利息我一起奉还。” 我笑:“大刚,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这身份,自己还自顾不暇呢。天天能吃饱饭就不容易了,以后拿什么还钱。再说,我手头也没有两万,就算有这钱我还留着娶媳妇呢。我没有,有招你们自己想去。” 鲁大刚看了我一眼,眼神很不善。 看着没有,这就是人性,问我借钱我不借,马上就恨上了,就像我欠他一样。 我也不高兴,索性一拍两散,反正这件事里也没我啥责任,跟着他们瞎晃,一分钱不挣不说。还搭进去多少工夫和金钱。 我已经打定主意撤退了,看看他们两个,转身就走。二龙在后面说:“罗哥,我们再跟她商量商量。” “你们商量吧,我回去收拾东西,天不早了,晚上山路更没法走。”我说。 鲁大刚在后面笑:“我们不走你能走的出去吗?你会开车吗?三十岁的人了,没车不说,连开车都不会。”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黑着脸从屋子里出来,穿过院子就要走。二龙跟着我,我知道我如果要走,二龙绝不会留下帮鲁大刚。鲁大刚可能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讪讪地跟在我们后面。 我来到大门口,气呼呼推门而出。这时,院子里劈柴的范嫂忽然说道:“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无偿地把封魂咒的事情告诉你们。” 鲁大刚一听就乐了,急忙抓住二龙,拖着他回到院子。 我这一只脚里一只脚外,想走还想留,特别尴尬。二龙给我台阶下:“罗哥,别忙着走,听听她怎么说。” 我阴着脸,揣着裤兜回来,看看再说吧。反正要钱没有,这个是高压线,铁一般的原则。 范嫂站起来。他们家的格局是这样,正中是正堂,左右两侧是睡觉休息的厢房,呈品字形,中间是院子。范嫂把孩子送到西厢房,打发睡了,再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页古色古香的黄纸。 纸残缺不全,上面写着许多黑色的毛笔字。她来到我们近前,说:“老年间的东西经过很多波折,传到我们这一代,就剩这么几张破纸片了,上面记载了封魂咒。当时那个姓孟的后生跟俺男人就是拿着这几张纸片研究的封魂咒。” 鲁大刚伸手去拿,女人狡黠地一缩手:“别忙,我有条件。” “说。”鲁大刚不耐烦。 范嫂回身就走,那意思让我们跟上。我们一起又回到正堂的屋子。 “兄弟三个能不能搭把手,把棺材盖掀开。”范嫂说。 我们面面相觑,此时气氛有些古怪,可既然求到她门下了,只要要求不过分,我们都要去干。我们三个人抬起棺材盖,放到地上。 棺材里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脸色铁青,紧闭双眼,死了有段时间。 这时候突然看到一具尸体,尤其还在这阴森森的房间里,让人非常不舒服,心里膈应。 “这就是俺男人。”范嫂说。 合着他就是范小偷。农村人常年从事劳作,长相和实际年龄相差比较大。眼前这个范小偷看面相怎么也得五十,可是从他孩子的年龄推算,应该不大,可能只有三十多岁。 这个范小偷死得离奇,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整张脸透出一股阴气。 我们谁也没说话,鲁大刚盯着尸体看着,揉揉眼。 “我的条件就是,”范嫂说:“你们学会封魂咒之后,让俺男人再活回来!” “什么玩意?”我当时就炸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复活你丈夫?”女余场才。 我脑子转得极快,要说能不能复活呢,有很大的可能。封魂咒的仪式我见过,非常神奇,梁燕死了都能活过来。不但如此,还能捎带手移魂,梁燕的魂魄换了躯体,上了黄小凡的身。 这种仪式非常邪门,也非常霸道,能随便玩转灵魂和身体。 “你怎么会有这种要求?”二龙问。 范嫂说:“封魂咒就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够复活死去的人。你们都不了解,这个村子很早以前叫做不死村,凡是寿尽死去的老人,都会通过封魂咒的仪式再次活过来。我们这里是有名的长寿村,解放前还被写进过县志呢。” “那些活过来的老人后来怎么样了?”鲁大刚赶紧问。 范嫂说:“时间太久,我哪知道。解放后,又是土改又是破四旧的,这些老年间东西就没人敢碰了。过了那么长时间,那些老人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 “你就这么想复活你丈夫?”我说:“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封魂咒招错了魂,复活之后你的男人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咋办?” “我们孤儿寡母的,需要一个男人。”范嫂目光炯炯:“他生前就是个畜生,这么多年我跟他过来,也习惯了。他再活过来,情况再差也就还是个畜生,可万一转了性,成好人了呢。你们这些孩子不懂,寡妇在农村是活不下去的,必须要有个男人。” “这就是你不发葬的原因?”二龙说。 “对,”范嫂说:“本来我想自己做的,可我一个农村妇女怎么能弄明白这里的道道,现在你们来了,这就是天意。” “我觉得这事可做,”鲁大刚转头对我们说:“我们研究封魂咒,总不能拿几篇破纸就完了,最起码也要走一遍流程,正好有个死人做实验。” 我脑子非常乱,说不清这件事是对还是错,下意识觉得不能做。死人复活,违反天道,会出现什么畸形的结果都不好说。梁燕的例子就在眼前,她是活过来了,可复活之后的她整个人和疯子变态一样,就像寄居在黑暗里的潮湿蘑菇。 封魂咒,这种违背天道,随意玩弄生死的仪式,本身就是个很大的禁忌。以前的事不说了,现在凡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我忽然明白,这些人一个个死去,被命运选出来的行刑者杀死,或许就是因为他们违逆天道,窥测生死天机。 君子不立危墙,还是及早抽身为妙。我拍拍二龙,轻轻摇摇头。二龙紧皱眉头,看样子没下定最后的决心。 鲁大刚看了看我们:“你们走吧,这件事我帮嫂子做。我是肯定会做到底的。” “触碰禁忌的都没有好下场!”我瞪他。 “别忘了,”鲁大刚说:“我是老天爷选出的行刑者。既然老天爷能选出我,就说明我能规避危险!” 第三十四章 程序漏洞? “那你自己玩吧。”我说:“二龙,我们走。” 二龙有点犹豫:“罗哥,我想把这件事研究明白。” 鲁大刚道:“你想走就走吧,我和二龙留下。是吧。二龙。” 看这小子,我恨的牙根痒痒。鲁大刚,不是我们刚帮他的时候了,那时候他委曲求全,嘴还甜,看我就叫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而现在呢,他是接近自己目的了,态度发生很大变化,对我不敬,开始呲牙了。 碍着面子,我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想留下来看看事情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二龙说:“罗哥,留下来吧。我们三人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已经走到这一步,离真相只差一口气,不弄明白始终是个遗憾。” 我说道:“好吧,二龙,我给你个面子。” 我打定了主意,即使留下来也不出力,只当个旁观者。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出了事也别找我。 我退后一步,抱着肩膀看热闹。 鲁大刚自然而然站出来,负责和范嫂谈判,他全盘答应了女人的要求,然后迫不及待地把那几页破纸拿到手里。我在旁边瞅了一眼,上面全是繁体字,而且是手写上去的,字体有点飞。不过。孟洪波都能读懂,没理由我们认不出来。 范嫂招呼我们把棺材盖重新盖好,她把屋子里的灯点亮。灯泡瓦数很小,大白天的光度也不够,散发着晦暗的黄色光芒。鲁大刚拉了一把椅子临桌而坐,翘着二郎腿,捏着那几张破纸就像捏着宝,他看完一张就塞给二龙一张,理都不理我。 二龙拉着我,和我一起看。 这张纸也不知流传了多久,页面发黄,捏捏质地,应该是牛皮材料的,难怪能保存这么多年。第一页上龙飞凤舞地介绍了封魂咒的来历,因为纸张残缺不全,很多信息已经湮灭在时间的尘沙里。只能边看边猜。 封魂咒的仪式,起源明朝早期,当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民间的造反者大都建立了教门,或明教或白莲,还有藏传佛教啥的,扯虎皮拉大旗。动乱之年,除了这些教门的兴盛,民间还出现很多淫祠。所谓淫祠,供奉的不是真神,而是鬼魂或是狐仙什么的。老百姓特别信这个,烧香磕头保佑灾年能顺利度过去。 这页破纸前面絮絮叨叨描述了当时的概况,后面开始有意思了,说在洪武年间。村里来了个长相奇怪的行脚僧。这个行脚僧号称扶桑人士,就是从日本过来的,他自称仰慕中原文化,取了一个法号叫做不善,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却发现正值大乱之年。他一边观察民情,一边四处行脚游走,这就来到村里。当时村上有好心人说,你别乱走了,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女鸟斤才。 行脚僧应该会说中国话,和本村人沟通顺畅,他说他不怕,因为早年机缘,他曾经学过一门不死术。 他和村里年龄最长的族长沟通。说只要收留我,并为我建立修行洞窟,我就传授村民不死之术,让你们躲避死亡,长生不死。 族长本来年龄就大,行将就木,非常怕死。一听这个就乐了,感觉自己遇到了神仙。马上召集村民劳力,临山挖洞,硬生生凿出个小洞穴,为行脚僧修行之用。村民们都说,能躲避死亡的人,不是阎王爷就是地藏王,看行脚僧这光头模样,一定是地藏菩萨转世无疑。 除了建立洞窟外,村里自发修建了供奉此人的庙宇。行脚僧也改了口风,说自己是地藏菩萨的红尘分身。不过呢,自己属于扶桑地藏王,为母子地藏尊。 这页纸的内容完事了。我们刚看完,鲁大刚把第二张递给二龙,我和他继续看。 第二张特别晦涩,上面用很艰涩的文言文,描述了封魂咒仪式,包括需要准备的东西,流程中需要的口诀,结束后的净礼等等。这些慢慢研究,不急,总能研究明白。 这张纸记述的内容还有两个很严重的问题。 第一,关于封魂咒仪式的禁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生死由命,死者不祥。死者,舍君之乐处,离彼之不祥,有违天道。故魂归来兮,鬼道上行,以邪驱正……”啥意思呢,我这么理解,生和死是生命的客观规律,所谓死亡,就是舍弃了生的乐趣,走进了不祥的死亡世界。如果硬要让魂回来,是邪魔压制了正道,是鬼性压倒了人性,总而言之是有违天道的。 这个和我当初的想法差不多,封魂咒复活死人,违背天道,窥测生死天机,只要你干了,命运总要惩罚你,这是躲不开的因果。 就像力和反作用力一样,你使出这个劲,必然会有同样的劲反弹到你的身上。 我正要细看如何规避禁忌,突然发现后面没有了。我把纸翻来覆去看,最重要的禁忌部分居然没了,失传了! 第二个大问题是,封魂咒实施的咒语。这种咒语,我在孟洪波的纸上见过,上面是形如蝌蚪的文字,下面是他用汉字做的语音标注。 问题来了,孟洪波是从哪得到的咒语发音?谁教他的? 我把这个疑问说了,范嫂道:“是俺男人教他的。咒语的念法是老范家独传,只有范家才会说,其他人想学也没地方学。这个世界上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知道封魂咒的秘密,因为咒语的念法,俺男人曾经教给我。” 二龙说:“大嫂,你刚才不是说只有老范家人知道吗,为什么大哥还要把咒语教给你。” 范嫂脸上显出极为诡秘的表情:“俺男人在临死前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他的遗愿你们知道是什么吗,他想通过封魂咒复活自己!我为什么要你们帮我,不单单我需要一个男人,这更是俺男人临死前的遗愿。”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我喉头发紧,咽了下口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二龙问。 范嫂说:“你们也看到了,这种封魂咒是有禁忌的,不是随便谁都能做。俺男人很聪明,他感觉到自己大限不远了,临死前告诉我,老天爷让他死,他没办法,但是他有办法从老天爷手指缝里再逃出来。” “我明白了,”鲁大刚若有所思:“封魂咒的原理就是找到生死流程里的漏洞,再施加利用,达到长生不死的目的。和当年孙悟空进阴曹地府抹掉自己名字一个道理。” 二龙摸着下巴说:“死亡是程序,而封魂咒是找到了这个程序的后门?有点意思。” “凡是程序,都会有漏洞。”鲁大刚说:“但死亡这个程序可是老天爷编写的,神乎其神,能够自我修正,其中一个手段就是我这样行刑者的存在。行刑者就像杀毒软件,可以有意无意的把这些了解、利用漏洞的人都给清除干净。” “呵呵,”我笑:“《死神来了》?你可以躲避一次死亡,但躲避不了最终死亡的命运,终归还是要死的。你们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笑什么。”鲁大刚表情很严肃:“我觉得真有这码事。我能感觉到。” 我讥讽道:“那就好办了,你只要把封魂咒的秘密告诉你的杀母仇人纪春生,那他肯定就活不长了。” “可以考虑。”鲁大刚不再看我。 我对范嫂说:“其实你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咒语的人,我这也有。”说着,我把孟洪波的打印纸拍在桌子上。 范嫂脸色顿时就变了:“这是哪来的?” 我大约猜出发生什么事,孟洪波相当不地道,可能当时范小偷和他有过协议,范小偷嘱咐他不要外传咒语,而孟洪波拿着录音装置偷着录了,然后回家照葫芦画瓢抄下来。 范嫂拿起来看了两眼,默默读了读,顿时笑了:“这个不对。” “怎么?”我们一起看她。 怎么会不对呢?我们亲眼见过孟洪波用这种咒语招魂,还招成功,哪里出问题了? 范嫂说:“有些发音都错了,这是儿化音,念成了平舌……我不和你们说太多,我只声明一点,咒语一点都不能错,特别重要。如果错了,招来什么孤魂野鬼都说不定的。” 我们没说话。心里却有些狐疑,梁燕招魂后性情大变,会不会和咒语错误有关系? 范嫂洋洋得意:“这种咒语我劝你们还是撕了吧,半对不对的东西更糟糕。全村知道这种咒语的人都死光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是俺男人一个字一个字教给我。你们如果想用封魂咒,必须要听我的。” 第三十五章 上来了 “这里记载的‘石婆婆’是什么东西?”鲁大刚翻着纸问。 范嫂说:“你们在地藏庙前应该见过了,摆在门口一左一右的两个人像。” 我赶紧翻出孟洪波四人在地藏庙合影的照片,指给她看:“是这个吧。”范嫂点点头。 我明白了,“石婆婆”就是长得像机器猫的雕像。它在封魂咒整个仪式中占据很重要的位置。需要把死去人的名字贴在它的背后,才能顺利地把阴魂招来。 “俺男人曾经和姓孟的后生出了一趟水,他们在江里打捞的就是‘石婆婆’。姓孟的后生把打捞上来的‘石婆婆’从村里偷着搬运出去。”范嫂说。 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孟洪波忽悠走三个同伴后,偷着回村,和范小偷一起出江打捞了东西,就是仪式上需要用的石婆婆,然后搬出村运回家。 我疑问:“为什么要到江里捞,地藏庙门口不就有两尊吗?” 范嫂摇头:“那两尊不能动,是守卫地藏庙的。都传说这最后一座地藏庙下面镇着妖怪哩,谁也不敢触碰。以前在‘文革’时期,革命小将砸庙拆房,把很多石婆婆都扔进了江里。俺男人和姓孟的后生捞的就是这些东西。” “石婆婆是什么做的?”我问。 石婆婆我亲眼见过,还摸过,应该不是石头做的。非常轻。 范嫂说:“听老人们传说,石婆婆用的是当时山里非常罕见的一种植物藤编成的,火烧不动,水浸不腐。可惜现在这种植物早已绝迹,没人会做石婆婆。再说,石婆婆不是随便就能做的,还要开光哩,只有那个日本行脚僧能做,其他人都干不了。” “就是说现在即使有材料也做不出来?”鲁大刚问。 “对,只能用已经有的。”范嫂说。 “那我们怎么办?也要出江打捞?”二龙问。 范嫂点点头:“对,而且要秘密出江。这件事如果让村里知道,他们能活扒了我的皮。我正犯愁呢,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出船捞东西,太好了,你们几个后生就来了。还得说是天意。一切都在俺男人的掌握之中。” 我想到棺材里范小偷那张铁青的脸,想象中的他嘴角似乎在微微翘起,似笑非笑。我越琢磨越有些胆寒。 整件事诡异莫名,实在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我们约好了晚上出江,现在时间还早,不能总是赖在寡妇家里。我们从她家出来,随便在村里逛逛。范家家传的那几页记载着封魂咒的破纸让范嫂收回去。她说刚认识我们,还谈不上信任,怕我们拿着秘籍跑路。 鲁大刚没说话,一直在思考问题,眉头紧锁。 二龙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眼皮子总跳,总觉得要出事,至于会出什么事,还不知道。 我们三个人心事重重,在村里转了一圈。回到客栈。 这个村实在没什么可逛的,穷山僻壤,山上没出植物,光秃秃一大片,越看越是心凉,还不如回去睡大觉。 到了晚上七点钟,山里黑天早,窗外已经黑漆漆一大片。 我们蹑手蹑脚从房间里出来,在二楼拐角蹲了半天。看到看门的老大爷去上厕所了,大堂空无一人,我们赶紧溜出去。晚上走村路不敢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摸着黑来到范嫂家。 轻轻敲敲门,范嫂打开门,她已经收拾利索。做个手势让我们跟她走。她回身把房门带上,没有上锁。 村里都是住在一起的老邻居,除了我们没有外人,都知根知底,没人会偷东西,房门上锁反而显得不正常。 我们摸黑翻过一个山头,范嫂这才让我们把手电打开,四道光亮照出去,山路照的清晰了许多。 我们谁也没说话,静静走着夜路。晚上很冷,我浑身颤抖,倒不是因为山里的寒气,而是那股不祥的预感。整件事自始至终笼罩着一种梦魇般的气氛。 过了两个山头,看看表已经夜里九点了,手电光只能照亮身前,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幽深的黑暗。我听到远处有哗哗的水流声,并不湍急,却悠悠绵长,连绵不绝,想来那就是江水了。 范嫂是山里人,轻车熟路,走得很快,我们加紧了小心,全神贯注跟在她的身后。 从山路下去,又走了四十多分钟,来到下面。眼前果然出现了一道江水,此时月光有些明亮,照的江面粼粼一层光。江水很平很静,黑夜中看去,犹如实质的黑色缎带一般流过,一片黑灰色,那种凝重能让人直觉地感觉到这片水域有很久的历史。 范嫂带着我们左绕右绕,来到一处浅滩,石头后面靠着两条木船,用绳子绑在岸边。船漂在水上,晃晃悠悠,看着就胆颤。她一纵身跳了上去,用船桨撑着水,把船慢慢靠在岸边,招呼我们上来。 我们看着黑糊糊的江水,都有点不舒服,强忍着不适上了船。我坐在船尾说:“大嫂,你知道那些东西在水里什么位置?” “知道,男人临死前都告诉我了。”范嫂说。 我说:“在水里怎么捞呢?” “用这个。”她从船底拿出一根长杆,这东西叫蒿子,特点是长,特别的长,一杆子下去,估计能触到浅滩的江底。这根蒿子的前端有个特别结实的小号渔网,看上去像是网兜。范嫂告诉我们,当初范小偷就是用这东西,在江里捞东西。 我们一边划着船一边往江里走。范嫂说起家里的营生,这条乌江支流跨越不少省份和城市,而且都是很多年历史的古城。这条江在古代多次挖掘和疏通,不知淹没了多少秘密,范小偷就靠一条船,一根竹篙,还有一身简陋的“水靠”,在江里捞东西。可也别说,这些年没少让他捞,不过打上来的东西他也不懂,进城随手就卖了换酒喝,他要是稍微对古董有些研究,估计早发家了。 范嫂和她丈夫经常出水,是夫妻档,范小偷那身本事传到她身上也有个四五分,捞个区区的石婆婆不成问题。 江面很平静,没有湍流,离近了看,特别浑浊,黑得不见底。 风很大,我裹着衣服,缩在船尾,浑浑噩噩也不知多长时间,离岸已经很远了。范嫂站起来看看天空,又用手电照了照对岸的山崖,随后调转手电,用光亮照着水面。她把蒿子拿起来,往水下探,杆子在她手里一寸寸缩短。 我们聚精会神看着,她忽然停下来,表情有些怪异,应该是碰到什么东西了。 她转了转杆子,不停晃动,然后慢慢往上提,非常吃力的样子。二龙要过去帮忙,她摆摆手:“你们不懂,这活儿完全凭的是手感,我让你们帮再帮。” 不多时,杆子出水,网兜里果然黑糊糊有个什么东西,嘿,真捞出来了。 我们凑近一看,都愣住了。网兜里的东西是个黑漆漆的香炉,倒也精致,盈盈可握,表面没有一丝光亮,不知在水里沉了多少年了。 范嫂精神大振,她告诉我们位置不错,应该就在这里。香炉就是当年地藏庙的东西。 她再次下杆,蒿子进了水,露在水上的部分越来越短。范嫂跪在船帮,轻轻用手晃动杆子,找着手感。我看出来了,这样捞东西完全凭运气,根本不知道能捞出什么来。 她忽然凝滞了一下,开始往上提,提了几下居然没提动。二龙凑过去轻声说:“我帮你?” 范嫂轻轻摆摆手,继续发力,感觉那东西沉甸甸的,非常重的样子。她头上有点见汗,不敢逞强,招手让二龙过来帮她。 两个人一个上一个下,一起往外拉,二龙情不自禁喊了一声:“我靠,真他妈沉。”女鸟帅亡。 鲁大刚见了手痒,也凑过去抓住杆子,一起使劲。脖子上青筋都蹦起来了,杆子还是没有提动。他怒了,抓住杆子,脚底下使劲,小船哪禁得住这么折腾,在江水里打转,左摇右摆的。 我紧紧抓住船帮,大声骂:“你他妈能不能小心点。” “罗哥,好像这杆子让什么东西给抓住了。”二龙说。 范嫂说:“先松手,缓口气再说。” 鲁大刚还在使劲,她火了,用手打他:“让你松手,你没听见吗。就知道用蛮力,蒿子折了你能赔的起吗。” “破杆子值几个钱。”鲁大刚说。 范嫂冷笑:“破杆子?这杆子以前是四爷爷留下来的,老范家的祖传之物,在水上多少年了,捞过多少东西,没别的,就是结实。多少钱也买不着这样的老东西。”她叹口气:“别看俺男人是偏房,可老范家小一辈里没一个能赶上他聪明的,四爷爷小时候最喜欢他。老范家人都瞎了眼了……”她絮絮叨叨说些往事。 停了一会儿,她把我们赶到一旁,一个人把着杆子使劲。我们在旁边看着,大概十分钟后,她突然眉头一挑:“上来了!” 第三十六章 捞出来的怪东西 这东西看样子特别沉,范嫂全神贯注,把住杆子一寸一寸往外提溜。随着杆子出来的越来越长,她的双臂在轻轻颤抖。坚持不住了。 二龙和鲁大刚过去帮忙,三人一起往外提,我是打定主意不帮忙的,插着袖筒缩着脖子在旁边看热闹。 只见黑色的江面“哗哗”响动,从水里冒出个黑糊糊的东西,看样子是个人像。这东西被套在网兜里,全身湿漉漉的,稍有不慎就能重新滑落水中。 鲁大刚从船底拿出个钩子,趴在船帮上,把钩子伸过去,一把钩住网兜,缓缓拽过来。到了船边,他用手抱住,把那玩意整个从水里抱出来。顾不得湿淋淋,放在船舱里。 这东西也就一米多长,和地藏庙前的石婆婆高度差不多。造型也很像,圆头圆脸,颇像机器猫。鲁大刚轻松抱着,可以肯定不是石头做的,这应该也是一尊石婆婆。 我们目的达到了。鲁大刚催促范嫂掉转船头回岸。范嫂把蒿子收好,用破毛巾擦擦手,捡起手电照了照这东西。她忽然愣了,黑暗中手电光亮一闪一闪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怎么了?”鲁大刚问。女序扑扛。 “这好像不是石婆婆。”范嫂说。 我们一起看过去,虽然我见过石婆婆很多次,但从没细致地打量过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这玩意吧。不能细看,从上到下都散发着一股很负能量的戾气,让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我看没什么两样。”二龙说。 范嫂抬高手腕,手电光亮照在这尊人像的头部,说道:“你们细看看。” 这次看清了,这尊人像的脖子上居然长着两个脑袋。两个脑袋一个大一个小,圆溜溜的,不知是晚上光线太暗,还是手工的粗糙,脑袋上似乎没有雕刻五官。 “这东西,”范嫂颤着声说:“太邪了,会不会有问题?” 二龙随手捡起一块抹布,把人像上的水擦干净,他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们过来看。” 我们凑过去。他把人像翻过来,人像的后背上浅浅刻着一个孩子的形状,这个孩子的头搁在人像的肩膀上。也就是说,并不是长着两个脑袋,而是这尊人像本来就是两个人,一个大人后背背着一个孩子,孩子的小脑袋露在前面。晚上光线不好,造成一种视觉差,让我们误看了。 不过这也够奇了,范嫂说,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石婆婆。 二龙说:“有啥可奇怪的,你们想想地藏庙里供奉的地藏菩萨是什么名称。” “母子地藏尊。”鲁大刚说。 二龙道:“这不就得了。咱们打捞出的这东西,很明显就是妈妈背着孩子,正符合母子地藏尊的名头。” 鲁大刚乐了:“你小子,可以啊,这都能让你蒙出来。” 我没有说话。现在的情形已经超出我的思维范畴,只能干看着,什么结论都得不出来。 “后面好像有字。”鲁大刚说:“大嫂,照亮。” 范嫂用手电照过去,人像的后背上,刻着八个繁体字,因为年代太久,字刻得又特别浅,非常模糊。我们勉强辨认出来,写的是:自善而始,遇武而止。 “啥意思?”我说。 鲁大刚不耐烦:“管他什么意思呢,这东西是元末明初的,少说七八百年了,古人的东西都有这些类似畿语的文字,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我们就用这个来做封魂咒?”二龙说。 鲁大刚说:“对,就用这个。我有种感觉,这才是正规封魂咒仪式上用的石婆婆,它最符合母子地藏尊的形象。难怪孟洪波招魂失败,他当初从江里捞出来的是山寨货,不出岔子才怪呢。” “赶紧走吧。”我说。 范嫂关了手电,扔在船底,划动船桨,我们坐着船慢慢向岸边划去。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月光下大家的脸色都有些苍白。气氛很压抑,说不出这种阴霾的感觉从何而来,就是觉得不对劲。我眼皮子狂跳,心乱如麻,像喝了假酒一样。 回到岸边,我们把捞出来的石婆婆抬出船舱。手感上能感觉出来,它确实是植物编成的,很神奇。我们轮流抱着,背着,顺着山路回来,小心翼翼进了村。看看表,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 我们把石婆婆放在范嫂的家里,商定一下,今晚先这样,都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晚上十一点集合,到后山地藏庙来一遍封魂咒的仪式。 我们趁着夜色,默默索索来到客栈。刚走进去,大堂里亮着台灯,前台老大爷正在看报纸,看我们回来,脸色一沉:“你们这帮后生捣什么鬼呢,这么晚才回来。” 鲁大刚说:“没事大爷,休息你的,我们这就回去睡觉。我们出去看看夜景。” 老大爷把老花镜扔在桌子上说:“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些城里的后生别不知天高地厚,真要惹出什么麻烦到时候可别后悔。” 鲁大刚不耐烦:“不后悔不后悔……”推着我们上楼。 晚上躺在房间的床上,我一宿没睡好,做了一夜噩梦,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头沉沉的没有力气。反正今天也无事可做,我玩了一会手机,接着再睡,混时间。 今天晚上的封魂咒,甭管出现什么结果,我打定主意,这件事到此为止,爱谁是谁。 中午和晚上的饭,都是二龙送进来的。二龙这人真不错,知道尊敬前辈,不像鲁大刚那小子,现在对我越来越不礼貌了。吃完晚饭,我正睡个回笼觉,突然被推醒。屋子里没点灯,鲁大刚和二龙打着手电进来,低声说:“赶紧穿衣服,干正事了。” 我迷迷糊糊看看表,十点半。擦擦眼坐起来,衣服穿好,和他们出来。大堂里老大爷也不知去哪了,我们偷着出来,一路小跑来到范嫂家。 敲门进去,范嫂已经收拾好了,昨夜捞出来的石婆婆放在院子里。鲁大刚过去,要把石婆婆背在身后,范嫂道:“别忙着走,还有东西要拿。” 我们跟着她走进里屋正堂,墙角有几个黑袋子。打开,里面装着纸钱、供品、香炉、蜡烛等物,另一个黑袋子里装着一套红衣服和鬼面具。 孟洪波举行仪式的时候,就是穿着这些怪衣服。我翻翻衣服和面具,磨损很严重,非常老旧,看样子是范家几辈传下来的东西。孟洪波那套衣服应该是他自己回城以后另做的,真正的老东西在这里。 二龙把这些黑袋子拿起来,乱七八糟在一起也挺沉。他把黑袋子背在身后。 鲁大刚背石婆婆,二龙背这些东西,只有我空着手,我心里暗暗高兴,占了便宜了。 这时,范嫂拍我:“大兄弟,过来帮个忙。” 我跟她走到棺材前,她说了一句话我差点没坐地上:“你负责背俺男人的尸体。” 鲁大刚呲牙笑:“罗哥,赶紧背吧。” 我心里这个腻歪,这个晦气。不过也没办法,封魂咒的仪式我看过,召魂附体,必须要把尸体准备好。今晚复活范小偷,就要把范小偷的尸体一起背到地藏庙。 看我没动,范嫂马上明白过来:“大兄弟,你是不是嫌弃你大哥。” 我心里骂,一个臭几吧小偷,怎么成我大哥了。 二龙把黑袋子递给我:“罗哥,你拿这些,尸体我来背。” 他这么一说,我不好意思,咳嗽一声说:“算了,算我倒霉,妈的,我背吧。” 我蹲在棺材旁,范嫂力气是真大,探身进棺材里,把范小偷的尸体拖出来,压在我的后背上。我缩着脖子,这个腻歪劲别提了。范小偷梆梆硬,还有股说不上来的臭味,跟咸鱼似的,能顶人一鼻子。 整具尸体趴在我背上,我扶着棺材边,两腿颤抖居然没站起来。都说尸体死沉死沉的,一点不错,范小偷压在后背,像是个塞着水泥的大麻袋。我很久没锻炼,一旦负重,就感觉身体虚的厉害,脑门子冒汗。 范嫂也没让我自己背,她在后面拖着范小偷两条腿,给我减轻负担。 我们一步一步往外走,从屋里走到院里,就这么短的距离,我累的差点没背过气去,这要走山路,还不得要人命。 刚到院里,我们忽然就看见黑暗的院子里站着一尊石婆婆,挡住大门。大家都冷了,不对啊,从江里捞出来的石婆婆在鲁大刚身后背着,怎么又多出一个? 范嫂用手电照照,一束光亮射过去,我们这才看到,院子里站着的原来是孩子,虎头虎脑的,正是范小偷的儿子。 第三十七章 封魂咒的秘密 “你出来干什么,进去睡觉。”范嫂喝道。 这小孩可能也就刚三四岁,伸着两只手,像是要抱抱。嘴里奶声奶气:“妈妈……” 范嫂放下范小偷的两只腿,说:“我把孩儿先哄睡了。” 她这一撤,我感觉肩头千斤压来,再也坚持不住,把范小偷放在地上,扶着双腿呼呼喘气。 小孩子看见了尸体,撇着两条小腿跑过来,说着:“爸爸……” 范嫂一把抱起他:“走,回去睡觉,妈妈一会儿就回来,听话。” “我要爸爸。”那熊孩子伸着两只手,想抱地上的尸体。 这一幕不知为什么,让我有点头皮发麻,说不出原因。就觉得哪里不得劲,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范嫂拉着脸说:“不听话,妈妈打你了啊。赶紧睡觉。” 孩子一抿嘴,开始哭,声音一声高一声低:“我要跟你们去……我要爸爸。” 范嫂把他放在自己膝盖上,用巴掌啪啪打屁股。孩子直蹬腿,扯着嗓子嚎。 鲁大刚腻歪极了:“再哭把邻居都吵起来了。咱们还干个屁啊。” “那你说怎么办?”范嫂急眼了。 鲁大刚道:“实在不行带着他一起去。” “这行吗?”范嫂有点害怕。封魂咒的事情毕竟非常隐秘非常恐怖,让个小孩子参与进来,不太好。 鲁大刚说:“那你说怎么办?给你儿子下点安眠药,你舍得吗?带着他一起去吧,小孩嘛有他不多有他不少的,到时候好好哄哄。” 熊孩子直蹬腿,范嫂看看他。叹口气:“怕你了小祖宗,我这辈子欠你们老范家的。” 她抱着孩子走进厢房,时间不长出来,后背多出一个专门装孩子的布兜,儿子正好装在兜里,这样走远路方便。我重新背上范小偷的尸体,范嫂这娘们着实能干,既背孩子,又抬着尸体的双腿,一点不累,走路呼呼带风。 我比她可比不了,走走停停,刚出村,气喘得肺管子都快炸了。 二龙实在看不过去。把黑袋子东西交给我,他一俯身把尸体背在后背,大步流星往前走。我在后面看得自惭形秽,都说我的肉身炉鼎难得,可不锻炼任由身体荒废,再好的炉鼎也白搭。 我们小心翼翼出了村,翻过山头,借着夜色来到地藏庙前。背着这么个死尸,走了这么远的山路,二龙也累得不轻,他把尸体放在门口,坐在门槛上大口喘气。 鲁大刚把背着的石婆婆放下,一转头看到了范嫂,他眼色不定,看看石婆婆再瞅瞅范嫂,怪笑起来。 范嫂被他看得全身发毛,问:“你笑什么。” 鲁大刚拍拍石婆婆说:“有点意思,这石婆婆的形象,是母亲背着孩子。你们再看看范嫂,她现在也是背着孩子。” 我和二龙瞅瞅还真是这么回事,晦暗的月光下,范嫂背着孩子,孩子已经睡了,趴在她的肩头,小脑袋正好露出来,在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好像范嫂长了两个脑袋,一大一小。 这个形象和我们从江里捞出来的石婆婆特别像。我越看越是心寒,和二龙面面相觑,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有种感觉,好像我们所做的一切事情,似乎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好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在大流程里,我们只不过再演一遍。 这种感觉十分不好,我颤着声道:“赶紧开始吧。” 鲁大刚道:“谁当游行众?” 游行众的角色,就是穿红袍戴鬼脸,背着石婆婆念咒语。这种角色打死我也不干,阴里阴气的,我嫌晦气。二龙也没说话,我们两人盯着鲁大刚。 鲁大刚伸个懒腰:“行吧,我能者多劳,我来扮演游行众。你们把东西都摆上,我去换衣服。” 我们拿着关于封魂咒的几页纸片又细细看了一遍,按照上面所示,我和二龙把范小偷的尸体抬到地藏庙里。在尸体前摆下香炉,插上三根长香,摆好供品,燃起蜡烛阵。 鲁大刚扮演的游行众,要背着石婆婆围着地藏庙周围的山头转一圈,一边走一边还要敲鼓,意思是把魂魄招回来。背石婆婆、敲鼓需要两个人干,范嫂就去配合他。 鲁大刚拿着衣服和面具,背起石婆婆。范嫂拿着手鼓,和他在一起,两人慢慢走远了。 我和二龙在庙里把东西都拾掇好,蜡烛点燃,门外吹进若有似无的夜风,烛火吹得摇曳生姿,忽明忽暗的烛光照亮了面无表情,双眉低垂的地藏菩萨像。 范嫂的孩子站在范小偷的尸体前,不吵也不闹,就在那用小眼睛盯着看。既然他不闹,我们也就不理他。 我抹了把脸,看看尸体,心里堵得难受,轻声说:“二龙,你觉得能回魂吗?” 二龙摇摇头:“不知道。这种邪术太霸道,我觉得差不多吧。” “我们算不算触碰了禁忌?”我说。 “不知道。就算触碰禁忌,现在也回不了头。”二龙走到外面的门槛上坐下,掏出烟,递给我一根。 我坐在他旁边,今晚的月光很不好,天色很暗。烟头在黑夜中一闪一闪,我们没有说话。我心乱如麻。如果是刚才的想法,一切都是定好的,我们只是按照预定走一遍流程,那么触犯禁忌之后的死亡,也应该在定好的命运之中。 甚至可以说,在解铃临走时交待的那一刻,就决定好了我现在的命运。 我靠着门框,静静抽着烟。山里没有声音。我有些焦躁:“鲁大刚和范嫂哪去了?” 难怪我发脾气,今天晚上事事透着古怪。就在这时,远处想起了手鼓的声音,二龙也很紧张,颤着声说:“来了。” 我们站起来,来到庙外,手搭凉棚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黑暗中,只听鼓声,而不见人影。正等着,忽然鼓声消失,又过了一会儿,从山路的远处,模模糊糊出现了人影。 “来了。”二龙低声说。 月光下,人影渐渐清晰,我们一看就愣了,来得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脸上戴着黄红斑斓的鬼面具,身后背着黑糊糊的东西,一步一摇慢慢走了过来。 “怎么……只有鲁大刚一个人?范嫂呢?”二龙疑惑。 我被眼前这一景吓到了,这个人也太可怕了吧。大半夜荒山野岭的,突然从山路里冒出这么个怪人,有种不寻常的恐怖气氛。 这个人一边走一边跳着舞,我们没有说话,耳边只有偶尔吹过的山风声音。 他越来越近,我真是有点害怕了,情不自禁往后缩了两步。这时,那小孩子趴在门口,探出头看。二龙怕孩子受惊,赶紧过去赶他,让他回庙里。 这熊孩子真不听话,开始撒泼打滚,一阵乱嚎,拽着门框就是不动地方。 我一步一步往后退,那个怪人来到了庙门前。晦暗的光亮中,一张鬼脸无比惊悚,两只大眼睛左看右看,盯的我后背发凉。 二龙还真有些胆色,挡在我前面,轻轻说:“大刚?” 怪人看了看他,背着石婆婆走进地藏庙。我们赶紧跟进去,我正要跨门槛,二龙一把拉住我,嘴唇有些颤抖,低声说:“范小偷姓什么?” 我不知他什么意思,说:“当然姓范了。” 二龙指着前面怪人背后的那尊石婆婆,说:“你看看上面的名字。”女乐爪号。 我凑过去,借着微弱烛光看。石婆婆是封魂咒的主要法器,背后要贴着招魂的名字。我擦擦眼仔细去看,愣住了。在石婆婆的背后,贴着一张纸钱,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鲁灵”。 我脑子嗡一下炸了,鲁灵是鲁大刚的妹妹,为什么会写她的名字。 二龙咽了下口水说:“我知道了,鲁大刚其实是想借这个仪式,给她妹妹还魂!让她妹妹活过来!” “我靠,那范嫂呢?”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范嫂和鲁大刚是一起走的,鲁大刚要在石婆婆背后贴名字,肯定不能背着她。现在贴的名字是鲁灵,而不是范小偷的名字,很可能说明,范嫂已经遇害了! “鲁大刚?!”二龙轻轻叫着。 那人没有反应,径自来到范小偷的尸体前,把石婆婆放在地上。孩子站在旁边看。 石婆婆的高度和孩子差不多,这孩子也是圆头圆脸的,此时看来,和石婆婆竟然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本来气氛就诡诈,此时更是有种阴森的意味。 我完全凌乱了,事情已经完全出乎逻辑之外。二龙想过去阻止,我拉住他,情形诡异,看看再说。 我有个疑问,封魂咒还魂需要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就是尸体。没有尸体,还个鸟魂啊。鲁灵已经死了,不但死,还被肢解的破离支碎,拉回警局,收在冰柜里。 就算鲁大刚要给鲁灵还魂,可是没有尸体啊。 第三十八章 变故突生 石婆婆放在尸体的旁边。怪人看了看范小偷,然后弯下腰拽住尸体,往庙门外拖。 我们十分惊愕,觉得要出岔子。二龙实在看不下去,大吼一声:“鲁大刚,你搞什么鬼。” 那人不看我们,把尸体拖到地藏庙的外面。他走回庙里,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然后放进蜡烛阵里。 二龙正要上前,我一把拉住,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对于眼前的情景,我又害怕又好奇。其实这个封魂咒复活谁都无所谓,范小偷也不是我大哥,他爱活不活。我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发生的一切都是提前定好的,全在大命运大因果之中。索性不干预,看看老天爷是怎么安排这出戏的。 二龙被我拉住,也没个主意,他以为我深藏不漏,还有后招。也就不说话了。 其实我有个屁后招,我就当在旁边看一场大戏了。 这个怪人应该就是鲁大刚,虽然戴着鬼面具,但是身形上还是他。再说了,不是他还有谁。 鲁大刚拿出来的这个东西,放的位置有点意思。他把范小偷的尸体挪开,把东西取而代之放在蜡烛里,这是什么意思呢?我观察,原来是个木匣,可能也就十几厘米长,并不大,古香古色的。 鲁大刚没有理我们,他小心翼翼把木匣的盖子打开,我和二龙面面相觑。一起看过去。 匣子里黑糊糊有个东西,不知是什么。鲁大刚探手进匣。慢慢把那东西捧出来。 这东西拿出来我们才看清,鲜红鲜红的,像个椰子,最离奇的是,这东西还在动,一缩一收,像个古怪的小动物。 “这是心脏!”二龙惊叫一声。 我擦擦眼仔细看,可不是嘛,这是一颗人类的心脏。这心脏生命力也太顽强了,这种环境下,居然还没有停止跳动。 一阵夜风顺着庙门吹进来,窄窄的小庙里。气氛恐怖诡谲。烛火摇晃不停,地藏菩萨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忽喜忽忧,戴着鬼脸的鲁大刚跪在地上,手里捧了一颗人的鲜红心脏。 这时,我忽然看到那个小孩,居然走进了蜡烛阵。 我赶忙推了一下二龙:“把他领出来。” 二龙心领神会,过去拉小孩,小孩紧紧盯着心脏,想挣脱二龙,伸出手去抓。气氛实在太诡异,一会儿举行封魂咒的仪式,还不知能发生什么,别让小孩搀和进来裹乱。 二龙发了狠劲,连拉带拽,把那孩子拖回来。我们三个人慢慢退到庙口,默默看着里面的情况。 鲁大刚对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不知是没注意,还是压根就不在乎。他跪在封魂咒的蜡烛阵里,双手捧着心脏,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慢慢把心脏放进匣子里。 他掏出手机,划动屏幕,里面传来一阵女人凄惨的声音:“求求你,别杀我,我念还不行吗。” 我和二龙都惊住了,声音是范嫂发出来的。 手机里,范嫂在极力止住抽泣,声音颤抖,缓缓念着什么。我明白了,她念的是咒语。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刚才鲁大刚和范嫂消失这么长时间,原来鲁大刚就是干这个去了,他用暴力手段强迫范嫂念出咒语。 他借封魂咒复活自己的妹妹,而不是范嫂的丈夫范小偷。范嫂肯定不答应,而咒语只有范嫂才会,所以鲁大刚强迫她背出来,并用手机进行录音。 这个鲁大刚,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我突然明白什么,得出一个极为可怕的结论,我磕磕巴巴地说:“这颗心脏是……” 二龙也意识到了,他咽下口水,说:“这颗心脏是他妹妹鲁灵的?!” 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轨。鲁大刚用封魂咒复活他妹妹,而鲁灵没有身体,只有一颗心脏,能活过来吗? 二龙要上前,我拉住他,二龙着急:“罗哥,这是邪术!是邪门歪道!我是八家将的人,不能看着这种事发生。” 此时此刻他的正义感让我厌烦,我特别好奇,想看看封魂咒的结果。靠一个心脏怎么复活一个死人。 我随口说:“看看再说,不着急。” 我们两个在这撕扯,那小孩没看住,居然从二龙手里挣脱出去,又跑进庙里。 手机里的咒语断断续续念着,鲁大刚捧着心脏,聚精会神。小孩跑到近前都没有发觉。我和二龙都愣了,二龙狠狠瞪我一眼,他甩开我就要冲进庙把孩子拉回来。巨找亩圾。 那小孩子好像对心脏不再感兴趣,而是蹲在石婆婆的后面,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做出一个举动,伸手去撕贴在石婆婆后背的纸钱。 纸钱上写着“鲁灵”的名字,仪式进行到一半,要是扯下去,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鲁大刚看到了,他的身体像毒蛇吐信一样,双脚没离地,而上半身往旁边一窜,空中留下一道残影。他一把抓住小孩,拽到近前。 小孩拼命挣扎,连踢带打,鲁大刚真不客气,劈手就是个大嘴巴。这一巴掌打的孩子小脸蛋通红,人都打蒙了,呆呆站在那,也不知道哭。 手机里的咒语还在念着。二龙气炸了,走进庙里就要和鲁大刚拼命。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刚要说什么,忽然背后一阵阴冷。 庙外吹来一股阴森的冷风,吹进了庙里,所有的蜡烛火苗都在闪动,地藏菩萨一张脸阴晴不定,森森的冷意让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木匣上那颗心脏,跳得更加厉害,“砰砰”居然还有声音。 这一瞬间,就像施加了什么魔法,庙里庙外我们这几个人,包括小孩子,全都傻愣愣的站在原位,时间如凝固了一般。这种气氛强烈地透出一个信号,有大事要发生了。 突然一束光亮从庙外射进来,那是亮度很强的手电。我被晃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看到有人走进庙里,光影中,这些都是很高大的男子,我听到有人喊:“鲁大刚,还不束手就擒?!” 一听这个声音我就愣了,我靠,是廖警官。 等视力恢复,我看到一群警察已经包围了小庙。廖警官拿着枪和逮捕证,正亮出来给鲁大刚看。 我有些磕巴:“廖大哥……” 廖警官非常严肃,看了我一眼,说:“你的问题一会儿再谈。现在我们的任务是抓捕再逃犯人鲁大刚,无关人员都退出去。” 一个警察窜过去,一把抓住二龙,把他拖过来。我们一起被赶到庙外。 现在最大的麻烦不是拘捕鲁大刚,而是鲁大刚身旁还有个无辜的小孩子。鲁大刚站起来,冷冷地看向我们,他拖过小孩,抱在胸前,一只手从后面探过来,紧紧锁住孩子的喉咙。 警察们不敢轻举妄动。廖警官冷静地说:“鲁大刚,我们已经盯你很长时间,束手就擒吧,不要再妄害无辜。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清楚。” 鲁大刚回头看了一眼地上跳动的心脏,呵呵笑:“你们来的还真是时候。我可以跟你们走,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旁边有警察呵斥:“装神弄鬼的,你先把孩子放了。” 鲁大刚索性盘膝坐在地上,把孩子紧紧挡在自己身前,不再说话。他戴着鬼面具,完全看不清里面的表情,手电光亮中,面具上色彩流溢,显得非常鬼魅。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轻易往前一步。如果鲁大刚铤而走险真把人质弄出个好歹,事情麻烦了。警察们严密看守住地藏庙每一面墙,门口聚集了大批刑警,鲁大刚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都难飞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十分压抑,廖警官从庙里出来,和警察们商量对策。也没人管我和二龙。二龙着急,凑过去说:“廖大哥,鲁大刚还害了一个人……” “你说的是王红吧?”廖警官道。 “王红是谁?”我们问。 廖警官摇摇头:“你们忙活半天,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王红就是范小偷的老婆。” 我们这才明白,原来范嫂的原名叫王红。 廖警官说:“你们进村之后,我们的侦查员就跟进来了,你们这些天干什么,我们都知道。我们预定在今晚收网,王红已经被我们救了,受伤不重,放心吧。” “你们是不是早就盯上我们了?”我问。 廖警官看看我,目光犀利,他说:“击毙黄小凡后,你从警局录完口供出来,我们就盯上你了。本来以为你牵扯到别的案件,没想到你居然私下和鲁大刚混在一起。罗稻,你简直太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了!” 第三十九章 封闭的轮回 我被他说得头都抬不起来,低声说:“廖大哥,其实我是有想法的……” “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廖警官说:“鲁大刚到底搞什么鬼。庙里的东西怎么和那天抓捕黄小凡的场景一样?小罗,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是不是黑道门的什么邪恶仪式?” 看来虽然警察很早就盯上我们,但是其中隐秘的细节他们并不知道。现在这种氛围下,没时间解释得那么清楚,我只能择要说:“这是一种很古老近乎失传的仪式,叫做封魂咒。这种仪式……可以让死人复活。”巨农圣划。 廖警官没说话,用眼睛瞪着我。警察的眼神能杀人,特别犀利,我喃喃说:“鲁大刚现在就在进行这种仪式,他想复活……”我顿了顿:“他的妹妹鲁灵。” “扯淡。”廖警官闷哼一声。 这时,突然庙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砸烂了。随即是警察惊呼,我们看过去。庙里燃烧的蜡烛不知怎么突然熄灭,黑漆漆一片。幸好有几束特别亮的手电光射在里面,廖警官急匆匆跑进去,我们也跟在后面。 光亮中,地上狼藉一片。神龛上供奉的地藏王菩萨像从上面翻落,砸在地上,摔个粉碎。我们看到,碎片旁边站着懵懵懂懂的范家小孩,而鲁大刚已经踪迹不见。 警察过去把孩子保护住,大家开始搜索,为了防止意外,我和二龙还有小孩一起被请了出去。警察们一手执枪,一手架着手电,光斑乱闪,他们向神龛后面搜过去。 这座庙的格局很怪,进门之后是块空地,再往里是神龛供桌,地藏王供奉在上面。巨大的神龛遮挡住了很大的空间。把庙分割成两部分,绕过神龛后面算是后殿。 警察们小心翼翼从神龛两侧向后包抄。还没进去,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后面窜出来。说人不人,说鬼不鬼的,动作极快,三起两纵就到了庙口。这次刑警队有备而来,已经布控很久,就是鸟都飞不出去。 廖警官在前面拦住,枪竖起来,大吼一声:“停住!再走一步就开枪了。” 那影子停下来。正是穿着大红袍,戴着鬼脸面具的鲁大刚。鲁大刚站在庙口,后面是警察,前面也是警察。估计十几把枪对着他。手电光斑照在他的身上,一张鬼脸无比狰狞。 他慢慢向前走,周围形成的包围圈跟着他移动。我和二龙在人群后面看得提心吊胆,手心全是汗。 鲁大刚把面具摘下来,露出清秀苍白的脸,他笑着说:“你们打不死我的,我是命运选出来的行刑者。只有我杀人的份儿,没有人杀我的可能。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力气。” 廖警官大吼:“站住!再走一步就开枪!” 鲁大刚表情风轻云淡,继续往外走,一步跨到庙外。外面山风凛冽,他吸了一鼻子:“我是无辜的,我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不再陪你们玩了,告辞。” 说着,他把手里的面具朝廖警官一扔,廖警官很沉着,非常冷静,躲过面具,第一时间先把枪口对着天空,鸣枪示警。 这个程序一走,就说明真的要进入开枪的流程了。 鲁大刚嘴角冷笑,冷冷地看看我和二龙,说道:“我是行刑者,我是不死的。” 说着,飞身往外窜,他的动作虽然很快,但是比那种动若脱兔的境界差太远,鲁大刚疑惑:“咦,怎么能力没有上身?” 刚说完,耳轮中就听“嘭”一声枪响,警察开枪了。 这一枪正打在鲁大刚腿上,他一个前扑倒在地上。警察刚要上,他撑着地又站起来,拖着残腿继续跑,声音有些惊恐:“不可能!我是命运选出来的行刑者,我怎么会受伤呢?!不可能,不可能!” 廖警官喊:“你不要再执迷不悟,站住!”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刑警上去包抄。鲁大刚居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不停地划着,又惊又怒:“我是老天爷选出来的行刑者,谁也伤不了我,你们别想抓着我。” 有个警察瞅机会,一个虎扑要制服他,鲁大刚像疯了一样,挥舞着匕首捅了过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廖警官又开了一枪。枪响人倒,鲁大刚动作稍一凝滞,喊了一声:“为什么……我是行刑者……”整个人朝后面倒了下去,狠狠一摔,再也不动。 一大群警察围上去检查,有人摇摇头说:“死了。” 我和二龙面面相觑,我们脸色都极为苍白,这个变故太突然。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鲁大刚这一闹,吸引了所有警察的目光,庙里已经无人看守。我侧过脸,看到有个人影从庙里走了出来。 这个人影走得很快,身材窈窕,像个女孩子,一闪眼就进了黑暗之中。 我赶忙碰了一下二龙,二龙看我,眼神疑惑。我用手指指后面,他一回头,正看到那个女人的背影,也就不到一秒钟,影子就融入了黑暗里。 “什么玩意?”他问。 我咽着口水,后脖子冒凉风,今晚所有的事情都透着梦魇一般的怪异,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和他正要追过去看,有警察拦住我们,这是个小警察,还挺厉害,看我们直瞪眼:“干什么!老实点。” 我用手指指后面,又看看他,叹口气,啥也不说了。 接下来是一通混乱,警察通知了村里,鸡鸣狗跳的,村民们都来了,呼啦啦围了一大群。鲁大刚尸体收走,我和二龙被警察押着从后山回村。 这一晚上发生太多的事,我需要时间进行梳理。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鲁大刚没死,可能他那种神奇的行刑者能力对我影响太深了。 正走着,从后面追过来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妇女,正是范嫂,她到处找着:“我儿子呢?我儿子呢?” 有警察抱着那小孩走过来,范嫂把他抱在怀里,呜呜哭:“谢谢警察同志,我听说了,他们这帮畜生用我儿子做人质。”她忽然看见我,咬牙切齿过来撕我,我缩着脖子躲:“关我个鸡毛事,你别弄我啊。” 警察拦住她,范嫂隔着警察冲我吐口水:“动我儿子,你们这群畜生……呜呜,小武,你没事就好了。” 孩子紧紧抱着她,头搁在范嫂的肩膀上。范嫂转身对警察道谢,孩子的那张小脸正好对着我们,月光下,孩子的小脸没有血色。奇怪的是,他的神态里有着一种很不寻常的镇定。 他在看着我们,黑漆漆的眼珠,显得非常深邃。 我和二龙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互相看了看,二龙凑过去说:“大嫂。” 范嫂看他,二龙说:“你真是误会我们了,劫持你儿子的凶犯已经被警察击毙,我们都是无辜的。” 范嫂不理我们,二龙继续说:“你儿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他日后能成才,遇到那么大事,都不哭呢。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范嫂脸色有些好看,说:“我儿子叫范文武,以后肯定能成大才。” 这时,小警察过来瞪我们:“老实点,谁让你们乱套磁。你们这两个也是同伙,再不老实给你们上铐子。” 范嫂抱着孩子走远了,我纳闷:“二龙,你问他儿子叫什么名字干什么。” 二龙低声道:“刚才范嫂叫她儿子小武,我就上心了,范文武这个名字更加确实了我的想法。” “啥想法?”我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从江里捞出来的那尊石婆婆像。”二龙说。 我“嗯”了一声:“咋了?” 二龙道:“那尊像后面有八个字的畿语,你还记得吗?” 我想了想说:“自善而始,遇武而止。”我猛地愣住,想到了什么,脑子炸了:“你的意思是……” 二龙说:“还记得吗,封魂咒最开始是日本和尚传下来的,他的法号叫不善,老范家这个孩子,叫范文武……” 我脑子已经木了,浑身不由自主冒出一股寒意,实在不敢往深里想。 二龙继续说:“是不是说封魂咒这种不死术,到范文武就算正式绝迹了。刚才庙里那尊地藏王菩萨,突然落在地上摔碎,我能感觉到那里蕴藏的阴气似乎一下就散了……” 我说道:“你说得有道理。想到刚才那小孩的眼神,我有一种更可怕的设想。” “什么?” “你曾经说地藏庙的风水很诡异,似乎镇着什么阴气邪物。”我说。 “对。”二龙说。 我说:“会不会那个叫不善的妖僧压根就没死呢,而是一直在地藏庙里锁着,等到了范文武的出现,他就附身到了孩子身上?从不善到范文武,完成了一次自我的轮回。自善而始,遇武而止。” “轮回……”二龙念叨。 “从明初到现在,跨越数百年,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圈。什么叫轮回?”我说:“只有封闭的轮廓才能称得上‘轮’和‘回’。” 第四十章 一念起 我和二龙被押上警车,警察们完成任务,连夜回城。我们所有的猜测和推理,都随着夜色。融化在愈行愈远的黑暗山村里。 接下来的事情是杂乱和无序的,我和二龙进了局子分别关押,先晾了一晚上,没人来找。我觉得除了知情不报外,没什么太出格的事情,警察也不能拿我怎么样,顶多在面对廖警官的时候,有些良心上的谴责。 我睡着了,做了许多噩梦,一会儿梦见孩子范文武那张脸,一会儿又梦见飘飘忽忽从地藏庙走出来的女人背影。第二天早上,我被人推醒,廖警官叼着烟拿来一份盒饭递到面前。 我的精神饱受折磨,肚子也饥肠辘辘。拿过来就狼吞虎咽,先填饱肚子再说。吃完之后,廖警官给我倒了一杯白水。他拉了把椅子坐在我的对面:“说吧,现在可以全交代了吧。” 看着廖警官的黑脸,我觉得接触鲁大刚后的一系列决定实在是有些幼稚,现在整件事情出现了极为糟糕的结果。鲁大刚被击毙。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跟我也有关系。 我喝了口水,整理一下思路,把认识鲁大刚开始,一直到山村地藏庙他被击毙。中间发生的事情,以及所有的推论,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廖警官抽着烟听着,还有别的警察录音和记录,中间没人打断我,我从早上一直讲到午后。 记录的警察时不时用惊诧的眼神看我,事情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整件事已经不能用普通的刑事案件逻辑去推论,太超自然,有着太多的不合理和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我认识你,我一定会把你送到精神病院。”这是廖警官听完说的一句话。 我喝着水,苦笑没说话。 “你说在地藏庙里曾经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廖警官问。 我点头:“我看得很清楚,就在追捕鲁大刚的时候,你们警察的注意力都在鲁大刚身上,谁也没看到,只有我和二龙见到了。确实有个女人从庙里出来。顺着山路走进黑暗里。”巨广介巴。 “你的意思是,封魂咒确实有效,鲁大刚成功地把他妹妹鲁灵给复活了?”廖警官说。 我赶紧摆手:“这女人是谁,我没看过正脸,实在无法确定。我只是向你们交待当时发生的一个事实,至于这个事实后面具体有什么玄机。我就不知道了。” 廖警官没说话,拿过我交待的笔录看了看,他说:“鲁大刚最后为什么发疯了,你怎么看?” “鲁大刚在我接触里,他算是一个比较智慧比较理智的人,但是一涉及到那些方面,他就不镇定了,有时候表现出狂热和歇斯底里的症状。”我说。 “什么方面?” 我说:“鲁大刚有一种笃信的信念,他认为自己天赋神权,他杀人,并拥有超凡的能力,是老天爷选定他的,是命运的抉择。这种想法且不论对还是错,对他的心理影响很大,他认为自己超人一等,就像被上帝选出来的人类国王。这种心态导致他做事有些无所顾忌。我和他接触中,他丝毫没有被通缉的惶惶不可终日的觉悟,吃的好睡的香,他认为自己就算被全世界通缉也无所谓,总能遇难成祥,诸事如意。当最后他被警方包围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能力居然没有按照预想那样上身,他就崩溃了……” “说的好,分析挺到位,继续。”廖警官说。 我说:“他当时的心态我可以揣摩一二,他之所以疯了一样,倒不是因为自己陷入包围的困境,更多的原因是,在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被命运,或是老天爷吧,给抛弃了。这种心理落差让他受不了,从我和他相处来看,他已经把这种心理状态当成了信仰,如果没有这股心气,恐怕在逃亡的生涯中他早就支撑不住了。” “可是你没想过一个问题,”廖警官说:“正是这种病态的心理,才导致他杀人,并一步步滑向了最终的泥潭。” 他说这个忽然提醒我了,我似乎想起什么,又抓不住影子。这种感觉很不好,我没有说话,低头闷闷着。 “好了,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有事我会通知你。”警察们走了。 我被暂时拘押在警局,环境还不错,单独的小屋子,有床有桌子,还有几本法制杂志。我的手机和其他东西都被没收,呆在这里真是度日如年。 唯一的好处是,我终于可以冷静下来,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刚才那模模糊糊的想法是什么。 牵扯到封魂咒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现在这个死亡名单上又加了一个鲁大刚。那么下一个人是谁?会不会是我呢? 这种想法刺激的我坐立不安,我背着手在方寸之地来回踱步,心乱如麻。虽然鲁大刚死了,事情看似告一段落,但其实还有很多问题乱无头绪。 在这里住了一天,没人找过我。一天之后,我被释放,廖警官亲自送我出去,外面阳光明媚,我被晃得睁不开眼。廖警官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肩膀:“小罗,记得以后有事别逞能,多找找警察没坏处。鲁大刚的事,本来你是个知情不报的罪,我给压下来了。幸好在抓捕他的过程中,我们没有伤亡,如果真出了问题,你这罪过就大了。” 我不懂法律,也不知他这番话是不是诈我,总而言之,我是解脱了。但心头那层阴霾却始终挥散不去,心里发堵,喘不过气。 在警局门口,我看到二龙和他妈。二龙他妈正在教训儿子,二龙梗着脖子不服气,但也没说什么。 我走过去,和他们打了招呼,我和二龙相对一视,无奈苦笑,尽在不言中。 他知道我有话说,但他妈催的急,他做个手势,告诉我明天早上碰头。 我回家之后,先到澡堂子洗个澡,刚从衙门里出来,洗洗澡去去晦气。回到家,浑浑噩噩混了一天,第二天早上,我和二龙约好了在茶馆见面。 我们见面后,先把在警局里的事对一下。聊完这些,我把顾虑说了:“二龙,凡是牵扯到封魂咒的人都没好下场啊,你是怎么想的。” 二龙说:“以前封魂咒没有绝迹的时候,它可是全村人的节日。当时全村的人都参与其中,可村子还不是好好的,也没说都死绝啊。” 我说:“那不一样。别忘了,老范家传下来的说明里,关于如何规避封魂咒禁忌的部分,已经失传了。当时村子人都没事,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如何躲避风险,可我们不知道啊。” 二龙想了想说:“其实还有个人躲避了风险。” “谁?” “孟洪波。”二龙说:“他虽然疯了,但终归没死嘛。” 我觉得他提出的这个例子实在不能说明问题,我感叹:“连鲁大刚这样的行刑者居然也死了。” “其实关于他,我想了很多,”二龙说:“所谓行刑者和犯人的身份并不是固定的,你可以是行刑者,但如果你犯了错误,也一样会成为犯人。这就是所谓的‘道’吧,没有感情,只尊重自然规律。鲁大刚最后心态失衡,他可能认为老天爷对他弃如敝履。其实他大错特错,行刑者和犯人的身份不是老天爷决定的……” 我马上心领神会:“是自己决定的。” 一念之间,一念起你是行刑者,一念落你就是犯人。犯了错就要遭受命运的惩罚,这就是因果,苹果熟了从树上掉下来一样。 我们又讨论了一下关于鲁灵的事,和小孩是否被日本行脚僧上身的事,谈来谈去,没有结果。 正说着,突然电话响了,我看看来电人的名字,居然是廖警官。 我现在看见他都有心理障碍了,硬着头皮接电话,廖警官声音有些激动,我问怎么了。他说:“你在警局录口供说那天晚上看到有个女人从庙里出来了,我还问你是不是鲁灵。” “对啊,有这么一回事,咋了?”我问。 廖警官在电话里深吸一口气说:“就在昨天晚上,有人看见了鲁灵。” “什么?”我顿时来了精神,冲着二龙做了个手势。 “今早,二八村的村主任给我打了电话。我曾告诉过他,村里有什么异动及时汇报,他告诉我,昨天晚上客栈里住进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半夜出去,被村民发现。村民警惕性很高,就盯着她,看到她来到后山,在地藏庙前烧纸来着。倒是没什么别的活动,烧完了就回到客栈,早上时候退房走了。我问村主任,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廖警官顿了顿,说:“村主任说,在登记薄上签的名是鲁灵。” 第四十一章 鲁灵的奇怪行为 廖警官在电话里问:“小罗,你说封魂咒是不是真的可以把死人复活?” 我苦笑:“廖大哥,我是真不知道。你还是去调查吧,事实能说明一切。” “你难道对整件事不感兴趣了吗?还有范雄的那幅画?”廖警官说。 我想了想说:“廖大哥。你的任务是抓捕鲁大刚,现在他已经绳之于法,你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我的潜台词是,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巨东亚血。 廖警官说:“好吧,小罗,我再托付你一件事。” “什么?” 他说:“你说过,你和那幅画的作者叫范雄的有过来往,你能不能帮着调查一下关于那幅画的信息。” 我刚要推辞,忽然想起了黄珊珊,好久没见到她了,一想到可爱懂事的她,我心就砰砰乱跳,这个机会正好是理由。我含糊地答应,只说尽力去做。至于有没有结果就不好说了。 挂了电话,我把事情跟二龙说了,二龙道:“那就找黄珊珊问一嘴吧。有没有结果另说,咱们的意思也尽到了。” 我在手机里找到她的电话,深吸口气打过去,时间不长就接通了,电话是清脆的女孩声音:“罗稻吧?” “对呗。就是我。”我呵呵傻笑。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电话,是不是发财了就忘了老朋友了?”黄珊珊笑。 我很长时间没和女人打交道,现在一听她的声音,简直如沐春风,在电话里和她嬉笑贫嘴,正笑着呢,看见二龙尴尬的脸色,我咳嗽一声:“那啥,珊珊啊,我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个事想咨询一下你。” “说吧,咱俩客气啥。”黄珊珊说。 我心里美滋滋的,一片阴霾消散。这人啊,还得找对象。我说:“范雄,你还记得吧。” 黄珊珊马上心情沉重起来,从声音就能听出来:“记得,你说吧。” “我这边遇到点事情,里面牵扯到一幅画,很可能出自范雄的手笔。我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范雄私下里有没有什么不公开的画作?” 黄珊珊说:“有啊,《眼睛》,你不是都看过了?!” 我说:“除了《眼睛》呢?你好好想想,这件事很重要。” “那你总的先告诉我,这幅画内容是什么吧。”黄珊珊说:“没个线索。你让我怎么想啊。” 我说:“这幅画很怪,”我斟酌了一下语句说:“这幅画没有固定内容,不同的人看有不同的内容。很可能这幅画……展示的是每个人的命运。” 黄珊珊在电话里半天没说话,我等着她,她说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怪事。” 我苦笑:“电话里一时半会说不清。等有机会我上你家,专程汇报给你听。” 黄珊珊笑:“想得美。”她声音低沉下来:“你说的画我确实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线索。” “说吧。” 黄珊珊道:“你知道范雄的创作生涯里有几段感悟期吗?” 我表示不知道,说:“珊珊,你就别卖关子总是用反问句,有啥你就说。” “我听姐姐说过,范雄很早以前曾经在一所中学里当过一段时期的美术老师,临时代班。她对我姐姐说,那段时间和孩子们接触,让她灵感萌动,画了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画。我姐姐当时问她都是什么画,范雄没说。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黄珊珊道:“我就知道这些,如果真的有那么奇特的画,又是范雄画的,很可能是出于那段时期。” “哪所中学?”我问。 黄珊珊说:“好像是市一百多少中,我忘了,不是市区的学校,在一个镇上。再具体的,我真说不上来。” 我道:“行吧,我慢慢查,有机会请你吃饭。” “拿出点实际行动,别整天拿嘴甜人。”黄珊珊说。 我和她调笑两句,挂了电话,把情况和二龙说了。 二龙说:“没办法,只能让廖大哥帮着查了。” 我点点头,这个线索虽然含糊,但说明我们真心办事了。我赶紧给廖警官打过去,廖警官告诉我,范雄的档案卷宗现在都在他们手上,查这个很容易。 我和二龙聊了一上午,中午正在吃饭,电话来了。廖警官说:“查出来了,范雄以前确实有过在学校临时带班的工作记录,当时是在135中学。你们知道谁还在那个中学读书吗?” “谁?”我问。 廖警官沉默一下说:“鲁灵。”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我脑子快速运转:“范雄是鲁灵的老师?”刚说完,我就知道不可能。鲁灵才上初中二年级,而范雄在学校任职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两人没有交集。”廖警官说。 我迅速推理出来:“会不会是范雄当时留过一幅画,被鲁灵发现了?” 廖警官道:“有可能。小罗啊,现在鲁大刚的案件就算是结案了,但是我们都知道案子其实还有诸多疑点,比如山村里出现的鲁灵,到底是真的鲁灵复活,还是有人冒充,这都不好说。还有那幅神秘的画作……等等吧。但是这些事,不在案件的范畴里,我也不好再出面。这些事的调查就委托你和二龙私下进行,我代表组织感谢你们。其实,”他顿了顿:“鲁大刚的卷宗送上去之后,上面有领导比较重视,需要继续跟进,但不能官方出面调查,你们懂的。你们再帮帮忙,继续调查下去,不管结果多么匪夷所思,只要如实告诉我就行了。” “没有补贴啥的?”我说。 “请你们吃饭。”廖警官笑。 我也看出来了,这些人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我和二龙查了查135中学的信息,正好下午没事,过去溜达看看。135中学不在市区,我们又没有车,坐着长客去的,到地方都快下午四点了。 还没进大门,在门岗被人拦住。我们表明身份登记之后,门岗给里面的主任打了电话通报。 时间不长放行,我和二龙进了学校。主任接待我们,反正也是廖警官委托的,我和二龙扯虎皮拉大旗,说是受刑警队委托过来调查鲁灵的案子。 主任很谨慎,仔细盘问我们的身份,我们只好把廖警官的电话给他。廖警官用警局电话和主任聊了一阵,主任看我们的脸色才好转。 说到鲁灵,他苦着脸:“鲁灵出事之后,警察调查过,该说的我们都说了。关于这件事,整个学校都传疯了,什么说法都有,转学的就有不少。怎么还来调查?” 我含糊说有了新的线索,再过来看看。 我们和主任进了教学楼,这个人很健谈。聊起鲁灵的事,听后我们心里有了数。警察确实来调查过,但因为鲁灵是受害者,警察是按例问询,太深入的东西并没有了解。 主任叫来鲁灵的班主任。班主任正好没课,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我们聊了聊,大概知道鲁灵是什么人,据班主任介绍,鲁灵这孩子非常内向,朋友也少。她是美术特长生,一般课后还要在美术室加课,和班里的同学交流很少,给人的印象是,这是个很刻苦的孩子,但不爱说话。 我们委托班主任,能不能叫来一两个班上和鲁灵关系算是比较好的同学。我和二龙想从平辈同学里得到他们的印象,毕竟老师还是差点意思。 老师叫来了两个同学,一男一女。这两个同学看见我们特别局促,说话战战兢兢,问什么都语无伦次,我一看这么不行,就和主任申请一下,带着两个同学到操场,一边遛弯一边闲聊,在办公室里他们说不出话。 班主任找来这两个同学,一个是体育委员,一个是美术课代表。聊起来我才知道,体育委员还是鲁灵生前的绯闻男友,全班皆知。美术课代表一说出来,体育委员这小伙子马上急赤白脸地反驳:“我和鲁灵就是普通同学,你可别给我造谣。” “普通同学你们还一起手拉手走?”美术课代表这小姑娘挺厉害,牙尖嘴利。 体育委员红着脸不说话。 我问:“你们什么时候好的?” 体育委员说:“叔叔,我们从来就没好过,我就是对鲁灵多少有点好感。拉手纯粹是造谣,我根本就没摸过她。鲁灵,这个人,她……她有病。” “有病?”我疑惑:“怎么回事?” 美术课代表说:“你别说死人的坏话。” 体育委员反驳:“我说的是事实,她就是有病,她有两个手机,自己加自己微信好友,自己给自己发信息。我都知道。” “怎么回事?说清楚。”我来了精神。 第四十二章 诡异的全家福 鲁灵小姑娘长得虽然秀气,但在班上不爱说话,不显山不露水,是个有她不多。没她不少的角色。 体育委员对她产生兴趣,还源于一件偶然事件。那天晚上,体育委员和同学放学后踢足球,不知不觉夜色降临,同学们三三两两都回家了。体育委员想起有东西落在教室,就回去拿,当他取了东西要走的时候,在走廊上偶然路过美术室,看到空荡荡的美术室还开着灯,一个清秀的女孩子正在拿着画笔聚精会神地作画。 体育委员透过窗户看,那个女孩作画时的模样美极了,他看呆了。当时他没有走,也没有说话,就在外面欣赏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女孩似乎是画完了,停下手里的笔。体育委员鼓足勇气敲门走进去,女孩水汪汪的眼睛看他,他非常害羞,提着自己的书包说,有东西落在教室我来取,偶然看到你在画画。你画什么呢? 那女孩落落大方,闪开位置。示意体育委员过来看。 体育委员来到画前,一看就愣了。画中的内容是一个家族全家福,几世同堂,正中坐着老太太,满头白丝,拄着拐棍,眼睛似张没张。旁边两侧是家族里的其他长辈,或男或女,岁数比较大。后面几排人的年龄越来越小,有中年人,有青年人,角落还有小孩。所有人的位置都规规矩矩,按照辈分划分,这种谨然的秩序排列,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典型的中国宗族。 体育委员非常讶异女孩的绘画功力。画上人物采用的是简笔画,只画出大概轮廓,五官也是轻轻一点,但看上去每个人都神态各异,极为传神,人人都不一样,好一幅众生相。 画面的用色也很讲究,用的是一种淡黄,在留白的地方抹一抹,使得整幅画看上去很像是老照片,有岁月积淀的厚重感。另外画里还有一种感觉,体育委员形容不上来,他说很像是下雨天透出来的凉气。 我理解他说的这种感觉,可以总结为两个字,阴森。 这个画画的女孩就是鲁灵。体育委员当时就被这幅画给征服了。由此及彼,爱屋及乌,他对画画的女孩也特别感兴趣。他惊讶于鲁灵的才气,和他从来没注意过的美丽。 体育委员是个蛮帅气的小伙子,白白净净,运动健将,这样的男同学最是吸引小姑娘。此后,体育委员经常找鲁灵聊天,没事给女孩买个早点啊,送个巧克力啊。写个暧昧的字条啊,这样小手段多了去了。两个人渐渐相熟。 这很明显就是恋爱的节奏。可现在体育委员向我们一再辩解,说他根本没有和鲁灵拍拖,就是互相比较欣赏的朋友,而已。 为什么没采取进一步攻势,体育委员支吾一下,给出了答案。他说鲁灵有些举动,不太正常,他很害怕。 有一次,鲁灵把自己的手机给他看,打开微信,鲁灵神色很焦虑,她说有个陌生人加了她的好友,经常发一些粗言粗语,威胁性的语句。 体育委员拿过来看,加鲁灵的这个陌生人是个女人,说话的语气很恶毒,骂鲁灵是婊子,是贱货,说鲁灵是妓女转世,生孩子没屁眼等等。体育委员还是未成年的孩子,看到这个陌生女人,发的信息都是成人式的恶毒咒骂,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就像失足掉进了粪坑。 体育委员很恼怒,问鲁灵这个人是谁,要是知道她住哪,他找几个朋友,晚上套麻袋把她臭揍一顿。这样的毒妇,就得用拖鞋底子扇大嘴巴子。 鲁灵呜呜哭,说不知道。 体育委员把那个女人资料打开,想看看所在地是哪。一开资料,陌生女人的头像放大,看到这个头像他就愣了。 体育委员告诉我们,那一瞬间,他后背都发凉,差点没尿了。 那个女人的头像,居然是鲁灵所画全家福里的老太太。满头白发,微微垂目,老态龙钟。 体育委员头皮都炸了,他颤巍巍把这个女人的头像给鲁灵看。 鲁灵表情很奇怪,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说了一句话:是她啊,难怪。 体育委员尝试着问,这个人是谁?你画的全家福又是什么来历? 鲁灵看着他问: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体育委员咽了下口水,什么也说不出来。 鲁灵自顾自说:我曾经见过一幅画,那幅画能让人看到自己的命运……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命。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阴,身上像笼了一层梦魇般的雾霾。把体育委员吓够呛。巨肝在号。 这时,鲁灵从兜里又掏出第二个手机,恍若无人般发着信息。体育委员凑过去看,这一看更尿了,鲁灵正在用第二个手机的微信小号,给第一个手机的微信大号发信息,这个小号的头像,正是那老态龙钟的全家福里的老太太。 也就是说,鲁灵自己给自己发信息,自己骂自己。体育委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诡事,吓得屁滚尿流,他断定,鲁灵肯定是精神分裂了。 后来,鲁灵再去找体育委员,体育委员用各种理由搪塞推诿,他看见鲁灵就如坐针毡,学习成绩也在下降,恨不得转班转学。听体育委员这口气,鲁灵被她哥哥残杀,他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解脱了。 我和二龙面面相觑,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的隐情,整件事更加扑朔迷离。 和鲁大刚接触的过程中,曾经谈到鲁灵的问题,鲁大刚当时还问我们,人到底有没有前世,因果是怎么计算的,是不是前世乃至前前世的报应,都会落到这辈子上来。 他有此一问,说明他和鲁灵肯定有过关于前世的感悟。 我想了想,问体育委员:“现在还能找到她当时画的那幅全家福吗?” 体育委员苦笑:“不知道,看见她我就像耗子看见猫,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这时,美术课代表说:“凡是在美术室画的画,老师都不让带回家,统一交上去,由老师处理。你们可以问问美术老师。” 我们把他俩打发走,去找学校初二年级的美术老师。整个初二,一共十个班,就一个美术老师。美术老师每天的教学任务主要是针对美术特长生的培训,而其他普通学生的美术课,基本上就是放羊。老师给个模型,你们照着临摹,作业交上来就行,其余时间你是看小说还是玩手机,老师不管。 不过听美术课代表说,已经毕业的老同学说,以前范雄当美术老师的时候,和现在可不一样。她的美术课简直就是同学的旗舰版课程,圣殿一样的东西。很多同学都喜欢上她的课,说范老师的课有一种魔力。这个我可以证明,范雄身上确实有一股很强烈的人格魅力,而且说话的语言特别风趣幽默,不但接地气,而且讲道理深入浅出。孩子们着迷,也在情理之中。 自从范雄辞退老师职位之后,换了其他美术老师,美术课又回到昏昏欲睡的节奏。范雄的美术课,在这个学校已经成为一个传说。 我们找到美术老师,这是个男老师,岁数也不大,三十出头,穿着毛背心,戴着厚眼镜。且不说他的课什么样,看见他我就想打瞌睡,这人长了个催眠脸。 我们说明来意,这美术老师倒是挺热心,给我们端来热水,他回忆说:“是有这么一幅画,给我印象很深。鲁灵这孩子,在美术上很有天赋,可惜了,如果她能活着,再有名师辅导,系统学习绘画,以后未必不能成为大家。我帮你们找找。” 他到仓库去,时间不长,取来一幅画。 这幅画外面蒙着套,我们刚要接,他赶忙摆手:“放的时间太长,脏了,你们别沾手。我来。” 他把画放在地上,把抹布拧干净,细细擦了擦上面的灰。然后慢慢把外面的蒙套拿下去。 画露了出来。 这幅画挺大,边长超过一米,上面画了很多人,确实是一个大家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整幅画沧桑感极浓,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按照我的第一直觉,这幅画应该出自一个百岁老人之手,只有经历红尘沧桑的人,才能用如此精妙简练的笔触画出每一个人的众生相。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初二小姑娘画出来的。 整幅画的色彩基调,从白色过渡到灰黄色,颜色运用非常大胆,有一种老树昏鸦,生死两茫茫的绝妙意境。 最吸引我的,是画里全家福中的两个人。一是居中而坐的老太太,二是站在老太太背后的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第四十三章 开启前世的钥匙 画像中的老太太是整个家族的宗长,坐在正中间的位置,别看她行将就木,枯瘦干瘪。可她身上有种很奇怪很强的气场,吸引人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无法离开。 另一个吸引我注意的是站在这个老太太身后的女人,之所以能吸引到我,是因为这个女人很白皙,而且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她白色的脸色和身上的红衣服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五官长得非常精致,气质如玉,特别好看。可能她的脸色过于苍白,眼神中有股疲态,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二龙拿出手机,对着这张画像“啪啪”拍了几张相。 “这幅画是鲁灵从哪临摹的?”我问。 “临摹?!”美术老师摆摆手:“no,no,这是鲁灵自己画出来的。” “不可能。”我说:“她一个初二的学生。怎么可能画出这样丰满生动的画作。” “这我就不知道了。”美术老师说:“鲁灵作画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她确实是独立完成,并没有可临摹的模版。或许她在哪看到了这么一幅画,记忆犹新,然后凭着记忆画出来也有可能。” 二龙问:“这是她什么时候开始画的?”巨每司扛。 “说到这个问题,就有意思了。”美术老师说:“鲁灵在刚上初二的时候,画风突然转变。我这里有几幅她以前的作品,你们看看。” 美术老师把电脑打开。调出一个文件夹,打开图片。 “学生的作品,有些我进行拍摄,转成电子档收藏,这样可以方便对他们画画的进步做出比较。”美术老师认真的说。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负责的好老师。 他打开一张图片。是鲁灵上初一时的作品。我看了点点头,这才是一个孩子应该画的东西,有些功底,但技巧还稚嫩,颜色运用即大胆又有些拙劣,画风里透着清新和质朴。 反观鲁灵的那幅全家福,不管是不是她临摹的,画风非常成人化,透着心机和沧桑,这种东西我很不喜欢。 可以说,鲁灵在两个时期的绘画风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完全看不出出自同一人之手。 “看出来了?”美术老师说:“完全两种风格。” “这种情况在绘画上多不多见?风格的突然变化。”我说。 美术老师推推眼镜:“绘画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讲究天赋,也讲究后天的感悟。我用个佛教名词,叫顿悟。很多人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绘画天赋,画出来的东西没什么特色。可就是因为某一天或是遇到某一件事,他们突然就顿悟了,明白画画是怎么回事,画出的东西非常惊艳。我听别的老师说过,有些学生放假前还是小迷糊,学什么都学不会,可放假回来一开学,整个人就变了,学什么都特别快,成绩嗖嗖地提升,这可能也是一种学习上的顿悟。” “这个东西,我理解。”我说:“可是鲁灵的顿悟有点恐怖,完全就是变了个人。” 美术老师摇摇头:“我估摸着鲁灵很可能遇到了什么情况,或是什么事情刺激了她一下,让她改变了对世界的观察角度,更深地理解绘画的技巧,这也不是没可能。” “老师,”二龙说:“有没有这种情况。鲁灵突然看到一幅画,一幅神作,使她突然开窍了。” “太有可能了。”美术老师说:“这就像学钢琴的人突然听到一首世界名曲,写作的作家看到了一本震撼人心的小说,同领域的经典之作不但在技巧上有触动,而且在心灵启悟上也很有帮助。鲁灵变化的例子,我认为很有可能发生。” 我知道二龙的意思,二龙是说,鲁灵很可能是看到了范雄的那幅画,突然就明白了,就开窍了,打开了绘画圣殿的大门。 我说:“老师,我有件事要咨询你,你要觉得是胡说八道,一笑就过去了,当我没说。” 美术老师挺爱和我们聊天,他很认真地说:“你说。技术上的探讨,没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咳嗽一声:“有这么一幅画,每个人看到这幅画的感觉都不一样。你看这幅画是一个内容,我看这幅画是另外一个内容。” 美术老师笑:“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太有可能了。比如说同一幅三维画,有的人立体视觉感知很差,他看到的只是一系列重复的图案;而有的人立体感知强,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三维的高山或是大海。我再打个比方,有一种图形叫内克立方体,由十二条黑色直线连接而成,乍一看是个正面的三维立方体,可你盯着一会儿,立方体会发生翻转,仿佛观察角度发生了变化一样。同样一个图形,同样一张画,不同的人由于感知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不过,这种画作有个很奇怪的地方。” “什么?”我听得津津有味。 美术老师说:“这种画作,某一个时刻只能有一种解释,并不是两者奇特的混合。” “怎么讲呢?”我问。 “还是拿内克立方体做例子,这个时刻你看这个立方体是正面的,下个时刻你看立方体是翻转过来的,但不可能你这个时刻看到的立方体,即是正面的又是翻转的。” “一个时刻,观察者的眼里,只会有一个确定的内容。”二龙说。 “对。”美术老师说:“很神奇是不是。这个内容就广了,称为视觉心理学。视觉心理学有个很有意思的定义,叫做‘眼见为实’。眼见为实的本意是当你看到某件东西,你相信它确实存在,而视觉心理学进一步推论是,你看见的东西不一定是真正存在的,而是你的大脑认为它存在。” 二龙说:“我好像听过类似的理论。” “我们看到的景象,并不是原汁原味地在脑海里呈现,”美术老师说:“而是经过一道手续,大脑还要把图像进行重新建构、组合、裁剪等一系列处理。” 他说的这些,让我陷入深深的思考,我对范雄的那幅能让人看到命运的画,似乎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范雄的这幅画,很可能会激发人大脑里的一个功能,这个功能像是开关,打开它之后,能让你看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因果,包括前世甚至几辈子之前的事情。 我始终觉得,人吧,不管怎么轮回,上辈子是动物,下辈子是人的,这辈子和上辈子以及下辈子之间肯定是有联系的。 你不管怎么变,你还是你。就好像三岁的你是你,八十岁的你还是你一样。这种联系的信息,我们人类现在的技术还无法获取,但它肯定保存在基因的某个角落。 人的基因是什么,其实就是一种保存信息的载体,信息又是什么,狭义一点说就是记忆。 范雄的这幅画,就是开启记忆的一把钥匙。不但让你看到今生,更能让你看到前世!鲁灵无意中看到了这幅画,这幅画开启了她前世的记忆,所以…… 面前这幅诡异的全家福,我已经有了推论,很可能画的就是鲁灵的前世。 鲁大刚说,鲁灵不停地被虐死再复活,她的所作所为是在偿还前世的因果孽债。 她一生的秘密,很可能就藏在这幅画里。 我们从学校告辞出来,在路上,我把想法对二龙都说了,二龙心悦诚服:“罗哥,真有你的。” “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调查出这幅全家福的背景。”我说。 其实有个想法我没说,如果封魂咒的仪式有用,真的能让鲁灵复活过来。那么活过来的鲁灵,她的目的地,一定是她的前世所在。 只要找到全家福的发生地,或许就能找到她。 二龙说:“罗哥,你认为这幅全家福上的人真实存过这个世界上?如果我们调查不出来呢,或许就是鲁灵精神分裂,画出的幻想之画呢?” 我有些疲惫:“找找看吧。我有种预感,我们能找到鲁灵。” 寻找线索的活还是交给警察吧,我们直接把图片传给廖警官。他是刑警,刑警干啥的,就是破案的,资源浩如烟海,他们下工夫去查一件东西,我们骑马都追不上。 三天后,廖警官打来电话:“小罗,查到了,确实有这么一家人。” 第四十四章 红衣厉鬼 廖警官调查结果是这样的,这个家族姓王,老王家一家人从清朝起就是当地的大户。按说这样的大家族调查起来应该比较容易,全家福的画作上也留下非常明显的线索。其中一个男人的衣服上绣着解放前某纺纱厂的标记。可实际真要调查起来,其中艰辛却无法想像,真是费了牛劲,廖警官说这几天他都在跑这个事情,现在才有了结果。 为什么调查这么难呢,原来老王家一家人在解放前遭遇了灭顶之灾,全家灭门,这张全家福成为绝唱。廖警官告诉我们他没有细查,很可能这张画像上的人在那次劫难中都遇难了。 也就是说,鲁灵画了一幅十分不祥的全家福。 这起灭门惨案,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公布于众,只是一些只言片语收录在当时的县志里。鲁灵不会平白无故画出这么一幅画,如果全家福真的印证了她的前世,这次灭门案一定藏着大秘密。 廖警官的意思是。麻烦我和二龙再去跑一趟,把这个灭门案的详情了解清楚。当然这件事不会白让我们干的,日后组织上肯定有说法。 我和二龙核计一下,事情发展到这里,怎么也得有始有终吧,既然如此就去一趟吧,反正我们都是闲人。 廖警官提供了一个电话,让我们到当地的派出所找宋警官,那是他警校的同学,也是哥们。有什么事会帮忙的。 我和二龙简单收拾东西就去了,当年惨案的发生地在邻市。邻市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尤其是清朝中晚期,几乎云集了整个省的巨商,他们手里又汇集了大量的财力,由此当地诞生了很多名门望族。这些有钱人大都在乡间囤地盖房子,慢慢的岁月中,形成了很完善的乡村宗族体系。 我还曾经来过这里旅游过,到了乡下古镇,看到保留至今的古香古色的老祠堂,记忆尤甚。 这次我们到的地方叫华阳县。小县城不大,可历史极为悠久,晚清以后出了很多名人。我们到了之后,马上联系宋警官。宋警官四十多岁,沉稳老练,廖警官已经和他通过气,他对我们说:“要调查那段往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县图书馆,里面有史料档案室,搜集了明朝以后本地的大部分历史,关于解放前那件灭门案肯定有记载。” 他开车带我们到了图书馆,有人专门接待。这件事县档案局已经知道了,县志办公室专门派了个当地中学专门研究本地历史的王老师接待我们。王老师五十多岁,戴着厚厚的眼镜。长得很面善。他热情地招待我们,给我们倒来了茶水。聊起来才知道,他的编制还在县一中。有事的话县志办公室可以把他临时抽调过来。谈起本地历史,王老师眼睛发光,宋警官说:“要谈历史,在这里王老师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巨引他号。 王老师赶忙摆手:“可不敢这么说,我就是业余时间爱好这些东西,借着在县志办公室的便利,经常能看到一些市面看不到的东西。历史,可比小说有意思多了。” “王老师,可能我们的来意你都清楚了。”我说:“我们是想来了解解放前王家一家灭门案的。” 二龙把早已准备好的,鲁灵手绘的全家福打印彩版拿出来,递给王老师看。 王老师本来笑呵呵,等接过这张彩版图片时,整个人傻楞住,好半天没说话。 我们看到有古怪,面面相觑,宋警官试探着问:“王老师?!” 王老师抬起头,摘下眼镜擦擦眼,看我们:“这张照片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不是照片,”我说:“是有人画出来的。” 王老师猛然一颤,半天没说话。 “王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着急地问。 王老师把图片展开,用手点着最后一排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说:“这是我二叔。” “啊?”我们吃惊不小,没想到王老师就是这家人的后代。 王老师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们更是惊讶的嘴合不拢。 “这张全家福一共二十一个人,除了我二叔,其他人全都在那场惨案里死去了。”王老师苦笑:“比较幸运的是,当时我爸爸正在外地求学,躲开了这场劫难……偌大的老王家,最后就剩下他们两个孩子。也幸亏我爸爸活着,这才有了我。”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 王老师看着这张图片,轻轻用手摸索:“我在县志上看到了当时案件的卷宗,因为身世原因,我对这个案件非常感兴趣,花了很多年去走访当年的一些知情者,只言片语凑在一起,勉强能理出个相貌,但还有很多细节缺失。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怕永远是个谜了。” “这张全家福,”他说:“有个老人曾经告诉我,老王家在出事前,家里的老母亲……”他用手指了指全家福中间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这位老母亲算起来是我太奶奶了,她召集家里的主要成员在一起,雇了一位省城的著名画师,画了一张全家福。我没见过这幅画,想来就是这一张吧。” “王老师,你的意思是,”二龙惊讶万分:“这张全家福确实存在过?很久以前真的有过这么一张全家福?” 王老师奇怪:“当然了。要不然你们这幅画怎么来的?” 我苦笑。我该怎么说呢,难道告诉他这是一个初二的女学生,凭着前世的记忆画出来的画吗? 不过,这件事真是邪乎,鲁灵画出来的一幅画,竟然在若干前确实存在过。两者跨越时间而契合,真是匪夷所思。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一股力量吧。 “原画呢?”二龙问。 王老师说:“全家人惨死之后不久,老宅子起了一把大火,把里面的东西烧得差不多。这幅原画也失传了。究竟是烧了,还是丢失了,这就不太清楚。你们的画是怎么来的?这幅画的作者在哪?” 我报以苦笑:“王老师,画这幅画的人……遇到一些事情,现在已经失踪了。” “哦,这样啊。”王老师点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以为我们来调查若干年前的老案件,是为了这个。 “你能说说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我问。 王老师说:“其实这起灭门惨案的凶手,就在这幅画里。” 不但我和二龙惊讶,就连宋警官也打起精神,他好奇地问:“谁?” 王老师深吸口气,指着全家福正中的老太太,然后手指慢慢向上滑动,落到她身后的那个红衣少妇身上。 “原来是她。”我点点头。 这个女人一开始就很抓眼球,她长得漂亮、精致,白皙的脸色和大红衣服相衬,非常吸引人的注意。 “这么个弱女子把全家人都杀了?”宋警官难以置信,笑着问。 王老师表情很严肃:“整件事的经过我比较有发言权。这样吧,跟我来,我实地讲解给你们听。” 我们跟着他从图书馆出来。王老师开着一辆二手小破车,车虽然旧,但在县城跑跑足够了。宋警官没有跟去,他还有别的任务,接到电话要回所里。他告诉我们,这件事打听明白之后讲给他听,他非常好奇。 王老师开着车,带我和二龙出了县城。几公里外是一片现代化的新农村,现在正是开春时节,地上出了新芽,一片翠绿。我们顺着土道拐进去,时间不长,停了下来。 这里远离村中心,有些荒僻。我们看到不远处有一片黑漆漆的废宅,大概只剩下三两个大间,没门没窗,黑森森的大洞。周围杂草丛生,蒿草几乎埋过了大门口。虽然是大白天,可看过去,整片房屋都透出一股浓浓的阴森之气。 “那里,就是当年的王家老宅。”王老师说。 果然是凶宅,我暗暗点头,阴气之浓,不同凡响啊。 “这么多年都没拆除?”二龙好奇地问。 王老师冷哼一声:“谁敢拆?!这是凶宅,据说闹鬼,半夜能听到女人啜泣的声音。以前这一片住了很多人家,就因为怪事连连,全都搬走了。有人晚上睡觉听到敲门声,起来开门一看……” “外面没人?”我说。 “错。打开门,看到外面远远站着一个满脸都是血的红衣女人。”王老师拿着全家福的图片,指着穿红衣的那个女人说:“就是这个凶手。” “更邪的是这么一件事,以前这里住着一户人家,有个小女孩,在外面玩,黄昏时候,她感觉有人拍肩头,回头一看,背后站着一个脸上没有表情,长得很漂亮,一身大红衣服的女人。这个女人就问小女孩,到王家老宅怎么走。小女孩告诉她。再一转身,那红衣女人不见了。等到小女孩回到家一说,全家都慌了,为什么呢,这里以前有过先例,凡是在这里看到穿红衣服的女人,就表示你要死了。这个女人是王家灭门惨案的杀人凶手,她本身也是一个怨气极重的女子,她死后,魂灵不得安息,变成了厉鬼。”王老师说着,自己都有点害怕了。 第四十五章 惨烈的灭门案 “那个看到红衣女人的小女孩真的死了?”二龙问。 “死了。”一阵冷风吹来,王老师有些萧索:“后来这里的住户陆陆续续都搬走了。曾经村里上报给县里,要把这些老宅子扒掉,上面也同意了。可是本村本土的没人敢干,只好雇了一批外村的。这些人只要一进去拆房子,就集体发癔症,跟中邪了似的,再后来主管领导调走了,也就没人敢碰这里。” “那个女人为什么怨气这么大?杀了人不说,死后还冤魂不散的。”我说。 王老师带着我们向老宅子走去,离得越近周围杂草越茂盛,地面很湿,全是烂泥。二龙停下来,四下里张望,说道:“这里风水有点问题。” “哦?”王老师看他:“怎么讲?” 二龙指着周围几道崩坏的沟渠说:“我琢磨地上怎么会这么湿,后来发现这些沟都坏了,水流不出去。全都积攒在房屋周围。水流不腐,而一旦出现死水,就麻烦了,水能聚集阴气。难怪这里会有冤魂,和这种风水也有关系。”巨引妖技。 王老师让他说的有些害怕了:“那我们还进不进?” “进去看看吧。”二龙说:“大白天的,应该没事。” 我们来到废宅前,透着股股阴冷的气息,吹得全身发寒。我们顺着黑不隆冬的大门走进去,里面是个天井,周围是断壁残垣。很明显焚烧过,所有的部分都有黑色灼烧痕迹,可以想象当时的大火有多猛烈。 本地的大家族,二十多个人,全部惨死在家里,血流成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继续往里走。这里虽然是露天的,但和外面是两个温度,阴冷阴冷,浑身起鸡皮疙瘩,一张嘴就吐白气。 王老师颤着声说:“要是我一个人。可不敢进。” 我追问当年发生的事情,王老师苦笑:“出去说吧,在这里我怕惊扰了亡灵。” 这时,二龙碰碰我,示意我看。穿过天井是正堂,房子烧得只剩下一个框架,大堂里生满杂草,草里有一个石质的神龛。神龛上长满青苔,颜色发暗,壁洞里放着一个深红色的木牌。 “过去看看。”二龙说。 我们三人走进大堂,越走近那神龛,我越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二龙的反应更是强烈,他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不行。这里阴气太盛,赶紧出去。” 虽然离着神龛还有段距离,可是我们都看到了木牌上面的字。写着“显故李氏双籽之神位”。原来这是个牌位,不知什么人立在这里,是为了祭奠一位叫李双籽的女人。 王老师看到这个牌位,他让我们先退出去,他对着木牌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然后走出来,严肃地说:“离开这里再说。” 我们从废宅里出来,回到车里,虽然过去了一段时间,可身上那股寒气居然还没有消退,情不自禁地颤抖。 “王老师,你认识牌位里供奉的李氏?”我问。 王老师颤抖着手点燃一根烟,说道:“这个李氏就是杀了老王家一家人的女人,也是后来变成传说中红衣厉鬼的那位。肯定是村里人怕她出来闹妖,就供奉了神位。死者为大,我们又闯进她的家里,我鞠了三躬,表示对死者的敬意。” “这个李氏到底是什么来历?”我问。 王老师摇下车窗,抽着烟说:“说起来还真是一段凄惨至极的冤案。这个女人的名字你们已经见过了,叫李双籽,她是王家的二儿媳妇,有个俗称叫小丫头。虽然她是二儿媳妇,但李双籽和王家老三却早是青梅竹马。他们李家不算富裕,和王家差远了,那时候讲究门当户对嘛,李双籽和王老三情投意合,王老三对李双籽更是山盟海誓,发誓以后要娶她。后来,李家发生了变故,李双籽的父亲做买卖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扔下娘俩跑路了。王老三担心家里不会让他娶这么个家庭的女儿,所以迟迟没有和家里的长辈说。就因为这样的误会,出事了。” 我们聚精会神听着。 王老师说:“不知是什么机缘,已经查不出来,李双籽在偶然的机会被王家老二看中。王老二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瘸腿罗锅加抽风,老太太始终对这个儿子心有愧疚,为了他的婚事,没少操心。王家家大业大,要说买个媳妇也没啥,可王老二这人脾气古怪,谁都看不上,就瞅李双籽顺眼,非她不娶。当时家里谁也不知道李双籽其实和王老三已经私定终身。老太太是当时王家辈分最高的老人家,她找来媒婆到李家提亲。这里就出了误会,李双籽以为自己嫁的人是王老三,就满心欢喜地答应了。结果出嫁的当天,进了洞房,一摘盖头,她看到眼前的新郎官是一个瘸子加丑鬼,一下就傻了。” 在那个时代,确实会有这样的悲剧。 王老师叹口气说,当时堂已经拜了,洞房也进了。李家把彩礼收了,甚至做买卖欠的债,老王家都帮着还上了,这时候再退婚,显然不可能。李双籽又哭又闹,寻死上吊,但这一切已经成为了既成的事实。 这悲剧一样的婚姻,刺激最大的是王老三。王老三直到他哥哥成亲后,才知道原来嫂子就是自己青梅竹马发誓要生活在一起的女孩。此时木已成舟,李双籽成为了二嫂,嫁给了丑陋不堪的二哥。王老三当时的心理肯定极度扭曲。后来发生的事,也是顺理成章。 没错,王老三和李双籽私下通奸了。这是整个灭门惨案的火药线。 说到这里,王老师一再强调,这些家族秘事都是他从第三方听来的,至于是不是事实就不清楚了。据说王老二是性无能,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生理的残疾所致,他在炕头上满足不了妻子,不但如此,他还是个变态的人。晚上关灯之后,他不停地折磨李双籽,用扦子捅她的手指头,滚烫的旱烟烟锅烫李双籽的肩膀。裤裆里那玩意不好使,就用嘴咬用手掐。李双籽白天只能穿高领衣服,不敢露脖子,因为里面全是伤痕。 王老三和李双籽勾搭上,具体情形不为外人道哉,但细想想也很正常。这么一个苦闷的女人,寻求一个所爱的男人的安慰,也在情理之中。 事情发生在两年之后,李双籽怀孕了,王老二心里明镜一样,知道孩子不是他的,这话偏偏还没办法说出来,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全家人兴高采烈,最苦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做了王八的王老二,一个是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不能认的王老三。 孩子生下来的当天,王老二看着眉目清秀的孩子,一股邪火上来,当时就控制不住了,把无辜的小孩子扔进了火盆里。 李双籽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被炭火活活烧死,孩子临死前凄厉的哭声彻底把她折磨疯了。 通奸的事情随即也暴露出来。还在坐月子呢,李双籽就从暖和的被窝里赶出来,在王家祠堂面壁忏悔,一跪就是一宿。天寒地冻,她下身涓涓流血,根本没人理她,谁让她不守妇道呢。 不但如此,王家的老大媳妇最是刻薄,当着面骂她臭婊子,勾引小叔子之类的话,老太太也骂,说孩子死了活该,生下来也没屁眼。丈夫王老二更是拿她不当人,呼来喝去,抬手就打,张嘴就骂。 自始至终,李双籽都没说这个跟自己通奸的男人是谁。她还在保护心爱的男人王老三。 而害李双籽到这般地步的王老三,慑于老太太的威严,也不敢再和李双籽接触。他看到李双籽就躲着走,再不和她接触,生怕李双籽把他咬出来。还用非常恶毒的话,警告李双籽,不要再来勾引他。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吧。就在那天,李双籽勾引了一个乡下雇工,和他上床,使出浑身解数,让这个雇工神迷颠倒。她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让雇工出去到镇上的药铺,代买一种药。 这种药叫做红砒。无色无味,剧毒,食者肠穿肚烂,神仙难救。 李双籽拿出所有的私房钱,串通雇工和厨房里的小工,偷偷把药下在饭菜里。等到药效发作,她从柴房拿出一柄锋利的柴刀,把王家大宅的门锁好,顺着院子往里走,看见人就杀,一刀下去,血溅五步。 这个案子发生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期,当时还是国民政府主政,县长拿到卷宗以后,他就提出一个最大的疑点,李双籽是弱女子,怎么可能有力气杀了一家二十多口呢。 据曾经到过现场的侦缉队长说,当时他们包围王宅,进去之后血流成河,血都淹到了鞋帮。他们是在老太太的内宅发现了凶手李双籽。这娘们一身血,坐在台阶上,衣服是大红的,不知是鲜血染的,还是原色就是如此。她的脚边放着两颗头颅,一颗是老太太的,一颗是王老三的。都是硬生生用柴刀割下来。 至于李双籽怎么有力气杀人,这个无从考证,铁一般事实就摆在眼前:灭门案,就是她干的。或许,怀有强烈怨念的女人,能爆发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力量吧。 李双籽在出嫁前并不是五体不勤的弱小姐,有时候也帮助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再说,她还串通了雇工……种种猜测随着当事人的死去,随着日后的一场大火,都淹没在时间的尘沙里。 就在那天,李双籽当着侦缉队警察的面,用柴刀捅进了自己的心窝,插得极深,一身鲜红,躺在血河里。 第四十六章 雨落天明 听完王老师讲述的故事,心里滋味很不好受。李双籽先是毒害,又是刀劈,残害全家。手段残忍,这固然不对,但其中也有一定的缘由,如果不是这家人把她逼到这个份上,她也不会如此丧心病狂。 天色已晚,这片废弃的老宅在夜风中显得更加阴森。王老师调转车头,拉着我们回到县上。经过宋警官协调,给我们安排了县招待所居住。 晚上吃完饭,我和二龙在房间里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按理说呢,调查完这一家人的背景,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如果鲁灵确实有前世,而且前世和这家人有关系,根据她今生遭遇到种种被虐杀的命运来分析,基本可以断定。她的前世应该就是李双籽。 按照我的设想,她杀了多少人,今生就要死多少次,一一赎罪,那么她至少还要死十几次。巨匠来巴。 房间里有电脑,我打开电源,坐在显示器前沉吟良久,字斟句酌,把老王家当年的灭门惨案写下来,然后发到廖警官的邮箱。做到这一步。我们的调查便到此为止。 我的意思是明天一早离开这里回家去。 二龙有不同的意见,他说:“当年的惨案虽然烟消云散,但能感觉出李双籽和那家人的怨气还留在那里。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有这件事,明早我想去拜祭一下。” 我考虑考虑,觉得也好。我们今天到凶宅转了一圈,是有些唐突,一旦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明天多拿点纸钱供品什么的,正经地祭奠一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二龙就起来了,向招待所服务员打听附近有没有殡葬店。打听好位置,我们直接过去,买了很多烧纸和纸钱,一捆捆的长香,又到早市买了一些蔬菜和鱼肉,作为供品。 准备好之后,我们打算坐客车到王家老宅的那个村子,不想再麻烦王老师。谁承想王老师竟然来了电话,问我们有没有时间,他想约上我们一起到老宅子里去祭奠。这个想法和我们不谋而合,电话里告诉他,我们也正有这个意思,东西都买好了。让他直接过来就行。 时间不长,王老师开着车到了。他打开后备箱,把我们买的烧纸供品放到里面。他让我们稍等。然后他跑到殡葬店又买了很多烧钱回来。我说:“王老师,你不用买了,我们买的足够。” 王老师摇头:“纸钱这东西不能混着用,你们买是你们的,我买是我的。” 我们三人上了车,直奔村子。早上九点来钟,到了王家老宅。我们把东西从后备箱拿出来,王老师问我们拜祭之后有什么打算。我说,事情已经调查清楚,报告我也送上去了,拜祭之后,我和二龙就要回去。 王老师说,还想留你们吃中午饭。 我们一边客气聊着一边提着东西进了老宅子。大白天虽然日头高照,此处还是如此阴冷。我们简单商议了一下,纸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院子里烧,另一部分和供品一起拿到内堂,在神龛的李双籽牌位前烧。 在院子,我们把选出的一部分纸钱和香火点燃。老宅是木质结构,我们怕迸溅的火星烧着木头,在纸钱外画了一个大圈。我们一人捡了一根木棍,压着燃烧的纸钱,怕它们飞出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纸钱的火苗燃起之后,院子里的阴冷之气似乎消减了许多。王老师拿着木棍蹲在地上,一边拨弄着燃烧的纸钱,一边碎碎地念叨:“李双籽,还有死在宅子里的各位冤魂,祝你们早日托生,早日极乐,不要在以怨念纠缠于世。” 时间不长,纸钱烧完,火苗渐渐熄灭,地上留下一片黑色的纸灰。 我们没有急着离开,用木棍来回拨弄敲打,不留一点火星。如果因为不注意,点燃了这片废宅,我们罪过就大了。本来是好心好意祭奠的,结果把这些冤鬼的寄身之所烧掉,那可真是没法说了。 收拾好院子,我们提着供品来到内堂,到了神龛前,二龙刚要把供品摆上去,一抬眼看到上面的牌位,顿时愣了。 我和王老师看他神色古怪,也凑过去看,这一看可把我们吓坏了。 深红色的牌位依旧还在,可是它背后的神龛上,却不知被什么人用锐器写满了字。这些字深深地刻在石头上,居然是一个又一个的“恨”字。 这么多大大小小的“恨”挤在一起,能看出刻的人透出很强的怨念,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这……这是谁干的?”王老师震惊。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后背发凉,这些字很可能是鲁灵刻下来的。要不然还有谁呢?如果真的是她,这件事麻烦了,没想到转世之后,又经过数次虐死的赎罪经历,可是她心中的怨念还是放不下,跨越时空,跨越生命,如附骨之蛆一般紧紧相随。 我们正迟疑间,忽然后面响起“砰砰”的木鱼声。 伴随着声音,有人在唱歌,嗓子很低沉有些难听。刚开始听,我们还觉得诧异、皱眉,可听着听着,完全被这个人苍凉浑厚的唱腔给迷住了。 他唱的是:一念起,慈悲生;一缘起,万里情;曾见红袖舞,哪闻哭歌声,前生恩,来世仇,都付了蜡烛一盏,灯火幽幽。此一去天海茫茫,再归来人间苍苍。你说你爱我,你说你恨我,醒来后,无非一杯水酒雨落天明。 这个人的嗓音带着古老岁月锈蚀的痕迹,悠长的曲调像咒语一般使人百感交集。痴惘、忧伤之后一声沉重的感叹。 我们全部被陶醉和打动了。王老师是个性情中人,听到这样的唱词和腔调,眼圈居然红了,可能是想起了以前的某些回忆。 而我和二龙更加感动,因为我们越听越觉得这声音很熟悉,非常非常熟悉。 我们绕过神龛,穿过内堂的后门,外面是一处杂草丛生的废弃院子。在院子深处,一棵枯黄的大树下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唱着歌。另外一个跪在旁边,埋着头,静静听着。 一看到敲木鱼的人,我顿时惊呆了,眼睛一瞬间红了,泪水在打转。唱歌的这个人,正是解铃。 在他面前跪着的人,我也认了出来,是鲁灵。 解铃怎么来了?他从阴间放出来了?眼前这一幕是他在点化鲁灵? 我正要过去,二龙一把拦住我,轻轻摇摇头。王老师站在我们身后,也没有轻举妄动,他完全沉迷在这首歌里,不时地轻轻拍着巴掌,特别投入和感动。 慢慢木鱼声停了下来,解铃伸出手摸了摸鲁灵的头顶。鲁灵磕了一个头,站起身,走进院子深处,不见了踪影。 解铃看到我们,似乎根本不觉得意外,招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我们走过去。解铃坐在地上,我们站着,二龙“噗通”一声居然跪在地上,抱住解铃哇哇哭:“师父……” 解铃笑:“我可不是你师父,受不起这份大礼,赶紧起来吧。” 本来我挺想他的,可看见他又觉得尴尬,不知说什么好。解铃很怪,我们来了他也不站起来,依旧坐在地上。我细细一打量,就发现不对劲,解铃的双腿居然“枯萎”了。怎么形容呢,他的两条腿好像小儿麻痹的症状,瘦得像两根竹竿,完全撑不起他的身体,此时纠缠盘错在一起,触目惊心。 “解铃,你的腿……”我说。 解铃笑:“没事,这是我借的腿。” 我们面面相觑。解铃说:“我还的回阴间,只是暂时还阳。这次来,就是为了教化冤魂。你们看到了,是鲁灵。罗稻,我在走之前,曾经把鲁大刚和鲁灵兄妹的事情委托给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经过这些事,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因果和命运。”我说。随即,我把这些日子的一些感悟和思考说了。 解铃点点头:“其实我不是未卜先知,只知道开头,并不知道整件事最后能发展到这种地步。你经历了鲁氏兄妹的事情,还有封魂咒,能有这些思考也不容易了。整件事,阴间一直在关注,到今天我教化鲁灵,整个公案可以完结。其实,这件事怎么进展,到最后又有什么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说:“我看到了你的启悟,看到了你的思辨,这是入门学法术很重要的东西。好了,关于这件事你还有什么可问的吗?” “鲁灵是李双籽的转世吗,李双籽如果转世走了,为什么这里还会有红衣女鬼?鲁灵被虐杀多次,为什么不会死去?”我问。 解铃说:“红衣女鬼其实是李双籽的怨念所化,你说她是李双籽也对,说她不是李双籽也不错,具体的看你自己理解。而真正的李双籽已经转世为鲁灵,她的情况比较特殊。阳世因果孽缘的报应,施加的酷刑应该在阴间的地狱里进行。而鲁灵很特殊,对她的刑罚是在阳间发生的。她的情况已经不能用普通人的生命来考虑了,你可以这么理解,她活着的意义就是偿还前世孽债!” “我想知道,鲁大刚成为行刑者,是谁赋予他的能力。规避死亡的封魂咒真的是在利用生命的漏洞吗?”我问。 第一章 让解铃帮我赢俩钱 “不管阴间、阳间,或者物理学上的什么几次元空间,这些只是大系统的一部分。你问的这些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了。如果你觉得我不算赖皮的话,你的问题可以总结为一个答案。那就是,是这个系统赋予鲁大刚能力的,是这个系统涵盖了生命的一切。这个系统是什么,文字相,怎么给它冠名都可以,最常见的名字就是‘道’。就算是能力超强的大神,也不过是这个系统的单元组件,大系统的组成,绝非个别单元能够预测的。”解铃回答我。 “下一步呢?”我迟疑问。 解铃笑:“没什么下一步。我要回阴间了,罪账还没赎完呢。罗稻,你现在隐隐已经踏进一小半的门槛,我留给你的书,你要好好学习。当你走进门槛。就会知道近乎于魔道的心性考验随即而来,下一步就看你能不能独立撑过去了。” 说完这些,他看看二龙,又看看王老师,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的双腿不能用了,只能徒手在地上爬着,一步步爬向庭院深处。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喊了一声。 解铃摆摆手:“什么时候你度过魔性考验,我自然就会回来。”巨乒乐技。 他的身影消失在深处,没了踪迹。 我们把纸钱烧尽,心里无比怅然。这里的事完结。回到家之后,廖警官打来电话,对我再次表示感谢。 我实在太疲倦了,跟他说,要真想感谢,就帮我在城里找个好工作吧。我现在吃穿用尽,下个月的房租还没着落呢。 廖警官还真把这个当事办,问我想做什么工作。我做了一下自我评估,发现我一没技术二没脸蛋,除了经历过很多奇怪的事情,整个人再没什么可取之处。我让他看着找吧。最好是大公司白领啥的,原则是工作清闲挣钱多的。廖警官在电话里骂了我一通。 我没把工作的希望放在他的身上,反正有枣没枣打一竿子。 打开冰箱空空的,翻翻裤兜比脸都干净。我想了想,决定回乡下老家住两天,蹭大哥大嫂的,这边等着廖警官的电话,当休假了。 事不宜迟,我买了回去的车票,坐上回途的客车。 刚下车,就看到大嫂在村口等着,我眼圈发红,真是长嫂比母,谁都不如大嫂心疼我。她看我回来。特别高兴,帮我拿行李,跟我说。老三你要在城里住的憋屈就回来,大哥大嫂养得起你,咱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多好。 这话也就妇女能说,我要存这样的念头就是没出息。 到了大哥家,住在原来房间。现在正是开春时节,准备播种,春耕要开始了,正好我回家,算个壮劳力,跟着大哥大嫂下地干活。 大哥这些年有钱了,承包很多土地,多种培育,有的种粮食,有的种果树,请来了县里的农业专家,还雇了一批有经验的老农民,其实用不着他们两口子干活。可大哥说,我就是农民,自己不下地光看着别人干,心里不舒坦。 我真是在城里好吃懒做呆废了,下地这几天累的腰酸背痛,工作量还不如村里的那几个大姑娘。 这天风和日丽,我正坐在垄头抽烟,损友陈皮凑了过来,讨了一根烟,鬼鬼祟祟地抽着烟不说话。 我累的跟三孙子似的,也不理他。抽了一半,他实在忍不住:“那啥,三儿,跟你商量个事。” “说呗,客气啥。” “还记没记你老爹走的那些天,你有个朋友过来帮忙。”他说。 我眯着眼看他,知道他说的是解铃。 “你说他啊,咋的了。”我问。 “那什么,”陈皮犹豫一下说:“我看你那哥们挺厉害的,好像懂点法术,你能不能让他帮个忙?” “痛痛快快说,别墨迹。”我说。 陈皮犹豫一下说:“我吧,最近手头缺钱……” “你要借钱啊?”我看着他,这倒是个麻烦事。如果钱数不多,我问大哥凑凑能给他。不过他怎么把借钱的主意打到解铃身上了? “不是借钱,”陈皮说:“我需要的数目比较大,借钱没人能借给我,所以我想委托一下你的那个朋友,用法术帮个忙……”他支支吾吾说:“我想赢两个钱。” 我一开始没听明白,后来明白过来,把烟头一掐,指着陈皮说:“你小子是不是脑子让门夹了,让解铃作法帮你赌博赢钱?你怎么想的,且不说他,我就不答应。陈皮,我没发现啊,你什么时候染上赌博恶习的。那玩意可吃人啊,多少钱都得填了大坑,刚过上两天好日子,你纯粹是烧的。” 我没理他,把烟头扔地上,用胶鞋踩了踩,扛着锄头就走。 走出老远,回头看,陈皮没有动地方,还坐在地上,一口一口抽着烟。 他和我年龄相仿,眼瞅着三十了,因为常年在村里劳作,人长得特别显老,皱纹已经爬上眉头。陈皮在我眼里,是个挺讲义气,嘻嘻哈哈的人。村里的年轻人基本上都走了,到城里打工,只有他还坚守在这片黄土地,守着老爹老娘。别人一说他没出息,他就嘻嘻笑,也不辩解,其实我知道,他是个很孝顺的人。父母一天天岁数大了,他更走不开了。就因为这个没出息,到现在也说不上媳妇,挺苦的一个人。 作为好朋友,我不能让他走歪门邪道,其他都好商量,黄赌毒这三个字不能碰。 回到家又细想了想,多少有些内疚,不该把话说的那么硬,明天问问需要多少钱,能凑就给他凑上。这时,大嫂喊我吃饭,饭桌摆好,都是农家饭,大饼子黄苞米,几根大葱一碗大酱。大家忙活一天,都饥肠辘辘,稀里呼噜上桌吃饭。 我们一家人正在热热乎乎吃着,门外来个人,正是陈皮。 陈皮进来打招呼:“哥,嫂子,吃饭呢。” 大嫂站起来擦擦手:“我去拿筷子,坐着一起吃。” “不吃了,不吃了,我来找三儿有点事。”陈皮说。 我几口吃完饼子,就着裤子擦擦手,招呼说:“走,进屋说。” 我们进了房间,把门关上,陈皮有些局促。我们分开这些年,我在城里工作,他在乡下务农,相处的时间很少,兄弟之间都有些生分了。 我给他倒来一杯热水:“说吧,是不是钱的事?” 陈皮点点头。 “你需要多少,报个数吧,我找大哥凑凑。”我说。 陈皮喝了口热水,擦擦眼说:“罗稻,你现在跟我走一趟呗。” “上哪?”我问。 “去了就知道了。”陈皮说:“到那你就全明白了。” “好吧。”我站起身和他一起走。出了家门,陈皮一直没说话,领着我走街串巷,最后来到一户人家前。我一看认得,是以前老村长的家。老村长叫李文成,在任十几年,岁数大了退下来,家里虽然不是村上最有钱的,但家产也置办了不少。大院子,小洋楼,儿孙满堂,几个儿女各个都有出息。听说大儿子还在县上开工厂哩。 “怎么上这来了?”我疑惑。 “跟我进来,你就知道了。”陈皮说。 他站在院门外敲门,铁门一响,院子里狗窝跑出一只大黑狗,冲着我们狂叫。 陈皮骂:“真是狗眼看人低,乡长来了它就悄悄的跟只小猫似的,我来了它就猛叫。这狗东西也是看人下菜碟。” 正说着,屋子里走出一个女人,正是老村长的媳妇。别看老村长满脸褶子,长得跟土鳖似的,他还三婚哩。现在这个媳妇比他小十来岁,嫁到我们村也有个七八年了,大家熟门熟路都认识。 村长媳妇戴着围裙,擦着手说:“呦,这不是罗家老三吗……陈皮,又是你。” 陈皮笑:“阿姨……” 村长媳妇不给他好脸色看:“彩礼准备齐了吗,没事别老来,村里人都说闲话了。” “我就跟李大爷说句话,一句话就行。”陈皮说。 都是邻里邻居,也不好过分,村长媳妇带着我们穿过院子,进到屋里。 一进去是大厨房,老村长正在吃饭,他吃相非常不雅,光脚蹲在凳子上,捧着热碗转圈喝稀饭,时不时嚼上两口大葱。两个小孙孙扎着兜子,小手拿着勺子去舀碟子里的咸菜,手一抖咸菜洒了一身。 老村长看到陈皮来了,脸一黑,把碗往桌子上一扔,也不知是呵斥孙子还是骂我们,说了一声:“吃货。” 饭桌旁,有个农村的老式灶台。灶台前,老村长的小女儿翠翠正坐在小板凳上拉着风箱。翠翠和我们年龄相仿,以前都在同一所小学念过书,都是知根知底的同学。后来她初中毕业没在继续念书,在城里打过工,现在回来和老爹老娘一起住。 李翠翠看到我们,眼睛一亮说道:“陈皮哥,罗稻哥,你们来了。” “喊什么哥,有那么亲热吗。”老村长骂,他盯着陈皮两只手。 我们来的匆忙,没买东西,空着手就来了。老村长脸更黑,跟包公似的,摸出小烟袋锅,没搭理我们,往里填着烟叶。 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也明白陈皮为什么这么需要钱了。 第二章 赌博必赢术 我赶紧摸出烟来,递给老村长。 老村长没说话,放下烟锅,拿起我的烟看看。叼在嘴上。我把打火机给陈皮,捅捅他。陈皮再麻木,也明白怎么回事,擦燃打火机,走过去凑到老村长的嘴边,笑嘻嘻说:“李大爷,抽烟。” 老村长看了他一眼,还是给了面子,把烟点上,吞云吐雾,眯着眼说:“钱凑齐了?” “李大爷,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说,”陈皮道:“要彩礼很正常,别人家的闺女一般都要个十万八万的。你老可好,一张口就二十万。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 老村长不耐烦:“一家有一家的情况。我老李好歹在村里也当村长十好几年了,大小也算个人物吧,不说咱们村,我到乡里镇里,那些领导看到我,谁不得毕恭毕敬喊一声老村长。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彩礼少了,我这面子往哪搁?这是其一。其二,我老李也算儿孙满堂。儿子女儿个个有出息,就这么个老闺女差点意思,好,算她自己没能耐,但她总可以找个好人家吧,女人的事业是什么,就是找个好婆家。要是嫁到你家,你认为她能幸福吗?” 陈皮刚要说话,老村长摆摆手:“我还有个第三,你听完再说。小陈,咱们都是一个村的。知根知底,你当着屋里人的面,老老实实说,你现在啥工作。” 陈皮挠着头皮说:“还有啥工作,务农呗。” “你看看,还是的啊,”老村长说:“说明白就是个农民呗。就你们家那几块地,满打满算一年能有多少收成。我不是瞧不起农民啊,我本身就是个农民,但咱也得考虑实际情况,翠翠要是真的嫁到你们家,就你们老陈家那家徒四壁,穷得掉渣的,我闺女跟你受罪去?跟着你吃糠咽菜?跟着你到田间垄头干活出大力?” 陈皮说:“李大爷。现在农村政策好了,我和爹妈商量过了,等包一块山种植果木。过几天我就要去县里找技术员问这个事……” 老村长不耐烦:“得,得,玩嘴谁不会,我还说明年我能当首富呢。我就看眼目前的实际情况,你连二十万彩礼都拿不出来,还说啥。” “爹!”李翠翠也不拉风箱了,眼里都是泪水,看着她爹。 我在旁边默不作声,能看出李翠翠和陈皮之间确实有感情。陈皮这个人,别看表面嘻嘻哈哈,其实他心挺重的,尤其在乎一张脸面。现在他能豁出去脸都不要,受这份侮辱和讽刺,说明他是真心喜欢李翠翠。 “爹,什么爹,”老村长一拍桌子:“我是为了你好。黄毛丫头,懂个卵蛋,嫁给个穷光蛋喝风啊?你就是想喝风,我也不让,我老李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陈皮有点动气,他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李大爷你这话说的,嫁给我就得喝风?嫁给我就是不要脸了?我是大小伙子,有胳膊有腿,我就算下死力气,我也得把彩礼给你凑齐。” “晚了。”老村长把烟掐灭:“翠翠她大哥在县里给介绍了个对象,过两天人家就到家里相亲。” “爹,我不看!”李翠翠说。 “滚犊子,有你说话的份吗?”老村长瞪眼。 李翠翠哭着进了里屋。陈皮声音颤抖:“李大爷,你再给我点时间。” 老村长说:“知道着急了?先把彩礼拿来,拍桌子上你才有资格继续和我对话。屋里的,傻愣着干什么,送客。” 我们被村长媳妇送出门。铁门“哐”一声在身后关闭。 陈皮形似断魂,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我赶忙追过去安慰他,说了一些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莫欺少年穷之类的废话。从始至终陈皮一句话也没说,我吓坏了,拍着他的肩膀:“陈皮,你振作一点。” 我叹口气说:“要不然我找大哥问问,二十万数目确实有点大,能凑多少算多少。” 这时走到路的拐角,大晚上的村路没有灯,我正说着,陈皮忽然转过身,面向我。我愣了一下,下一秒他“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我吓坏了,赶紧要把他扶起来。陈皮常年务农,身子骨不是一般的结实,力气极大,死活就不起来。 “三儿,什么借钱啊,凑钱啊,”陈皮说:“这些我都不考虑,我就要自己的钱!本来想用家里的存款上个项目,勤劳致富,可翠翠她爹什么狗德性,你也看见了,他不给我这个时间差啊,我只能想办法挣快钱!这是他逼得!我求求你了,三儿,你去找找你那个叫解铃的朋友,让他用法术帮帮我吧。”说着他就要磕头。 我拦住他:“你起来说话,要不然我走了,你跪着折我寿是不?” 陈皮站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他真哭了。他擦眼泪:“我这么大没求过人,今天我就求求你了。三儿,我是真喜欢翠翠,翠翠也喜欢我。我这辈子非她不娶,难得有个女人这么爱我,这么体贴我,我也想好好保护她。现在就差这二十万,如果手旺的话,也就几晚上的事。” 我像牙花子疼一样,呲着牙说:“不是我不帮你,我那朋友是名门正派,你赌博属于捞偏门。我如果把你的事告诉他,不但他不能帮你,连我都要骂一顿。” “你就是不帮了呗?!”陈皮在黑暗中目光炯炯地看着我,逼问道。 我左右犹豫,赌博这东西确实有点触到底线。且不说有没有这样的法术,这件事本身就在拷问我的良知。我正犹豫还没说话,陈皮还真是有脾气,转身就走。 我急忙跑过去拉住他,陈皮看我:“你不是不帮吗,拉我做什么。” 他扯开我,我一迟疑,他就走远了。这小子脾气真倔,我掏出烟抽,看着他的背影。 回到家之后,我把解铃的古书翻出来看,查阅目录,翻找内容,看看有没有跟赌博相关的法术。反正现在解铃不在,如果真有类似的法术,帮帮也可以。 翻着翻着,我停下来,想到一个问题。陈皮借着法术赌博,挣够彩礼之后呢,他会收手吗?什么叫赌徒,什么是赌得红了眼,如果一个人有一种不劳而获的方法,能得到很多财富,他会就此罢手吗? 可能因为没有彩礼,陈皮会失去一个媳妇。可如果他掌握了法术,继续赌博,就算有了媳妇,而他自己则掉入那个深不见底的深窟,永远无法回头,走一条不归路,这合适吗?巨坑每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媳妇固然不是件好事,不过从某种意义来说,我算挽救了陈皮的一生。 我躺在床上直哼哼,觉得自己就像是无名的城市英雄,藏经阁的扫地僧,受人误解受人白眼,众叛亲离,可谁又能知道我在背后做的这些工作,付出的这些良苦用心。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忽然想起陈皮那双郁闷的眼睛,我又有些于心不忍,昨晚那些壮志情怀都随着马桶水一起冲走了。 又翻了翻书,我有了主意。 陈皮正在田间劳作,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陈皮对我的态度发生明显变化,说话都透着客气:“罗稻,有事?” “你昨天说的事,我考虑过了。” 陈皮的眼睛亮了:“怎么说?” “是这样,”我咳嗽一声说:“我那位朋友现在有点事,已经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找是肯定找不到。” 陈皮极度失望,他觉得我在撒谎,“哦”了一声,继续干活。 我说:“不过他留了一本书在我这,我查了查,给你几个建议吧。” 陈皮“嗯”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我说:“我目前能查到有这么几种方法,赌博属于捞偏门,所以不能用正规的法术,两者也相冲,只能想点歪招。一个方法是养小鬼。” 陈皮来了精神,看着我。 我说:“小鬼这东西太邪,如果压不住,迟早会反噬,所以不予考虑。还有一个是戴佛牌。我们都是中国农民,也没地方淘弄泰国佛牌去,这个也不考虑。还有一个嘛,最实用了。” “啥?” “穿红裤衩。”我说。 陈皮眨着眼看我:“还有呢?” “没了。” 陈皮嘴角一抽,开始解自己裤腰带。我看愣了,他这是要干啥。 陈皮解开腰带,就当着田间那么多人的面,“蹭”一下把裤子脱了,露出里面鲜红的大裤衩。 “罗稻,还用你说?”陈皮阴着脸看我:“穿红裤衩管个蛋用!你走吧,我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想办法。” 第三章 出了意外 我和陈皮的关系降到冰点。他的态度虽然让我很不舒服,但是也能理解,可让我最不痛快的是,挣钱途径这么多。他为什么非要捞偏门呢。 我觉得作为朋友,应该为他寻找一些正道的挣钱路子,可细细一琢磨,发现一个很可悲的现实。我自己都是个穷光蛋,在大哥家蹭饭吃,还怎么帮朋友想挣钱的法子呢? 我把解铃的那本古书来回翻,知道这里藏着很多法术,可愣是干瞪眼挖不出来。算了,别想了,再想我也要入魔了。 这天干完活,我溜溜达达准备回家,在村路上看见陈皮和一个黄毛搂着肩膀,又说又笑的过来。我走过去打招呼,看清黄毛的相貌。大概三十多岁,满脸褶子,皮肤黝黑,长这么丑这么老居然还把头发焗成黄色,弄得像个老流氓。 这人让我不舒服。我现在看人,除了看貌相外,还观察一个人的气场,直觉往往很准。眼前这个黄毛,身上有一股莫名的气质让我有些难受。 陈皮说:“我介绍介绍,这位是黄哥。黄一山,可以说是我在赌场的恩公,领着我挣了不少钱。” 黄一山眼神闪烁,有些尴尬地笑:“小陈,别什么事都往外抖落,这也不是啥好事。” “这有什么的,”陈皮说:“罗稻是我好朋友,我们小时候穿一条裤子。再说,我耍钱的事他也知道。” “这样啊。”黄一山看我:“小罗啥时候到我们那也玩两把,哥哥保你赢,咱们一块挣那些棒槌土豪的钱。” 我不知道说啥好。支支吾吾道:“行,有机会去。” 两人不再搭理我,搂着脖,好的像一个爹生的,说说笑笑走远了。 回去吃饭的时候,我把这个事跟大哥大嫂说了。大哥抽着烟说:“三儿,你可不能跟着他们学。咱们村现在是好过了,家家户户都有余钱,这些人就开始聚众赌博填大坑。这是没惹着我头上,惹我头上我到乡里去告发,把他们这些烂窝全端了。” “我听说陈皮挣了钱。”我说。 “他是你哥们,你不知道吗?”大哥诧异地说。 我苦笑:“前些日子我劝他别赌,他不听,我们闹别扭。很长时间没说话了。” 大嫂用围裙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三儿,你做的对!看报纸写,赌博赌得人性都没了。为换两个钱,老婆孩子都能卖。村里确实传开了,都说陈皮挣着钱,你看他现在牛气的,以前上老村长家像耗子似的,人家用笤帚疙瘩往外打。可现在呢,他再去老村长家,据说村长老婆都得给他端茶倒水……”大嫂感觉说得太夸张,马上道:“陈皮家里要翻修新房子了。三儿,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 “这小子赌博挣到快钱了,要把那破家翻修一下,这几天正在招瓦匠和木匠。我那天看见陈皮他爹,谈起新房子老头乐的门牙都漏风,他也不想想他儿子那些钱是怎么来的。”大嫂气哼哼地说。 我默默喝了两口汤说:“行啊,只要他过的好,比什么都强。” 其后几天,我没事就到陈皮家附近转悠。他家真的破土动工了,院子里都是建筑材料,他爹和他妈捧着茶杯茶碗张罗那些工匠干活,不停地发烟。遇到走过的村民,老两口就拉住唠嗑,说儿子出息了。老头老太太窝囊一辈子,临老终于享儿子福了。 这天下大雨,我没有出工,躺在床上玩手机。外面风大雨大,昏天黑地的,窗户吹得嘎嘎响。 我眼皮子老跳,正有的没的乱想时,电话突然响了,吓了一大跳。接通后,居然是陈皮来的电话,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我狐疑地说:“陈皮,怎么了?” 电话里陈皮居然带着哭音:“三儿,赶紧到县医院来,我爸爸他……” 我心里一紧,赶紧坐起来,沉声说:“叔叔怎么了?你镇定一点。” “你赶紧来吧,大夫说……”陈皮呜呜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挂了电话,拿了把伞匆匆往外走。大哥有事没在家,大嫂正逗着小宝在厅堂玩,看我这么急忙忙出来,赶紧问怎么了,我把陈皮电话的事说了一遍。大嫂马上到房间,不多时出来,拿了一沓钱硬塞给我:“邻里邻居出了事,肯定需要钱,你先揣着用急,如果不够给家里打电话。你大哥不在,在的话开车拉着你去。” 我不知说什么话,眼睛有点模糊:“大嫂,我走了。” 大嫂拦下我:“风这么大,怎么打伞,换雨衣。” 她取来雨衣帮我穿上,又找来雨鞋。我这一身打扮完全就是个老农民,农民就农民吧,现在赶紧去医院。 我急匆匆从村里出去,在外面的大路上拦下一辆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县医院。 到了县医院,大雨如注,虽然穿着雨衣,身上还是湿透。我进了医院,向前台打听,护士查过之后告诉我在三楼住院部。 我赶紧跑上去,挨个病房找,终于找到了陈皮。巨阵介号。 病房里昏暗的灯光下,他爸看样子已经做完手术,浑身插着管子,盖着白被单,正在昏迷中。病床前站满了人,都是陈皮他们家亲戚,还有陈皮的一些朋友。陈皮他妈坐在床头,拉着老伴的手,正在无声抽泣。他妈本来就显老,现在一看,似乎满头的头发都白了,苍老的不成样子。 陈皮插着裤兜站在一边看着,脸上没有表情,非常僵硬。 我走过去拍拍他,陈皮看到全身都是水的我,眼圈红了,没说话,重重点点头。我轻声问:“老爷子怎么样?” 陈皮说道:“做完手术了。人家说度过了危险期,还要观察,弄不好有个后遗症啥的。” “怎么搞的?”我皱着眉问。 “盖房子。老爷子非要逞能,他要上去糊水泥,说封顶的活得他来,一脚踩空摔下来,当时人就不行了。”陈皮说着说着哭了,擦着眼睛。 我安慰了两句,从兜里把钱掏出来塞给他,陈皮还在推,我火了:“不是给你的,是给老爷子的,多多少少是我们家的心意。” 陈皮擦擦眼:“三儿,我记下了。” 那些亲戚朋友看过病人之后,三三两两都走了,病房里只留下陈皮娘俩,陈皮让他妈去休息,他妈死活不去,说就在床边守着男人。 陈皮拍拍我,我们走出走廊来到楼道。他掏出一根烟递给我,我们两个蹲在楼梯上抽烟,气氛很压抑。 “老爷子没有医保,他这一躺下,我挣得这点钱全进去了,一夜回到解放前。”陈皮苦笑。 “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太担心。”我顿了顿,加了句话:“你家现在就靠你了。” 陈皮抽着烟,吐出一口烟雾,整个人笼在烟雾之中,非常朦胧。他说:“我总觉得老爷子出意外,不是偶然的。” “怎么?” 他说:“他出事之前,我就有一些预感,浑身发冷,起鸡皮疙瘩,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而且,我还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我抬起头看他,陈皮抽了两下鼻子说:“可能是我的报应来了。” “这话怎么说?”我奇怪。 陈皮咳嗽一下,把烟头掐灭说:“三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赢钱吗,赢了那么多钱。” “为什么?”我狐疑地看他,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我用了一门邪术,”陈皮说:“养小鬼。” “什么?”我大吃一惊:“你怎么学会的?” 陈皮说:“那天你看到的那个我朋友,叫黄一山的,你还记不记得?” 我点点头。那小子一头黄色杂毛,像个老流氓,我对他记忆犹新。 “我们两个是赌友,关系非常好,他不但教我怎么看老千,还告诉我怎么作弊才不能让赌场抓住。” 那个叫黄一山的流氓给我感觉很不好,一脸诡诈,眼神飘忽,他有这么好心? “我当时真是输急眼了,而且被翠翠她爸挤兑得上吊的心都有,慌不择路,只好请教黄一山。他告诉我一个秘密,哪个赌场都有抓老千的暗灯,只要看见你出老千作弊没二话,拉出去直接剁手。可有一种作弊方法,累死他们也看不出来。”陈皮说。 “啥?”我问。 “养小鬼。” 第四章 养小鬼 “你真的去养小鬼了?”我问。 陈皮点点头:“养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用的这招,你是不知道没钱的滋味。黄一山介绍给我养的,他说只要平时供奉到位,这些小鬼会老老实实替我们挣钱。这就像开工厂招聘工人一样。它帮我挣钱,我好好供奉它,一还一报,不会出问题。” 我吐出一口烟雾:“你怀疑老爷子失足的伤和这个小鬼有关系?” “是。”陈皮说:“自从养了小鬼,确实赢了不少钱,可是我感觉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总是提不起精神。而且刚才也和你说了,我爸出事之前,我浑身不舒服,还听到小鬼哭,紧接着就出了这么大事。我怀疑养小鬼的程序上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你养的小鬼,现在在哪?”我问。巨阵余亡。 “在我家后院。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想把它请走,可又怕得罪它。家里一旦再出什么事。我就要崩溃了。”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等老爷子稳定下来,我和你回家看看,这小鬼到底怎么个道行。” “太好了。”陈皮说。 他可能以为我和解铃一样,也是会法术的,只是藏着掖着不想告诉他而已。一旦我出手,肯定会解决问题。 其实我心里也惴惴不安,解铃的那本书我翻过,里面也有讲到小鬼的问题,可看过后不甚了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驱邪捉妖最怕我这样的半瓶子二吊子。解铃以前告诉我,做法驱邪一动不如一静,这个邪物如果对人无害,于己无伤,那就没必要非要和它做对。法海闲的蛋疼管白素贞,毕竟是段子,只能发生在小说里。 我打定主意,看看再说,反正还有八家将在后面戳着,有事找他们。 我在医院陪护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坐在走廊长凳上睡着了。正迷迷糊糊,被人推醒,陈皮买了早饭来。我们凑合吃了点,我进病房看了看,有医生检查过,老爷子现在情况稳定不少,已经没什么大事了。老爷子现在还没苏醒,昏昏欲睡,陈皮让他妈回家休息,他在这看着。他妈不愿意,非要等男人睁眼才能安心。 陈皮无奈和我出来,他说:“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回家,你帮我看看那小鬼。” 高人们都不在。我只能硬着头皮上,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回到村里,直接去了陈皮他家。家里的房子翻修一大半。刚下过大雨,院子里狼藉不堪,因为他爸出了事,那些工匠们都没来上班,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到处残垣断壁,一片肃杀。 我们踩着沙子进到里屋,冷锅冷灶的,陈皮阴着脸没说话,带我来到后院。 他家的后院有柴房和小仓库,堆着乱七八糟的农具和其他用品。陈皮说,他把一间仓库清理出来,专门供奉小鬼,相当恭敬。 我们来到门前,陈皮有点紧张,哆哆嗦嗦掏出钥匙开门。 我说:“这小鬼就是黄一山介绍来的?” 他点点头:“黄一山发财了,脖子上的金链子有狗链子那么粗,出来进去喝五吆六,确实是有钱了。他的钱都是赌博赢的,用的法子就是养小鬼这样的法术。” “他怎么会这些?”我好奇。 “这话说起来可就有故事了,”陈皮一边开门一边说:“老黄家一共哥俩,黄一山还有个哥哥叫黄一水。这黄一水可是个传奇人物,人家根本就不在咱们这村啊县的小打小闹,他跑到上海北京和广州去赌,玩的可大了,可惜是个滥赌鬼加倒霉鬼,最后输的裤子都快当了,后来偷渡到泰国,跟着那里的师傅学了一些法术,这下可发了。后来他利用关系到了柬埔寨,那边有中国城,他就利用法术赌博挣钱,自己还包了个小赌场当老板,那钱挣得海了去了。据说他一天要消费几万块钱,不花完浑身难受。你知道他的法术是什么吗?” “也是养小鬼吗?”我问。 陈皮说:“养小鬼那是低级货,人家才不屑于玩呢。我听黄一山说,他大哥用的是一种泰国独门法术,叫盖魂。” “怎么回事?”我来了兴趣。 “盖魂术施展之后,我对你予取予求,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就算是大明星国际模特,人家黄大哥用了这种法术,也是说操就操,随便玩。” “靠,迷魂药啊。”我说。 “差不多吧。你就当是迷魂药。你想想,连大明星都能随便操,更别说玩弄一般赌客了。可惜啊,黄一水自己作死,好好的日子不过,后来出事了。”陈皮说。 “怎么呢?” “黄一水开赌场你就好好开呗,他看上了一个女人。他们赌场有个常客,是个美艳少妇,长得特别漂亮。你想想,黄一水挣那么多钱女人能少了吗,可他偏偏就看中这个女人,可以想象这女人长得有多漂亮。他勾搭人家,没成功。人家美女能上赌场玩,肯定也是非富即贵,哪能看上他这个土条。这小子就动了歪脑筋,施展盖魂术,就在他们赌场的包间里,把那个女人给上了。” “然后呢?”我问。 “该他倒霉,这女人竟然是当地一个大佬的女人。大佬的能量非小小黄一水能比,不但倒腾军火还贩毒,手底下一群亡命徒,当时撒下暗花要抓黄一水。黄一水倒霉催的,赌场开不下去了,到处跑路,最后死在广州一个五星级宾馆里。肯定是让人害死的,怎么死的我就不知道了,这案子到现在也没破,大家都说是那柬埔寨大佬派杀手暗杀的。”陈皮说:“黄一水的盖魂术,需要一种很重要的法器,就是泰国尸油。现在这瓶绝密的尸油,就落到了弟弟黄一山手里。” “黄一山就是这么挣钱的?”我说。 陈皮说:“黄一山告诉我,他哥哥生前不但把绝密的尸油传给他,还教给他一些东南亚的法术,其中就有养小鬼。黄一山说,咱们大陆不讲究这些,谁都不知道才好呢!就他自己知道,就他自己用。” “那他为什么教给你?”我冷笑。 陈皮咋咋嘴:“我们……我们关系好……人家重义气,是个好哥们。” “屁吧。”我再一次冷笑。 这时陈皮把门打开,我们走进去。仓库面积不大,天棚不过两米来高,上面悬着一盏灯。灯泡外面用红纸包裹,散发出红红的光,气氛很有些鬼魅。继续往里走,最里面靠着墙,放着一尊一人来高的神龛。 桌子上铺着红布,最上面供奉了一个一尺来长的草人。草人的姿势和外面庄稼地里驱除鸟群的稻草人差不多,双臂展开,两只脚合拢拴在一根棍上,这根棍居然是插在一个白色的大馒头里。草人的脸上用朱砂笔画着五官,小鼻子小眼的,看起来很诡异。 草人前面放着一口黑坛子,坛子旁边是一口微型小棺材,棺材上用两条黄色符咒交叉封住,显得鬼魅森森。 供桌上还有一些碟碟碗碗,里面放着进贡的供品,香炉里插着三根长香,不过已经熄灭了。香炉旁用镇尺压着几张折叠的烧纸。 这些布置,和过年过节祭奠死去的先人一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屋子里阴冷阴冷的,尤其是这口黑坛子,越靠近寒气越重,里面似乎在源源不断地散发浓浓的凉气。 陈皮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对着草人鞠了三个躬。神龛前还有垫子,鞠躬完毕,他又跪在上面磕了三个头。 我在旁边看得皱眉。 他站起之后,我刚要说什么,他一摆手,低声说:“不要在它面前说不敬的话,出去再说。” 我们从仓库里出来,屋外虽然也清冷,可比里面强多了。这小仓库不光冷,还阴森,感觉那股凉气顺着骨头缝里钻。 “你这个态度让我怎么送它。”我不满地说。 “我又不是让你灭了它,是让你把它送走。”陈皮说:“即使送走,也得毕恭毕敬的。我听说小鬼这东西,最是小心眼,稍微得罪它,就发狠报复。不知为什么,我一进这间屋子,看见供奉的小鬼,情不自禁就想下跪,不想冒犯它。” “那你还送不送?”我问。 “送!”陈皮说:“我有感觉,这东西要是不送走,我家还得出事。” 我想起一个人,她肯定能帮我。三太子道场,乩童小辉的家里住着一个李婶。这李婶别看其貌不扬,农村妇女,可她有一手特别拿人的本事,那就是送神。 但凡家里养着的小鬼,供奉的菩萨、佛陀,如果不想继续供奉,想送走,就去找她。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些东西不是你不想供奉就不供奉的,一旦处理不好,后患无穷。 我记得林文美也养小鬼。林文美和黄一水一样,都是利用小鬼来行邪法,而李婶和他们不同,她专门化解小鬼一身戾气,超度小鬼升天轮回。 第五章 三太子道场的风格 我先打电话问问,从手机里调出小辉的号码拨过去。时间不长接通了,我问小辉李婶在不在?小辉呵呵笑:“呦,很长时间没人找李婶了。有什么事?”我把情况简单说了说,告诉他我有个朋友养了小鬼,现在想送走,可没有办法,希望李婶帮帮忙。 小辉让我稍等,他放下电话去问,时间不长回来,告诉我们现在就来,李婶在家,最好把养鬼的那位朋友一起带过来。 我挂了电话,对陈皮说:“你得和我走一趟,去城里。人家是高人,我们要亲自去请。” 陈皮给医院挂了电话,他妈说老爷子情况已经稳定,醒过来一次。嚷嚷疼,打了吊瓶又睡了。陈皮放下心,拍拍我说:“我去借个车,咱们开车去。” 陈皮从邻居那里借了辆车,看着他轻车熟路的操作,我颇为感叹:“连你都会开车了。” “我早就会了好不好,别说这小轿车,拖拉机我也开的飞起。”陈皮扔给我一支烟:“前些日子闹矛盾,你不会怪我吧。” “是哥们就不要说这样的话。”我说。 陈皮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的路况,点点头:“不说了,看行动。” 有车就好办了,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到了三里墩公园,三太子的道场。来到后院,看到小辉正在院子里练功夫打飞脚,他本来就瘦。此刻脱了上衣穿着大红的练功裤。看上去跟猴子成精差不多。他看了我们一眼,没停下动作,练得全身热气腾腾,对我们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进屋里。 我招呼陈皮随我一起进屋。陈皮看着上蹿下跳的小辉入了神,不停啧着嘴夸赞好功夫。 我拍拍他示意快走,陈皮感叹:“高人啊,现在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练武术。”我说:“你就别操那个心了,好好关心你自己吧。” 进到屋里,李婶正在和几个人喝茶。面前的桌上搁着茶杯、烟盒之类。想必是早上无事在这闲聊。李婶看见我招招手:“小罗,有日子没看见你了,最近忙什么呢。” 我带着陈皮过去,和她寒暄了两句。 李婶说:“你打电话过来。小辉把情况和我说了,我现在岁数大了,超度小鬼的事情有日子没做了。不过你张口,给朋友帮个小忙也没什么。”她看看陈皮:“你就是请小鬼的那个人?” 陈皮赶紧站起来:“阿姨,就是我,我姓陈。” 李婶上上下下打量他,点点头:“满身的阴气,印堂发暗,眼浊不清,要不是小伙子火力旺,你现在都不知道能病成什么样。” 这话一说,陈皮下跪的心都有,赶紧道:“阿姨你太厉害了,我最近总感觉浑身不对劲,就像感冒了似的,腰酸腿疼,有时候关节还疼。” “从你这个症状来看,你请的那个小鬼是挺邪门挺霸道的,一般人还真镇不住。对了,你的小鬼哪来的。”李婶问。 “一个朋友送的。”陈皮挠挠头,撒了个谎:“说是能保平安……” “扯淡!”李婶骂:“我从来没听说过请小鬼是保平安用的,那你为什么不请观音菩萨?年轻人,你可不老实啊。” 这时,从桌旁站起一人。我以前见过很多次,他就是长得很像黑社会的中年人。他满脸横肉,剃着秃瓢,满身的戾气,我们都管他叫孟叔,据说是个很有来历的人。 孟叔走过来,上一眼下一眼打量陈皮。陈皮看毛了,尴尬地笑:“叔,看啥呢?” 孟叔说:“你老老实实说,你请小鬼干什么。在座的都是火眼金睛的高人,跑这耍心眼来了。小伙子,到这个地方不说实话,吃亏的是自己。” 陈皮嗫嚅:“其实吧,那啥,请小鬼吧,我想……” 我实在看不过去,直接说道:“他想请小鬼帮着赢两个钱,就是赌博,捞偏门。” 孟叔呵呵笑:“我说嘛,小伙子你姓什么?” “姓陈。”陈皮说。 “小陈,一看你我就觉得不对劲,且不说满身的阴气,眼神就不地道,滴溜溜冒贼光。有这种眼神的人,要么是小偷,要么就是赌徒。我以前在南方闯荡,请小鬼来增加赌运的职业赌徒见过不少,大都没什么好下场,你知道为什么吗?”孟叔说。 “不知道。”陈皮灰头土脸的,不满地瞅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来这里问题还没解决,先让人教训一顿。 我没理他。这些日子,陈皮的性情确实有点变化,越来越油,很可能跟赌博有关系。让这些叔叔婶婶骂骂也好,最好能把他骂醒。 孟叔说:“赌博不算是不义之财,但也属于不劳而获,会挡住你的正财。偏财虽然能挣钱,可正财会遭殃,从别的地方让你花钱。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现在肯定是出了问题,不是你就是你的家人,要不然赌徒是不会主动把能捞钱的小鬼请走的。” 陈皮不说话,脸色发黑。 孟叔这些话说的有道理,但口气过重,陈皮听着不高兴。 我赶紧道:“孟叔,小陈家里确实出了点问题,他父亲……”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陈皮说:“我不求你们了行不行,叭叭叭给谁上课呢?我这就回去,让那个小鬼把我们一家人折磨死算了。”说着,就往外走。 我一看慌了神,这小子现在怎么属滚刀肉的,听不进良言。巨庄岛血。 陈皮还挺冲,大步走到门口,这时小辉擦着汗从外面走进来,正把他的去路挡住。 小辉别看瘦了吧唧,满身排骨,可能是因为他跟随三太子时间长了,身上有股气场,特霸气。他吼了一声:“回去!你还来脾气了,赌博你有理了?要不是你家里人无辜,就你这样死一百个都活该,滚回屋里去!” 也怪了,陈皮跟谁都梗梗,就是看见小辉矮三分。 小辉像小太阳一样,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清的能量,他指着陈皮说:“我现在是脾气好了,就你这样的,放在以前我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个大嘴巴,有话等扇完了再说。孟叔,李家那小子当初玩女人还吸毒,我是怎么对他的?!” 孟叔说:“李家那小子他爸是我以前的朋友,这个儿子不争气,小小年纪跟一群混子瞎混,又找小姐又吸毒的,这事让小辉知道了。小辉一个人抄了他们老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那小子腿‘嘎巴’一下踹折。那小子老老实实一句话不敢说,现在一身的臭毛病都改了。这人那,就是贱,就得揍!” 陈皮面红耳赤不说话。 小辉不搭理他,径自走到里屋,拿出热水壶往脸盆里倒热水,毛巾扔里面拧了两把,一边擦身一边说:“孟叔,该教训就教训,不听话大嘴巴往死里扇。” 三太子道场的这些人个顶个有脾气,最大的特点就是拿自己不当外人,哪怕第一次见面,也该骂就骂,抬手该打就打,一点不带客气的,丝毫不看脸面。道场就这么个风格,你要觉得不舒服,趁早别来。小辉很早就说过,他要真觉得无可救药之人,让他打他都懒得打,理都不理。 第一次到道场时,李婶看见我就不客气,甩手打了后背一巴掌,让我挺直腰杆做人。这一掌,我到现在还记得。 孟叔对陈皮说:“你现在还没出大事,一切都还来得及。帮你把小鬼送走不是难事,难得是你以后能不能戒赌。” “能,能。”陈皮说。 李婶说:“你们少说两句吧,这是小罗的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活儿我接了,咱们现在就走,我先把那小鬼收了。” “不用准备什么?那鬼可凶。”我问。 李婶说:“不用,带两只手就够。” 我们三人从道场出来,上了车往回走。这一路陈皮一直默不作声,看样子刚才被伤的不轻。李婶也不理他,和我一起拉家常。 看陈皮这个样子,我有点内疚。 说着话,不知不觉回到村里。我们来到陈皮他家,还没进院门,李婶拦住我们,她看了看院子和房子,回头对我说:“小罗,到小商店买三炷香过来。” 我答应一声,撒腿狂奔,到小超市买了几把香,觉得不够,又买了一些纸钱。 回来时候,看到李婶在院门口画了一道线,她说:“里面阴煞之气太重,如果再不把这恶婴请走,恐怕全家都要遭遇不测。” 陈皮脸色很黑,蹲在旁边不说话。 她把三炷香取过来,点燃之后,插在门角。说来也怪,香火燃烧冒出来的青烟不是往上腾空散开,而是像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居然斜斜的向地面坠去。 第六章 坤平将军 这根香冒出的烟雾确实有够吓人,我和陈皮都愣住了。 好半天,我磕磕巴巴地问:“李婶,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 “你们两个过来。”李婶说。 我和陈皮凑过去。李婶出手如电,一下抓住我们两个人的脖子。她手劲很大,掐的我们嗷嗷叫。她不知在我们脖子的什么地方摁了一下,再松开手说:“看看吧。” 我和陈皮抬起头,再看时都吓住了。虽然此刻艳阳高照,院子的上空却隐隐有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凝而不散,和周围的阳光显得泾渭分明。 也就一晃神的工夫,再看时,那层雾气消失不见。我揉揉后脖子,明白不是雾气消失,而是我们看不到了。 “看见了吧?”李婶说:“刚才掐你们脖子,暂时打通穴道,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陈皮揉揉眼:“三儿,你看见了吗?我看见了,吓死人。一团雾气。” 我点点头,表示也看到了。 李婶脸色很凝重:“这里的小东西有点门道,怕是不那么好送。你们两个跟我来,我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和陈皮跟在李婶的后面,往院子里走。 李婶说:“我把小东西收走之后,家里半个月内不要住人,艾草有没有?” “有,山上有的是。”陈皮说。 “现在开春,如果艾草刚刚发芽晒不干,就到中药铺买几根艾条,切记,一定要干燥的。点燃之后,把这个家,有多少房子熏多少房子,里里外外的熏。一间也不能落下。听到没有?”李婶说。 陈皮索性到屋子里找出个小本,拿着笔一路记着。 我们来到后院,李婶脸色更加凝重。她随手一指,正指向供奉小鬼的仓房:“是不是在那里?” 这下陈皮是彻底服了,赶紧应道:“对,对,你老真厉害,我还没说你就知道。” “阴气这么盛,傻子都知道。”李婶说。 她走到门前,没急着进去。用手摸了摸外面的铁门,再抬手时,手掌中心居然蒙了一层白白的类似冰一样的东西。 “里面的小东西有些门道了,再不收恐怕后患无穷。”李婶转头看陈皮:“小陈。你养的小鬼到底是哪来的,一五一十说清楚,不要隐瞒。” 陈皮知道事情重大,不敢造次,挠着头皮说:“我有个赌友叫黄一山,他是个老赌客,从他哥那里继承了一套赌博的法术。他靠着法术挣了很多钱,好像从来都是赢,几乎没输过。他是我朋友,看我着急用钱,就传了这么个法子。他告诉我,只要把小鬼供奉舒服了,它就能帮着挣钱。这个小鬼,就是我从他那里请来的。” 李婶在衣服上蹭蹭手,问:“请小鬼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仪式?” 陈皮沉吟:“有。很简单的仪式,小鬼当时在他的别墅里供着,我去了之后,先是三跪九叩,然后烧香拜祭,报出名字和八字……” “你留下八字了?”李婶瞪着眼看他。 陈皮咽了下口水,看看她的脸色,又瞅瞅我,艰难地说:“是啊。” 李婶凝眉没说话,半晌,做了个手势:“开门,看看再说。”巨庄宏亡。 陈皮现在知道害怕了,硬着头皮把铁门打开。黑森森的屋子里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出。 “这小东西,知道我来了。”李婶说:“香还有吗?” 我赶忙把香递过去,李婶取出三根香对齐,右手做剪刀状,对着香头一绞,三根香齐齐断了大概五分之一的长度。她把香点燃,斜着插在门楣上。被绞断的香头落在手心里,她重重一握,香头成了黄黄的一堆粉末。 她把这堆粉末递过来:“小陈,都吃了。” 陈皮苦笑:“不会吧。” “经过我手的香末能驱邪避鬼,里面阴气太重,小东西如果要反抗就麻烦了,快吃。”李婶说。 “那我呢?”我问。 李婶看看我:“你不用,你是解铃的徒弟,如果还要这些东西防身,那就太丢你师父的脸了。” 我不好意思说解铃其实啥没教我。 陈皮把粉末接到手里,一闭眼,全倒进嘴里,不敢咀嚼,硬生生咽了下去,差点吐了。我看得头皮都发麻。 李婶深吸口气走进仓房,我和陈皮跟在后面。 头上那盏红色的灯此时一闪一闪的,好像通电不畅。李婶告诉我们,这是有反应了。 我们来到神龛前,李婶表情很严肃,看了看草人,探出手去拿。陈皮在后面情不自禁说:“阿姨,你小心点,黄一山告诉我,这东西不能乱碰。” 李婶笑笑,问:“家里有没有大袋子?编织袋子,或是装垃圾的黑袋子都行。” 陈皮赶忙出去,时间不长,从另外一个装杂货的屋里取来几个大袋子。李婶让我们撑开,她拿起草人,连带着大馒头一起放进袋子里,然后又开始清理桌子上的供品。她干的又麻利又快捷,有条不紊,让人看着就放心。 最后桌子上只剩下一口小棺材和一个黑坛子。 李婶拍拍小棺材说:“小鬼真正的真身是在这里面,要把它送走,非常麻烦。先看看它的道行有多高。” 小棺材上有两道黄色符咒,交叉贴在棺盖上,李婶没有轻易撕开符咒。她取过黑坛子,小心翼翼把上面的盖子拿开,往里瞅了一眼。 她的脸色顿时变了,我们赶忙问怎么了。 李婶问陈皮:“这个坛子你打开过吗?” 陈皮赶忙摆手:“碰都不敢碰。这些东西都是黄一山帮我布置的,布置好之后一直没挪过地方。” 李婶把坛子捧到灯光下,稍稍倾斜,示意我们看。 我和陈皮对视一眼,狐疑着往里看。 坛子里的东西很怪异,在坛底居然插着一根短香。这根香目测大概也就小手指头那么长,仔细去看,发现香头还在缓慢燃烧。 这根香怪在三个地方。第一,香头不冒烟,就在静静地燃烧,没有一丝烟雾出现;第二,这根香居然是插在一堆紫色的米粒上,这些米粒好像被什么东西粘在坛子底,怎么摇晃摆动,米粒都不动,也使得这根香插在上面牢牢的;第三,这处神龛置办起来大概一个星期了,这根香居然还没有烧完!按照坛子的高度,香再长也不可能高过坛子,这种高度的香能烧一天都算多说,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它居然烧了一个多礼拜,到现在没有烧完。 李婶探手进坛子里,掰下几粒紫色的米放在鼻前闻了闻,微微皱眉。 “怎么回事?”陈皮问。 “这些米你们知道怎么黏上去的吗?”李婶说。 我们摇摇头。 “闻闻。”李婶把米递过来。 陈皮闻了一下赶紧避过脸,我凑过去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腥臭钻进鼻腔。这味道后劲太冲,开始觉得没什么,那股味顺着半张脸爬,然后钻进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 “这是什么东西?”我干呕着问。 李婶说:“血。这些大米都是血粘上去的,用血祭养小鬼。邪术,歪门邪道!你们看到这根香了吧,小陈,我告诉你,如果这根香烧到根部,你们家将会……” 陈皮脸色顿时变了:“什么?!” “这根香代表了棺材里小鬼的法力,香越短它功力越高,一旦香烧完熄灭,它就会从棺材里出来,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李婶道。 “这是什么法术?”我问。 “这种养鬼的方法是典型的黑巫术。东南亚巫术分黑白两道,黑巫术属于歪门邪道,杀人于无形。眼前这种养小鬼的黑巫术最早起源于泰国坤平将军。” 李婶告诉我们,养小鬼为己所用这种法术最早起源于泰国的坤平将军。这位古代将军怀疑老婆要杀他,所以先下手为强,把他老婆弄死。他老婆死的时候挺着大肚子,快要临盆了,坤平将军不愧是枭雄,用刀把女人的肚子剖开,里面的婴儿鲜血淋漓地取出,然后用刀剔除血肉,只留下婴儿的骨头。坤平将军找来一流的工匠,把骨头打成项链形状,他就挂着由亲生儿子骨头做的项链征战四方。 也怪了,自此之后,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冥冥之中似乎有神灵保佑。后来他请教巫师,巫师告诉他,他戴的人骨项链里有没灭的魂灵,帮助他作战。后来巫师研发出一种巫术,用童尸作法,熬炼尸油,提取小鬼的魂魄。 这种法子慢慢流传下来,逐渐成为东南亚黑巫术中一种极为重要的体系,养小鬼。 第七章 大殿过刀 李婶收拾好神龛上的这些东西,然后把大袋子背起来。陈皮赶紧道:“阿姨,我来背。”李婶摆摆手:“这点玩意还难不住我。你小伙子毛毛躁躁的,还是我自己拿比较放心。里面的坛坛罐罐只要碰碎一个。就后患无穷。” 我们从后院出来,来到前面,陈皮问:“阿姨,这就算完了?” “完了?”李婶笑:“早着呢。小东西我只是暂时收走,还要举行超度仪式,到时候你这个苦主必须来,亲自化解小鬼怨气。谁让你养的,麻烦事在后面哩。” 我们送李婶回去,李婶坐在后车座,把大袋子紧紧抱在怀里。她很细心,怕路上不稳把这些东西打碎。 回去的路上,她千叮咛万嘱咐,让陈皮别忘了注意事项:家里短时间内不能住人,用干艾草烧出的烟里里外外把房子熏熏。 路上时间过得很快,把李婶送到了三太子的道场。李婶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告诉我们等通知,来参加超度仪式。 我们往回开着,陈皮一直默不作声,我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便说:“这下你放心了,李婶很厉害的。” “我琢磨一个事。”陈皮说。 我没说话,看他,这小子又动什么脑筋。 陈皮说:“我觉得思路是对的,不是用法术来赌博不好,而是我选择的法术有问题。我们不能讳疾忌医,三儿,等这事解决了,你帮我想一个既安全又有效的法门,我听你的。” 我差点气笑了:“你脑子里成天就琢磨这个?我看你是中毒了。你好好干活吧,孝敬爹娘。乱七八糟的事别想了。” “你又来教训我。”他摁了两下喇叭。发泄郁闷。 接下来几天,陈皮的父亲恢复很快,不知是不是小鬼收走的原因。老爷子现在能下地慢慢走路了。老头穷了一辈子,恢复神智后成天研究住医院花多少费用,心疼家里的钱,一个劲地催促陈皮把他接回家。 陈皮有过深刻教训,不敢轻易造次,李婶说过这个家暂时不能回去,他坚决执行。他找了理由搪塞老头,让他暂时别出院。 这几天。陈皮买了一大捧干艾草,我没事就和他一起熏房子。整个家里里外外熏出一股怪味,乌烟瘴气的。 这天正熏着,李婶来了电话。通知我们明天去市里的醉仙观参加超度仪式。 醉仙观是一座老道观,我只听说过名字从来没去过。李婶在电话里把详细的地址告诉我,一再重申必须让陈皮到场,这次法事很难得,一旦错过此等机缘,就不知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醉仙观是我们市里很有来历,位置很特别,位于市中心。它修建的年代很早,那时候没有什么市中心的概念,等到了这些年,城市渐渐发展起来,所占据的地皮也是寸土寸金。市政府就动了脑筋,要把醉仙观拆掉。拆的时候出事了,好端端的平地起风雷,下大雨刮大风,甭管什么建筑材料都给吹飞,据风传的小道消息说,就连三合板的围栏都吹起来多高。这一下没人敢干,给多少钱都雇不来人。后来市里有人查阅档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醉仙观在文革时期就曾受到过冲击,多少小将想拆这座道观,可没人成功,去了就倒霉,不是瘸腿就是脑袋开瓢,要么就是刮龙卷风都吹上天。 这座道观看样子有神灵庇佑啊。 现在醉仙观还原汁原味地开在市中心,而且香火鼎盛,香客不断。 我和陈皮一大早就到了,按照李婶给的地址,我们没有进道观的正门,约在后门见面。到的时候,就看到门口站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大都是年轻人。 李婶和小辉,还有黑社会模样的孟叔,正在人群中和这些人闲聊,有说有笑的。 看到我们来了,李婶招呼:“就差你们了,幸好没错过时辰,走吧,大家一起进。” “怎么这么多人?”我问。巨来池才。 李婶说:“这是一次公开的大型超度法会。不光你这一家,这些人都是要送走婴灵孽缘的。” “他们也养小鬼?”陈皮好奇地问。 李婶笑:“这些人可不是送小鬼,他们是打过胎的婴灵的父母。这些婴灵好不容易投次胎,还被人无辜打掉,自然一肚子怨气,这些人被婴灵骚扰。加上你们,大家都是苦主,索性借着一场法事一勺烩了。我来化解冤魂戾气,超度它们升天,不在骚扰你们。” 陈皮好奇地四下看着,醉仙观占地面积并不大,建筑结构却极是精巧,方寸之间自有天地,一座座亭台楼阁精致细密地连在一起,非常小的空间里能容纳上下三层几十间屋子,房子套房子,回廊套回廊,走进去处处有路,真是奇妙无方。 能看出来,这座道观肯定是有来历的,出自建筑大师之手,独具匠心。这座道观如果被拆掉,要想再复原,指望国内这些酒囊饭袋是别想了,肯定得失传。 能看出和我们一起举办法会的这些人,有不少也是第一次来,进道观就跟土鳖进城差不多。走走就懵了,我们在房间和楼梯间来回穿梭,完全没有方向感,要是没人领着,都能迷路,众人啧啧称奇。 从一座楼梯下来,我们到了一处院子。四四方方的小院,面积不大,里面又是种松柏,又是放香炉的。布置的这些东西看似随意,其实匠心独运,使得这个小院既丰满充实,又看上去空间很大的样子。 院子三面回廊,一面是开放的中殿,里面香火鼎盛,青烟渺渺,只见门楣牌子上写着三个字:黄帝祠。 此时艳阳高照,众人说说笑笑,这么气氛祥和的场合,大家都当度假来了。 李婶拍拍手,示意大家肃静,说道:“超度仪式马上开始,大家按照大小个排队,有秩序地走到里面,给黄帝上香。” 众人嘻嘻哈哈,完全不当回事,好不容易排好了队,鱼贯走进殿里。 殿堂不大,正中供奉着一尊黄帝像,一身黄衣,慈眉善目。 周围的墙壁上画满了原大的道士像。这些人像我一个都不认识,全都是长须慈眉,身披道袍像老神仙一般的人物。他们有的驾鹤,有的坐云,有的驭剑,背景皆是云雾缭绕,山峰渺渺,加上大殿里青烟翻滚,有一种很迷离的仙家气氛。 就连陈皮都暗暗点头,偷偷对我说,这个地方挺有仙气的。 众人上香的时候还是漫不经心,有说有笑。我看到孟叔坐在一张桌子后面,一脸冷笑,桌子上放着一把砍刀。我心里一凛,下面肯定有节目。 众人上过香之后,被召集到孟叔的桌旁集合。 “大家是不是觉得挺好玩的?”孟叔看着众人说。 大家互相看看,偷偷暗笑,那意思不言而喻。 孟叔说:“今天来超度冤魂亡灵,是个很严肃的事情,既然大家这么高兴,我也陪大家乐乐。”他把桌子上的刀拿起来:“下面是超度仪式第一项,过刀!苦主们都排队过来,每个人都要挨几刀。” 有个年轻小伙搂着女朋友,大大咧咧说:“大叔,你没开玩笑吧?” “开你妈!”孟叔直接开骂。 那小伙子被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叔说:“你们被婴灵骚扰,身中邪气,过刀的目的是消除你们身上积存的晦气,以及婴灵依附的怨念。你们中如果有不想走这道程序的人,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后面的仪式不用参加,回家等死吧!” 孟叔气场真足,这番话一说,下面的人都噤声不说话了,互相看看,脸色很难看。 按照排列的顺序,大家排队上去挨刀。挨刀的规矩是这样的,男人要砍上身,女人砍手臂,所有的男人都要脱光了上衣。排在第一个就是开始喊大叔的小伙子,他瘦的像猴子一样,脱了衣服,看着孟叔提刀过来,苦着脸说:“大叔轻点。” 孟叔没理他。所谓过刀,不是拿刀往身上砍,这谁也受不了。过刀有很独特的一套方法,刀刃压在胸口,然后孟叔用手轻拍刀背。 刚拍了几下,小伙子胸前就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子,红得像血一样。 孟叔说:“就你这样的还咋咋呼呼,知不知道你已经被邪气侵染了?!再晚来些日子,不死就残。” 他抬起刀,放在小伙肚皮上,继续拍打刀背,小伙子哭着说:“哎呀呀,出血了。” 果然伤口裂开,里面洇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出血越多,说明你运气越差,身体内的晦气越多。”孟叔说。 大家看得面如死灰,都不敢玩笑,挨个上去过刀,最后轮到了陈皮。孟叔用纸巾擦擦刀刃,把刀压在他的胸膛。 第八章 小鬼出棺 刀触在陈皮的胸膛上,出事了。还没等孟叔去拍刀背,刀刃刚刚沾上皮肤的表面,马上出现一道伤口。瞬间皮开肉绽,顺着伤口往外流血。 陈皮真是害怕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婶和小辉过来看,李婶眉头凝成大疙瘩:“你养的小鬼实在太凶,秽气已深入体表,小伙子,你的麻烦比谁都大。” 小辉道:“这么凶的小鬼还真是少见,一会儿超度会不会出问题?要不要请三太子来镇场?” 李婶看了看陈皮的伤口,严肃地说:“这个事不能马虎,你去准备吧,有备无患。” 小辉点点头,从后门出去。 陈皮苦笑:“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孟叔抬起刀,又放在他的肚皮上,轻轻一碰,皮肤马上裂开一个口子,流出一道血痕。我在旁边大概看明白。过刀的仪式有点类似刮痧,通过这么一种手段让体内的脏东西表到体外。 孟叔刀落之处,陈皮就出一道血痕,时间不长,简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陈皮伤痕累累,旁边的女孩们都不忍目睹。 过刀之后,有工作人员安排了凳子,大家坐在上面,互相看看,都是苦笑。李婶用医用胶带给大家包扎,陈皮身上几乎都是。 稍事休息,下一个流程是诵经。每人都领了一张表格,上面是地藏王经,最下面是空出来的落款。每个苦主要把自己的名字填进去。 填好之后。李婶领着众人一起诵经。所有人面向黄帝的雕像,李婶站在最前面,她念一句后面的人念一句。经过过刀这个流程,所有人都收起了玩笑之心,知道这件事很重要,不能嘻哈的。大家毕恭毕敬跟着李婶念经。 他们念的经文是从地藏经上节选的,大概十分钟之后念完。 不得不说,这种经文确实有用,尤其这么多人一起高声朗读,有一种宗教感化的功能。读完之后。每个人都面色凝重,似乎有忏悔的意思。 李婶转过身对大家说:“你们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婴灵骚扰而来,大家不要怨恨这些小东西。从道法的角度来看,灵魂会投胎到女性身上。然后出生,可能它等了很久,你却扼杀了它的机会,那么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损失了一个机会,它们自然就会产生怨气。是时候投胎了,却无法生下来,想回头又不行,不知道要再轮回到什么时候,所以这股怨气就带到了人的身上。大家一定要有这个观念,不要随便堕胎,那是杀生,那是造孽!现在我来帮大家超度这些小东西,大家得存个忏悔的心思。” 说到这,她看看孟叔,点点头。 孟叔手里拿了一沓粉红色的纸,给每个人发了一张,随同这张纸每人还有一支笔。 “大家都看到手里的纸了,”李婶说:“这叫奏表,下面有空格,大家把心里最忏悔最想表达的话都写在上面,一会儿举行禀天仪式,和先前发给大家的地藏经文一起在火炉里烧掉,神灵就会看到你们的忏悔之意。” 众人各自找位置,拿着笔往纸上写。 陈皮咬着笔头,想着什么,我坐在他旁边道:“你赶紧写啊。” “我的情况和他们不同,”陈皮说:“这些人都是打胎来的,我是送小鬼,我有啥可忏悔的。” “你赌博不忏悔啊?”我斥他。 陈皮不耐烦:“赌博是赌博,打胎是打胎。我赌博无非输赢两个钱,这些人呢,没听李婶说吗,他们都是在杀生,这是本质区别!再说赌博的人多了,你平时过年过节打个小麻将不也赢个块儿八毛的,那不是赌博啊?” 我让他说得哑口无言,不想再理他,说:“你看着办吧。” 大家都写完了,李婶并不一一查验,这东西全凭自觉,你要无心忏悔也不强迫。顽石不点头,佛陀也没招。 李婶带着众人,在院子里绕圈,要求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诵经文。转过两圈之后,有个大香炉燃起了火,每个人领了一只纸船和一朵纸莲花,把奏表和地藏经文放到纸船了,用莲花包好,扔到香炉里进行焚烧。 这整个过程叫做火炉化宝。 做完这一切,仪式已经接近尾声,每个苦主都领了一尊长明灯,为冤魂亡灵点燃。李婶让大家排队,依次上前在黄帝的神龛上供奉这盏灯。每放下一盏灯,李婶就倒出蜡油在手心,轻轻涂抹在苦主的额头,表示化解怨气,从此和婴灵没有关系。婴灵也将摆脱世间怨气,重入轮回而去。 排到陈皮,他正要上前,李婶轻轻拍拍他,低声说:“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最后一个来。” 陈皮无奈,只好回到最后面。 众人处理之后,李婶说没事了,可以走了。有些人走了,大部分人仍留下来,围着李婶问一些注意事项,李婶委托孟叔给这些人咨询。她来到我们面前,看看陈皮说:“跟我来,准备超度小鬼。” 我们都挺紧张,跟着她来到殿里,李婶把黑坛子和那口小棺材放在供桌上。她缓缓打开坛口,此时阳光充足,我们看得非常清楚,坛子底的那根香还在燃烧,此刻已经烧到最底部,仅仅只有几毫米,眼瞅着就要完全熄灭了。 李婶说:“香灭之后才能开棺送鬼。” “这鬼厉不厉害?”我颤着声问。 “不知道。”李婶非常严肃,没有表情。 我们站在殿里不知干什么好,只好瞅着里面的香,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头渐渐偏移,我们的脚下拉长了影子。那根香忽然闪动了几下,像是突然起了一阵风,香头一闪一闪,似乎就要熄灭了。 李婶皱紧眉头。刚才的那些苦主们都凑了过来看热闹,好奇地探头看着。 李婶大怒:“老孟呢,把这些闲人都赶出去!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有什么可看的!一会儿冲了煞,可怎么办?!” 孟叔提着裤子从厕所出来,看到此景也是一股火上来,拍着桌子骂:“都出去,都出去,什么都想凑热闹,也不怕溅一身血。” 众人耸耸肩,正要往外走,忽然坛子底的那根香没有丝毫征兆,无声无息中熄灭了。就在这个瞬间,天空飘来了厚厚的云,把阳光遮住,大殿陷入了昏昏的黑暗中,长明灯的火苗左右摆动,映得每个人的影子都拉长。 孟叔也愣了:“我靠,真邪。” 李婶催促:“都出去!老孟,你看看小辉回没回来?” 孟叔招呼大家赶紧往外走,离得越远越好,陈皮吓得腿肚子都抽筋,转身要走,李婶一把抓住他,呵斥说:“你走什么?!这小鬼是你请的,想这么一走了之吗?小鬼破棺而出,第一个就要拿你开刀问斩,你能跑哪去?” 我颤着声说:“那……那我出去了。” 李婶眼神非常严厉,紧紧盯着我,盯得我十分尴尬。李婶说:“没想到解铃找的徒弟,就是这么个孬种!你出去吧。” 我脑子一下就炸了,脸色涨得通红,也不走了,退到一边看着,心里一股火。 李婶没搭理我,紧紧盯着那口棺材,用手摸了摸,想去撕掉符咒的封条,可犹豫一下,没有出手。就在这时,大殿里清清楚楚响起了一个婴儿的哭声,“哇”~~~ 所有人都听见了,面面相觑,随即看热闹的这些人吓得面无人色,屁滚尿流往外跑。 其中有个女孩子,突然一声不吭晕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李婶厉声说:“老孟,把她扶出去。这里我镇着。” 她咬破中指,挤出一滴血,抹在棺材上,然后用两只手紧紧压住棺材盖,嘴里快速念动经文。 老孟把女孩扶起来,这个女孩没有知觉,跟死人一样,倒在老孟的怀里一动也不动。老孟着急,对周围的男人喊:“都过来帮忙!” 这几个男的吓得快尿裤子了,没反应过来,站在那发傻。 我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抱住昏迷的女孩,说:“孟叔,我来帮你。” 孟叔抬着她的腿,我抬着她的头,我们两人把女孩往殿外搬。这时,那些男人才反应过来,全都凑过来帮忙。说来也怪,这个女孩看着不过一百斤,可抬在手里死沉死沉,就像是灌了铅的麻袋,实在是诡异得很。 抬到院子里,此时满院黑影。抬头看天,好大一片黑云,遮住了阳光。整个院子里充满了森森的阴鬼之气。巨来帅血。 第九章 三太子降妖 我和孟叔一起把昏迷的女孩抬到院子的阴凉处。女孩渐渐有了知觉,就是睁不开眼,像是得了癫痫病,不停地颤抖打摆子。嘴唇慢慢变成紫色,脸上居然起了一层白霜。 孟叔让我们这些男人扶住她,他来到院子当中一棵大树前,把住树干狠劲摇晃。这是一棵枣树,从上面劈哩啪啦落下很多绿色的山枣,掉在地上砸的稀烂。这种枣和我们平时吃的枣不太一样,质地非常软,里面有水有籽,像是小一号的猕猴桃。 孟叔把地上摔烂的绿枣收集在一起,放在手心重重一握,变成一堆黏糊糊的枣泥。他走到女孩身边,把这些枣泥涂抹在她的额头和太阳穴上,然后孟叔右手呈古怪的手印,在女孩的脸上不停画着,手势快速变幻。 说来也怪。女孩渐渐安静下来,只是身体还在颤抖,一个劲地喊冷。巨豆边号。 有人焦急地说:“怎么办?” “把她送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孟叔说:“她八字太弱,又经过堕胎,邪崇很容易就上了她的身,这是冲煞了。大家帮帮忙,一起抬她。” 我们几个大男人,有的抬头,有的抬脚,抬着这个女孩往门外走。院子里有几条路可以通到外面,一条可以顺着我们来时的原路,爬过楼阁穿过走廊,很复杂很麻烦;还有一条是有两扇常年关闭的院门,打开它就可以通到外面。 我们几个人抬着女孩子来到院门前。有个小伙子上去推门。推了几下竟然没有推开。这两扇门明明没有上锁,中间留有相当宽的缝隙,可就是推不开,好像门轴锈死了。 小伙子急得,赶紧朝院子里喊:“师傅,师傅,不好了,门打不开。” 孟叔正要去殿里帮着李婶镇棺,听到喊声赶紧走过来,问怎么了。我们说门打不开。他过去推了推院门,果然纹丝未动。 孟叔也有点迟疑,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她醒了!” 我们一起去看。只见那女孩子睁开了眼,双腮血红,最怪的是那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孟叔,目光阴冷,透着股说不出的邪劲。 “你们出不去的,你们都得死!”女孩开始笑。 孟叔走过来,右手呈手印,要盖在女孩的脸上。女孩突然嘶吼了一声,力气极大,我注意力完全被眼前这怪异吸引住,一个没注意,让她挣脱出去。女孩“嗷”一声尖叫,翻身落地,发出一连串怪笑,像疯子一样向大殿跑去。 孟叔高吼一声:“她被煞气附身,赶紧拦住她,不能让她进殿。” 院子里一共这些人,除了我们这些男人,剩下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这些女人才不管闲事呢,一听孟叔喊什么鬼附身,吓得尖叫,全都跑开,居然让出了一条路。 这个女孩谁也不理,疯叫着直奔殿里的李婶。 我们在后面看得着急,跟着也跑过去。李婶察觉不妙,可是双手还压在棺材上不能动。小鬼的原身在棺材里镇着呢,这个女孩冲了邪崇就变成这样,如果放出小鬼真身,会有什么后果不敢想象。 她刚冲到李婶旁,陈皮突然从黑暗的角落窜出来,一把抱住女孩的腰。还别说,陈皮常年务农,浑身都是筋骨肉,相当有力气。可饶是这样,他抱着这个女孩,也相当吃力。 女孩披头散发,双目血红,发出一连串高音的疯叫,像一头母兽。周围的男男女女全都吓得面无人色。 此时此刻我也害怕,头皮发麻。可现在这种情况,我可不能落后啊,硬着头皮咬着槽牙也得上,日后真要说起来,我到无所谓,丢的是解铃的脸。 我和孟叔跑到女孩的身边,孟叔厉喝:“小罗,把住她的双手!” 此时,陈皮在后面抱住她的腰,我过去紧紧把住她的手。 孟叔从供桌下面拖出一个袋子,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根毛笔,一碟朱砂。他走到女孩面前,嘴里低声沉吟,毛笔蘸着朱砂水,要在女孩的脸上画符驱魔。 笔尖刚碰到女孩的脸,这个女孩突然爆发了十倍的力气,我根本把不住,让她挣脱了双手,我一个踉跄摔出去差点狗吃屎。女孩也挣脱了陈皮,打翻了孟叔手里的毛笔和朱砂。 她跑到桌前。那里放着刚才过刀仪式用的砍刀,她抄了起来,疯一样冲向李婶,劈头盖脸就是一刀。 李婶别看这么大岁数,身材还如此臃肿,可相当灵活,手还握着棺材,只是把身子扭了一扭,女孩一刀劈在神龛上。那力气多大吧,就连供奉的黄帝神像都随之摇了一摇。 李婶真是怒了:“妖孽,敢在这里撒野,你真是想魂飞魄散吗?” 女孩要把刀拔出来。哪能让她得逞,我赶紧冲过去,一把抱住她。这女孩本来背对着我,突然她在整个身体完全没有动弹的前提下把脑袋转向了90度,整张脸微微侧向我,表情又冷又邪,偏偏嘴角还在上翘。 那一瞬间,我脑子彻底空了,瞬间断路,空白一片,自己什么时候摔在地上都不知道。下一刻等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那女孩已经把刀拔出来,对着李婶的脑袋就要往下砍。 就在这时,大殿外,院子的上空,突然传来一声金属敲击的声音,像是敲响了一面锣,“咣”~~~ 这一声又尖又响,划破阴霾的气氛,如同金色的阳光射下来。 众人的目光投向外面。 从大殿的屋顶,飞窜而下两个人。这大殿足有四米多高,而他们悄无声息落地,如同两只轻便灵巧的狸猫。站在前面的,正是一身三太子扮相的小辉。 小辉这次请上身的三太子和我见过的完全不同。 我第一次见到的三太子,穿着肚兜,嬉皮笑脸就是小孩子。而现在的三太子一身金灿灿的戏装,小辉脸上还勾勒着简单的脸谱,手持红缨枪,斜跨乾坤圈,腰缠浑天绫,尤其那双鞋,厚底高足,足尖居然做成了龙头形状。也就是说,这个三太子是踩着龙来的! 他这么一出场,似乎整个院子的阴霾都散了。 小辉的身后,站着一个小孩子,个头比小辉要矮很多,看不见相貌,因为脸上戴着一个绿面鬼的面具。他手里捧着一面锣,刚才那清脆一响,应该就是他敲的。 看热闹这些人,这时候也不害怕了,翻出手机居然开始对着小辉的三太子拍照,赶紧发微博发朋友圈。 小辉的三太子颇为得意,踱了两步,冲着众位看客抱拳,脸上的表情洋洋得意,露出了小孩本性,就像吃了巧克力一样。 三太子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据说在供奉的众位大神中他最为亲民,没有架子,有很多年轻人的信徒。 三太子把红缨枪竖起,指着殿里的女孩,一张口就是小孩的声音,童音很浓:“妖孽,还不束手就擒,跑这里撒野来了。” 那女孩看看他,突然一声狂吼,刀朝着李婶劈了下去。 三太子站在大殿外,和她相距十几米。三太子颠了颠手里的红缨枪,突然出手如电,猛地一掷,这杆枪挂着风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女孩的刀快,三太子的长枪更快,在空中简直拉成了一条长长的残影。我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一条枪线擦着头皮飞过,枪头正打在刀背上。 女孩被恶煞附身,力气极大,可三太子这一枪愣是把她手里的刀给弹飞了。刀打着转飞出去,正插在殿柱上,刀尾还兀自震颤不停。 三太子身后那个绿面鬼,也用稚嫩的童音喊着:“莲花太子真身降驾,妖孽束手就擒!”说着,开始“咣咣”敲手里的锣。 女孩突然眼睛一翻,整个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我们面面相觑。孟叔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好半天,她缓缓睁开眼,一脸懵懂:“我,我在哪?” 孟叔对殿外喊了一声:“三太子,那东西走了。” 三太子和后面的绿面鬼小跟班,一起走进大殿。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兴奋异常,也跟在后面,尤其女孩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用极为崇拜的目光看着一身戏装的三太子。 三太子来到昏迷的女孩前,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用童音对孟叔说:“小孟。”然后看我:“小罗。” 我激动地快哭了,三太子居然还认得我。 三太子说:“你们两个把住院子里出去的两条要道,一个人也不要放走!妖孽恶煞还在此处,待我降妖伏魔!” 第十章 小鬼真身 听三太子说一个人也不让出去,院子里这些人都炸了锅,尤其女孩们都急哭了。可面对一身正装,又露了一手长枪击刀的三太子。谁也不敢冲其威严,捋其虎须。 孟叔守住院门,我把住原路回去的楼梯。我心中荡漾着一种兴奋的情绪,终于可以参与到驱邪降魔这样的法事里来了,以后在道上说出去,我也不算外行,也有资本了。 三太子走到小棺材前,让李婶松了手,他咬破手指,把血点在棺盖上。 三太子带着敲锣的小跟班,两个人在大殿上走来走去,仔细端量每个人,看了一圈,他又来到院子里,围着院子转。 此时。从大殿到院子,充盈着一种阴森之气,似乎每一处黑暗的角落里都藏着妖魅。众人面无人色,抱团挤在一起,紧紧跟在三太子后面。三太子走到哪,他们跟到哪。 被恶煞附身的可怕,众人都见识过了,谁也不想再被附一次。 三太子没搭理他们,爱跟就跟吧。他走到西墙前停下来,默默念叨了几句,把手心握紧,再松开时,居然从里面飞出几只彩色的蝴蝶。蝴蝶上下翻飞,在晦暗的光线下,翅膀的颜色极为饱满。它们扑棱棱飞。众人看得稀奇。有几个女孩想跟着蝴蝶走。 “这是阴间来的飞蛾,能感知阴寒之气,你们还想跟吗?”三太子用童音说。 几个女孩吓得叫了一声,赶忙回到队伍里。 这几只五颜六色的蝴蝶越飞越远,停在一个地方。三太子对李婶说:“小李,撒盐粒。” “哎!”李婶答应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粗盐,走到蝴蝶停留的地方,洒在地上。 一边洒李婶一边解释:“这是海盐,能够禁止妖邪的灵体。还可以清洗气场,驱除阴气。只要撒过盐的地方,阴灵就不能呆了。” 李婶跟着蝴蝶走,蝴蝶在哪停。她就在哪撒盐,时间不长,院子里大殿上,到处都可见粗糙的盐粒子。 蝴蝶飘飘悠悠又飞了回来,重新落回三太子的肩膀。 “经文。”三太子说。 戴着绿面鬼面具的小跟班,走到院子正中,一边敲锣一边唱歌。他唱的曲调很像是一种少数民族的山歌,一个字都听不懂,嗓音高亢悠远,听得人浑身血都沸腾了。 今天到观里的这些人算是来着了,看了一场难得的三太子驱魔大戏。 伴随着经文的歌声,三太子来到院子中间,在方寸之地来回穿梭走动,走得让人眼花缭乱,好似蜜蜂的八字舞。李婶来到我的近前,低声问:“看明白了吗?” 我惭愧地摇摇头:“三太子在干嘛?” “这是道家降妖的一种特定的步伐。经文能把邪崇逼出来,再用道家降妖术的正法来镇鬼。”李婶说。 三太子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打出一套花拳锦簇的拳法,在院子里上窜下跳,身姿异常好看。很像是老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八卦连环掌。 “三太子好久没这么下力气了,”李婶说:“今天要降伏的这个小鬼功力非同小可,你那个朋友还真是厉害,居然能把这样的东南亚厉鬼请回来,这也算一种缘法吧。” 三太子忽然喊了一声:“苦主何在?” 李婶不再和我说话,进到大殿里把陈皮提溜出来。此时的陈皮灰头土脸,他也没想到这个小鬼会这么厉害,居然有这么大的排场来抓它。他哆哆嗦嗦地说:“要我干什么?” 三太子用手一指地面:“坐下,以身为饵,诱鬼出棺。” 陈皮吓得都没脉了,苦着脸说:“大神啊,你放过我吧。” 三太子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事由你缘起,必在你缘灭,惹下乱摊子还想一走了之?坐下!” 陈皮都快哭了,此时院子里所有人都在看他。大家都知道,今天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就是因为有个小鬼没送走,这小鬼就是这个小子带来的。要不是因为整件事太邪,说不定这些人会群起围之,把陈皮臭揍一顿。 陈皮受不了这些人的眼光,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 三太子拿着红缨枪,一指大殿:“小李,开棺放鬼,请出鬼魅真身。” 李婶快步走进大殿,擦掉棺盖上三太子滴过的那滴血,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撕掉了棺材盖上交叉的两张黄色符咒。 符咒一落,大殿深处响起一阵婴儿哭声,清脆响亮,又尖又锐,听得人头皮为之一凛。 除了看护出口的我和孟叔,其他人紧紧挤在一起,吓得脸色苍白。就连这些普通人也能预感到,要出大事了。 李婶打开棺材盖,捧着这口小棺材出了大殿。外面乌云密布,院子里像是黄昏,光线非常黯淡。 就算如此,大家还是清清楚楚看到棺材里装的是什么。 棺材里,是一个恐怖的白色布娃娃。准确一点说,其实就是用很粗糙的白布裹上棉花,再用很粗的针脚缝在一起。很勉强能看出是一个人形,大大圆圆的头颅,下面是椭圆形的身子,上面缝着粗粗大大的四肢。白布上遍布粗糙的针脚。头颅虽然没有绣五官,可让人感觉这个布娃娃是长着眼的,正在透过针脚邪恶地看着这个世界。 这东西一拿出来,众人都看傻了,女孩们更是捂上眼睛,吓得不敢再去看。 “扔火里去。”三太子说。 李婶捧着布娃娃来到大香炉前,里面火苗子直窜,李婶高高举起,就要往里面扔。巨豆司划。 忽然一个稚稚的童声响起:“奶奶,不要拿火烧我。” 众人顺着声音去看,顿时愣了。我靠,说话的人居然是陈皮。 陈皮两条腿好像不会走路,在地上爬着,一路爬到香炉前,嘴里呜呜呀呀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奶奶,不要烧我。” 李婶稍一犹豫,还是把布娃娃扔进了香炉里。只听呼的一声,蓝色火苗猛地窜起,布娃娃顿时被烈火吞噬。这娃娃像是被汽油浇过,霎时间火光冲天,火苗子至少窜起来一米,一股热浪滚滚而去。 陈皮怪叫一声,猛地腾空起来,竟然把脑袋往炉子里扎。三太子在身后,哪由得他这么做,红缨枪立时飞出,枪头正勾着他的脖领子。三太子手腕一抖,陈皮那么大的活人被枪尖挑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孟叔和李婶一起冲过去,一个压腿,一个压手,把陈皮紧紧摁在地上。 看热闹的众人“哗啦”一下围过去,拿出手机对着陈皮“噼里啪啦”乱拍。 三太子大吼了一声:“呔!都让开!小鬼就在他的身体里。” 众人给他让开一条道,三太子一步三摇走了进去。 我也凑过去看。 三太子蹲在地上,咬破指尖,在陈皮的额头点上一点,然后用手捏住他的腮帮子。陈皮全身都是土,不停挣扎,五官都扭曲了,不断地嘶嚎,喊出来的声音骇人听闻。 “妖孽!”三太子说:“敲锣,对着耳朵使劲敲,把它敲服了算。” 小跟班拿着锣鼓,对着陈皮的耳朵“咣咣”一顿敲。声音太响,围观的我们都受不了,更何况陈皮。 陈皮声嘶力竭,像是杀猪一样,不歇气地长嚎。 三太子捏住他的腮帮子,喊了一声:“出来!” 陈皮猛地一张嘴,像是吐出什么东西,三太子眼疾手快,凭空一抓握在手里。那边孟叔拿过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三太子把手心里的东西往瓶子里一扔,孟叔心领神会,迅速用塑料布包裹住瓶口,两人配合相当默契。 孟叔从兜里翻出一根钢钉,对着瓶口的塑料布插了进去。钉子缓缓往里进,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阻力,最后整根钉子都插了进去,只留钉帽在外面。 说来也怪,钉子一进去,矿泉水瓶子陡然膨胀,嘎吱嘎吱乱响,就像里面充满了易燃气体,随时要爆炸一样。 就在这时,瓶子的表面突然凸出一张脸的形状,无比清晰,像是有人刻在上面。 这一变故把周围看热闹的吓得屁滚尿流,谁也不敢靠近。 我又紧张又害怕,还带着丝丝的兴奋,强迫自己别跑开。我聚精会神看着,瓶子上的这张脸说不出男女,也不分老少,是一张毫无特征的脸,它闭着眼睛,脸上表情怪诞而冷峻,又邪门又吓人。 三太子把矿泉水瓶子往腰里一插,骂了一声:“孽障,跑到中土撒野,定让你魂飞魄散!” 第十一章 大邪神 “完事了?”人群里有人小声问。 三太子拍拍腰里的瓶子说:“完事了,拿回去把它炼化。看看他怎么样了。”三太子指的是陈皮。 众人散开,让空气流通,孟叔把陈皮扶起来。陈皮满头冷汗淋漓。不停呻吟,不过看那样子应该是恢复了神智。 “他现在大耗元气。”三太子伸出手掌罩在他的头上。时间不长,陈皮的脑袋像是钻进了蒸笼,热气滚滚,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的,表情无比难受。 三太子停下手,盯着陈皮,半晌后脸色凝重,叹了口气,说了两个字“孽缘”。 我把陈皮扶到一边休息。此时云开雾散,阳光重新落到院子里,陈皮晒着太阳,哎呦哎呦呻吟着,不过看情形应该没大事了。 降妖之后三太子也该走了。能和三太子说说话那是莫大的机缘。我赶忙凑过去。三太子正被一群小姑娘围着,叽叽喳喳要一起合影。 孟叔和李婶往外赶,不住地呵斥,让她们不要骚扰三太子。 三太子摆摆手。招呼李婶拿过手巾,擦了擦脸上勾勒的脸谱,长舒口气说:“是我,小辉,三太子已经走了。”说着。开始往下卸行头。 李婶和孟叔赶紧帮忙。小辉折腾这么半天。并不累,只是看着眼前这些看客很是烦躁,摆摆手,对女孩们说:“你们要拍照找他吧。”他拍了拍身旁戴着面具的小跟班。 小跟班摘下面具,露出一头的金发,大家看愣了,原来这是个大概不到十岁的外国小孩。长得金发碧眼,像个洋娃娃一样。 “他叫威廉,来自美国。威廉,和中国朋友打个招呼。”小辉说。 这外国小孩落落大方,和大家打招呼,用很熟练的汉语:“你们好。” 小辉说:“威廉是我在欧美巡回表演时认识的,也是缘法。别看是美国人,可他根骨奇特,大有来历,一岁的时候偶然看到三太子的神像,就能自己跳舞,用神语和三太子交流。他日后必定是三太子选定的代言。” 威廉长得太好看了,马上吸引众女孩的目光,大家围着这小孩说说笑笑。威廉也大方开朗,和众人说笑在一起。 有人说:“这小孩功夫真深,从那么高地方跳下来一点事没有。” 小辉一边卸装一边笑:“那不是我们跳的,从始至终都是三太子上身。”巨狂妖号。 瞅着这个空当,我赶紧过去道谢,说麻烦大家了,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棘手。 小辉擦着脸说:“罗稻,我们不是在帮你的忙,这个要说清楚。降妖除魔,驱邪镇鬼,是我们的本分,也是三太子的职责。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就是缘法,必然要出手。” 我还是千恩万谢,小辉看了看还坐在树荫下的陈皮,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摇摇头,说了一句话:“看紧他,好自为之吧。” 我要找机会和李婶说话,这时有人拍我,是陈皮。他脸色很差,可看上去已经没有大碍,他低声说:“我们走吧。” 我有点不高兴,这就是不懂事了。甭管怎样,三太子道场的人帮着他把小鬼送走了,怎么也要道一声感谢吧。 陈皮有些焦躁:“三儿,我求求你了,这地方让我不舒服,赶紧走吧,我浑身难受。” 看他样子,我确实有点担心,只好和李婶孟叔简单说了两句,便告辞出来。正要离开时,李婶拉住我,低声说:“小罗,日后如果你碰到让小陈请小鬼的那个人,一定一定要小心!” “黄一山?”我疑惑。 “对,就是那个姓黄的。”李婶说:“他送给小陈的这个小鬼很邪门,很可能是在给自己找替死鬼。” “什么意思?”我瞪大了眼睛问。 李婶说:“姓黄的靠这个小鬼赌博赢钱,他知道小鬼一旦功力圆满出棺之后,便会反噬主人。所以在小鬼出棺前,他把小鬼送给小陈,换了主人,让小陈代替自己做替死鬼!这个人的心肠又邪又毒,如果遇到他,你一定要小心。” 让她说的我心怦怦乱跳,脑海里出现黄一山的形象,尖嘴猴腮,一头黄毛,两只贼眼滴溜溜乱转。 从道观出来,我们坐着车往回走,我想了想,实在没忍住,把李婶交待的话转告陈皮。陈皮脸色阴沉,一声不吭。他这个样子特别吓人,我生怕他一激动把车开沟里。 好半天,陈皮表情舒缓下来,他叹口气:“其实我早就在琢磨了,绝对不对劲。妈的,黄一山,他坑我不要紧,竟然连我家里人都不放过,有机会我肯定收拾他。” 忽然,他一转方向盘,换了一条路。 “三儿,跟我去趟医院看望老爹,现在问题也解决了,看看他的恢复情况。”他说。 我没有意见。一路上我暗暗观察陈皮,就是觉得他不对劲儿,到底咋不对劲儿,还说不出来。我揉揉太阳穴,可能是经过刚才一系列的驱魔大戏,神经有些过分紧张了。 我们到了医院,来到病房,刚走进去就看到翠翠坐在床边,正拿着小勺喂陈皮他爹汤喝。 老头靠在床头,这么大岁数了也没让人这么伺候过,弄得面红耳赤,手脚都没地方放,一个劲说:“闺女,我自己来,自己来。” 床头堆满了营养品,翠翠熬了鸡汤,用保温瓶带过来。陈皮他妈坐在旁边看着,一边笑一边哭,时不时擦擦眼泪。 陈皮默不作声,我鼻子有些发酸。这时,李翠翠看到了我们,欣喜地说:“陈哥,罗哥,你们来了。” “翠翠,你这是?”陈皮说。 翠翠说:“我来看看叔叔,你不会怪我吧。叔叔恢复得不错,很快就能出院了。” 陈皮他妈说:“看人家翠翠多懂事,谁要娶了这样的媳妇,真是祖坟冒青烟。”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紧紧盯着翠翠。 翠翠面红耳赤。陈皮走到床边,低声说:“翠翠,谢谢你。” “你看你说的,这么外,都是乡里乡亲的。”翠翠站起来:“阿姨,我先走了。” 陈皮他妈使个眼色:“那啥,儿啊,你送送人家。” 陈皮和翠翠从病房出去一路走远。我坐在床边,和老两口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正说着,陈皮低着头走回来,他妈愣了:“咋恁快就回来了?俩人拉拉呱啊,急死我了,这么好的媳妇你一定要给我娶回家。” 陈皮脸色很难看,对我做个手势:“三儿,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来到外面,我说:“咋了,啥事?” 陈皮来回踱步,突然停下来,一拳砸在墙上,居然砸出了裂纹。我吓了一大跳,咽着口水说:“到底咋了?” “三儿,”陈皮黑着脸说:“你要赔我!我现在啥都没了,房子房子修一半,老爹老爹住医院,彩礼彩礼没着落。” 我气乐了:“你是不是疯了,你说的这些管我什么事。” “如果你早出手帮我,我会被黄一山那个王八蛋坑吗?!这个王八蛋,他要有朝一日掉在我手里,我让他生不如死!”陈皮咬牙切齿。 “你说的是他用小鬼害你的事?”我问。 陈皮说:“刚才翠翠跟我说,她爸给她安排了一次相亲,找了个县城里的对象。这个对象你猜是谁,就是他妈的黄一山的堂弟。我一下就明白了,黄一山这王八蛋真是一箭双雕。他送我小鬼,既让我当他的替死鬼,把我除掉后又能给他弟弟让地方,把翠翠嫁到他们黄家。嘿嘿,黄一山啊黄一山,你害我爹,现在又夺我妻,杀父仇夺妻恨都他妈占全了!” 我没话说了,黄一山确实做的过分。 陈皮道:“你说我是不是个男人?” “当然是。” 陈皮目光炯炯看我:“那你说,别人都骑到我们脖颈上拉屎,我们应不应该还手?” 我叹口气:“陈皮……要我说,就算了吧。遇到这样的人,咱们认倒霉吧。现在不是没出大事吗,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三儿,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整个一窝囊废!把我换成你,你爹受伤住院,你老婆让人抢了,你还能这么无动于衷?!真难怪李婶说的那句话,你师父怎么会收你这么个徒弟,”他顿了顿:“孬种!” 别人说我什么,我都能听着,可就怕说我给解铃丢脸,解铃怎么找了我这么个徒弟之类的话。 这是我的命门,我一股火顶上脑门,大吼:“那你说怎么办?” 陈皮反而不恼了,促狭地眨眨眼:“三儿,你就帮我一次,我要在赌场上打败黄一山,把他钱都给赢走,让他哑口无言。你就帮我一次吧,只这一次,下不为例。要不然我能让这股火活活憋死。” 我脑子也热了,左右踱步,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好吧,我记得道法书里有所记载,我们这次请一尊神通广大的邪神来镇场!” 第十二章 猪八戒 陈皮来了精神,问我是什么邪神。 看他这副要流口水的样子,我暗暗后悔,我说:“陈皮。我帮你是帮你,这件事完事之后,你要戒赌,听见没有?” “行啊,你说啥是啥。”陈皮道:“我只要挣出彩礼钱就行,把彩礼往老李头桌子上一拍,直接把翠翠领走,然后我就好好过日子。” 我点点头:“这个邪神是中国神,比你那个东南亚小鬼要安全可靠的多。我记得书里记载过,只要我们供奉的时候虔诚小心些,应该不会有问题。” “到底是啥啊。”陈皮着急地问。 解铃给我的书就在里面兜揣着,时不时拿出来看,这些日子书角都卷了。我拿出书,翻到一页递给陈皮。陈皮接过去看,一看就笑了:“三儿。你开我心呢。” 我沉下脸:“不信拉到,我还担着风险呢。” “别,别,我错了。”陈皮赶紧告饶。 也难怪他这个态度。这页书上画了一幅肖像,上面是个憨态可掬的猪头。它穿着破衣烂衫,袒胸露怀,手里抱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这幅画的下面,用繁体字做的标记。写着三个字:猪哥神。 “这不就是猪八戒吗?难道你要请的邪神就是它?”陈皮说。 我看看书说:“这你可说错了。这是猪八戒也不是猪八戒。所谓的猪哥神,是天蓬元帅还没有成为真神之前的灵。你赌博本来就属于捞偏门,属于偏门八大行业之一,绝对不能请正神。正神一是不能保佑这种偏门;二是还觉得你这是侮辱他,更麻烦。可找些乱七八糟的小鬼,咱又不放心,这猪哥神好。看着大腹便便,笑容可掬的,还是咱本乡本土的神。小心供奉,应该没问题。” 陈皮摩拳擦掌:“行,行,就他了。你还别说,我跟猪有缘。前些年我家养的一些猪,个顶个肥,都是我的财神,过年一卖,那钱挣得老鼻子了。” 我笑骂:“你就是头猪。” 陈皮把我劝动了,乐的喜笑颜开,我骂他他也不回嘴。 “这猪哥神怎么请呢?”他问。 我想想说:“这事我也不怎么在行,得请教个高人。” 我认识不少法术中人,尤其八家将,这些人能耐是大,但要知道我来捞偏门,能骂死我。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我已经想到一个人选,他一定行。 医院没什么事,我们和陈皮的父母说了几句,就告辞出来。我叫上陈皮一起去找这位高人。 我们来到城乡结合部一栋住宅楼的四楼,我有点拿不准这个人现在还是不是住在这里。犹豫一下,敲了敲门,半晌没有声音。我对陈皮说,看样子不在家。 陈皮无比失望。 这时门突然开了一条缝,里面黑森森的,一张脸贴在缝隙上问:“谁?” “陈玉珍!”我说。 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满脸疙瘩肉奇丑无比的中年男人,正是陈玉珍。 我有日子没见到他了,陈玉珍师傅是从台湾过来的,一身的法术,可他吃的是偏门的饭,曾经帮助黄丽搞过茅山和合术,替女子惩戒负心男人(相关故事记述在《胎》里)。这老小子后来还贪图我的肉身,结果让八家将里的东北小雪一顿收拾,现在老实多了。 细细说来,他还欠我个人情,论起捞偏门的法术,这老小子是一顶一的行家,谁也没他门清。 陈玉珍看见我来了,像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矛盾,笑呵呵说:“小罗!你可是稀客,来,来。” 他十分热情把我和陈皮领进家里。 我左右打量,家里的布置还和以前一样,古香古色的,就是显得非常冷清,我问:“没客户在你这?” “嗨,别提了,”陈玉珍说:“我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座城市,深圳那边有师弟让我过去。还是南方思想开放,好混一些。你们圈子里的人都是高人啊,都是正人君子,连条活路都不留给人家。” 他像个小孩一样抱怨。 “我是混不下去了,八家将盯贼一样盯着我,都没法出去宣传,最近生意越来越惨淡。小罗,你可是贵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说!冲着咱们的交情,我一定办妥。”陈玉珍拍胸脯。 我挠头:“这个话不知怎么讲,有点难以张口。” 陈玉珍多精明一个人,看看我又打量打量陈皮,低声说:“是不是和这个人有关。” 我点点头。 陈玉珍说:“咱们之间你有什么就说吧,我相信小罗是有分寸的人。当然,如果要求太过分,大不了我就不接这单生意。” “是这样,”我说:“我这位朋友想到赌场玩两手,捞点外快,不知道你这有没有什么法术……” “唔,唔,”陈玉珍点头:“就这么个事啊。好办!我在台湾做的多了。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陈皮对他有些反感,陈玉珍长得实在太丑太凶,给人第一印象很不好。陈皮谨慎地说:“免贵姓陈。” “哦,原来是本家啊。”陈玉珍说:“这样吧小陈,我画一道符咒给你们,开赌之前烧了泡水喝,我管保你开市大利,大赚特赚。” “你这符能保多长时间?”我问。 “一个时辰之内有效。”陈玉珍自信满满地说。 我们对视一眼,摇摇头。 陈玉珍狐疑:“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有没有一劳永逸的。”我说。 我之所以没提猪哥神,是想看看这个捞偏门的法师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陈玉珍沉吟:“如果想赢得更多更久,我这里有几个办法,一是养小鬼。”他顿了顿,看我们的脸色,继续说:“二是请赌鬼上身;三是布置赌场风水,这个麻烦一些,要价也高,当然咱们之间钱都好说,如果需要布置风水,我要跟着你们到赌场暗地考察;四是吸材气;五是结阴婚,找鬼新娘;六是请猪哥神……” 陈皮沉不住气,马上说道:“我们就要这个猪哥神。” 陈玉珍诡诡一笑:“你们是不是早有准备?小罗,你这就不地道了,我毕竟是你的老大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刚才还想考考我?” 我呵呵笑,没说什么。 “你们等着。”陈玉珍进到里屋,时间不长捧出一尊半米高的木雕。这是个憨态可掬的猪八戒,穿着一身粉红衣服,敞胸露怀,咪咪笑得非常可爱。它叉着两条胖腿,坐在老式太师椅上,左手拿着骰子,右手抱着个露出酥肩的妖娆女人,女人一脸的浪笑。 这尊神像雕刻得极为精细,猪头、女人都神态精妙,栩栩如生。 陈玉珍把神像放在桌子上,擦擦汗:“小罗,你来请猪哥神算是请对了。你们大陆不讲究这个,在我们台湾,八大行业里都拜猪大哥。尤其是其中的三大行业,屠宰业、赌博业和色情业。当然这里也有忌讳,你这屠宰场如果是杀猪的,还拜猪哥神,那就是犯忌讳了。” “我们想请猪哥神回去,你这价钱怎么出?”我问。 陈玉珍假模假式地说:“咱们哥们弟兄就不要说这些外套话了,”他马上补充一句:“我给你们肯定是最低的折扣。” “那总的有个数吧。”陈皮说。 陈玉珍摸摸下巴,一跺脚说:“这样吧,这尊猪哥神还没有开光,里面没有驻神,我就要个雕像的成本价,你们给三千人民币。另外我再帮你们招神开光,你们再给五万元开光费,一共五万三。” “什么玩意?”陈皮瞪大了眼:“我说这位老哥,你这嘴也太大了,比猪八戒的嘴都大,一张口就五万三?!” 陈玉珍说:“你这话说得,招来猪哥神,可以帮你赢大钱。五万多吗?玩百家乐摸到二十一点,五万元洒洒水啦,运气好一把就赢出来了。真是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赌博本来就是不劳而获,你们还想捡便宜,哪有这么多的便宜事?五万元我已经打了很多折扣,考虑到大陆的工资收入和消费水平。放在台湾,酒店大老板找我给猪哥神开光,一个月就是十万啦。” 我说:“老陈啊,咱们水贼过河,你就甭使狗刨。这里不是台湾,就是大陆普通的城乡,我们也不玩什么百家乐大乐透的,别整些没用的,那都是资产阶级腐朽没落的东西,我们这里打个小麻将玩个填大坑就到头了。这样吧老陈,都是老朋友,我也求你这么一次,猪哥神呢不用你请,我们自己来,你就把这尊神像卖给我们就行。” 我记得解铃的书里写了招猪哥神的法术,我跃跃欲试,完全可以回去照葫芦画瓢试试。五万元的开光费实在太多,我们谁也承受不起,还不如自己来呢,一旦请到了,这笔钱就省了。 我与陈皮,和陈玉珍来回磨嘴皮子,最后以一千五百元的价格买下了这尊猪哥神的神像。巨吉页技。 陈玉珍说:“我这人就是讲究,虽然让你们占了天大的便宜,但我还是要把猪哥神的诸多忌讳告诉你们,别出了事怨我,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第十三章 猪哥神的忌讳 陈玉珍这老小子如果去做生意,肯定是个奸商,算盘打的蛮精。 他再三重申,如果他来开光请神。以后免费维护,出了事情他负责。可现在你们自己请神,要是出事再来找他,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肯定现在这个价码。 陈皮拉着我,低声问:“三儿,你有没有信心?” 我本来就不自信,让他这么一问,更是七上八下。已经有了抓小鬼的先例,猪哥神更是一等一的大邪神,真要出什么问题还是个麻烦。 我正想着,陈皮重重一拍我:“哥们,我就信你,你整吧。” 他对陈玉珍说:“我们决定了,自己请神。还麻烦陈师傅说说忌讳吧。” 陈玉珍说:“我这个人呢。虽然称不上什么好人,但在做生意上,绝对钉是钉铆是铆,童叟无欺。虽然你们没让我开光。但毕竟从我这里请走了神像,我要把规矩和忌讳说清楚。” 他坐在高脚椅上,翘着二郎腿,点燃烟斗,美美吐出口烟圈说:“供奉猪哥神。你上什么供品都可以。但就是有一样东西不能供,惹恼了它,会出大麻烦。” “什么?”我问。 “猪肉。” 我和陈皮笑了,陈皮说:“猪哥神本来就是猪成精,当然不能供奉猪肉。” 陈玉珍道:“你们可别嘻哈的,我如果不说呢,你们会不会意识到这一点?我曾经在香港遇到过这样的事。有对夫妻是开酒店的,当然有点色情项目,他们就在家里供奉猪哥神,这里还牵扯到一条禁忌,待会儿再跟你们说。他们呢,供奉猪哥神的时候用的是猪肉,结果出事了。这个妻子很漂亮,我看过她的照片,真的是天香国色的那种……” 陈皮疑道:“看过照片?没见过真人?” 陈玉珍呵呵笑:“这家人就因为在供奉上得罪了猪哥神,导致家破人亡,这个妻子已经往生了。” 我们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拜猪哥神还能拜到家破人亡?这陈玉珍是不是在信口雌黄,吓唬我们呢。 陈玉珍很满意这个效果,继续说:“这个丈夫告诉我,他老婆活着的时候,每到晚上大概十一二点,家里就能听到‘拱拱’类似猪叫的声音。这对夫妻就非常害怕,以为供奉猪哥神的时候是不是缺了什么,可怎么问都问不到。后来我看过之后,发现了问题,他们供奉的时候居然用了猪头肉,猪哥神本来就是个……色中之仙,这一下被惹毛了,把这个漂亮老婆给干了。可能是越干越喜欢,索性就把这个女人带走了。” “猪哥神是怎么干女人的?”陈皮对这个感兴趣:“两者也不搭界啊,一个是猪精,一个是人。” 陈玉珍说到这样的话题,也来了精神,脸上的疙瘩肉都放光:“说到这,还得讲个事,台湾有个姓王的商人,是干特种行业的,经营了一家妓院,就是夜总会啦。有人告诉他,经营这样偏门的生意必须要请猪哥神。他就请了一尊回来,谁知道,出了事。凡是请来的小姐,干的时间不长,纷纷请辞,甚至有的工钱都不拿。就算勉强出去招待客人,也是无精打采,糊弄了事。时间长了,他这个生意一落千丈,都快破产了,他就找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陈皮问,催促他快说。 陈玉珍道:“他家夜总会有个规矩,每天晚上开业前,小姐们要集体拜猪哥神。说来也怪,拜了猪哥神后,这些小姐晚上一定会做春梦,在梦里和一个翩翩公子爱爱,而且最后一定会到达最高境界,就是高chao啦。” “我靠。”陈皮说:“每个人都是这样?” “是。”陈玉珍道:“甭管老的少的,漂亮的一般的……当然,做小姐不可能有太丑。一定会这样。” 陈皮“啧啧”称奇,看着桌子上这尊猪哥神的神像,感叹:“我要死了以后封成这样的神就美了,天天干漂亮姑娘,让我成佛都不干。” 我不满地扫了他一眼,出息吧。 “你刚才说还有个忌讳,是什么?”我问陈玉珍。 陈玉珍吐出烟圈说:“拜猪哥神,一定不要放在家里!” “这又是为什么?”我们好奇地问。 “放在家里的话,男的会变得很好色,女的会变得很淫荡。”陈玉珍说。 我们都笑了。又聊了一会儿天,陈玉珍表现得很真诚,这人不作恶的时候也是蛮风趣的。 陈皮因为经常要跑医院,随身带着银行卡,陈玉珍居然还有pose机,能够划卡。交了钱,陈皮兴冲冲抱着猪哥神的神像,一路小跑回到车里。他不舍得把神像放到后备箱,让我抱着猪哥神,他来开车。 “我一生的希望可都寄托在你身上了。”陈皮问:“三儿,下一步怎么办?” 我想想说:“首先要给猪哥神找个供奉的地方,不能放在家里,必须找个偏僻的所在,这样也方便。越偏越好,没人知道,而且最好有现成的屋子,总不能让大神露天淋雨吧。” 陈皮咋咋嘴:“你这几个要求够难为人的,还要偏,还要没人,还要一间屋子……”他忽然摁了下喇叭:“还别说,真有这么个地方!妈的,天作之合啊,我的时运真的来了。” “哪里?”我问。 陈皮说:“你记没记得村东头翻出去有条小河,小时候咱们几个孩子,那时候还有赵癞,都在水里游泳打水仗。” 我呵呵笑:“是有点印象,那河怎么样了,你要不说我都忘了。” “早他妈干了。”陈皮道:“以前村里的老王头在河边种了一片菜园子,后来水干了,菜园子也荒废了。他在菜园子旁边,盖了个砖头小屋,是给看菜园子的人住的。这都多少年了,那地方早就没人去了。我寻思着,那地方又隐蔽又偏僻,还有现成的屋子,咱们就在那儿供奉猪哥神。你看怎么样?” 我也没有主意,说道:“行,这样吧。” 看看怀里的猪哥神,我心中惴惴不安。这算是我第一次独立出马做法术,解铃如果日后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骂我呢。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们回到村里,车子停在陈皮家院里,我们下了车。陈皮到屋里拿出大包,把猪哥神放在里面,怕被人看见。我们鬼鬼祟祟出了院门,陈皮说:“以后哥们有钱了,我也买辆车。还是有车方便,省的借车时候看人脸色。” 我跟在他身后,眼皮子老跳,心里惴惴不安,没心思和他废话。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充足,晒得人昏昏欲睡,村路上没什么人。我们正说着,从对面旮旯里突然钻出一个人。陈皮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破口大骂:“你瞎啊。”巨医何圾。 这人是我们村里的低保户,四十多岁的光棍汉,叫什么名我真忘了,就知道他的外号叫穷鬼老七。这穷鬼老七是个老光棍,家里穷的叮当的,除了四面墙就是他。穷到没什么,最让人讨厌的是,此人又懒又馋,又脏又臭,估计十年洗一次澡,一辈子没刷过牙。满口的牙几乎都掉光了,长着胡碴子的那张嘴跟粪坑一样。 此时的他穿着破背心,军绿色的裤子挽着裤腿,脚上的胶鞋全是烂泥,背着个锄头,冲着我们笑:“罗老三,陈儿,你们这是上哪?” 陈皮看着这小子就搂不住火:“妈个x的,你上次耍钱还欠我八十,钱呢?” “等低保下来,我就给你,乡里乡亲还能欠你钱咋的。嘿嘿。”穷鬼老七把手伸进裤裆挠了两下,然后闻闻手上的味。 “赶紧滚吧你,”陈皮骂:“看见你就不烦别人,看你穷得那熊样,也学人家有钱人赌博。” 穷鬼老七把锄头放下,振振有词:“赌场不论父子,没有穷富。上了赌桌就平起平坐,就是我爹来了,我也照赢不误。” “行,行,你找你爹推牌九吧。三儿,咱们走。”陈皮拉着我走。 穷鬼老七狐疑看着我们:“干啥呢,火烧屁股似的,陈儿,你包里是啥好东西,捂得严严实实。” “跟你有个鸡毛关系,再废话别说我真揍你!”陈皮一瞪眼珠子,还挺吓人。 穷鬼老七朝地上吐了口浓痰,背起锄头,走一步回头看我们一眼,一脸的狐疑。 陈皮拉着我越走越快,不时往后张望,怕穷鬼老七跟上来。他说:“真他妈晦气,怎么看见他了,这小子就是扫把星转世,我哪次去赌场,一看见他准保输钱。 不知为什么,我这个眼皮跳得更快了。 第十四章 赌术老前辈 我翻了翻书,把请猪哥神的整个流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让陈皮先到地方等着我,而我要准备一些东西。 我回了一趟家。大哥和大嫂每天有午睡的习惯,外面日头高照,正是睡觉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小心翼翼跑到厨房,偷偷拿出一条围裙,又到后院柴房里翻出黄色和红色的染料,这是上次装修房子剩下的余料。 我又跑到商店,买了一些香火、香炉、纸钱之类的东西。村里超市的老板和我们家都熟头熟脸,看我买的这些东西非常诧异,关心地问我家里怎么了,我赶紧编了个理由,说是亲戚家出点事搪塞过去。乱七八糟准备了一大袋子,我像做贼一样偷偷从村里溜出去,不时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跟踪。 现在虽然是春天,可山里的日头烈焰似火。大地烤得焦热,我又累又乏,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翻过山头。来到干涸的河边。河旁边有个修挖的灌渠,不知荒废多少年了,里面都是烂泥和杂草。陈皮正蹲在灌渠尽头,那里有个四四方方水泥砌成的大池子,在池子旁边是一座砖砌的小屋。孤零零立在河边。 陈皮等的焦急。满地烟头,看见我招手。我走过去把袋子扔在地上擦擦汗,指着小屋说:“我靠,就是这儿?” “咋的?”陈皮用脚把烟头踩灭:“我刚才顺着门缝看了看,拾掇拾掇挺好一地方。” 我走到门边,趴着门缝往里看,里面黑洞洞没有光。隐约能看到面积不是很大,堆着床、木桌和破柜子。一股湿湿的潮气从里面散发出来,味道有些腥臭。 我有些担心:“这地方供奉猪哥神,不算不敬吧?”巨医岛扛。 “没事,咱们虔诚一些,好好收拾一下。再说,现在上哪找那么合适的地方,有这么个屋子算不错了。”陈皮说。 他从小屋后面捡出一根废弃的铁条,别在小屋的门锁上。小屋的门就是两张薄木板,上面的锁头锈死,多少年没人来了。 陈皮手上一用力,只听“嘎巴”一声,把锁头撬开,扔在一边。他推开两道薄门走进去,我跟在后面,差点没被熏出去。 一张没有被褥的破木床,桌子缺了一条腿,歪歪斜斜靠在墙头。满天棚都是蜘蛛网,地上的灰足有一指厚,最无法忍受的是又潮又腥的腐臭,好像有人淹死在这里,尸体腐烂的味道。 陈皮掐着腰倒是很满意,他的理由很简单,这地方越脏灰尘越厚,越是说明没人来,说明越安全。他拍着我的肩膀:“小鬼,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基地,从这里赌出一个未来,冲向全世界。以后咱们和赌神一样,到澳门、到美国拉斯什么斯去赌。” 我有点不高兴:“陈皮,你可答应过我,一旦挣够了彩礼钱就会停手,你没忘吧。” 陈皮赶紧嬉皮笑脸:“没忘没忘,你放心吧。我赌博是逼上梁山,绝对不会上瘾。” 招猪哥神必须要等到晚上,趁这个时间正好把屋子打扫出来。我豁出去了,上衣一脱,光着身子和陈皮一起打扫房间,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扔到后面沟渠里,眼瞅着收拾完,陈皮居然在屋里翻出一样匪夷所思的东西。 墙角糊了一片水泥,和周围的颜色明显不一样。陈皮好奇,踹了两脚。谁知墙皮一踹就漏,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我们面面相觑,蹲在墙角往里看,里面黑糊糊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好像是个什么动物。 陈皮用铁条伸进去捅,捅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往外钩。最后终于钩出来,我一看差点吐了。 他奶奶个胸的,里面居然藏了一只死猫,一身干枯的黑毛,不知死了多长时间,皮毛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如同脏蓬蓬的鸡毛掸子。尤其猫头,死的时候很痛苦,呲牙咧嘴的,猫眼已经没有了,只留下两个黑色的洞。 一看这东西,我就想踩了一脚的大粪,捂着鼻子躲开:“妈的,这是谁干的恶作剧。” 陈皮若有所思,他用铁条钩着死猫来到外面水泥池前,往里一扔,死猫落进杂草中不见了。他重新回到屋里,继续在墙角的破洞里翻找,从里面找出一张红色的信封。 他要打开看着,我感觉有些不祥,摁住他的手说:“这里有点邪,要不然咱们别在这里供奉猪哥神,换个地方。” 陈皮摆摆手:“没事,都是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你踏踏实实听我的吧,胆子比耗子都小。我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他揭开信封,里面滑出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用黑笔粗粗扭扭的写了两行字:王保田1947年三月初四生人。刘金红1918年五月初一生人。两人自愿结成连理。 “这是什么玩意?”我看了非常膈应:“好像是喜帖,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赶紧扔了吧,我的眼皮子跳得厉害。” 陈皮摸着下巴说:“你还记不记得包这片菜园子的老王头原名叫什么?” “草,那谁知道。”我说。 老王头这个人在我们村算是小透明,老实巴交,一辈子的老光棍,成天就是闷闷干活。后来这人突然就不见了,上哪去了一直是个谜,众人偶尔提起他,都说可能是死了吧。 陈皮说:“老王头原名,是不是这个王保田?” 我皱眉:“你啥意思,老王头在这种菜园子盖个小屋,然后他在屋里藏了一只死猫,还把自己和一个女人的八字写在纸上和死猫放在一起……他想干什么?” 陈皮道:“你别问我啊。你是学法术的,手里还握着一本古书,怎么什么都不懂。我要有你这些条件,还有师父教着,我指定学得比你好。” “你别说些没有用的。”我不高兴。 陈皮叼上烟,慢慢说道:“我们这片赌场上流传过这么一个故事,从前有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民染上了赌博,输的都快光腚了,不但家里的钱都赔进去,还欠了三千多的赌债。这个农民破釜沉舟,借了一万的高利贷继续赌,结果一天之内赢了四十多万!” “后来呢?”我问。 “这个老农民还清赌债欠款后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这人上哪去了,别人都说他拿着四十万花天酒地去了,要么就是去更大的赌场继续赌。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认为讲故事的人在吹牛,那个人急眼了,信誓旦旦说这个农民还是咱们村的,姓王。我当时本来还想这个姓王的是谁,可这个人说了一句话,让我觉得这就是个段子。” “他说什么了?”我说。 陈皮道:“他说那个老农民之所以财运这么旺,是因为他结了阴婚,是让鬼新娘帮他赢的。我当时一听就乐了,真是笑话。现在这么一看,说不好啊,说不定真有这么一码事。”他摇了摇手里的这张纸。 我眨眨眼说:“你的意思是老王头不知在哪学了一套邪法,用自己的八字与女鬼结了阴婚,女鬼在赌场上让他赢了很多钱。” “有这个可能。”陈皮看着手里的这张纸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问陈玉珍赌博的法术有哪些,他说的其中一条就是结阴婚。”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我说。 陈皮眼神有点发直,愣愣地说:“要真有这回事,老王头还真他妈是个人物。为了赢钱,居然跟鬼睡觉。这老小子胆子得多大?!” “你不是也养过小鬼吗?”我讥讽地说。 陈皮没有反驳,点点头:“也是。赌徒赌徒,真要是赌得急了眼,别说跟鬼睡觉,就算让鬼爆菊都愿意。你说老王头现在在哪呢?他可是老前辈,这个故事少说也传了好几年,他现在在哪享福呢?” 我身上有点寒意,打量打量这间小屋子,说道:“这地方让我不舒服,太邪了。” “三儿,你没划过这个拐。”陈皮说:“你想想,这地方假如很久以前真的被王老头做过邪法,我们现在要请的猪哥神也是个邪神,邪上加邪,亲上加亲,说不定猪哥神法力更加高强。” “我发现你小子怎么胆子这么大。”我惊愕地说,也折服于他的这种狗屁逻辑。 陈皮歪过脸,忽然对我一笑:“别忘了,我是个被鬼附过身的人,我怕谁。”他笑得极为阴森,我后脖子有些窜凉风。 此时小屋里气氛很怪,又压抑又诡异,陈皮紧紧盯着写着王老头八字的这张纸。 第十五章 神来了 天擦黑的时候,终于收拾完了。我累的一身臭汗,坐在门墩上休息,看着这间小破屋。勉强还算干净。破烂都清理出去,蜘蛛网也被扫掉,四面开窗透气,味道散了干净。 这地方唯一一点好处是,有个抽地下水的水井居然没有干涸,扭开水龙头,还有一些微微发黄的水流出来。幸亏有了这些水,我们把屋子从里到外抹了一遍。陈皮把那个破柜子扶正,不嫌埋汰,用抹布沾水擦的干干净净,然后毕恭毕敬把猪哥神的雕像摆在上面。 他退后一步看看,满意点点头:“三儿,怎么样,不错吧。” 我走进屋里,把买来的供品碟碟碗碗的摆好。然后放好香炉,敬上香火。 “是不是要招神了?”陈皮紧张地说。 我和他一样,也特别紧张,浑身焦躁不安。我强忍住不适的感觉。看看表说:“还没到时辰,我们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我把在超市买的香肠面包拿出来,我们都饿狠了,狼吞虎咽。吃完之后。我们两个靠着墙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能感觉出谁也没有闲心聊天,都在等那个请神的时刻。 我把烟头扔在地上:“差不多了,有个活你还的帮我弄一下。” 我们进到屋里,我把从家里偷出来的围裙铺在地上,然后让陈皮往上刷黄漆。陈皮问我这是做什么,我很烦躁,说:“让你干就干。别废话。” 陈皮嘟嘟囔囔的把黄色漆料桶打开,用破抹布蘸着,一点点往围裙上蹭。 我站在旁边看着,此时天色越来越黑,光线异常黯淡,屋子里只有香炉旁的两根红蜡还在燃着火苗。我看了看猪哥神,肥头大耳的老猪笑眯眯的,不知为什么,在微弱的火苗中,我觉得它的表情有些阴森。 我挠挠头皮,踹了陈皮一脚:“你他妈能不能快点?” 陈皮捂着屁股:“催个啥,三儿,你看你那个出息,这就坐立不安了?等咱们请了猪哥神,我带你到赌场看看,开开眼界,你也锻炼锻炼,就你这胆子和性格,日后还想学法术干大事?”巨爪呆弟。 “我发现你丫怎么废话这么多,你再叭叭我可走了啊。”我不耐烦地说。 “好,好,你现在是爹,说啥就是啥。”陈皮说:“这人啊,就是不能有能耐,有了能耐脾气就见涨。” 大概十几分钟后,围裙涂好了。“你看咋样?”陈皮说。 我白了他一眼,蹲在地上把红色漆料桶打开,接过抹布用比较干净的一面,蘸着红色漆料,开始在染了黄色的围裙上画符。 我把那本书翻到特定的一页,摊在地上用石头压好,然后照着上面的符咒内容,在围裙上照葫芦画瓢。 这是招猪哥神的符咒。一边画我一边惴惴不安,这是我第一次单独作法,能出现什么后果,还真是不好说。 画完之后,我伸伸懒腰,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对陈皮说:“把围裙套上。” 陈皮正津津有味看着,忽然听我这么一说,愣了:“什么?” “让你套就套,赶紧的,误了时辰我可不管。”我说。 陈皮说:“三儿,我豁出去了,只要你把猪哥神招来,别说让我戴这狗屁围裙,就是让我跳粪坑我都干。” 他捡起地上写满了红色符咒的黄围裙套在身上,一摊手:“还咋地?” “你盘膝坐在地上,正对猪哥神。”我说。 陈皮真听话,赶忙在冰凉的地上像模像样的打坐。 我从袋子里翻出一些烧纸,搓成条形,来到他的身后,把烧纸缠在他的头上。陈皮当时就炸了:“我靠,三儿,你别玩我,这东西是往头上缠的吗?”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也没让你割块肉下来,今晚你就听我的。”我说。 陈皮一咬牙:“豁出去了!真是钱压奴辈手,为了这么两个彩礼钱,我现在都豁出去人的自尊了。你爱咋咋的吧。” 把烧纸缠在他的头上,我拿起书,慢慢读到:“弟子陈氏志刚,今夜虔诚敬拜,有请净坛使者、天蓬元帅、八戒原身,猪哥若在,大显威灵,从此驻神,护佑我们。” 陈志刚,就是陈皮的原名,请神就不能用外号了。我让陈皮跟着念了两遍,然后,我点起一根香,开始绕着小屋走。一边走一边照着书里写的法诀念,屋里香烟滚滚,烛光燃燃,很是有些迷离的气氛。 正念着呢,忽然门口那两扇薄木的门板“嘎吱嘎吱”响了几声,我抬头看,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从外面吹进来一阵阴风。书页吹的飞起,香头也一闪一闪,像是要熄灭。 我赶紧背过身,用手挡住香头,就在这时,只听屋子里忽然响起“拱~~拱”的猪叫声。 “我草,”陈皮惊喜:“猪哥神真来了!” 我低声骂道:“闭嘴!让你说话了吗?” 我翻着书,心脏砰砰直跳,深吸口气来到供桌前,对着猪哥神的神像说:“猪哥神,你真的来了吗?如果来了,请给一些明示。” 真是邪门。我刚说完这句话,只听“噗哧”一声,桌子上本来两根燃烧的蜡烛,立时灭了一根。 我和陈皮面面相觑,陈皮是掩饰不住的惊喜,而我则有些忧虑。以前也经历过类似法术的事,但总觉得和自己没太大关系,现在凭借自己一己之力,真的发生了超自然的现象。这种莫名的力量,没有让我欣喜,而是极度的惶恐,像是三岁小孩拿了一把快刀,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一根蜡烛的火苗很黯淡,我发现桌子上的木头雕像竟然如此生动,猪哥神的脸部似乎在流动,更有生气。这尊木雕本来就出自精工之手,妙美绝伦,此时似乎有一股生气,在隐隐流转。猪哥神怀抱里的那个女人,含羞带嗔,似乎也跟着一起活了过来。 我看得咽了下口水,在诡异寂静的气氛中显得非常刺耳,我退后一步,差点没坐在地上。 陈皮狂喜,干脆跪在地上,对着猪哥神磕头:“猪哥神,猪老大,猪大哥,我是你的忠实粉丝,我叫陈皮,不对,陈志刚。你就是我请来的,那啥,我吧想去赌场玩两手,赢点老婆本,希望猪哥神老大能帮帮我。” 说着,他爬起来,用打火机把熄灭的那根蜡烛点燃,然后从袋子里又翻出一大堆吃的,供奉到案子上。 我在后面,不好说什么,神已经请来了,但我总感觉没着没落的,再往下怎么办就不知道了。 看着陈皮把东西往桌子上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过去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你他妈傻啊?!” “又咋了?”陈皮委屈地说。 “你看看你供奉的是啥东西,火腿肠!你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吗?”我骂他。 陈皮赶紧对着猪哥神作揖:“猪大哥,你别见怪,我他妈就是个蠢货。”他对着自己脸蛋轻扇了三下。 “三儿,是不是这就算完了?”他问。 我挠挠头:“陈皮,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应该就这样吧。我觉得咱们还是虔诚点好,既然这尊猪哥神是为你请的,你要靠人家发财,那你辛苦一点吧,从明天开始早晚两次敬香,如果赢钱了就多买点好吃的供奉上去。” 陈皮说:“这个你放心,我这人别的长处没有就是会伺候人。不就拍马屁吗。猪大哥,你放心吧,只要你保我赢钱,我天天给你买好吃的,天天给你敬最长的香。” 我们从屋里出来,我把门虚掩上,看着漆黑的夜空,我说:“明天你来的时候买把锁,把这里锁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谁无意中来到这里,冲撞了猪哥神,咱们都得吃挂落。” 陈皮拍着胸脯:“我办事你放心吧。那啥,三儿,猪哥神请来了,明天你跟我去一场赌场呗。” “我去那地方干什么。”我皱眉。 “我又不是让你去赌,就陪我去看看,全当旅游了,开开眼界。最重要的是,第一次请猪哥神,我心里有点没谱,不知道会怎么样,你跟着去我踏实点。” 我挠头:“行吧,明天再说。” 我们两个摸着黑,从山里回来。到家之后,大哥正坐在院子里磨锄头。看我这灰头土脸的样就皱眉:“上哪了,今天一天没看着你。” 我挠挠头说:“陪着陈皮干点活。” “你以后离他远点,”大哥说:“那小子学坏了,现在是个滥赌鬼。三儿,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像你二哥那样染上赌博恶习,你可别怪我不客气!我把你腿打折!” 第十六章 农村赌场 面对大哥恶狠狠的谆谆教导,我暗自宽慰自己,就算到了赌场,我也不赌。看看总行吧。 第二天早上,我正睡觉,陈皮来了电话,让我赶紧起来到村东老槐树下集合,别让人看见。 我赶紧起来穿衣服,饭都没来得及吃,趁着大嫂喂鸡没注意,赶紧溜出去。一路小跑来到村东老槐树下,陈皮正在焦急地抽烟,看我来了招手:“走,十分钟以后有一班车,错过了还得一个小时。” 我听糊涂了:“咱们上哪啊。” “你什么脑子?”陈皮瞪我:“去赌场啊。” “去赌场还有班车?”我诧异地问。 陈皮笑:“三儿,你真是在城里呆的,都他妈呆愚了,今天我领你开开眼界。” 我默不作声。跟在他后面,我们穿过两条村路,来到一个地方。我一看就皱了眉头,这里居然是魏大海的棋牌室。当年老爹过世。二哥还混在这里打麻将,我就是来这里把他找回去的,为这事,大哥二哥没少吵架,大哥曾经发下狠话。要是魏大海还敢收容二哥赌博。他砸了魏大海这个摊子。 幸好二哥后来金盆洗手,浪子回头,要不然大哥真能和魏大海拼命。 大哥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豪,在县里乡里颇有能量,魏大海也矮了三分,不敢轻易捋其虎须。 因为二哥的事,我和魏大海也有点生分。没想到今天来的赌场,居然会是这里。我低声问陈皮:“赌场能装多少人?” 陈皮摸摸下巴说:“不好说,上百人是有了。” “魏大海这个棋牌室能装这么多人?”我有点诧异。 陈皮呲着牙笑:“三儿,这里不是赌场。这是赌场班车接送的一个站点,魏大海哪能把赌场开在村里,他还另有地方。” “魏大海还真是个人物,居然开起赌场来了。”我惊讶。 “那是,”陈皮说:“这小子胆大,敢干,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魏大海开赌场之后,别的不干光是抽头,那一天的钱都老鼻子了。现在魏老板一般人都见不着他,不怎么回村,在城里有专门的行宫,天天当新郎。” 我们正说着,门口又来了三五个人,都是一村的村民互相熟头熟脸的打招呼,嘻嘻笑着递烟。有人看我:“呦,这不是罗家老三吗,城里的文化人,咋的,也跟我们一起玩两把?” 周围人哄一下笑了,都拿我打趣。 我明白了,这些人都是赶场一起去赌场耍两把的,互相都是老赌友。陈皮笑嘻嘻说:“你们嘴都严点,要是让罗老大知道他家老三到魏大海的赌场耍钱,罗老大能把赌场砸了,到时候大家都没得玩。” 马上有人说:“咱们各玩各的,邻里邻居谁能那么无聊,传那种瞎话,放心吧。” 大家正聊着,从村口开进来一辆白色的老面包。车停了,车窗摇下来,探出司机的脸,这是个长着鞋拔子脸的中年人,他催促:“哥几个赶紧上车,今天周末,玩的人多,我还得到别的屯子拉人。” 车门打开,大家鱼贯往车里上,开车的司机叼着小烟卷,看着我们一个个上车,到我这里,他皱眉问:“你谁啊?” 陈皮赶紧道:“熊哥,这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村里的,和魏老板他们都认识,他也想玩两把。三儿,赶紧叫熊哥。” 我从兜里摸出烟,毕恭毕敬递过去,喊了一声“熊哥”。 司机熊哥接过来嗅了嗅,问旁边的赌客:“真是你们村的?” “是啊,”那人说:“罗家老三,他家有的是钱。” 熊哥“哦”了一声:“朋友不好意思啊,毕竟咱这买卖上不了台面,小心点没错。” 我赶紧说应该的。 等所有人都坐好了,熊哥发动汽车,一声长鸣出了村子。这一路绕了三个村,又上来十几个人。我打量一下,赌客里大多是中年人,小年轻也不少,也有几个五六十岁的半大老头子。这些人叼着烟,在车上大说大笑,拉开车窗往外随地吐痰,整个车厢弄了个乌烟瘴气。 在外面转悠半个多小时,车子顺着村路一拐,往山坡后面开。这地方我认识,邻村后面有一片矿区,当年开了一些洗煤厂,现在不知什么原因,都倒闭了,留下一堆废弃的厂房。这里还真是赌博的好地方,偏僻肃静,又有现成的房子。而且最重要的是,要进里面的厂区,有且只有一条进出的路径,周围都是大山,真是易守难攻,方便转移。 果然,来到路口,就看到有一辆大面包车,横着拦住了路。两个一头黄毛的小年轻,腰里别着对讲机正在抽烟。 这相当于设置了一处路障,拦路临检。 司机熊哥拉下车窗和这两个小年轻打招呼,从窗口扔下两根烟,两个小年轻把烟别在耳朵上,对熊哥说:“今天有没有生面孔?” “有几个,上来看看?”熊哥问。 两个小年轻把车门拉开,钻了进来。我看着这两个人,心里就发颤,这两个年轻人可能也就二十出头,满脸的稚气未脱,但眼睛里都是狠辣和冷漠的眼神,看着像狼一样。 他们看到车上有生面孔就盘问,一直问到我这里,陈皮赶紧递上烟,解释了我的身份。 两个小年轻从车上下来,拍拍横在路上的大面包,面包车开动,让出一条路,示意熊哥可以开车进去。巨爪低亡。 顺着这条路往里走,周围都是炸出来的矿山,现在都春天了,这山还光秃秃的,连绵起伏,看上去就像遭遇过了核污染。 我低声对陈皮说:“这里真是不好进啊。” “不好进?”陈皮笑:“你看,又来了。” 路上又出现了一处路障,路中摆着两个大汽油桶子,三四个打手正在闲聊,看到我们的车来了,照例拦下来上来检查一番。 越往里开越是荒凉,我说:“魏大海也太谨慎了,至于嘛。” 陈皮说:“现在警察对农村赌博抓的比较严,以防万一吧。雇这些人设路障才几个钱,如果让警察把老窝给端了,又是多少损失,哪头轻哪头重。” 这时,车子停在一个厂房门口,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外面停了不少车,其中不乏豪车,看样子这个据点已经很长时间了。 众人下了车,我跟在陈皮的后面,看到这些赌客轻车熟路,说说笑笑进了厂房大门。 等走进厂房,我一下就愣住了。这里的面积相当大,车间里用粗木棍搭着一些简易棚子,上面蒙着各种颜色的防雨塑料布。陈皮告诉我,这些棚子里的赌博项目都不一样,分门别类。我看到有很多人在这些棚子中间出出去去,来来往往,每个棚子时不时都爆发出喝叫声和咒骂声。 陈皮领着我进到第一个棚子,非常简陋,几张桌子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几个三四十岁的女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上网闲聊,后面是一张单人床,上面躺着一个大汉。这汉子光着膀子,一身古铜色,脸上全是伤疤,正躺着翘起二郎腿。这汉子一边抠脚,一边盯着对面一台迷你黑白电视看,里面正在踢一场足球赛。 陈皮说:“玩以前要在这里兑换筹码。” 我笑:“还挺正规。我就算了吧,陪你看看,不玩。” 陈皮皱眉:“三儿,你不赌归不赌,但至少的花两个钱买点筹码揣在身上,要不然会让这里的人怀疑。再说你走的时候,还可以把筹码再换回现钱,少不了你的。” 幸好我知道今天来赌场,兜里应景揣了一千块钱,掏出五百元换了一些筹码。我低声问陈皮,那个大汉正在干什么。陈皮说:“这里既是换筹码的地方,也是赌球的地方。这里的笔记本都连在网上,方便下注,你要是有雅兴,想连线澳门的网络赌场,也都能帮你办到。” 我啧啧称奇,这魏大海没看出来啊,折腾得还真不一般,现在都网络办公了。 我们换了筹码出来,陈皮迫不及待:“今天一大早我就去拜了猪哥神,看看手气怎么样。跟我去玩玩一条龙。” 一条龙是流传在我们当地的一种很普遍的扑克牌玩法,一般是四到六个人。打的时候,每人抓牌,遵循着轮流出牌,大牌管小牌的原则,只要有一半人数的参赌者牌打没了,就开始数牌。剩下的人,手里捏几根牌,就掏几根牌的钱。一根牌的赌注可大可小,听陈皮说,在这里最小的赌局也是一张牌一百元。如果你牌技太臭,别人都打完了,你手里捏了一把牌,最多时候一把就能输上千。 他带着我兴匆匆进了一间棚子,里面正是赌一条龙。有五个人正围着赌桌洗牌,看到陈皮进来,都是老熟人,马上有人喊:“陈皮,赶紧来,凑六个人。” 陈皮搓着手刚要上桌,一眼看到了对面坐着的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这个人正是一头黄毛的黄一山。 第十七章 泰国朋友 陈皮和黄一山对上了眼。陈皮的仇人此时此刻就坐在他的对面。 黄一山看到陈皮,很明显怔了一下,像是根本没想到陈皮会出现在这里。他的瞳孔快速收缩,反应很快。笑着说:“小陈,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最近忙什么呢?” 我捏了一把汗,陈皮见到仇人可别控制不住自己,拔刀相向。谁知陈皮笑眯眯说:“黄大哥,最近家里出点事,我一直在忙活,现在才腾出时间来玩两手。” 黄一山赶紧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惺惺作态说:“家里没事吧?有用着老哥的地方就说话,别客气。” 陈皮和黄一山勾肩搭背,一点都看不出有矛盾,他说:“那就麻烦黄大哥了,能不能借我点钱,家里出了事需要钱。” 一谈到钱的问题。黄一山马上讪讪收口,嘿嘿笑:“好说,好说,来。上桌来两把就什么都有了。这位小兄弟也玩吗?”他看我。 我赶紧摆手说:“你们玩你们玩,我第一次来,先看看。” 黄一山也不再客气,拉着陈皮上桌。这处棚子面积不大,靠墙放着一张很小的圆桌。六个人围桌而坐。离桌子很远的地方。摆着几把休息的椅子,还有小茶几。之所以把休息的椅子放的这么远,形成这种特殊的格局,是为了间接提醒看热闹的,不要靠近赌客。 这是非常忌讳的事情,赌客在行赌的时候,有不相干的人站在身后。谁都讨厌赌博的时候身后站着陌生人。保不齐哪个看客是老千卧底,看着你的牌,再给对面家发信号,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赌场考虑到这一点,把桌子靠着墙根放,远离休息区。谁玩谁上桌,外人只能看见谁输赢,具体细节概莫能知。 陈皮和黄一山面对面坐着,其余四人穿插坐在两侧。我看着陈皮,心想这小子真行,现在也有城府了,看到仇人居然表面上能表现出春天般的温暖。这种不喜形于色,越怒越笑的表现,让我觉得陈皮有点可怕。 桌上混着几副牌,按规矩每人都要洗一把,然后开始依轮次抓牌。 陈皮表面淡定,可仔细观察,他其实非常紧张,桌子下的两条腿不停地颤,两只手没有地方放,时不时摸摸烟。黄一山倒是极为镇定,叼着小烟卷,不知在想什么。 可能在他的时间计划里,陈皮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想到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这里。 我在远处喝着茶水看着。别看有六个人,其实一局的时间非常短。每一把不是黄一山先把牌打光,就是陈皮把牌打光,输的人就要根据牌数交付筹码。时间不长,两个人面前堆满了蓝绿色的筹码。 陈皮终于绷不住了,时不时摸摸筹码,乐的合不拢嘴。而黄一山一直在眯着眼观察他,面前的筹码看都不看。 终于有赌客爆发:“草他妈的,怎么老是你们两个赢。” 黄一山淡淡说:“有能耐你也赢,牌技臭就别说其他的,嚷嚷个几吧。” 这里赌博的大都是农民,大家又都输急眼了,说话全是日爹操娘,张口就骂,满嘴脏话。 这个赌客看样子挺害怕黄一山,嘟囔了几句,一推牌走了,马上就有人补充上来继续玩。我在旁边看着,短短一个多小时里,黄一山和陈皮两个人至少赢了两三千。 黄一山笑眯眯地说:“小陈,我说过你跟我混,肯定让你发财。怎么样,没说错吧。” “谢了。”陈皮笑。 黄一山道:“你家里那东西……还好吧?” 他问的是小鬼的事情。说到小鬼,陈皮的眉角挑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哈哈笑:“还不错还不错,幸亏有它保佑。” 黄一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里有不解之色,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小鬼没把陈皮弄死。 这时陈皮忽然站起来,指着从外面进来的一个人说:“草,你怎么也来了。” 进来的人正是穷鬼老七,老七一看是他,咧着缺门牙漏风的嘴笑:“陈儿,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赌场是你开的吗,你能玩的为啥我就玩不的。” “你他妈穷的叮当的,有钱吗?” “废话。”穷鬼老七从兜里掏出两个筹码:“有这两个母钱就够了,我能用它们赢很多子钱。” “穷鬼,拿面额最小的筹码来糊弄鬼呢。”陈皮骂骂咧咧。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从门外又走进一人。这人留着光头,都开春了居然还穿着黑色貂皮的外套,里面光着膀子,脖上挂了一串金光闪闪的大金链子。 好半天我才认出来,我靠,居然是魏大海。 以前的魏大海也仅仅就是在村里开个棋牌室,小打小闹,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居然混成了这幅土豪模样。穿黑貂,戴金链,身后还跟着几个虎背熊腰的保镖和小弟。 魏大海到底是有钱了,叼着中南海,吞云吐雾。这小子小学都没毕业,居然现在说话还文绉绉的:“赌场无父子,牌桌无长幼,不管你是贫还是富,到了我这里一水抹平!” 魏大海气场十足,真是钱壮怂人胆,这话一点不假。 陈皮喃喃,说了一句:“老七玩钱耍赖,还欠我八十没给呢。” 魏大海从兜里掏出一张鲜红的百元大钞交给身后的保镖,保镖走过去,把钱塞给陈皮,陈皮不说话了。穷鬼老七赶紧作揖,脸上笑得开了花,就像看见亲爹一样:“谢谢魏老板,谢谢魏老板。” 魏大海根本就不搭理他,一眼看见我,顿了顿:“这不是罗家老三吗。” 我赶紧点头:“魏哥。” 魏大海笑:“你二哥不玩了,你又来了。你大哥如果知道你在这,他不得把我这儿给烧了啊。” 他身后那些小弟嘎嘎狂笑,像是听到了最大的笑话。 我没有说话。魏大海此时此刻给人的感觉很不好,像是捆着炸药包的火药桶,又像是满身尖刺的豪猪,总隐隐觉得他有一股极其危险的意味。靠近他,我全身莫名的不舒服。 魏大海看到黄一山,脸色顿时沉下来。我和陈皮隔空相望,陈皮做了个眼色。我大概理解,他的意思是说,魏大海是冲着黄一山来的。 果然,魏大海说道:“老黄,听说你也想办一家赌场?” 黄一山嘿嘿笑:“有这个盘算,到时候还要魏大哥多多支持。” 魏大海身后有个保镖说话:“x你妈的,跑这抢饭来了。魏哥,我把他打出去。” 黄一山没说话,轻轻咳嗽一声,桌旁站起一个瘦子。 这个瘦子一直在牌桌上,长得貌不惊人,又干又瘦,没说过话。默默地打牌,默默地输钱,大家都以为这是哪个村来的土鳖,谁知道他居然和黄一山是一伙儿的。 这个瘦子,捏把捏把估计还不到一百斤,个头不过一米六,可他这么一站起来,浑身陡然散发出一股气场,让棚子里几乎所有人都窒息。巨欢豆技。 黄一山嘎嘎笑,嗓子沙哑,听着像老鸭子:“这是我的朋友,泰国人,特别喜欢赌博,我就带他来这里玩玩,给魏老板捧捧场。” 他拍拍那瘦子,瘦子突然一转身,一拳砸在棚子的木杆上。这一拳多重吧,居然把这么粗的杆子砸出丝丝裂纹,防雨布上的灰尘哗哗往下掉。 魏大海和他身边的几个保镖小弟脸色都变了。这瘦子身上气场太大,两只眼睛能杀人,有一股浓浓的杀气。 黄一山把椅子把手上搭着的外衣套上,面前的筹码一划拉,捧着这些钱带着瘦子哼着小曲走出棚子。 魏大海看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从网上看来的英语名句:“nozuonodie。” 陈皮也不玩了,把筹码收拾收拾要带走,旁边穷鬼老七嘿嘿笑:“陈儿啊,你看你赢那么多了,赏老哥哥一个呗,今天晚上的饭我还没着落呢。” “滚蛋。”陈皮骂:“看见你,我就离输钱不远了,丧门星。” 他拿着筹码叫我出来,低声说:“看到没有,黄一山的胃口越来越大,他赢钱不说,现在居然还要聚赌做庄家开赌场。他在这里赢了魏大海不少钱,两人矛盾特别深,魏大海曾花重金在北京雇了一个大神级的暗灯,专门盯着黄一山,可还是没发现他作弊的手法。” 我故意说道:“你可以把黄一山用法术赢钱的事告诉魏大海,引起他们两人的矛盾,来一招借刀杀人。” 陈皮看着我:“这招我想过,但不好。法术赢钱本来就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抓不住现形,黄一山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再一个我自己也暴露了,打草惊蛇。还是低调一点好,先默默地赢两个钱,然后再腾出手好好收拾收拾黄一山,我让他防不胜防。” 我看着他,叹口气,说:“陈皮,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可怕。” 第十八章 心内的纠结 陈皮拍着我的肩膀感慨:“生活啊,残酷的生活,教会了我们斗争。这年头就是狼的世界,你不吃它。它就反过来吃你。” 他拉着我又到别的赌棚去玩。玩了填大坑,扔骰子比大小什么的,陈皮真是手旺,玩什么赢什么,乐的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他低声说:“猪哥神确实牛,照这个势头发展,最多一个礼拜,我就能把彩礼钱凑齐。” 我跟着他转了几圈,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找了个麻雀室,进去打麻将。别看是麻将,这些人玩的特别大,而且都是好几番,杠上开之类的,打了几圈我蒙头转向。别看对家三个人都是小学文化的老农民。还有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娘们,可这些人打起麻将来个顶个狡诈万分,一生的智慧都融进麻将牌里,我在人家面前一个回合都走不上。巨欢丸巴。 也就不到半个小时。五百块钱眼瞅着就要没了。 陈皮溜溜达达走过来,示意让我闪退一边,他坐在我的座位上,继续打。这小子手气简直太旺了,时间不长就把我输的那些钱全都赢了回来。我看得目瞪口呆。 陈皮根本不算牌。完全凭第一感觉。摸着什么打什么,就这样,把对面三家吃的死死的,简直三家输一家赢。 有个老农民实在撑不住了,离开牌桌逃之夭夭,陈皮嘬着牙花子,收拾筹码离了桌。来到外面。不但把本钱给我,还加上赢的那些钱。我赶紧说:“这是你赢得,我不要。” 陈皮一瞪眼:“给你就拿着,毕竟我是接你的班上桌的,按道理来说,应该分你一份,行了,别逼逼了。” 我数数赢来的钱,少说也有四五百。想想就坦然了,猪哥神还是我招来的呢,他现在这么赢钱,全托了我的福,给我两个钱也是应该的。 陈皮拉着我:“三儿,我带你去玩个特刺激的。” 不由分说拉着我走。 我们先去把筹码兑换出来,换成一部分现金。陈皮告诉我,玩这个有规矩,必须要现金,不收筹码。我们从工厂后门出去,是一座山岗,顺着山路上去,一个避风的偏僻处,搭着一座巨大的简易棚屋,里面时不时爆发出激烈的喊叫声:“开,开~~~赢啦!” 我们走进去,这里面积相当大,一群赌客围成了圈,挤得密不透风。圈子里,地上刨了个大坑,上面放置了一台梯形的装置,大概一人多高,像个金字塔。这个装置的最高处开着口,只听装置下面“嘎啦嘎啦”机械声音响动,随即从开口处喷出三个骰子。这三个骰子是特定的,每个都有魔方那么大,表面没有写数字,六个面画着三种动物,猫、狗、牛。三个骰子一喷出来,落到梯形装置的表面,顺着一层层的凸起往下翻落,一直滚到最下面的底盘上。赌客们根据骰子朝上那一面是什么动物来下注。 玩这个没下限,你要实在没钱,十块也行,当然收益就少。 陈皮告诉我,这种玩法叫火山爆发。必须在骰子喷出以前押钱。看上去公平合理,特别的刺激。 为什么不能用筹码而必须用现钱呢。听陈皮说,这个棚子的庄家是魏大海他小舅子,在魏大海那里用筹码,在这里用现钱,是为了财务清楚,亲兄弟还明算帐呢。 我扫了一圈,赌客特别多。虽然押多少都行,可是谁也不会真的掏出十块五块下注,桌上堆满了红色的百元大钞,像是一座小山,看得人头晕眼花。 陈皮拍拍胸脯:“三儿,你大胆玩,赢得算你的,输的算我的。” 我倒不是贪图这点钱啊,就是这里的气氛让人血脉喷张。棚子里充满了烟熏味,臭嘴味,胳肢窝味,而且全都是农村糙汉,可所有人都处于一种半癫狂的状态,狂吼狂叫,这里不分贵贱,只有赌徒。 输钱的拿头撞墙,赢钱的用两只胳膊搂着一大堆红色现金走,冰火两重天。钱在这里都不叫个钱了,简直就是纸一样。玩的就是这个气氛。 很难有人在这种场合还保持着足够的理智,我完全被感染,把身上的钱掏出来下注。可别说,还真赢了。赢的虽然不多,可也是满头冒汗心脏加速,完全忘记时间的概念。 两只眼紧紧盯着装置的出口,每次喷出骰子,跟着周围人一起狂喊:“开!开!~~~” 我正投入地玩着,陈皮拉了拉我胳膊,厌恶地说:“妈的,怎么又是他?” 我看见穷鬼老七也混在人群里,看着我们,呲着牙笑笑。 这时我头脑冷静下来,起了一层冷汗,妈的,我在干什么啊,我怎么也赌上了。 我拉着陈皮走出赌场,把筹码都换成钱,坐着最近一班车离开。车子到县城的时候,陈皮让司机停下,然后拉着我从车上下来。直到现在我的脑子还嗡嗡响,没从刚才那嘈杂乌烟瘴气的赌博环境里回过神。 我懵懵懂懂跟着陈皮走,到了地方才看到,他拉着我居然来到一个洗浴中心。我脸色顿时变了:“你啥意思?” 陈皮看着我,讥笑:“你看你个熊样,三十岁的人了是不是连洗浴中心都没进过?今天咱们初战告捷,我请客,一起泡个澡!” 我赶忙摆手:“别,别,我不好这个。” 陈皮恼了:“三儿,我都不爱说你,你是不是现在还没对象呢?你也算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平时怎么解决的?男人该玩就得玩,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那你说挣钱干什么?无非四个字,吃喝玩乐。对不?” “你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我要走了。”我说。 陈皮真是生气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好,我不给你找小姐,你陪我冲个澡行不行?” 我再三声明:“赌博已经不对了,再出来嫖妓,我还当不当人了?黄赌毒占全了。我哥如果知道,就他那暴脾气能把我的腿打折。” 陈皮说:“三儿,你这辈子也就这么大出息了。到现在还是个吃奶的娃儿,一辈子长不大,不赌博不玩小姐那还叫个男人?你算是白活了。” “我去你大爷的!”我真是恼了:“我对待爱情忠贞不屈,不想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行,行,你是情圣。走吧,情圣。”陈皮拉着我进了洗浴中心。 在洗浴中心泡了澡,我在大厅昏昏欲睡,陈皮还真就去找小姐,当着我的面搂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上了楼。我暗骂,这小子怎么对得起一直等他的翠翠。 不过说实话,现在社会上就流行这些东西,没什么好坏之说。我有时候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拘谨,还用苦行僧那种老式的道德感来约束自己,其实外面人都玩疯了。我觉得他们道德沦丧,他们看我是傻逼一枚。这玩意没法说,价值观不同啊。 一直混到半夜才从洗浴中心出来,陈皮神清气爽,领着我去吃重庆火锅,喝了不少酒。他搂着我,在大街上踉踉跄跄,高声朗诵:“人生得意须尽欢……写的真好,须尽欢!三儿啊,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古代的侠客,杀遍贪官污吏,除暴安良,没有任何人能管得了我,我带着女人远走高飞。三儿,我这辈子活的太憋屈了,太憋屈了!” 他招手叫过一辆出租,我们从县城开回了村。我把他送到家里,他沾着枕头边就睡了。我叹口气,悄悄地回到家里。 我有些愧对大哥大嫂,回到屋里翻出解铃给我的书,翻了两页,想着今天在赌场的行为,猛地把书砸在墙上,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特别难受,特别绝望。解铃似乎在冥冥之中看我,他的眼神里都是失望。 我揉着太阳穴,脑筋直跳,想起陈皮评论我的话,他说我这辈子白活了。我反思一下,自己的人生确实是失败的。 我现在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相比于学习法术,我其实更需要的是一位精神上的导师,这也是我追随解铃的原因,他处世的原则和淡然的态度让我心里无比踏实。 我希望有人在关键的时候能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是用老师和道德学家的口吻来谆谆教导,而是站在俯视人类的角度,给我灌输一种坚定的世界观。 我头疼欲裂,感觉自己在这个时刻要崩溃了。 第十九章 天生的穷命 其后几天,陈皮再来找我,我推脱身体不舒服,再也没去赌场。老老实实跟着大哥下地干活。想用劳动麻痹自己。可是一停下来,满脑子都是纠结的念头。自己原有的世界观和新式的伦理发生冲突,而且里面又混进了如何运用法术之道的问题,纠缠不清,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法术这东西,别想的太神秘,换言之就是超越现在这个时代的一种奇特的力量。就好比在古代你掌握了枪的技术一样。关键的问题并不在于你如何驾驭这种力量,而在于你如何不滥用这种力量。 我嗅到了莫名的危险,这种不可控的力量犹如黑色深渊,稍微不注意,就能滑进其中。恐怕掉进去就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我避开陈皮,就是想有个独立的空间能够好好的思考一下。不解决世界观的问题就无法更好的掌控方法论。 陈皮找过几次,看我一直在推脱,也就不在勉强。自己到赌场去玩。每次回来,甭管我什么脸色,都要兴冲冲的汇报,告诉我离二十万的彩礼还差多少。他拍着胸脯说。三儿你放心,挣够彩礼钱我肯定再也不赌了。巨厅投才。 我能说什么呢,只好来了一句,好自为之吧。 这天下了地,我累的一身臭汗正要回去冲个澡。陈皮来了。死乞白赖拉着我到他家。我实在执拗不过,只好跟着去了。他爹已经出院,老两口回到家里安住。看见我来了,非常热情地打招呼,要我留下吃饭。我哪有这个胃口,赶紧推脱,然后问陈皮要干什么。 陈皮拉着我进了他的房间。反身把门关上,让我往炕上瞅。 我这么一看就愣了,只见炕上铺满了红色的百元大钞。陈皮眼睛放光:“三儿,我算过了,只要明天再来一单大的,就能凑齐彩礼。我明天一大早就去,拿出一天狂赌。反正是最后一天了,我狠狠捞他一票,放心,你的那一份我肯定给你留出来。” 我摆摆手,全身的力气像是泄空了,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要。只要你自己过的好就行,你记住了,把翠翠娶回家之后就别玩了。有爹有妈有媳妇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陈皮骂:“我发现你真他妈的磨叽,赶上农村老娘们了,叨叨叨的,放心吧,明天我搂最后一票就不玩了。” 我看看他,想提醒他谨慎一些,还是没说出来。算了,别乌鸦嘴添堵,到时候输钱了赖我口臭。 第二天天色有些不好,天空雾气沉沉的,像是有雨的样子,空气很沉闷。我只干了一上午的活,下午实在懒得出去,算一算在大哥家混了不少日子,有点想念城里的生活,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得考虑回城找个工作。廖警官那边也没动静,估计人家早就把我忘脑后。 晚上吃饭的时候,天空阴云密布,果然滴滴答答下起了小雨。我们全家在厅堂里吃饭,空气很阴冷,我冻得瑟瑟发抖,正要回屋披件衣服,就看到黑不隆冬有个人影没有打雨具,直冲冲地从院子里进来。 大哥喊了一声“谁?” “我。”随着话音,进来的是陈皮,全身湿透了,刘海贴在脑门上,一脸的落魄,像是丧家之犬。 大嫂心疼的说:“陈皮,你咋了这是,吃没吃饭?赶紧坐下来,我给你拿毛巾先擦擦脸。” 陈皮苦着脸,强忍住情绪说:“嫂子你别忙活,我来找三儿有点事。” “咋的了?”我放下碗筷,愕然地问。 陈皮拉着我:“你先跟我走一趟,急事。” 大嫂往我们手里塞了伞,我跟着他急匆匆出了院子。我好奇地问:“到底怎么了?” “来你就知道了。”陈皮拉着我往村外走。 他也不说话,心事重重在前面大步流星。虽然一肚子狐疑,不过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有什么大事发生,我只好跟在后面。我们出了村,翻过山头,我一看就愣了。我们来的地方正是请猪哥神的屋子,那片干涸的小河旁。 我有种预感,大事不妙,赶紧道:“是不是猪哥神出了问题?你是不是供奉的供品上错了?” 陈皮说:“陈玉珍交待的那些忌讳,我全都记在纸上,天天对着做,傻子也不能做错。猪哥神确实出问题了,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们来到屋前,他推开门,示意我进去。 我走进屋里,顿时惊住。神龛空空如也,猪哥神已经不知去向,其他的东西没有动,香炉供品什么的都还在,只是猪哥神的神像莫名其妙失踪了。 “怎么回事?”我惊恐地问。 “今天一大早去赌场前,我还来祭拜过一次,那时候猪哥神还在。等我晚上回来再来看,猪哥神就这么失踪了,连点影子都没有。”陈皮懊丧地说。 “那你今天输了?”我问。 陈皮苦笑:“何止输了,前些日子赢的钱差不多这一天全进去了。赢钱慢,输钱的速度可是真他妈的快。刚开始我还纳闷,怎么能输呢,我就不服这个劲,心想有猪哥神罩着我肯定不能输。然后越押越大,越输越多,后来我急眼了,把钱都押上,结果一口气又输光了。回来以后,我第一时间就来到这里查看,一推门傻眼了,猪哥神不见了!” 我走到神龛前,仔细看了看,说:“你早上走的时候门上锁了吗?” “锁了。晚上我来的时候发现锁被撬了。”陈皮把锁头给我看。这把锁头不算大,真要拿工具硬撬,很容易撬开。我没有指责他为什么不用大一些的锁头,猪哥神藏在这里,本来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果真被贼惦记着,拿什么锁都没用。 “你怎么想的?”我问他。 陈皮咬牙切齿:“妈的,我要知道这个贼是谁,我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拦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抓住这个贼,我先左右开弓扇二十个大嘴巴,然后用菜刀把他十个手指头挨个剁下来。我草他妈的!” 我说:“陈皮,你先别发狠,我有一个想法想和你理智的探讨一下。” “你说。”他道。 我斟酌一下语句说:“有句老话叫小富由俭大富由天,一个人有多少富贵都是天定的。不劳而获偏门得财,肯定就得从正道上损财,一一补齐,因果不爽。你想想你的经历,一开始请小鬼挣了钱,结果老爹进了医院都没了。后来请猪哥神,也是大赚特赚,结果猪哥神让人偷了,挣的钱又输进去。你没发现这里的问题吗?” “你什么意思,明说,别拐弯抹角的。”他没好气。 “我觉得吧,偷了就偷了,你从此戒赌吧。这算是一种缘法,是天意,你捞偏门注定不会发财,这是老天爷给你的警示。”我说。 陈皮瞪着眼刚要说什么,我马上阻止他继续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偷猪哥神的这个小偷未必就有好下场,你失去了猪哥神也未必就是一件无法忍受的坏事。” 陈皮挠着头皮看着我,忽然道:“三儿,你说实话,是不是你把猪哥神偷走了?” “我靠,你什么意思?”我愣了。 “你小子胆小怕事,怕我挣钱多出事连累你,你先一步把猪哥神偷走,然后做成被盗的假象。现在假模假式的劝导我,让我戒赌。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你小子心机挺深啊。”陈皮说。 我看了看他,转身就走。 陈皮一把拉住我,大吼:“话没说清楚,你上哪?!” 我看他,咬着牙说:“人在做天在看,你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我问心无愧。” 陈皮拦住我:“三儿,不管是不是你拿的,我再说一遍,我赌博耍钱为的是什么?我陈皮是穷,可看不上那几个钱,我的本意就是娶个媳妇,这不过分吧?我都三十的人了,还在村里务农,一天天傻呵呵的,村里人背地里都管我叫窝囊废,你知道吗?我认了,谁让我就这么大出息来着。我的愿望就是上有老下有小,老婆孩子热炕头。眼瞅着,眼瞅着就差这最后一步,结果到头来一场空,一场空!我陈皮这辈子难道就这样了?!我说完了,你走吧,你赶紧走!” 陈皮脸色灰白,耷拉着脑袋一屁股坐在墙根,从兜里颤巍巍掏出一根烟,打火机几次打火都没有点着。 他这样子真是心如死灰,整个人对生活对人生都绝望了。 我真是于心不忍。村里我们三个最好的朋友,陈皮赵癞和我罗三,光屁股娃一起长大的,现在赵癞已经死了,只有我和陈皮,我打心眼里珍惜这段友情。我知道,如果我今天调头就走,从此我和陈皮真就是形同路人了,再也别想好了。 我走过去蹲在他的身前,沉思良久,一字一顿道:“我再帮你最后一次!” 第二十章 材气 陈皮看我,点点头说:“好,最后一次。怎么帮我?” 我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问陈皮:“你对赢钱的决心有多大。也就是说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陈皮听我这么一说,态度严肃起来,他想了想道:“这么说吧,只要不涉及家里人,我自己就这一百来斤,你看着折腾。” “好,”我点点头:“陈皮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告诉你的方法是,”我顿了顿:“吸材气。” 陈皮马上来了精神,从地上爬起来:“对,对,我听陈玉珍说过,赌博赢钱的法术里就有这么一门。怎么个吸法?” “你知道材气是什么吗?”我问。 “不知道,什么玩意?” “棺材的材。”我说。 陈皮倒吸一口冷气,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记得书里是这么写的。我告诉陈皮,所谓吸材气,并不是简单地闻棺材的味道,而是找到土葬的坟丘。先祭拜里面的死鬼,然后把这个坟刨开,挖出里面装骨殖的容器,可能是棺木也可能是骨瓮骨灰盒之类的。吸材气的这个人要把头伸进去,用鼻子去呼吸里面的气体。到时候就能鬼气漫身。财运亨通,挡都挡不住。 陈皮听得目瞪口呆:“我靠,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我一摊手:“所以我要事先问你,敢不敢破釜沉舟。因为这种方法我不知道有没有效,更不知道吸完之后有什么后果。陈皮你记得,做出这个决定你就要自己承担责任,你面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陈皮在地上溜达两圈。不甘心地问:“你那本书上没写什么后果?” 我把书拿出来,抖搂两下:“确实没写嘛,我骗你干什么。这些属于偏门,只是作为资料记载一下,至于什么后果书里一个字都没提。” 陈皮照着墙一拳,舔着嘴唇,眼睛发红,下定了决心:“妈来个x的,老子豁出去了。只要能回本,别说吸材气,就算让我吃屎都行。咱们上哪去吸?” “你记没记的看守蟠桃庙的凌叔。”我说。 “怎么不记得,人家是高人,老前辈,看护蟠桃庙不知多少年了。怎么了?”陈皮疑惑地问。 我说:“凌叔有时候住在山上,房子后面就是一片乱坟岗。那里有很多骨瓮还有坟丘,我们可以去那儿。” 陈皮这人只要决定了,马上就要心急火燎去干:“我们什么时候去?” “别着急。”我说:“现在凌叔在山上住,咱们下手不方便,等过几天他回村的。” “行,我再忍几天。”陈皮说。 外面雨淅淅沥沥地停了,我要回去,走到门口,忽然迟疑:“陈皮,要不算了吧。” “我靠,你玩我呢。我都不在乎,你怕什么。”陈皮瞪着眼说。 “挖坟掘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我心里很不舒服。再说一旦让解铃知道,他把我逐出师门怎么办?”我说。 “你怕个鸟,咱俩半夜去,神不知鬼不觉,吸完了立刻就撤。你不是怕对不起坟里埋着的死人吗,我向你保证,等我挣到钱了,给这个死鬼重修坟地,全给他上大理石的,再找戏班子专门为他唱上三天大戏。咋样,够意思了吧。”陈皮说。 我看了他一眼,轻轻叹口气,走了。 临走前我警告陈皮,这几天不要再玩了,没有神灵护佑,就他那个臭棋篓子水平,玩什么输什么,白往里扔钱。陈皮答应我,他现在的任务就是盯着凌叔,看他什么时候回村。 过了两天,他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三儿,你这几天看见穷鬼老七了吗?” “草,看他干什么,他又不是美女。”我说。 “我听赌友说,穷鬼老七来手气了,赢了不少钱,这两天他都在洗浴中心过的,天天找小姐。”陈皮说。 “四十多岁老光棍,玩玩小姐也不为过。”我说:“农民工的性生活问题,确实是个社会难题啊。” “你他妈能不能别打岔,”陈皮说:“你不觉得穷鬼老七突然手气旺了有点奇怪吗?” 我看着他,疑惑:“怎么讲。赌博赌博,虽然十赌九输,但偶然也会赢钱。” 陈皮说:“反正吧,我觉得不太对劲,算了,又没证据。” “你是说,”我眯起眼:“猪哥神是被他偷的?”巨在场血。 陈皮叹口气:“你那天教育我,我也想开了,或许我就是和猪哥神无缘吧,丢了就丢了。” 我们正聊着,突然陈皮的眼睛直了,拍拍我。我看到凌叔牵着狗,从村口进来,周围村民都和他打招呼。陈皮拉着我凑过去看热闹,原来凌叔下山了,回村住两天。 陈皮欣喜若狂,对我低声说:“今晚怎么样?别拖了,否则夜长梦多。”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知道躲不过去,我看看表说:“上山路比较远,咱们早点出发。”商定好时间我们便散了,先回家休息。 晚上七点,我和陈皮偷着溜出来,从村口出去,一路上山。我们都是本村本土的人,虽然走夜路,但一点都不妨碍进山的速度,轻车熟路进了蟠桃山。 我们来到蟠桃庙前,大门紧闭,四处黑压压的。蟠桃庙的后面就是凌叔住的瓦房,乱坟岗就在那里。 夜里有点冷,小风呜呜吹,吹得全身冰凉,我哆嗦着,应该多穿点衣服。摸着黑,好不容易来到了乱葬岗。陈皮用手电照照,光亮中,遍地都是坟丘,还有一些骨瓮露在地表外面,夜里除了风声没有一丝声音,气氛极其鬼魅。 “找哪一个?”陈皮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想了想道:“看哪个坟修得最好,就找那个,肯定是有钱人。有钱人财大气粗,借个材气也说得过去。” 陈皮点头:“有道理,不能找穷鬼。” 我们打着手电,鬼鬼祟祟进了乱坟岗,周围大树苍天,风吹枝摇,可见度非常低,只有两道光斑闪动。 找了一圈,我们发现一处坟丘,墓碑居然是大理石修的。碑上写着名字,陈皮用手电照着,我们隐隐看到“于志齐”三个字。陈皮低声说:“就他了。” 于志齐是邻村人,死了能有十来年了,他是村上开矿的,有的是钱。死的时候真是风光大葬,十里八村足足讨论了半年多,出殡时那是人山人海,他家里花钱找来职业哭丧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加上孝子贤孙狐朋狗友的,出殡队伍拉出去几里长。 这样的土豪,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 我看着墓碑和后面高高隆起的坟丘,心里真是不得劲。我堂堂罗稻,怎么现在也干这个了,刨坟掘墓真是损阴德,大哥如果知道真能把我的狗腿打折。 “怎么办,说话啊。”陈皮碰我。 我坐在坟头,摸出烟说:“把手电关了,纸钱拿出来先烧点纸,再念叨两句,虔诚一点。咱们挖坟相当于扒鬼的房子,你多说几句好话,多许许愿。平时和活人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对死人咱们一定要恭敬。” 陈皮从包里把纸钱拿出来放地上,没急着烧,而是规规矩矩给墓碑跪下,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于大哥,小弟陈志刚今天到你这里借材气,先给你老磕仨头,受我一拜。” 我抽着烟,冷眼看着这一幕,吐着烟雾。 陈皮点了几次打火机,因为风太大,火苗子烧不起来。他招呼我过来,一起用身子挡着,好不容易擦出火花,把纸钱燃起来。 陈皮干脆就跪在地上,也不嫌大理石地面冰冷,一边烧一边念叨:“于大哥,多保佑保佑小弟。我以后真要发财了,找人帮你重新翻修坟地,再给你供奉大猪头五粮液,三牲五畜的,你可劲地造。逢年过节,我给你烧纸。只要你能让我发财,我把你当爹供着也行。” 我吐了口痰,说些什么玩意。 把纸钱烧了,陈皮看我:“行了吧。” 我把烟头掐灭,深吸口气:“挖!” 我们从包里翻出两把铲子,拎着铲把来到坟头,看着高高隆起的土堆,我擦了把冷汗,心一横,干吧。 我把铲子插进土里,刚要上脚去踹,突然陈皮拉住我,低声道:“别出声,妈的,有人来了!” 这句话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和陈皮挖坟掘墓的事如果传出去,我们在村里就别呆了,吐沫星子就能淹死。我和他赶紧藏在坟丘后面,紧紧压低身子。 黑暗中,果然不远处走来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的,往这边就来了。 陈皮“哎呀”一声,低声叫:“坏了!口袋还扔在前面,让这个人看见就麻烦了。” 第二十一章 招魂? 现在过去拿也晚了。我们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希望那个人没有看到工具袋。 不过话说回来,这三更半夜的,又是乱坟岗子。这人来干什么?肯定也不是善类。我心里有了主意,一会儿一旦暴露身份,我们就反咬一口,妈的,都是贼,贼吃贼,谁也别笑话谁。 当然,这是无奈的最后一招。 我正想着,忽然瞥见陈皮的动作,他紧紧捏住铲子把,眯缝着眼,眼神有些坚毅和冷酷。我心里一抖,心想坏了,他不会起了伤人之心吧。 现在气氛异常紧张,那人越来越近。我又不敢出声提醒陈皮冷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滴冷汗顺着眉角流下来。 那人鬼鬼祟祟来到坟丘前,一束光线亮起来,他打开了手电。这人用手电照着,不知在找什么。 陈皮眼睛好使,一眼看见了这人的长相,他一把摁住我,做了个口型。我太紧张了,天色又黑,不知道他说的什么。陈皮紧紧盯着那个人,眼皮子都不眨。 那人用手电晃了一圈,扫过坟丘。我和陈皮贴在后面,他没有看到。那人慢慢走过这片坟丘,继续往里走。光亮进了树林,在树枝间摇晃。 我刚要长舒口气。陈皮拍拍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跟着。” 我吓得都快尿了,刚才挖坟的那点勇气早就泄光了,现在就想回家。我拉住陈皮,恨他多事,低声说:“回去吧。” “回个卵蛋,”陈皮说:“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谁?” “穷鬼老七。”陈皮说。 我眨眨眼,疑惑道:“他来这里干什么?” “大半夜的。有猫腻啊。”陈皮说:“我有种预感,这小子没算计什么好事,我倒要看看他干什么。”他抓起铲子,猫着腰钻进树林。 我一跺脚,也把铲子抄起来跟在后面。 我们两个人小心翼翼在树林中穿梭,夜里可视度非常低,我们又不敢打手电,只能摸黑瞅着前面若有若现的光亮。时间不长。来到小树林边缘,我正要出去,陈皮手疾眼快一把拉住,把我拖到一棵大树后面。我们顺着树枝之间的缝隙往外偷窥。 外面是一大片坟地,穷鬼老七来到这里不走了,用手电光挨个墓碑照着,似乎在查看墓碑上的人名。 “他要干什么?”我咬着陈皮的耳朵说。 陈皮瞪了我一眼:“三儿,你那本法术书干脆给我得了,这样的事本来应该我问你,你学法术就是白瞎了。” 让他讽了一顿,我不说话,紧盯着不远处的穷鬼老七。 穷鬼老七走了一圈,身影站住,手电光亮照在一座墓碑上,来回晃动。他把背后背着的工具袋放在碑前,在里面翻找,居然翻出一条没有开封的长香。他用牙撕开包装袋,从里面掏出三根红色的长香,用打火机点燃,然后插在坟头。 我们看得眼角直跳,陈皮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他嗓音有些沙哑:“他想干什么?” “看着。”我说。 穷鬼老七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大馒头。这馒头能顶普通馒头的五个大,上面似乎还点了一个红点。然后又拿出一个碗,把馒头放在碗口,一起放到坟头上。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红筷子,轻轻敲打了碗口几下,低声呢喃说了些什么,离的太远听不清。 “到底在干吗?”陈皮急切地问。 我咽了下口水,恍惚记得书里好像有过这些举动的记载。我不敢轻易下结论,说道:“看看再说。” 念叨完了,穷鬼老七从袋子里居然摸出一张黄色的烧纸,拿着一根粗粗的黑笔,在上面写着什么。他写几笔,停下来看看墓碑上的字,然后继续写。看这个意思,他好像在抄写墓碑上的文字。 抄完之后,他把笔和烧纸塞进袋子里,然后毕恭毕敬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他背起袋子,我们以为要走了,谁知道他又用手电扫着其他墓上的字,来到另一处坟头。照着刚才的流程又来了一遍。一共找了三处坟地。 他用烧纸抄写了这三处墓碑上的字,背起袋子,急匆匆顺着原路返回。 我和陈皮赶紧猫到一块大石头后面,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陈皮碰碰我:“这老小子肯定藏着猫腻。” 我摸着下巴,沉吟一下说:“我好像猜到他在做什么了。” “他在干什么?”陈皮问。 “他在招魂。”我说。 陈皮马上惊住,脸色有些苍白,磕磕巴巴说:“不会吧。” 我疑惑地说:“看着像,不过有些细节不对劲。不管他干什么,肯定是在干一些邪门歪术。” “和我们一样?”陈皮说。 他这句话倒是提醒我了,我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只要是正常的人类,谁也不会半了夜放着觉不睡,鬼鬼祟祟跑到坟地。穷鬼老七肯定是有自己目的的。 我说:“陈皮,你说的有道理,穷鬼老七是不是也为了赌博赢钱,而用了一些鬼魅的法术?” “怪了。”陈皮说:“从来没听说过他会法术啊?他要真会这些东西,也不至于穷到今天了。” 我想了想,下定决心:“走,我们跟着去他家,看看他到底干什么?” 陈皮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老小子指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咱们的猪哥神就是他偷的。” 我们商定好,也不挖坟,收拾收拾东西,背着包匆匆下山回村。 都是一个村住着,穷鬼老七的家在哪我们都知道,直接去他家堵就行,用不着在路上跟着。陈皮心里起急,拉着我从小路一路狂奔,我们很快就回到村上。大半夜村里寂静无声,看不见灯光,村民们早早就睡了。 我和陈皮猫着腰顺着墙根一路小跑,来到了穷鬼老七他家。 我们到的时候才发现,穷鬼老七还没有回来。也是,我们心急火燎赶路,就怕误了什么,结果抄近道一路小跑,居然还走在了主人家的前面。 陈皮对我使个眼色,我们来到后墙。村子里每家每户的院墙并不是太高,都是一村住着,也没有外人,不可能招贼,所以家家户户的院墙都是那么个意思,有没有都一样,一翻就过去。 我和陈皮一路小跑,踩着墙攀到了墙头,纵身跳进院里。穷鬼老七家里有三间房,一左一右一中,此时黑着灯。我们来到房门前,看到每道门都上着锁。陈皮趴在主房的门缝往里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办?”他问。 陈皮苦笑:“总不至于撬锁吧,等等。” 我们两个蹲在房后避风的地方,也不敢抽烟,就这么干等着。怎么等都不来,陈皮焦躁异常,不住地骂:“怎么走的这么慢。就是一头猪吧,也应该跑回来了。”共华厅技。 虽然此处避风,可晚上还是有些阴冷,我靠着墙根裹紧衣服闭目养神。今晚的遭遇还真是奇特,真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正想着,只听院门有开锁的声音,陈皮踹了我一脚,然后悄悄探头去看。 我赶紧站起来,也跟着去看,黯淡的月光下穷鬼老七回来了。看样子他累的不轻,不住地喘着,拎着大大的工具袋来到正屋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颤抖着开锁。 门开了,他摇摇晃晃走了进去,把门关上,随即里面的灯亮了。 陈皮做了个手势,他猫着腰窜出去,我紧紧跟在后面。我们溜着墙根来到门前,紧紧俯下身子,怕身影映在窗户上。 陈皮跪在地上,小心翼翼趴着门缝往里看,他看得异常仔细,眼睛都不眨。 我拍拍他,用手势询问里面有什么。陈皮摇摇头,让开位置让我看。 我趴过去看,角度所限,门缝里仅仅能看到有限的一些东西。破桌子破柜子,桌子上放着一碟花生米,旁边放着个老式半导体,墙上挂着一个石英钟,滴答滴答秒针响着,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穷鬼老七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我们又不敢推门进去,只能蹲在窗户根下面守着,等了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我有些不耐烦,刚要招呼陈皮走,忽然屋里有了动静。 我们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侧着耳朵仔细听。等听仔细这个声音,我就傻了。 那声音居然是“拱拱”的猪叫声。 第二十二章 猪哥神也是挑人的 我和陈皮面面相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陈皮指指后面,我点点头,我们猫着腰顺墙根往后面去。穷鬼老七家里的正房一共有一前一后两间屋子。在正门看不到后面房间发生的事情,只能转到后窗去看。 我们来到窗户根底下,里面幽幽燃着光,能判断出来,那不是电灯,而是烧着蜡烛。这里就有玄机了。陈皮小心翼翼直起身子,凑到窗户前,顺着一丝细小的缝隙往里偷窥。惨白的月光下,他的表情非常专注,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浑身焦躁,又不敢有所动作,真是难受极了。 陈皮看了半天,对我轻轻摇头,表示什么也看不到。 我做了个发狠的手势。要不然硬闯得了,反正穷鬼老七作奸犯科,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直接抓他个现形。 陈皮正要回应,里面忽然有了声音,是穷鬼老七的说话声:“大仙,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请来了,一个不够,请了三个,你看行不?” 里面鸦雀无声,根本没有回应。 随即是细细碎碎的动作,穷鬼老七好像在干一件事。然后他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在梦里吩咐我做的事,我都做了,这次可以了吧?” 还是没有声音。 我和陈皮对视一眼,后脖子有点发凉。穷鬼老七在自言自语。大半夜的听起来有点渗人。 “事情办完了,我就不耽误你老休息,我先去睡觉,有啥事咱爷俩梦里继续唠。”穷鬼老七说完,吹了一口气,屋里蜡烛光灭掉,一片黑暗。 紧接着是脚步声响,渐渐远去。我们赶紧顺着墙根溜到前面看。果然穷鬼老七走到前屋,把房门打开,趿拉着鞋,打着哈欠走进右边厢房里,睡觉去了。 “怎么办?”陈皮低声问我。 “这里肯定有问题。”我说。我们又来到后屋的墙根下,这次屋里没人,我们都大胆直起身子。陈皮干脆趴在窗户上,双手拢着目光使劲往里看。共每引弟。 看了半天不得其所。他开始摇晃窗户。“嘎吱嘎吱”窗轴响动,随即一声干涩的响声,窗户居然没锁,开启了一道缝隙。 陈皮看看我,手上用力,要把窗户拉开。这扇窗年久失修,都生锈了,穷鬼老七真不是过日子的人。他正要拉开,我突然按住他的手,指指房间里,因为里面突然有了声音。 屋里传出一阵“拱拱”的猪叫声,和养的家猪不太一样,听起来很人性化,好像一个人模仿猪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都是猪叫,实则充满了人味。 我们正迟疑间,忽然屋里又响起另外的声音。这是一个女人呻吟声,又细又低,婉转绵长,悠悠不绝。我和陈皮听得浑身发热,大家都是成年人,马上就能听出来这是什么情境下才能出现的声音。 伴随着高高低低的呻吟,时不时还有咯咯的娇笑。 我和陈皮看看,我们两人全都是一头冷汗,我后背都湿透了。 就在这时,忽然里面又传来另外一个女人的呻吟声。这是第二个女人。伴随着她的呻吟,还是“拱拱”的猪叫。也就是说,这个猪叫的男人现在开始关照第二个女人。 陈皮暗骂:“这谁啊,体力真他妈好。” 我们轻轻拉开窗,知道里面有人,不敢开太大,一起趴在窗缝往里看。 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光亮都没有,里面的黑色好像凝如实质,如同黑色的果冻紧紧充斥着每一处空间。说来也怪,月光能斜射进去,但不知怎的,一入窗户,就像被黑洞吸了似的,光线无影无踪。 我们仅仅能听到在黑暗的极深处,有声音传来,可什么也看不见,像瞎了一样。 我们正看着,忽然身后响起一个人的说话声:“你们干嘛呢?” 此时此刻正全神贯注,突然一嗓子冒出来,好悬没让我尿裤子,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头去看。来人正是穷鬼老七,他直眉瞪眼看着我们,手里端着锄头。 陈皮看见是他,勉强挤出笑:“老七啊。” “草你们妈的,大晚上跑我家干什么,偷东西?”穷鬼老七压着嗓子怒喝。 陈皮讪讪笑:“你屋里有动静,我们怕你家进贼,替你守着。” 穷鬼老七笑了:“我草你妈的陈皮,你当我是傻子?把窗关上!” 陈皮赶紧把窗关紧,穷鬼老七可能是说溜了,下面一句冒出来:“你们要冲撞了猪神,惹它老人家不高兴,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陈皮一瞪眼:“什么神?” 穷鬼老七慌了,表情有变,赶紧道:“滚,赶紧滚,不然我喊人了!” 一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有猫腻,陈皮冷笑:“叫啊,你草我妈?我还草你姥姥呢!我在小河边供奉的猪哥神,妈个x的,是不是让你偷了?” 穷鬼老七刚说什么,陈皮动若脱兔,冷不丁就窜过去,一把抱住穷鬼老七,喊了一声:“三儿,别看眼,上!” 这时候硬着头皮也得上了,我也冲过去抱住穷鬼老七的双腿。穷鬼老七锄头根本没用出来,就摔在地上,他一个半大老头,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们两个小伙。我们一个倒剪他的双手,一个压住他的腿,把他紧紧摁在地上。 陈皮干脆骑在他身上:“穷鬼老七,敢在我头上动土,还我钱!就因为猪哥神被偷,我的钱输了个精光!” 穷鬼老七拼命挣扎:“草,是猪神主动跟着我的,你留不住人家还说什么?!” 我听出点味道,过去拍着他的脸:“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你们这两个鳖孙,我这样怎么说话。”穷鬼老七倒还有点硬气,嘴硬的很。 我说:“陈皮,先把他押屋里,好好审问。老七,你要是胡说八道,我们把你嘴里还剩的那几颗牙都给敲掉,你以后就喝稀饭吧。” 我和陈皮押着他,来了个喷气式,押到右边屋里。把他往炕上一扔,我们拉过两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陈皮掏出烟递给我一根。他慢条斯理地点上烟,说:“老七,你把话四四六六说清楚,猪哥神怎么跑到你这里,还有今天大晚上的,你跑坟地干什么?” “我草,你们两个鳖孙,居然跟踪我?!”穷鬼老七盘腿坐在炕上骂。 “别几把磨叽,赶紧说,要不然我们臭揍你一顿,你还得讲。”陈皮磕磕烟灰说。 穷鬼老七说:“我告诉你陈皮,我没偷没抢,是猪神主动要离开你,跟着我的。人家大神也挑人,你小子天生穷命,没办法。” “你妈个x的,”陈皮怒了,把烟一扔就要上去揍他,我赶紧拉住。我说:“老七,有啥话说啥话,别人身攻击,嘴别那么损。就冲你刚才那番话,陈皮就是扇你三个大嘴巴你都一点不冤。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只要说的合情合理,啥事都好通融。” 老七笑:“你们两个小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玩的挺好啊。行吧,我就把事都说给你们听,你们自己掂量办。” 说之前,他问我们要了根烟,美美抽了一口,指着陈皮说:“你小子就是个傻逼。” 陈皮怒了:“草,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是傻逼,你一点都不怨,为什么这么说呢,”老七道:“你小子在赌场赢那么多钱,你以为就白赢了?早他妈被多少人给盯上了。你还在那挺美的,觉得自己怪不错的,拿着钱那个猖狂劲,不知多少人想在背后打你黑棍。我看得都替你愁得慌。” 陈皮黑着脸不说话,眼睛冒火。 “然后呢?”我问。 穷鬼老七洋洋得意地说:“说实话吧,我也是盯着你的人其中一个。我当时就纳闷,陈皮你小子天生穷命,怎么能赢这么多钱,难道出老千了?你不知道吧,魏大海派了多少个暗灯在你身边晃悠。我琢磨如果你出老千,早就被高手当场擒获了,可如果不出千你怎么能赢这么多钱呢,这里面肯定有事。等你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就在后面悄悄的跟踪,看着你去了小河边。” 第二十三章 找女鬼 穷鬼老七说,他跟踪陈皮到了小河边,看到陈皮鬼鬼祟祟钻进小屋里,好半天才出来。而且非常谨慎地把两道门上了锁。他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等陈皮走远,便从树后面转出来,来到了小屋前。 他趴在门缝往里看,什么也看不到,凭直觉感觉到陈皮如此谨慎地办这一件事,肯定是有目的。当时穷鬼老七心痒难耐,越看不着越好奇,就四处寻找,找到一根废弃的铁条,用这玩意做撬杆,把门锁别断。 推门走了进去。 他告诉我们,进去之后,他第一感觉并没有放在猪哥神的身上。农村家里拜个神啊仙啊很正常,他到处看着。希望找到陈皮的秘密。共引贞扛。 这就是所谓灯下黑,猪哥神这么大的东西就摆在面上,他愣是没注意,而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隐秘的地方,床底下、柜子里、墙角什么的,找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穷鬼老七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的目光落在神龛的香炉上,香炉里燃着三根香,正在徐徐飘渺着青烟。这三根香很明显是刚刚点燃的,才烧了很短一截,穷鬼老七就琢磨,陈皮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上香? 这时。他才注意到猪哥神。 但穷鬼老七那时候思维有限,他还没那么丰富的想象力把祭拜猪哥神和赌博赢钱两者联系在一起。他看了半天,悻悻就想走,在这时出了变故。 屋里突然起了一阵阴风,一开始他没有注意,后来吹得瑟瑟发抖,站起来骂了一声刚想走,忽然就听到了屋里响起了“拱拱”的猪叫声,这下可把他吓坏了。小房子一眼就能看透,根本没有猪啊,为什么会出这样诡异的声音?他四下打量。眼神最终落在神龛的猪哥神身上,再也离不开了。 穷鬼老七对我们说,当时猪神就像是活了一样,小眼睛都放光,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神的雕像。 他到神龛前毕恭毕敬地说,猪神,刚才是你叫的吗? 果然,冥冥之中响起了“拱拱”的声音,穷鬼老七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又问道,猪神,是不是你帮陈皮赢的钱?然后又是“拱拱”的声音。 听到这里,陈皮破口大骂:“你这是放屁,我拜了猪哥神那么多天,它都没‘拱拱’跟我说话,怎么碰见你就说个不停?” 穷鬼老七美美吐出个烟圈:“只能说明你和猪神无缘。” 他继续说。他当时把猪哥神抱起来,说道猪神啊猪神,我带你回家好不好?然后房间里又传来“拱拱”的应答声,猪哥神的两只小眼睛像是笑开了花。 “然后你就抱回家祭拜了,”我问:“那你半夜去坟地干什么?” 穷鬼老七说:“事情开始变得奇怪了。”他把猪哥神抱回家的当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到了一个类似桃花源一样的地方。青山绿水粉桃花,小河潺潺鸟语花香。他走过一条小桥,看到桥对面有一户庄园,懵懵懂懂走了进去。偌大的庄园菜地里只有一个人在劳作,这人干活真是个好把式,一个人翻地浇水都不带歇口气的。 等那人稍事休息的时候,看到了穷鬼老七,招手叫他进来,两人进了一处凉亭。 这里最怪的是,两人虽然离得特别近,但穷鬼老七看不清这个人的长相,模模糊糊就记得这是个非常帅的男人。那男人就说,你能到这里,说明咱们有缘,不过你也看到了,这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你如果想让我帮你,你也得帮帮我。 这个男人说话既平和又不失威严,穷鬼老七立刻卑躬屈膝,说道,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话,我老七肯定给你办妥。 男人说道,我这人平生两大爱好,一个是吃东西,吃遍天下美食,遍尝四海美味;再一个就是女人,我非常寂寞,你要帮我找个女人来。 穷鬼老七苦笑,不是我不帮你,我自己都打了四十多年的光棍,我上哪给你找。 男人说,不妨,我需要的女人你肯定能帮我找来。我告诉你一个方法…… 说到这里,穷鬼老七看着我们,抽着烟说:“这就是我去坟地的原因。” 我和陈皮对视一眼,陈皮说:“你给这个男人找的是女鬼?你到坟地招魂去了?” 穷鬼老七惊得烟头差点掉裤裆里:“你怎么知道?” 陈皮有些得意:“就你这两下子,差得远哩。我听明白了,你梦见的这个男人就是猪哥神,猪哥神要帮你,但条件是你要到坟地里找女鬼供他享乐?” 我不禁骇然,刚才我和陈皮猫在后窗户,听到的那些呻吟声、猪叫声原来就是猪哥神在玩女鬼……越想越渗人。 “做这些事,你不害怕吗?”我说。 穷鬼老七嗤之以鼻:“害怕?你们知道我这几天在猪神的帮助下赢了多少钱?天天吃香喝辣,夜夜当新郎入洞房。我说句不吉利的话,我宁可这样少活十年,也比以前穷的叮当强。人活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吃喝玩乐嘛。” 他这套说辞倒是和陈皮一脉相承。 对于这样的人,我已经无法去劝诫,再说,我也没觉得他做的有什么不对。每个人都有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力,穷鬼老七虽然玩邪的,但他没偷没抢没杀人没放火,赢了钱再吃喝玩乐花掉,这不就是红尘中很多人的现状吗。 “你招魂的时候,我看到你在烧纸上抄写了什么东西。”我说。 “都让你们发现了,那你看看吧。”穷鬼老七从兜里掏出烧纸递给我,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名字。 “这些都是我招来女鬼的名,我也不知道坟里埋得是男是女,更不知道她们长得什么模样,只能根据死人的名来判断。”穷鬼老七解释。 我翻着这几张烧纸,他一共请了三个女鬼,供猪哥神享用。当我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愣住了。 我把纸递给陈皮,陈皮看我脸色凝重,马上意识到有问题,他疑惑地问:“三儿,不会是你家亲戚吧?” “草,你家亲戚,你看看名字!”我说。 陈皮看了看,眼色有些迷茫:“我不认识这个人。” 烧纸上用黑笔写着三个字“刘金红。” 我恨铁不成钢:“你可真是个猪脑子,好好想想。” 陈皮摸着下巴,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我靠。” 他想到了。这个刘金红不是别人,正是王老头王保田结阴婚里那个鬼新娘。我和陈皮面面相觑,整件事鬼魅异常,不可思议。这个鬼新娘居然被老七招魂招到了这里,供给猪哥神玩乐。 这对于王老头来说,算不算夺妻之恨? 穷鬼老七看我们这模样赶紧问怎么了,我正斟酌怎么说,陈皮对我使了个眼色,他示意我不要说。陈皮清清嗓子说:“好了,事情都清楚,老七啊,话说开了我也不怪你。猪哥神在你家这几天,就当是来做客了,你伺候他老人家也挺到位。行了,我该请他老人家回去了。” 穷鬼老七眼珠子瞪圆:“你啥意思?” “听不明白咋的,”陈皮站起来:“我要把猪哥神请回去。这几天麻烦你了。” 穷鬼老七急眼了,直接站在炕上:“陈皮,我草你妈,你敢动一个试试。” 陈皮嘿嘿冷笑:“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这猪哥神是你的吗,是你偷的!我不揍你就算好了,你还想霸占?” 穷鬼老七眼珠一转,笑着说:“陈大兄弟,罗三兄弟,这样行不行,看在我为猪神提供女鬼的面上,猪神以后就算咱们一起供奉吧。放在我这里,上供的东西、猪神要玩的女鬼,蜡烛啊香油啊,这些东西我全包了。你们该来上供就来,以后大家一起闷声发大财。” 陈皮大笑:“老七,真有你的,这种邪招都能让你想出来。可万一哪天你有钱了,跑了呢?我们上哪找你去。” 穷鬼老七急着道:“我的人品你们还信不过吗。”他蹭一下从炕头上跳下来,拉住陈皮的袖子,苦苦哀求:“陈大兄弟,我才有点钱,刚尝到有钱人的滋味,你们可不能这么干。你们让我以后怎么办?” 陈皮一瞪他:“你活该!爱怎么办怎么办,不会办就去死!”他看我:“三儿,走,把猪哥神搬走。这次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我看某些人还怎么偷!” 陈皮拉着我往外走,穷鬼老七在后面苦苦哀求,陈皮听都不听。 我们跨过门槛,刚走出屋,突然我后脖子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耳边恶风不善,我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可这一切来得太快,我只觉得脑后猛地一阵巨疼,眼前发黑,下一秒钟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十四章 一场空 不知过了多久,我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的。后脑钻心一般的疼。我想动可动不了,手脚都被绳子捆上。 嗓子里干得冒了烟,我叫了一声:“水,水。” 这时有个人蹲在我面前,他磕磕巴巴地说:“我给你水,你别反抗。” 我这才慢慢看清了眼前的情景,是在一间柴房里,狭窄空间充斥着腐臭的味道。我看到身旁是陈皮,他后脑血肉模糊,手和脚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打了个马蹄扣,整个人趴在地上,不知道什么状况。 穷鬼老七从外面端来了水,送我的嘴前,他用的是一个又脏又臭的水杯,我也不嫌弃。把头拱在里面喝了两口水。 我靠着墙喘了口气,脑子青筋直跳,疼得厉害,不住地呻吟。 穷鬼老七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刚才袭击了我们,显然现在害怕了,他不停摩挲着双手,能看出特别紧张。 我颤着声说:“我怕是脑震荡,有点恶心,你把我们放开,我要去医院。” 穷鬼老七停下来,看着我,犹豫一下说:“我可以放了你们。但我们从此两清,你们也别来找我的麻烦。” 看他这个样子,我知道他正处于天神交战之中,这样的光棍子,真要逼上绝路,真的什么都能干出来。 “行啊。先放了再说,”我说:“我浑身乏力,疼得厉害,难受死了。” 穷鬼老七走出柴房,时间不长拿来了纸和笔,还有一盒印泥。我看得奇怪,他就着一张破桌子,在上面慢慢写了一些东西,然后拿给我看。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些狗爬的字:陈志刚和罗稻自愿放弃猪神,从此和王国强两清,不得讨要。不能翻旧帐。 “王国强是谁?”我问。 穷鬼老七气笑了:“就是我。这是保证书,你摁个手印我就放了你。” “你开玩笑吧?”我说。 “我是很认真的,”穷鬼老七说:“不但你,还有陈皮,你们不摁手印我是不会放的。” “就这么一张破玩意,没有任何法律效益。”我说。 穷鬼老七不耐烦:“你管那么多呢,我就问你摁不摁。” 说这话的时候,他情绪非常激动,眼睛充血,脑筋都蹦起多高。他这样的人特别容易激动。我赶紧道:“按,按,你把印泥拿来。” 穷鬼老七从桌子上把印泥拿过来,我因为捆着手,很艰难地把手伸过去,摁了下印泥,然后要往纸上摁。 这时,忽然有声音传来:“别摁!” 陈皮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脸色苍白,但表情相当决绝,他对穷鬼老七说:“老七,我告诉你,要么你今天放了我们,我把猪哥神抱走,要么你就干脆把我们杀了,一了百了,没有中间的道!” 穷鬼老七眼珠子瞪圆了:“我草你妈的陈皮,你小子别逼我!” 陈皮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狂吼:“草,来啊!杀了我们吧!穷鬼,窝囊废,想让我签协议你做梦,要不你就把我们杀了。” 我急眼了:“陈皮,你别胡说八道。”然后拼命对他做眼神。 陈皮嘲笑:“就他那么个怂蛋,还敢杀人?老七,我借你一百个一千个胆子,你也不敢杀人。” 穷鬼老七也不激动了,神色淡然:“好,你嘴是真硬,你看我敢不敢?”他走出柴房。 看他没了身影,我勃然大怒:“陈皮,你为什么要触怒他,我们先放了有什么话再说呗,你这是把我们逼入死地。” 陈皮冷笑:“你看他那个怂样,他要真有刚,真是个男人,还至于穷到现在,连个媳妇都说不上?”共坑低划。 穷鬼老七的身影从外面进来,这次他手里多了一把亮闪闪的柴刀。现在正值半夜,外面冷风怒号,柴房里一盏十几瓦的小灯泡昏黄不明,穷鬼老七已经红了眼,紧紧捏着柴刀,像是恶魔一样。 我和陈皮对视一眼,我们不约而同喉头窜动,这老七真是动了杀心。我们如果连开玩笑和真要杀人都看不出来,那就算白活了。此时月黑风高,我们晚上的行动又没有人知道,莫名其妙死在这,还真是白死。穷鬼老七只要在后院刨俩坑,把我们往里一扔,福尔摩斯都查不出来。 陈皮这时候还嘴硬呢:“草,吓唬人呢。” 穷鬼老七走过来,把刀搁在陈皮的喉咙上,他五官都挪移了:“陈皮别逼我,为了钱我是真能杀人。你小子别逼我!” 我看得毛骨悚然,陈皮如果被杀了,我肯定跑不了,这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我赶忙说道:“老七,你别冲动,真要杀人了,你这辈子都不得安生,有多少钱也睡不上一个好觉。” 穷鬼老七哈哈狂笑,声音像恶鬼一样:“赌场最流行的一句话你没听过吗,杀人放火金腰带。这是我四十多年的人生经验,老老实实,就会被欺负,被人当马骑,而狠一点谁都怕你。以前的魏大海什么样,就是个瘪三,现在的魏大海呢,成魏老板了,多少人巴结他。我以后也要学得心肠狠一点,先从你们两个小子开刀。你放心,杀了你们以后我就走,和猪神一起到大城市去闯荡,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有猪神保佑,我以后也要当个亿万富翁,看谁瞧不起我?!” 他越说声音越大:“我也要脸面,我也要钱,我也要女人,我要玩很多很多的女人。陈皮,你去死吧!”说着,他握紧柴刀把,照着陈皮的脖子就要割。 我大吼一声:“你要抱猪哥神走,猪哥神跟你走吗?” 穷鬼老七停下手,转过脸看我。我知道现在就是一念之间,一念生一念死,我急中生智,管有没有用拿起来就说:“老七你想想,既然猪哥神能背叛陈皮被你抱回家,那你想过没有,有朝一日猪哥神或许找到其他人,再背叛你?到时候你没有猪哥神保佑,没了财产来源,就是金山也得吃空,你还能再回村务农吗?” 穷鬼老七冷静下来,看我:“你什么意思?” 我说道:“你以为猪哥神是天上掉下来的?猪哥神那是我们请来的。既然我们能请来这一尊,肯定还能请来下一尊,只要我们活着,就能保证猪哥神常在。” “你是怎么请猪哥神的?”穷鬼老七问。 我心里苦笑,这个能告诉你吗,告诉你我们就离死不远了。 我说:“这样吧,我们答应你不再追究猪哥神,把它让给你,你把我们放了。咱们达成协议,如果日后你需要我们帮助,我们尽全力去帮,行不?” “我怎么能相信你们的话?尤其陈皮,这小子比秃尾巴狗都横。”穷鬼老七说。 我踹了陈皮一脚:“说话。” 陈皮喉咙上架着刀,这时候也衰了,有气无力地说:“老七,你是真敢杀人,我服了。论胆子,你比我强,横的怕不要命的。” 穷鬼老七提起刀走出柴房,时间不长回来,手里拿着一沓百元大钞,他把钱扔在陈皮的脸上:“这里是一千五百块钱,我兜里就这么点零钱,全都给你们。可别说我老七不讲究,猪神就当是我买下来的,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两个小子要是再惦记我的东西,可别说我翻脸无情,六亲不认。” 他蹲在地上,用柴刀把我们身上的绳子割断,指着外面说:“滚,都滚。以后靠近我房子一步,把你们卵蛋割下来泡酒。” 我们挣扎着站起来,陈皮把钱揣着,活动活动手脚,看着穷鬼老七,眼神不善。穷鬼老七紧紧握着柴刀,和他对视。 陈皮看不过他,转身出了柴房,我正要跟着出去,穷鬼老七在后面说:“罗老三,你是个讲究人,你记得今日我对你们的恩情,是你欠我的。日后老哥哥真要找到你的门前需要帮助,你可别推。” 我看看他点点头,赶紧出了柴房。 穷鬼老七经过刚才生和死的心理考验,似乎一下子成熟了,气场都和以前不一样。尤其那双眼睛,跟他妈狼一样。我满头冷汗,和陈皮连滚带爬出了院门。 我们跑到没人地方停下来,陈皮翻出那些钱数了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还真是一千五,一分钱不少。” 我苦笑:“我们是花了一千五从陈玉珍那里把猪哥神买来的,现在又以一千五卖出去。这中间你靠猪哥神赢的钱,也一分不少又输了进去。到头来,一场空。折腾那么些日子,一场空啊。” 第二十五章 高人出马 经过这次生与死考验后,我当天晚上就病了,感冒发高烧。一想起昏暗的柴房,穷鬼老七狰狞的杀人脸。就做噩梦。连续好几天都浑身乏力,到了夜里发冷,到卫生站扎了一针也没什么效果。 陈皮看我这个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说其他的。他来看过我几次,神色有些诡秘,我勉强撑起身子问他在干嘛。陈皮让我好好休息,他的事暂时就别操心了,等我养好再说。 这些天,村里出现了丧事,村头老耿家的老爷子仙逝。老爷子八十多岁,算是喜丧,老耿家也有钱,雇了一帮人整天吹吹打打,还雇了一帮二人转演员,搭了个戏台子,见天唱戏。 以前遇到这样热闹的事。我早就跑过去看了。现在龙体欠安,吃饭都没心思,更别说看热闹。 下午天不好,阴沉沉的像要下雨,我正迷迷糊糊打瞌睡,大嫂走进来,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我揉揉眼问咋了,大嫂神秘地说:“你知道吗,今天出了怪事。” “什么?”我问。 “你那个好朋友陈皮,今天跑老耿家帮忙,结果让人逮住个现形。” 我坐起来,来了精神:“怎么回事?他偷东西?”共纵匠弟。 “比偷东西还要恐怖,”大嫂说:“陈皮看屋里没人,居然偷着和老耿头的尸体亲嘴。谁知道老耿头的小孙孙正坐在地上玩。可能孩子太小,陈皮没看到。结果这小孙孙就跑到院子里说,陈叔叔和爷爷亲嘴什么的。老耿家顿时炸窝了。” “然后呢?”我瞪大了眼睛问。 “没抓着。”大嫂说:“听说他们进去的时候,陈皮正在拿着抹布擦棺材。他说棺材太脏,怕老爷子躺的不得劲,所以要擦干净。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但是陈皮和尸体亲嘴这件事还是传出去,全村人都知道。” 送走大嫂,我赶紧给陈皮挂电话。陈皮在电话里鬼鬼祟祟,嘻嘻笑着遮掩。被我追问的实在没办法,这才说道:“三儿,都是你教的招儿,吸材气。老耿头死了,我想这不正好送上门的材气吗,就不用半夜去挖坟了。然后我就到他家去帮忙,实则找机会吸气。吸了棺材的气我觉得还差点意思,反正都来了,干脆再吸吸老耿头这个死鬼的气。那小孙子误会了。说我在和老头亲嘴,实则我是在吸尸体的鬼气。” 我无言以对,说道:“陈皮,经过这么多事你还没吸取教训?你看看你干的这叫什么事。” “咋了?这一招还是你教我的,”陈皮说:“我现在琢磨过味来,我之所以赢赢输输始终发不了财,很可能我和魏大海相克。我听别人说,魏大海这小子是属虎的,早年让算命先生看过,属于猛虎下山型,命又霸气又孤独,难怪这样的人发大财,一般人都没他命硬啊。我也不用和他死扛,他的赌场赢不了钱,我还可以换地方,我准备去黄一山那里试试手。” “黄一山不是你的仇人吗?”我目瞪口呆。 陈皮有的是道理:“就因为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才要去他那里赢钱,把他的钱都赢走,我让他欲哭无泪。” 我叹口气,知道劝不住他了,这人已经鬼迷心窍了,我说了一句话:“好自为之吧。” 这一病,病了一个多礼拜。陈皮再也没露过面,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我在家宅了好几天,今天天气不错,我披了件衣服,摇摇晃晃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溜达了一圈,我走到陈皮家,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哐哐”拍院门。大白天的,院门还关着,我知道家里有人,门上没有上锁,虚掩着。 时间不长,陈皮走出来,看是我,表情有些尴尬,嘿嘿干笑。我问他怎么了,他没说话,我愈发觉得有鬼。陈皮堕落到这种地步,我之所以还对他不离不弃,就因为他至少对我还坦诚。有什么事他可以和别人耍心眼,但对我绝对有一说一。这是我们之间友谊的底线,最后的原则。 如果他对我都开始有隐瞒,编出理由和谎言欺骗我,那我对他只能是彻底放弃了。 我把院门推开,黑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还藏着什么秘密?” 我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陈皮不敢和我对视,猛地一跺脚:“三儿,跟我进来。” 我们一起到了他的房间,一推门,我就愣住了,里面还有个人。 一看到这个人,我一股火就窜上脑瓜顶,回头对着陈皮就是一脚。陈皮手脚利索,马上跳开:“你别发火啊,我是信任你,才让你进来的,你要这个态度早知道我就撒谎把你支走了。” 难怪我这么生气,屋里的这人居然是陈玉珍。 陈玉珍此时盘腿坐在炕上,滋溜滋溜美美地喝着茶水,津津有味看着我们兄弟反目。 我勃然大怒,自从得病以后,脾气特别不好,我指着陈玉珍鼻子骂:“谁他妈让你来的?” 陈玉珍放下茶碗,没理我,对陈皮说:“小陈,你们慢慢商量,商量好了再找我。” “不用商量。”陈皮看我:“陈师傅是我请来的,咋的了!三儿,我不是不信任你,我琢磨过了,你就是个半吊子水平,这些日子就因为听你的,我得过一点好吗?干脆,我直接请陈师傅这个专家出马,一次搞定得了。” 我全身泄了气,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语,然后道:“你不是吸了材气去黄一山的赌场了吗?” “又他妈输了,”陈皮说:“根本不管用,什么狗屁吸材气。” 陈玉珍呵呵笑:“小陈,吸材气这种法术本身没错,错在你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说句不好听的,小罗你确实是半吊子,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我气笑了:“好,你说,我怎么半吊子?我也长点知识。” 陈玉珍说:“知识就是生产力。让我说也行,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价钱。” 陈皮一摊手:“陈师傅,实话告诉你,我是一分钱都没有。不过我可以和你定个协议,你支招儿我去赌,赢的钱咱们四六分账。我六你四,行不?” 陈玉珍笑,喝着茶水,顾左右而言他:“你们这里的蟠桃山不错,风景秀丽,风水俱佳,我不能白跑一趟。一会儿你们领我上山看看,我正好想找个静修的所在。” 我和陈皮听不出他的意思得了,这老小子显然对这个提议不满意。 陈皮一拍桌子:“陈师傅,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陈玉珍目光炯炯:“好!我们合伙赌博,依照我的法子定让你百分之百赢钱,到时候分账你三我七,清清爽爽,如何?” 陈皮大怒:“陈师傅你也太贪心了,我担着风险去赌,还自己拿本钱,你红嘴白牙一开,就分走七成的收益,周扒皮也没你这么狠的。” 陈玉珍说:“别忘了,我让你百分之百赢钱,赢多赢少总归比你输钱强吧。好了,你们慢慢商量,我先走了。” “别,别,”陈皮一跺脚:“我认了,三七就三七。” “唉,这就对了。”陈玉珍说:“我先说说为什么吸材气还是输钱。首先吸材气要用陈年老棺,棺材和里面的尸首越老越好,最好烂成一棺尸水,那效果最好。再一个,你还要看你的对家有没有出招,好比你吸材气,而他去请财神,你们两个面对面对赌,那谁能赢?”说到这里,陈玉珍拿起茶杯,左手拽着茶杯把,右手拉着茶杯口,同时往两个方向使劲。 “你们看这茶杯,”陈玉珍道:“一个往左拉,一个往右拉,它往哪个方向动?所以,要赌博发财,除了自己出招之外,还要学会破招,破对方之招。” 我听得点点头,不愧是老江湖,想问题是全面。 陈玉珍说:“小陈你最近去的那家赌场叫什么来着?” “黄一山开的,在后塘村那里,规模还挺大的。”陈皮说。 陈玉珍点点头:“这样吧,你什么时候过去带我一个,我去看看地形和风水,然后给你拿出一个切实可靠的方案和策略。” 陈皮看看我,说:“陈师傅,还是你老道,我看赶早不赶晚,就今天吧,上午的车没了,等下午过去。三儿,要不一块溜达溜达?” 我摆摆手:“谢了,我还是回家睡觉吧。” 我从屋里出来,陈玉珍和陈皮还在屋里叽叽喳喳低声商议细节,一阵风吹来,我有点冷了。眼皮子跳了起来,那种不祥的预感又一次笼罩在心头。 第二十六章 风水镜 晚上我正看书,陈皮兴冲冲来了,关上门态度鬼鬼祟祟的,看他这副样子我就不舒服。我把书放下。皱着眉:“有话说有屁放。” “那啥,今天下午我和陈师傅去了黄一山在后塘的赌场,果然发现了问题。”他说。 我看他,谁知道他不说了,故意卖关子,眨着眼看我。我把书举起来,挡住他的脸,闷声说:“爱说不说。” 陈皮道:“三儿,你是学法术的,我怎么看你态度一点不积极呢。法术这东西,我虽然不懂,可应该和上学学语文数学差不多,关键在于平时的积累。你得多长点心眼,随时搜集这方面的资料,日积月累……” 他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虽然知道这都是他前期的铺垫。后面肯定还有藏招,可还是忍不住放下书说:“你到底想干啥。” 陈皮嬉皮笑脸:“三儿,今天我和陈师傅去了赌场,陈师傅果然是专家,一眼就看出赌场有很大的问题。” “怎么呢?”我问。共纵庄才。 陈皮道:“陈师傅说,黄一山身边有高人啊,整个赌场的风水布置成一个蜗阵。” 我来了兴趣:“说说。” “蜗阵就是在风水上利用蜗牛壳的道理,让你进来就出不去。钱进了赌场,在里面转,转啊转啊,转到里面就卡住了,类似蜗牛在窝着。这个阵法的阵眼在黄一山赌场的最上面,那里有一个很邪门的东西。”陈皮连说带比划。 “哦?什么东西?”我追问。 陈皮说:“那东西我形容不上来,看上去长着很多的角。陈师傅告诉我。咱们在底下看得不仔细,如果踩高爬到顶上去看,就会发现那东西其实是个八卦形的加盖屋顶。这个屋顶在房间里是看不着的。只能在外面看。” 我想了想说:“你们是不是误会了,加盖个屋顶很正常,其实是用来遮阳或者什么通风管道的。” 陈皮摇摇头:“你没在现场看,那东西确实很怪,不符合建筑原理,就是说这东西没有一点实际用处。陈师傅告诉我,这就是蜗阵的风水阵法。只要把这个屋顶的盖子打开,里面其实藏着一面六棱形的风水镜。黄一山的赌场肯定经过高手指点,布置了如此绝招,这是典型的东南亚黑巫术,这个高手可能就来自东南亚。” 我猛地醒悟:“陈皮,你记没记得我们在魏大海赌场那次见到黄一山,他们两人差点打起来,后来黄一山身边冒出个泰国小个子,一拳砸裂了木头桩子,这才让黄一山逃出重围。” “对。”陈皮说:“就是他!黄一山这人不简单。家里养小鬼,而且还有个泰国人帮他。” 我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我得睡觉了。” 陈皮摩拳擦掌,冲着我嘿嘿乐,我被他笑毛了:“干啥?” 陈皮清清嗓子:“三儿,你那个师父,就是挺厉害的那哥们,叫啥来着。” “解铃,咋的了?”我瞪着眼问。 “解铃是不是名门正派?”陈皮问。 “废话。” “名门正派是不是要干一些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事?”陈皮问。 我隐隐有了些预感,看着他:“有话直说。” 陈皮拉过椅子坐在对面,说:“黄一山为富不仁,开赌场挣黑钱,把我们农民兄弟辛辛苦苦挣的钱都给赢走了。他如果靠的是真本事倒也罢了,居然这么下作,还用歪门邪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作为名门正派,没遇到也就算了,既然遇到还装不知道,那就说不过去了。” 我翻身坐起来:“你啥意思?” 陈皮说:“陈师傅告诉我,必须破了这个蜗阵,才能赢钱。” 我笑:“你的意思是让我去破阵?门都没有,去找你的陈师傅吧。” 陈皮这才焦急:“别忘了我和陈师傅之间有协议,他只在后面出招,前台一切行动都得我自己来。三儿,求求你了,我要赢钱必须先破了黄一山的阵法。我这么做有好几层意义,第一阵法破了他就能输钱,黄一山可是我的仇人,这事关我的报复计划;第二对赌客公平,不至于钱都输给庄家;第三我也有点小私心,自己也想赢点钱。三儿,这件事你帮我做了,可是一石三鸟的好事。” 我翻过身不理他,陈皮发狠道:“最后一次,绝对最后一次,行不?!求求你了,三儿,我一个人干不来。最起码还得有个望风的,我谁也信不过,只有你了!” 我坐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皮破涕为笑,拉着我开始商量细节。 天完全黑下来,我们从家里溜出来。这次是要干大事,去破黄一山的赌场风水阵,这个活可不是好干的。黄一山那是什么人,又狠又毒,现在开了赌场,手底下也是一群亡命徒。我们如果当场被拿个现形,肯定是别想活着回来了。 我和陈皮穿着戴头套的黑衣服,戴了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先打车到了镇上,转了几圈,然后换了一辆车直奔后塘村。大半夜路上寂静无声,我们到了村外付钱打发走了出租车。 黄一山的赌场没在村里,而是在村后,在山坡上有片废弃的老屋,三层小楼,看样子像是别墅,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我们借着夜色,跑跑停停,时刻观察情况,一路来到老屋前。 这么晚了,屋里居然还亮着灯,有人影晃动。 我埋怨陈皮,不观察好就来,这里居然还有人,计划全泡汤了。 陈皮指了指房顶上,低声说:“没事,你给我望风就行,我爬上屋顶搞掂,真要出事你赶紧跑,跟你没关系。” 陈玉珍给出了破解蜗阵的办法,那就是爬到屋顶,掀开盖子,偷出里面的风水镜,再往里浇上一泼尿。只要破了阵法再去赌,肯定无往不利。 我们小心翼翼潜伏到楼下,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正门是不可能进去的,我们绕到后面。陈皮指了指墙,低声说:“我都观察好了,从外墙爬上去就行。你在这等着,有事打我手机,我就不接了,手机调成震动别在腰里,会感觉到的。” 他让我躲开,深吸一口气,把住外墙的表面,开始往上爬。 这间老屋没有装修,外面都是凹凸的红砖,只要仔细一些,应该不会出问题。我藏在旁边小树林里,哈着冷气,聚精会神看着。 陈皮为了赌博赢钱,这些日子这个折腾啊,啥招都想了,有这个精力干点正经营生,什么钱都挣回来了。 我正想着,就看到一些人影从屋子里出来,开始绕着老房子来回走动,应该是在巡逻。 黄一山对这里非常重视,夜里都安排人看守,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顿时一头的冷汗,我靠,如果屋顶有人看守怎么办?正好把陈皮抓个现形? 现在想到这个也晚了,我眼睁睁看着陈皮爬到了第三层楼。 有几个人站在墙根下说着话,他们用手电四下里照着,我手心捏了一把汗,只要他们抬高手电,肯定就能看到头顶的陈皮。 这些人说了几句话就散了,有一个人留下来,把手电夹在脖子上,解裤子在墙根下方便。 这时,陈皮爬到了屋顶,双手攀住屋檐,一翻身爬了上去。我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吧。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意外发生。陈皮的身影又露了出来,他往下看了看,那个人还没有走,对着墙根,双手在那动,不知在干什么。 他不走,陈皮就动不了。这时,二楼的灯光开了,有人影往楼上走,紧接着三楼也开了,有几个人正在往天台屋顶去。陈皮一瞅情状不妙,一翻身从天台出来,紧紧夹住墙面,小心翼翼往下爬。 那个人终于搞完了,打着手电晃晃悠悠走了,陈皮快速爬着,离地面还有一米多,他干脆跳下来,摔了个狗吃屎,然后撒脚如飞跑了回来。 我接住他,他吓得脸色苍白,不住地喘着气,没忘了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看。 这是一面很奇怪的镜子,并不是现代工艺,而是一面形式很古的铜镜。并不是很圆,是用很多铜制的部分,利用直角拼接,拼成的镜子,看上去很像是蜗牛背壳的侧面剖开图。 镜子正面用阴刻的手法,刻着很多古怪的文字,细小的凹槽下面是赭红色,我凑过去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腥味。 是血迹干涸的痕迹。 第二十七章 生死一线 第二天,陈玉珍来了,问我们得手没有。陈皮把昨夜偷来的六棱风水镜拿给他,陈玉珍在手里掂了掂说。这东西他先拿走了。我手疾眼快一把摁住:“老陈,我们冒着生命的危险才把这东西偷出来,你说拿走就拿走,有点不讲究了吧。” 陈玉珍笑:“小罗,这东西是东南亚黑巫术的法器,放在你们这里有害无益。这种法器里都会被作法的巫师下了灵引,他们能根据线索直接找到你们这里来。他们找来了,还有你们的活路吗?听我的吧,我拿去研究研究,这种法器实在难得。就算把它留下,你又能干什么呢?” 我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他把东西收起来,陈玉珍拍拍陈皮说:“现在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黄一山那里赌了。不过切记一条,不要赢得太过分,不可过于张扬,赌场发现不对劲。会起疑心,肯定会盯着赌客,自己小心。” 陈皮答应。 送走了陈玉珍,陈皮摩拳擦掌出去赌了,我不放心又叮嘱了他几句。 其后几天,陈皮果然赢了。他很小心,不敢大赢,赢一些就输一些,掌控这个度。他回来对我说,黄一山的赌场果然起了疑心,这些天赌客里混进了很多便衣的打手和暗灯,各个房间也布下了监控摄像头,气氛很紧张。他现在不敢在那里停留太长时间,怕引起怀疑。 陈皮还告诉我。他那天在赌场上厕所,正在单间里方便,听到外面有两个打手说话的声音。这两个人可能以为厕所没人。便聊起了赌场的事情,说最近赌场出了点问题,老板怀疑是魏老狗干的,准备去报复一下。 我疑惑地问:“魏老狗是谁?” “就是魏大海。”陈皮乐滋滋地说:“黄一山那边的人给魏大海起的外号,真形象。黄一山还以为是魏大海捣乱,太好了,他们两个狗咬狗去。”共团亚亡。 我听得有点担心。魏大海和黄一山都是能开赌场的一方大豪,两个人真要火拼起来,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我把担心说了,陈皮道:“你管那么多呢,反正没怀疑到我,他们打个半死才好呢。” 又过了两天,陈皮告诉我,黄一山赌场检查越来越严格,气氛很紧张,他心里有鬼。实在不敢在那里多呆。只好暂时先转战魏大海那边的赌场。他强拉硬拽,非得让我跟着一起过去,我执拗不过他,一再申明去可以我肯定不玩。 坐着班车去赌场的路上,我没来由的浑身不舒服,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看到陈皮兴高采烈的,不忍心说一些败兴的话。 魏大海的赌场这些天客流量特别多,比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要多出不知多少倍。大家都议论纷纷,说黄一山那里出了问题,搞的气氛特别紧张,赌客们耍两把无非为了开心,没必要找不痛快,黄一山的赌场实在让人很不舒服。 魏大海站在门口,喜迎八方客,大金链子在太阳下耀眼生光。他挨个抱拳,互相打着招呼,志得意满,睥睨天下。 说不清为什么,我身上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坐立不安,全身焦躁。 陈皮看我愁眉不展,拉着我去玩“火山爆发”。他认为我对什么赌博项目都不感兴趣,只有玩火山爆发的时候才能投入。他对我说:“三儿,你这个人就是太谨慎,放不开,到了这地方,你还装就没啥意思了。多多少少你赌点,感受气氛就行。” 我勉强笑笑,跟他到了后山坡的棚屋里。 简陋的防雨篷布下,挤满了赌徒,狭窄的空间充满了臭味馊味,众人团团围定,对着中间的赌博装置狂吼:“开~~开~~” 陈皮下了一些小钱,也挤在里面喊。 我头晕脑胀,胃里泛着恶心,刚要出去,让陈皮拉住,他硬塞了我一点钱,让我也跟着下注。我实在坚持不住,告诉他要去厕所,赶紧跑出了棚子。吹着外面的山风,头脑清醒了一些。 我磨磨蹭蹭到了棚子后面,那里用砖头垒了两个简易的厕所,一走进去臭气熏天,赌徒们也不讲究,到处拉尿,满地都是,也没人收拾,熏得我差点一头栽粪坑里。便想出去找个僻静地方方便一下,这时厕所外面来了两个人。 我下意识闪进最里面的一个蹲位,等他们走了之后再说。 这两个人走进厕所,等了一会儿没有声音。我悄悄探头出去,这两个人都穿着黑色夹克,戴着宽檐帽子,其中一个说:“五分钟以后动手?” 另一个言简意赅,说了一个字:“是。” “都检查过了?”先前那个问。 另一个还是这个字:“是。” 先前的那人说:“黄老板说了,到时候赌资咱们哥俩拿,他一分钱不要。” “呵呵,”言简意赅的说:“这是咱们拿命换来的,他敢要?他要一个试试!” 两人不再说话,站在尿槽前,抖了几抖,分开出去。 我赶紧从蹲坑里出来,小心翼翼来到厕所外面,看到这两个黑夹克顺着山路来到不远处一个山岗上。那里有一片小树林,两人藏在树后面,好像拿出一个黑色的大背包,不知在捣鼓什么。 我眼皮子狂跳,预感到了要有大事发生,连滚带爬跑进棚子里。陈皮还挤在人群里吆五喝六,我过去拉他。陈皮不耐烦:“三儿,你自己去玩吧,没看我赢了吗?我要赢死他。”他对着对面恶狠狠地说。 对面居然是穷鬼老七。穷鬼老七握了一把钱,乐的嘴都合不拢。这些天没见他,他居然镶上满口牙,衣服也干净利索,腕子上戴着表,脖子上挂着链子,有点暴发户的意思。 穷鬼老七摇摇手里的钱,笑眯眯地说:“陈皮我的钱都在这,有本事都赢走吧。” “我日你哥,你看我怎么赢你。”陈皮大汗淋漓,顾不得擦,要去台面上压钱。 我拉住他,低声说:“赶紧跟我走,要出事。” “什么?”陈皮没听清:“三儿,你再烦我,别说我真翻脸了,没看我这几把都赢了吗。” 我看看表,离刚才已经过去了四分钟,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弥漫全身。我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外拽。 陈皮拼命挣扎:“三儿,你想干什么?” 我急得大骂:“要出事了!” 我这一嗓子特别大,赌场一瞬间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瞅我们。我和陈皮站在门口,面面相觑,紧接着下一秒,其他人又开始兴奋地大叫,重新投入到赌博里。 我把他拉出棚子,他阴着脸:“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指着对面的山上说:“刚才我上厕所,看到有两个穿黑夹克的人鬼鬼祟祟,好像在商量什么事,他们要打劫这个地方。” 陈皮一边往山那头走,一边哈哈大笑:“三儿,我发现你真够搞笑的。两个贼要打劫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保安这么多,除非他们手里有机关枪,把人都给突突了。” 我说:“他们说五分钟以后行动……看看表,现在正好五分钟。” 陈皮不耐烦:“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进去好好赢赢老七,看见他我就搂不住火。” 他转身要走,表已经过了五分钟,应该没事吧,真的是自己多想了?我正要和陈皮一起往回走,就在这时,突然轰!一声巨响,一股强大的冲击波推过来,我和陈皮像两片纸糊的纸人一样飞出去。飞出去的瞬间,时间拉得极慢,我看到不远处赌博的棚子,突然之间炸得四分五裂,防雨篷布无影无踪。就好像把所有的人、钱、赌博装置、木头、石块都塞在一个炸药桶里,突然点燃,所有的东西一瞬间全迸射出去,天空下了一场偌大的雨。 我和陈皮落在地上,好半天我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天和地都是红彤彤的一大片,这股由人的肢体和泥土以及其他乱七八糟东西组成的“大雨”足足持续了十几秒钟,一直下,一直下。 我亲眼看到一只血淋淋的断手落在不远的地方,手指头似乎还有知觉,动了一动。 整个脑子一片空白,耳朵什么也听不见,我大口喘着气,看着不远处的赌场变成一片狼藉,地上有个很明显的黑色深坑,周围一个人都看不见,入眼的全是残肢碎片。 这时,我模模糊糊看到从山上走下来两个人,正是先前的黑夹克。他们快速走到爆炸地点附近,张开一个黑色背包,快速地抓着地上散乱的钞票往里面放。 其中有个人抬起头看见了我,他好像对同伴说着什么,然后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枪。 第二十八章 惊天爆炸案 那人走过来,举着枪对准了我的脑袋。这时他的同伴背着黑包过来,低声对说了什么。那人阴沉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一下。把枪收起来。两个人顺着后山的山路飞窜而去,很快消失在山林里。 我想爬起,一阵眩晕,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醒来,全身都疼,周围白茫茫一片,有医生有护士,在来回走动,我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我看到了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罗小米在床前守候,妹妹罗小米看我醒了,眼泪流出来,哽咽一声:“哥……” 这时有医生进来查看情况,大嫂赶紧问他怎么样了。 医生说:“幸亏病人离爆炸地点比较远,据目前来看受伤不重,不过还要做一下ct。看看有没有内伤。” 我挣扎要起来,大嫂赶忙拦着我,她坐在床头,摸了摸我的头发,心疼哭了:“三儿,你说你好不央的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大哥阴着脸说:“怎么没炸死,他活该!三儿,我说了多少遍,别和陈皮混在一起,他就是个烂赌鬼。你说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魏大海的赌场里?” 大嫂哭着说:“你少说两句吧,三儿差点被炸死。” 大哥看着我,气哼哼出了病房。我浑身酸痛,脑子还是晕晕的。想说什么嗓子里像是冒了火,紧接着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晚了。病房里日光灯“嗡嗡”响着,大哥大嫂他们都回去了。妹妹罗小米正在一边坐着玩手机,看我醒了,赶紧端来水:“哥,是不是渴了?” 我的身子勉强能动,挣扎着坐起来,这时我看到窗边站着一个人。披着黑色外衣,身形很熟悉。他转过身,我陡然一惊,原来是廖警官。 廖警官走过来,坐在床边:“小罗,怎么样了?” 我苦笑:“还能怎么样,差点就见阎王爷了,现在回想起来还像做梦一样。” 廖警官说:“能不能和我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脑海里出现爆炸的情景,当时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想。现在这么一回忆。真是阵阵后怕,浑身像是被电流穿过。我艰难地说:“我是怎么到医院的?” “爆炸案发生后,有人报了警,当地警方迅速赶到现场,封锁爆炸案地点,抢救伤员。”廖警官说。 “死人了吗?”我脑子还有点糊涂。 廖警官面色凝重:“作为赌窝的木头棚子炸飞了,另外还造成22人死亡,十余人受伤。你算是伤势比较轻的,有的人已经造成终生的残疾。这件案子太大了,震动全国,当地警方处理不了,现在已经通报省里,省公安厅做出重要指示,一定要尽早破案。另外拜这件爆炸案所赐,你们那里警方已经开始准备对乡间赌博现象进行严打了,凡是参与赌博的都会遭遇法律的审判。” 我脑海里时刻闪回着那片猩红色的血雨。 廖警官叹口气:“小罗啊小罗,没想到你也是当事人。说说吧,你当时在那干什么?” 我揉了揉发晕的脑袋说:“当时我一个朋友在那玩,硬拉着我去,我保证我没有参赌。” 廖警官道:“先不说这个,关于爆炸案你能不能提供一些线索。” 他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另外又打开了录音笔。 我点点头:“我知道一些情况,都说给你听。” 我把我在厕所听到两个黑夹克秘密商议的事情说了一遍,廖警官非常重视,反复问询那两个人的长相,又问我他们拿的是什么枪。我一个良民,哪认识枪,比划半天也不得其所。 廖警官马上打电话把情况报告上去,他急匆匆地走了。 看他走了,妹妹小米担心地说:“哥,那些坏人会不会知道咱们告的密,打击报复啊?” 我苦笑:“死了二十二个人,重伤十几个,这些人枪毙一百回都够了。我要把这些情况还瞒着不说,我他妈还叫个人吗?” 我在医院休息了几天,不断有警察来问话,大哥大嫂也见天来,把我看得死死的,连手机都没收了。 我不敢和他们提陈皮的事,只好托妹妹去打听。妹妹回来跟我说,陈皮受伤不重,已经出院回家了。不过他嘴比较严,据说警察找了他几次,问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知道。 听说他没事,我放下心来。 这次爆炸案实在闹得太大,我回想到遍地残肢血流成河,不寒而栗,夜夜噩梦。黄一山也太愚蠢,你要打击竞争对手,想点什么招不行,非得在赌场埋炸药?这一下死了这么多人,全城严打,你这不是也砸了自己的饭碗。 我没什么大碍,在医院住了几天,就要出院。大哥亲自押着我回家,冷着脸对我说,以后禁止和陈皮一切来往,要不然看见一次揍我一次。 在回去的路上,大家七嘴八舌,慢慢讲了关于爆炸案后续的一些道听途闻。 炸死的二十二个人里有七个是本村的村民,这些天几乎满村戴孝,一家接一家的出殡,满村哭声震天。被炸死的这些人很多尸首都凑不齐,炸的七零八落,最后县殡仪馆向省市殡仪馆求援,来了一批专门给死人化妆整容的专家,为这些炸死的人用艺术手法好歹凑齐了全尸,那情景相当惨烈。 本村死人之中,值得一提的是两个人。一个外号叫田大宝,他去年才结的婚,媳妇怀孕九个月即将临盆。当男人炸死的噩耗传来时,媳妇一激动,流产了,不但生下个死婴,自己还因为大出血好悬没死过去。其状之惨,见者不忍目睹,就连说起这件事,大家都摇头叹息;另一个值得一说的是穷鬼老七,爆炸地点在棚子里,他当时在人群中,和他在一起的人几乎全都炸死了,偏偏他还留了一口气,脸部被炸的血肉模糊,听说眼珠子都掉出来,送到医院大夫硬往里塞愣是没塞进去。穷鬼老七在医院坚持了三天,终于没治过来,死了。他是村里低保户,没成过家,无儿无女,就这么走了。村委会集资出了点丧葬费把他打发。 据说穷鬼老七临死前一直在念叨一句话:还是死了的好,活着也是遭罪,再有下辈子,一定不这么活了。共女记才。 我心里堵得厉害,一闭上眼总觉得穷鬼老七在眼前那么晃悠,一会儿想起那天在柴房他拿着柴刀的模样,一会儿又想象他被炸的面目全非,全身血淋淋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堵得慌,恶心,想吐。 其实我的伤并不严重,最多就是冲击波过来的时候,腾空落地受到撞击和擦伤。可是心里上的纠结和阴影挥之不去,我现在不敢回忆,一想起来就睡不着觉,那么多活蹦乱跳鲜活的生命,一瞬间化为乌有。这黄一山真够毒的,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廖警官给我打来电话,说已经有了爆炸案的线索,两个黑夹克已经在通缉之中。另外,警方抄了大大小小的赌博窝点,农村的赌博风气终于有所逆转。除了那两个再逃的人犯,还有几个庄家也在通缉当中。一个是魏大海,一个是黄一山。 魏大海这老小子,爆炸案当天人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他家已经被抄,不过大部分现金已经被卷走。现在警方在车站、高速路口、码头、港口布下天罗地网,这次魏大海算是栽了,虽然爆炸案不是他干的,但就发生在他的赌场里,谁让他开赌场的?这次是重案,在监狱里蹲着吧,这辈子别想出来了。比较倒霉的是魏大海的小舅子,爆炸案发生的时候这小子没去,捡了一条命,当时正在家里和女人醉生梦死,刑警大队开过去,一脚把门踹开,这小子真是个愣头青,光着屁股下床要捡刀砍人,让刑警一脚踹得跪在地上,一群人上去拳打脚踢,最后挂着背拷蒙着头从家里推出去,等待他的将是严判。 另一个是黄一山。黄一山失踪了,和魏大海一样,他也卷走了现金,至今下落不明。 村子里气氛无比惨淡,阴霾密布,村街路口到处都散落着纸钱,树梢上挂着白幡,到处都是悲切的哭声。在农村人的观念里,拿着小钱赌两把,无非小打小闹,打发打发时间娱乐娱乐,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我不敢出门了,生怕让丧家苦主拦到。我心里有种很深的愧疚,觉得这些事和我有莫大的关系。我本来能阻止这一切的。 第二十九章 图穷匕首见 我好像得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在家惶惶不可终日,又怕让大哥大嫂看出来,竭力掩饰自己的恐慌。我计算着。再过几天就走吧,回城里去,熬过这一阵再说。 楼下大嫂叫我,说田大宝家里来人,让我去一趟。田大宝是本次事故中最惨的一个,可以说家破人亡,我很怕面对老田家的人。可既然找来了,也躲不开,只好硬着头皮从楼上下来。门口站着一个朴素憨厚的小伙子,对我说:“你是罗稻,爆炸案的幸存者?” “对,是我。”我说。 小伙子自我介绍,他是田家的堂侄,田大宝的家人都聚起了,想找我过去了解当时爆炸案的情况。这件事我没法推脱,本来心里就有亏。我叹口气说走吧。 从家出来,绕过一条街口,我怔住:“去老田家不是走这条路。” 小伙子在前面停下来,转过身,眼神已经变了:“罗稻,不是田家请你的,是魏家请你。” “魏家?”我怔怔,忽然醒悟:“魏大海?” 这时,也不知从哪开过来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车门拉开,小伙子指着车上说:“上吧,魏老板要见你。” 我冷汗顿时下来了,现在全国通缉魏大海,这小子以后就亡命天涯了。没想到居然到现在还没跑路。他抓我做什么?我要是上了车,还能活命吗? 这时从车门里探出一个光头脑袋,满脸横肉。穿着黑背心,一看就不是善类,不耐烦地说:“怎么了,磨磨唧唧的,还让我们下去拖你?!” 我擦擦汗,知道不去不行,跑是肯定跑不了。就算现在跑了,让贼这么惦记着,以后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了。 我叹口气,钻进车里。 狭窄的车厢里坐了四五条大汉,不是横丝肉就是疤瘌脸,气氛相当压抑和紧张。那小伙子也钻进来,坐在我对面说:“你别紧张,跟你没关系,请你去把事情说明白就行。开车吧。” 车子发动起来,有人把窗户拉上。这里的窗户是两层的。外面一层透明,里面还有一层是黑色的,像是刷了黑漆,这两层窗户全部拉上,顿时车厢里一丝光都没有,黑压压一片。 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可能是怕我把路线记下来。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这么紧张,我除非脑子进水,要不然不会去告发的。 车子在路上颠簸了很长时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有的在睡觉有的在玩手机,车厢里气氛非常压抑。 我知道害怕也没用,索性也闭上眼假寐。正迷迷糊糊的时候,车子停了,车门拉开,外面的阳光射进来,非常刺眼。 我被人从车上推下去,眼前是荒山野岭,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不远处是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我被人推了进去。 小楼里没有装修,墙面都是暗灰色的水泥,厅堂里放着一张超大的圆桌,上面乱七八糟摆满了各种管制刀具,有几个人正坐在墙角的破板凳上说说笑笑。 这些人大都穿着军绿色的衣服,染着红红黄黄的头发,非常年轻,眼神中透漏出很残忍的目光。 我看到墙角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正是陈皮。他也被抓来了。 里屋走出一人,魁梧的身材,前面居然挂着围裙,手里端着两个盘子,来到桌前,对着一个小年轻就是一脚:“让你收拾桌子没听到吗,开饭了。” 端盘子的这个人正是魏大海。有日子没见他了,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变过。似乎被警察通缉,对于他来说没有一丝的影响。 那些小年轻特别听他的话,一起手忙脚乱地把桌子清理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区域。魏大海招呼几个人到里屋帮他一起端饭,时间不长热气腾腾的一桌子,两个瓷脸盆,一个装满稀饭,一个盛着大馒头,菜就简单了,有烧鱼有咸菜,还有大葱蘸大酱什么的,魏大海和这些手下或坐或站,每人端了稀饭拿着馒头,稀里呼噜吃起来。 魏大海看见我,咽下一口馒头说:“三儿,一起来不?” 这个时候我哪能吃的下饭,苦笑着摇摇头。 魏大海和这些人吃的这个香,也没人看着我们。陈皮侧过脸对我使了个眼色,我看到他脸上有几处青淤,心里一颤,是不是挨打了? 魏大海这伙人虽然还没露出凶相,但此时的气氛已经相当压抑和恐怖。我心脏怦怦跳,额头渗出虚汗。 十几分钟后,吃完了。魏大海招呼人把东西收拾下去,他用围裙擦擦嘴,搬过一张凳子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说:“三儿,咱们都是一村人,本乡本土的,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老老实实,我不会难为你的。” “魏哥,你问吧。” “我听说在爆炸当天,你曾经听过很重要的一段对话,是有关爆炸案凶手的,是吗?说说看。”魏大海道。 我没有心情了解他是怎么知道这个事,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我赶紧把那天爆炸案前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旁边有人冷笑:“黄一山是真敢玩,他杀了这么多人,把我们也陷了进去。” 魏大海看我:“你知不知道黄一山现在在哪?” 我苦笑:“这个是真不知道,现在天罗地网抓他,那么多警察严防死守,都找不到他的影子,我上哪去找他去。” 魏大海指着屋里的人说:“三儿,这些人里既有我的手下,还有爆炸案死难者的亲戚朋友。我的手下呢,靠赌场吃饭,现在赌场没了,他们还被通缉,你说他们心里能安稳吗?还有那些受难者的亲朋好友,现在一股心思就是要报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黄一山,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对不对?” 屋里那些人全都横眉竖眼,大吼:“对!” 魏大海慢条斯理抽出一根烟点上:“既然这件事发生在我的地盘上,处于江湖道义我也要把黄一山抓住,把他交给有血债的这些朋友们,更别说我和他还有私仇。”他吐出一口烟圈:“黄一山,肯定的死。” 我不敢说话,只能点点头。 屋子里这些人如狼似虎,眼珠子一个个瞪得跟牛眼那么大,一看到这样的混混,我就浑身不舒服。我觉得这样的人没事还想找点事,他们就像长满了尖刺的豪猪,时不时能捅人一下。此时被这些人盯着,我头皮发麻,不知说什么好。 魏大海说:“我们也不想为难你,知道你是个老实孩子,只要说实话,我就送你回去。” “魏哥,你让我说啥啊,我啥都不知道。”我都快声泪俱下了:“黄一山跑到什么地方我怎么知道呢?” 魏大海沉默一下,说:“陈皮曾经和黄一山关系特别好,有没有过这事。” 有人过去把陈皮提溜过来,他们对陈皮就没这么客气了,大头皮鞋照着屁股猛踹。陈皮哭丧着脸说:“魏老板,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和黄一山确实有一阵子关系特别好,但后来他坑我,我就没再搭理他。” “他怎么坑你的?”魏大海冷着脸问。 陈皮支支吾吾不说话,旁边的大汉吼:“你他妈还想挨揍啊。” 我这个着急,都什么时候了,魏大海这是铁了心要和黄一山血拼,陈皮还遮掩着那点秘密不说,咱们这样的小人物就别夹在里边当炮灰了。 我赶紧道:“我都知道,我说吧。” 陈皮着急,拼命使眼色,我不能再听他的。自从和他混一起,就没他妈的得一点好处。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斟酌一下,把黄一山怎么算计陈皮,用小鬼坑他的事说了一下。我本来还想说说我们盗走黄一山风水镜的事,一脱口我就后悔了,魏大海要是知道黄一山报复他的赌场是因为我们的缘故,这梁子就大了,我和陈皮谁也不想囫囵个出去。 可风水镜已经出口,屋子里所有人都看着我们,我硬着头皮往下编,就说黄一山有个法器让我们偷来了,存在朋友那。 先前骗我来的那个小伙子灵机一动:“魏哥,我有个办法。” “说。” “黄一山请来的那个泰国法师不是在镜子里下了灵引吗?我们可以用镜子把他引出来,来个瓮中抓鳖。”共女岁亡。 魏大海一拍大腿:“不错!只要抓住那个泰国人,就不愁黄一山的下落。三儿,那镜子呢?” “在一个朋友那里。”我说。 魏大海说:“我马上调配人手,和你一起去拿镜子,然后商量一下怎么做局勾引他们上钩。” 我心中冷笑,陈玉珍啊陈玉珍,我看你还怎么置身事外。 第三十章 大斗法 我被押着上了车,陈皮留下来当人质,面包车颠颠簸簸开了出去。车厢还是黑不隆冬,密不透风。开了很长时间,车子停下来。有人让我下去,在黑暗中呆的时间长了,很难适应外面的阳光。我头脑一片混乱,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来,原来已经到了镇上。我又安排坐到了前面副驾驶的位置,负责给司机引路。 告发陈玉珍我没有一点心里愧疚,这老小子粘上毛比猴都精,现在他想置身事外都不可能。 在我的引路下,我们很快来到了陈玉珍的住宅楼,一伙人架着我噔噔噔上了楼,领头的这个小伙子心很细,让我们不要敲门,他彬彬有礼摁动门铃。 响了几声,门开了一条缝,陈玉珍探出脸看。他警惕性相当高。看见我的时候还没什么,等眼睛扫到身后这些人,第一时间马上要关门。有个混混手疾眼快,上去一脚把门踹开,陈玉珍踉跄了几步摔在地上,他脸色变了:“你们干什么?私闯民宅吗?” 众人走了进去,反手把门锁上。 “你叫陈玉珍?”小伙子问。 “你们认错人了吧。”陈玉珍从地上爬起来:“我不认识你们。” “你认识他不?”有人指着我说。 我道:“老陈,别装了,我都进去了,更别说你,老老实实合作吧。” 陈玉珍仰天长叹:“我真是遇人不淑,罗稻,我算是栽在你身上了。这几天我就觉得不得劲,还给自己占了一卦。大凶之兆,果然现世报来得快。你们要干什么?” “陈师傅,你别害怕。”小伙子说:“这件事跟你关系不大,只是需要你合作,如果你不听话,我们就没办法了。” “好说,好说,到底怎么了。”陈玉珍问。 我把经过说了一遍,说风水镜现在在你的手里。需要用它把黄一山身边那位泰国高手引出来,现在能干这个活的,只有你了。 陈玉珍掸掸衣服,坐在椅子上左右晃着,打着官腔:“这件事有点棘手,那位高手我见识过,功力深不可测。让我出手也不是不可以,但价钱的问题……” 小伙子笑了,推推我说:“罗稻,你把爆炸案的情况跟咱们陈师傅说说。他可能还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我绘声绘色地把爆炸案描述了一遍,然后说道:“现在江湖黑白两道,撒下海捕暗花,好几拨人马要抓黄一山。老陈,你看到我身边这些人了吗,他们基本上都是爆炸案死难者的三朋四友,一个个眼珠子都是红的,你想问他们要工钱,先掂量掂量自己这把老骨头。” 陈玉珍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听我一说整个人就傻了。他是老江湖,可从来没遇过这种骇人听闻的恶性杀人案。好家伙,一口气死了二十二个,这片水太深,不是他趟得起的。 陈玉珍风向转得很快,马上说道:“其实吧,法师这份职业细说起来也算江湖八大门之一,大家都是同道朋友,江湖同辈,我帮忙是应该的。别提钱,我这人最烦把钱挂在嘴边。” 他起身到里屋,不多时拿出一个木盒,打开之后,里面铺着红色丝绸的软垫,上面摆放的正是那一面六棱风水镜。 陈玉珍道:“我已经暂时把上面的灵引封印了,要招来那位泰国巫师,还需要一些准备工作。我需要有个人忙我,事先声明,这件事九死一生,你们掂量着办。” “陈师傅不用担心人的问题,你把自己的准备工作做好就行。”小伙子淡淡地笑。 “另外,引这位法师出来,必然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斗法,最好能安排一个远离市区人群的偏僻场地。咱们以逸待劳,坐等敌人上钩。”陈玉珍说。 小伙子点点头:“都记下了。” 经过和魏大海的商议,最后把埋伏的地点选在市郊的一处废弃别墅。那里是一片烂尾楼,生满杂草,无人居住,偶尔有附近村落的人赶着羊到那里吃草。 需要协助陈玉珍的人,自然就落在了我和陈皮的头上。 天色快擦黑的时候,我和陈皮还有一车人赶到了那片别墅,魏大海和陈玉珍亲自坐镇。魏大海也算个将才,观察好周遭地形,让这些小弟分散埋伏起来,别墅周围更是布下重岗。 我们几个人走进别墅的一楼正厅,陈玉珍拿着风水镜说:“这些天,那位法师一直在寻找这面风水镜,它非常不安分,跳得很厉害。可见这个法器对于他来说很重要,只要我现在把灵引的封印抹掉,他马上就能知道这里,便会找来。” “那就抹掉吧。”魏大海说。 陈玉珍摇摇头:“虽然我们已经提前埋伏好,但还是敌暗我明,一旦法师找来,便是不死不休的斗法。这些东南亚的法师我太了解,心眼很小,睚眦必报,我们拿了他的风水镜,他肯定要致我们于死地。既然如此,我们就提前做好准备。小罗,小陈,就委屈委屈你们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陈玉珍损透了,他肯定是在报复我告密,居然让我和陈皮做诱饵,吸引泰国法师上钩。 陈玉珍道:“我已经在此地布下了一个阵法,名曰九龙阵法,这可是门派绝学,我一生都没摆过,今天用出来。你们两个小鬼也不用担心,放心大胆在这里守着,他们不来则可,来了我让他们有去无回。” “陈师傅,我和三儿的命都在你手里攥着呢,你可别玩我们。”陈皮苦着脸说。 陈玉珍看看魏大海:“就算要坑你们,我也不能坑魏老板,是不。” 魏大海淡淡笑:“不错,现在起我们是一根藤的蚂蚱。不抓着黄一山,谁也别打算回家。三儿,陈皮,我已经托人到你们家里打过招呼。好了陈师傅,抓紧时间。” 陈玉珍交给我和陈皮两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这东西像是一种武器,把手上雕刻着骷髅。他告诉我们,这是他们门派祖传的镇魔之物,名曰金刚杵,一会儿如果看见泰国人来了,就用这东西往他身上招呼,只要见了血就能破他的妖术。 他又和魏大海交待了一些事,然后把那面风水镜高高悬挂在墙上。 陈玉珍默默念动口诀,一双手快速变幻手印,然后轻轻一抹,擦掉了风水镜下面一滴暗红色的血渍。说来也怪,大晚上的,也没什么光,这面镜子突然波动,像是淋了一层涟漪。居然开始轻轻颤抖,像是获得了某种感召。 众人面面相觑,我们都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陈玉珍道:“封印已开,法师感知到了灵引,他要来了。” “什么时候会过来?”魏大海也有些紧张。 陈玉珍摇摇头:“不知道,看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应该很快。这些泰国人到了内地,仗着大陆断了法术传承,他们就肆意胡为,横行无忌,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他今晚肯定会来报复我们的。” 魏大海从包里掏出喷子:“来了就走不了。” “那玩意对他没用,魏老板,你告诉手下人不要轻举妄动,听我指挥。”陈玉珍说:“这个泰国佬十分危险,又阴又毒。” 他们商量着慢慢走了出去,“哐”一声,把别墅的大门关上。 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我和陈皮两个人,我们看着头顶妖邪异常的风水镜谁也没说话,气氛沉郁古怪。他拉着我,我们靠着墙根坐下,互相看看,默默无语。共巨见弟。 “陈皮,折腾这么一圈,你有什么要说的。”别墅没有窗,月光斜斜地照下来,外面夜风肆虐,如同鬼哭狼嚎。 好半天陈皮才道:“就像做梦一样。” 陈皮默默掏出烟递给我一根,我们头碰头把烟点上。正抽着,突然间我头皮发炸,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背汗毛根根俱竖。 我站起身,盯着外面黑洞洞的地方,陈皮赶忙问怎么了。 我说道:“我感觉到了,那个泰国人似乎已经来了,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不会吧。”陈皮有点害怕,紧紧拉着我,他低声问:“我们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心悸地很厉害,心脏狂跳,浑身焦躁不安。 这时,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腥味,我们似乎听到风中夹杂着许多细细碎碎的声音。我和陈皮慢慢走到窗边。目所能及的所在,看不见一个人影,到处是破败的杂草。天空中一轮残白色的月亮,非常刺眼。 陈皮眼神好,他指着前面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我也懵了。只见一大片杂草细细碎碎,目光再扩大一些,从远处密密麻麻爬过来很多东西,那是一大群昆虫。 第三十一章 巨大的危险 我和陈皮惊心动魄地看着,密密麻麻的虫子爬过,魏大海那些藏在草丛里的手下纷纷跑出去。如果来的是人,他们并不害怕。可偏偏是这种看得发痒的虫子。 “难道这就是泰国降头术?”陈皮颤抖着说。 我让他别胡说,我心里也有点发慌,谁知道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这时,远远的树林深处走出来一个人。此人就是一团黑影,在月光下看不清面目,身材瘦削,看上去好像就是那个泰国人。 陈皮紧紧捏住金刚杵,嗓音沙哑:“三儿,咋办?” 我打量了一下大厅环境,说道:“咱们不能在这里等死,找个地方藏起来。” 我们藏到阴暗角落的一根柱子后面。时间不长,那黑影慢慢走到了别墅前。从窗户看过去,他的影子落在地上,月光下拉得长长的,非常吓人。这个人没有急着进来,就这么站在大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 看着这个人,我眼皮子狂跳,全身说不出什么滋味,像有一股什么东西在身体的血管里乱窜。我经常会有这种感觉,一旦有巨大危险或是很不好事情要降临的时候,我身体就会有反应,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老寒腿能感知冬天和阴雨天一样,这也算是一种莫名的感知。 我直觉上判断,这个人非常危险,他有一股特别古怪的气息,我从来没有见过。 我和陈皮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出声,直直地看着他。外面没有一丝的声音。魏大海和陈玉珍这些人就像凭空蒸发,可我知道,他们一定躲在某个安全的角落里窥视将要发生的一切。 按照陈玉珍的狡猾和老道。不到他出手的时候,就算我和陈皮都死光了,他也会心安理得地看着。 那人慢慢走了进来,晦暗的光线里,看不出他长什么样子。他向前走着,步伐很沉重,所去的方向正是挂在墙上的风水镜。 随着他越走越近。我终于看清,碰碰陈皮。陈皮有些疑惑,耸耸肩表示不解。 来的人并不是泰国人,而是一个陌生的小个子。这人长得又黑又瘦,可能也就一米六的个子,长得像是个常年在外劳作的城市民工。 他慢慢走到墙前,踮着脚去摘挂在上面的镜子。镜子挂的相当高,这个人即使拼命踮脚也只是勉强摸到镜子的下沿。他四下里张望,看到墙根处有一把破椅子。这椅子的位置相当缺德,正好在我们的藏身之处。我和陈皮紧紧盯着他,心里紧张万分。 那个人果然朝着这张椅子走了过来,陈皮紧紧靠着我,极力压低声音:“怎么办?” 我摇摇头,表示没主意,心乱如麻。 那个人越走越近,已经来到了墙根,正要拿椅子,突然一抬眼看见了我们。他显然没意识到这个地方还藏着人,怔了一下,随即用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话快速说着。 他的表情很狰狞,指着我们,语速很快。 陈皮暗骂:“躲也躲不住了,不如跟他拼了。”说着,持着金刚杵就飞身跳出去。那人反应很快,往后一闪身躲开,随即跑回大厅。陈皮追了过去,那人并没有逃走,而是在大厅里和他周旋。 两个人像猫捉老鼠一样在宽阔的场地跑来跑去,我正看着,忽然身上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强烈的袭来,说不清怎么回事。一股莫名的煞气又好像从外面很远的地方渗透进来。 我赶忙喊:“陈皮,别和他闹了,有危险。” 话音刚落,那人停下身,陈皮正在追他,一下刹不住车两人相距很近,那人出手如电去抓陈皮,关键时候陈皮反应也极快,挥动金刚杵对着那人的手臂就扎了下去。 那人一闪身,动作虽然僵硬可迅如狡兔,躲避攻击的瞬间又出了一腿,直直踢向陈皮。陈皮哪会什么武功,打仗就凭血勇,让对面这人一脚踢在腰眼上,歪歪斜斜踉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皮坐在地上喊:“三儿,快来救我。” 可此时此刻,我已经看傻了。因为这个人的动作竟然如此熟悉,让我情不自禁想起一段往事。那是在隆城,解铃被人控制,成了傀儡。眼前这个人的动作身形,那种感觉,特别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的傀儡。 那人来到陈皮的面前,陈皮吓得在地上往后躲。 那人对准陈皮的脑袋就是一拳。这一拳速度极快,含风带电,陈皮在关键时候迸发了超人的速度,情急之下就地翻滚,那人一拳砸在地上,地上有一堆建筑垃圾,砖头瓦石什么的,这一拳下去,“哗啦啦”一片碎响,冒出浓烟。 我愈发肯定这应该就是个傀儡,如果是真人,这一拳砸在一堆乱石头上谁也受不了。 如果是傀儡的话,他可能反应没那么机敏,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悄悄从柱子后面绕出来,蹑手蹑脚,来到他的身后。对着他的脑袋,狠狠心砸了下去。 石头正砸在他的脑袋上,那人颤了一颤,头上没有出血,缓缓回过头。这样的近距离,我终于看清他的长相。 这个人大概三四十岁,脸上都是岁月深刻的皱纹,脸色黝黑,面无表情,最让人害怕的是他的两只眼睛。 眼睛是血红的,布满血丝,没有瞳孔眼白之分,就是一片红丝丝。仔细一看,那些红丝还在完全蔓延收缩,有自己的行为,看上去就像是一大片血红色蛔虫钻进了他的眼睛。 那人一把抓住我的前襟,单手一用力,居然把我凌空提起来。我双手乱舞,被他掐的呼吸不畅。 这时,只听“啊”一声狂吼,陈皮爬了起来,把金刚杵高高举起,深深地扎进这个人的手臂里。这个人看看我,又看看陈皮,人忽然瘫软下来,倒在地上。 陈皮拉起我,我们闪在一边看着。 这个人忽然翻身坐起来,捂着胳膊疼得怪叫。他猛地张开嘴,“哇”一声,开始往外吐东西。 干呕了半天,只是吐出一些涎液,我们看的手心捏把汗。这个人又干呕几声,居然吐出一些虫子。 这些虫子还真挺像蛔虫的,又细又长,身体还能在空中卷曲,和蛔虫不一样的是,它们周身都是血红色的。 这些虫子一头挂在他的嘴上,身体在空中扭曲,那一头落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一条条的挂面。 我和陈皮都看傻了。随着这些虫子的出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度的腥臭。我们转身要跑,那人躺在地上,用手捂着肚子不停地呻吟。我看到他的眼神中已经有了人的感觉,不像刚才那样冰冷。 他居然伸出手想抓我们,痛苦地说:“救救我,救救我,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共巨医扛。 他说的是汉语,我明白了,我们无意中真的破了他身上的法术。 陈皮捂着鼻子骂:“你刚才不是还想弄死我们吗?” 那人痛苦万分:“不是我,我被人控制了……有人逼我,给我喂了很多虫子,他们说不吃就杀我全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哎呦,哪位行行好,叫救护车,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陈皮拉我:“走吧,咱们别在这呆着,太邪了。” 我冲着外面大喊:“魏哥,老陈,你们别藏着了,赶紧出来啊,拿电话打120,这个人快死了。” 现在我和陈皮电话已经让人没收了,甚至兜里一分钱都没有。 喊了半天,外面没有一点声音,偶尔风吹过,似乎那些人都失踪了。 地上这个人哀嚎着,嗓子也哑了,痛苦抑制不了。他满地打滚,衣服全是灰尘,嘴里不停地呕吐那种长长的虫子。这些虫子身体黏滑,落在地上马上被脏灰包裹,形成类似泥虫一样的东西,还在不停蠕动,看上去触目惊心。 陈皮拉我:“别看了,赶紧闪人。” 我擦擦汗,和陈皮一起往外跑,刚来到大门口,陈皮像是被火燎了脚面,马上停住。他脸色惨白,指指地面。 别墅大门外的地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虫子,有的大有的小,还有一些癞蛤蟆和蛇,这些虫子没有一点声音,全都抬着头,眼睛直愣愣瞅了过来。 我和陈皮面面相觑,尽皆骇然。我最先发现了问题,在地上时隐时现一个淡淡的影子,似乎上面有什么东西。 我拍拍陈皮,示意他看,我们一起缓缓抬起头。此时天空中,黑云密布,月光暗淡,在别墅的外墙上有一处放置排气管道的凸檐,上面站着一个黑衣人,居高临下,正在看着我们。 第三十二章 针降 这个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悄无声息,突然腾空而下,在空中张开衣服。犹如一只黑色的蝙蝠。 我拉着陈皮屁滚尿流又跑回了屋里。黑衣人抖抖衣服,慢慢走了进来,伴随着他的,是一股股很浓烈的煞气。就算陈皮这样的普通人,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紧紧靠着我,表情很痛苦。这个黑衣人给我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这个黑衣人正是黄一山身边的那位泰国人。 泰国人对着我们说了几句话,估计都是泰国话,听也听不懂,他的表情相当凶恶,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风水镜,大步流星朝着镜子走过去。 我和陈皮步步倒退,根本没有斗一下的想法,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浑身的煞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泰国人没搭理我们,径自来到墙前。他个子也矮,勉强够到镜子却摘不下来。他慢慢倒退几步,一个加速,双手抓住墙面,靠着指尖之力。整个人迅速腾空,一把摘下镜子,落在地上,整个过程速度极快却偏偏又轻如点水。 他把镜子蹭了蹭,放到内兜里,要往回走。刚迈开两步,地上哀嚎的那个人抓住他的腿,嗓子已经喊哑了,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求求你,放过我,我好疼,给我解药。” 泰国人蹲下来,双手捏着他的喉咙,轻轻一用力,那人双腿颤抖。不停颤栗,只听“嘎巴”一声。脑袋软绵绵垂下,再也不动了。 我和陈皮吓得不敢出声,举手投足间就杀了一个人。 泰国人看看我们。面无表情,继续往外走。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怔住,不知何时,门外被人画了一道红色的线。 他要走出去,可脚步迟疑,似乎特别惧怕这条线。 这是陈玉珍出手了。他一直隐忍不发,其实就在等待这个泰国人上门。 泰国人走回来,一把抓起地上的那具死尸,拖着来到门口,用脚一踢这个死人的后背,尸体腾空,落在地上。泰国人跳起来,踩在尸体的身上,用尸体来涂抹地上的红线。 涂抹了一阵,那条红线居然抹不下去,泰国人一脚踢飞尸体,转头看着我和陈皮。 我们被他的眼神吓坏了。泰国人背着手走了进来,陈皮吓得拉着我就要跑。泰国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猛地张开,凭空一抖,一团黑色的烟雾笼罩在他的身前。他一指我们,那团烟雾如有灵性一般,径直向我们飘过去。 此时此刻,我全身汗毛乍竖,身上涌动的那股热流越来越盛,即害怕又有些兴奋,随着烟雾逼近,我的鼻息间竟然闻到了一股恶臭味。 “陈皮,你赶紧离开,烟雾有毒!”我大吼一声。 陈皮懵懵懂懂:“怎么?你怎么知道?我什么也没闻到。” 我把他掩在身后,眼睛直直盯着泰国人,根本不想躲。 泰国人也在看着我,他长相奇丑,活像一只猴子,可气场很大,如雷霆山峙。我们之间的烟雾愈来愈浓,渐渐飘到了我的身前。 陈皮在我的告诫下已经跑远了,拐角有一条楼梯直通二楼,他跑到楼梯上,惊慌失措地看着我。 我知道现在跑也晚了,静静看着烟雾笼在我的身上。 “这是烟降!小罗,快躲开!”一个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我看到陈玉珍走了进来。泰国人不再看我,转过身对着陈玉珍,他也知道我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对手是眼前这个人。 这时候,烟雾已经完全把我笼罩其中,我感觉呼吸急促,腥臭的味道非常刺鼻。我脑子开始昏胀,好像晕车晕船一样,鼻子痒痒的,昏头昏脑使手一摸,再张开来看,满手都是鲜血。 我鼻子里的血像自来水一样流了下来。此时我已经无法聚集注意力,眼前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我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两步,脚下如同踩了棉花,鼻子里的血“嗤嗤”往外流。共围团血。 我听到陈玉珍在远处叹口气:“完了,这孩子算是完了。这种烟降是尸油结合各种毒物炼制出来的,集合了死气和邪气,再用泰国独门降头术催化,无比阴毒,小罗,我是救不了你。” 我“噗通”摔在地上,浑身难受,勉强抬起头去看,泰国人已经和陈玉珍过上手了。 陈玉珍边打边笑:“小鬼,我当你多有本事呢,不过如此。等我催用阵法,你就死翘翘了。” 他猛地跳出圈外,泰国人一愣,陈玉珍大吼一声:“开阵!” 别墅二楼还有三楼的走廊里突然亮起很多强光。这些都是早已安排好的魏大海手下,他们藏在别墅的高层走廊,此时一听陈玉珍招呼,全都冒出头来,打着狼眼手电,把功率推到最大,从上面射下来。 打手电这些人所站的位置很有讲究,并不是随机的,而是根据陈玉珍精心布置的阵法。此时光线上上下下,层层叠叠,颇有层次感。这些光从不同角度射出,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在大厅中间的这个泰国人。 泰国人被乍射出来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怪叫几声,他居然开始撕扯外面的衣服。 陈玉珍也是一凛,他这人特别精明,知道一旦阵法开启,把泰国人逼入阵中,这小子会狗急跳墙,一旦憋出什么大招来同归于尽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趁着泰国人发疯,有人来到我身边,想把我拖走,陈玉珍大喊一声:“你们不要命了?知不知道罗稻已经身中剧毒?谁碰他谁死。” 那些人“呜”一下就跑光了。 我浑身难受,每个关节都在疼,像是有小锉刀在里面磨。我勉强脱了外衣,把袖子卷成条塞在鼻子里,可是根本挡不住流出来的血,前胸全是鲜红色的血。 我坐在墙根,看着黑暗简陋的大厅,如同瀑布倾斜一般的光柱,心中却是无比的宁静。我要死了吗?死就是这个感觉? 每一分每一秒都极为漫长,我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平衡中,这种感觉妙不可言,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美妙而绚烂。这一瞬间我心中能体悟到的东西,似乎超过了眼前的这一切表象,而达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境界。 脑海里凭空就多出两个字“太虚”。 我静静躺着,什么也不想,眼前看到什么就直接反馈到大脑里,自然成景,原汁原味。我看到泰国人把外面的衣服脱了,里面只穿着红色的裤衩和一件红色的上衣,他在这么多光柱的照射下,显得焦躁无比,不断嘶吼。 他盘膝坐在地上,从上衣里掏出一条绿叶包成的团,慢慢解开,里面居然裹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米饭有青蛙的尸体还有许多虫子,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全都填进嘴里,开始大口咀嚼,吃的狼吞虎咽,全然不顾周围情况。 这种情景实在太骇然,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很多人手里的手电几乎把持不住,光线晃悠不停。 随着泰国人把这包饭吃完,他神色和缓,阵法似乎对他已经不管用。他从红色内衣里掏出两根针,这两根针的针眼里都拖着长长的线。 他看着陈玉珍,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然后拿起一根针缓缓插进自己手腕的动脉里。这根针一点点深入,鲜血顺着伤口往外流,长长的针最后只留个针头在外面。 陈玉珍倒吸一口冷气,知道不好刚要走,泰国人拿起另一根针,对着自己的额头就扎了进去。 陈玉珍大叫一声,双腿发软躺在地上,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脑门,血流如注。 这时候,魏大海从外面进来,他还算有情义,拉着陈玉珍要往外拖。陈玉珍疼得不停呻吟:“哎呦,他居然用的是针降,他要和我同归于尽。” 魏大海真有点大哥的气质,喊了一声:“人呢?别他妈用手电照了,群殴,把这个泰国人给我抓起来!” 陈玉珍惨叫:“不能动他!” 他话还没说完,别墅上面几层的手电陆续灭了,那些小弟们只听魏大海的话,他们不在布置阵法,一起从楼上要下来,准备围殴泰国人。 灯光一熄,泰国人诡秘地一笑,缓缓把额头的针拔出来,对准了自己的右眼。 第三十三章 生死的考验 陈玉珍血流满面,他本来长得就丑,此时更加狰狞,看到泰国人要刺自己的眼睛。他撕心裂肺地狂吼:“别让他刺眼!” 魏大海那些手下“呼啦”都冲过去,还没到近前,泰国人黑漆漆猴子一样的脸露出惨笑,牙都被血染红了,他猛地一抖,从红色上衣里冒出一股黑色的烟雾。这种烟雾应该是凭意念操控,可远可近,把他笼罩在其中,形成一个类似蛋形的结界。 这些小弟马仔的一个个也不是傻子,看到这种情景都迟疑没有过去,生怕这些烟雾有毒。 这个泰国人实在是太诡异,人们对不熟悉的现象本来就怀有恐惧感。这些人和陈玉珍也没什么感情,犯不上把自个命送进去。 泰国人盘膝坐在地上,十分从容地拿起尖针,对准右眼,缓缓下手。这根针慢慢逼近了他的眼睛。他稍一停顿,下一秒钟不再犹豫,缓缓把尖针插进了右面的眼球。 针一进去,只能陈玉珍一声惨叫,他重重摔在地上。满地翻滚,搅起一大片烟尘。 魏大海也有点吓傻了,让人把他扶起来,只见陈玉珍右眼流下一道细细的血线,从眼睛一直流到下巴,看上去触目惊心。 泰国人不动如山,面无表情,手上还在用力,把这根针越插越深,露在眼睛外面只有短短的一小截,用手指的指尖勉强还能捏到。 陈玉珍干嚎的嗓子都哑了,疼得满地打滚,紧紧捂住右眼。 我躺在墙根,静静看着触目惊心的这一幕,残存的意识还在暗想。如果泰国人的这种法术也属于傀儡术的话,那实在是太邪门太霸道了。居然伤己身就可以伤傀儡身,他这么做固然可以打击敌人,可自己不也是同归于尽了吗。 魏大海从包里抄出喷子。他不敢走得太前,在那片烟雾外端起枪口,对着泰国人就轰了一枪。喷子这玩意,比枪可差远了,距离稍微远点,连个屁都打不中。但这一枪,打出了气势,一声巨响,枪头冒烟,震得空洞的别墅里回响不绝。 泰国人停了下来,稍一凝滞,开始往外拔针。这幕场景光是看着,就浑身发酸。泰国人以极慢的速度,把这根针从右眼里拔了出来。陈玉珍终于停下了惨嚎,躺在地上一抽一抽的。 泰国人慢慢站起来,开始往外走,他身体上笼罩着浓浓的烟雾。周围人看他来了,马上让出一条道,谁也不敢靠前,有人一捂鼻子:“我靠,真特么臭。” “这不是烟!是虫子!”距离比较近的人待看清了,猛地喊了一声。 这是身形小如芥子的蚊虫,因为太小了,肉眼几乎不可辨,数目又太多了,成千上万,这些虫子凝聚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片黑压压的烟雾。 谁也不敢靠近,泰国人慢慢走向门口。魏大海手疾眼快,把地上已经没了半条命的陈玉珍拖到一边。泰国人走到魏大海前停下来,表情非常吓人,用手指着魏大海,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魏大海也能揣摩出他在说什么,他挺起喷子,指着泰国人:“妈的,就是我打你了,你能咋的。” 大厅里气氛压抑诡谲,魏大海和泰国人面对面站着,两个人剑拔弩张,周围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说话。 我远远看着这一幕,眼前场景开始模糊,是不是大限已到?我喉咙窜动,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远远飘逝的意识,像睡觉一样,不过就是长眠不醒。 就在我合眼的时候,身后忽然有双手摸到了我的肩膀,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说什么你听什么。” 我勉强振作一些精神,这个声音温润祥和,恍恍惚惚听来,既熟悉又安心,我像是在茫茫黑暗深山中不知所归,忽然在冥冥之外,如一道光线一阵铃声,给我方向照我光明。 我在黑暗中抬起头,用意识去飞升贴近那个声音。 “原夫一念自性,体元湛寂。自性之心,用本虚灵。无相无名,绝思绝议。作群生之依止,为万法之根源。究竟号中道中空,褒美称第一义谛……” 念的是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也无法理解,可状态相当微妙,似乎能看透文字相,直接触摸到后面的东西。要的就是这种似懂似不懂,似触摸到又没触摸到的感觉,一念在生一念在死,我像是在一条犹如缎带的江水里漂浮。共围役亡。 “……古有四位尊者,行万里路于西天取经,行至凌云渡,坐无底船过江。船头摆渡,尊者看江水上飘过一具死尸,另一位尊者道,是你是你。” 这个故事,我似乎朦朦胧胧听过的,如今一听,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跟着念:是你是你,是我是我。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解铃就在身边,他的笑容是那么熟悉,看着我淡淡笑着。阴霾顿散,我下意识坐起来,忽然发现自己的气息不再凝滞,头脑清明,脱胎换骨一般,好像突然间开悟了,有些道理似明白又不明白,这种感觉就像是大病初愈,重感冒刚好,浑身舒坦,又说不上来的那股劲。 “你怎么来了?”我眼神发光。 解铃道:“我的事稍等再议,你先把这个泰国人收拾了。” “什么?”我愣了:“我收拾?” 解铃把地上的金刚杵捡起来塞在我手里:“你怕什么,你的身体大有来历,非同寻常,这泰国法师的三脚猫降头对你不起作用,过去把这玩意插在他身体里,就能破了他的妖术。” 我对解铃自然是一百个信任,一翻身站起来,抄着金刚杵走了过去。刚才生和死之间看似时间很长,实则也就一眨眼的工夫,短短一瞬。我明白了什么,周遭一切一观即明,却不可深究,就保持这种感知一触即收的状态。 我来到泰国人的身后,他没有察觉我,还在直眉瞪眼地盯着魏大海。 魏大海惊讶地看着我,我走进了那片细小蚊虫凝聚的烟雾里。泰国人猛然觉察不对劲,回头看到我,他大惊失色,没想到会有人破了他的降头术。他转身就往外跑,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泰国人连连怒喝,逼迫那些蚊蝇向我进攻,我反正都死过一次,无畏无惧,用金刚杵毫无章法地捅向他。 泰国人竟然被我逼得连连倒退,魏大海和那些混混精神大振,虽然不敢过来,在外围加油呐喊。泰国人不敢恋战,急匆匆往外跑。 我看到躺在地上的陈玉珍,心中悲悯感大作,对这个猴子一样的泰国人心中生满了恨意,抄着金刚杵就扎向他。 泰国人发出凄厉的一声叫喊,竟然没有躲开,我一杵扎在他的肩膀上。泰国人惨叫,而不远处的陈玉珍似乎有了感应,也疼得一声叫。 泰国人知道遇到碴子了,身形很快,要往外跑,刚走到外面就停住。解铃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外面,抱着肩膀笑:“想走?” 泰国人眼中竟然都是恐慌,居然说了一句蹩脚至极的汉语:“你们要干什么?” 魏大海在后面骂:“妈的,装什么大掰蒜,原来你会说中国话啊。” 解铃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魏大海那么大的脾气,在解铃面前竟然非常听话,马上收住嘴。 “你这是什么傀儡术?”解铃问。 泰国人憋了半天才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是师父传下来的鬼降。用人来控制灵魂。” 解铃点点头:“傀儡术分金木水火土,你的这种邪法虽然传自泰国,其实也是傀儡术变形的一种,以土养虫,应该就是傀儡术里的土法了。这样吧,你留下破降信物就走吧。” 泰国人看看他,又看看我们,沉吟片刻,缓缓从兜里掏出那面风水镜放在地上:“这些人私拿我的破降信物,我只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们都是要死的……今日是我学艺不精。” “有因才有果,所以今天我才会让你离开。”解铃让开路。泰国人看了他一眼,光着身子向前走,草丛里爬着一些毒虫顺着他的光腿往上爬,密密麻麻一片,看得十分渗人。 魏大海拿着喷子,噔噔噔跑过来,枪头举起,对着泰国人。 泰国人有些动怒:“我已留下信物,还想做什么?” “黄一山呢?”魏大海问。 泰国人冷冷道:“他在南山二号防空洞,我要走了,今日之辱日后必来讨教。”说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魏大海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把枪抬起来,对准了泰国人的脑袋,就要射击。 第三十四章 阴间报批 “让他走吧。”解铃在后面说。 魏大海比划了两下,还是把枪放下,泰国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林子深处。 “兄弟,我好像见过你。”魏大海来到解铃旁边。疑惑地说。 解铃笑笑:“赶紧去抓那个什么黄一山吧,晚了他就跑了,我不掺合你们之间的恩怨。不过有个事要求你帮个忙。” 魏大海眼皮子活络,刚才泰国人看见解铃吓成什么样了,他知道解铃是高人,加上解铃气场十足,他表现得很顺从:“好,你说。” “给我留下一辆车,两个人帮忙,我要送陈玉珍去医院。” “哦,哦,怎么把陈师傅给忘了。”魏大海赶紧叫人进别墅,时间不长,把折腾得半死的陈玉珍背出来。陈玉珍满脸是血,面若金纸一般的脸庞。 他勉强抬起头,沙哑着说:“你是……解……” 解铃摆摆手:“这是因果。也是你的缘法,不要说话。”他拿起陈玉珍的右手,两指搭在上面一探,然后点点头:“你体内还残留一些煞气,我会帮你除去的,右眼保不住了。” 陈玉珍一听这话。一口气没上来,又昏死过去。 魏大海开了几辆车,众人陆续上车而去,解铃拦住魏大海,说:“我不知道你和黄一山有什么梁子。又为什么摆下这样的局,我希望不要泄私仇,最好是能把那个人绳之于法。”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魏大海招呼小弟们上了车,呼啸而去。 最后只留下一辆车,还留下一个司机。我和司机抬着昏迷的陈玉珍上了车。车子刚要发动。陈皮忽然从别墅里跑出来。整个过程中他一直藏在角落不敢露头,现在看大家要走了,才期期艾艾地跑出来。 他对解铃说:“我记得你,你就是三儿那个会道法的朋友。” 解铃看我:“你朋友?”随即指着车说:“那一起上车吧。” 陈皮退后一步,对着解铃要跪在地上。还没跪实,在空中时,解铃手疾眼快出手拦住:“你这是怎么话说的?” 陈皮喉结动了动,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道:“你是三儿的师父,我经常听他提起你。师父,我……我也想拜你为师。” 解铃笑:“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拜师。哈哈。”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你是。”陈皮喃喃说。 解铃道:“这样吧,只要你能说出我的名字,我就收你为徒,就是现在,过期不候。” 陈皮绞尽脑汁:“你姓谢,谢谢的谢,叫这个……”他对我使眼色,我哈哈笑,拍拍他:“行了,行了,你可拉到,回家好好过日子得了。” 解铃不再看他,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我和陈皮一左一右进了后座位,中间是昏迷不醒的陈玉珍。 “缘法。”解铃拉开车窗,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废宅说。 我们把陈玉珍送到医院,解铃交了医药费。我对他有一肚子疑问,可找不着机会询问。陈皮在解铃面前鞍前马后,忙前忙后,解铃真有点世外高人的味道,对陈皮说:“那我给你个忠告吧,希望你能记在心里。你天生福薄,生性愚钝,要把注意力多放在增长福慧上,一心存善,多念佛法,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要再碰了。你的生活自然就会好起来。” 陈皮叹口气:“经过这么多事,生和死的考验,其实我都看明白了。师父,你就让我管你叫师父吧,你不收我,可我还是把你当师父看。我心里没着没落的,希望师父能给我方向和光明。” 解铃怔怔看着窗外,现在已是春季,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医院的庭院开满了白色的樱花,非常漂亮。 解铃点手叫过我和陈皮,我们三人站在窗前,一阵微风吹过,樱花瓣纷纷落下。 “我是无常门的,你们知道什么是无常吗?”解铃问。 陈皮摇摇头,我想了想说:“无常就是变化特别多,不固定的意思吧。” 解铃点点头:“有点这方面的意思,还是理解的狭了,我打个比方来说,现在,此时此刻的医院,一百年前这里可能只是一片低矮的贫民窟,一百年后可能这里又会变成废墟,也可能在二百年后,这里又起了一座超前的新建筑。这幻起幻灭,就是无常。” “师父,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陈皮说:“你是让我们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不论怎么变,都是假的,心要坚硬起来。” “恰恰相反。”解铃说:“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恰恰就是你所说的这些幻象,随着时间白马过隙的这一切,难道这所医院不真实吗?无常,不是让你麻木,不是让你逃避,而是让你觉得生命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都是恩赐。我们要为当下的每一秒而喝彩,去用心感受。” 解铃拍拍陈皮的肩膀:“珍惜当下,珍惜眼前。过去已逝,未来不来,把握好现在吧。” 窗外随风轻轻摇晃的樱花枝头,陈皮眼圈红了,他似乎想到了很多,心灵被触动,低着头不说话。解铃留下一张卡给陈皮,嘱咐他在医院好好伺候陈玉珍,这是他欠陈玉珍的。等陈玉珍伤势好转可以出院了,让陈玉珍去找他。 陈皮低头问:“师父,到时候我能和陈师傅一起去找你吗?” 解铃点点头:“行。” 我和解铃走出医院,解铃伸个懒腰,指着前面的路说:“我们慢慢走,你把你怎么出现在那里,又怎么和东南亚巫师斗法的经过说一遍,我就爱听故事。” 我和他在车水马龙的路边慢慢走着,方向是解铃的家。在路上我把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一遍,没有任何隐瞒,包括请猪哥神赌博的事情。 解铃并没有责备我,他一边听一边笑,听得津津有味。 等我说完,他看我:“有什么感悟呢?” “我被泰国人折磨,快要死的时候,那个时候感悟最大。至于什么感悟,我也说不好。就像一下子就明白事了,一下子长大了。”我说。 这时,我们已经到了解铃家的小区。解铃看看周围,感叹了一声,随即大笑:“我还指导别人无常呢,自己有时候也难免感怀悲歌一下,多长时间没回来了。” “说说你吧,你怎么突然在那里出现?”我问。 我们走进楼里,来到楼上,解铃把门打开:“我是从阴间来的,我在那里的公案已销,顺便又修行了一段时间。有一刻,我忽然感知到你要死了,三魂七魄开始分体。当时我还奇怪,不清楚你为什么会这样,你的炉鼎如此奇特,又未尽寿元,怎么会突然死了呢。在你死之前,我从阴间赶到,用地藏菩萨本愿经来给你超度,没想到你居然精气流转,又活了回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明白你的身体确实不同一般,已脱胎换骨。” “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不一般?”我追问。 解铃把客厅里的窗户都打开,说道:“以前只是知道你的炉鼎好,现在才明白你其实大有来历。至于怎么有来历,我不是佛陀,无法知几百世的因果和奥妙。不过可以肯定,你的缘法已经到来了,将来不远的某一天,你会明澈这一切。罗稻,总说收你为徒,我看别拖了,我有种预感,你此番生死开悟,很可能会有一番惊天变故,到时候你能不能看得起我这尊小庙就不一定了,早点把你收下吧。这也是我在阴间的师父二伯爷黑无常的意思。” 我自然是愿意的,说道:“是不是我还要给你三跪九叩,奉茶端水?”共亩尽圾。 解铃笑:“那倒不用,入门很简单。”他从神龛下面,取来一个精致的铜盆,到厨房接上水,然后招呼我过来,和他一起洗手。净过手之后,解铃展开神龛上的一个赤黄色卷轴。 卷轴展开,我看到里面写着一些名字,按照顺序往下排。最后一个是写得极为工整的小楷,名字是两个字,正是解铃。 在解铃的上面,我看到另外一个名字,安歌。安歌是解铃在阳间的师父。 解铃拿起一管毛笔,沾了沾墨汁递给我:“在我的名字下面,写下你的名字。” 我毕恭毕敬接过来,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在“解铃”二字的后面,郑重写下了我的名字,“罗稻”。 我从来没写过毛笔字,写得歪歪扭扭,不好看到也庄重。我上下看着,就这样吧,我问:“还有什么?” 解铃吹了吹上面的字,待墨迹干了,他把卷轴卷起,随手插在桌子上,拍拍手:“行了。” “没了?”我惊得张大了嘴。 “没那么多繁文缛节。”解铃说:“我们不是江湖帮派,只是个传承比较隐秘的圈子,你别把这个当成门派,就想成一个由很多高人组成的沙龙。”他大笑:“你愿叫我师父就叫,不愿意,叫我原名或者老解都行。当然,在卷轴写下名字,自然也不是那么玩笑,代表了一种责任和传承,你别看蘸墨汁写了那么几撇几捺,其实刚才你已经在阴间报批了。” 第一章 轮回转世 这是一间高级别墅里的私人电影院。光线很暗,除我和解铃外,还有一老一少两个人,我们在一起看一场极其古怪的电影。 说是电影不准确。算是纪录片,上面忠实地记录了一些相当匪夷所思的事情。 影片本身很是光怪陆离,而一开始我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上面,我还一直想着那天解铃对我说的话。 我的名字正式书写在解铃的后面,算是加入了他们的那个组织,我问解铃,是不是你要传我法术了? 解铃颇有兴趣地问我:“你说老实话罗稻,我给你的那本书,你看的怎么样了?”共见宏血。 我有些汗颜,说道:“书我是从头到尾翻过几遍,但是说实话,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如果不是帮助陈皮赌博,恐怕有些内容我看都不会看。” 解铃点点头:“这就是了,在我意料之中。所以,我不会传授你法术的。” 我愣了。迟疑片刻说:“就算这样吧,可我毕竟名义上是你的徒弟,也加入了这个门派,你不传我法术我日后怎么行走江湖。” 解铃笑:“姑且把这个叫‘门派’吧,我们在的这个门派叫无常门,不是以闯荡江湖为标准的,你武侠小说看多了。无常门事关阴阳和生死。别忘了门中还有阴间的黑无常。我们这些人,并不一定要有武学和法术上的传承,每个人的机遇和领悟力都不一样,没有什么硬性规定,我无法定义你怎么去做。不过我觉得你现在这种情况,虽然有一个大有来历的炉鼎,悟性和心性却是极差,对你来说最好的修炼不是法术,而是自我修养的提升。你的身体本身就是一种很厉害的法器,你把它运用好了,就相当了不得。” “那怎么提高呢?”我问。 解铃说:“你在和泰国人斗法的过程中经历了生和死的考验,现在是不是有一些心性开悟的感觉?这就是在慢慢提升了,你理解这里面的意思吧?罗稻,从现在起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积极地去思考。多读点佛法著作,我会给你一些书目……其实,我看到你,想起了一个人,他和你非常相似。” “谁?”我问。 “我的师父,安歌。”解铃说起师父,语气中有一些感怀:“我最早认识你的时候,就发觉你的某些东西太像我的师父了,这也是我一直帮你带你的原因。我有种感觉,你将来或许会成为无常门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人。我的师父安歌,他就不会什么法术,行走江湖无非仰仗两件,一是他的聪明;一是他的不死之身。罗稻,”他的神态忽然严肃起来。 我赶忙站起来。毕恭毕敬:“请指示。” 解铃说:“你现在才刚刚入门,要接触到本门核心秘典,接触到阴阳生死的秘密,现在还差很多火候。按理说,你成为我的徒弟,我应该带你去阴间溜达一圈,但现在还不行,你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娃娃。这样吧。既然你入的门下,我就以师父长者之尊,给你派一项任务,做成之后,我会提供本门绝密阴阳丸,渡你到阴间地府去修行,机缘难得。若地府修行有成,以你炉鼎天资,或许能像我师父那样成为长生不死之身,心性到达明心见性一心而贯诸法的境界。” 我听得砰砰心跳,不知该不该下跪。按理说,解铃是我师尊,跪一下理所应当,可真要给他跪吧,我心里又别别扭扭。我正迟疑间,解铃说了一声:“行了,该说的说完了,我给你布置任务。” “师父请讲。” “找到你的师祖安歌。”解铃说。 我愣了,这安歌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在哪呢。我问:“有什么线索呢?” 解铃笑:“坐吧,别那么认真,搞得我也有点不好意思。线索是有的,我也是最近才得到。前些日子,有朋友托我帮助一个老财翁,可因为种种事由耽搁了,这中间的事你也知道,我蒙冤跟黑无常师父去了阴间,勾销公案去了。这期间查阅到一些信息,这个老财翁很有些来历,和我师父安歌可能是旧相识。我领你去会会他。再者说,咱们修行人讲究法侣财地,财也是很重要的东西,有了钱才能干更多有益的事,我和你也要讨饭吃。这位老财翁是上市公司的老董事长,有的是钱,大老板,真要帮他一把,他能给咱们不少的钱,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若干天后,我跟随解铃来到了靠近江岸的别墅群。 我们要见的这位大老板姓蔡,今年快九十岁了,眼不聋耳不花,家产富足儿孙满堂,现在他的集团主要董事和干部几乎都是家族成员,众人唯老爷子马首是瞻。老爷子确实厉害,带领集团乘风破浪克服一个又一个看似无法打开的死结,从最早摆地摊卖馄饨发家,一直到现在资产近百亿,蔡老爷子有商神的美誉。 解铃跟我说,最早找他的是蔡老爷子的一个孙子,孙子是全家人代表,来之前了解过解铃相关资料,知道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这孙子就对解铃说,老爷子有一些奇怪的举动导致全家人非常担心,一个人上了岁数接近死亡的时候,总会有一些有悖常理稀奇古怪的行为,他们怕这是老爷子要驾鹤西游的征兆。 从他的口气里能判断出两件事,一是蔡老爷子确实有古怪的行为,这种行为已经不能用乖张来形容了,甚至有些恐怖;二是如果老爷子真的死了,整个蔡家分崩离析就在眼前,家族深层次的矛盾,集团后继无人的困境会一起爆发,到时候会出现什么后果还真就无法想像。 现在,我和解铃就来到了蔡老爷子所居住的江边别墅,进行拜访。 一开始的拜访很不顺利,蔡老爷子脾气很大,他看到有陌生人登门,自然就要问怎么回事,家里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了。老爷子暴跳如雷,面都不让我们见,要保安把我们撵走。 下面人不好意思,让我们走,解铃却胸有成竹:“请大家帮我们递个话,就一句诗,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毕竟解铃是请来的,就这么撵走也不好看,只能进去通报。 时间不长,里面传来消息,老爷子改变了主意,要见见我们。 我有些奇怪,这句诗的出处我是知道的,主角是一个转世轮回的和尚,在面对前世相约的老友,随口念出的一句颇有禅意有关轮回感悟的诗。为什么用在这里,老爷子就会见我们呢? 解铃笑着解释,你知道这蔡老爷子做出什么反常行为吗?他认为人能够轮回转世,他想要轮回,所以我要迎合他来说。 我们到了二楼的客房,里面布置成会客厅,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老爷子。 他身材干瘦,拄着拐棍,端坐在沙发上。老的像一具木乃伊,又瘦又干,衣服好似穿在衣架上。别看那么大岁数,可腰板挺拔,小老头颇有点不动如山的气质。 “来了。”他看看我们,声音苍老沙哑。 我和解铃坐在他的对面。房间非常简朴,除了沙发茶几和地毯,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入眼处全都是军绿色,可以看出老爷子很早的时候应该是当过兵的。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中间居然悬挂了一幅伟人像。这个年代还挂这种相片,很稀奇,毕竟以此为信仰的人非常少了。 “你们,相信轮回转世吗?”蔡老爷子说话特别慢,但咬字很清楚,绝不含糊,有雷霆万钧之势。 解铃点点头:“如果不相信,我们也就不会来到这里了。” 蔡老爷子笑笑,翘着拐棍,用尖头点着屋里其他的人,包括他的儿子孙子:“他们这些凡夫俗子都不信。” 这些人不以为意,老爷子岁数大了,犯不上跟他辩解什么,就当陪老头玩了。 “你们知道我最怕什么吗?”蔡老爷子说。 解铃沉默一下,道:“你怕自己仙逝之后,这个家就完了。” “不错。”蔡老爷子用拐棍点着地板,发出啪啪的声音。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蔡老爷子对孩子们说:“你们这些人,还没个外人看得明白。别看我岁数大,不出屋子,可我知道,你们中间早就有人惦记着分家,有小人在惦记祸害这个家。如果我再年轻十岁,哪还在乎那些宵小之辈。”老爷子脸上露出一种天然的轻蔑。 “所以你想继续活着,继续长生。”解铃说。 “我打拼几十年,纵横商场,才有了现在的规模。不敢、不愿、不想把这份家业任由别人糟践。”蔡老爷子说:“可我知道,长生不老是痴人说梦,就连伟人也无法阻止死亡。所以我想了一种特别的方式,转世,轮回。” 第二章 监狱 “老爷子,能否和你单独聊两句。”解铃说。 蔡老爷子很有威严,挥挥手,让家里人都出去。偌大的会客室里只有我们三个。 “说吧。”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解铃,这位是我的搭档,叫罗稻。我们算是传统意义上道法门派的传人,知道很多有关生死的隐秘。”解铃这句话吸引了蔡老爷子的注意。他摆摆手:“你不用介绍自己,天花乱坠的骗子我见多了,中国道家协会和佛法协会的高人我也认识不少,我不看你的身份,只听听你的见解。对于轮回,你是怎么想的。” “轮回的过程很复杂很诡秘,”解铃说:“恐怕除了觉悟的佛陀,谁也说不清其中运作的道理。不过结合你的情况,我倒是可以给出一些意见。” “讲。”老头威严的眼睛透过苍老的眼皮看过来。 “你不是要找到轮回的秘密,而是要利用轮回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就需要三个很苛刻的条件,一要确保你死后确实可以轮回;二轮回后的你,还能是人的状态。并维持自己这一世的记忆。没有记忆传承的转世是没有意义的;三轮回之后的你,会被家族的主要成员承认,这或许是整个流程里最难的一个环节。” 蔡老爷子点点头:“你说得对,人心隔肚皮,就算我轮回成功,以一个陌生者的身份来到集团说要继承全部资产,谁会承认呢?就算他们都知道我是本人转世,也不会轻易拱手让出一切。说不定还会有人想杀了我,这就是人性。” “你想转世轮回,必须要同时满足这三个极为苛刻的条件。”解铃说。 蔡老爷子站起来,我赶紧过去扶他,他苍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笑容:“我带你们去看些东西,看完再说。” 我们来到别墅一层一间比较隐秘的房间,里面空间不大,前后有三排大约十个沙发座位,对面是一张巨大的屏幕。蔡老爷子叫来自己的大儿子,和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有人把放映机打开,屏幕亮了起来,开始播放一段纪录影片。 画面很干净,解析度非常高,影像里是两个人对坐。 一个年轻的女孩半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表情虔诚。她的对面是一个老男人,穿着毛背心,戴着很斯文的眼镜。两人的状态很像是心理师辅导,在进行催眠术。 “你离开胎儿期,回到你的上一世,你先看看四周的环境是什么……”男人用低沉而柔和的声音说道。 看这个开头我马上明白过来。这可能是一种追溯前世的方式,通过催眠进入前世的记忆。 蔡老爷子让儿子来讲解,蔡先生已经六十岁的人了,对我们说道:“我父亲为了寻找轮回转世的秘密,托付了很多团队,全球各地搜索相关信息,这一段就是在香港录制的,真实发生的事例。” 影像里女孩静静说道:“……周围好像是绿色的,都是树,很像中国南方的竹林。” “你当时是什么样的身份?”男人轻声问道。 “穿着丫鬟的衣服,”女孩说:“我好像是一个大宅院里伺候小姐的丫鬟。我现在正在家里,家很穷,床上躺着一个老奶奶……” “她怎么了?” “叫不醒。她是我这一世的奶奶,她特别疼爱我,我是她养大的。我怎么都叫不醒她……”女孩动了感情,紧闭的眼球动了动,眼角居然渗出泪水。 “当时你是怎么叫她的?”男人问。 女孩闭着眼颤抖着说:“我一直喊着奶奶,奶奶。” “继续说。”男人要求。 “奶奶……奶奶……” “继续说。” “奶奶……奶奶……” “再继续。” 女孩的情绪瞬间崩溃,完全失控,哭得泣不成声,还没有睁开眼,焦急地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喊着:“奶奶,奶奶,奶奶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奶奶,求求你了,呜呜……” 我目不转睛看着,不知不觉手心竟然出了一把汗,女孩一直对着空气喊着奶奶,情景虽然感人,但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语的诡异气氛。 画面定格在女孩泪流满面的那一刻。 “诸位,有什么感想。”蔡老爷子回过头说。共爪广弟。 他儿子蔡先生呵呵笑:“说明轮回真的存在。” “而且,”蔡老爷子补充:“说明在某种特定的方式下,轮回的记忆是可以继承的。”他颇有深意地看解铃。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解铃说:“你是怎么萌发想通过轮回获得重生这个念头的?一般人谈起这个话题,会觉得非常扯淡。” 蔡老爷子颤巍巍站起来,儿子扶住。他摆摆手,老人十分倔强,哪怕走得再慢也要自己走。他拄着拐棍来到我们近前,说道:“因为,在我小的时候,我见过真正的转世人和不死人。” 我心念一动,去看解铃,解铃笑着点点头,这一刻我心下明澈。安歌,应该就是老人所说的这个不死人,他们果然有交集。可是,事情发生在老头小的时候,最起码已经几十年了,线索还能用吗? 蔡老爷子领着我们回到会客厅,他的神态很疲惫,慢慢说道:“当年的事说给小辈人听,他们都不愿意听我这个老人唠叨,希望你们不要嫌我。” 我们和他客气一番,表示洗耳恭听。 蔡老爷子沉吟一下,缓缓说道:“那是很老很老的一个故事了,还是战火纷飞的年代,我当时刚刚入伍,是连队的小不点。那时候我十四岁,不对,十六岁,我已经记不得了,当时还没有一把枪高。当时全国解放在即,我们连队跟随团部进攻上海,当时卡在了徐家汇一带,战斗非常激烈,上级分派给我们连队一个任务,从小路绕过前方战线,端掉一处指挥所,只要拔掉这根钉子,就能为后来的大部队进军创造条件。接到任务那一刻起,我们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团领导只给了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吗?” 解铃揉着下巴,听得聚精会神,没有答话的意思。我怕撅了老头的面子,赶紧道:“意思就是,拿人命填也要完成任务。” 蔡老爷子看看我,浑浊不堪的眼睛动了一动,他凝神说着:“年轻人,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我愣了,赶紧呲牙笑。 蔡老爷子继续说:“这个指挥所有一个特务连驻扎守卫。其实不管多少人,在我们眼里不过就是纸老虎,当时我军已成雷霆万钧之势,解放全国大势所趋,所有的反抗都是螳臂当车。解放上海之际,我们的火力武器已经不再是小米加步枪的时代了,这么一处指挥所,不过土鸡瓦狗,一个冲锋就能打下来。可当我们到的时候,却发现情况很不乐观。” 老头讲故事很有一套,娓娓道来,他的嗓音很沧桑,把我也带进了那个年代。 “指挥所被反动派修缮成了一栋军事堡垒,沙包堆成的街垒工事,临街楼房地下室窗口改成的暗射击孔,还有一些精心伪装过的暗火力点,”谈起战争和军事,老爷子非常兴奋,言语中也不感到累了,他说:“反动派里也有高人啊,火力点有明有暗,火力交叉,处处都是工事,非常内行,当时我们连长就看出了问题。这样的布置说明这里很重要,而据团部的情报,此处不过就是个团级的指挥所,按照以往作战经验,这样级别的指挥所是不可能被如此精心布置进行防御的。这种特殊的情况只能说明一点。” “什么?”我赶紧问道。 “特殊的不是这里的级别,而是这里的作用。”老爷子说:“这栋房子并不是简单的指挥所,很可能有着别的用途。或许是一处收藏绝密资料的档案室,或者是反动派没有及时运走的金库,后来我们才知道不是那么简单的。发起进攻以后,战况极为惨烈。敌人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打过来,依他们的想法,前面还有数道防线,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队伍通过小路直插后方。敌人已经判断出我们只是小股部队,所以据守待援,就是不露头,通过交叉密集的火力严防死守。而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一旦援兵增至,我们整个连队就要包饺子。死谁都不怕,关键是连长已经下了军令状,耽误了大部队的战机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蔡老爷子闭上眼睛,他的记忆,他的精神已经完全陷入到那段历史里。 “死了很多人……最照顾我的老兵就活生生死在我的面前,一枪打穿了喉咙,他挣扎了很久才死。当时战况之惨烈,直到现在还深深印在脑海里。最后就连连长也身负重伤,指导员带着我们终于攻破防线,进驻办公楼,打掉了反动派的这个据点。当我们对整栋楼进行搜索时,发现这里果然别有用处。这里是一所监狱。” “监狱?”解铃来了精神。 第三章 狂夫谈天下 解放前,尤其是上海这样的大都市,秘密监狱是很多的,关押的都是革命志士和异政见者。他们发现这座防御严密的小楼。名义上是敌人指挥所,实际是秘密监狱时,也不算太意外。 楼上两层是办公的地方,每间办公室几乎都被改造成射击的火力据点,窗户打破,堆上沙包,机枪架在上面。进行清剿的时候,还遭遇到了有限的抵抗,有敌人在楼道里打冷枪,甚至还有人想拉响手榴弹同归于尽。指导员把有限的兵力分配到每间办公室,手头的人就不多了。 这时,有人发现了通往地下室的暗门。 指导员派人顺原路急速回去报告团部,并组织运送伤员。一切安排停当,他叫来两个战士,随他一起到地下室。这两个战士里,就有当时的蔡老爷子。那时候他还是蔡小鬼。 他穿着不合体宽大的军衣,拿着枪,机头大开,保护在指导员身边,如果有冷枪打来,他肯定会奋不顾身地给指导员挡子弹。地下室里是阴暗的混凝土楼梯,房顶很矮,走廊就像地窖的狭窄过道,四周墙壁全是混凝土的。这样的地下建筑非常少见。指导员和战士们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出这里是做什么用。 据蔡老爷子回忆,那地方通风很差,非常闷热,而且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刚刚经历了血的战斗,子弹啾啾声还在耳旁不绝呢,突然到了这么个阴森死寂的地方。让人极度不舒服。有一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再往前走一段的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了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他们看见一间间彼此相邻的牢房。 牢房用的金属门,很厚很冷,只有一扇打不开的小窗户。指导员拉了一拉把手,发现锁得紧紧的。他让人到楼上找来了工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了门,里面黑漆漆的阴森恐怖。战士们用手电照过去,牢房并不大,空荡荡的没有人。这里还充斥着一股极度难闻的臭味。可以断定,并不是没有关人,而是里面的同志很可能在不久前被处决了。 战士们义愤填膺,根本没有恐惧的感觉,一股火顶上脑门,一门心思想把同志们都解救出去,一起狠狠打击这些没人性的反动派。 他们挨个打开牢门,在一些牢房里发现一些奄奄一息的犯人,这些犯人由于常年不见阳光,没有营养,导致整个人又白又瘦,双眼目不视物,问什么都不知道,像傻子一样。 虽然身份需要甄别,但不管什么来历,能关在反动派的牢房里应该都是革命同志,战士们把这些人全都解救上去。这时就到了一间牢房,工兵把门撬开,手电光亮照进去,里面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 这间牢房关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打扮非常奇怪,身上的囚服已经衣衫褴褛,头发长长的一把,连胡子都老长的。可和其他犯人不一样的是,这两个人精神状态都很好,非但如此,他们居然还在下棋。 地上是一个粗糙的五线格,上面摆着石子,你一步我一步。最令战士们惊奇的是,这两个人下的是盲棋。牢房里本来就暗无天日,他们还用撕下来的衣服条绑缚在眼睛上,凭着感觉抓石子进招。进过之后,还要报出石子的落子位置。 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其中一个犯人解下眼睛上的布条。看样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光亮,被手电的光线陡然刺激,眼睛迅速眯起来。 指导员很有经验,赶紧让人灭掉手电,走进去说:“同志,我们来晚了。请你戴上布条,把眼睛遮挡好,我们这就护送你们出去。” “谁呀?”旁边那个没解布条的人问。 解了布条的人说:“老蒋败了,是解放军。” 没解布条的人慢慢转过头问:“同志,能告诉我战况如何了吗?” 指导员兴奋地说:“我们大部队已经突破虹桥,打穿了徐家汇,马上就要解放上海,解放全中国!” 没解布条的犯人闻言大笑,对同伴说:“老安,你说错了,老蒋还是没坐稳天下。” 闻听此言,指导员反应很快,脸色一变,战士们随即把枪抄起来,对准了这两个人。指导员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没解布条的犯人此刻缓缓摘下眼睛上的布条,揉着发红的眼睛,他呵呵笑:“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叫花清羽,这位叫安歌。你们不要惊慌,我们既不是同志,也不是敌人,我们是逍遥派。因言获罪,说了一些可不该说的话被误抓在这里。不过也好,外面兵荒马乱,不如这里住着安心。我和这位安兄,在这里做了个赌局。” “什么赌局?”指导员问。 花清羽道:“我们在赌天下。” “一语言罢,”蔡老爷子回忆说:“这个姓花的,还有那个姓安的,一起哈哈大笑。这一幕对我冲击非常大,我是苦孩子出身,从小爹娘就没了,是在队伍里长大的,对于这支队伍的感情那是不用说了,打胜仗建国家,我认为这一切都顺理成章,甚至想都不用想,就像天要下雨一样。而这两个人,居然会用如此豁达甚至诡异的方式在调侃天下的归属,我被他们的豪气完全给征服了。” “后来呢?”解铃问。 蔡老爷子沉吟一下说:“我老了,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时指导员没在,其他人也没在,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去办。地牢里只留下我一个人,我拿着枪看守这两个人。指导员告诉我,这两个人很可能是阶级敌人,让我不要放松警惕,如果需要,可以开枪。只剩我们三个人的时候,那姓花的说了一句话,”他说道:“我至今记忆尤甚。这也是我寻找轮回转世的初衷。” 他顿了顿道:“姓花的对我说,这位小兄弟我看你很面善啊。当时我让他放老实点,并把枪口对准他,那种情况下,我真的会开枪。姓花的随即笑着念了一首诗: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后来我上扫盲班,认识了字读过了书,才知道他念的是宋代词人蒋捷的《虞美人》,讲述的是一个人一生老中青三个时间段听雨的不同感受。当时不甚了了,到了暮年才体会出其中的幽深意境。唉~~”蔡老长叹一声。 “这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我问。共厅木扛。 蔡老爷子摇了摇铃,叫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耳语了几句。官家出去,时间不长取来一个档案袋,蔡老爷子颤巍巍打开袋口,从里面拿出两幅铅笔绘的人像,递给我们。 一接过来我就愣了,第一张画上的人正是安歌。在隆城王姨那里,我曾见过安歌照片。当时是三兄弟的合影,安歌、解铃的父亲解子孝、还有王姨的丈夫叶祥。我对安歌的印象不深,不过此时看来,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画这幅画的人水平很高,背景寥寥数笔,能看出是一间狭窄黑暗的牢房,安歌穿着一身囚衣,半躺半坐,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那模样活灵活现,不像坐牢倒像是击节而歌曲酒流觞的诗人。 另一张画上的人想必就是花清羽了。这是个很清秀的年轻人,盘膝坐在地上,正在肆无忌惮地仰天大笑,神态可以说很嚣张。也难怪,也只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才能做出在监狱里点评天下的狂妄举动,他以为自己是谁?曹操? 比较奇怪的是,看着这张花清羽的图片,我忽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在我人生的很多时刻,都会有类似的感觉,某一个场景某一个时间,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可又说不上来,最后只能推究在梦里。 这个花清羽,给了我这种的感觉,似曾相识,不但见过,似乎还有过很深的联系。 “你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我抬起头,看到说话的正是蔡老爷子。 我礼貌地笑笑,不知说什么好。 蔡老爷子道:“年轻人,我第一次看到花清羽的时候,也有熟悉的感觉。花清羽当时跟我说,我们之间有缘法的。这两张人物像是我找世界顶级画家根据我的记忆和描述画出来的,我认为非常传神,八九不离十。”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疲惫的眼睛:“花清羽和安歌后来被我军战士押走了,好像去政审了吧,以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音信。花清羽临走时对我说,我们之间有缘法,日后必定还会相见。他要我记住一句话,他说日后或许我们都会变了模样,可以用这句话作为暗号标记。” “他说什么?”解铃问。 “他说,不但人生有轮回,时代也会有轮回。他告诉我,他是一个轮回转世人,有过无数的前世,他说他根本不怕死,死亡对他来说只是意味着新生。” 第四章 古藏语 花清羽和安歌这样的狂士,在那个时代那种环境下,很容易被当成异见人士抓捕起来,这两个人关进监狱也不奇怪。 蔡老爷子的描述里。这两个人当时的神态和做派,不像蹲监狱,倒像是在体验生活。 解铃若有所思:“你现在对轮回转世的现象进行研究,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吧,是不是还想找到花清羽?” 蔡老爷子点点头:“我和花清羽在七十年前有过约定,虽然沧海桑田,但我相信他不会失约。” “这个真和圆泽的故事很像,”解铃说:“古代高僧圆泽快要圆寂时,和好友李源相约日后相见。十几年后,李源来到杭州灵隐寺前,果然看到了转世重生的圆泽,这一世的他已经变成了牧童。” “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蔡老爷子笑:“没活到我这样大的岁数,你们这些小年轻很难想象其中的心境。”他招招手,叫过管家耳语了几声。管家出去,回来时取来一份档案袋。交给我们。 我们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份像是人员简介一样的档案,右上角贴着一张照片。照片是一个年轻人,大概十几岁的模样,非常青涩。 “这是?”解铃问。 蔡老爷子说:“我有很多团队在全球范围内搜集转世轮回的案例,这是其中一份。这个孩子是个精神病,现在收容在精神病医院,他的症状就是认为自己是转世人。” “这也不至于送到医院吧?”解铃笑。 蔡老爷子道:“可能跟他生长环境有关系,他的父母是很严苛的教职人员,他们对于自己不认同的理念和价值观就一个评判标准:神经病。这个孩子表现出的症状。平时的自言自语,都引起了家长的恐慌,他们宁可中断孩子的学业,也要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就诊,进行很长时期的心理理疗。” “你把这个案例单拿出来,是有原因的吧?”解铃笑眯眯地问蔡老爷子。 “我知道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我在旁边插话说。 “你知道什么?”解铃问。 我把这张档案简介和花清羽的绘画图片拿起来放在一起:“我知道了,这个孩子和花清羽,”我顿了顿:“就是一个人!” 蔡老爷子猛地睁大了眼,看着我:“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两个人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我说:“我说不出依据的标准,但直觉告诉我。这个孩子应该就是花清羽的转世。” 蔡老爷子看我:“你果然是有缘法的。或许你也有前世,你的前世和我,和花清羽都有关系。” 解铃颇有深意地看看我。 蔡老爷子说:“在我的案头摆满了转世轮回的案例,专门有个团队在辅助我做这项工作。他们初步筛选出比较可信的。那天我无意中看到他们淘汰的一部分资料,其中摆在最上面的就是这个孩子。既然被淘汰了。我不会太感兴趣,匆匆扫了一眼。我看到资料里,这个孩子说的一句话,吸引了我的注意。他说,这个世界不但人生可以轮回,时代也是会轮回的。” “这句话花清羽说过。”解铃道。 “对,”蔡老爷子点头:“当时我震惊了,我觉得这不是巧合。是命运安排我和花清羽再一次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相见。我拿着资料,手抖个不停,当时就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如果我想顺利轮回转世,关键点就在花清羽的身上,他一定能够帮我!” “你去找他了?”我问。 蔡老爷子笑笑:“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两个小年轻了,你们把花清羽带到这里。从现在开始,以前的轮回团队全部解散,那些人都是骗我钱的废物,我将雇佣二位作为新团队的成员。”他用拐棍敲敲地。 管家会意出门,找来了蔡家大儿子。蔡老爷子说:“你们这个团队的任务只有一个,保证我死后能顺利转世,如果我转世成功,小蔡……” “爸爸。”蔡先生说。 “给这两位先生一定数额的提成奖赏。” 蔡老爷子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串数,管家拿给我们看。我一看就晕了,鼻血差点喷出去,光看见后面好几个零,具体没细数。 我美滋滋盘算这笔钱怎么花。 蔡老爷子继续说:“二位,听清楚了,如果我转世失败,这笔钱就没有了。你们的任务很紧,必须抢在我死之前,”他顿了顿:“研究出转世的秘密。” 他咳嗽了几声,蔡先生帮他捶捶背,蔡老爷子说:“给团队再加两个人。” 管家会意出门,不多时领来两个和我们差不多同龄的年轻人。经过介绍,一个是蔡家的孙子,叫做蔡玉成。还有一个是助理,也是随队摄像师,叫冯良。冯良手里有个小dv机,时刻开着,他的任务一方面是给团队跑腿打杂,另外要随时记录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以后作为资料保存。 交待完这一切,老爷子疲态尽显,摆摆手:“去吧,先把花清羽带来,我们老朋友叙叙旧。” 我们四个人出来。我看得很明白,这个蔡玉成明显是督军,说白了就是管钱的。我和解铃以后行动的所有支出,都要通过他进行报批,才能申请下经费。 在去精神病院的路上,我悄悄问解铃,你认不认识什么转世轮回人,直接帮蔡老爷子办了就得了。解铃笑:“转世的人我倒是见过几个,别忘了,何天真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们虽然有过这番经历,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另外,我还想会会这个花清羽,别忘了你的任务,你要找到师祖安歌,这个花清羽是很重要的线索,蔡老爷子的事不过是捎带手办的。” 我们到了精神病院,人家不让冯良用dv机拍摄,蔡玉成和院方协商,终于答应只能在特定的场合进行拍摄。 我们被院方领到了草坪。这一世的花清羽被医院关在封闭治疗区,和外界接触不多,会客的时间也不能太长。在封闭区,说明这个人的症状已经到了比较严重的地步。 我有点想不明白,有过很多转世经历的花清羽,处事上完全可以再圆滑一些,他完全可以顺着父母或者医生,没必要表现的症状这么强烈。 天色很好,阳光很足,冯良开着dv站在一旁,我们和蔡玉成也没什么交流。这个富家公子不怎么爱说话,总是一副忧郁的表情。 这时,从医院大楼里,一个穿着病服的小伙子被两个医生一左一右带出来。 这个小伙子脸色极为苍白,像是一直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生活,他一走出来,我立即就感觉到有种不寻常的气场。一般有这种气场的人,直觉上能知道这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 小伙子走到近前,应该就是这一世的花清羽了。阳光很足,他用手遮住额头,没有说话,而是用目光左右巡视着我们。 他扫过我们四个人,目光停在我的身上。 蔡玉成似乎有些不满意。可以想象,他一个富公子平时万人敬仰的,突然被我这么个土鳖夺取了焦点,哪怕注视着我的人是个精神病,他也会下意识觉得不高兴。 我看着花清羽,花清羽看着我。 下一秒钟,花清羽突然做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共序丸亡。 他对我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咬字很模糊,语调曲折,一个字都听不懂,最起码不是汉语。 所有人都看向我,蔡玉成“嗤”一下笑了:“罗稻,这个精神病和你挺有共同语言。” “你听不懂?”花清羽目光炯炯地看我。 那些医生也觉得纳闷,都看向我,他们一定把我也当成精神病了。 我非常不好意思,赶紧摇头:“听不懂。” 花清羽的脸上,一瞬间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他说:“我还以为真的等到了。” 有护士赶紧说:“病人又开始疯言疯语了,你们别见怪,他经常这样。” “这不是疯言疯语,”解铃在旁边道:“他说的是古藏语。” 花清羽极为震惊,看着解铃:“你会这种语言?那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我不懂,”解铃说:“以前我在西藏一座寺庙里听过一个老喇嘛讲禅经,讲了三天三夜,用的就是这种语言。我能听出这种语调。” 花清羽对医生说:“给我办理出院手续吧,我想我等的机缘已经来了。” 医生笑:“你以为医院你家开的,你想出就出?我们还要对你进行一系列的精神测试。” 花清羽看了看我们,有些不耐烦:“你们找到我,肯定是知道我的身份,有求于我。赶紧给我办理出院手续,我不想为这样的小事分心。” 第五章 转世经书 蔡玉成和冯良的办事能力很强,就花清羽的出院问题和院方交涉。花清羽被医生们暂时带走。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不是很好,眼睛很迷茫,那样子就像是始终没睡醒。保持着浑浑噩噩的迷糊状态。 我问解铃,他真的是转世人吗? 解铃摇摇头,说现在还判断不出来,或许他只是转世人格。 我问转世人格是什么意思? “有一些精神分裂症是这种症状,病人呈现出这一世和前一世双重人格,这个在西方医学界的术语缩写叫p.p。”解铃说:“现在还无法甄别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转世人,就看蔡老能不能分辨出来了。对了,你不是看他照片的时候,脱口而出他就是花清羽吗?” 我支吾说,这种感觉若有若无,我也说不清楚。 经过交涉和测试,花清羽被医院放了出来。他换上普通人的衣服,但怎么看怎么不得劲。给人的感觉是,他好像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了很长时间才放出来,整个人又虚又浮,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我们回到了江边别墅。把花清羽带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两人是在餐厅里见面的。一张硕大的长桌,蔡老爷子正在佣人的陪护下吃着糊糊状的流食,他已经非常苍老,握着勺子的手都在颤抖,花清羽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他的对面。 花清羽问蔡老要了雪茄抽。他很嚣张,两条腿搭在桌上,翘起椅子,轻车熟路地叼着雪茄,喷云吐雾。 “你还认识我吗?”蔡老爷子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说。 “不认识。”花清羽摇头。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难道找错人了? “解放前的上海。”蔡老爷子提醒他。 花清羽笑:“那时候我见的人多了。你再说点有用的信息。你能记住自己在三岁时候都见过谁吗?” 蔡老爷子放下勺子,颤抖着说:“蔡小鬼。在反动派的地牢里。你和安歌被关着。是我们解放军救了你。你说过,人生有轮回,时代也有轮回。”蔡老爷子把当年两人私下商定的暗号说了一遍。 花清羽放下腿,这次坐正了,雪茄烟雾迷蒙,他透过烟气看着对面苍老的老人,很久才说道:“是你。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现在你老了,也要死了。” 旁边蔡玉成怒斥:“你怎么说话呢?” 蔡老爷子摆摆手。显得非常疲惫,他说:“玉成啊,人家说的没错。我确实老了,也快死了。没想到,岁月匆匆,花清羽,我们现在又以这种方式见面了。” “是啊,颇为唏嘘。”花清羽抽了一口雪茄说:“我好像记得我当年说过我们之间有缘,现在能面对面坐在一起,就说明了这个缘法。看你这个行将就木的样子,我就知道找我做什么了,你是不是想轮回转世?” “是的。”蔡老爷子说:“我要死了,我不想看着我这一生创下的帝国也跟着分崩离析,我想转世重生,继续维持下去。”共丰大亡。 “痴儿啊,”花清羽翘起二郎腿:“人就是这样,看不透。所谓无常,所谓幻灭,现在的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都要化为无有,你何必执着?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蔡小鬼,儿孙自有儿孙福,顺其自然吧。” 蔡老爷子拄着拐棍颤巍巍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花清羽。老人走得很慢,屋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他。 老人走到花清羽的近前,颤抖着伸出鸡皮一样的手,轻轻抬起花清羽的下巴,指尖滑过他娇嫩的脸庞。老人叹气:“多年轻,年轻真好!” 花清羽磕磕烟灰:“我明白了,你要轮回转世真正的目的不是放不下产业,而是你不想死,你还留恋红尘!好吧,我正想找个金主帮助我,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两个佣人扶着老人回到原座,花清羽环顾了一下屋里的人,说:“大家可能都知道了,我是个转世人,转过多少世自己也记不清。不停地死,不停地生,我现在正在做一项研究,这项研究陆陆续续持续了一百年,可是还无结果。我在研究转世的密码。” “转世的密码?”我眼睛瞪大了。 花清羽点点头:“我希望能研究出转世的秘密,这样,每个人死后都能自如的转世,用这种方式继续延续生命。” “那你研究出什么了?”蔡老爷子问。 花清羽说:“蔡小鬼,就拿你来说吧。你的转世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你能转世;二是转世之后的你,要保留今生的记忆。无法延续记忆的转世,是没有意义的。” “对!”蔡老爷子说:“你有什么办法?” “现在还没有。”花清羽说。蔡老爷子的眼神瞬间熄灭,不过花清羽下一句话,让他重新燃起希望:“我正在寻找,已经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蔡老爷子追问。 “你们知道最初的我怎么会转世吗?其实我和大家一样,最早也是个普通人,直到我看到了一本经书……”花清羽的眼神迷茫起来。 花清羽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代是什么人,他是尼泊尔中部地区一座山寺里修行的喇嘛。到现在多少世多少年,已经完全模糊记不清了。 关于那一世的记忆,他几乎没留下多少,一生只记住了一件事。 他的上师是一位仁波切。仁波切的意思是转世尊者,有时候也称为活佛。所谓转世尊者,就是通过转世的这种方式,引领弟子和有情众生走向证悟。 花清羽模模糊糊记得,当时年龄不大,不懂什么证悟,每天和伙伴们念念经打打禅敲敲钟,没事的时候就在偌大的山寺上疯跑疯玩,看天边云起云落,早上太阳升起,夜晚太阳下山。 直到有一天,一位老僧人圆寂了,当时送殡的情况盛大空前,不但本寺的僧人全都出来,就连其他寺的僧人也一起来。具体细节花清羽已经记不清了,他就记得那天喇叭声咽,响彻群山,香烟渺渺,暗红色的僧袍占据了寺里的每一处地方。 他站在人群里,看着老僧人的尸体从山下抬了上来,他问身边的仁波切:“上师,为什么人会死?” 他至今还记得上师对他说的话。 仁波切说:“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死了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急切地问。 仁波切道:“死亡会带走你现在的眼睛,但同时会赋予你别的眼睛。” 上师这种模棱两可含含糊糊的答案,还是解决不了花清羽的疑惑。等上师走了,他身后转出一个人,是他的师兄,这个人非常年长,在寺中已经修行了很多年。他对花清羽说:“师弟,你想长生吗?” 花清羽赶忙道:“我不喜欢死亡,我想继续活着。” 师兄一笑:“方法其实很简单。上师是仁波切,仁波切就是转世的尊者,上师已经轮回了很多世,只要像他那样就可以不怕死亡,永远活着了。” “师兄,怎么才能像上师那样?”花清羽急切地问道。 师兄说:“在藏经阁里,有一本金线叶书,据说是佛陀留下来的,上面讲的就是人如何不生不灭,转世轮回。寺庙里被选拔出来的人,只有成为仁波切,才有资格读这本书,学习到转世轮回的方法。只要把这本书……偷出来,我们一起参阅,就可以了。” 到藏经阁偷书?花清羽懵了。 师兄循循善诱,说你活一辈子也没资格当成仁波切,也没有资格去看那本书,你的一生都将在山里耗尽,何不窃出书来,学会转世的无上妙法,以后可以自由出入红尘。人间红尘,荣耀繁华,岂是孤山枯寺青灯古佛能比的。再说了,你进红尘何尝不是一种历练,不做有情众生何知众生相?这对你的修炼也有好处。 师兄一番劝解,说动了花清羽的心,只要掌握了轮回的方法,哪怕这一世自己被当小偷逐出师门都没关系,大不了一死转世投胎成为别人,谁还知道自己有这不光彩的一世? 寺庙的藏经阁无人看守。庙里都是修行的僧人,谁会去偷东西?寺庙已经几百年没有过行窃事件了。花清羽和师兄晚上秘密潜入阁楼中,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翻找,后来师兄豁出去了,把藏书翻得乱七八糟。 “师兄,你别这样。”花清羽急了。 师兄道,放心吧,我自有妙计。 后来他们在最里面的搁架上发现了一方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个卷轴,轻轻展开,这是由一种尼泊尔特产的木料编织而成,上面的字都是用金线缝制的。 这就是转世经书。 师兄把卷轴展开,花清羽一个字一个字用手细心触摸,上面的质感让他有种莫名的颤栗。他认出来,上面的字用的是藏语。 说到这里,花清羽解释说:“就是我在精神病医院说的古藏语。” 他当时要把这个卷轴带走,师兄一顿呵斥:“这东西哪能拿出去,只能在这里看!”师兄把马灯的燃火挑大,放在旁边,照亮了卷轴。 第六章 轮回的龙虾理论 花清羽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他说:“当时的场景这么多世这么多年,一直在我的记忆深处,没事的时候我就拿出来回忆。我害怕有一天会把它忘掉。” 解铃道:“你第一世偷窥经书的这件事。已经成为你活着的精神支柱了?” 花清羽笑笑:“不错。”他长长叹了口气:“我永远也忘不了上师的那双眼睛。” 那天深夜,藏经阁的内阁,幽幽马灯微燃,花清羽和他的师兄头碰头,看着地上展开的经书卷轴。他们认得上面是古藏语,不过只会发音,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们只是下意识照着经书上面的文字从头读下来。师兄提着马灯,和花清羽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一直念完最后一个字。 念后,师兄提着马灯又开始乱七八糟翻起东西来。花清羽非常不高兴:“你还找什么?” 师兄告诉他,历代仁波切都会传承一个叫轮回盘的法器,具体用处未知,但一定非常重要。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师兄有些焦躁,他认为轮回盘一定藏在别的地方。就在这时,忽然外面传来了声音。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师兄赶忙低声道:“是仁波切上师,一旦让他抓到我们,我们就完了。” 他一口吹灭马灯,拽着花清羽藏在角落。外面的上师并没有进来,声音渐渐远去。两人擦擦汗,知道这里不能久留。花清羽傻乎乎就要收拾散落的经书,师兄抓住他,轻轻摇摇头,对花清羽说,你怎么收拾,明天过来整理打扫的僧人也会发现踪迹。 “那怎么办?”花清羽着急地问。 师兄脸色阴沉。说了一个字:“烧。” 还没等花清羽反应过来,师兄打开马灯,从地上捡起一页经书塞在火苗上点燃,然后随手一扔,着火的纸张飘飘悠悠落在书里,火苗顿时燃了起来。 这一切来得太快。花清羽吓傻了,站在火前发痴。师兄拽着他,从二楼跑下来,到大厅的时候,火越来越大,燃着了经书,燃烧着了搁架,燃着了房梁屋柱。藏经阁本来就是木头修建而成,接二连三。牵五挂四,火势凶猛,沾着就着。 两个人极为狼狈地逃出来,师兄忽然一拍大腿:“坏了,转世的经书没带出来。”此时再想回去已经不及,寺院里很多房间亮了灯,声音嘈杂,众僧人已经发现藏经阁起了大火。 两人赶紧顺着小路往回跑。还没跑出多远,花清羽回过头再次去看大火漫天的经楼,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上师仁波切。 仁波切端坐在一块石头上,披着僧衣,正在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两个。花清羽双膝一软就要下跪,被师兄一把拉住,两人藏在树后面。盯着石头上的上师看。黑暗中,上师盘膝打坐一动不动,两只眼睛还炯炯有神,身后不远是冲天大火和焦急奔走扑火的僧人们。 黑夜中,火光照亮了上师僵硬的脸。 师兄轻轻说:“上师圆寂了,我们赶紧走。” 黑夜,山路,大火,上师的那双眼睛,这一幕永远留在花清羽的记忆里。跟着他转世轮回,多少年,多少世,如同刻在花岗岩上,任凭大海潮起潮落。 “这就是我轮回的故事。”花清羽说。 “那你到底是怎么轮回的?”蔡玉成疑问:“就是因为念了一遍那个经书?” 花清羽点点头:“我相信师兄也转世走了,但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遇见过他。” 蔡玉成一拍巴掌:“那就好办了,你把经书重新默写一遍,然后拿给我爷爷读,这样就能转世了。” 花清羽笑笑摇摇头:“没那么简单。经书的内容我已经忘记了。” “你……”蔡玉成气的说不出话。 “小朋友,你能记得自己四岁那年某一天读过的一本书吗?”花清羽反问。 蔡玉成不服气还要说什么,花清羽摆摆手:“而且那本经书的意思我并不了解,只是照本宣科念了一遍发音。” 解铃道:“只要找到那本经书的内容,就可以转世了?” 花清羽说:“理论上是这样,但却是不可能的。我曾经有过几世很有权势,派出很多人回到尼泊尔去寻找,后来我才知道,那本书仅有一本孤本,仁波切的转世现在已经成为寺庙里的绝密,靠着上下两代的口口相传,再没有文字留著于世,现在想找也找不到。” “那你说怎么办?”蔡玉成瞪他。 花清羽说:“这一百年来,不管我如何转世,我都在做一个梦。我梦见了上师,我相信这一世的他已经成为转世灵童。蔡小鬼,你想转世,而我想找到轮回的秘密,那就必须要找到上师仁波切。只有找到他,才能解开转世轮回的密码。” “你的梦?”蔡玉成笑:“没想到你一个活了很多世的人居然还相信梦。” 蔡玉成的意见很尖锐,可以说很不客气,但从始至终蔡老爷子都没有说过话。很可能,蔡玉成的意思也是他要说的,他在观察和估评花清羽。 花清羽没有恼怒,而是一脸疲惫,他靠在椅子上,弹弹烟灰:“你们是不是以为我现在这种不死的状态很舒服?蔡小鬼,如果你真的像我一样,活了这么多世,恐怕你就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我活的时间太长了,经历过的东西也太多了,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幻起幻灭。有时候完全分不清梦里和现实,我做过的很多梦都有预言性质。等你们有我这样的资历,才有资格评论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蔡老爷子终于说话了:“花清羽,我会提供你很多钱,你想要做什么我的集团都会开绿灯为你保驾护航。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在我死之前,搞清楚轮回的秘密,让我能够顺利转世。”共司乒血。 “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花清羽说:“我答应你。我要寻找到一种可以控制轮回的方法。轮回不难,难的是可控。蔡小鬼,如果你下一生转世走了,你也不想变成亚马逊的土著吧,更惨的是变成苍蝇、老鼠、甚至海龟、龙虾。我记得有一种深海龙虾,一生都在水里呆着,可以存活好几个世纪。你转世变成这种龙虾,虽然有人的意识,可困在水底几百年,就算死了再轮回,也早已沧海桑田,那还有什么意思。” 我们面面相觑,这种情景匪夷所思。本来轮回就已经相当玄妙了,而花清羽说得这种情况,更是玄上加玄,可这一切却偏偏符合逻辑,真有可能发生! 眼前的蔡老爷子死了,变成深海里的一只龙虾,这种情况真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那你呢,你怎么会代代转世为人?”我问。 花清羽说:“肯定和那份经书有关。我只是现象的受益者,完全不知道现象背后的本质是什么。” 蔡老爷子沉吟片刻,慢慢说道:“现在我宣布,花清羽进入轮回小组,担任组长。老花,我拜托你,希望你能在我临终前完成这个任务” “你有线索了吗?”蔡玉成问。 花清羽点点头:“有了。这个梦大约发生在一年前,我梦到了上师仁波切,他很热切地带着我到了一个地方。上师仁波切带我到了一处小山村,他指着说,他这一世已经在此间出生。他已经转世了,变成小孩,我要找到他。” “老爷子,该吃药了。”一位医护人员走过来低声对蔡老爷子说。 这几天,蔡老爷子一直在接见我们,他的行动已经让全家人非常担心,他自己也感觉力不从心。他站起来摆摆手:“去吧,去找上师吧,记得记录好这一切,拿回来给我看。” 我们这个轮回小组正式成立,成员花清羽、蔡玉成、冯良、解铃和我五个人。在集团内,我们这个小组相当于秉天子剑,直接受命于老爷子本人,可以调动集团内任何资源,有无上权力。 轮回小组第一个行动任务就是,到花清羽梦境中的小村庄找到仁波切上师这一生的转世灵童。 根据花清羽梦中的指示,那个地方在山西和内蒙的交界,非常贫穷的山村,在他梦里,看到的都是平缓而单调的丘陵。荒芜的不成样子。 要到那地方,得做好长途旅行的准备,收拾妥当,几天后我们便出发了。 在路上我问解铃,你对这个花清羽怎么看?这小子是不是个骗子? 解铃笑:“应该不像,我问过他关于师父安歌的一些事,他都能答上来。安歌师父是不死人,他的相貌从始至终就没变过,这个撒不得谎。” “花清羽和安歌师祖最开始是怎么认识的?”我问。 第七章 山村寻上师 当我把这个问题抛给花清羽的时候,他沉默良久,陷入到记忆的思绪之中。 “你和安歌是什么关系?”他反问。 我含糊的说:“我们都是一个门派的,我是他的晚辈。已经很久没听说过他的行踪了。” “老安这个人,是真正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花清羽说:“我活了这么久,阅人无数,可论从心底佩服,还真就不多。老安绝对算一个。”他顿了顿说道:“宇宙中任何星球都有可能遭遇到流星的碰撞,对吧?” 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点点头。 花清羽继续道:“我和老安就是这么个关系,茫茫宇宙中两颗不知疲倦的流星,突然在某个时刻相遇碰撞。碰撞之后呢,我们各有各的轨道,交叉而过,远遁无形,留下的就是在记忆中碰撞的那一瞬间。我和老安是真正的君子之交,因机缘在一起,兴尽而散。” 他说得很感慨,我问道:“那你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花清羽摇摇头:“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十五年前吧。” 听到这个话,就连解铃也凑了过来。十五年,对于普通人来说相当漫长,可是对于他们这种有着长生不死的人来说,不过是短短一瞬。 花清羽指着自己:“还是我这一世很小的时候,当时被人贩子拐卖过,我记得是在火车站。人贩子把拐来的几个孩子藏在火车站后身的一个破屋里,就在他们要把我们转移的时候,来了个穿着黑大衣的人。当时天很冷,这个人衣阙飘飘的样子,留给我很深的印象。黑大衣赤手空拳打趴下那几个人贩子。用小绳子把这些人渣全都拴上马蹄扣。他把我们这些孩子送到了站前派出所,并报了案。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黑大衣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认得他,他就是安歌。” 听到师祖安歌的信息,又是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我赶忙问:“他认没认出你?” 花清羽闭起眼。好半天才说:“我想他认出来了,当时他摸着我的头,叹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太沧桑了,老友已死转世成了孩子,隔了几十年,再次以这种诡异的方式重逢,啥话也别说了,尽在一声叹息中。” 花清羽是个很有故事的人,这样的人堪称老妖。混世那么多年,光是尘世见闻随便拎出一件就够让我们震撼的。旅途中他讲了很多故事,说得娓娓动听,蔡玉成一开始还有些不屑,混了几天已经把花清羽引为知己了。 我们到了内蒙边界,要去的地方名为苦家窑,深入大山,四面都是高山丘陵。听当地人说,这些年还好些,通了班车,要搁在以前,光是赶驴车进去,就得一天一夜。 苦家窑,听这个名就知道不是啥好地方,可咋办。再难再苦也得往里进,谁让花清羽做梦梦见上师在这里转世的。 经过这几天观察,我发现花清羽这个人太油,可能是因为他经历的事情太多,情不自禁就带出那种感觉。看上去像是老油条,谈起什么事都波澜不惊,还说自己曾经和袁世凯一起吃过饭,乍听起来就是个精神病在吹牛比,可从他嘴里出来你还不由不信,因为确实有这个可能。这就造成了一种情况,完全分不清他在撒谎还是说真话,他说什么都是一种腔调。 我就这个事问解铃,能不能信过花清羽。 解铃笑着说:“恐怕很多事情他自己都糊涂,不知道真假。一个人活得时间太久,他这样的人和我们普通人的记忆系统是不一样的,而且对于时间的理解也不一样,从而造成了世界观的根本差异。你呀,别拿他当个人,当成个人形的生物就行了,哈哈。” 我也笑,解铃看问题的角度就是和常人不一样,什么事经过他一解释,心里就敞亮。 我们一行上了班车,晃晃悠悠往山里开。班车一天只有一班,错过了就得等第二天。这一去七八十里地,山路十八弯,那车颠颠的,满车都是机油味,蔡玉成先受不了,拉开车窗吐得不成样子,最后病恹恹躺在座位上。 一早出发,中午才到,这里就是一片山中的村落。村民们三五成群坐在路口晒太阳,看班车,瞅热闹,生活节奏很慢。我们下了车,跟当地村民打听村长家,直接扑了过去。 这村里少说也是几百户人家,十岁以下的孩子也是成群乱跑,天知道上师是谁。我们问花清羽,上师转世有什么标记,他说别忙,山人自有妙计。共司池亡。 到了村长家,中午村长正在和一些朋友吃饭喝酒,就在当院摆着桌子,一群人推杯换盏。看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来了,众人都很诧异。 村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吃的油光满面,大背头,穿着一身脏不垃圾的军绿色衣服,问我们找谁。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由花清羽去交涉。花清羽让蔡玉成先递上名片,老蔡家的名片都是金丝做的,太阳底下耀眼生光,这名片一奉上,村长对我们的态度马上转变,摸索着名片,脸上笑开了花。 寒暄了几句,花清羽直奔主题,问村长,村子里十岁以下的孩子有多少。 村长挠挠头说这可没统计过,怎么也得有几十个。 花清羽又问,这些孩子里有没有比较特别的。 这个话非常含糊,怎么叫特别。村长也被问蒙了,回头看看在座的那些客人。这些客人都是山里人,常年劳作,脸色黝黑,一个个不苟言笑。 花清羽说:“我们集团呢,要拍儿童广告,想这找个特殊一点的孩子,希望村长帮帮忙。” 他一使眼色,蔡玉成把预先准备好的支票亮给村长看。村长看得直咽口水,蔡玉成说:“支票就给村里留下,当我们集团支援建设。” “好说,好说,”村长道:“你们想怎么找,我一定配合。” 花清羽笑笑道:“请村长腾出个地方,然后让所有十岁以下孩子都来,我们先做一个鉴定。” 到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村长马上行动起来。他到村委会用大喇叭通知,然后派人挨家挨户去找,也就一个多小时,村里几十个十岁以下的孩子都集中到村里的祠堂。 祠堂有个中院,上面露天是天井,这些孩子依次排好,小孩嘛天性好动,站了一会儿就开始打闹。旁边一群家长和闲汉津津有味看着。 我们到了祠堂,看着这些孩子,有不少孩子还没满月,是被家长抱着来的。 “你们想怎么找?孩子都在这呢。”村长说。 花清羽道:“让他们把裤子都脱下来。” “什么?”村长眼睛睁大了:“花先生,你没开玩笑吧。” “当然了,”花清羽说:“我们招收小演员要看整体形象,下半身有没有残疾。再说了,你们有什么可怕的,小孩子光着屁股怕什么的?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我们还能干什么不成?” 村长嗫嚅了一下,和家长们商量。山村里也闭塞,大家都觉得小孩光屁股没啥事,谁不是光屁股长大的。家长们上手,把这些孩子的裤子都给扒掉,小孩们也浑然不觉羞,光着屁股乱跑。 花清羽让家长们把孩子们站好,他开始一个一个的查看。他的眼睛就盯着小孩的下身,也不知他的评判标准是什么,那样子活像个老流氓。 他看到一个不行马上挥手示意这个孩子淘汰,然后看下一个。 时间不长,几十个孩子淘汰大半,小女孩更是一个不留。我们面面相觑,我问解铃这是什么意思,解铃摇摇头也表示不太理解。 找了一大圈,淘汰的孩子都走了,最后就剩下四个小男孩。这四个孩子都脏兮兮的,年龄估计不超过五岁,啃着手指,流着鼻涕,看着花清羽。 花清羽让四个孩子穿好裤子,他从怀里掏出一串念珠,在四个孩子面前晃悠晃悠:“这是什么啊?谁想要?” 四个孩子里有两个伸手要抢,另外两个无动于衷。 花清羽把念珠递给两个孩子,示意不抢的孩子淘汰。 花清羽摸摸把玩念珠的两个孩子的头发,对村长说:“这两个孩子留下。具体是谁,明天再说,还有一道选拔。” 村长虽然糊涂,但也不好说什么,安排我们到村里的客栈休息。 在路上,蔡玉成看没有外人,忍不住道:“你搞什么名堂,为什么要扒裤子看?” 花清羽道:“上师小时没有出家的时候,因为家庭宗族的原因,刚出生时被施行过割礼。这个是他转世轮回的重要标志。” 第八章 莲花生 中国家庭出生的孩子很少有割礼这个习俗的,根据花清羽提供的线索,如果真的是上师转世,这个孩子天生就不会有包皮。 听花清羽这么一说。我们面面相觑,蔡玉成道:“和这个有关系吗?我怎么觉得这么玄。” “当然了,”花清羽说:“我可以给你讲个真实的案例,有个商人,一到梅雨季节五六月,左胸口就会发生剧痛,后来看了中医西医都找不到原因,实在没办法,他找到了一个灵疗。就是通过超自然的手段,来治疗伤痛。灵媒看到了他的前世,是一次大战德国的一个士兵,在某场战斗中,离开壕沟准备冲锋的时候,左边一个炮弹爆炸了。一个弹片把他的左胸全部切掉,然后就阵亡了。这种痛苦的感觉一直传递到现在,第三第四代还有所保留。这种痛苦虽然知道原因。可是目前的人类医疗手段还是无法治疗。现在你们明白了吧,先天的异常很可能就是前世的线索。” “包括胎记吗?”一直没说话的冯良问道。 “大部分吧。因为就算你身上有胎记,也没人能说清它产生的原因,到底是不是和前世有关系。”花清羽说。估圣布划。 蔡玉成摇摇头:“很难想象啊,我从来没遇到过转世的事情。从生物学角度分析,很难想某一样特征能够不依赖遗传基因而传递到另一个有机体里。” “你觉得今天找到这两个男孩里有没有转世的上师?”解铃问花清羽。 花清羽有些迷茫:“我也不太清楚,感觉不太像。明天再考察考察吧,我会画出那一世的建筑和一些宗教符号让他们辨认。” “如果他们都认不出来呢,我们是不是白跑一趟。”蔡玉成不满地说。 “我觉得这里有点问题。”解铃摸着下巴说。 花清羽很重视解铃的意见,他能感觉出解铃的不同一般,赶忙问怎么回事。解铃摆摆手:“我已经看出不对劲。可是现在还不能说,到时候再告诉你们。” 我们在客栈休息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来到村委会办公室,那两个孩子在家长陪护下已经到了。村长看到我们来了,比昨天还要热情,挨个握手。说:“昨天我让后生上网查了你们集团的信息,规模非常大,希望能和你们多多合作。” 蔡玉成不耐烦:“好说,好说。老花,开始测试吧。” 花清羽坐在两个孩子的对面,拿着笔和纸,想了一想,画出一个标记。这是个圆盘,看上去像是意象版的太阳。周围有凹凸的毛刺,中间是一些古怪的纹理。这个图案稍微有点经验的人一看就能明白,肯定是某种宗教的符号,带有鲜明的宗教气息。 花清羽把纸推过去,给两个孩子看:“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两个小孩傻乎乎地玩着手指,胖胖的小脸都是脏灰,不停左看右看。 我们的心都往下面沉,有种很黑暗的感觉,这两个小孩恐怕都不是要找的人。 花清羽叹口气,把纸翻过来,打起精神,抄起笔在纸上描绘了一栋建筑。他的画法很拙劣,但我们还是被这栋建筑的气势给吸引住了,这是一座山寺,周围群山连绵。这座古寺带有鲜明的东南亚特征,尖头圆顶,宽阔的庭院和操场,有一种很迷幻的意境。 花清羽把这栋建筑的图纸推过去,和悦地问:“谁知道这是哪里?” 两个孩子一个还傻乎乎地舔手指,一个干脆抢过笔,在建筑的上面胡画乱画,一边画一边笑,根本认不出这是什么。 花清羽推开凳子站起来,对着我们,轻轻摇摇头。 他喃喃:“怎么可能呢?在梦中就是这个地方,上师啊上师,能不能多给我一些指示?” “你找错了。”蔡玉成说。 村长在旁边看出一点端倪:“两个孩子都不符你们要求?” 花清羽没有答话,他和解铃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村委会。 他们站在门口,抬头看着一样东西。我们赶紧出去,就听到解铃说:“没有找错,就是这里!” “是的,就是这里!”花清羽重复。 “你们看。”解铃抬起手,指过去。眼前是一颗巨大的老树,这棵树几个人也抱不过来,可惜是一棵死树,好像被雷劈过,树干从中间一分为二,树根下长满了粗大丑陋的树瘤。 顺着解铃的手指方向,我看到在大树高高的枝干一侧,竟然开着一朵粉红色的花。因为角度问题,不仔细看还真看不着。这朵花开着细长的花瓣,瓣瓣朝上,看上去有种极为纯净的美。在粗黑的没有生命力的大树衬托下,这朵花显得娇嫩而圣洁。 连老村长都看愣了,一群人围了过来,村民们议论纷纷:“这……这是什么?” “这是莲花。”解铃说。 村长呵呵笑:“我活这么大岁数,从来没听说过莲花是长在树上的。” “这不是普通的莲花,”花清羽眼睛直勾勾看着:“莲花降生,这是尊者转世的象征,上师就在这里!为什么还没有找到他?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他一把抓住村长的前心:“说!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是不是还有孩子没告诉我们!” 村长被掐的上不来气,正在挣扎,忽然村东头传来一阵喇叭声,声音这个难听,一听就是出大殡。 “走,过去看看。”解铃道。 我们急忙跑过去。冯良从始至终手里拿着dv机,一边跑一边记录发生的事情。 到了村东,这里果然是一户人家出殡,院子里滴滴答答吹着喇叭唢呐,门口挂着招魂幡,贴着挽联,地上落满了纸钱。院子里,一个老先生正蹲着唉声叹气,旁边是尸床,床上躺着个人,盖着白布单,正是出殡的死者。 门口挤了一堆人正在看热闹,我们打听怎么回事,有个大嫂说:“这家真可怜,儿媳妇跟人私奔了,家里就爷仨过活。现在儿子发急病死了,就剩下老头和小孙子,这日子可怎么过。” 里面吹吹打打完事了,领头的问老头要工钱。老头背过身,颤抖着把手伸进裤裆里的暗兜掏钱。外面看热闹的有不懂事的,在“嗷嗷”起哄。 领头的不耐烦:“老史头你能不能快点,我们还得去别的村。这钱让你藏的这地方,都他妈馊了。” “快了,快了。”老头说。 “这钱我给了。”花清羽从院子外面走进来。 他做了个眼色,蔡玉成强忍着怒气,拉着领头的到一边算账付钱。老头不认识我们,赶紧拱手说:“各位爷们,谢谢大家,老汉我有钱。” 解铃把院门关上,不让外面的人看热闹,他说:“有什么话屋里说。” 老头岁数大了,脑筋不灵光,反应慢,等他明白过来,我们已经把钱付完,闲杂人等都打发走了。众人一起进到屋里。 这家确实很穷,屋里一股馊味,冷锅冷灶的,最值钱的就是一台黑白电视和一个收音机。 我们想坐都找不着椅子。 花清羽说:“老人家,你是做什么的?” 大家开始寒暄。这老头姓史,以前做赤脚医生,村里还封闭的时候,他那两下子挺吃香,经常给村民们看病。现在路通了,村里有了卫生所,他那一套老黄历就没用了,靠着儿子出大力扛活一家人过日子。 现在儿子也死了,唯一的壮劳力就这么走了,这日子可怎么过。 这时村长从外面进来,说:“老史头,你时来运转了,这些爷们都是城里的有钱人,随便给你扔点,就够你后半辈子过活。” 老史头赶紧拱手:“谢谢,谢谢大家了。” “听说你还有个小孙孙,我们能看看吗?”花清羽说。 村长在旁边插话:“看不看都没啥用,老史头这个孙子生下来就是个赔钱货,得了怪病,家里多少钱都不够往里填的,就为了给他看病,家里值钱东西都没了,老史头的儿媳妇也跟着别村的后生跑了。这当妈的也够狠心的,孩子病再重怎么说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花清羽问:“孩子多大?” “七岁了。”老史头说。 花清羽怒了:“村长,这还有一个,你怎么不让我们看?” 村长嗫嚅:“这孩子有病,卧床不起,看不看没屌用。再说了,老胡嘱咐过,不让你们看。” “老胡是个什么东西?”花清羽说话真不客气。 “昨天你们来的时候和我一起吃酒的朋友,他是附近林场的主任。他……他说你们都不是好人,其他孩子看就看吧,绝不能让老史家的孩子给你们看,你们会起坏心眼。这不,昨晚我让家里的后生上网去查你们的身份,还真有你们的集团……”村长絮絮叨叨。 花清羽不理他,对老史头说:“带我们看看你的孙子。” 老史头领我们来到后屋,门虚掩着,轻轻推开。 屋子不大,关着窗户,不透风不透气,甚至光线都很晦暗。靠着墙是一张简易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孩子。 第九章 阴物窥视 躺在床上的孩子正在熟睡,盖着一床破被子。现在虽然是开春,外面天气很好,可是屋里因为背光和不透气。显得异常阴冷,又阴又沉。 我们在门口没有进去,花清羽问老史头孩子是怎么回事。 老史头说:“这孩子自打生下来,不傻不痴,可就是得了一种怪病,嗜睡。醒的时候跟正常孩子一样,该说话说话,该吃饭吃饭,可一旦睡过去,有时候三天三夜不醒。送到医院,怎么检查也查不出问题,大夫说好像是一种特殊的病例,全世界都没多少,叫做嗜睡症,无药可救。” 解铃道:“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蔡玉成很有眼力见,马上递上名片。对老史头说:“我们集团有基金项目,专门帮助家里贫困的有病儿童。如果有机会,或许我们可以送孩子到国外的大医院去治疗。” 老史头搓着手说:“那敢情好。” 解铃和花清羽走进屋里,小屋不大,空间有限不透气,我们其他人就不跟着凑热闹了,门外看着就行。 解铃慢慢掀开被子,孩子只穿了一件小背心,光着两条腿。花清羽看了看孩子的下身,猛地怔住,背影有些僵硬。然后对解铃点点头。 解铃转过头对我们做了个口型,他说:“是他。” 看来这个孩子的生理符合上师前世施行过割礼的特征。 花清羽轻轻摸摸孩子的头发,然后做出一个令我们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居然跪在了床边,把孩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脑门上,紧紧握着孩子的手,闭着双眼。似乎在用精神力量感召着什么。 村长和老史头都看愣了,搞不明白他们在弄什么。 解铃探出双指摸着小孩的脉搏,然后又把指头放在孩子的脖颈处,翻了翻眼皮。从始至终,这个小孩一直没醒来,就在那呼呼大睡。他并不是昏迷,而是熟睡,有很强的生理气息。 “奇怪,”解铃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这孩子太古怪了。体内并没有阴煞之气,身体特征也和常人无异,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正看着,忽然没来由的后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背后特别阴冷,仿佛温度突然降低,心跳加快,有种特别心悸的感觉。我回头去看,后面是正厅,光线晦暗,墙壁泛着陈旧的黑色。我们刚刚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可为什么现在感觉开始不对劲了? 我揉揉脑袋,是不是神经过敏。蔡玉成抱起肩膀,低声对冯良说:“怪了,怎么突然冷起来了?”看样子。他也有感应到了。 解铃一边摩挲着孩子的头发,一边把右手探进兜里,他突然出手,右手猛地出兜朝我们一指,就看到一道黄光挂着残影,以极快的速度射了过来。 我反应也快,赶紧缩脖子。黄光擦着我们的脸,从门口众人的缝隙之中射了出去。 众人一起回头看,“啪嗒”一声那黄东西落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到厅堂里不知何时多出个黑影,踉踉跄跄转身就跑。估圣系划。 这一瞬间大家都看得很清楚,黑影不可能是人,极为模糊的一团,像是一只大狸猫。也就是一恍惚,这团黑影犹如黑雾一般消散无影无踪。 也怪了,随着这东西的消失,我们身上的阴冷之气消减了很多,整个厅堂看起来也比刚才亮堂了一些。 解铃快速从屋子里走出来,捡起地上的黄东西,我们凑过去看,原来是一张叠起来的符咒,表面还用朱砂画了符写着一个字“镇”。 “怎么了刚才?”我赶忙问。 解铃看看符咒,走出厅堂来到院里,四下打量。外面阳光很好,蓝天白云,看不出有什么端倪。他把符咒揣回兜里说:“刚才有阴物窥视,让我打跑了。” 这话由不得我们不信,那团狸猫一般的黑影就活生生消失在面前。 村子本来就闭塞,对于这些东西特别信,加上解铃高人的气场,老史头愈发恭敬,小心翼翼说:“阴物?会不会是孩儿他爸回来了?” “应该不是。”解铃说:“那东西不是阴魂,而是某种邪物。它不是在窥视我们,而是在觊觎孩子。” “那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村长吓得不轻匆匆走了。 老史头着急了:“这可怎么办,我就这么个骨血,儿子没了,孙子再没了,让我这个老头子怎么活啊。” “你这小孙子是有大来历之人,”解铃说:“爷们,关于孩子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比如有什么人找过你?” 老史头说:“我想想啊,还真有。孩子总是不醒,他们都说医院治不了,给我急得没办法。后来林场的老胡来了,说这孩子其实得的是失魂症,要救他必须要给孩子配冥婚。老胡这人厉害,可是个仙儿,我就答应了。” “然后呢?”解铃紧着问。 老史头说:“然后他把孩子的生辰八字要走了,说是事不宜迟,必须赶在孩子他爸出殡期间把这事办了……” “这老胡有问题?!”蔡玉成马上说道。 解铃没说话,摸着下巴想了想:“现在可以肯定,有邪崇窥视孩子。如果它们是有计划而来,那么应该今天晚上就会下手。本来还能拖几天,被我刚才露了一手惊走,这些东西肯定怕夜长梦多。爷们,如果不想点办法,你这小孙孙恐怕命不久矣。” “哎呀,那怎么办?”老史头着急了:“要不我去找老胡,赶紧把冥婚给配上。” 解铃拦住他:“这个老胡是敌是友还不知道呢,你先别着急。今晚我替你守一夜。” 我们走回里屋。发生这么多事,花清羽没受到干扰,一直保持着跪姿,紧紧握着孩子的手不松开。我看到,他的眼角似乎湿润,眼圈微微发红。 解铃过去拍拍他,花清羽猛地一颤,好像从某种聚精会神的定境中刚刚苏醒,他知道自己失态了,擦擦眼角。 “你觉得这孩子是吗?”解铃轻问。 “八九不离十。”花清羽说,随即焦急:“他为什么不醒,上师到底发生了什么?” 解铃若有所思:“如果这孩子真的是上师转世,我大概猜到了一些原因,现在想法还不成熟。” “你就别卖关子了。”花清羽急道。 解铃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有阴物觊觎孩子,他命在旦夕。”然后他对着花清羽耳语了一番,花清羽脸色剧变,咬牙切齿:“谁如果敢对上师不轨,我跟他拼命。” 解铃道:“今天晚上很重要,十有八九那些东西要对孩子动手了,我需要两个护法。老花,罗稻。” 蔡玉成道:“那我和冯良呢?” “你们回去休息。” 一听这话,一直闷不作声的冯良说:“不行,我也得参加,我的工作职责就是记录发生的一切。回去如果老爷子问起这段,没有影像资料,那就是我的责任。” 解铃看看他:“你胆子大吗?” 冯良嗤一下笑了,蔡玉成说:“小冯的胆子可是不一般,小时候曾经在坟圈里睡过觉。” “那好吧,”解铃说:“到时候你别吓得失态,打乱我的部署就可以了。” 冯良“切”了一声,不屑一顾。 解铃没理会他的不屑,转过头问老史头:“你们这里的山村有没有夹扁豆?” “有,有,”老史头赶忙点头:“这东西后山多的是。” “现在离入夜还早,我和你去采一点来,这东西和我的香魂合在一起,有避邪之用。”解铃道。 解铃和老史头走了。本来我们几个要回客栈休息,可花清羽说什么也不离开孩子,取来一个垫子铺在地上,他盘膝在床边打坐,还真有点护法的样子。 回到客栈,蔡玉成显得有些焦躁,他来回踱步,下定决心:“晚上我也去。” 我和冯良看他。 冯良笑:“老蔡,你是怕视频录像里没你,老爷子问起来不好应答吧。” 蔡玉成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你废话多。” 我看着这两个人暗暗纳闷,冯良说话太随便了,人家蔡玉成毕竟是少公子,庞大帝国的直系血脉,说句不好听的,你冯良是个什么东西,就是臭打工的,不怕被人穿小鞋? 我也就是想想,我才懒得管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很快就入了夜,解铃来了电话,让我和冯良过去。蔡玉成赶紧跟上,我们三人借着夜色来到了老史头的家。走到门口,冯良把摄像机打开,他看了一眼屏幕,惊叫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第十章 梦游 老史家门前的纸钱没有收拾,上面洒了一层白色的粉末,冯良用脚蹭了两下:“是石灰。” 大门紧闭,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蔡玉成非常紧张。明显有些害怕。我敲了敲门,时间不长门开了,是老史头开的门。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赶紧进来。 来到里面,解铃正在厅堂里调制香料,桌子上堆满了绿色的夹扁豆。这种扁豆是内蒙一带的特产,不是用来吃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现在被解铃用来焚香。 桌子上摆着一个极为精致的铜制小香炉,解铃借用捣蒜的钵,把扁豆剥出来放在里面捣碎,然后和特制的香料混在一起搓成条,放到香炉里。 他用打火机点燃香头,一缕烟气从香炉里徐徐飘散而出,味道略带香气又有些苦涩,我们刚嗅了一下。谁知道解铃一吹,把香头吹灭。 他把香炉拿起来交给蔡玉成:“玉成,既然你也来了,正好,我交付给你这项任务。香炉你拿好,甭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保持镇定,我让你焚香的时候你就焚香,就这个任务,能完成吗?” 蔡玉成这人还可以,没什么富三代的架子,把香炉接过来点点头:“好。” 我们来到里屋,花清羽还在床边静心打坐。解铃说:“我将布置两人护法,老花是最后一道。罗稻。” 我赶紧答应一声。 解铃说:“你取一个垫子,学着老花的模样,在厅堂里打坐。你是第一道护法。好好坐你的,不要妄动,不管发生什么别失态,没我的指挥你就静心坐着。” “好吧。”让他渲染的,我心脏怦怦跳,很有些紧张。 解铃最后说:“冯良。你保护好史大爷,找个安全隐秘的角落录像吧,别轻易出来。” 等安排妥当,解铃信步到院子里,转悠了一圈,然后在院子的西南角插下一串风铃。他告诉我们,如果风铃响,就表示有阴物来了。 交待完这些,他推开院门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蔡玉成看懵了:“啥意思?他嘚不嘚说完,怎么自己走了?” “我师……解铃可厉害多了。”我说:“还是听他的吧。各就各位。” 我在厅堂把垫子铺好,坐在上面,夜晚月朗星稀,天色也不错,没有什么风。一开始冯良和老史头还藏着,后来看没什么动静,就出来到厅里和我们一起聊天。花清羽真是恪守本分,从始至终就没出屋,一直在里面护守那个男孩。 大概到了十一点多,蔡玉成哈欠连天,让冯良先给他录像,意思意思他好回去睡觉。 冯良无奈拿着摄像机对着他拍了几个镜头,蔡玉成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他把香炉放在桌子上对冯良说:“小冯啊,一会儿点香炉的任务交给你了,我太困,先回去了。” 他推开门走到院子里,还没等我们屋里人反应过来,就听外面一声怪叫,蔡玉成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跑了回来。他脸都白了,指着院子说不出话。估介页巴。 “怎么了?”老史头问。 “你,你儿子不见了。”好半天,蔡玉成才把这口气咽下去。 老史头闻听色变,赶紧推门去看,黑漆漆的院子里尸床空空如也,白被单落在地上,上面的尸体踪迹不见。 “这……这……”老史头说不出话,他脸色很难看,紧紧捂住胸口窝。 冯良很有经验:“不好,他要犯心脏病,快拉屋里去。” 我们手忙脚乱把他按到椅子上,老史头好半天才缓过来,一滴浊泪流出:“我儿子呢?我儿子呢?他怎么死了都不让我省心。” 这时,院子里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得门板嘎吱嘎吱响。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冯良走过去把门关上,别上门栓。只听外面“呜呜”的阴风大作,吹得院子的杂物哗啦哗啦山响,我们面面相觑,这是要出事啊。 我走到门边趴着门缝往外看,外面像是起了大雾,可视度很低,又阴又黑。正看着,忽然就听到院子里响起了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声音非常清脆,屋里这些人都听到了。我毕竟类似情况见识比较多,比他们稍微镇定点,说道:“坏了,那些脏东西来了!” 其实我啥都没看着,信口说的,可谁承想,像是应了我的话,院子里的风铃开始响个不停,又急又促,听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说各位,”冯良还算镇定:“咱们赶紧按解铃说的办吧。” 蔡玉成苦着脸,对冯良说:“小冯啊,要不香炉你来点?” 冯良道:“那你拍摄?”他随即道:“我无所谓,干什么都行。可如果日后老爷子看了这段录像问起来,怎么蔡玉成去拍摄,小冯你去点香炉呢?你让我怎么说?说蔡玉成害怕了,怂了?” 蔡玉成让他挤兑一番,到没有生气,想想说:“你说的有道理,还是我来点香炉。” 冯良拉着老史头藏到后面去了,厅堂里只有我和蔡玉成。外面阴风大作,门板子响个不停,屋子里阴冷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我浑身打哆嗦。 虽然屋里点着灯,却因为外面聚集着阴煞之气,整个房间有种极为阴森恐怖的感觉。 整个房子就像是飘荡在狂风暴雨中的一条舢板小船,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蔡玉成抱着香炉在屋子里打转,一个劲念叨,解铃哪去了? 他来到门边,顺着门缝往外看,外面黑压压的,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着。他搓着牙花子后悔:“我早点走好了,现在想走也出不去。” 我盘膝坐在地上,按照以前解铃教授的知识调息打坐,努力让自己静下来。 就在这时,突然门板“哐”一声巨响,蔡玉成“我的妈啊”怪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香炉也滚出去。这声来得太突然,我头皮都炸了,心脏狂跳,像要从腔子里蹦出去。 蔡玉成连滚带爬把香炉捡起来,顿时苦了脸,香炉盖子翻了,解铃调好的香料洒了一地,又被蔡玉成踩了几脚,眼瞅着是不能用了。他撅着屁股,跪在地上用手划拉着,要把香料重新归拢到炉子里。 我看他这模样,气的牙根痒痒,恨不得照着他的屁股踹一脚。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是个中年人,他的声音极为低沉:“让我进屋。” 我和蔡玉成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动地方。 那人的声音压抑在喉头,像是一口浓痰吐不出来,声音非常悲戚:“求求你们,开开门,让我进屋,让我进屋。” 一个人忽然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正是老史头,老史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我儿的声音,是我儿啊。儿啊,爹想你。”他踉踉跄跄要过去开门,后面跟出来的冯良急了,把摄像机放到桌子上,一个箭步窜过去紧紧拽住老头,两人撕扯,冯良喊:“过来帮忙,不能让他开门。” 蔡玉成反应过来,控制住老史头,冯良急着说:“大爷你醒醒吧,你儿子已经死了,现在外面来的是阴魂,是脏东西。” 那个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呜呜……爹,快开门啊,我想你……我要进去,求求你了。” 老头拼命挣扎,冯良和蔡玉成浑身是汗,这时老头突然打了个嗝,眼睛一翻晕了过去。冯良用手探探鼻息,说:“没啥大事,先送到里屋再说。” 他们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抬着老头进到里面。 此时厅堂里只有我一个人,头上那几十瓦的昏黄灯泡,闪一下,突然间熄灭,屋子里一团漆黑。 我正迟疑间,外面风声停了,其他声音也听不到,死一般的寂静。 我几乎窒息,这时忽然屋里有了动静,从里屋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前面那个竟然是一直昏睡不醒的小孩子,后面的是花清羽。 我正要惊叫,黑暗中花清羽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我咽着口水,盯着孩子看。孩子懵懵懂懂,还微闭着双眼,看样子很像在梦游。 这时我才第一次看清楚他的相貌。孩子长得很清秀,年龄不大,但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感觉,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沧桑。 孩子来到近前,他这个模样实在太妖魅,我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他竟然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我坐着的垫子很大,旁边还有位置,这孩子就这么懵懂地坐过来,竟然学着我的样子,慢慢盘起腿,开始打起坐。 第十一章 恶鬼齐聚小山村 我疑惑地看着孩子,轻声问花清羽怎么回事。 花清羽摇摇头,示意我安静坐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他搬过椅子坐在我和孩子的身边,我们没有交流。屋子里又阴又暗。透着一股冷气,寒意一个劲地往身体里钻。 我告诉自己镇定,努力回忆解铃教授的打坐方法,闭上眼睛想进入定境。 这种情况下,对时间的感觉是很混乱的,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就是短短几分钟。我的思绪杂乱,始终定不下神,四周寂静无声,感觉什么都消失了,睁开眼看到周围还是老样子,花清羽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孩子盘膝坐在旁边。 似乎一切都被时间静止了,房间里透着一股无法说清的诡异。 就在这时,突然门板“哐”的一声响,花清羽睁开眼睛,他对我轻轻摆摆手。示意镇定。 门外又响起那个男人的哭声:“儿子,我想你,赶紧给爸爸开门……爸爸想你。呜呜。” 还是老史头的儿子,这个死鬼。 我还是第一次听鬼哭,大晚上的实在是渗人,女人声音倒还罢了,偏偏这是个男人的。他的声音像是从水井深处发出来,又沉又闷,似乎还带着一股腐水的潮气。一声低一声高,像一把生锈的小刀就在那割着你的心脏,这个难受劲简直没法说。 “镇定,镇定。”花清羽在黑暗中喃喃地说,能听出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我算看出来了,这小子除了能转世,活得比常人时间长,除此之外他是啥本事也没有。出了事照样害怕。 我低声说:“你怕什么,你见多识广的。” 花清羽苦笑:“害怕和恐惧是人的下意识反应。不受我控制,我要能自如地掌握情绪早他妈成佛了。” “现在怎么办?”我问。 “解铃去哪了?”花清羽说:“他不在,我们只能这么硬挺着,挺到天亮吧。” 话音未落,门板子“哐哐”连续被敲响,外面那个男人哭得泣不成声,语调非常凄惨:“开门啊!放我进去!我要见自己的儿子,让我进去!” 哭完了,根本没有转折,马上变成笑声,“咯咯”笑个不停,安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吓人。估尤叉血。 我心跳加速,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一切不过就是一场噩梦,睡一觉早上就好了。笑声持续了一段,渐渐停歇下来。 时间不长,外面又有了其它声音。 这是喇叭和唢呐搅合在一起的声音,又远又飘,像是从十里外传过来的,夹杂着风声,听起来很是虚渺。 紧接着院子里传来陌生的声音:“史文生,八字如下,x年x月x日生人,已婚配鬼娘娘,今日娶亲,特递交婚柬,开门……收礼啊!” 最后一嗓子拉得极长,让人不寒而栗。 我和花清羽面面相觑,知道今晚不能消停了,脏东西一波跟着一波。 老史头曾经说过他孙子的八字曾经交给一个叫老胡的人,老胡要给这小孙子配冥婚,一定是恶鬼上门了。 随着这个声音,那片唢呐和喇叭的声音竟然近了,似乎就发生在院子里。听声音不像娶亲,倒像是出殡,曲调低低高高,没有一丝喜庆的气氛,听起来悲伤凄惨,充满了哀悼。 这时,冯良和蔡玉成走了出来,他们两个人都面色惨白。我问怎么了,蔡玉成垂头丧气说,刚才把老史头抬到后面的房间,他们听到窗外的声音不对劲,有唢呐的出殡声,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可窗户外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吓得赶紧从后面跑过来,没想到前门也有这样的声音。 我们发现问题真是麻烦了,这几间屋子从后院到前院,都被阴煞鬼气给包围住了。 伴随着唢呐喇叭的声音,院子里刮起了狂风,窗户、门板全都嘎吱嘎吱乱响,黑暗的房间里充斥着寒冷的阴气,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 蔡玉成把手腕上戴着的佛珠链子摘下来,在手里不停拈着,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我看他就来气,说道:“要不是你把香炉打翻了,我们还能顶一会儿。” 蔡玉成羞愤交加:“该我什么事,解铃呢?我们困在这里,他跑哪去了。” “我在这。”一个声音从黑暗的深处传出来。 解铃从里面的屋子里走出来,蔡玉成和冯良看得张大了嘴:“你是从哪钻出来的?刚才屋里没人啊。” 解铃一脸疲惫:“我是从后窗户爬进来的。现在所有的屋子被鬼气邪崇封锁,我本来想从屋顶掀瓦盖进来,看看太高就算了,爬上爬下的多危险啊。”说完呵呵笑,这个极冷的笑话非但没让我们轻松,反而更加恐惧了。 蔡玉成赶紧道:“后窗能走?那我们赶紧从后窗跑吧。” 解铃笑:“那扇后窗我能走的,而你们走不的。” 蔡玉成知道他有本事,赶紧说:“那你说怎么办,我们现在都被困在这里了。” 解铃表情严肃:“刚才我之所以出去,就是为了吸引那些东西的注意力,它们知道我不在,就会尽快地动手,我这也算引蛇出洞。” “现在蛇已经出了,我们怎么办呢?”花清羽问。 解铃说:“有高人在利用这些邪崇阴物,想拘孩子的魂魄。”他用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这个孩子症状确实是失魂症,他的魂魄不知在什么地方。现在邪崇在招他的魂,我们也要招魂,把他的魂先给招回来。” “妈的,这些东西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连上师的魂魄也敢拘?”花清羽暴怒起来,顿足大骂起来。 解铃摆摆手:“我有种感觉,”他拍拍孩子:“转世尊者要回来了。” 他坐在地上,解开随身背囊,从里面取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居然插着并排数根银针。 “把孩子的背心脱下来。” 花清羽赶忙帮着懵懵懂懂的孩子把背心脱下,解铃凝神聚气,慢慢抽出一根银针,从孩子颅顶缓缓插进去。针插进了几乎一半,他停下手,又抽出另一根,这次居然插在孩子的心脏部位。 就这样,在孩子的身上插了五六根银针,针针都落在死穴之上。 解铃凝神,探出双手在孩子的面前快速变幻着手印。我第一次注意到解铃的双手,像钢琴家一样,手指又细又长,他做出的这些手印变幻无方,手指穿插异常好看,双手以种种诡异的姿势结合,倏忽又分开变幻成下一个,像是变魔术一般,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我轻声问。 解铃做完最后一个手印,长舒口气:“这叫藏密献八供手印,以我的功力变幻无量珍奇的供养,来供奉尊者。”他做个手势,示意我们不要说话。他探出右手双指,点在孩子的额头,慢慢吟道:“八功德水流,心花兀自开,燃灯常明照,佛果圆满来。” 做完,他对我们说:“你们几个听着,现在我要给尊者招魂。尊者无上妙法,他的魂魄和我们常人的不一样,很可能不在九天九幽之内,我只能用我这个小身板勉强试试。在此过程中,你们谁也不能打扰我,遇事不要惊慌,一旦出了问题,你们舍出命也要保护我和孩子。” 花清羽马上道:“没问题。”我硬着头皮说:“行。” 解铃叹口气:“今夜是个大机缘,或许你们一生也难得的缘法。尊者要降世,冤魂阴煞都会在此地聚齐,它们这些幽灵对于这种变化感知能力是最强的,到时候它们会一股脑地往这里冲。我已经在院子里布下了驱邪阵和避魂铃,但是不知道能抵挡到什么时候,阵法一旦崩坏,它们攻陷这里,我们谁也活不了。” 他的态度很严肃,说得言之切切,大家都不说话了。 门外狂风依然大作,喇叭和唢呐声声不断,极为凄惨。 解铃道:“发生这样的事,恐怕那个始作俑者的高人也不会料到有如此的后果,他算是惹下大祸了。恶魂阴煞齐聚小山村,看样子不留下几条命是不行了,能不能化解我心里也没谱,走一步看一步吧。孽缘啊孽缘。” 他不再说话,盘膝打坐,探出手开始拈动孩子身上的银针。随着动作,他缓缓闭上眼睛,完全集中精神,凭着手感去调针。 屋子里愈发阴冷,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透过门板往屋里窥视。我心怦怦跳,害怕的不得了。花清羽坐了过来,蔡玉成和冯良见状,也都凑了过来,我们几个人围成一圈,不自觉中竟然把解铃和孩子护在中间。 门缝外面有黑影在不停晃动,如同树枝随风乱舞,还没等看仔细,院子里无数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声音夹杂在风声中,如泣如诉,如万人呻吟痛哭,一起悲惨落泪。 我们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知道事情要坏。 第十二章 招魂 我们聚拢在一起,抱团取暖。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寂静无声,只听得外面狂风怒号。鬼哭狼嚎。 解铃已经完全进入神游天外的境界。紧闭双眼,外面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 我们等了一会儿。冯良实在忍不住爬起来,端着摄像机来到门前,趴在门缝上往外看了看,然后把镜头对准外面,一边瞅着镜头,一边调着焦距和光线。 蔡玉成无比焦躁,骂道:“你能不能老实坐一会。看着你真闹心。” 冯良没理他,还在拍摄着什么。 我和花清羽没有动,我们都盘膝而坐。花清羽前世是僧侣,自然懂得打坐的法门,我也从解铃那里学过。我们两人都在调息。 我忽然有所感悟,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有力无处使,情绪完全被紧张的气氛和无法控制的事态所左右,这个时候最应该静心静气。解铃曾经对我说过,我最需要提高的是自我修养,现在这种困境恰恰是最好的磨炼场所。 话是这么说,可做起来相当难,耳边充斥着院子里的杂声,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在喊:“开开门……让我们进去……求求你们了。” 这时,院子里忽然响起女人唱大戏的声音,声音很尖,咿咿呀呀的,曲调婉转阴森。在夜晚中听来格外可怖。冯良聚精会神瞅着摄像机的屏幕,忽然“嘭”一声,门板发生一声巨响。 他吓得倒退一步。不敢再拍,回到原位。 门板“哐哐”响个不停,好像外面有人正在歇斯底里地拍打。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拍着拍着又开始踹门了。老史家穷,门板子就薄薄一层,此时已摇摇欲坠,谁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别看外面震天响,屋子里却是一片死寂。寂静中,蔡玉成先说话:“小冯,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冯良坐在地上,把摄像机抱在怀里,镜头一直对着大门,他沉默良久,说道:“或许吧。” 声音未落,“哐”一声巨响,门一下被撞开了。 外面黑不隆冬,一股阴风吹了进来,周围的温度陡降,我们冻得直打哆嗦。 就看到黑漆漆的院子里似乎漂浮着无数透明的东西,有人影也有动物的,或走或趴或站或飞。伴随着这些漂浮的影子,声音非常杂乱,飘飘渺渺的交织,听上去像在四周回旋不去的风声。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卷着阴风一起朝屋里涌进来。我们感觉到彻骨的寒意,有人把住我的手,是蔡玉成,他牙齿咯咯打架,低声念叨:“完了,完了,我要死在这了。” 就在这时,一直闭着眼的解铃突然睁开双目,他对蔡玉成喝道:“松开罗稻,我要借他的身体。” 蔡玉成赶忙松开我的手,解铃拍着我的肩膀,低声喝道:“借阴魂一用。”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就感觉身体一股潮起潮落,全身热血沸腾,头开始眩晕,模模糊糊中就昏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也就短短一瞬,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竟然站在村口。这里看不到月光,周围一片死寂,甚至没有风声。 我正迟疑间,就听到很远的地方,似乎在山头那边,隐隐有铃声传来,一串一串的响,深夜中听来格外阴森。 伴随着铃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天灵灵地灵灵……水灵灵来火灵灵……谨请九天湖娘娘华狱一切山中仙众,上下拘捕阴魂,此魂名史曰文生啊……嘿呦嘿……” 这个人的嗓子还真不错,声音拉得老长,就是腔调让人不寒而栗。 我猛然醒悟,史文生不就是那个转世小孩的名字吗?怎么有人在念他的名字,这个人想干什么?我这一念生,眼前情景就开始变幻,竟然到了一处貌似工厂的地方。 宽阔的场院里码放着很多原木堆,一根一根削得平整,表面很光滑。天很黑,周围寂静无声,我正想着怎么会到这种地方,突然在工厂深处的黑暗里又冒出那个男人的声音:“史文生的魂魄快来哟……” 我有些明白了,这里应该是林场,周围大树遮天盖日,空地上又码放着这么多的原木。说到林场,我想起一个人,就是村长说的林场主任老胡,难道叫魂的这个男人就是他?他在干嘛?估团丸扛。 我顺着声音走过去,眼前出现一座原木加工厂,后面是一栋办公楼,声音是从办公楼的楼上传来的。 大晚上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办公楼黑漆漆挺立在夜色中,所有的办公室灯全灭着。不知为什么,我感觉整栋楼似乎散发着浓浓的妖气。 我来到办公楼下面,抬头看了看,声音是从天台传来的。我心念一动,一个恍惚,自己竟然站在了天台上。 我有点明白了,现在的自己并不是真的自己,刚才解铃抓着我的肩膀好像做了什么法,我是灵魂出窍了。我站在天台的边缘,下面是五六层的高度,夜风很大。我看到在天台的中间,燃着一团火。 这团火是燃烧在一个巨大的火盆里。有几个人正裹着厚衣服,鬼头鬼脑凑在一起,往火盆里扔着纸钱。 在他们旁边,有一个长着大胡子面目阴沉的男人,手里举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这东西像是一面旗子,在杆子上挂着一张幡,我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招魂幡。 招魂幡相当吓人,表面是深黑色的,上面用红笔画着一个巨大的暗红色骷髅头。夜风中,招魂幡随风招展,透着股股妖魅之气。 大胡子男人举着招魂幡,正围着火盆一边跳舞一边唱着鬼声鬼气的腔调。 我看到烧纸钱的人里居然有村长,这个跳舞的男人我也认了出来,村长有一次中午宴请客人吃饭,这个人就坐在其中。 烧纸的这些人都在瑟瑟发抖,村长颤着声说:“老胡啊,到底行不行,不行就算了吧。大晚上你搞这些,简直吓死个人。” “算了?”舞幡的这个老胡停下来,哼哼了几声:“来,来,你们几个过来。” 老胡带着这些人走到大楼的边缘,朝着村子的方向看去。这里视线很好,能看过山头,正好看到远远的村落。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晚上的月光也邪,发着惨白的光,所有人都看到远远的村落上空笼着一层黑色的雾气。 夜色朦胧,这些雾气不是凝结不动的,而是在缓缓浮动,远远的看不清细节,只看到雾浓雾聚,似乎是无数条黑色的恶龙在蜿蜒盘旋,随时准备俯冲到村里去吃人。 “我的妈啊,咋了这是?”村长吓得披着的衣服差点没掉楼下去。 老胡道:“我跟你说过,老史家那个孩子是不祥之人,阴时阴日出生,有很强的煞气因果。相书上写的很明白,这样的孩子出现在哪,哪里就会出现瘟疫兵戈等灾难,会死很多人。古代如果有这样的孩子出生,二话不说直接就扔粪坑里闷死。我早跟你说过,这孩子留不得,你就是不听,咋样?出事了吧!他不但克死老爹,克跑老妈,现在还要克全村老少!你瞅着吧,村里不死十个八个人不算完。” “那咋办?所以你要招魂?”村长磕磕巴巴说。 “前几天进村的这些城里人中间,有高人。他在阻止我招魂,”老胡说:“这些人不知抱什么目的,还说什么找儿童演员,一听就是撒谎!这些人很可能是道法中人,他们寻找那个孩子,一定是奔着邪法去的,很可能要做小鬼,不能让这些歪门邪道的人得逞!” 村长急着说:“那咋办,我让村里人去把那些人都抓起来。” “抓什么抓,村子现在你回不去,已经被阴煞淹没,回去是找死。”老胡说:“听我的,继续烧纸,等我请到九天湖鬼娘娘助阵,收了这个祸害孩子的魂魄,就好办了。明天再找十几个村民把那些城里人都拿下,臭揍一顿,直接赶走。” 村长点点头:“好,老胡,听你的,你说啥是啥。” “赶紧烧纸,我要请鬼娘娘。”老胡说。 这些人又回来烧纸。老胡站在天台边缘,迎风舞动招魂幡,嘴里念念有词,月色照在他的脸上,还真有点高人的风范。 解铃把我送到这里来到底是什么用意?正想着,周围突然狂风大作,招魂幡“啪啦啪啦”直响。一阵旋风,把火盆里的纸钱都吹出来,沾着火的纸钱四下乱飞,一片火光,星星点点。 村长这些人赶紧起身去抓,这里可是林场,一旦火星飞出去,引燃了什么,就不好办了。 老胡朝天一声怒吼,拼命舞动招魂幡,天象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 第十三章 进入绝境 随着招魂幡的舞动,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搅动,我的身体摇摇欲晃,像是有一股奇怪而强大的吸力要把我吸过去。我稳定心神。凝神定气。用尽全力来抵抗这个吸力。 老胡举着招魂幡围着天台跑,夜风越来越大,招魂幡迎风展开。猎猎作响。我这才发现原来那一股奇怪的吸力正是来自招魂幡。它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搅动这一方的宁静,刮起无数旋风,天象剧变,我得拼了老命才能抵御幡子散发出来的能量。 老胡越舞越狂。他显得极为亢奋,双眼充血,似乎不是他在驾驭招魂幡,而是招魂幡在驾驭他,他是招魂幡的附属工具。 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天台上其他人都在静静地烧纸,他们根本没感受到招魂幡的力量,这里只有我自己像是狂风中颠倒的碎叶。我陡然明白,我现在是阴魂出窍的状态,压根就不是人。看来。招魂幡搅动的巨大能量,只对阴物起作用。 我正想着,忽然黑暗的夜空中响起许多奇怪的声音,听来像是很多人在呐喊哭泣,声音之凄惨之诡谲,简直无法叙述。借着惨白的月光,我朝四周看了一眼。差点没尿了。夜空中充斥着无数透明的人影,这些人影被招魂幡引出的强风吹成一股股烟雾,这些烟雾拉长融合,混杂在一起,缓缓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从来没看过这种奇象,人影形成的烟雾还能看见身体和头颅,它们像是橡皮泥一样拉得细长,每一张脸都扭曲变形,只能看见深洞一般的双眼和张开的黑色的嘴。空气中充斥着这些阴物的惨嚎,如恶风凄厉,高高低低浑在一起,声音拉得极长,如一个黑暗怪兽在风中不歇气地长嚎。 我相信眼前这一幕景象,只有我自己能看见,烧纸的那老几位还在镇定的烧纸,如果他们能看到这些,恐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他们虽然看不见阴物,但阴物恶煞齐聚在这里,带来的黑暗气场还是能感受到的。村长先觉察不对劲,四下里看看,啥都看不着,他颤抖着说:“咋这冷呢?冻死个人。” 那几位也跟着面面相觑,一个个脸色白得像纸。 老胡大吼一声,把招魂幡朝小山村一指。形成漩涡的无数阴煞,如同一道强风呼啸着直奔山村而去。这些阴煞好似一架喷气式飞机,速度极快,浑如黑龙,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道极具哥特风格的残影。这一幕景象,我看了之后,脑子里只浮现出两个词:伟大、死亡。 我现在才明白,刚才老胡说的关于孩子是什么不祥之人,引起了恶煞因果之类的话,都是在撒谎。这些阴煞邪崇,都是他运用招魂幡引出来的,按说他的能力不至于这么大,我估摸老胡之所以能做到现在这样惊人的效果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手里的招魂幡实在邪门;二是解铃曾经说过,目前这种阴煞齐聚的局面是出乎始作俑者意料之外的,就是说这个老胡只是相当于一个把柴房点燃的孩子,他做的只是把火柴往屋子里一丢,而最后引起熊熊大火房倒屋塌,这些根本就出乎他的设想。 换言之,如今这个局面,谁也控制不住了。 可老胡这个人,造成了如此大的恶劣局面,居然一点收手的意思都没有,还在拿着招魂幡又跳又蹦的。我看得眼气,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是干嘛来的。 我能到这里,全都拜托解铃所赐,他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把我阴魂激出来到了这里。解铃曾说过,他将为转世尊者安排两道护法,花清羽是最后一道,我是第一道。 我的职责是为尊者护法。 我不能干看着,要想点什么办法,阻止这个老胡。我心念一起,整个人就来到老胡的近前。老胡似乎看不见我,他正在凝神运气,看样子还要酝酿下一步动作。估台记扛。 我慢慢走近他,谁承想刚靠近三步之内,忽然招魂幡响了。幡上面挂着一串风铃,此时无风自响,天台上的人全都抬起头看过来。 老胡更是警觉,把招魂幡横在胸前,目不转睛看着我。 我吓得一动不敢动,发现老胡虽然看着我,但是眼睛的聚焦很奇怪,并不在我身上,而是透过我看着前面。我才恍然,他能觉察出不对,但具体什么东西看不到。 “胡主任,咋了这是?”村长走过来问。 老胡凝眉:“不知道,总感觉不对劲呢。不行,我得赶紧请鬼娘娘,一鼓作气。” 他摇摇幡,上面的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猛地把幡往地上重重一顿。我就觉得地上一股大力传来,脑子发晕,眼前变得模糊,也就一瞬间,我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回去了。 还是老史家那间屋子,简陋的家居,黑漆漆的墙壁,没有开灯的气氛,蔡玉成、冯良和花清羽紧紧围着解铃和小孩子。屋门大开,外面阴风怒号,凄厉的声音不断。 蔡玉成脸色惨白如纸,紧紧盯着大门口。我看到门线上,被人用朱砂画了一道线,此时红红的颜色已经变得非常浅,外面不断有冷风吹进来,刮走地上的朱砂粉末。 解铃脸上都是冷汗,他转头看到我,喝了一声:“回来了?” “回来了。”我说道。 其他人非常奇怪,冯良抱着摄像机说:“罗稻去哪了?你不是一直在这吗?” 解铃道:“刚才我把罗稻阴魂放出,让他追踪始作俑者,你看到是谁了吗?” 我把刚才看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大家闻之变色。解铃还算镇定,他刚要说什么,忽然后屋“啪嗒”一声脆响,好像有块玻璃碎了。 解铃道:“不行,阴煞越来越多,这间屋子守不住了。它们马上就要冲进来。” 地上的朱砂线已经变成浅浅一道,两道门板被阴风吹得时而闭合时而打开,和门框撞击,发出“哐哐”的声音。解铃小心翼翼抱起孩子,孩子还是没有苏醒,身上依旧插着那些银针。 解铃道:“玉成,你和冯良到后面把史大爷抬出来,我们一起到里面的小屋。现在外面已经守不住了,咱们要退居到最后的防线。” 蔡玉成和冯良赶紧起来到后面去抬人。解铃抱着孩子,我和花清羽跟着,一起来到后面孩子住的那间小屋。 这屋子估计还不到十平米,放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已经满满当当。这时,蔡玉成和冯良抬着依旧昏迷的老史头走了进来,他们把老史头放到床上。 解铃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我愣了,原来是木匠用的墨斗弹线。这种老东西可有日子没见过了,解铃一使劲,从墨斗里把韧性十足的弹线拉出来,又让蔡玉成从包里拿出一小口袋朱砂,抹在弹线上。 他让蔡玉成和我帮忙,我们三人互相配合开始在小屋的门框上用弹线往上弹朱砂印。 刚弹了两道,就听外面厅堂“哐当”一声巨响,明显有一股巨大的阴风吹进来,把家具摆设吹得乱七八糟。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大家知道,外屋的防线已经崩溃,阴煞邪崇已经冲了进来。 “慌什么,继续啊。”解铃笑着说。 妈的,这个时候也就他还能笑出来。 蔡玉成道:“解铃你可真行,我知道了,那些鬼东西冲进来我们都没活路,就你有本事逃之夭夭,所以你不怕,是不?” 解铃笑:“哈哈,你还真提醒我了,我何必和你们死在一起,情形不对我可以先颠儿嘛。” “你……”蔡玉成气的鼻子好悬没歪了。 花清羽替下蔡玉成,帮着解铃弹线,他说:“玉成,你想没想过为什么蔡老会派你来?” 这话一出,我看到冯良和蔡玉成都震了一下。蔡玉成喃喃道:“那是老爷子在考验我。” “那不就得了,”花清羽说:“我告诉你,我活了这么久一个心得,越是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情,越是要心平气和去做。” 我们刚把门框上的朱砂线弹好,“咚”一声门发出巨响。外面的那些东西已经冲到了门前,开始不停地撞门,门框上刚刚弹好的朱砂印居然“瑟瑟”往下剥落。 我们知道外面已经出不去了,被阴煞全部占领,我们仅有这一方安全的所在。 蔡玉成不再说什么,铺着垫子坐在地上,拈动佛珠,闭目养神。 解铃轻轻点点头,笑着说:“玉成还不错,有点养气的心性。” “现在怎么办?”花清羽问。 他话音未落,我们的身后又发出一声怪响,回头去看,众人惊得说不出话。小屋的窗户上,居然爬满了人脸,都在蠕动,这些人脸上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们。 第十四章 九天湖鬼娘娘 这一幕场景实在是太恐怖了,屋里本来就昏暗,没多少光线,乍一看这么多张惨白的人脸。这感觉真像被一大团噩梦所笼罩。 一扇小小的窗户。此时在众多人脸的挤迫下,嘎吱嘎吱响。玻璃都在微微地颤动,眼瞅着就要破裂。 解铃赶忙过去,用墨斗弹线把窗框四周弹上朱砂印。玻璃暂时安全了,可那些人脸还在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没有离开的迹象。 冯良把摄像机放在一边,他从兜里掏出烟想抽,来缓解一下,想了想还是揣回去。屋子不大,四周封闭,还有个孩子,实在不适合抽烟。他看了一眼还在昏睡当中的孩子叹了口气:“我说句话你们别不爱听,这哪是转世的尊者,简直就是个祸害嘛。” 花清羽闻言色变,阴着脸呵斥:“你胡说什么。” 花清羽这个人看似老油条,他骨子里其实还算是有信仰的人。有信仰和没信仰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可能和花清羽第一世在尼泊尔修行有很深的原因,修行者的风骨还是在的。 他这个人大大咧咧,你讽刺他什么都行,就是不能侮辱信仰和他的上师。 解铃道:“老花你也别生气。冯良这句话虽然粗糙,但也不失道理。世间之事,本来善和恶,美和丑,莲花和淤泥是一体的,就像一柄剑的双刃。转世尊者固然伟大,但他的伟大恰恰体现在邪恶的存在。尼采说过什么,伟大的太阳啊,如果没有被你照耀的人们,你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花清羽叹口气:“我明白这个道理。”他摸摸孩子的头发:“每个伟大的尊者都是大劫大难的,没有舒舒服服就能成佛的。我们大家今天在这里,是不幸的也是有幸的。” 蔡玉成睁开眼:“你们两个装逼犯能不能别说这些臭氧层子。现在应该怎么办?” 此时,小屋的两扇薄门被“哐哐”撞击,窗外挤满了阴煞的鬼脸,窗框在颤抖,整个房子成了滔天骇浪里的一弯小船,眼瞅着就要分崩离析,沉入海底。 解铃道:“要解困目前只有一个办法。” “啥?”蔡玉成问。 “尊者回归,真身降临。” 蔡玉成问:“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解铃摇摇头:“不知道。他的真身不在九天九幽之内,我甚至怀疑压根就不在亿万世界之中,反正我的能力是找不着他。” “你这不白说了吗。”蔡玉成道。 解铃道:“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抬起手,突然拍拍我的肩膀:“罗稻,就看你了。现在我们这些人里能自如出阴神的只有我和你,但我不能离开这里,还得麻烦你去一趟。” 我点点头:“行,去哪?” “还去找那位老胡,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停手。”解铃说。估木妖号。 我傻了眼:“怎么和他商量?我看他已经癫狂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解铃呵呵笑:“你知道就好,随机应变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打又打不过他,协商又没法协商,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看着解铃,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来是个死局,没有任何生机,解铃也没主意,可他偏偏能把这一切当笑话来讲。对他这种洒脱,我不知道是钦佩还是无语。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我说道:“来吧。” 解铃双手结手印,然后咬破中指指尖,把一滴血抹在我的额头,他喝道:“借阴魂一用!” 随着他这句话,我猛地浑身一颤,像是全身浇了冰水,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林场的办公楼上。 还是那几个人,村长和其他的人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而老胡举着招魂幡正在跳着一种极为诡异的舞蹈,看样子已经接近尾声,他猛地把招魂幡落在地上,应着夜风,风铃声大作,他猛地喊了一声:“九天湖鬼娘娘,上身啊!” 不知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听到,在山林很远的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鸟啼。这声鸟啼划破夜空,又尖又脆,听的人心为之悸,血为之凝。我站在天台边缘,眺望声音来处,就看到黑压压的深林里,隐隐飞过来一大团黑云。 阴风越来越猛烈,村长这些俗人们坐在地上,一个个面色惶恐,看着黑色的天空。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迫人的压力。 我的状态是出了阴魂,可也紧张得呼吸急促,感觉像是泰山压顶一般。 黑云飘过来,我抬起头看到黑色的天空中,乌云盖顶,居然形成了一只鸟的形状。这只巨鸟尖嘴凤目,收翼挺尾,看上去极为俊朗。它没有具体的形状,就是由云组成的,衬着月光,形成了一道极为瑰丽充满了视觉冲击力的奇景,我脑海里只有两个词:壮丽、伟大! 这只云鸟估计就是什么九天湖鬼娘娘了,老胡把招魂幡往上一举,云鸟顿时消散,化成黑风鼓动幡面。老胡站在边缘,面对黑压压的天空,身体居然鼓胀起来,脸色表情如鬼似魅,那模样好似僵尸拜月。 当他从天台的台阶走下来时,人已经变了,双眼血红,身材魁梧,表情形容不上来,如喜似悲。最为奇怪的是,他走起路来,居然身段婀娜,颇有熟女的风采。 这个人简直太妖了,本来是个大胡子的壮汉,偏偏还带着女人的妖娆,而且看起来特别自然,没有一丝造作扭捏,就像人类天生就该有这雌雄共体的第三种性别。 他举着幡走过来,我感觉到迫人的压力,气场太大,不敢靠近。 村长那些人早就看傻了,“噗通噗通”全都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老胡转过头,看着远远天边的村落,嘴角漾起一丝笑容,非常妩媚。他慢慢把招魂幡举过头顶,一只手擎着,开始顺时针摇动,像是要搅动无边的天象。 刚才老胡说请九天湖鬼娘娘上身,难道这娘娘已经来了?现在已经上了他的身? 他现在这个模样邪得要命,真要由着他来,我们这些人恐怕全都得死。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对着老胡就冲了过去。 还没到近前,老胡忽然停下来,看向了我。这次他眼睛的聚焦完全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他能看见我。 很显然,现在的老胡不是刚才的老胡,他确实是被妖物附身了。 离得近了,我看的很清楚,老胡的身后附着一只半人半鸟的东西,很模糊,就是黑黑的一团,看不清五官。 他停下招魂幡,慢慢横在胸前,然后把幡头指向我。这玩意太邪门,而且我现在还是阴魂状态,被这玩意所克,说不定就能把我给打得魂飞魄灭。 我慢慢向后退。 幡头指向了我,冥冥中风铃响动,老胡身后的那只半人半鸟的怪物张开了利嘴,凭空嘶喊了一声,尖锐的鸟叫像冲击波一样飞过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大力把我击飞,我正站在天台边缘,整个人顿时飞到了空中,那种失重的感觉无法形容。这就像小时候经常做的一种梦,突然从高处落下。 我意识迅速消散,自己完全腾空,下一秒就会朝楼底狠狠地摔下去。 落下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一瞬间我有魂飞天外的错觉。 就在这时,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力量,像是被什么托住,我慢慢又回到天台。我回头去看,身后站着一个小孩,正是老史头的小孙子史文生。 史文生没穿衣服,光着屁股,站在我面前,歪头看我,问道:“你是谁?” 我正要回答,忽然一震,电光火石之间,我心灵上有种领悟。他问的问题并不是问我的身份,更类似一种深刻的探究,既是在问我,也是在问他自己:我是谁?你是谁? 史文生拉住我的手,用稚嫩的童音说:“借金刚身一用。”腔调居然和解铃很像。 我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脑袋发虚,看什么都双影,身体更是虚的没法说,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隐隐就看到黑暗的天空中,出现一轮金佛。 这尊佛能有多高呢,因为远在天空,估测不出来,大概能有七八米吧,三四层楼那么高。端坐巨大的莲花台,法相庄严,神态安详,正从空中向下俯视。 他的相貌我一看就愣了,特别像史文生,眉眼之间和我又有些相似。 我脑子晕乎乎的,看什么都天旋地转,意识越来越模糊。我知道史文生是借用了我身体的什么东西,才弄出了这尊佛像。 第十五章 打坏蛋 天空陡然出现这么一座佛像,震撼感简直无以言说。此时正值深夜,月光惨淡,黑云密布。这么一尊金身佛像非但不黯淡隐晦。反而隐隐散发金光,似要驱散漫天的黑暗。 他所在的位置,正挡在小山村的方向,一股股阴煞形成的云烟被他的金身挡住,如同激流中一块磐石,澎湃的水流到这里就过不去了。阴煞之气碰撞在佛身上。荡起无数类似浪花的东西,每一朵浪花都是一个张着黑嘴惨嚎的阴灵。整个过程似乎并不是非常激烈,远远看过去,形成了一幕极为瑰丽的天象,云层漫卷,丝线舒展,如同无数的喷气式飞机在空中留下的痕迹。 村长这些凡人看不到这样的景象,但他们能感受到从天空传下来无穷的压力,一个个跪在地上目瞪口呆。 被附身的老胡看得非常仔细,他张开嘴,发出一声震裂的鸟啼。他身体后面那只半人半鸟的邪物,陡然化成一道黑气冲向天空,在高高的天上又成为一只巨大的云鸟。 这只云鸟通体漆黑,给人一种妖异之感,组成它的还是一朵朵黑色的云,看不清具体面目,但能感觉到它的双目正在紧紧盯着天边端坐的佛像。云鸟在天空滑行,在下面看着觉得速度不快。但能感觉出来,它在天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快速向佛像冲击过去。 越来越近,云鸟展开了双翅,真是乌云压顶,黑漆漆的一大片。估讨上划。 就在这时,佛像出手了。黑暗的天空中他探出一只巨大的金色手臂,一下抓住了飞过来的云鸟脖子,紧紧扼住。云鸟在天空中发出凄厉的啼叫声,声音尖锐嘈杂,根本听不真切,耳朵都吵聋了,如同刮起了十级的大风。 天空中这一幕非常壮丽伟大。可我的状态不行了,脑袋发虚,眼前都是幻影,抬头看天,只能看到一大片金色和黑色在缠绕,佛像和云鸟俱已失去原有的本象,乱七八糟一团,充满了凄厉的超现实魄力,以及说不出的恐怖气氛。天空的场景就像是一个疯子泼洒出来的油画。 我昏昏迷迷,非常难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这时天空忽然一声凄厉的鸟叫,我勉强抬起头看,只见天上黑漆漆的云鸟已经消散,无数阴煞恶灵席卷着黑云形成一道风柱,从上面直通下来,居然全都涌进了招魂幡。 招魂幡此时在老胡的手里,老胡站在天台上,仰首嘶吼,阴煞的气流汹涌澎湃,看得让人浑身发麻,这些黑色的邪物不但进了招魂幡,还有很多进了老胡的身体。 我看得目瞪口呆。这个过程很快结束,老胡倒在天台上,不停撕扯着自己的前心,显得极为痛苦,脸上的表情也在不断变化,或喜或悲或怒或嗔,一个表情就是一个阴煞,短短的时间里,他变幻了不下一百个表情,看得我头皮发麻。 他就像分裂出一百个以上人格的精神病人。 老胡猛然站起来,抓起招魂幡,快速向天台边缘跑去,村长这些人看得大惊,赶忙追过去。老胡速度极快,脚在天台边缘一蹬,整个人如同一只黑鸟腾空而起,挂着风声就跳了下去。 其他人跑到了天台边,看到老胡的黑影沉没在黑暗中,以很快的加速度落在地上,但感觉着陆是轻飘飘的,不像是硬摔下去。老胡的黑影落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拿着招魂幡朝着山林的深处跑去,几窜几纵,就没了影子,消失在黑暗中。 这一切来得快消失也快,天台上火盆里的烧纸还在“呼呼”燃烧着,村长这些人面面相觑,个个喉头窜动,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跑啊。 众人还有些理智,把火盆里的火熄灭,然后逃之夭夭,从逃生门下去,都跑光了。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怪声。我抬头看天,金色的佛像居然换了一个方向,正面朝着小山村,声音正是来自于他。听起来似乎在吟诵佛经,我迷迷糊糊听不清楚,乍听上去像是巨型飞机的发动机声音。 我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苏醒,看到自己仍旧在老史头的家里。我躺在一张床上,缓了好半天精神,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头疼欲裂,想起发生的那些事,恍若隔世,像是发生在很深的梦境中。每个细节都不真切,充满了梦幻的风采。 我正愣着,就看到从屋外跑进来一个人,正是老史头的小孙孙。他醒了! 他跑进来,怯生生地看着我,手里还拿着一把糖,慢慢递给我:“叔叔,你吃。” 他现在的状态就是个小孩子,根本没有成熟的感觉。我想起天台上中的那一幕,他拉住我的手,那种沉稳和内敛此时都已无影无踪。 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我想摸摸他的头,小孩鼻子里流出大鼻涕,用手一扣,直接抹在墙上,然后嘻嘻一笑,转身跑了。 我摇摇头,从床上下来,刚走了两步,头晕眼花,恶心的不得了,像是坐车晕车。我勉强稳定心神,一步步来到前面,一看就愣住了。 前面的厅堂简直像遭遇过强烈的地震,桌子倒了,椅子也躺在地上,墙上挂的镜框摔得粉碎,屋子里一片狼藉。解铃正领着轮回小组的这几个人在打扫卫生,老史头歪歪斜斜坐在门槛上,额头上还敷着一块湿毛巾,病恹恹的样子。 小孙孙坐在外面的地上,正在玩土,全身脏的没法看,一边玩一边傻乐,哪有点尊者的形象。 解铃看我起来了,说道:“大家呱唧呱唧,多亏了罗稻。” 这些人一起鼓掌,我弄得哭笑不得:“你们别拿我开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解铃道:“我还想问你呢,你走了之后,发生了很多变故,孩子也醒了,那些阴煞退去了,你也昏迷了。对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外面天空晴朗,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我走到外面,听到山村远处有鸟叫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这时,我忽然看到老史头儿子的尸体,又好端端地躺在了尸床上。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切阴霾都过去了。 “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回答解铃。 “说说看。”解铃道。 他们聚拢在我的身边,我揉着太阳穴,尽可能地回忆着,把昨晚在天台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整个过程中,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包括解铃,听得非常仔细。 最后我苦笑:“到现在回忆起来,这一切还像是做梦一样。我忘不了这个梦里发生的天象,真的,太美太美了,非常不真切。伟哉!壮哉!” 冯良听得无比羡慕,酸溜溜地说:“你他妈就别拽词了。” 解铃看了看小孩子,若有所思地说:“我知道昨晚为什么阴煞都退去了,你听到的佛号没有错,那是金刚佛身在朗诵佛经,以大法力化解世间怨气,这是一种很高深的法力,其佛法之奥妙,语言已经描述不出来。不过,我有个疑问,这金刚佛身怎么会是你使出来?你怎么看怎么没有佛性,傻棒槌一个,真是怪了。你的炉鼎确实有异,但也不至于这么邪乎。” 他一招手,叫过小孩子:“文生,认不认识这个叔叔。” 史文生擦着鼻子说:“认识,昨晚有大坏人,我让叔叔变成大金刚把坏人打跑了。” 解铃道:“金刚佛身还真是史文生和罗稻一起幻化出来的,啧啧,其中的奥妙我也看不清楚。” 花清羽蹲在史文生的面前,轻轻说:“你认不认识我?” 史文生伸出脏手,轻轻摸着花清羽的脸颊,凑到花清羽耳边,奶声奶气地说:“叔叔,不要再玩火,会尿炕的。” 花清羽陡然一震,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串念珠,史文生伸手抓过来,在手里把玩,然后套在自己细细的胳膊上,左右看着。 花清羽让史文生站在那里,他倒退几步,忽然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给史文生磕了三个头。 这个举动把我们都惊呆了,包括老史头,大家都默不作声。而小孩子浑然不觉,还在把玩念珠,看都不看花清羽,就这么坦坦然受了他三个头。 等花清羽站起来,解铃拉着小孩的手问:“昨晚那个坏人,你认不认得?” 小孩子认真地说:“认识,是胡叔叔,是个大坏蛋。我知道他跑哪去了。” “那你能不能领我们去找他?”解铃问。 “好,好。”小孩在院子里又跳又蹦:“打坏蛋喽,打坏蛋喽。” 第十六章 会会鬼娘娘 这时,院门外有人鬼头鬼脑探头进来,我们一看,正是村长。村长领了一些村民。手里拿着铁锨锄头这样的东西。围在大门口,可不敢迈进一步。 解铃皱眉:“麻烦来了。” 村长指着院里的我们,做出怒气冲冲的样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说明白,我就要报警了!” 村民们开始鼓噪,他们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就是听村长的,村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人越来越多。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村长没有发话。谁也不敢进来。 村长看着我们像看见鬼,他也是色厉内荏,只在那喊,却不敢来对峙。 蔡玉成走过去,说:“各位村民们,大家放心,我们都是合理合法的商人,有合法的身份。”他拿出身份证和单位证明,亮给村民看。 突然从外面飞出一团泥巴,正打在蔡玉成的外衣上,污了一大块,有人破口大骂:“俺们就听村长的,村长说你们都是坏人,还找什么儿童演员。你们都不是好人。说!是不是拐卖儿童的?打死他,打死他。” 一个人这么喊,马上渲染了一群人,村民们对于拐卖儿童的事情特别敏感,是他们的心理底线,根本就不思考怎么回事,一听到拐卖两个字,顿时就炸了,村民把锄头铁锨亮出来,一个个声嘶力竭:“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蔡玉成在门口喊得嗓子都哑了,一个劲地劝说:“村民们。大家不要误会,不要误会。” “误会尼玛戈壁的。”石头瓦片烂木头雨点一般砸进来。 蔡玉成挡着头狼狈跑回来,看到冯良正拿着摄像机录,他恼羞成怒:“小冯,赶紧把这一段删去,别说我真和你翻脸。” 冯良没理他,照录不误。 解铃悠悠说了一声:“解铃还需系铃人。” “你啥意思?”蔡玉成狼狈地说。 解铃指着门口的村长说:“就是他鼓动的,只要把他拿下,这个难局就解开了。” “我来吧。”花清羽道。 他冒着石块瓦片的风险,来到大门口,叫过村长。村长黑着脸,两个人在那低声耳语了几句。这花清羽还真有点本事,村长挥挥手,示意村民们冷静,他说道:“大家先稍停停,我进去再验证这些人的身份,大家等我消息。” 村民们顿时冷下来,一个个横眉冷对。刚躲过昨夜的阴煞,今天又来了一批暴民,劫难真是一波接着一波。 村长披着衣服跟着花清羽走进院里,来到我们面前,他不敢靠近,站在几米外的地方说:“你们赶紧走吧,我知道你们不是好人。我告诉你们,不要欺负我们这个村子小,谁要对村子不利,我们真要反抗起来,不是谁都能承受住的。” “村长,你是不是误会了,”解铃说:“你不要听信谗言,那个老胡是在撒谎。” 村长陡然一震,睁大了眼:“你们怎么知道……老胡……” “我什么都知道,”解铃道:“那个老胡是邪法中人,他是不是有一面招魂幡?村长,你不懂道法,但道理你懂吧,正门正派的人有拿那样东西做法器的吗?你再想想老胡平常的为人。昨晚山村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个老胡鼓捣出来的,他是不是还请了九天湖鬼娘娘?好人有请那种邪神的吗?” 村长眨着眼,快速思考着,他磕磕巴巴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解铃道:“我们之间开诚布公地谈谈吧,我们来到这里确实不是拍什么儿童广告,我们是在找一个转世的尊者。”他摸摸小孩子史文生的头发说:“已经找到了,就是他。” “转世的尊者?”村长已经完全糊涂了。 花清羽走过去,简单虚构了一下自己的经历,说自己是藏教俗家弟子,根据大师们的梦境在这里寻找转世的尊者。花清羽说话很有技巧,言之凿凿,而且结合昨天晚上的异象,说得村长目瞪口呆,不由不信。 解铃道:“昨晚如果不是尊者降世,咱们这座山村今天就会变成一座死村!阴煞满地,恶灵充盈,这些你昨晚都见到了。这一切始作俑者就是那个老胡。”估低边亡。 村长冷汗直冒,脑门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蔡玉成借机道:“村长,你如果还不相信,我们不是给村里一张支票吗,你可以马上坐车到城里的银行去兑换,银行不会撒谎,他们会告诉你支票的出处,就是我们老蔡家的集团。” 村长琢磨了一会儿,表情松动,叹口气:“老胡这个人太阴,我老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 “这个九天湖是怎么回事?”解铃问。 村长看着我们,眼神里已经有了信任,他叹口气说起来。 九天湖是藏在深山里的一块区域,那里周围是一大片山峰绝壁,悬崖下就是深渊。这潭深渊成形在什么年代,就算村里最老的老人也说不清,潭水深不见底,是村子的禁区。 据说,那片深渊里潜伏着一只水怪,很少露头出现,只有少数人曾经看过他。前些年还从城里来了个摄制组,去了九天湖深潭考察拍摄,希望能拍到水怪,当然没有成功。当时村里出个向导,带这些人进山,这个向导就是林场主任老胡。 为啥让老胡去呢。因为老胡曾经差点死在深渊,醒来以后就变了个人。他经常对村里人说,那地方有妖精,只有他能去的,其他人去了就得死。 说起老胡这段经历也挺邪乎,那是很多年前,还没有通车,村里突然来了一支日本考察队。日本考察队哪都不去,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那片深渊。当时还没有林场,老胡也只是个普通的村民,他很机灵,想办法做了这支考察队的向导,然后一行人进了山。 半个月之后,日本考察队一行八个人,只有四个人活着出来,而且神智都不太清楚。日本人在这里遇到了危险,这可是牵扯到国际事务的大事,村长马上出去报告,直接从省里下派了一支救援队,最后进山找到了那四个人的尸体,还有昏迷不醒的老胡。 老胡救回来之后,一直昏迷发高烧,在医院躺了半个月,终于醒了。醒后,人就变了,满嘴鬼话,说一些妖啊鬼啊的话,真真吓死个人。从此老胡在村里,就有了半仙之称,他还真有点能耐,请神问鬼飞檐走壁,确实很邪乎。 后来修了路通了车建了林场,老胡就被选为林场的主任。他总说,九天湖深渊里其实不是水怪,而是鬼娘娘在那里修炼,谁也不要打扰她的静修,只有他和鬼娘娘才能沟通。 那只莫名出现的招魂幡,就是鬼娘娘赐给老胡的法器。 “老胡昨晚失踪之后,回来了吗?”解铃问。 村长搓着手,焦急地说:“没呢,他跳下大楼之后就没了影子,到现在也没出现。” “我知道胡叔叔在哪。”史文生奶声奶气地说。 我们所有人都看他。 “他在大水泡子附近,”史文生说:“我能感觉到他,他正躲在一个洞洞里,有只鸟在陪着他。” 我们面面相觑。 解铃道:“那就是九天湖了。村长,你能不能帮我们找向导,我们要进山,不管这个老胡是什么样人,我们有责任把他救出来。” 村长犹豫一下:“好吧,我相信你们。不过,那地方没人敢去,是村里的禁区。” “我知道在哪。”史文生举手,像是抢着表功:“我知道。” 花清羽把他抱起来,史文生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脸上尽是孩子稚嫩的表情。 我看得奇怪,低声问解铃,既然史文生就是尊者转世,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大智慧,说话神态的都是孩子状。 解铃摇摇头:“我对转世研究不深,现在这种情况我也搞不明白。史文生肯定是尊者转世无疑,可他似乎并没有继承尊者的一些记忆,现在还是孩子的性格。” 村长这时说:“各位,看样我是误会你们了,你们既然要进山救老胡,我们村里怎么也得出人出力,要不然于理不通。这样吧,我派几个猎户世家陪你们进山。” 老史头在一边说:“我孙子进山,我也得去。” 蔡玉成道:“这样吧,史大爷,既然确定了你孙子的身份,我们就要好好保护他。反正你家里也没什么人了,你干脆就跟我们走吧,和你孙子在一起。我们以后供养他上学,你们一家的开销我们集团负责。” 老史头来了精神,拿掉头上的毛巾,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中。就这么办。几位都是我们史家的贵人。” 解铃看看天:“天色不早,咱们赶紧进山吧,抓紧时间。我要会会这个鬼娘娘。” 第十七章 矛盾 蔡玉成不满了:“我说你们精神头真足,折腾一晚上不好好休息,这样疲劳作业也危险。” “玉成说得对,”解铃道:“不差这一天。今天大家好好休息。明早出发进山。” 老史头家是不能住了,让他收拾收拾营盘细软,破烂就别拿了,存款什么的打包带走。蔡玉成在客栈给他和小孙子开了一个房间,等到这里的事结束,就带祖孙二人出山回城里。 回到客栈,花清羽做了一个测试。他在白纸上重新画出自己前世尼泊尔的寺庙,给小孩子史文生看。史文生拿过来。小眼睛瞪得溜圆,腮帮鼓鼓着,盯着纸上这间寺庙聚精会神地看。 我们在周围看着,多少有些紧张,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来。 好半天,史文生放下纸,看我们奶声奶气地问:“叔叔,你们能带我去这个地方吗?有人在等我。” 花清羽陡然一震:“有人在等你?” 蔡玉成在旁边插嘴:“小孩,现在你的任务不是要到庙里,而是要想一样东西。你有没有印象,那是一本经书,树叶编的,上面的字都是金色的。” 史文生看看他,一瘪嘴眼圈红了。紧紧抱着这张纸哭:“我就要到这个地方,有人在找我!”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蔡玉成急了:“你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这么一本经书,想出来叔叔给你买糖吃。” 花清羽不高兴了:“玉成,你干什么?欺负小孩呢?” 蔡玉成真是急眼了:“我刚刚接到电话,爷爷已经有点不行了,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大夫查过,时日不多。我没有时间再陪你们玩。就算这小孩是转世的尊者,那么找到尊者就要询问转世的秘密,这是我们的协定!” 花清羽恼了:“尊者现在还是小孩子,并没有复苏前世的记忆。你让他怎么说?” 蔡玉成道:“办法有的是,如果他真的是转世尊者,我就找世界一流的心理学家帮他催眠。他的记忆虽然没有复苏,但潜意识总不会骗人吧,一催眠就全出来。” “催尼玛戈壁!”花清羽一把抓住他的前心,双眼冒火:“他是我的上师,我是他的弟子,我不允许你们用任何非常规的手段来对付他,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蔡玉成眼珠子也红了:“你只关心你的上师,你这个精神病怎么从医院出来的,怎么坐飞机飞到这里的,都忘了吗?!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我们老蔡家资助,你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面壁呢!” “我打你个兔崽子。”花清羽恼了,伸拳要揍他,蔡玉成挣扎,两人开始撕把。又是搂脖又是绊脚,互相扭抱,房间本来就不大,他们两个成年人都发了狠劲,用尽全力,打着打着摔在地上,来回滚。桌子上的茶杯茶碗全都摔个粉碎。 冯良把摄像机交给我,他大步流星走过去,抓住两个人强行分开,大吼:“别打了!别打了!” 史文生吓得哇哇哭,房间里是浓重的喘息声和孩子哇哇的哭声。解铃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冷眼看着。 好不容易他们两人分开,蔡玉成爬起来,指着花清羽说:“你活了那么多世,活了那么多年,我看都活到狗身上了。这人懂不懂事,跟年龄大小还真没关系,岁数越大越混蛋。” 花清羽“操”了一声又要上去打,冯良拦住他,大吼:“老花,你丢不丢人,就你这样还说自己在尼泊尔当过和尚?和尚就你这样?” “他侮辱我的上师。”花清羽激动的胸口起伏。 “行了,行了,”解铃道:“都坐下,有什么事好协商,动手就能解决问题?” 花清羽像条疯狗一样:“你他妈装什么好人。” 解铃突然出手,一道寒光在空中划过,“嘭”一下扎在对面的墙上。这是客栈里留下的一把水果刀,解铃随意出手,就让这把刀深深扎进墙身里,刀尾还在兀自颤抖。他翘着二郎腿说:“打啊,用这个打,不使刀算什么打仗。” 他露了这一手,彻底震住花清羽和蔡玉成,两人悻悻,不再说话。 解铃笑着说:“这下能听我说话了吧?有句话说的真好,力量就是外交。不露一手,你们这些贱人是不能听的。” 他拉过孩子史文生:“你记不记得刚才叔叔问你的那本经书?” “不知道。”史文生瘪着嘴哭。 解铃道:“玉成,你看到了,就算找到转世尊者也没用,他的记忆不知怎么根本没有苏醒。把他带回去也没用。” “我们可以找催眠师。”蔡玉成衣服都扯烂了。 “没用的。”解铃摇摇头:“你要相信我,这件事我有一定的发言权。尊者记忆和智慧的传承和转世,并不是西方心理学的潜意识那么简单。当初我找尊者的魂魄,发现根本不在九天九幽之内。” 他不再解释,问小孩子:“你为什么要到庙里,那里有什么人在找你?” 史文生眨眨眼说:“一个穿红衣服的哥哥,留着光头,他在庙里等我。”他突然跑过来,拉住我的手:“你和我一起去,光头哥哥也在等你。” 屋里所有人都看向我,我面红耳赤:“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要跟我去。”史文生说:“和我有关系,就是和你有关系。” 然后他跑到蔡玉成面前,拉着蔡玉成的手说:“叔叔,你别生气,只要到了那个地方见到穿红衣服的哥哥,就能找到那本金色的经书。” 我们面面相觑,看样子尼泊尔必须要去一趟了。 史文生又跑回我的面前:“现在你要和我一起去打坏蛋,抓胡叔叔,他是坏蛋。”估宏广弟。 解铃若有所思,花清羽看我眼神也不一样了,他喃喃说道:“为什么上师这么看重你?” “长得帅吧。”我说。 解铃气笑了:“都听我的,下面的事这么安排,明早进山先去会会老胡和鬼娘娘,然后我们去尼泊尔,争取赶在蔡老爷子驾鹤西游之前回来。” 商定好了,众人都散了,回自己屋休息。 花清羽主动走到蔡玉成面前,伸出手:“玉成,不好意思啊,刚才我太激动了。” 蔡玉成看看他,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笑笑说:“没事,我也是。” 两人寒暄两句,就散了。我听到蔡玉成对冯良低声说:“这个姓花的还有点城府。” “嗯,”冯良道:“我有点相信他活过很久了,脸皮真厚。” 不管怎么说,团队里和谐最重要,以后还有那么多行程,需要一团和气,哪怕是表面的。 我们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村长找的两个猎户到了。这两个猎户,一个姓张,一个姓李。年龄都是正当年,全都三十啷当岁,要经验有经验,要体力有体力。 村长也来了,嘱咐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老胡从山里带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考虑到还要带个小孩子不方便,张猎户用绷带绳简单做出一个背兜,可以把孩子兜到身后。考虑到路途遥远,背孩子是个苦差事,这个活交给李猎户。但花清羽不让,非要他来背。 这是他的信仰,大家也就没和他争。 花清羽这一世的身体是个年轻人,看起来有些瘦弱,他弯下腰把孩子史文生背在身后,缓缓站起来,喘了两口气。 我说道:“老花,路远无轻担,你别勉强。” 花清羽笑笑:“没事,我曾经有一世是西藏喇嘛,一步一叩首,走了近千里路来到布达拉宫。只要心里有信仰,就不会觉得身累。” 我们一行人从客栈出来,准备出发。来到村路上,看到家家户户都有村民站出来,看着我们。村长解释说,听说你们要去九天湖,大家都很好奇,这些年已经很久没有人去过了。 张猎户和李猎户领头,我们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进入深山老林。 这座山,山高林密草木茂盛,有很多泉流,也有不少山涧与水潭,是个自然景观比较齐全的地方。张猎户和李猎户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架不住路途遥远,大家就在一起唠嗑。山里早已不让打猎,他们这个猎户还是老年间家族传下来的本事,只是现在不猎捕动物,改成山林养殖和草药采集。猎户一辈一辈传下来的猎枪也都让政府没收了,他们现在进山,主要靠自家打制的砍山刀。 两个猎户经常进山,轻车熟路,走着走着,张猎户停下来,指着树林深处说:“再往里走,就是九天湖区域,那是真正的禁区。” 第十八章 九天湖的秘密 翻过一座高高的山梁,九天湖靠近主峰。山峰上有绝壁高崖,一线细细瀑布如清泉般从高处落下。瀑布流入一处深潭,潭水上笼罩着一层水雾。 再向前。两个猎户就不走了。劝我们也不要过去。可我们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为了寻找老胡的踪迹。我们来到潭水前,往下看,这一片潭水面积并不大,可能有上百平米,潭水表面是深绿色,犹如玉石缎带,一望便知这里是极深的。 四处绝壁,阳光难入。一靠近潭水顿时感到阴冷无比,气氛陡然降低,简直哈气成冰。 在这个地方,马上感觉很难受,周身的关节嘎吱嘎吱响,像是生了一层铁锈,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蔡玉成很有自知之明,不想逞强。慢慢向后缩,回到猎户那里。我们所站的位置,离潭水还有一段距离,解铃问其他人:“敢不敢再跟我往前走。” “这还说啥呢,走吧。”冯良晃了晃手里的摄像机。 花清羽已经把孩子放了下来,他小心翼翼牵着孩子的手,我们几个踩着溜滑的山岩,慢慢过去。越靠近潭水越看得明白,潭水隐隐蒸发出一股黑色的雾气,笼盖在水面,阴冷的感觉正是出于这种气体。 解铃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停步,他在滑溜溜的石头上像是踩梅花桩,三跳两跳来到最边缘处,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扔下去。大石头落进潭水,连个回响都没有,摇摇晃晃沉了下去。 解铃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沓黄色的符咒,用打火机点燃。猛地朝潭水里一扔。符咒晃晃悠悠飘落,接触到水面上的黑气,符咒的火势突然大了起来,竟然变成火球。还没等落入潭中,变成了一堆黑灰,随风飘散。 解铃蹲在潭边,仔细看着这些黑灰,纷纷扬扬,随着一股看不见的风,落到对面去了。 他掏出手电照过去,我们知道有事,冯良提着摄像机小心翼翼走过去。花清羽抱着孩子,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们一起凑了过去。 虽然是白天,可这里实在光线晦暗,解铃的手电强度很高,一束光射过去。 我们看到对面靠近潭水底部,生着许多杂七杂八的植物,许多根系扎根在潭水里。这些植物的枝藤蔓叶中,隐隐有一块黑的区域,似乎特别深,好像是个洞。估余围扛。 “那是洞吗?”冯良惊讶地问,他把摄像机焦距调到最大,对着那里拍摄。 那个地方罕为人至,又是靠近悬崖的最下面,植物丛生,潭水的颜色很深。如果不是站在解铃的角度,很难看到有这么一块玄机。 解铃道:“刚才我焚烧阴符,这些符咒能够追随阴气,它们化成黑灰全都飘到那个方向,说明那里是九天湖最阴的地方。” 此时光线愈发晦暗,周围冷气阴阴,让他说的我们都有些不舒服,我更是后脖子窜凉风。 仔细观察,潭水并不是一汪死水,水面在轻轻荡漾,冲刷着周围的山石,水流一动,那些依水而生的植物也在动,黑糊糊的洞口变得时隐时现,鬼魅非常。 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恐惧和兴奋交织的感觉,这里真的有蹊跷,到底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这时,有人拉住我的手,我看到是史文生。 “我想去那个地方!”史文生伸出小手,指了指藏在植物中的黑洞。 谁都知道这孩子是转世尊者,他的话看似烂漫天真,其实每次都能无意道破机缘。我们不能用小孩子的思维来想他,他既然要去深洞肯定有他的原因。 解铃点点头:“既然来到这里,又有所发现,去肯定是要去的。” 他看了看眼前这几个人,众人面面相觑,解铃道:“文生,你打算让谁去?我们都听你的。” 史文生歪着脑袋想了想,用手指了指我:“我让这个叔叔去,其他人就不要了。” 冯良抬了抬摄像机道:“我也去。” 解铃摇摇头:“不行,小文生让谁去谁才能去。连我都不能去。” 冯良道:“靠,你听个孩子的?” 解铃说:“这里阴气很盛,我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进去了我能九死一生,而你们进去更是十死无生。小文生是尊者转世,罗稻和他配合,当时能幻化出金刚法身,不但击退鬼娘娘,还能化解无边怨气,这里肯定有门道。法门奥妙无穷,我们这些俗人还是不要凑热闹的好。” “我同意解铃的话。”一直沉默的花清羽道:“就让罗稻领着尊者去一趟。我相信不会有危险的。” 冯良叹口气,不再坚持。 解铃从兜里随手掏出一枚碧绿色的玉石交给我:“留着防个身,这东西能辟邪。”然后他又拿出一把手电递给我,让我进洞照明。 我把玉石揣好。要到对面去,还得绕过潭水。 我拉着史文生的手,顺着原路退回来,要绕到对面。蔡玉成正在和两个猎户拉呱抽烟,看我的举动,三人目瞪口呆,目视着我和史文生绕过去。 这处潭水很怪,我们要去的这一面生满了植物,而解铃他们所在的一面则全是光秃秃的山石。 隔着深深潭水,我看到对面的冯良正在用摄像机朝着我们录像。 爬到潭底非常费劲,更别说还带着个孩子。我先下,下一段站稳了,再接史文生。越靠近下面,水面温度越低,石头几乎踩不住,滑不溜脚,费了很大的力气,我带着孩子才来到最下面。 我拨开挡在面前的枝条,这里果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深洞,洞口还不小,有两人多宽三人多高。我对着解铃他们摆摆手,示意要进去了。解铃打着手电,转了两圈,表示知道了。 我和史文生一前一后钻进洞里。进去之后,山洞像一条甬道,曲曲折折往前延伸,脚下的地面也很平坦。渐渐的,情景变了。四周的洞壁变得有些奇形怪状,出现大大小小的孔隙。越往里走,周围的环境愈发潮湿,能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滴滴答答”水珠滚落的声音。 我呼吸有些急促,非常紧张,一会儿真要进到里面看见鬼娘娘,可怎么办?难道还要再请出那尊大佛来对付她吗? 越想越害怕,我身体有些颤抖,这时一只小手拉住我的手,史文生在旁边说:“叔叔,不要怕。” “你不怕吗?”我问。 “花,花。”史文生突然喊了一声。 我打着手电照到前面,不远处垂挂各式各样的钟乳石,眼前豁然开朗,我们似乎到了一处山腹内的大厅。这个空洞不算大,看起来能有一间普通别墅的大小,洞壁的缝隙间,竟然生满了五颜六色的奇花。山洞中间,是一汪深池,正徐徐飘渺着水汽,这里形成了一个非常独特的地理空间。 我用手电扫了一圈,突然看到一样东西,顿时全身绷直。山洞中间那汪深池上,漂浮着一个粉红色的莲花座,在莲花座上躺着一个人,仰面朝天,手和脚都耷拉在莲花座外,泡在水里,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死了。 我拉着史文生走过去,这池水很深,莲花座在水面中间微微打转,我们只能远远看着。 我用手电照了照,光线掠过这个人的大胡子,我陡然一惊,是老胡。 我退一步,心怦怦跳,完全没了主意。好不容易找到老胡,没想到已经死了,而且还死在池水中间,这可怎么办? “鸟,鸟,我要鸟鸟。”史文生突然挣脱我的手,颠颠向前跑去。地上全是石块,又是在深水池边,他如果一脚踩空摔个好歹,甚至掉进水里怎么办。 我赶紧喊:“回来,听话。” “我要鸟鸟。”史文生跑远了。 我在后面用手电照,只见洞壁的一株花瓣上,停着一只鸟。可能也就拳头大小,好似蜂鸟,周身的羽毛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黑漆漆的山洞里,突然多出这么一只艳丽的鸟,显得有些鬼魅。 那鸟张开翅膀,“扑棱棱”地飞,在山洞顶部不住翱翔,我用手电照着,形成一道光柱,紧紧锁定着它。 史文生张着小嘴,看得聚精会神。 那只鸟忽然从洞壁飞到了池水中间的莲花座,竟然落在老胡尸体的脑门上。 老胡的尸体脸色青得可怕,人已经僵硬,表情无悲无喜,像是这个人正在熟睡中突然被寒冬冻死,甚至死前都没有察觉,就那么过去了。 艳丽的鸟跳在青色的尸体脸上,妖魅的无法言说。 我忽然想了起来,那个九天湖鬼娘娘不就是半人半鸟的怪物吗。 第十九章 迷惑 停在尸体脑袋上的这只鸟,慢慢张开翅膀,它羽毛的颜色本来就艳丽,此时翅膀鼓胀到最大。更是显得色彩斑斓。真是美景如画,犹如孔雀开屏,整只鸟竟然有蒲扇那么大。 看到这一幕的这一刻,我忽然有种全身发软的感觉,我意识到这压根就不是属于人间的生物。虽然世界上鸟的种类很多,很大部分我都没见过,但这只鸟身上散发出来的无法言语的气度,让人感觉世间根本没有这种鸟。 它的眼睛在看着我们,翅膀轻轻闪动,好像想要表达什么。 史文生站在水边,把手伸向中间的莲花座。嘴里喊着:“小鸟鸟,不要怕,到我这里来,我带你玩。” 我在后面用手电照着。没有轻举妄动,眼前这一幕有点出乎想象。显得非常诡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看看再说。 那只鸟时而飞起,时而落下,在老胡尸体的脸上蹦来蹦去。 我正看得奇怪,忽然发现莲花座下的黑色水面轻轻荡起一片涟漪。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征兆,这股涟漪慢慢扩大,向着岸边扩展而来。 我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不对劲,这种情形很像是水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我们游过来。 黑暗的山洞里,这么一汪妖魅十足的深潭,水下忽然有东西在游动。怎么想怎么恐怖,这一瞬间我头皮发炸,强烈的危险信号传来。我踩着岸边的乱石向史文生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喊:“回来!别靠近水面,危险!” 史文生这个熊孩子太任性,还在伸着小手朝莲花喊:“小鸟鸟,快过来。” 地上坑坑洼洼,石块高低不平,表面潮湿,稍微不注意就一打滑,这要摔一跤虽然不能受什么大伤,但估计能疼好一阵。水里的涟漪渐渐靠近岸边,手电光亮照到水面,隐隐就看到有一团黑东西,正潜伏在水面下,那东西的表皮已经和水面持平,黑糊糊的一团,特别可怖。 我急的大吼一声:“文生,快过来,不然我揍你了!” 史文生看我着急,赶忙朝我跑过来,他一脚深一脚浅,我看得心惊肉跳,喊道:“你小心点。” 就在这时,水面涟漪扩展到岸边,那团黑糊糊的东西就停留在水里,下一秒钟,猛然从水中爬了上来。 我无法想像如果史文生死在这里,会怎么样。不说别的,出去之后花清羽就能把我活撕了。我也不管脚下安不安全了,赶紧朝他跑过去,手电在手里上上下下一晃一晃,看到那黑东西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爬,就在史文生背后不远的地方。 这个东西,全身黑得发沉,并不长,看上去有点类似某种鳄鱼。我想起村里的传言,都说九天湖深潭里有水怪,难道就是眼前这东西? 史文生向我这边跑,我也向他那边跑,我们之间的距离本来不远,终于接上了头,我把他抱在怀里,那黑东西停在我们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 史文生睁着惊恐的双眼,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我一只手托着他,另一只手用手电照过去,刺眼的光亮射在那黑东西的身上,等看仔细了,差点没把我吓得坐地上。 我以为这是鳄鱼或是某种别的什么生物,这时才看清楚,居然是一个人! 准确地说,这应该是个女人的尸体。她趴在地上,一头长长的黑发把整个头颅和大半个身体全部遮住,周身赤裸,皮肤上好像生着厚厚的鳞片,光线射在上面能够产生反光。看不见面貌五官,能让我确定这就是个人的理由是,它长着人类的四肢。 两只手、胳膊以及双腿看得都很清楚,尤其那两只手的十根手指特别长,像是钩子,紧紧扣在地上。 我抱着史文生,慢慢向后退去,那东西虽然没有抬头,但我下意识感觉到,它正在瞅着我们。我向后退,它也步步相随。我退的快,它跟得快,我退的慢,它进的慢。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我不敢动了。 我有种预感,如果转身就跑,很可能会激怒它,它飞窜几下就能扑过来。我和史文生根本就不是对手,到时候只能干瞪眼等死。 我控制住呼吸,眼前的气氛非常紧张,我小心翼翼调整手电的光线,怕光亮刺激到它。史文生抱着我的脖子,说:“叔叔,你怎么出汗了。” 他说话特别大声,在洞里还引起回音,我心里暗暗叫苦,真他妈让你害死了。我悄悄说:“小,小点声。” “什么?叔叔你说什么?”史文生大声问。 地上的东西似乎听到了,快速向我们爬了几下。我恐惧地几乎昏厥过去,看着史文生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他放在膝盖上,照着屁股一顿乱打。 现在怎么办?我就像踩到了地雷,不敢动不敢走,生怕稍稍一动,就引起爆炸。 就在这时,莲花座上的小鸟忽然飞了起来,扇动翅膀,以极快的速度飞过来,最后停在爬出的这具女尸的头发上。 这只鸟站在上面,慢慢张起翅膀,立起了上半身,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张扬的鸟类,它给人的感觉,很像是一种高级生命,一个鸟形态的人。 我小心翼翼用手电照着,它表现出来的姿态,真的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似乎在传递一种信号。 我正看着,史文生突然挣扎起来,上半身都撅出去,伸着两只小手哭着喊:“我要鸟鸟,我要小鸟鸟。” 我气的差点破口大骂:“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家教,听话!再不听话叔叔打你了啊。” 史文生还在哭:“我要鸟鸟。” 那只鸟忽然动了,不是它动,而是它身下那个怪物在动,快速向我们爬过来,也就一秒钟,就到了我的脚底。我吓得全身汗毛乍竖,紧紧夹着双腿,几乎不敢呼吸。 那只鸟单腿站在女尸的头上,冲着我缓缓舞动翅膀,五颜六色的翅膀羽毛犹如万花筒,随着它的舞动,似乎从羽毛上扇动出无数斑斓的烟尘,太美了,太炫了。 手电的光芒不自觉地落在它的身上,我眼睛紧紧盯着它的颜色,感觉非常迷离,似乎出现一个漩涡,自己全部的精神都陷入进去。 恍恍惚惚中,我看到趴在地上的女尸缓缓站起,这是个极为曼妙的少女。她留着长长的头发,浑身湿淋淋的,尖脸尖下巴,眉眼丹凤,长得甚是妩媚,而且身上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妖气。她不会说话,走过来,轻轻抱住我,一张嘴就是一股湿湿的潮气。这股气味非常迷离,好似麻风病的味道,又厚又凝,用一种颜色形容,那就是橘红色。 她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这是一面黑色的招魂幡,形似靠旗,幡上绣着一枚暗红色的骷髅头。她要把这面旗子交给我。 我迷迷糊糊就要接,忽然脸蛋子生疼,好像有人在掐我,我浑身一激灵,马上醒过来。发现自己抱着史文生,地上那只鸟还在朝我鼓动着鲜艳的翅膀,根本就没什么女孩,那具女尸一直趴在地上。 史文生用小手拍打我的脸,还掐我的耳朵。我大吼:“你干什么?” “你刚刚入了邪道。”史文生说。 我看着他,忽然一震,怀里这个孩子感觉全变了,眼神平和内敛,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他很像那天晚上,幻化出佛身的那个孩子。 史文生道:“这只鸟和我们有很深的渊源,放我下来。”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和,没有给我丝毫争议的地步,他的样子完全变了。我把他放在地上,史文生拉住我的手,慢慢向洞壁走去,我懵懵懂懂跟着他。 那只鸟踩着女尸,居然在后面跟了过来。 我们到了洞壁旁,史文生翘着小脚尖,从山石缝隙上采下来一朵非常漂亮的花。他慢慢转动花朵,花瓣随力挣脱杆茎,要飞散出去,时间突然缓慢,整个过程犹如慢动作。我听到史文生轻轻说了一句:“借金刚身一用。” 我还没反应过来,脑子突然一晕,一屁股坐在地上,迷迷糊糊中,就看到自己不远处端坐着一轮金身佛像。 这只鸟一看到这尊佛像,陡然仰首一声尖叫,扑棱棱飞过去,落在佛像肩头。 我听到史文生在身后轻轻喊了一声:“开天眼通,观因果缘法。”估亩大巴。 我晕头晕脑中,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境界。 第二十章 拈花 我进入一种很玄妙的定境,模模糊糊似乎是梦里。 夜晚,周围是一片古代的精舍,我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开放的庄园。四周没有围墙。只有如冠盖般繁密枝叶的大树,环境幽静雅致。一处精舍高高的台上,有一个穿着半露肩的精瘦男人盘膝坐在铺垫上,正在讲法。我迷迷糊糊好像认得他,他就是佛陀。 下面的空地,散散满满坐着百十来号人,天气很炎热,与其说穿不如说他们披着一种很特别的露肩衣服,这种装束让我想起游戏里的波斯王子。我有种很奇妙的感觉,霎那间通透明白,这里是到了两千五百年前佛陀传法的时代。 佛陀说的应该是古印度语。整个讲法过程中,众人鸦雀无声。夜晚凉风习习,感觉很舒服,周围的大树上偶尔响起阵阵蝉鸣。不知不觉地上爬满了许多生物,有蛇一样的爬虫。有各种昆虫,树干停着振翅的飞蝉。佛陀讲法精舍的不远处是一片池塘,里面盛开莲花,有不少青蛙探出头来,吹着水泡泡,它们所面向的方向正是佛陀的位置,莲花叶上停着一些飞鸟,它们也在看向佛陀。 佛陀说法乃是大机缘,并且是开放性的,面向有情众生,只要感者有灵,皆可闻听智慧。 他正讲着,忽然一阵微风吹来,花瓣飞落。粉红色的一瓣花落下来。佛陀止住声,慢慢伸出手,接住了这瓣花叶。与此同时,池塘的莲花叶上飞来一只五颜六色的小鸟,居然也停在佛陀的手心上。 佛陀看着它,小鸟蹦来蹦去。佛陀对下面众人说:此为缘法开端。 我像是在梦里,用上帝角度观看这一幕,突然眼前的一切如泡影般幻灭,下一幕出现了一片无边的云海。 已不知多少年,多少世过去了。 云起云灭,潮涌不停。一只五颜六色的大鹏鸟,正在云海中翻腾,不时发出尖锐的叫声,显得喜悦无比。 霎那间,我明白了,脱口而出:迦楼罗鸟。 眼前这只五彩大鹏正是当初站在佛陀手心那只小鸟的转世,之所以这么欢腾,是因为它已是法王的坐骑,跟着法王悉听佛法,开启灵智。 作为一只鸟,陡然明白了天地玄奥,生命之妙,那种无上的喜悦无法言说。它在天空飞腾,从云海中探出头去,对着下面的人世红尘陡然一啼,声音又尖又脆,划破长空。 再看下面,大地忽起狼烟,生灵涂炭,千里赤地。 这只鸟无意中喜悦一啼,竟然喝破人间兵戈天灾,死伤无数生灵,怨气冲天。 为了惩罚它,法王化出金身,掐住鸟脖子,大法力使得这只鸟魂飞魄散,仅有一灵落入凡间,开始在红尘中轮回不止。每一世都成为一种动物,变化无数有情众生,体验红尘之苦,人间之难。 它每一世都极落魄和痛苦,变猪让人宰,变驴被人骑,好不容易变成一只逍遥山林的山鸡,还被猎人一箭射死。红尘重重痛苦,使它怨气越来越大,而怨气越大,它就越无法解脱,不断惨死再轮回。 它虽开启灵智,曾有一世自认领悟到佛法,可真正入世轮回,面对种种红尘,却无法解脱,甚至无法用佛法智慧来解释遇到的一切。 有一世它变成了人,变成一个女人。从小就苦,生下来是个哑巴,家里的叔叔是色鬼,瞅机会就猥亵玩弄她。在十几岁的时候,怀了叔叔的身孕,家里为了遮丑强逼她打掉。孩子没了,她也被赶出村子,在外面流落打工,什么苦都吃过,冰寒的冬天睡在饭店老板家的厨房里,天天在后厨洗着摞成小山一样高的碗,没有休息日,甚至没有一件新衣服。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很疼她,她跟这个男人又有了第二个孩子。但是这个男人是有家世的,不能承认她的地位,她带着孩子在男人背后默默地付出,所有的积蓄和汗水都付出在这个男人身上。估边介才。 这一切发生在我如梦一般的定境中,我作为第三方看得很通透,这个男人并不是无缘无故来的,其实和女人有着前世缘法。就在女人还是迦楼罗鸟时,那一声啼叫传到人间,死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男人的前世。 现在人家轮回回来,成为迦楼罗鸟转世变成女人后的同居男友。这个男人慢慢对她不好,动不动就骂,有时候还动手打,可女人依然百依百顺,有时候自己躲在角落哭泣,泪水往肚子里流。那时的她不明白前世因果,却时常这么来安慰自己,我是欠这个男人的。 终于有一天,她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值钱的东西都没了,连孩子也没有了。男人只给她留了一张字条,告诉她,以后我们不要相见,我把孩子带走了,你自己好好生活。 女人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孩子和男人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念想,一天之内都没了,自己还有什么好活的呢。她胸口积累着满满的怨气,进入丛林,来到九天湖深潭边,脱光了衣服,浑身赤条条的,看着晦暗的天空,纵身跳入潭水里。 人虽然死了,怨气并没有化解,变成了一只五颜六色的鸟,桎梏在潭水的方圆无法离开。怨气凝结,尸体也未腐烂,居然借着九天湖特殊的阴煞风水格局,开始另类的修炼,愈炼俞邪。又不知多少年,老胡带着日本考察队来到这里,无意中跌落深潭,发现了修行洞口,发现了女人的尸体。 这只鸟捕获老胡心智,让老胡带着邪门法器招魂幡回到人间,一方面装神弄鬼吃着世间的念力和香火供奉;一方面搜集阴煞怨灵,供自己修炼。 我在定境中经历了这一切,霎时间看穿一只鸟的前世今生,正在如痴如醉时,突然打了个激灵,从境界中苏醒过来。 我看到史文生正在转动花朵,杆茎上的花瓣随力飘散出去,这一幕正和我入境前他的动作衔接上。我忽然领悟,进入定境观照前世今生,无数的曲折和苦难,无数的悲欢离合,其实不过就是花瓣纷飞的瞬间。 史文生拈动花瓣,对我轻轻一笑。 幻化出来的金身佛像已经不见了,那只五颜六色的鸟飞到了我的肩头。它合拢翅膀,停停跳跳,显得非常可爱,已经没有刚才的妖气。 我伸出手掌,它跳到我的手心,摇摇摆摆走了两圈,又飞回我的肩头。 “借金刚身一用。”我听到史文生喊了一声,他抓住我的手,然后对着趴在地上的那具女尸一指,只听“呼”一声,赤红色的火苗猛地窜起,飞快地在尸体上游走和蔓延开来,不一会儿,就被大火吞噬,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我知道,这具女尸就是鸟的前身,那个含冤而死的女人,如今被法力激发出来的真火燃烧,尸体降烧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世间再无鬼娘娘。 “叔叔,我要小鸟鸟。” 再看史文生,他又变成原来的熊孩子,刚才那睿智内敛平和的神态已经没有了。他着急地问我要肩头的这只鸟。 我探出手掌,这只鸟落在掌心,我慢慢伸过去,递给史文生。 史文生真不客气,一把抓在手里,小鸟吱吱乱叫,史文生轻轻摸着它的羽毛,说:“乖,我给你抓虫子吃。” 我摸摸他的头发,晃了晃还在发晕的脑袋,站起来抱着他,指着外面说:“咱们走吧。” 我们顺着来路,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走出洞口。外面的光线照过来,清风习习,回想起洞里发生的一切,包括现实和定境中的情景,真是恍若隔世,好像做了一场千年大梦。 我看到解铃、花清羽和冯良正坐在对面的潭边,无聊地往里扔着石头,远处蔡玉成正在和两个猎户抽烟聊天,不知聊到什么,一起哈哈大笑。 这一切都如此平和,我心里说不出的宁静,浑身懒洋洋,像是晒了一场舒服的日光浴。 这时解铃看见我,他用石头打过来。因为距离太远,石头落在我身边的水里,解铃高喊:“别动,我马上过来。我靠,史文生手里那是什么鸟?!”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失态,他心急火燎地往这边赶。冯良和花清羽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现在成了解铃的小跟班,赶紧跟在解铃的后面。 史文生还在玩着鸟,对周围发生的事浑然不觉,他用小嘴轻轻吹着小鸟,鸟唧唧叫着,显得特别欢快。 第二十一章 人之将死 解铃爬下来,来到我们的身边,伸出手去抚摸这只鸟。史文生小心翼翼地把鸟递过去,说:“叔叔。你轻点。” 解铃把这只五颜六色的小鸟拿在手里。鸟显得特别畅快,吱吱乱叫。这时冯良凑了过来,他一手提着摄像机,一手也想伸过来摸,解铃避开他的手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鸟吗,就乱摸。” “怎么?神鸟?”冯良问。 解铃点点头:“你算说对了,此鸟非凡间之鸟,名为迦楼罗。我曾经在一本很古老的文献上看过手绘的画像,没想到今日有缘看见活的了。难怪这里会有鬼娘娘的传说,有这种神鸟在,灵气聚集。确实能产生精灵。” “迦什么罗鸟,那是什么东西。”冯良问。 解铃道:“看没看过《西游记》?《西游记》里有一段,师徒四人路过狮驼岭,那里有三个魔王。老三叫金翅大鹏鸟,就是我手里的这只鸟。《西游记》里记载这种鸟凶悍无比。是佛陀的娘舅,孙悟空在它面前根本不是对手。当然这些都是小说家言,这只鸟论起来确实和佛法和佛陀有着极深的渊源。” “有那么神?”冯良疑惑。 解铃不再说话,而是张开手心,随手把鸟往天上一扔,大家眼瞅着这只五颜六色的小鸟飞到空中,翱翔了一圈,并没有飞走,落在我的肩头。 其他人都瞅愣了。小鸟在我的肩头欢快地跳来跳去,吱吱叫着,扇动翅膀,显得趾高气扬。 “有点意思。你们在洞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解铃问。 他一问这个,我突然想起老胡,简略把洞里情况讲了一遍。解铃让冯良去通知蔡玉成和两个猎户过来。一起进山洞里捞人。 队伍人员凑齐之后,我们再一次进入山洞,顺着甬道再次进入那处生满奇花的洞腹空洞中,所有人都看傻了,谁也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处所在。 洞里气味很难闻,非常臭,而且隐隐有股胶皮的味道。我知道这种气味从何而来,就是刚才史文生借用真火焚尸产生的。 这个地方非常阴森,而且我们来的时候没带什么工具,那莲花座漂流在深水池的中间,够不到。这片黑水,谁也不敢轻易下去,没办法,商量之后,决定先回村,让村长多派些人手带着工具来。 在回去的路上,我把进洞的经过和自己所见所闻都对解铃他们说了。解铃和花清羽看我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花清羽看看我,又看看孩子史文生,他说:“我有种感觉,罗稻你也是有身世有来历的人,恐怕和上师有很深的缘分。” 解铃点点头:“要揭开你的身世之谜,尼泊尔之行是肯定要去的。我有种感觉,在那个地方,会是所有秘密的源头。”估边冬扛。 我们回到村里,把情况和村长说明,村长马上组织人到九天湖去。我们在村里的任务算是解决了,大家商定回程日期的时候,蔡家来了电话。 蔡玉成接完之后,整个人都傻了,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 花清羽觉察有异,问怎么了,蔡玉成没说话,眼泪先流出来:“我爷爷……不行了。” 气氛顿时沉重下来,出来的时候,蔡老爷子还能走能吃,短短数天,恶化到这么厉害。其实我还有一层忧虑,假如说,真的在我们去尼泊尔之前,蔡老爷子过世了,那这一趟尼泊尔之行肯定得泡汤。 现在就是要和时间赛跑,我们必须要赶在老爷子过世之前。 事不宜迟,我们和村长告辞,老胡已经是死人一个,他也算作茧自缚,听解铃说,那天晚上他被无数阴煞恶灵附体,身体受不了,像是往气球里不断充高压气体,自然会爆炸。 老胡的死追究起来,与我们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不用担什么法律责任。蔡玉成又给村里留了一笔钱,我们带着史文生和他爷爷老史头一起离开了山村。 路上比较难的事是坐飞机和火车,怎么把鸟带上一起走。这只鸟非常通人性,当我们要坐飞机的时候,它就会装死闭气,躲在衣兜里就可以了。 紧赶慢赶,千里迢迢,我们终于回来了。蔡玉成接到电话,让我们马上到中心医院去,蔡老爷子恢复了一些神智,知道我们回来,让我们马上去见他。 蔡老爷子安排在中心医院的高级病房,这里是单间,走廊里全是人。老蔡家的几个儿子女儿拥有集团的大部分股份,是顶梁柱,我曾在日报晚报上看过他们的采访,多少认识一些。 这些人常年担任高层管理,身上很有些上位者的气度,正凑在一起小声商议着什么。 蔡玉成是蔡家的第三代,过去和家里长辈打招呼,他爸爸是蔡老爷子的三儿子,让我们赶紧进病房看望老爷子。 我们走进病房,蔡老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地步,躺在大大的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插满了管子,许多监视器正在测量着他身体的数值。 蔡老爷子骨瘦如柴,面颊深陷,微微发出喘息声能知道他还活着。 不知为什么,我看到这样将死的人,心里非常难受不是滋味,有一种很深沉很悲伤的感觉在盘旋。这种感觉不是只针对蔡老爷子,而是对所有将死的老人都这样。 “爷爷,我来了。”蔡玉成颤抖着声音说。 好半天,蔡老爷子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嘴唇嗫嗫地动着。呼吸机的面罩放在他的口鼻旁,他在吃力地喘息着,蔡玉成强忍住泪水,一遍一遍呼唤“爷爷,爷爷”。 蔡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慢慢闭上眼睛。 这时,有人在背后说:“玉成,出来一下,医生要检查身体了,我有话跟你说。” 说话的是个特别帅气的中年男人,大概不到五十岁,特别有男人味。我认得他,他叫蔡强,是集团的总经理,呼风唤雨的经济人物。 我们陪着蔡玉成走到外面,蔡玉成毕恭毕敬对蔡强道:“二叔,你有话要和我说?” 这是人家的家里话,不能随便听,我们几个就要回避,蔡强说:“你们都是什么轮回小组的成员吧,没事,一起听听,我要说的就是关于你们这个小组的安排。” 蔡强把我们领到楼梯口比较安静的地方,他说:“你们这个小组我听说了,是老爷子安排的。人老了总会生出一些奇思妙想,怕死很正常。但我们必须承认,死亡是人的必然命运,是客观规律,谁也不能躲过去。现在,把你们叫到这里来,玉成还是我的侄子,我就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老爷子快要过世,你们这个小组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作为集团的总经理,我要对集团的钱财用度负责,我现在宣布,轮回小组就地解散。各位放心,你们的付出和辛苦我们都记在心里,回去之后,我会让财务给你们按工作量算报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心里焦急万分,没有这么个大集团支持,我们很难到尼泊尔去。 解铃和花清羽没有说话,在这件事上我们这些外人没有任何的发言权。 蔡玉成急了:“二叔,现在事情刚有些眉目,只要我们腿勤再跑一趟,就有可能发现轮回的秘密。我有把握,一定能让爷爷转世的……” “行了,什么轮回什么转世,”蔡强皱眉:“你这孩子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还这么幼稚,那些都是怪力乱神,都是道听途说!玉成啊,你到集团里工作有多长时间了?” “从毕业到现在大概两年了吧。”蔡玉成说。 蔡强道:“好好跟着二叔干,不会让你吃亏的。老爷子过世之后,咱们内部肯定有大动作,准备提拔一些年轻有活力的同志到重要岗位,二叔这也是举贤不避亲,看好你了,到时候咱爷俩携手把集团搞好,这可比找什么转世的秘密更实在。你说对不?” 蔡玉成神色黯淡,点点头:“对。” 蔡强扫了一圈我们,和善地笑笑:“谢谢大家了……” 就在这时,有医生从病房探出头来:“谁叫蔡玉成,老爷子找你。” 蔡玉成示意我们一起跟过去,进了病房,蔡老爷子精神稍好一些,两颊出现一痕红晕。他慢慢探出手,蔡玉成一把抓住。蔡老爷子对旁边的私人秘书说:“把阿强叫进来。” 蔡强走进病房,蔡老爷子指指秘书,秘书会意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蔡强:“蔡总,老爷子希望继续保留轮回小组,尊重他们的行动,以后所花费的费用都从老爷子的基金会出,不动用集团一分一毫,这是通知,你看看。” 蔡强脸色阴沉,看了看,上面有老爷子的手印和签字,看样子准备很长时间了。他阴着脸说:“我尊重家父的意见。”然后走出病房。 蔡老爷子伸出另一只手,颤抖着说:“花清羽。” 花清羽赶紧抓住:“蔡小鬼。” “清羽,你说人死后,会不会有魂呢?”蔡老爷子忽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第二十二章 黄白红花 “你一定会转世的。”花清羽紧紧握住蔡老爷子的手:“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蔡老爷子看看他,安详地闭上眼睛,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快去吧。我不知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们的行程很快定下来。下一个目的地是尼泊尔。 根据花清羽的记忆,我们要去的这个地方在多楚拉山脉,那座寺庙就在那里。这座山脉在尼泊尔的中部地区,比较荒凉,很少有外国游客会到。 蔡家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我们轮回小组带着史文生,还有那只鸟,踏上了遥远的征程,去向尼泊尔。 尼泊尔算是亚洲境内发展比较落后的国家,但要看从什么角度去说,尼泊尔本国人民生活的悠然自在。有浮世天堂之称。尼泊尔的国家理念和不丹有些相似,与其追究那些虚无缥缈的gdp,不如实实在在保留一些古老的传统。他们认为古老的传统和信仰才是老百姓幸福的源泉。 经过两天的行程跋涉,我们终于到了多楚拉山脉。这里靠近喜马拉雅山麓,群山巍峨。走到这里远远就能看到许多有顶的白色建筑,那里都是佛塔。 远离城市人烟,都是闲闲散散的村庄。要往深处进发,是不通车的,蔡家雇佣了一位当地的向导叫做多加,多加别看长得又黑又矮,常年干着导游的工作,会熟练地说英语和汉语两种语言,和我们进行简单的交流没有问题。 我们听从他的安排,雇了一只骡队,托着物资,更重要的是拉着小孩子史文生,一行人晃晃悠悠往山麓深处进发。 天气很好,当地气温舒适宜人。阳光明媚的。能看到远处连绵的群山,大多数山峰都是白色的,那是常年被坚不可摧的冰雪所覆盖。多加告诉我们,这些雪峰在他们眼里都是圣山,是神的住所。我们要去的寺庙,直译过来叫做卡布挪兰寺庙,就是位于那些圣山中的一座。 走了两天,每当深夜快要降临的时候,我们就会进入附近的村庄休息。当地村民十分好客,多加和他们沟通,他们腾出房间让我们居住。 当地村民的生活条件很差,很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藏区边民的生活,房屋古香古色,带有鲜明的宗教气息,表面基本上都用红色漆料涂过。可进去就有点难看了,屋里有些脏,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当地村民丝毫不以为意,邀请我们上座,还做饭给我们吃。 这种环境里,不是我们矫情,确实是吃不下东西。且不说当地的食物不符合口味,光是屋子里那股味就能把人熏躺下。 熬了两天,我们的骡队终于抵达了雪山脚下的卡布挪兰寺庙。 刚到山口,就看到这里竖立着很多的经幡,好像一支队列整齐的仪仗队,一眼望过去,什么颜色都有,经幡随风作响,颇为壮观。多加告诉我们,寺庙的僧侣都要把经文印在幡上,悬挂在他们认为有灵性的地方,每当幡被风吹动一下,就等于念诵了一遍经文,会得到神佛的护佑。 此时阳光出来,光线照在满山蒸腾云雾的地方,白色云烟笼在山上,河流淙淙,山上佛塔若隐若现,身边五色经幡猎猎而响,这一切简直犹如梦境。 在这清新而稀薄的空气中,在这静得犹如天堂的高山上,这种宁静的气氛很容易让一个人产生强烈的宗教情怀。心灵上有种静到极致变为净的感觉。 骡子脖子上的铃声阵阵,我们一行人顺着山路进山,越来越高,开始看到了诸多的僧侣喇嘛。喇嘛们穿着红色的僧袍,留着光头,穿着布鞋,因为常年在高山上修行,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不同程度的高原红,皮肤很粗糙。他们的表情非常真挚,面带笑容,不管认不认识,只要看到我们,就会停下来打招呼,双手合十做佛号。 我们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山庙前,这里就是花清羽和史文生前世曾经修行过的地方。这座寺庙相当恢宏,规格很大,完全依山而建,我们在门外看过去,第一幢建筑是正殿和巨大的操场天台,应该是做全寺法事的地方。 后面是依着山势,不规则修建的各式寺庙建筑物,连通延伸,靠着沿山开凿的石阶和房屋之间的暗道,紧密相连,错略有致依附在峭壁上。迎着太阳,光线照在五颜六色的建筑顶端,加上云气蒸腾,那种感觉能把一个俗人瞬间净化。 史文生和花清羽跪在寺庙门口,一起拜向山寺。周围穿红衣的喇嘛们围着看,他们有大有小,有老有少,都默不作声,充满好奇看着我们这些外乡客。 有个年长的喇嘛走过来,多加赶忙招呼。多加对我们说:“老喇嘛问我们有何贵干。” 花清羽站起来,走到喇嘛面前,居然用很熟练的当地语和这位老人沟通。 老喇嘛点点头,转身进了寺庙。 我们问怎么回事,花清羽笑:“我在这里生活过,而且有很多世就是在尼泊尔度过的,我当然会这里的语言。我告诉他们,我们和宗磕玛珠仁波切有很深的缘法,来寻找他的足迹。” “那个仁波切是什么人?”蔡玉成好奇地问。 花清羽摸了摸史文生的脑袋,说:“他就是我第一世的上师,也就是小文生的前世。” 到了这里,没必要藏着那只鸟,史文生给它起了名字叫花花。此时花花停在我的肩头,眨着小眼睛跳来跳去,时而扇动翅膀,好奇地看着这座山寺和周边的人群。 冯良拿着摄像机,忠实地记录着眼前看到的一切。 这时从寺里出来一位喇嘛,这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看面相可能二十出头,他的身材很标准,像个运动员。并不是完全的秃头,留着短短一层头发茬。 他走到我们近前用英语询问了一声,知道我们是中国人,他居然用汉语和我们打招呼:“你们好,我是宗磕玛珠仁波切的心传弟子,叫做巴梭。据说你们和上师有缘法?” 花清羽看看史文生。史文生就是上师的转世,现在转世灵童活生生站在这位心子的眼前,他居然不认得。 史文生前世的记忆时好时坏,现在的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看到这么多人,有点害怕,缩在花清羽的身后。 “你会说汉语?”解铃问巴唆。 巴梭道:“我在西藏上的小学,很小的时候就被上师选到这里修行。” 花清羽说:“事情是这样,我们不远万里从中国来到这里,是因为眼前这个孩子。他和宗磕玛珠仁波切有极深的法缘。” 巴梭看了看史文生,长久地凝视,史文生被他看得害怕。 巴梭和老喇嘛头碰头低声说了两句,然后示意让我们进庙。 我们走进寺庙,其他的喇嘛没有围观,全都散去。 我忽然想起史文生曾经说过,在尼泊尔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哥哥在找他。眼前这些喇嘛,全都是穿着红色的僧袍,会不会是这里的人呢? 我拉过史文生,说了这件事。史文生瘪着小嘴说:“我不知道,什么都忘了。”那模样像要哭了一样。 巴梭带我们穿过操场,顺着一条人工小路,转到后面的一处山坡。 山坡插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我们跟在他的身后往上走。不知为什么,越往上我越有股很难形容的心境,特别悲伤,心里压抑不堪。这种感觉和前些日子我看到将死的蔡老爷子时一样,非常悲恸,直入心田的刺痛感。 我们来到山坡,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不是因为空气稀薄的原因,我相信他们的感觉和我一样,这个地方有种很奇怪的力量,能让人感到伤感和压抑。 在山坡上,众多经幡包围之中,有一栋奇怪的白色建筑,大概两层楼那么高,形似尖塔,周围还有一圈圈垒出的波纹状地基。 一道道经幡,从这座建筑物的尖顶扯下来,一直拉到地上,起了风,幡布随风而舞,经文在空气中波动。估妖叉圾。 巴梭虔诚地看着塔顶,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悲伤,还有受到感召的期盼。此时的气氛很神圣,我们没有作声,静静看着。 巴梭面向建筑,跪在地上深深磕头,然后全身都趴在地上,居然做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时从建筑的后面转出一位老喇嘛,满脸皱纹,脸色黝黑,扮相和下面的喇嘛不太一样,他头上有一顶黄色的帽子。 解铃眉角一挑,低声对我道:“黄白红花,原来这里是黄教。” 老喇嘛扶起巴梭,两人用当地话快速说了几句,巴梭面向我们,说道:“你们要找的宗磕玛珠仁波切上师,就在里面。跟我来吧。” 我们面面相觑,一起看向史文生。这怎么回事?上师还活着?怎么就有转世灵童了? 我们跟着巴梭来到建筑的后面,这里开了一扇门,门口堆满了鲜花。他领着我们走进去。 建筑物里是很窄很黑的空间,一个老人裹着红衣红帽躺在一张床上,红色纱巾盖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第二十三章 转世的第一道认证 任谁一看,这个老人已经死了,此刻躺在床上的是一具尸体。头上裹着红帽,又用红纱巾遮住了脸的下半部分。仅仅露出了颧骨和一双眼睛。 他面色发黑。黑得阴沉,从高高隆起的颧骨能看出来脸部已经皮包骨头,他的双眼微微闭着,似开似合,眉毛长长的,眼皮居然是隆起来的,下面的一双眼珠居然还在。 尸体周围堆满了鲜花,五颜六色的绸带裹在他的身上,这个老人看起来走得极为安详。 巴梭对着尸床跪了下来,双手合十,眼圈红了。他在尽力抑制自己的悲声。他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这时,花清羽走到尸床边,看着这个已经死去的老人,他“噗通”一声跪下来。和巴梭一样,也磕了三个头。 解铃对其他人说:“我们用不着磕头。死者为大,大家一起鞠躬吧。” 我们这些人站在后面,毕恭毕敬鞠了三个躬。这时,史文生走到尸床边,竟然轻轻探出手要去抚摸老人的尸体。巴梭走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摇摇头说:“小朋友,尸体是不能触摸的。” 史文生指着老人,豆大的眼泪居然滑了出来,他抽噎着说:“这个人,就是我。”估妖围圾。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这种情景在意料之中,可是发生的时候,还是觉得这么诡异。 巴梭对我们双手合十:“诸位。你们要寻找上师的足迹,现在都看到了。眼前这位老人就是上一世的宗磕玛珠仁波切,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五年。我作为他的心子,还有寺里其他的喇嘛都没有做到关于他转世的梦境,没有来自任何智慧的启迪,没有征兆表示上师已经转世。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带着这么一个孩子又抱有什么目的,有一条可以肯定,上师并没有转世,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的转世灵童。” 花清羽想说什么,他忍住气:“我们不要在这里说话,有什么出去说。” 大家出了这栋白建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里就是专门供奉上师遗体的地方。 我们来到外面,花清羽不客气了:“小伙子,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岁。”巴梭道:“十年前跟随上师身边,是他的心传弟子,是他最忠实的侍者。” 花清羽道:“你跟随上师十年,你可知道我跟随上师多少年?几百年前,我的前世就跟在上师的身边修行。” 巴梭打量了一下他,脸上没有表情,表示不置可否。 花清羽拉过史文生道:“这是我费了很多工夫才找到的孩子,他就是宗磕玛珠仁波切死后的转世灵童。你做梦做不到转世的启示,说明你的修行不够,并不代表上师没有转世。” “师兄见教的是。”巴梭道:“这样吧,既然他是上师的转世灵童,我们将会安排一场认证仪式。” “请便。”花清羽冷笑。 巴梭不再说话,带我们从土坡上下来,回到寺里。 有专门的喇嘛接待我们,领到一处宽阔的经堂。这间经堂设计很巧妙,四面皆是雕镂格子,没有窗户,极是通透,阳光可以从任何角度射进来。里面供奉着一尊暗金色的雕像,墙壁上挂着几块毛毡,飘溢着淡淡的臧香味。 有四个年轻的喇嘛蕴育在淡淡的阳光中,坐在经堂的角落,用五颜六色的沙子正在勾画着藏教中表达最神秘概念的沙画。这四个人十分专注和崇敬,即便来了我们这些外人,可谁也没抬头看一眼,依旧聚精会神地工作着。 这样的氛围里,我们都很自觉没有高声说话。 蔡玉成看着那尊暗金色的雕像,轻轻问:“这是谁?” 解铃看了一眼,道:“应该是黄教的创始人宗喀巴。” “对,是宗喀巴大师。”花清羽蹑手蹑脚走过去,来到神龛前,毕恭毕敬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史文生由心而感,他也走过去,和花清羽并排跪下,磕了三个头。 忽然响起一声铜磬,经堂后面走出来两个老喇嘛。这两个喇嘛看年岁估计怎么也得六十多岁,身披红色僧袍,没有戴帽子,留着光头。为首的老喇嘛脸上遍布皱纹,如刀刻斧凿,极是沧桑,尤其那双眼睛,深井无波。 老喇嘛身后跟着巴梭。看样子这两个老喇嘛应该是他请出来寺里的高僧。 三人走出来,我们所有人都迎了过去。老喇嘛施礼,我们赶紧学着样子还礼。 为首的老喇嘛一张口居然是很低沉的汉语:“你们好,我是津巴波肯,是寺里的喇嘛,也是宗磕玛珠仁波切生前好友。几位朋友,你们不远万里带来了他老人家的转世灵童,十分感谢。不过按照我们教派的规定,还有一系列复杂的认证仪式,才能确定他的身份。” “应该的。”花清羽道。 老喇嘛津巴波肯扫了一圈我们这些人,他的目光很宁静很深沉,看到我的时候,我心里就是无端的一暖。似乎他能多看你一眼,都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几位不是凡人。”津巴波肯感叹一声,回头对巴梭和另外一名老喇嘛说:“这几位并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的,或许和本寺真的有很深的缘法。” 他对着史文生一招手,小孩慢慢走过去,歪着脑袋看他。 津巴波肯摸摸他的小脑瓜:“这个孩子有佛缘,即使他不是仁波切的转世,如果愿意也可以留在寺里修行。” 花清羽道:“免了,如果你们连他是不是上师转世都鉴定不出来,这个寺不来也罢。” 津巴波肯看了看他,淡淡笑笑,不做口舌之争。他对着巴梭耳语了一句,巴梭匆匆下去。 大家知道有事要发生,不过两个老喇嘛不说话,我们也只好保持沉默,气氛有些压抑。 时间不长,忽然外面响起一阵铃声,众人回头去看。这间经堂的东侧敞开着木门,外面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只见从回廊那一头缓缓走过来一个老人。 一看到这个老人,我们这些人都愣住了,他的穿戴并不像喇嘛,简直就是个乞丐。身上的衣服都破了,不知穿了多少年,头发又长又乱,满脸的污渍,尤其是一双脚,裤子已经碎成条,露出一双脏脚没有穿鞋。 这个老乞丐拄着长棍,背着行囊,走路到是十分平稳,不慌不忙,慢慢从那一头走近。 别看是乞丐,他身上却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度,周围有路过的喇嘛,纷纷给他让路。与其说尊敬,好像是害怕,害怕靠近他,也不知为什么。 他每走一步,便稍停一下,棍头串着铃铛,便叮叮作响。 老乞丐走到经堂前,并没有进来,而是卸下背后的行囊,缓缓打开,从里面掏出东西。 他掏出来的是四个暗紫色的钵,并排放成一条线。外面阳光照过来,每一只钵的反光都不一样,有的泛着强光,而有的暗黑无色。老乞丐的身后聚集了一群小喇嘛,正在好奇地看着。 老乞丐站起身,没有说话,做了个极其优雅的姿势,表示“请吧”。 我们面面相觑,蔡玉成低声问:“这什么意思?” 可谁也没有回答他。两个老喇嘛微微垂目,巴梭也是双手合十,看不清表情。花清羽和解铃肯定知道怎么回事,可他们偏偏也不说,气氛显得非常怪异。 史文生吸允着手指,看看我们,又看看老喇嘛。我忽然明白了,没有人会给这个孩子任何指示,所行所为必须让他发自内心,自主去行动。 解铃和花清羽都明白这里的玄妙,他们选择了静声。 史文生在我们身边转悠了两圈,一直吸允着手指,经堂内无人说话,外面回廊上虽然围着很多喇嘛,可也是鸦雀无声。只有那四个勾画着沙画的喇嘛,发出“瑟瑟”沙子的声音。 冯良一直用便携式摄像机忠实着记录所发生的一切。作为一个摄影师,这种环境这种气氛是他喜欢的,因为没人预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蔡玉成焦急万分,他身上可承担着爷爷的一条命,他不停搓着牙花子,充满希望地看着史文生。 史文生吸允着手指,忽然有数只蝴蝶飞到门板上,他疯跑过去,喊着:“小蝴蝶,我要小蝴蝶。” 巴梭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轻轻摇摇头:“各位朋友,看样子这孩子不是。烦劳各位如此用心了,万里迢迢而来了。” 花清羽冷笑:“该是的总会是。” 这时,一只彩色的蝴蝶飞啊飞啊,落在一只钵上。这只钵好像是紫铜打造的,耀眼生光,透着很精致的材质气息。蝴蝶在钵的边缘翩翩展翅飞舞。 史文生跑过去,伸手就要抓这只蝴蝶。 “坏了。”已经明白怎么回事的蔡玉成低声说:“他选错了。” 第二十四章 事业圆满今生无憾 因为距离比较远,我们说话声也压得很低,影响不到史文生。我轻声说:“你怎么知道他选错了?” 蔡玉成道:“这四个钵里肯定有一个是那位上师仁波切生前用过的,对吧。如果史文生选对了。就说明他是上师转世,如果选错了。就说明他不是。看样子,他要选择蝴蝶落下的那只钵,很明显选错了。”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知道哪个钵是上师用过的?”我问。 这时,那两个老喇嘛抬起头,深深看着蔡玉成。蔡玉成有些洋洋得意,也算是卖弄,说道:“高僧圣贤用的东西,定然朴实无华。你没记得我们读过的那些神话故事吗,樵夫落斧子在池塘里,仙女拿出新斧子和旧斧子,问哪个是他的。还有一些类似的故事,都说明那些金银财宝湛湛发光的东西,不是佛家弟子所为。” “你就根据这个?”解铃笑。 “怎么。”蔡玉成不服气。 解铃道:“佛家讲勘悟外相,不管是闪闪发光的,还是朴实无华的。无非都是相。用什么都一样用,因指见月,指头不过是指向月亮的工具,不要执于‘指’嘛。” “那你说,哪个钵才是正确的?”蔡玉成问。 解铃一耸肩:“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哪个是,那我就是转世灵童了,还要史文生干什么。罗稻,你说说看,哪个钵是对的?” 突然被解铃点将,我愣了一下。凭直觉说:“我的意见和玉成相反,我觉得那个落了蝴蝶的紫铜钵就是。” 我正说着,史文生做出了动作,他扑向蝴蝶。蝴蝶突然腾空,他抓了空,一下扑倒了那尊紫铜钵,抱在怀里。 老乞丐模样的老人,点点头。打开行囊,把其余三个钵收了回去。 老喇嘛津巴波肯道:“他选对了。” 轮回小组的几个人一起看向我,不光史文生选对了,连我也蒙对了,还真是这尊紫铜钵。 巴梭忽然道:“这个孩子并不是用心在选,而是因为蝴蝶的牵引。” 他这么一说,我们几个都不愿意了。难道不算吗? 老喇嘛津巴波肯道:“万事皆有根由,万物皆有缘法,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巴梭,不要再说了。” 外面的乞丐老头背起行囊,拄着长棍,顺着回廊一步一步走远了。 “各位,选钵只是初步的认定,我们还有一系列很严格的认证。”老喇嘛津巴波肯对我们说:“请各位先在本寺休息,孩子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我们赶紧双手合十,还礼称善。 有一位喇嘛走过去,拉起史文生的手。史文生乖乖由他拉着,顺着长廊走远。 史文生一步三回头,看着我们,似乎有些不舍。回廊两边阳光透过,一身红色僧袍的喇嘛牵着小孩子的手,这一幕犹如静谧的剪影。 这时,迦楼罗鸟花花从我的外衣兜里探出头来,这么长时间,它一直缩在里面没有出声。我一直没有束缚它的行动,想飞就飞,花花振动翅膀猛地飞了出来,在经堂的空中盘旋,不时发出欢快的鸟啼声。 老喇嘛津巴波肯看着这只鸟,忽然伸出手,探出掌心。花花飞了两圈,居然乖乖落在他的手掌中,蹦蹦跳跳,趾高气扬走来走去。 “这是迦楼罗鸟?”津巴波肯问。 “是的。”我赶紧说。 他看我了一眼,然后把手伸向另一个老喇嘛。这个老喇嘛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话,我们几乎把他忽略了。此时,他轻轻接过花花,花花好像对他很害怕,裹着翅膀,瑟瑟发抖。 老喇嘛看着这只鸟,本来无波的眼睛里似乎焕发出某种情感,像是触动了久远的记忆。他没说什么,弯着腰把掌心递向我,我接过花花。花花一离开老喇嘛的手掌,顿时又活泼起来,飞在我的肩头。 “巴梭。”老喇嘛津巴波肯道:“你负责接待远来的客人。” 巴梭施礼:“是。” 巴梭做个手势,示意我们跟着他走。经堂上,两个老喇嘛弯腰合十,目送我们远去。 我们出了经堂,已经到了下午,太阳开始西偏。这里有一道木梯,一路向上,通向山上喇嘛们住的地方。我们一层层往上爬,爬到很高的地方,这里所有的房子都临崖而建。 站在高崖上,远处是西偏的太阳,天边染红的云层,下面巨大的操场上不时传来法号阵阵,嗡嗡的声音回响不绝。 环顾左右,很难想像寺庙所成形的那个年代的工匠们,是如何用智慧和汗水修建出这样浩大且富有奇思妙想的建筑。房屋有一半的面积都在悬空,形似鸟巢,牢固得和悬崖镶嵌在一起。房子外面还有串通的露天走廊。走廊由木板搭建,和房屋不同的是,完全悬在空中,走在上面嘎吱嘎吱响,脚下便是淡淡的云层。 走在这样的天路,或许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台吐共技。 巴梭引领我们进了休息的禅房。面积很大,不过只有一个地方透着一些光。那是一扇小小的窗户,外面余光射进来,房间阴沉沉的,显得有些冰冷。 房间的角落堆满了经卷,一张长条木桌,地上铺着毯子。这里是没有床的,我们只能席地而坐。 巴梭推开窗,让更多的光射进来,他到桌子上捧起一盏古老的油灯。还好油灯上有玻璃罩,不用怕火星蹦出来,烧了这些经卷,我们可吃罪不起。 巴梭点燃油灯,盘膝坐在我们对面,他把灯放在中间。 “能和我说说孩子的情况吗?”他看着我们。巴梭这样的年轻人,很像是刚入职场充满热切幻想的大学生,他们热情、耿直、最重要的是有理想有信仰,你可以说他是傻逼,是一根筋,但他身上的执着不能否认。 灯火幽幽燃烧,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落在墙上。花清羽从我们进入小山村讲起,一直讲到史文生幻化法身,抵御外魔,最后在九天湖收服迦楼罗鸟整个过程。 讲完之后,天色已经黑了,外面起了风,远处法号声不断。 有小喇嘛进来为我们端来了饭食,都是素食,也就勉强对付一口。其实我们自己背包里都有食物,可谁也不好意思不吃寺里的东西,入乡随俗嘛。 巴梭看着火苗,静静地出神,好半天才说道:“如果上师真的转世,那就太好了,我很想念他。” 说完这句话,他声音颤抖,在极力压抑着悲恸的心情。 “我跟随上师十年,他不但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父亲,是我最尊敬的尊者。还记得在他临终之前,我握着他的手,请求他转世回来。我记得那天,刚下过雨,天边是长长的一道彩虹。上师回握着我的手说,这要依赖你们的祈祷。我当时哭得不行,上师伸出手擦擦我眼边的泪水,他说他不喜欢我哭,可我就是无法停止哭泣。他对我说,别担心,不要哭了,我今生所做的一切事业已经圆满,我对自己的今生毫无遗憾。在那个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人活着的意义,在死前能够对自己说一声,我今生无憾。他对我说,别哭了。可我就是无法停止哭泣。” 说到这里,巴梭呜呜哭了起来,不停擦着泪水。 昏暗的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感景伤怀,大家都非常难受。 看着巴梭,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了一股冲动。我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抱住他的头。巴梭在我的怀里,尽声哭泣,哭得两肩耸动。 蔡玉成叹口气:“看见你哭,我想起爷爷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唉,你们出家人修得不就是心平如水吗,巴梭,你为什么会这么哭泣?” “无情未必真丈夫。”花清羽说:“修的是太上忘情,而不是无情。” “何必压抑自己的情感呢。”解铃说:“还记得那个故事吧,一位专心修佛的年轻人离家出走遍访高人,最后遇到一位高僧,高僧告诉他,你何必到处求真佛,真佛就在你家里。回家去吧,你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佛。这个年轻人千里迢迢回到家乡,推门而进,他的妈妈知道自己失踪多年的儿子回来,没有穿鞋光着脚就跑出来。一看到自己的妈妈,这个年轻人顿时明白,眼前的就是佛。佛就在家里,佛就在自己的心里。” 巴梭擦擦泪水道:“各位,上师临终前曾经有个遗言,在他过世五年后的忌日,要把他的尸体火化焚烧。再过两天,就是这个日子了,你们能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不管如何,说明是有缘法的。希望你们能参加上师的葬礼。” 此时外面风越来越大,伴随着法号,声声如咽。花清羽看向外面黑色的天空,喃喃道:“不知小文生的转世认证怎么样了。” 第二十五章 火化高僧 这两天,是我很久以来从未享受过的舒适。睡不了懒觉,早上很早就醒了,简单吃点东西便到寺里闲逛。寺庙中喇嘛成群。也没什么特别禁忌的地方,随走随溜达。喇嘛们对我们这些外乡客都很尊敬。我本来想混入他们其中闲谈,可是他们的语言实在是听不懂,会说汉语的寥寥无几。 而且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两天从外面来了一些记者,都是外国人,带着很专业的摄像机和相机。我英语就是个渣,无法和他们自如地交流,于是拉上了蔡玉成。蔡玉成在国外念的书,英语那是相当溜,我们和一个外国女记者交谈后才知道,她来自非常著名的一档电视栏目《discovery》,翻译过来就是探索频道。 这款节目我有时候也会看,做的非常专业,没想到今天遇到大神了。蔡玉成更是探索频道的铁杆粉丝。我们热切交谈起来,谈过之后才知道,这些外国摄制组赶到寺里。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明天这里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一位仁波切的尸体将在仪式后焚化。据说还会有搜集舍利子的活动。记者们得知这个消息都欣喜若狂,很早便从城市出发,一路颠簸来到山里,就为了赶这场葬礼。 藏传佛教中黄教的高僧过世焚化,这在以前还很少被记录到,是很难得的机缘。 这些人来到寺里,寺庙并没有限制,更是表达了教派开放包容的心态,也希望通过这种神圣的仪轨把黄教的理念传播到全世界。 临近这种仪式。寺里的气氛也变了,许多喇嘛忙活起来,来去匆忙,我们再瞎逛就有点碍事了,我回到高山上的住所。整整一天,其他人都出去玩,尤其冯良来到这样的地方遇到这样的情景,正好搔到他的痒点。拿着摄像机到处去拍摄过足了瘾。而我们小组里,只有两个人没有动,始终没有出屋。 一个是花清羽,一个是解铃。 两人闷在这间黑暗的屋子里,点着油灯,正在翻阅屋中堆积的经卷。这些经卷不知存放多少年了,很多一部分是写在羊皮纸上。翻开以后,里面一股霉味。房间的气味让他们弄的非常难闻,即使开了窗子,也无法消散。 我真是想不通有什么可看的,花清羽倒还罢了,他很久之前曾经在这里住过,那么解铃又看什么呢。我问解铃,解铃说,这样的寺庙他去过很多次,不像我们感觉新鲜。他现在翻阅古老的经文卷集,是希望能得到一些智慧的启悟。他现在心里有一些事,有一些过不去的心结和心坎,希望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和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真是闷死了,我带着迦楼罗鸟花花从屋里出来,又到寺里闲逛,和那些外国记者打招呼,恶作剧一样用中国式英语和他们交谈。 好不容易混过一天,第二天我正在熟睡中,忽然听到很远的地方响起一声号角。睁开迷蒙的双眼,外面晨光微露,天边浮云微红,那声号角恍若天外之音,穿透云层,俯响大地。 屋子里所有人都醒了,大家坐起来,把衣服穿好,一起走出房门。 房子外面是凌空的走廊,把着栏杆,沐浴着高山晨风,我们一起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那是寺庙的下方,借着泛白的光线,我们看到大大小小的喇嘛们穿好了红色的僧袍,排成长队,沿着操场一直延绵不绝,延伸到后面的山坡上。那处山坡就停放着上师宗磕玛珠仁波切的尸体。 我们拿好必要的东西,关好房门,冯良检查了一遍摄像机。早上天很冷,风也大,我们裹好衣服,一起从山上下来。 现在不过是早上六点来钟,一声法号,不但召集了寺里的喇嘛,也把我们和那些外国记者都叫醒了。这些人很有专业素养,在不影响寺庙仪式的情况下,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 我们站在后面,只见喇嘛们吹响了各种乐器,有铜钵,有法号,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东西,模样像是金刚杵,吹出来的声音低沉不绝。声音掺杂在一起,此起彼伏,远处的高山似乎都惊动了,迎着朝霞,无数的飞鸟漫天飞舞。 我肩头的花花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手足舞蹈,不停扇动翅膀,蹦来蹦去。不知为什么,我有些紧张,伸出手抚摸着它,也在平复自己内心的惶恐。 黄教的高僧们,穿着红色僧袍,戴着黄色僧帽,打着转经筒模样的五彩经幡,在乐器吹打声中,慢慢向后面的山坡走去。我看到上师的几个心传弟子也跟在后面。这几个弟子里最貌不惊人的就是巴梭。此刻的他不像是修行的僧侣,更像是个失去父亲,失去精神支柱的未成年孩子,眼睛里是悲恸和无助,他走在最后面,始终垂着头,一步一个脚印。 气温渐渐变暖,一时间情景没什么变化,我们这些散客和记者们感觉有些无聊,凑在一起聊天。 这时,忽然一声长号,划破天际。只见鲜花漫天,远远的从下面上来一支送殡队伍,前面举着经幡的高僧,后面有喇嘛抬着尸床,再后面是上师的心子们跟随。 尸床上,宗磕玛珠仁波切呈盘膝的坐姿,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红色衣服,带着僧帽,身旁是五颜六色转经筒。这支队伍每走一步,两边的喇嘛就会把手里的哈达扔到上师尸体上,时间不长,哈达如雪片一般。 大大小小的喇嘛们十分虔诚,即使几岁的小喇嘛,表情也很严肃,毕恭毕敬地把手里的哈达扔到尸体上。 不多时,上师尸体的哈达堆积如山,一片雪白。 队伍在人群的夹缝中前行,气氛肃穆至极,各种法号乐器和人的诵经声混杂在一起,那种庄严无法形容。 来到一块空地上,周围有山林,中间是草地。一群高僧喇嘛团团围住,在圈子的中心是搭建的一个焚烧台,尸体送到里面。白色的焚烧台上搭满了黄色的花圈,喇嘛们高声诵经,嗡嗡不停。 老喇嘛津巴波肯点燃了一只用白布缠绕的火炬,递给了心子巴梭。巴梭颤抖着手接过来,他知道自己的使命,要用火去点燃焚烧台,亲手焚化上师的尸体。 有个小喇嘛递给他一块白布,这是当口罩用的,遮住鼻子和嘴。毕竟去焚烧的话,会冒出刺鼻的烟雾。巴梭摇摇头,没有拿白布,举着火炬,一步一步来到焚烧台前,把火炬从台下的孔洞伸了进去。 里面有易燃物,见火就着,大火燃烧起来,从焚烧台的每一处缝隙中往外冒着滚滚的浓烟。 巴梭垂着头走回来,把火把还给老喇嘛津巴波肯。火势越烧越大,烟雾滚滚,飘渺而去。我们站在后面看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这就是死亡,再高的高僧,一世的颠簸坎坷,最后随着烟尘而消散。不管他有没有转世,这把大火代表着这一世这一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诸位心子凑在一起,一起看着焚烧台,一起看着大火。巴梭双手交叉,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烟尘。 这时,老喇嘛津巴波肯叫过巴梭,让他对着焚烧台吟诵一段经文。 经文用的是当地的语言,花清羽在旁边一句一句轻轻翻译给我们听。 “愿我们的神圣师尊上师们长久住世!驱散三界众生的无明愚暗!尽未来迹、生生世世、誓愿与具量上师,永不分离。常闻听尽享胜教的法雨甘露!” 大火足足燃烧了一个上午,才渐渐熄灭,奇怪的是空气中并没有充斥着尸臭,而是淡淡的香味。 焚尸之后,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搜集舍利子和寻找转世灵童的征兆。 我听花清羽说,高僧尤其是转世尊者之称的仁波切过世之后,焚烧他的尸体能够得到一些神迹的征兆,这些神迹昭示了他将转世到何方。 花清羽说,已经两天了,史文生还没有被这些喇嘛们送回来,说明这里面有门。如果上师焚烧后,显示出来的神迹再证明了史文生,那他转世灵童的身份就坐实了。台吐土弟。 不管对于寺庙还是我们,这一个过程是非常重要的。 焚烧台清除掉,里面露出一堆类似白花花炭粉一般的尸灰。一个老喇嘛带领几位心子踩着尸灰进去,小心翼翼查看着每个角落,搜集舍利子。 外国记者们举着摄像机凑过去,只要不妨碍喇嘛们行动,也没人赶他们。 “看,这是什么?”一位心子看着尸灰突然惊呼。 第二十六章 面向东方的莲花 他看到了一颗舍利子。这位心子和我们一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圣物。 搜集舍利子是相当精细的工作。在尘尘埃埃的骨灰和未烧尽的骨头以及木头碎渣中间,寻找颗粒大小的白珠子,那是相当艰难的。没有耐心和韧性。很难胜任这项工作。 当发现舍利子时,老喇嘛会用金色的勺子轻轻一搓。那一粒舍利子就会滚到勺子上。舍利子这东西怎么形容呢,白色的。形似珍珠。关于舍利子的成分,有过很多神秘学和科学上的猜想,就我现场看来,感觉很震撼,人的骨灰,居然会烧成一种天然的圆球颗粒,光这一点,就非常的玄妙。 巴梭捧着一个敞口的圆形小盒,每当老喇嘛搜集到一粒,就会把珠子放到盒子里,时间不长,至少搜集了四五粒。 众多喇嘛围在旁边,场面寂静无声,十分神圣肃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老喇嘛的动作上。 上师焚烧之后。尸体残骸还略具人形。人已经烧没了。但主要的骨骼和形体还在。几个搜集舍利子的喇嘛从尸体的脚边逐渐走到尸体的头颅旁。头盖骨碎了一半,头颅的大体形状还在,这里是舍利子的聚集区,无上智慧正来自于头脑。 把头盖骨掀开。下面果然滚动着几颗舍利子,老喇嘛细心地搜集在一起。 舍利子搜集后,现在要进行最重要的一项,在上师的残骸骨灰里,寻找他转世的指示。 在尸体的身下倒扣着一只雕花瓷碗,老喇嘛用小刷子细心清扫上面的骨灰残尘。巴梭凑过去,把这个瓷碗缓缓掀开。 所有人聚集过去看,碗的下面黑灰蒸腾,烟雾飘渺,没有戴口罩的人都被熏得直咳嗽。 花清羽眼睛都直了,他紧紧盯着瓷碗下面的痕迹。 我赶忙凑过去,这一看真是大吃一惊,见到了一生都难得一见的奇景。阳光的照耀下,瓷碗下面是一堆黑灰。在灰尘上,出现一个非常清晰,花纹复杂的图案。 这是一朵盛开的莲花。可以肯定,这个图案并不是谁提前画好的,上师的尸体从始至终都在这里没有挪动过,而眼前的图案又是浮现在骨灰上,只有一种可能,这确实是一种天然形成的神兆。 如果是简单的图案,一笔一划什么的,你可以说这是源于我的心理暗示,是妄想。生活里遇到过很多类似的事,地上的一滩水渍看上去像人脸。 但是眼前的图案,精妙复杂,细节宛然,绝对不是我的心理暗示。 喇嘛们左看右看,神色疑惑,我看的无比清晰的图案,他们居然看不出来!有人道:“这是什么,足印吗?” 我让这群和尚急死了,心里着急,便脱口而出:“这是一朵面向东方的莲花。” 喇嘛们一起抬头看我,表情很难形容。为首的老喇嘛换个方位看了看,说道:“确实是莲花,面向东方。” 巴梭急切地问道:“是不是说明上师的转世方向在东方?” 老喇嘛摇摇头:“这个需要转世大师的精确预测。” 我看着莲花图案,莫名中有股的颤栗感。这是一根枝条上生出三朵花的莲花。三朵莲花同根同枝,一左一右两朵花微微下垂,中间的那朵高高翘起,三朵花都面向东方。 寺里有专门记录的喇嘛,用摄像机和相机把这一幕都拍了下来。 老喇嘛津巴波肯走过来,让我们这些散客和记者们先回去休息,剩下的工作是寺里比较隐秘的环节,要收拾尸体残骸进行埋葬,不希望我们这些外人还留下来继续观看。 我们回到山上的房间。冯良和蔡玉成从来没见过这一幕,兴奋不得了,坐在屋里的地上津津有味聊着刚才的细节,冯良把相机镜头打开,找着自己满意的照片。 而花清羽没有参与讨论,他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依靠栏杆,看着远处暗红色的云层,脸上尽是感伤。 解铃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半躺在毯子上,手里持着古老的经卷,点着油灯,津津有味读着。 这时,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巴梭领着史文生的手走了进来,后面还有几个戴着黄帽的老喇嘛。 我们赶紧站起来施礼,花清羽也走了进来,表情有些僵硬,显得非常紧张。我们都知道,喇嘛们将会宣布认证的结果,史文生到底是不是仁波切转世,很快就有定论。 如果史文生的身份得不到寺里的肯定,即使他真的是什么大神,恐怕也要离开了。 老喇嘛津巴波肯拉过史文生的手,缓缓说道:“孩子,我们已经认证过了。” “怎么样?”花清羽问道。 津巴波肯沉吟片刻,说:“我们修行不够,境界尚浅,无法认证孩子是否是宗磕玛珠仁波切的转世。” 花清羽皱眉:“到底是什么意思?” 津巴波肯道:“这个孩子在认证中,所有的选择都是正确的,选择的过程却似是而非,奇妙玄奥。我们认为这个孩子即使不是上师的转世,与本寺也有极深的缘法。” “那你们想怎么办?”花清羽问。 津巴波肯道:“宗磕玛珠仁波切焚烧之后的神迹,诸位在现场都看到了,那是三朵莲花,朝向东方,这种图案我们从来没有遇过,实在无法明白这里预示着什么。我们将会派上师的心子巴梭到大包法王那里详细询问,大包法王是真正的转世大师,他能够解读任何关于转世的预兆,将会准确告诉我们,上师所留下的神迹是什么意思,他的转世灵童到底在哪里。” “你还是不肯承认史文生的身份?!”花清羽有些沉不住气。 津巴波肯道:“严肃地认证过程,是对上师对孩子对你们对我们负责!巴梭明日出发,诸位不知是否需要随同前往。” “我去。”花清羽道。 冯良和蔡玉成赶紧举手,我一看有热闹可凑,也赶紧报名。 就在这时,那个曾经对迦楼罗鸟花花表现出很深感情的老喇嘛走了出来,居然用手指向解铃。我们都懵了,不知他什么意思。老喇嘛用本地土语低沉地说了两句话,津巴波肯面向解铃询问:“这位,不知如何称呼。” “解铃。” “解铃,本寺老喇嘛向你发出邀请,请你留下来一起研讨佛法经文。”津巴波肯说道。 我们面面相觑,也就是说解铃无法和我们同行了。解铃显得有些疑惑,不过他反应很快,马上道:“既然如此,那就打扰了,我正有心留下来阅读经卷。能和高僧辩经明理,是难得的机缘。” 向导多加在后面道:“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见法王,可以吗?” 津巴波肯点头:“此为缘法,诸位都在法缘之中,都可以去。还有一事想和诸位商量,孩子与本寺有缘,经过我们商议,想留孩子在寺里修行,不知可否?” 花清羽道:“这是好事,能在寺里跟随众位师尊学习无上妙法。不过,我们并不是这个孩子的监护人,他还有爷爷,在中国。这件事我们必须要征求他老人家的意见。” 津巴波肯说:“好,这段时间就暂时留孩子在寺里吧。” 说过之后,诸位喇嘛要带着孩子走。史文生像是知道了什么,小孩子甩开老喇嘛的手跑过来,一把抱住花清羽,居然哭了:“叔叔。” 花清羽抱起他,眼圈也有些红,竟然一时无言以对。史文生抱住他的脖子,轻声说:“叔叔,我会努力修行,帮你解开心结。” 花清羽一震,点点头:“我相信你,上师。”台叨役才。 花清羽最大的心结,其实就是无穷无尽的转世。这种情况看似是人们所追求的长生,其实真的到了这一步,痛苦无法想象。花清羽复杂一点说,他其实算是很独特的人类一个物种,他对世界的理解对时间的感觉,和我们常人完全是两个概念。特殊的生理状态形成了他独特的心理机制。 平时,他也就和解铃聊天,我们其他人在他眼里可能就是牙牙学语的幼儿。婴儿和成年人完全没法聊到一起去,世界观差异太大。 能感觉出来,花清羽是很孤独的,闲聊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提过安歌。安歌的情况和他差不多,这两个老怪物绝对能聊到一起。 花清羽曾经说过,如果再有机会,他不会选择转世,而选择寂灭。就算转世,也不想再继承前世前前世的所有记忆,他宁可变成一条鱼,只有六秒钟的记忆时间。 记忆就是痛苦的根源。 史文生还是个孩子,但他的话也不是白说的。他如果有朝一日,能够记忆和智慧全面回归,或许就是解开花清羽心结的时候。 我们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巴梭就背着行囊来找我们,这次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在尼泊尔的另一个城市。那里有一座官邸,是大包法王的修行之所,他是整个亚洲最著名的转世大师,有天眼神通,能用一套严谨的预测方式来观照人的前世今生。 经过他来寻找的转世灵童,已经不下百人,每一个都极为准确,没有找错过。 除了解铃,其他人全都打好背包,一起出发。 多亏了向导多加,如果没有他,按照巴梭的意思,他会一路走到那个城市。而有多加在,安排骡队来到城市,再安排车辆,到另外一个城市。 我们要去的城市叫帕坦,离加德满都非常近,我们将会在那里拜会法王,他将告诉我们所有的秘密。 第二十七章 法王 帕坦和加德满都一河之隔,是尼泊尔境内一座拥有很多古迹非常漂亮的城市。法王的官邸就在城市的边郊。 这是一座花园式庄园,主楼是白色的四层小楼,到的时候。帕坦下起了蒙蒙的细雨。空气有些阴冷,却很清新。走在细雨中,看着眼前带有鲜明信仰气息的小楼,有种莫名的感动。 来到小楼前。有喇嘛接待我们,巴梭说明来意。谁知那个喇嘛对我们说:“大包法王早已恭候多时,知道各位要到了。” 我们面面相觑,这法王还真神啊。看来确实有些法力,居然能预知未来。 法王在二楼的会客厅等我们,喇嘛引领我们上去。会客厅面积很大,三面是落地窗,靠着窗户角落放着绿色的盆景。屋里的风格很简约,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在墙上挂着几面五颜六色写满经文的毛毡。 会客厅的中间,是几张软垫座椅。一个身着红色喇嘛服的大汉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正微微垂目拈动佛珠。 一看见这个人,我们都不约而同皱眉。这个大汉看上去极为凶戾,留着光头,眼袋很重,脸上全是横肉。他要换身衣服出去,绝对是黑社会大哥。往那一坐。气场如山,身上有种很凌厉的煞气。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这人还是个近视,从旁边的茶桌上拿起透明镜框的眼镜戴上,看到我们,脸上居然漾起一丝笑容。虽然笑得很和善,可看起来实在太恶,我们这些人都不敢发声,老老实实跟随在巴梭的身后。 巴梭一看到他,马上跪在地上磕头,用藏语说着教内的敬语。 我们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确定眼前这条凶汉就是传说中的法王,一时半会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巴梭磕了三个头,又趴在地上行五体投地大礼,过程相当繁琐。从始至终,法王脸上都笑眯眯的,没有说话。 等到巴梭站起来,法王看看我们,用汉语说道:“诸位都是来自遥远的中国?” 我们不知对他用什么礼法,赶紧称是。法王点点头:“我接到寺里的电话,知道你们会在这两天到的。” 我暗自发笑,还以为他会什么预知能力,原来是接到电话了。 法王说:“宗磕玛珠仁波切过世之后,决定焚化那天,我就知道他的心子会找来,这关系到转世灵童的事情。巴梭……”他叫巴梭的名字。 巴梭赶紧凑过去,法王摸摸他的脑顶说:“我和宗磕玛珠仁波切是生前好友,知道你受他老人家的特别信任,你们之间有很深厚的宿世因缘,你自幼就接受他老人家的照料和培养。下面我说的话你要听好了!” 巴梭嘴唇颤抖,眼圈红了,跪在地上,聆听法王教诲。 “你,一定要找到他真正的转世灵童!”法王严肃地说:“要有人继承他的仁慈修为,要有人继续传承传播佛法的事业。” 法王声音低沉,每一句都振聋发聩,窗外是蒙蒙细雨,气氛极为肃穆。 “巴梭,寻找他转世灵童的责任就落在你的肩上,你要承担起来,这是一个很严肃很重要的工作和任务。过程可能非常艰难,可能会非常危险,你要面临很严酷的考验,你愿意去做吗?”法王问。台双休亡。 巴梭垂着头,声音哽咽:“我愿意。” 法王慢慢走过来,对我们施礼,我们赶紧还礼。法王对巴梭说了一句藏语,花清羽听得明白,轻声道:“他要为我们灌顶。” 法王是懂汉语的,听到了他的说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灌顶可是难得的机缘,虽然我们不太信这个,但是被得道的高僧加持一下,最起码可以讨个幸运的彩头。 法王盘膝坐在软椅上,我们挨个上前接受灌顶加持,所谓灌顶其实看起来没那么复杂,就是法王伸手在我们脑袋上摸一下。都摸过之后,他的表情显得非常奇怪,非常迷茫,眼睛里闪烁着迷惑的目光。他看了看我和花清羽,好半天才说一句话:“因缘啊。” 巴梭上前,解开背囊,从里面取出一个用黄色绸巾包裹的小包,缓缓打开,里面装着上师过世时的一些东西。小木匣里是部分骨灰,小圣瓶里装着几粒舍利子,一块u盘里是焚化尸体的视频,还有关于骨灰里的神迹--莲花的照片。 这些都是法王用来预测转世灵童位置和身份很重要的信物。 法王拍拍巴梭:“先在这里住下来。这几天,或许你会做到关于仁波切转世的梦境,不管梦到什么,有什么启悟,都要告诉我。” 他又看看我们,施礼说:“也请各位远方的朋友一起住下来。” 我们赶紧称谢,说了两句客气话。法王不再看我们,重新盘膝闭目,拈动佛珠。 由喇嘛带领,我们在小楼的休息间住下。也不知是怎么安排的,我居然和巴梭一个房间。我皱了眉头,倒不是说我矫情,关键是巴梭是教派中人,肯定有这个那个的忌讳,我其实骨子里是相当怕麻烦和繁琐的人,怕扰了他的静修。 我又不好公开说,只要找到安排住宿的喇嘛,希望他能调整一下。喇嘛却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房间是法王亲自安排的,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我一想起大包法王那凶恶的样子,就失去了和他沟通的欲望。行啊,凑合住吧,估计也就两三天的事。 雨淅淅沥沥居然下了一天,始终没有放晴,屋子里有些阴冷。我裹着冲锋衣躺在床上,看着电视。上面的节目一句话都听不懂,我来回调台,希望能找到华语频道。 这时,巴梭回到房间,我悻悻地把电视关掉。 巴梭对我笑笑,整理一下床铺,然后脱掉外衣,盘膝坐在床上开始冥想打坐。他的姿势很规整,整个人瞬间就进入了那种定境,气息平和,形如磐石。看他的样子我心里也痒痒,想着解铃教我的办法,我也打坐。 我坐在床上,心始终静不下来,耳边是淅沥沥的雨声,扰的心烦意乱。脑海里,始终盘旋着法王阴沉的凶脸,仁波切上师干瘪的尸体,大火焚飞中骨灰化成浓烟。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雨声不断。 脑子里尸体、大火、凶脸始终萦绕不去,堵得心口窝难受。 这时,巴梭从定境中醒来,对我友善地笑笑,我们之间没有交流。他脱了衣服,展开被褥,自行休息了。 我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神,困意渐浓,也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我忽然醒了,空气很阴冷,我紧紧裹着被子,却没有睁眼,虽然很困但一时半会还睡不着。下意识感觉哪哪都别扭,可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外面走廊不时有“咚咚咚”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小孩从走廊这头光着脚跑到走廊那头,来回跑,也不嫌累。我实在太困,懒得睁眼,咚咚跑就咚咚跑吧,只要不影响我就行。 这时,有人嘟囔一句:“你别挤我啊。” 听到这个声音,我一下就愣了,困意猛然消失。因为说话的这个人,听口音很像是蔡玉成。这怎么可能?我和他又不是一个房间,他怎么会跑到我床上说话? 我睁开眼,猛然坐起来,环顾四周,顿时傻了眼。这里根本不是我睡觉的房间! 场景完全变了,这里是一个狭窄的日式卧室,没有床,地上铺着榻榻米。这么逼仄的空间,居然横七竖八躺了四个人,有花清羽有蔡玉成有冯良还有我,我们挤在一起,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互相穿插着,占据了每一处空间。 这时,外面“咚咚咚”的脚步声还在响着,从这头跑到那头,从那头又跑回这头。 我推了一把身旁的蔡玉成,蔡玉成睡得都懵圈了,迷迷糊糊问:“干嘛?” “你听没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低声道。 蔡玉成擦擦眼,看着我说:“你想知道那是谁吗?” 他的神色非常诡秘。 “谁?”我紧张地问。 这时,“咚咚”的脚步声忽然在门口停下来,蔡玉成一指:“就是他!” 这日式房间的大门是拉门,“嗤啦”一声被拉开,我正坐在地上,歪着脸往上看。只见门口黑洞洞的地方站着一个全身发黑的孩子,这孩子干巴巴得像被抽光了血,他有一双极为妖邪的绿色眼睛,目光阴冷,透着邪劲。在他的身后,更黑的地方隐隐站着一个大人,长什么样男的女的一概不知道,就觉得此人身形似乎有些魁梧。 这个黑色的孩子朝着我,猛然扑了过来。 第二十八章 怪梦的启示 这个孩子太邪,猛然朝我扑过来,我心脏嗡嗡狂跳,打了个激灵。一下醒了。 “你真行,大白天打盹。”有人说。 我揉揉眼。阳光特别刺眼,恍惚中睁开眼,顿时浑身冷汗直冒,我居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山寺里。周围法号声咽。阵阵不绝。一群群喇嘛排成两道长列,从寺里蜿蜒到下面,一只送葬队伍:前面是诵经的老喇嘛,中间是抬着尸床的年轻喇嘛。后面是诸多心子,他们一步一步从山下走了上来。台介引血。 我靠,这不是那天高僧火化葬礼的情景吗?奇怪,我怎么来到这里。 我旁边是正在录像的冯良,他叼着烟,微皱眉头,选择拍摄的角度,一幅欠扁的专家模样。他碰碰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拍摄效果会不会好一点?” 我懵懵懂懂看他,问:“我们在寺里?” “废话。”冯良斜眼看我:“你小子刚才是不是睡懵圈了?大白天的也能打瞌睡,哈喇子流那么长,我真应该拍下来。” 我彻底晕了,我这是在哪。是做梦吗? 让他说的,我都有点怀疑自己的世界观。迷迷糊糊中,我跟随人群走着,就看到熊熊的烈火烧着焚烧台,上面静静躺着上师干瘪的尸体,大火把他烧得冒出滚滚浓烟。 我就这么懵懵懂懂看着,头发晕。眼前的大火、远处的高山、天空的白云……整个场景像是一幅抽象的油画融合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从焚烧台的大火里爬出一个光屁股孩子。 我惊叫一声:“危险!” 那孩子猛然回头,我吓得到退一步。他全身发黑,眼睛却是妖邪一般的绿色。我猛地想了起来,刚才做过一个梦,梦中我睡在一处榻榻米的狭窄房间,一开门就是这个男孩。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这个黑孩子从焚烧台上跳下来,周围喇嘛还在呜咽吹着法号诵读经文,没有人注意到他。孩子顺着山坡一路跑去,我赶紧跟在后面,山路实在颠簸,眼见得他越跑越远,我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陡坡滚了下去,摔了个七荤八素,直犯恶心。等站起的时候,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一处山洞里。 山洞寂静无声,阴森可怖,我扶着洞壁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因为我看到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这是个大人,他身披黑色的大氅,躲在黑暗的深处,盘膝坐在地上,手里好像拿着什么工具,正在往洞壁上画着东西。 恍恍惚惚我似乎眼睛超好,一下看到了他的画。 那是一幅很奇怪的画,带着颜色,应该是用到了染料。这幅画应该画的是监狱里的人。一个人关在一座四面都是栅栏的房间里,视角是从上面俯视下去,透过屋顶的裂痕。这个关在监狱的人正在抬头上望,正在和观众的视角相对,可能因为角度的原因,这个人呈现出一张极度扭曲的脸。 看到这幅画,我瞬间就被其中散发出来的强大张力所震撼。画中最为奇怪的,是这个人的表情。按说关在监狱里应该非常痛苦,可这个人却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和从容,给我一个强烈的感觉,他是主动把自己关在这个笼子里的。 我正聚精会神看着,画画的这个人停了下来,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在黑暗中缓缓转过头,看向了我。 下一秒钟,我醒了。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冷汗,擦擦惺忪的眼,靠在床头,一时还没从梦里挣脱出来。就在刚才,我应该是做了一个二层的梦中梦。第一层是我在日式房间遇到了怪异的小男孩,第二层是我参加上师的葬礼,然后有了一番洞中奇遇。 我摸索着衣兜,颤抖着手想去点烟,脑子里时刻萦绕着梦中的情景。那一幕幕诡异到妖邪的场面,光怪陆离,鬼魅异常。 我摸到烟,颤着把它送到嘴边,刚要点燃,忽然一个声音说道:“不要抽烟,好吗?” 我还在聚精会神,冷不丁这一嗓子,差点没把尿喷出来。我大叫一声,吓得烟落了地,回头去看。巴梭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正用打坐的姿势盘膝在床上,他面色有些惨白,正友好地对着我笑。 “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我颤着声说。 巴梭看我:“罗稻,你是不是也做噩梦了?” “对,做了。咦,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奇地问。 “能和我说说你的梦吗?”他急切地说。 我笑笑:“我的梦都是瞎做乱做的,没啥好说的。” “说说吧。”他恳求我:“我刚才也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法王曾经对我说过,这些天会有关于上师转世的梦境发生,每一个梦都是寻找他的线索,跟我说说吧。” “好吧。”我叹口气,闭上眼睛养了一下神。等情绪稳定了,慢慢把我做的这两层怪梦说了出来。 巴梭刚开始听觉得没什么,越到后来他的眼神越怪异,一直听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了?”我觉察到他的反应很奇怪。 巴梭好半天才说道:“我们似乎做的是同一个梦。” 我顿时来了精神:“什么意思?” 巴梭想了想说:“我做的是前半截,你做的是后半截,如果我们连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梦境。” “说说。”我催促。 巴梭做的梦比我的还要怪。 开始时梦境和我一样,他也到了葬礼的现场,并手持火把燃烧了焚台,亲手点燃上师的尸体。大火烧着,从焚烧台里爬出一个发黑的小孩,眼睛妖邪绿光,然后从台子上跳下来,往山下跑。 一直到这里,都一样。只不过我们用的是不同的视角。 巴梭虽然当时在梦里,可他对我说,他心念一动,忽有所悟。他这些日子总在琢磨上师转世、转世灵童、法王反复强调关于做梦的事情,潜意识里就绷紧了一根弦。此时此刻,他看到一个孩子从上师的尸体里爬出来,猛然明白,这会不会是一种神迹的征兆,这个孩子就是上师的转世灵童? 他急忙在孩子后面跟了下去。发展到这里,我们的梦境开始不一样了。 他下山的途中,如履平地,并没有像我一样摔倒。他跟着孩子,一直到了山脚下,那里有一片湖。 这片大湖宁静的犹如琥珀一般,没有一丝波澜,光线照在湖面,泛着宝石一样的蓝光。 他看到那个孩子一步一步走向湖水的中心。他急了,在后面喊叫,还摆手示意,可是孩子根本没看他,走进深水,直到没顶。 巴梭吓坏了,他赶紧脱去外面的红色僧袍,要下水救人。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孩子沉没的湖水中,慢慢生出一枝摇曳生姿的巨大白莲花。莲花共有三朵,生在一根枝条上,花瓣绽开,被阳光渡了一层如金箔般的颜色,看起来瑰丽非常。 巴梭想起了上师骨灰所形成的神迹,正是同根同生的三朵莲花。 巴梭看到这一幕,慢慢跪在湖边,双手合十,对着水中莲花磕头。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远远的从湖水那头划来一只船。 船上坐着一个人,像原始部落的人一样,身上披着黑色的由羽毛编成的大氅,从头到尾全部遮住,他在船上划动船桨,来到三朵莲花旁。 巴梭急忙站起来,他有预感,此人绝非良善,不怀好意。果然,这个人摘下那三朵莲花。眼见的三朵花迅速在枯萎。 巴梭着急了,他不顾自己的安全,一纵身跳进水里,拼了命往那个人的方向游去。 这个人似乎没有看到他,划动船桨向远方的岸边。巴梭费了很大力气,在水里游过去,就看到船停靠在岸边的石头上,那个人已经踪迹不见。 眼前是一座高耸的悬崖,在悬崖下,有一处黑森森的深洞。 巴梭有种预感,那个人就躲在洞里!他正要往里进的时候,醒了。 巴梭道:“罗稻,你刚才说那个画画的人,也披着黑色的大氅,而且场景也是发生在深洞里。我马上反应过来,我们做的应该是同一个梦。” “那么这个梦又预示着什么呢?”我问。 巴梭说:“三朵莲花代表了上师,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预兆,上师的转世灵童很可能处于危险之中!” 我就不爱听他说这个,我说道:“仁波切上师的转世就是史文生,你为什么不承认?” “不。”巴梭道:“不知为什么,我在史文生的身上感觉不到上师的气息。当然,也不能说他一定就不是。上师是我的师尊,是我的父亲,我现在又承担着寻找他转世灵童的责任,我不会这么轻易下结论的。” 我恶作剧地说:“既然我们都梦到了黑色的小孩,难道上师转世在非洲?” 第二十九章 轮回转世的可计算公式 巴梭的表情很认真:“不可能在非洲,除非上师临终前发下过宏愿。我知道有一位师尊,常年在非洲开办慈善事业,传播佛法。他曾立下宏愿,三百年五世将轮回非洲。完成自己的事业。这种轮回,不但需要极大的机缘,也需要非常大的念力。而上师并没有立下过类似遗嘱,他不可能转世到非洲。” 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我也不想再开玩笑。我想了想说:“我们在梦中都梦见了一个全身黑色的小男孩,你告诉我,你看到这个孩子第一感觉是什么?” 巴梭沉默半晌,道:“有些邪。” “对。我也是这个感觉。”我说:“我总有些疑虑,我们要找上师的转世灵童,潜意识中就认为这个孩子一定是正能量的、阳光向上的,是佛法的正宗继承者。可梦中的启示却带给我们不一样的感受,上师的转世灵童会不会是邪恶的呢?他是邪魔出身,你们错把他当成师尊,让他掌握了寺院的资源和诸多信徒,他将来露出狰狞面目,会干出许多邪恶的事情。” “不可能!”巴梭眼睛瞪圆了。显得非常激动,好半天才沉住气道:“你不要这么侮辱上师!上师生前对我说过,他有时反思,确实有修行欠缺的地方,即使转世不那么圆满,也不会成为你所说的非常邪恶的人。退一万步讲,这个转世灵童确实有这个或那个的问题,但人之初性本善,他再邪再恶又能坏到什么地步呢?再说了,我们会把他带到寺庙里修行,由诸多师尊的调教,师尊们都是佛法无边。再邪的人也能调理过来。” 巴梭说得非常有道理。寺庙那种神圣的地方,你就是青皮混混人渣,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坏种,送到那里,经过常年累月的熏陶和修行。也能调理得脱胎换骨,更何况上师的转世灵童,天生就带着慧根。 我们又把梦对了对,这些梦确实非常有意义,可我们无法解读背后的涵义,只能寄希望于法王。 此时天空已经渐渐泛白,雨终于停了,屋里有些阴冷。我们此时都无睡意,巴梭道:“当听到我将是寻找转世灵童的责任人时,我非常的不愿意。” “为什么呢?”我问。 巴梭道:“其实我是个很不自信的人,害怕卷入纠纷,害怕承担责任,更重要的是我很自卑于自己的直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顺利找到转世灵童,一旦找不到或者找错了,不敢去设想这个后果。我不是佛,这种明察玄机的事情,我怕自己承担不起来。我们这些俗人是无法判定比自己高的圣者境界的。” 我沉默半晌,道:“其实咱们是一样的人,我在生活里说的不客气点就是个懦夫,害怕纠纷,害怕麻烦,不敢去面对,总是在逃避。巴梭,我觉得上师选择你做心子,大包法王又把寻找转世灵童的责任交给你,说明你是有这个能力,也是有这个缘法的。你就是最合适的人!” 巴梭下床,推开窗户,外面卷进清晨冷冷的空气。 他披着僧袍站在窗边,怔怔地说:“自从上师走后,我陷入非常非常深的失落里,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从来没为自己的人生做过计划。我以前的一切都是上师安排的,他让我做这个,他让我做那个,我总说‘好’,然后紧随在他的身后。自从他走了之后,我完全失去方向。现在大包法王把寻找转世的任务交给我,我一定要做好,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人生就怕失去目标,只要有信仰就会有执着。我看着巴梭,他坚毅的脸庞似乎触动了我心底最软的一块区域。 天亮之后,大家都醒了,巴梭带着我们再去拜会大包法王。他把我们昨夜的怪梦告诉了法王,法王表示知道了,没有多说什么。法王告诉我们,将会选择吉时进行转世灵童的预测。 预测的地点是在小白楼后面的一处静室,这里不让任何人进去,怕打扰到整个预测的过程。不过里面有闭路电视,我们可以在外面看到直播。 我们被喇嘛请到了会客室,有一台电视打开,里面直通静室的摄像头。 静室布置的非常富有宗教气息。黄布和红布包裹的神龛,四面都是五彩的幡经,一张四方的桌子上摆放着上师仁波切转世的那些东西。 这时门开了,大包法王赤着脚,步履沉重走进来。他盘膝坐在桌旁,打开装着骨灰的匣子,把一道黄布铺在桌面上,然后用手抓了一把骨灰,铺散在上面。 他又取出上师的几枚舍利子,放在骨灰上。做完这些,他拿起桌子上倒扣的一个铜铃,轻轻摇晃起来,微微垂目,嘴里不断诵经,经文又急又快,伴随着铃声阵阵,他似乎进入到一种很冥想的境界里。 铃声非常清脆,随着摇晃,似乎声波都实体化了,一波一波涟漪传动,从电视里滚动到我们所在的会客室,所有人都在铃声中陷入到那个迷幻的氛围里。 此时寂静无声,屋子里落根针都能听到。 半晌,法王停下铜铃,猛地睁开眼,整个人的气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更像是一尊大神。 他拿起一张巨大的黄布铺在地上,把骨灰全部洒在上面,用手覆在骨灰上。台匠冬扛。 大约五分钟后,他起身从桌膛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摆满了卡片。 卡片上的内容非常丰富,要么写着很难懂的文字,要么写着一串数字,要么就是一幅非常抽象的简笔画。 他不断挑着卡片,选出一张便在骨灰的旁边,陈列出来。不多时,黄布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卡片。他拿出一些白纸,一边观察卡片的内容,一边在其中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时而又在其他纸上进行复杂的演算。 是的,没错,他居然在用数字来演算轮回!他笔下是许多很潦草的数字,进行嵌套和演算。正在拍摄的冯良,忽然一拍大腿:“我靠,这里是有公式的!” 我们仔细观察,数字和数字之间的联系和计算,大包法王果然用到了某种很奇怪的公式。我的大学数学非常渣,看不出这种公式属于什么,目测相当复杂,似乎还有函数的计算。 要知道,大包法王正在预测转世灵童,如果真的有公式存在,说明转世确实是可测的,并且是可以精确计算的。 我们聚精会神看着,法王在纸上画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形象也越来越明显,那是一座座山脉,一个个三角形标记的房屋和村庄,还有许多棵树。这就形成一张简略的地图。 作画的同时,他还拿出尺规,进行严谨地测绘,并在地图上进行标记。最后他展开这张纸,对着闭路的摄像头,对我们说:“卦象显示了两种选择,其中一个有着很明显的征兆,已经占卜出转世灵童的位置,并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但是需要说明一点,卦象的显示非常奇怪,我也弄不懂,现在我要进入定境中进行详细地观想。” 他没做过多的解释。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手里攥着上师的骨灰,盘膝打坐,进入观想境界。 这个时间就长了,我们互相小声议论,喇嘛们奉上当地的黑茶。又等了很久,法王没从定境中出来,大家都坐不住了,或在会客厅来回溜达,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只有巴梭还守在电视旁,全神贯注地看着。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蔡玉成和冯良的烟瘾犯了,可这里有喇嘛他们也不好意思抽烟,一块商定出去到楼外抽,正要走,忽然巴梭惊叫一声“啊”。 大家赶忙凑过去看,电视里法王睁开了眼,他的表情非常僵硬,两只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前方看。 他的前方什么也没有,一片空荡荡,他到底在看什么? 他的表情很奇怪,甚至说,还带着害怕和恐惧。定境中他观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法王张开嘴,“哇”一声,从嘴里吐出一蓬血雨。这口血相当惊人,喷到地上的黄布,斑斑点点,触目惊心。法王身子一歪,躺在地上,面如金纸。 “快!法王出事了。”巴梭惊叫,招呼旁边的喇嘛。他们推开门,快速向静室跑去。 冯良反应极快,拿起摄像机,跟着就跑过去。我们赶紧跟在后面。 来到静室前,喇嘛敲门,用藏语高声呼喊。 这个静室只有里面才能打开,我们焦急等在门前,又不能破门而入。里面很久没有声音。 难道法王遭遇到了什么意外? 第三十章 三个奇怪的线索 好半天,这扇门才打开。法王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些,嘴角血迹也擦干净。他嘱咐喇嘛把静室打扫干净,然后带着我们来到外面。 到了会客室。巴梭问法王怎么样了,法王摆摆手说不碍事。 他说道:“我在定境中观想。已知前后缘法,不过我不能当面说破,其中玄妙复杂。为劫为数。不可言说。”法王叫来喇嘛,耳语了几句,时间不长。喇嘛取来了纸和笔。法王略一沉吟,在纸上快速写着什么,我在旁边看了看,写的文字应该是藏文,看不懂。 他把纸叠起来,封存在信封里,然后用蜡油封住开口。他把信交给巴梭:“回去以后,把我的手书交给贵寺主持,剩下的事他自会安排。一切谨照缘法进行。” 交待完这些,他摆摆手,自顾自走了。这次预测转世灵童,他受伤看样子很重,要静修去了。 我们被送出官邸,巴梭细心把信收好,心急火燎要回寺里。多加安排行程。我们又经过几天的颠簸,终于回到了山寺。 巴梭让我们先休息,他拿着信去面见主持和诸位老喇嘛,这封信里写的是关于转世灵童的信息,非常重要。 我们回到住所,没有看到解铃,屋子里空空的,那些经卷也没有了。大家都莫名其妙,但在这里毕竟是外客,也不好过于打扰,只好收着好奇心,耐心等待。 一天过去了,巴梭没有出现,解铃也失踪了。我们在寺里闲逛,除了喇嘛就是喇嘛。这里的人大部分都不会讲汉语,我们又不会当地的藏语,根本没法交流。 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了晚上掌灯时节,蔡玉成显得焦躁不安,爷爷的病情已经不容乐观。这里虽然非常偏远,但电话信号很强,可以和外界联系,蔡家的家里人告诉蔡玉成,老爷子很可能过不去半个月,器官已经完全衰竭,仅仅只有一口气吊着,就是不咽。我们知道,老爷子心里有个心结,他是在等我们回去。我们如果真的赶不回去,他恐怕能死不瞑目。 就在要睡觉的时候,忽然脚步声响,有人推开门走进来。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我们看到来人居然是解铃。 解铃显得有些疲惫,他看到我们略感惊讶:“这就回来了?” “你上哪了?”我赶紧问。 解铃道:“我一直在寺里,算是闭关修行吧。这里很静,正好能思考一些问题。你们都有什么奇遇,说来听听。” 我赶忙把见法王以及夜晚做怪梦的事情对解铃说了。解铃的表情非常奇怪,他既不感觉惊讶又不是麻木迟钝,而是脸上呈现出一种非常古怪的神色。他透过窗户,看着遥挂天边的月亮,表现出疑惑和不解。 花清羽道:“解铃,那些喇嘛留下你没别的目的吗?”他不亏活了很多世,有些事情看得比我们要透彻。 解铃迟疑了一下:“我留在寺里这几天,除了几个小喇嘛领我到经堂静修,翻阅经卷,并没有高僧来和我对话。我很怀疑他们的目的。” “他们不想让你和我们在一起。”我敏锐地说道。 解铃点点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里确实有问题。不过,这些喇嘛们的出发点并不是坏的,很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 “等找转世灵童的时候,你不要听他们的,和我们一起去吧。”蔡玉成道。 他见识过解铃的手段,知道有解铃在,许多危险都能化解。 解铃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和你们一起去了,就留在寺里。” “为什么啊?”我和蔡玉成都急了。 解铃道:“本来我是想不听这些喇嘛们安排的,但是听了你们转述法王交待的那些话,引起我的思考。他曾说此间的事不可言说,又说一切谨遵缘法进行。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我是肯定不会参与进这次寻找转世灵童的行动。” “我还是想不通。”我说。 解铃道:“我和法王或许是一样的,我们的存在会破坏某种自然行进的缘法。有我们在,就不会取得想要的结果。我还是听从喇嘛们的安排,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吧。” 我们大家面面相觑,没想到解铃这么有主意。 我拽了拽解铃,示意他到外面来说。我们来到外面的走廊上,我叹口气说:“如果你不在,我该怎么办?” 解铃看着我,忽然笑了:“你这个问题怎么和巴梭一样呢?巴梭说上师没了之后,他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失去了人生的计划。而你现在又发此一问,假如我解铃不在,你罗稻又该怎么办。” 我心里猛地一震,还真是这样!我怔了怔,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始至终所有一切的发生很神秘很诡异,似乎冥冥中有一种联系和潜在的巧合与征兆。我真的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感觉,万事都有因果。 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牵引着因果,维持着万事万物的运转。 我呼吸有些困难,像是被罩在套子里,或是关在笼子里,无法挣脱,无法呼吸,眼前是黑暗的障。情之所至,我把住栏杆,悲从中来,眼圈红了:“我很害怕,我该怎么办?” 解铃拍着我的肩膀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不能跟你们去的原因。有我在,你始终无法做真正的自己。你们去寻找转世灵童,我只给你一句忠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做好你自己。”他顿了顿:“这是考验,这是缘法,这是因果。” 我擦擦眼睛,说:“我曾经在那个古怪的梦里见到一幅画,那幅画特别像我此时的心境。” 我又把梦说了一遍,梦中深洞里那个藏在黑暗中的人,在洞壁上画画。画的内容是一个囚禁在监狱里,抬头看天花板的人。 面对眼前这黑暗无形的魔障,我真的有一种关在监狱里,无法逃离的痛苦。台场私技。 解铃靠着栏杆,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空,轻轻说道:“自己造的监狱要自己来打破。不要怕,不要悔,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第二天,我们小组全部成员受到召见,在一座经堂里。最高的位置上端坐着三个人,老喇嘛津巴波肯和对迦楼罗鸟花花有特殊感情的那位老喇嘛分坐左右,而中间的位置端坐着一个陌生的老喇嘛,他面容很是慈祥。 中间这位喇嘛像是中国乡村的那种老人,始终笑眯眯的,没什么烦心事,什么事都能高兴一天。巴梭跪伏在三个老喇嘛的旁边,看我们来了,他赶忙引领我们到三位喇嘛的面前。 他介绍说,中间这位慈祥的老头,就是本座山寺的主持彭措。 彭措喇嘛看我们到了,轻声对巴梭说了两句话。巴梭告诉我们,彭措喇嘛将会为我们每个人举行一次碰头礼,用以祈福。 我们挨个上前,和这位老喇嘛头和头碰了一下。彭措喇嘛似乎不会说汉语,他说着当地的土语,巴梭进行翻译。 巴梭道:“主持喇嘛说,大包法王已经准确预测出转世灵童的方向和位置,以及他父亲的名字。我要去找他,主持喇嘛希望各位能帮助我完成这项任务。” 花清羽实在忍不住道:“那史文生怎么办?你们就这么去找转世灵童,他怎么办?” 现在人家的意思很明显,都要组团去找转世灵童了,那史文生肯定就不是了呗。 巴梭把他的话翻译过去,主持老喇嘛点点头,对着巴梭说着什么。巴梭道:“主持喇嘛说,其中缘法不可言说,到时自知。大包法王的信里有过交待,要我们去寻找转世灵童的时候,带上史文生。” 我们面面相觑,尽皆狐疑,为什么要带上孩子? 这时,老喇嘛又说了一句话,巴梭翻译道:“解铃,主持喇嘛希望你能留在寺里。” 解铃点点头:“尊听上师的安排。” “如果各位没有意见,明天出发。”巴梭道。 “我们这次要去哪里?”花清羽问。 巴梭说:“那地方名叫嘉措之湖,在雪山之中,那个地方有很多的小山村,它也是上师前世的出生之地。转世的孩子就在那里。大包法王给出了几个寻找的线索。”他拿出一张纸看了看,说道:“第一个线索是一棵老苹果树;第二个线索是眉毛;第三个线索是灵童的父亲首写字母是‘c’。” 主持喇嘛又说了几句话,巴梭神色有些古怪,他道:“师尊说,我们这一次去会遭遇到很大的危险,或许会带来死亡,他将和众位高僧在寺里为我们祈福。” 第三十一章 苹果树 我们开始了寻找转世灵童之旅,从寺中出发。 全部成员如下,我、蔡玉成、冯良、花清羽以及小孩子史文生,还有喇嘛巴梭和向导多加。我们要到的地方很远。嘉措之湖在雪山的那一头,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多加雇佣了一只当地骡队。晃晃悠悠,开始向目的地进发。 路程有一点比较好,不用翻山越岭。大多是平原。只是这里海拔有些高。空气清新而稀薄,平地风势很大,却没有冷意。走在其中。整个人恍若被风吹起,冥冥渺渺悬在空中。 经过一天多的跋涉,我们终于来到嘉措当地。嘉措之湖附近的村庄,是上师仁波切前世的生长之地,这里埋葬着他的父母,他的家人,还有他的童年。 法王并没有标记转世灵童具体的方位,我们只能在这片区域挨个村庄打听。这里的村庄非常原始,当地人以放牧和耕种为生,虽然生活比较艰苦,条件很落后,但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快乐,他们非常友善和好客。 知道我们是为了寻找上师的转世灵童而来,附近寺庙派出了喇嘛欢迎团,当地村民也组织了很多信徒前来拜会。我们一时走不了。住在村里一处空房子里。 到了晚上,村民们熬制了当地的粥饭拿给我们吃,有老爷子拿出种植烟叶卷成的土烟给我们抽,众人欢聚一堂,偌大的屋子里坐得满满的,都是村民老乡和当地寺庙的喇嘛。大家本来有说有笑,聊起过世的上师,气氛又有些伤感。 巴梭用当地的土语和村民交流,花清羽在旁边翻译。 巴梭问:“关于上师的转世,你们当地人说了些什么?” 一个瘦弱的中年人,说:“我们所有的人都在为上师祈祷。我们没有神通力,只有微薄的信念,我们希望能早一天找到上师的转世灵童。” 这时,一个蹲在地上的光头小喇嘛说:“巴梭,你是上师最亲近的弟子,看到你的时候,我脑海中就浮现出他老人家的身影。”说着,小喇嘛开始擦眼泪:“几年前,我妈妈得了重病,是上师出钱为她医治,并进行祈福,我妈妈才从死亡中救回来。我们一家人都很想念上师。我,非常非常想他。” 小喇嘛不停用手揉着发红的眼。 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众人的表情都很悲恸和严肃。 半晌,巴梭才道:“这附近有没有四五岁的孩子,觉得比较特别的?” 那个瘦弱的中年人说:“村子里有很多这样的孩子,就是不知道哪个符合你的要求。心子,希望你能在这些孩子里找到上师的转世,这是我们村子的无上荣耀。” 说了会儿话,众人散去,我们在屋里的地铺休息。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方,我一点没有兴奋和激动的感觉,有的只是沉甸甸的阴霾。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下面可能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简单洗漱吃过东西,心子拿着法王的手书,开始在村子里寻找符合条件的孩子。 村民们看到我们都非常高兴,他们都是有着信仰内心极为淳朴的人,如果自己的孩子就是上师转世,那真是一种荣耀。 这一天,巴梭看过很多孩子,我们不参与整个过程,完全让他来选。 巴梭在出寺前,花了很多时间,从后山摘取了一些小小的果子。每个果子都有珍珠那么大,他用线把这些果子穿在一起,足足有上百个,做成了一个相当长的手链。每看过一个孩子,他就会摘下手链上的一枚果子给孩子。 这种行为类似于一种宏愿,希望在散光手链的果子之前,上师的转世灵童便会出现。 这一天我们一无所获。 在村里又呆了两天,所有的孩子都看过,没有一个符合要求。我们离开这里,向着嘉措湖进发,围绕这片母亲湖,星星散散还有许多村庄,在找到转世灵童前,我们都要一一查验。 地势开始颠簸不平,很多地方都要爬山。山骡子走山路如履平地,可我们这些从城里来的人就不行了,走一段就要歇一段,尤其这地方海拔又高,呼吸困难,非常痛苦。 可谁也没有叫苦,在尼泊尔的这些日子,我们每个人都受到了一次精神上的洗礼,大家都有种为信仰付出的心态。蔡玉成是为了自己的爷爷,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越累越虔诚,爷爷的结果或许就更圆满。冯良是摄影师,爬山入谷的早已习惯。花清羽和巴梭,更是抱着寻找上师转世的信仰在行动。 而我没他们这样“功利”的想法,我走在这里,有点随风漂泊的意思。 我们在山路旁碰到一些劳作的妇女,巴梭便会询问她们是哪个村子的,村里有没有特别的小孩。 妇女们听说我们是来寻找转世灵童,手里的工作也不干了,领着我们回到自己的村里。 巴梭和村长打过招呼,开始查验每个适龄的孩子,又找了一天,还是一无所获。台场共血。 我们在天黑前再次出发,希望能在入夜的时候,赶到嘉措湖村。那里是最靠近湖水的村落,四周大山群绕,也是上师的出生之地。 夜晚天气凉爽,渐渐起了风,我们找到山脚下一处避风的地方,在地上垒了锅台,点上柴火,放上铁锅,简单煮了一些面条吃。 遥远的前方,深深黑夜中,遥遥有数盏灯光。那里就是嘉措湖村。 我们打着手电,拉着骡子,走着夜路。夜晚非常宁静,谁也没有说话,都沉浸在气氛中。骡子脖上挂着铃铛,走起来铃铃铛铛作响,夜风习习,远处星星般的灯光,有种无法言说的静谧。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我们来到村口。村子里的村民休息得都很早,这种穷乡僻壤也不会有什么夜生活,我们打着手电照过去,想找一家亮灯的居民家里投宿。 刚进村口,巴梭忽然停下来,他打着手电正在照着一样东西。 我们凑过去看,手电光斑落在不远处,那是用砖头垒出栅栏,保护着里面的东西。在栅栏的中间,生着一棵树,不算太高,目测能有四五米,树干很细。 手电的光亮中能看到圆形的树冠,茂密的绿叶。 “怎么了?”冯良疑问。 巴梭用手电照着树上一块区域:“你们看,那是什么。” 我们聚精会神看过去,那里是绿色的叶子,在叶子中间很隐晦的位置,长着几颗还有些发青,没有成熟的苹果。 我们用各自的手电照着,数道光斑落在这棵树上,发现有很多果子藏在叶里。 “这是一棵苹果树。”巴梭说。 他展开带来的那张纸,上面写着转世灵童具备的三个条件,第一个就是一棵老苹果树。 “苹果树不稀奇吧,现在正到了苹果要成熟的季节。”冯良说。 巴梭摇摇头,神色显得很是凝重,他说:“我有种感觉,说不好是什么,看到这棵树的时候,我的心抽了一下。” “不光是你,我也有类似的感觉。”花清羽突然说道。 “转世灵童就在这个村里?”蔡玉成颤抖着问。 这时,我们看到一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根水管从附近的院子里出来,他把管子放到苹果树下,轻轻拍了拍树干,转身要回去。 巴梭赶忙拦住他,向他询问刚才是做什么。 这个年轻人可能也就二十六七岁,脸很脏,指甲里都是黑泥,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乡下人。他用土语说了两句话,巴梭转过头看我们,表情很奇怪。他说:“这个人告诉我,他的孩子每天都要给这棵树浇水,他要提前准备好水管。” 我们面面相觑,巴梭赶紧问他,能不能见见他的孩子。 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巴梭的红色喇嘛服,又看了看我们的扮相,他摇摇头说了几句话。巴梭非常失望:“他说,孩子现在已经休息了,让我们明天再来。” 现在夜已经黑了,我们首要问题是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幸好巴梭很久以前来过这个村,这里是上师的出生地,上师生前有时会故地重游,看看那一世的家人,巴梭会伴随他一起过来。那个时候,巴梭年龄非常小,还是童年的孩子,对于整个村庄,他只有很粗略的印象。 他凭借着淡薄的记忆,找到村长的家。老村长居然一眼就能认出巴梭,他高兴地拉着巴梭的手,不停用手比划,示意巴梭那时候还这么矮,现在已经长成大人了。 我们一行人就留在村长家借宿。村长安排儿女们为我们收拾房间,又打来热热的洗脚水。他抽着土烟,向巴梭打听寺里的情况。聊着聊着,村长忽然说了一句话,巴梭稍一迟愣,然后翻译给我们听:“村长说,最近村里来了一个不知身份的陌生人。” 第三十二章 灵童? 巴梭用当地话问村长,那是什么样的人。 村长比划了一下,说道:“一个大高个的男人,身材魁梧。他风尘仆仆而来,和你们一样。他也在村子里寻找灵童。” 巴梭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想起那个预言般的古怪梦境。 “他现在在哪?”巴梭急忙问。 村长摆摆手:“这个男人是几天前冒着大雨在深夜进的村,住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白天的时候,他就在寻找灵童,晚上时就会自行消失。看他的装扮,留着光头,穿着红色的喇嘛服,他应该是远方某座寺庙的大喇嘛吧。” “他现在走没走?”巴梭问。 村长道:“昨天还有人见过他。不过今天他没有露面,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出现。” 我们回到休息的房间。这里点着一盏微弱的马灯,我们聚在一起商量。巴梭忧心地说:“会不会是梦里那个邪恶的人?” 一直沉默的花清羽,这时说道:“一进到这个村子,我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这种压力不是接近上师的兴奋和激动,而是一种带有很危险征兆的煞气,希望在寻找的过程中不要出问题。” 他拍了拍身边的孩子史文生:“你怕不怕?” 史文生正在玩着玩具,吸了吸鼻子说:“不怕,有叔叔们在,我什么都不怕。” 花清羽叹口气:“各位,我先说明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排在第一位的使命,永远都是保护好上师。” 话题越说越压抑和沉闷,大家散开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洗漱已罢,巴梭心急火燎要去种苹果树的那家去拜访。他想看看灵童在不在那里。我们一起到了那户人家。这家人看样子在村里还算是有钱人,前后院子,住的地方是二层小楼。小楼表面涂着富有宗教色彩的图案。一个穿着尼泊尔传统服装的老太太,坐在门口洗衣服。 巴梭走过去双手合十,用本地语打招呼,老太太身体非常健康,看到我们笑得嘴合不拢,做了个请的姿势,让进屋说话。我们正要走进去,忽然有东西在“吱吱”叫着,众人回头看我,声音就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 我顺着声音去看,衣兜里钻出小脑袋,正是迦楼罗鸟花花。花花掸掸翅膀,从兜里飞出来,跳在我的肩上。鸟首仰起,吱吱叫个不停。 我用手摸了摸它,示意让它平静下来,可花花还是不停叫着,声音又尖又厉。 “不管它,我们进去。”花清羽说。 看到我们要往里进,花花一声长鸣,陡然展翅,“扑棱棱”飞到空中,不住翱翔,最后飞到院墙上,小眼睛紧紧盯着我们。 “它不想进屋?!”冯良吃惊地说。 “它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这里面有影响到它的东西。”巴梭说:“既然如此,就不勉强它,我们进吧。” 我们掀开门帘,走了进去,里面是正屋。这家确实算是比较富有,四面墙壁悬挂着古老图案的毛毡,一些老式的柜子,没有床,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屋里面积很大,有几个人正抬起头,好奇看着我们。 屋里有两个成年人,一男一女,应该是小两口,男人正是昨晚看到的那个年轻人。这小两口正在摇动着一个用当地木材编成的摇篮,非常粗糙,里面躺着一个婴儿,身上盖着毯子,正在呼呼熟睡。 除了这三个人,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孩子,大概四五岁的模样,胖嘟嘟脸蛋,大鼻涕流在嘴边,正在玩着一个木头刻的飞机。他聚精会神,完全陷入到幻想的世界,嘴还发出嘟嘟的声音,小手拿着飞机模拟空中飞行。 除了这几个人,屋里还有一条狗一只猫。这只狗全身黄毛,趴在地上舔着一根骨头。那只白色的懒猫,正躺在柜子上,歪起眼看我们,又重新睡觉,胡子一颤一颤的。 没进屋之前,因为花花的异动,我们有了可能看到什么奇异景象的思想准备,可真到了屋里,看到的不过是很普通很正常的村民家庭。 我们和屋里的人施礼,然后坐在他们的对面。巴梭对着小两口和老太太做自我介绍,然后说自己是寺里派来寻找上师转世灵童的心子,已经找过很多的村庄,昨天才来到这里。 这时,那个玩飞机的小孩,看到冯良的摄像机,非常好奇,扔下飞机颠着小腿跑过来,撅着屁股,好奇地把小脑袋凑到镜头上看。孩子的模样很可爱,冯良笑着摸摸他。 巴梭碰了碰我,然后指指那个小孩子,低声道:“看他的眉毛。” 我仔细去看,这小孩几乎没有眉毛,或者说眉毛特别淡。而且有一点很奇怪,这个孩子的眉眼,特别像那天晚上我在梦中见到的妖邪小孩。 梦里的孩子全身发黑,眼睛又是绿色的,被这两个特点掩盖,我几乎没有记住梦中孩子的五官是什么样。现在让巴梭这么一提醒,真是觉得越看越像。 我低声问巴梭:“就是这个孩子?” 巴梭没有答话,转头问孩子的父亲,你叫什么名。那个年轻人自我介绍说,我的名字叫才从嘉措。 巴梭问明白名字,碰了碰我们,然后轻声说:“他的名字首个字母,是‘c’。” 花清羽全身一震:“找到了!这个孩子,难道就是上师的转世?” 我们的目光全部都落在孩子的身上。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小文生居然和这个小孩打的火热,玩到了一起。他拿着木头飞机跑来跑去,而这家的孩子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史文生玩,鼻涕不由自主流了老长。 在这个孩子身上,看不到一丝的灵气和慧根,好像傻呆呆的。 大家面面相觑,心中狐疑,虽然好像是找到了灵童,却怎么觉得都不对劲。而且史文生和这个灵童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巴梭问孩子的爸爸,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孩子的爸爸说,他叫才从怡宝,今年五岁,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和普通的孩子差不多。 现在三个线索都符合,苹果树、没眉毛、父亲的首个字母是“c”。但是大家并没有千辛万苦找到灵童的欣喜和放松,更多的是疑惑和沉重。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谁也说不明白。 和孩子父亲聊天过程中,孩子父亲说了这么一件事引起我们的注意。他说前两天,来了个陌生的来客,那男人和我们一样,也来到他家里进行拜访,看过了孩子。 这个男人自称是大喇嘛,说他在寻找转世灵童。 巴梭问,那个男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台休女技。 孩子的父亲拉着大家走出房间,指着后山的一个方向说,他看到那个男人在黄昏的时候,顺着这座山脉爬了上去。 这句话一说完,巴梭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我们问怎么了,半晌,巴梭才喃喃道:“顺着山坡上去,半山腰就是上师前世修行的禅洞,也是上师经常闭关的地方。那里非常重要,里面有上师留下的信物。如果真有居心叵测的人,找到那里,可能会出很大的麻烦。” 花清羽道:“现在还不一定说这个孩子就是上师的转世灵童。你们考验史文生用了那么多测试,对这个叫才从怡宝的孩子要一样的严厉,一碗水端平。” “这些事回来再说,现在我要上山看看。”巴梭着急地说。 我们经过简单协商,我和巴梭、花清羽上山查看,其他人留下。蔡玉成实在走不动了,要缓缓脚。而冯良想记录尼泊尔平常人家的生活,也要留下,多拍摄一些素材。 我、巴梭和花清羽开始往山上进发,这座山并不陡峭,春天到了,山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间隙处能看到潺潺的清泉,远处是白云飘渺的雪山。这样的场景在国内非常少见,我边走边歇,看着眼前瑰丽的空中花园,美得感觉窒息。 爬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来到山坡上。这里用木板搭建一处很粗糙的小房子,周围用栅栏圈了一圈,空地上生着一些野花。我们来到小房子前,门板上挂着锁,巴梭用贴身钥匙打开。 房里面积很小,只有几平米,靠墙的架子上,放着上师仁波切生前的照片,旁边放着一束山里采来的花,早已枯萎。照片前有一个香炉,里面铺满香灰,早已没有香火,屋子非常冷清。 里面空间很小,很难容纳两个成年人。我和花清羽站在门外,巴梭进到里面,跪在上师的照片前,磕了三个头。 他站起身,拿起抹布把照片擦干净,然后又擦架子,这时他忽然停住动作。 “怎么了?”我问。 他看向我们,声音颤抖:“有人来过这里!” 第三十三章 封印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我和花清羽在门外问。 巴梭没有说话,从木屋里走出,来到栅栏的一侧,此时阳光很足。他指给我们看。栅栏的很隐秘的角落里,有一个浅浅的鞋印。 “刚才在屋里。我无意中回头一撇,正好从那个角度看到了外面的鞋印。有人翻过栅栏进来过,没有进屋,很可能就在院子里转悠了两圈。”巴梭道。 我们一起检查地面,又发现了几处不易察觉的鞋印。从印记上看,这是个成年男人,穿着登山鞋。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这里土质比较松软。他留下的脚印却非常浅,不注意观察完全发现不了。我们推断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男人有意识在踮着脚轻轻走,要么这个男人有很深的功夫在,踏雪无痕。 巴梭满脸忧愁:“这个人一定就是那个来村里的陌生人。这里是上师生前的修行之地,村民们都知道的,他们几乎不会来这里。这个陌生人到底想干什么?两位,陪我到后面的修行洞窟看看吧,那里是上师的闭关之所。” 我们从院里出来,爬过山坡,地势减缓。跟着巴梭,沿着小路来到一座悬崖前。在崖底的一块区域,由矮木围成了一圈粗糙的栅栏,栅栏后面是一处封闭的洞窟。 洞窟看起来并不大,可能还不到两米的高度,左右宽度也比较狭窄,可能也就勉强能塞进一个胖子。这个洞窟离地面还有半米的距离,比较奇怪的是。洞窟表面已经被红砖砌死,形成了一道墙的表面。这面红砖墙上,不知谁用染料画了一枝开着三朵花的白莲。墙面已不知砌了多少年。风吹雨打,白莲花已快掉光了颜色,仅仅能勉强看出上面的印记。 看到这朵莲花,我们三个人全都傻了,互相面面相觑。 要知道上师的焚化就在不久之前,骨灰呈现出莲花的征兆也仅仅只有数天,而眼前的一切,说明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人预测到了今天这一幕!并把这个神迹的图案画在上师闭关的修行洞前。 事情真是越来越邪。 巴梭跨过栅栏,走到洞前,轻轻拍了拍封洞的砖头,又把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听。 “这个洞是什么时候封死的?”花清羽问。 巴梭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已经快十年没有来过这里,而且上师从来没有提过。” “为什么要封死洞窟?”我问。 巴梭继续苦笑:“不知道。” 花清羽来到洞口,摸摸上面的砖头,探出右手抓住一块砖,轻轻一拽。砖头的年头太长,砖与砖中间并不是用水泥黏合,所以一拽之下,砖头竟然被拉出很长的一截。砖头表面瑟瑟往下落着黑灰。这种东西是代替水泥进行黏合的,看样子质量很差,并不牢固。 花清羽拽出一块砖,周围的砖头失去这个支点,开始松动,互相错落,整面砖墙摇晃不停,有坍塌的危险。 “过来帮忙!”花清羽说。 他翘起脚,从洞的最上面开始往下卸砖,他想把这面砖墙扒开。 我在旁边看看,觉得不太合适,正犹豫时,巴梭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厉声道:“你干什么?!” 花清羽把他抖开:“你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这是上师封存的,必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不能随意打开。”巴梭说。 “你错了,”花清羽说:“你不感觉这里很邪门吗?为什么三朵莲花的预兆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到底藏着什么?我只是扒开看看,并不破坏,看一眼我们心里有了数,再把砖头重新封好。” 巴梭看我,我点点头:“打开看看吧。” 他叹口气,也点点头。我们三人一起上,开始往下卸砖。砖头之间几乎没有粘合度,一拽就开,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坍塌,我们很小心地从上面开始卸,时间不长,地上堆满了砖头。 卸着卸着,里面的东西逐渐显露出来。巴梭最先发现,他惊叫一声,我们赶紧凑过去。只见在砖头后面,露出一蓬类似黑色麻线一样的东西,乱糟糟一团。我们三人互相看看,大家内心的惊骇无法言说,因为我们都认了出来,这是人的头发! 也就是说,若干年前,上师曾经秘密地封存了自己闭关的洞窟,在这里封了一个人?! 花清羽还要继续往下卸,巴梭一把拽住他:“不能动了!我们不知道这里面人的身份,一旦是上师费劲心力封印的邪魔呢?” “看你胆小的样子,”花清羽说:“就算里面是邪魔,也不会因为我们扒掉砖头而复活。如果阵法这么脆弱,里面的东西这些年早就有大把的机会逃走了。再说,哪来什么邪魔,都是你的臆想。放心吧,我们只看一眼,看看是什么就马上把砖头封死。” 我在旁边说道:“老花说的是。就看一眼。” 巴梭无奈,和我们一起扒墙。砖头越拿越多,后面露出的空间也越来越大。先是一大团乱蓬蓬的头发,然后出现了额头,又出现了一双紧紧闭着的眼睛。 从目前来看,后面封存的应该是个男人。又长又乱的头发,把整张脸都遮住,一双眼睛藏在头发后面,面颊非常消瘦,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们继续往下卸砖,拿掉的砖头位置主要集中在这个人的脸部。时间不长,这个人的整张脸全部露了出来。 我和巴梭正在干着,而花清羽停下了手,他疑惑地看着洞里的这个男人。看了一会儿,他缓缓伸出手,把这个男人挡在脸颊前的头发掠到后面,好让他露出完整清晰的脸。 花清羽颤抖着双手,表情显得古怪而僵硬,他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嘴唇都在抖动。台休木划。 从他的表现来看,他是认识这个人的。 “他是谁?你认识他?”我疑惑问。 花清羽苦笑一声,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这个人是我的知己。虽有一面之缘,可也算平生难见的知己!” “他是……?”我问。 “他就是你们门派的前辈,你居然不认识。”花清羽看我:“这个人,就是安歌!” 什么?一听这个名字,我差点跳起来,赶紧又扒掉两块砖头,这张脸暴露的面积更大了。 眼前这个人,脸颊清瘦,头发乱七八糟地披散,长满了络腮大胡子。我虽然见过安歌的照片,可照片上的他,年轻帅气堪称小鲜肉,而眼前这个人披头散发,胡子拉碴,一张脸泛着黑黄,看上去就是个人干。 而且就算是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不可能想到安歌会出现在这种情境下……这是要闹哪样? “难道村里说的那个陌生男人就是他?”巴梭惊讶地问。 这一路行来,他也听我们提过安歌的名字,大约知道这是什么人。 花清羽陡然看到老友,老友又这么个鬼样子,他简直有点抓狂,十分不客气地说:“安歌在这里封存多少年了,怎么可能是最近才进村的陌生人?!不过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不是长生不死的吗,难道在这里……坐化了?” 听他一说,我心里也发沉,解铃幸亏没跟着来,如果他发现自己失踪很久的师父,居然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洞窟里坐化,他会有什么表现? 按解铃的脾性,他不可能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摇摇头,实在想不出来他会怎么样做。 我感觉到一丝寒意,解铃留在寺里没有来,这般的机缘交错,冥冥之中会不会正是因为安歌? 花清羽用手拍拍安歌的脸,安歌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反应。我小心翼翼探出手摸了摸,安歌的皮肤僵硬,表面干涩,像是一截风化的木头。 他没有任何生命的征兆,没有呼吸,僵硬干瘪,任谁一看,这就是一具木乃伊。 一个号称长生不死,活过上千年的奇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坐化在尼泊尔境内一座偏远雪山的洞窟里。这一切,简直无法用常理来想象。 我们一起动手,把中间部位的砖头都扒掉,露出了安歌的全部身躯。 他穿着一件十几年前中山装,已经烂得不成样子,露出里面大块面积的皮肤。他整个人呈打坐的姿势,端坐在洞窟,姿势十分标准,乍看上去,像是一尊雕刻在这里的石佛。 姑且就说他是死了吧,可他散发出来的气度,让人丝毫不感觉恐惧,而有一种深不可测的神圣。 巴梭居然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三个头。我这才想起什么,赶紧也跪在地上。不管怎么说,安歌是门派的前辈,论起来算是我的祖爷爷,徒孙磕几个头不为过。 我磕过之后,又替不在现场的解铃磕了三个。 第三十四章 空之境界 现在有这么几个问题:一,安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上师仁波切生前修行闭关的洞窟;二,他不是长生人吗,怎么会死。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洞窟并不深,只容纳安歌一个人。差不多就要满了。里面灰尘很多,有些避光,光线很暗。花清羽把手电打开照了照,长叹一声,对着安歌的尸体说:“老朋友,你这是玩的什么,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的手电忽然停在一处不动了。强烈的手电光中,我们看到在安歌膝盖,居然放着一封牛皮信封。 花清羽探手进去。把信封拿出来,对着阳光看了看。他突然把信封扔给我,我赶忙接到,不知是什么意思。 花清羽示意让我看信皮上的字。 我赶忙翻过去,在信封上写着几个整齐漂亮的小楷字,竟然是“致吾徒解铃。” 看到这几个字,我差点没把下巴惊掉。环顾四周,此时深山老林,寂静无声,太阳高高挂在天边。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冷意。 安歌至少在洞里封了十来年,身边留着一封信,这封信是写给他徒弟解铃的……除非他知道有朝一日解铃会来到这里,把砖墙扒掉,让这封信重见天日。 可是,从解铃的表现来看。他并不知道自己师父坐化的尸体存在这里。要不然他早就跟来了,哪能那么逍遥平静地呆在寺里。 这是怎么回事?安歌留着这么一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难道预测到了今天的一幕? 不管怎样,我都会带着这封信交给解铃,解铃一定能收到这封信。从这个角度说,安歌给徒弟留的这封信,目的也达到了。 “拆开看看。”花清羽说。 我犹豫。说实话,我的好奇心比谁都大,可毕竟信皮上写着给解铃。我这么冒冒然地看,好像不太好。 花清羽道:“信封没有封口,我们看过之后再塞回去。安歌的尸体能坐化在上师的修行洞窟里,并不是偶然的,信里或许解释了其中的缘由,这不但关系到解铃,也关系到我们。看看吧。” 巴梭也说:“那就看看吧,信封没有封口说明安歌前辈允许外人读这封信,这是一个可以公开的信号。” 既然他们这么说了。我也不矫情,把信封抖了抖,里面果然滑出几张信纸。这些信纸应该是特质的,是很结实的牛皮纸,印刷着横格所用的油墨。在格子里写满了清丽秀美的小楷字。 花清羽看着信上的字有些失神,他说:“这确实是安歌的笔迹,我认得他的字。他的字体得过褚遂良的真传,后来又有文征明的点拨,非常漂亮,也非常见风骨。快,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我把信纸展开,他们两人凑在旁边,我们一起看。 致吾徒解铃: 近日为师漂泊尼泊尔,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大喇嘛,藏传佛教的高僧,其人名曰宗磕玛珠。为师与大喇嘛相见恨晚,夜晚秉烛长谈。为师一生,从古至今几乎经历了人类整部历史,茫茫岁月中见过诸般高人,可此喇嘛的风骨和见解,其精深修为,依然让为师赞叹不已,堪称平生知己。 大喇嘛有一天问我,安施主,你一生如此奇遇,长生不死,是否做到了明心见性,修行圆满?我说我早已堪破红尘,不过心里有一事始终放不下。喇嘛问我何事,我说放不下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你,解铃,我的徒弟,我的孩子。 你出生波折,无父无母,一生坎坷,所遭所遇非常人所能想象。为师飘荡世界,身如浮萍,却心系你处,始终无法释怀。 大喇嘛说,既然你无法释怀,你又能为徒弟做些什么呢?我沉默良久,无言以对。是的,解铃,为师什么也无法为你做。大喇嘛说,世间红尘,万事万物之间,皆有因果缘法,此为宇宙法则,妙不可言。安施主,你无法放下,一心执着,不但于心无补,也于事无益,除了伤害自己,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我对大喇嘛说,曾经有一度我非常想死,活来活去地活够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了这个想法,近些年我愈发感悟到“无”和“有”的境界。物质世界为“有”,而人的精神境界为“无”,我经历红尘,终生不死,于“有”中体悟“无”之境界,愈发感觉幽深微妙。 我见过很多奇人,其中包括两个和我差不多的人,他们从某种角度也算是不死人,只不过他们用的办法是无穷转世。他们一个叫花图郎,一个叫花清羽,此二人境界有分别,和他们结识,给了我很大的启示。 花图郎身有戾气,他把世界当成游乐场,在其眼里所有的人和事不过就是一场空,迟早要化为废土一堆,他对自己更有自虐自弃的倾向。他认为自己本就是不死的,不管转世成什么,不过就是灵魂苦苦煎熬的一个阶段,他渴求解脱和寂灭,希望能走出身体的牢笼。 而花清羽则更像孩子,他身上有婴儿气,他纯真甚至说单纯。他曾对我说,自己不管转世多少代,有着怎样的遭遇,他的性情始终如一。这也说明了中国的那句老话,三岁看老。 为什么提这两个人,他们的人生态度诠释了生之道。为师心有所悟,遂向大喇嘛讨教入“空”之境界的法门,此法叫做五蕴空禅。为师将修习此等法门,于定境中入真空,心无碍无碍故无有恐怖。以不死之身,体验寂灭,再次醒来,或许再世为人。 为师不想再做浪子,想做佛陀了,呵呵。 大喇嘛是有大神通之人,他告诉我,他很多世前便在修习一种无上法门,能够触摸到最高的“道”,一眼看透万事万物的规律和轨迹。他让我手书一封,入定境前拿在手里,日后自有缘法,落到解铃你的手里。 徒弟,为师要入真空之境,这一去,无法再用世间的时间去丈量。我不知自己何时出关,不知外面的世界变化,或许我再出来时,你已经老了。 岁月沧桑,不过一念,红尘茫茫,无非放下。 解铃,为师再给你最后的真言,没必要为任何人改变你自己,做最好的你就可以了。 清羽兄,大喇嘛说,数年后的机缘,你也会在现场。假如真有这么一天,你看到了这封信,我也要交待你两句。你想没想过转世的目的是什么?回溯前世诸般所为你领悟到了什么?你又学到了什么?你要把每一世的经历作为自己的智慧,不是说我的前世是皇帝是皇后,那都没有任何的意义。你要通过活着,得到一种领悟的启示。 活着,就是一种修行。 好了,我要闭关了。大喇嘛也要走了,他说他也有劫数,他看到了自己无比惨烈的未来世。不管是劫还是运,都是我们的数,我们皆在大道之中……台他华号。 落款:安歌亲笔。 看完后,我们久久无语,花清羽和巴梭又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 花清羽长叹一声:“安兄啊安兄。” 我说:“上师果然有大神通!他在生前便预测到自己转世的三朵莲花,画在洞前,肯定也预测到了今天我们能扒开砖墙。我觉得他甚至都预测到了扒墙的是我们三个人,所有的事情其实很早前就已经安排好了。” 巴梭跪在地上,眼里含泪,看着蓝色的天空:“上师,你到底在哪?我找你好辛苦。” 花清羽说:“你知道安歌信里提到的花图郎是谁?” 我摇摇头。 花清羽道:“就是我的师兄。我们的名字在第一世就定好了,这是跟随我们灵魂的名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花清羽解释说:“就是我第一世,诱惑我盗经书、烧阁楼的那位师兄。” “啊?”我大吃一惊。 花清羽叹口气:“我不管怎么转世,这么多年来根本就没见过他。但我有感觉,他和我一样,也在一世世的轮回。没想到啊,他居然和安兄还有缘分。师兄现在会在哪里呢?” 我把信收好。我们已经知道了安歌的状态,他正在入定境中修行,精神不知到什么空之境界去了。我们不敢扰他的清修,赶紧把砖头重新砌好。 往回砌的时候,大家为了图快,砌完了才发现匆忙中砖头的位置放错了。原来砖墙上画着同根同生的三朵莲花,现在因为砖头的位置摆放失位,结果变成了另外一种图案。 图案也是分成三块,一左一右好像是人的形状,分别是一大一小,而中间的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形象极诡,不像是人。 中间的诡异图案,微微偏斜,角度冲着西面。我们下意识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见在远远那个山头,隐隐约约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的人,似乎正在回望着我们。 第三十五章 白猫 看到那个人的那一刻,我们陷入了沉默,我不知道花清羽和巴梭是怎么想的,当我看到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那个人远远的身影晃了一晃。太阳很足,光线刺眼。远处山脉白雪皑皑,我的眼睛受不了,流出了眼泪。擦擦眼再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恍恍惚,似乎刚才的一切不过就是光线烟雾折射产生的幻景。 巴梭说:“我越来越感觉到一种逼迫的压力,现在我要做的事尽快做灵童的初步认定,然后带他回寺里。” 我们从山上下来,或许是海拔太高。氧气不足,我脑海里始终翻卷着坐化的安歌、重新排列砖墙产生的奇怪莲花图、遥远山脉上的黑衣男,这一切像是一场离奇古怪无法言说的怪梦,迷幻飘离,表面看上去似乎之间都没什么联系,但细一琢磨,又能隐隐感觉到有一种很庞大的脉络隐藏在冥冥之中。 我第一次感觉到造物主的存在,觉得自己在巨大的时间空间跨度下,犹如粘连在一只巨龙身上的苍蝇。 这种感觉无法说得再明白,就像喝酒喝嗨了一样,整个人都飞了。 我们回到村子,来到才从怡宝的家里。蔡玉成、冯良还有向导多加正在和这家人热切地聊着,这家人非常好客,捧出了珍藏的山茶。史文生和才从怡宝两个孩子更是一见如故,好的搂脖,在地上嬉笑打滚。 看到我们回来。他们赶忙问怎么样了。在山上的奇遇,一言两语的也说不明白,现在首要问题是鉴定才从怡宝到底是不是灵童。 巴梭从行囊里拿出四条念珠手链,颜色各不相同,他把四条链子全部展开,放在地上码好,然后叫才从怡宝过来选。这家人知道我们的目的,他们非常支持,孩子妈妈抱着小怡宝来到四条念珠前,一边哄着一边说:“从这四条链子里选一条出来,里面有你曾经用过的。” 史文生忽然在旁边说:“我知道。” 花清羽把他抱在怀里:“知道也不准说,让这位小弟弟来选。” 小怡宝吸着大鼻涕,傻乎乎地看我们,然后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用小手抓住一条白色的念珠,稚嫩的童音说:“这是我用过的。” 我们几个人一起看巴梭。巴梭微微点头:“他选对了。” 巴梭又从背囊里拿出三个玲珑精致的手鼓,手鼓是藏传佛教中很重要的一件法器,表面涂得五颜六色,鼓尾上拴着红绳。他把三个手鼓放在地上,和刚才念珠不同的是,这三个手鼓颜色几乎相近,造型基本一样,别说孩子,让我们大人选,都不一定能看出其中的差别。 “选一个出来,其中有你前世用过的。”巴梭说。 孩子妈妈抱着小怡宝,孩子吸着手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妈妈循循善诱,指着其中一个手鼓说:“这个是不是?” 小怡宝马上摇头:“不是。是这个。”他抓起最右面的手鼓。左右摆动,鼓尾红绳乱动。他玩的非常开心。 巴梭长吸口气:“选对了!” 小怡宝把长长的念珠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手里玩着手鼓,颇为开心。那小模样还真有点庄严法相。 花清羽抱着史文生,脸色不好看。别说他了,我们当中每个人都搞不明白这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史文生曾经过很严苛的转世认定,他对于上师前世用过的东西选择全对。而眼前的一切说明,小怡宝这个孩子也有很大的可能是上师的转世。念珠和手鼓的选择,他也都选对了,甚至他妈给出一个错误的答案,他都能马上知道。 只用运气来解释,显然是不负责任的。 那么问题来了,上师难道转世成为两个孩子?简直闻所未闻。是不是可以这样推论,史文生和小怡宝其实是一个人?! 我们互相看看,心中疑团不是消除了,而是更加迷雾重重。 巴梭道:“我的任务是找到灵童,现在已经找到,其中到底有何奥妙,只能依靠寺院老喇嘛的无上智慧。” 他用当地的土语和这家人商量,想让孩子的爸爸妈妈带着小怡宝,和我们一起回到山寺,面见老喇嘛,进行下一步的认定。 年轻人和他的老婆都非常高兴,他们都是藏传佛教的信徒,对于寺庙和喇嘛有着极深的信仰和情怀。他们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活佛转世,这是家里的无上荣光。 正说着,忽然门帘一挑,老太太也就是小怡宝的奶奶走了进来,老人急促地说了几句话。巴梭脸色有些变化,他对我说:“出去看看你的鸟。” 我马上反应过来,是迦楼罗鸟花花。 它不敢进屋,我也就放由它自己玩,出了什么事这是?我急忙站起身,走到院子外面。我看到花花正闭着眼栖在二楼的屋檐上,窄窄的院墙上正缓缓行走着一只白猫,它所行的方向正是花花。 这只白猫就是这家人养的懒猫,当时看到它的时候,懒得猫屁股都不抬一下,就是趴在柜子上睡觉。现在看见鸟了,那是食物,它整个精气神都变了。这只白猫弓起了背,竖起了尾,全身的毛都耸了起来,一双碧绿的眼睛看向花花,嘴里“喵喵”叫着。 它走路很轻,踩着狭窄的墙脊如履平地,越走越近,逐渐靠近花花。而花花浑然不觉,还在缩在屋檐上,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 看到这一幕,我大吃一惊,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要扔过去。刚要有所行动,手腕子被人抓住,回头一看,居然是老太太。老太太表情很严肃,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做着手势,这时巴梭从屋里出来:“老奶奶说了,这只家猫很小的时候就由他们家收养,保家护院,抓老鼠什么的,和家里有很深的感情,她不准你打它。” 我急了,指着上面说:“它要吃花花。” 老太太一边比划一边快速说着什么。巴梭道:“罗稻,你别着急,老奶奶有办法。” 老太太走到墙根,把手指插在嘴里,居然打了一声快速而急促的呼哨。屋里的人都出来了,围成一团看热闹。那只懒猫听见声音,瞅了瞅我们下面的人,张开嘴打了个哈欠,根本不理会老太太,渐渐靠近花花。 这一声呼哨倒是惊扰了花花,它睁开眼,猛然看到越来越近的白猫,张开翅膀要飞。那只白猫突然动了,别看它肚子那么大,可一动起来,犹若惊雷,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残影,就在花花展翅腾空之前,飞扑而到。 蔡玉成在旁边说:“我明白了,花花不敢进屋,是不是因为这只猫?猫和鸟可是天敌的关系。” 花花按说能耐也挺大的,极通人性,还是妖孽精灵而生,对付一般动物不在话下,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居然在这只猫的爪牙下毫无还手之力,还没飞出去就让它扑个正着。 花花极力反抗,不停闪动翅膀,白猫眯着眼也不着急吃它,稍微松松爪子,花花就扑棱棱往外飞,还没飞出去,那只猫一伸爪子再把它扑下来。它再松开爪子,花花还往外飞,再被它抓下来。 这只猫完全把花花当成了玩具,玩的不亦乐乎。 小怡宝在妈妈的怀里,看着这一幕,笑得嘎嘎的,不停拍着小巴掌。 我脸上发烧,花花可是我带来的,和我的颜面差不多,我哪能受得了这份侮辱。我大吼一声:“你们管不管?不管是吧?我日它大爷的。” 我在院子里捡起一根杆子,抄着杆子要去捅屋檐上的猫。台他布技。 孩子他爸,那个年轻人一把抓住杆子头,怒气冲冲地看我。我和他对视了几秒,悻悻把杆子扔下。 年轻人阴沉着脸,打了声呼哨,那只猫终于听他招呼,打个哈欠,松开爪子。花花扑棱棱飞出去,在空中翱翔,愣是不敢下来,满眼都是敬畏之色。 我气的七窍生烟,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这么大气性,这就是侮辱。 这时花清羽忽然道:“罗稻,你看花花的表现,是不是似曾相识?” “怎么?”我没好气。 “它的表现很像是又一次见到了那个老喇嘛,敬畏到全身哆嗦。”花清羽说。 他这句话提醒我了,那天在寺庙经堂,有个老喇嘛曾经把花花收在掌心,花花浑身颤栗,非常敬畏。直到脱离了老喇嘛的手掌,它才恢复了活泼。 我疑惑道:“两码事吧。花花怕猫,是动物的本性。” “或许吧。”花清羽说。 这时,那只猫忽然从二楼屋檐上一跃而下,它全身的毛在空中全都竖了起来,有一股很凌厉的气势。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居然跳到了我的面前,抬起头看我。猫眼深深地眯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灵童失踪 这只猫看看我,张开猫嘴打了个萌萌的哈欠,懒洋洋眯起眼睛,跑到墙根下休息了。它缩在阴影里。不知所踪。 “这只猫有点意思。”花清羽若有所思地说。 这时,饱经蹂躏的花花从天上飞下来。落在我的肩膀上吱吱叫,不停扇动翅膀。我拍拍它,是以安慰。 巴梭和这家人商定好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一大早出发。小两口带着灵童才从怡宝,随我们回寺。 天色不早,我们回到村长家里休息。来到屋子,没有外人,蔡玉成和冯良聊天打屁。花清羽逗着小孩史文生,向导加多看书,而巴梭则展开一张纸,用铅笔在上面画图。 我凑过去看,他画的居然是封闭安歌那个修行洞窟前砖墙上的莲花。纸上出现的,是经过我们重新砌墙后形成的新莲花图案。他画来画去,时而停笔,凝眉思索。 半晌他说:“你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我眼皮子总是跳。” 花清羽道:“我也是,自从到了这个村子就感觉不舒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后天带着孩子赶紧撤吧,希望回到寺里能有好的结果。我现在归心似箭,爷爷也不知怎么样。”蔡玉成叹口气。 我们又聊了会儿,吹灯休息。外面夜风很强,门板子不结实,“嘎吱嘎吱”响。我睡得很不实。模模糊糊中,在梦境里又回到那片山洞,看到穿着黑衣的人还在作画。我正想上前,恍恍惚惚中听到很远的地方,似乎有铜锣脆响。 我睁开眼,从梦里惊醒,屋里其他人也都醒了。大家互相瞅瞅,从地上爬起来,推开窗户。看看表,刚过早上五点,还很黑,天边泛着丝丝的鱼肚白,隐隐约约中就看到村里灯光闪烁,有很多人走来走去,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们赶紧穿衣服,推门而出。就看到村长急匆匆跑了进来,对着巴梭说了几句话,神色特别焦急。 巴梭的表情变得僵硬,他对我们说:“就在昨天夜里,村里莫名其妙丢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我们找到的灵童才从怡宝。” 我们互相看看,隐约中都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那种不踏实的危险感终于来了。 由村长安排,我们也参加到村民的搜寻队伍中,寻找丢失的三个孩子。从村民口里打听,我们才知道事情特别怪异。这三个孩子都好不央的在自己家呆着,睡觉的时候还在,半夜家里有人起夜,摸摸孩子。发现被窝空了。孩子踪迹不见。 尼泊尔这里的村庄民风淳朴,可以说一个村就是一个大家庭,绝对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只要不是冬天,夜里不冷,很少有人关门锁门的。这件事可以很好推断,有人在半夜悄悄推门而进,没有任何声音,就这么无声无息抱走了孩子,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村子就那么大,每个人都认识,能做这个案子的嫌疑犯没别人,肯定是外来的生面孔。 我们这些人也被当成了嫌疑犯,村长赶紧向村民们作证,昨天夜里我们这些人都在他家睡觉,谁也没离开过,并不是嫌犯。现在,所有的嫌疑都集中在前些天进村的那个陌生男人身上。 可是这个男人就在村里出现了几天,而且还是白天行事,夜里消失,行踪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唯一的线索就是,有人看到这个男人曾出现在上师的修行禅洞附近。 黎明时分,村民们打着手电,举着火把,形成一条火龙。兵分两路,一路在村子附近继续搜索,一路上山到上师生前的修行地去寻找。 我留在村子附近,跟着一群人行走搜索。这地方咱也不熟,东一头西一头也没个方向,我夹在人群中,就那么走着。 村民们几乎连附近的狗洞都掏了一遍,还是没有三个孩子的踪影。 山上那只搜索队回来了,跟着一起去的向导多加对我们摇摇头,表示没找到,一无所获。 孩子们会让人偷到哪里去呢?可以肯定一点,时间这么短,偷孩子的贼如果只有一个人,他不可能带着三个小孩子这么快远走高飞,一定就在这附近。 天渐渐亮了,一直到早上九点多钟,还是没有结果。 丢孩子的几个家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尤其小怡宝的奶奶,很健康的老人,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我们再不好意思去谈转世灵童的事情,很难说孩子丢失和我们就没有关系。 有可能那个神秘的男人一直在暗中窥视我们。我们找到谁家,他就偷谁家的孩子,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神秘的男人,自称大喇嘛,打着的旗号和我们一样,也在寻找转世灵童。 我有种感觉,这个男人并不是简单拐卖儿童这么简单,背后一定有很深的动机。 混了一天,村里人心惶惶,虽然村长为我们做出保证,但村民看我们的眼神还是带着深深的怀疑。我们再到才从怡宝的家里,老太太看到我们,直接就把院门关上。 我们只好回到屋里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蔡玉成说:“别怪我说话不好听,现在灵童下落不明,很可能就此失踪,我们还要不要在这里等着?我的意思是尽早回去,我现在在这里呆的心灰意冷,就想早点回家。小冯,你说两句。” 冯良翻着相机的照片,好半天才说道:“听大家的吧。” “你们走吧,我要留在这里。”巴梭说。 巴梭本来就不和我们是一个组织的,他当然有自主的行动权,蔡玉成看花清羽:“老花,你说。” 花清羽抱着史文生,很久没有说话,他叹口气:“我想留下再看看。我们来的时候,法王和老喇嘛们让我们带着小文生一起来,肯定是有理由的。”他忽然想起什么,摸着史文生的脑袋问:“文生你想想,和你一起玩的那个小弟弟现在在哪里?” 史文生突然爬到巴梭的面前,说:“叔叔,你不是要带我看湖吗,湖,湖。” 他说的是嘉措湖。我们来到这里也有几天了,可一直没有看到这片母亲湖。 巴梭忽有所悟,拍拍我道:“罗稻,跟我出来。” 我跟着他来到外面,他示意我跟着他走。我心里纳闷,但看他神色有异,便默不作声跟在后面。我们顺着村外一条小路往外走着,山外大山,野旷云低,虽然太阳很足,但周围飘荡着极其凉爽的山风。一大片植物随风起伏,周围渺无人迹。 我们走了很长时间,远远的村子成了一片类似火柴盒大小的建筑。这时,我们站在一片高崖上。巴梭指着下面不远的地方,说:“那里就是嘉措母亲湖。” 湖水很大,堪称浩瀚无垠,看过去几乎和江海一样大。阳光下,湖水没有一丝波澜,犹如静止的镜面一般。光在湖面上反射,随着太阳在天空中变换位置,阳光忽明忽暗,斑斓色彩也幻化为数之不尽的形状图案,在湖面上四面游离。 我当时就震撼了,哪怕没有一丁点想象力的人,看到眼前的大湖奇景,也能卷入这幅瑰丽非常的自然画卷里。 湖水旁边的高崖,自然风化,形成一圈圈螺纹,乍看上去犹如巨龙的脊背。恍若一只龙摇头摆尾,尾巴在湖岸,而身躯则深深探入湖水里。 天空飘来一层云雾,空气潮湿,朦朦下起一片小雨,湖面白气折腾,宛如神境。 我不知道巴梭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巴梭说:“上师生前常来这里,就在湖边修习金刚法持。他说他在这片光彩闪耀的湖水中,看到了未来的景象。”说到这里,他看我:“罗稻,还记得我们的梦境吗?当我在梦里看到那一片生长着三朵莲花的湖水时,我就知道,那里就是我们眼前的这片嘉措母亲湖。这片湖水据说非常神奇,每个人都能在这里,看到自己的未来世。”台扔估号。 我盯着湖水,道:“看不看到又有什么意义?上师倒是见到了,可他依然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我们无法改变因果,我们能够改变自己。”巴梭说:“史文生一说到湖,我马上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那三个孩子就藏在这片湖水的附近!” 正说着,忽然后面的草丛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回过头看,只见从深深的草里缓缓走出一只动物。看到它,我和巴梭都愣了,它就是那只白色的懒猫。 第三十七章 瞎子 “这只猫怎么来了?”我们疑惑。 “喵~~~”白猫叫了一声,跑到我的面前,用爪子扑在我的腿上,呲牙咧嘴的。尖牙露了出来。 花花一看到它来了,早吓得躲在衣兜里不敢出来。我对这只猫印象很差。不耐烦地甩甩腿,想把它甩掉。白猫伸出爪子忽然指了指东方,然后它调过头,跑进草丛里。 我和巴梭面面相觑,巴梭道:“它好像让我们跟着走。” 我们走进草丛,白猫脚步轻盈在不远的前面,我们跟在后面。它的速度适中,和我们保持不变的距离,能看出来。它确实是在有意识地引路。 我们走过一片湖滩,越过一个山头,地势渐渐向下,愈发靠近湖面。附近水雾蒸腾,湖面上竟然升起了一道彩虹,周围高崖林立,高低连绵,上面布满了形似骷髅的空洞,看起来有股很难形容的阴森之气。 猫停了下来,我和巴梭缩在草丛里,小心翼翼往前看。 在不远处的悬崖根部,有一个黑森森的深洞。周围长满了植物,几乎把这个黑洞遮住,看过去,里面似乎深不可测,没有一丝光。看着就吓人。 巴梭冲白猫招招手,白猫跑过来,他低声说:“是这里吗?” 我正要嘲笑他怎么和猫说话,谁知那只猫好像能听懂他的话,居然点点头。 我愣了半天神,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问巴梭:“你……你能和动物沟通?” 巴梭道:“这只猫很不寻常,上师曾经说过,万物有灵,只要用心,可以和任何有情众生沟通。” “它的意思是失踪的三个孩子在洞里?”我小声问。 巴梭询问那只猫,谁知那只猫不理我们,一个箭步窜进草丛,晃了两晃,没了踪影。 巴梭道:“我们两个人,要有一个留下来看守。以防偷孩子的贼转移。另一个回村报信。” 我同意他的方案:“回去的路我不熟,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巴梭拍拍我的肩,一猫腰钻进草丛,匆匆往回赶。 等他走了,我盯着洞口,此时此刻偌大的湖滩草地只有我一个人。周围寂静无声,似乎连风声都停止了,阳光十足,黑森森的洞口没有任何动静。 我等了大概十来分钟,全身焦躁,突然想拉屎,摸摸兜居然没带纸。靠近洞口的不远处,有一些阔叶树。我实在没办法,悄悄走过去,摘下一片树叶子,找了个避风地方,解开裤腰带就要方便。 这时忽然感觉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头上。我抬头一看,头顶露出一双碧绿的猫眼,我吓得一激灵,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猫一纵身从崖壁上跳下来,蹲在对面,眼睛紧紧看着我。 我不太喜欢动物,总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下意识觉得这些猫啊狗啊,都潜藏着一些莫名的攻击性。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喃喃问。 那只猫“喵喵”叫了两声,转过头往山洞的方向跑过去。经过这么一番惊吓,屎又憋回去了。我犹豫片刻,跟在它的后面过去。 跟着猫来到山洞前。刚靠近洞口,气温陡降,透出阴森森的寒冷,冻得我直哆嗦。 那只猫居然钻进了洞里。我犹豫了一下,已经有段时间了,巴梭还没有来,我实在有点等不下去。我轻轻拨开横七竖八的枝条,小心翼翼走进去。 我的本意是进去先感受一下,看情形不好就赶紧出来。 洞里鸦雀无声。仔细听,能听到隐隐的气流声音,使得这个黑洞更加神秘阴冷。台扔记号。 几乎没有光线,我借着洞口微弱的阳光,勉强看到不远处,那只白猫模模糊糊的身影。它似乎盘腿坐在地上,眼睛看向我。 我慢慢向里走,那只猫又站起来,往深处一窜,身影随即消失。 我扶着洞壁,缓缓前行,里面很冷,偶尔能听到滴滴答答落水声。我没有手电,无法照明,还好这条洞没有岔路,摸着洞壁一路前行就好。 这个洞给我感觉虽然深不可测,但横截面并不大,可能也就两三米的高度。走在这里目不视物,完全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也不知走了多久,感觉前面还是无限延伸的山洞。 我有点害怕了,忽然打个激灵,自己怎么如此莽撞,居然在洞里走了这么远。 我转过身,顺着原路开始往回走。越走越是心冷,黑森森的洞似乎没有尽头,我不知道距离也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程度,离洞口有多远。眼前就是黑黑冷冷的一条路,没有声音,没有光,完全幽闭的空间。 幸亏没有幽闭恐惧症,我安慰自己。 自己实在太莽撞了。我蹲在地上,哆哆嗦嗦从兜里摸出烟,忽然想起来,对啊,我兜里还有打火机呢。 我摸出打火机,扶着墙壁站起来,深吸口气,小心翼翼擦亮火机,黑暗中一团光亮了起来。打火机的火光在外面似乎不算什么,而到了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洞,这团光简直就像小太阳一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黑的洞壁。表面非常潮湿,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植物。我把打火机缓缓举高,在黑暗中照明。两侧是洞壁,前路的黑暗凝如实质,打火机光亮根本无法刺穿它们,火光只能照亮前面两米左右的距离。 我前后照照,脑子突然嗡了一声,顿时靠在洞壁,头上冷汗也下来了。 刚才这么一折腾,我居然忘了来路和去路的方向!山洞在我左右两边延伸到无穷深处,我忘了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我把打火机熄灭,然后在黑暗中两侧的方向都走了走,感觉哪一条路都似是而非。 我全身焦躁,肚子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妈的,早知道把那片叶子带进来好了。 我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如果困死在这个山洞会怎么办?也就是说一辈子也出不去了。其实我不害怕死亡,就怕死以前太痛苦,活活地饿死渴死。我曾经设想过最爽的死亡方法,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核弹爆炸,瞬间寂灭成灰。 比死更可怕的,是等死。 我深吸口气,现在就是看命了,是死是活交给老天爷。反正也迷失了方向,索性照着一条路闷头走吧。我也不开打火机,火量有限,省着点用。 走了不知多长时间,我实在走不动,忽然黑暗中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咚咚咚”,像是有小孩子光着脚在跑来跑去。 听到这个声音,我脑袋猛然炸了。这个声音太熟悉,因为它就在不久前的噩梦里发生过。 我擦擦冷汗,忽然生出一个极度匪夷所思的想法。此时此刻我还在梦里,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梦境。我本人还躺在法王的官邸里睡觉,这一梦直到现在也没有醒。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真疼啊,应该不是在梦里。 我顺着“咚咚咚”发生的方向走过去,声音愈来愈近。我闭上眼睛,感觉声音的方向,似乎还有孩子的“呜呜”低低的哭声。 抽泣的哭声在安静的黑暗中听来格外的吓人。我虽然非常害怕可又不敢就这么离开,现在好歹有了线索,如果调头逃走,保不齐自己就真的要困死在洞里了。 我颤巍巍摸出打火机,颤抖着擦亮火苗,举过头顶照过去。眼前的一幕,差点没把我吓傻了。 只见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半隐半着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他披着大大的黑氅,从头到脚完全遮住,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块人形的石头。他从衣服里探出双手,正在黑暗中作画,非常认真地用某种特殊的笔在洞壁上画来画去。 这一幕和我在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看到这个场景,赶忙把打火机灭掉,心吓得扑腾扑腾的。这么黑的山洞,突然亮起火光,是个人都知道有外人进来了。可我细一琢磨,这个黑衣男人为什么刚才没有反应?而且,他怎么会在黑暗中作画? 难道…… 我想了想,鼓足勇气,重新擦亮打火机。那个人果然浑然不觉,还继续在黑暗中画着画,我眉头一挑,忽然明白,他是个瞎子! 此人不知是敌是友,神秘诡谲,还是小心一点好。这时,我听到在这个男人身后的黑暗里,又传来孩子的哭声,“哇哇”的。这个声音我非常熟悉,正是才从怡宝。 这个瞎子果然就是偷了三个孩子的贼! 我鼓足勇气小心翼翼走过去,反正他也看不着,只要我放轻脚步就好。 我的计划是,先把三个孩子救出来。 第三十八章 告诉我哪个是灵童 都说盲人的视力不好,但是听觉很厉害。我要走的路径,必须绕过这个黑衣男,所以要完全的静声。 每走一步我都小心翼翼。高抬腿轻落足,等踩实了再走下一步。就这样,一步一步我就来到了男人的身后。这个男人身形略有些魁梧。看不见头脸,整个人都缩在大大的黑衣下面,只能隐隐看到他作画的两只手。 此时,我已经站在他的身后,心中忽然升起一个疑问:这个男人在村里打听消息的时候,没人强调说他是盲人啊?如果不是盲人,他为什么可以在完全的黑暗中作画呢? 我鼓足勇气,举起打火机,慢慢把火光凑过去看。 幽幽的光线下,我看到了墙上的画。 我愣在当场,全身如遭电击,好半天没有挪动脚步。眼前的画作,正是我在梦中所见到的。画的是一间狭窄的牢房,从上向下俯视的角度。牢房里关押的犯人正抬头仰望。正好和观众的视角相对,那是一张无比扭曲的脸。 这个男人用的颜料很拙劣,就是带着颜色的植物浆液,抹在洞壁上形成了一种黏连粗糙的效果。可偏偏这种色彩,运用得相当大胆,透着一股原始的刚劲。配上这幅壁画的内容。充满了强大的张力。 我正看着,一个声音忽然响起:“这画怎么样?” 突然听到这句问话,我下意识说了声:“好。” 刚说完我就傻了。男人停下笔,虽然没有回头,但我可以肯定刚才的声音正是他发出来的。 “你在和我说话?”我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男人道:“你以为我是瞎子吧。” 我无言以对。 “我不是瞎子,在黑暗中作画是有原因的。”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是西夏的一个洞窟壁画匠人。那时候我们常年累月在洞窟中作画,唯一照明的器具就是一盏微弱的油灯。长时间在黑暗中作画,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作画方式。” 他站起来,慢慢掀掉头上的头罩。 他大概不到四十岁,长着大胡子,非常粗犷的男人。一看到他的眼睛,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忧郁。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这个人太忧郁了,眼睛深沉的像是一片沼泽,能让人完全陷进去。 “你是来找孩子们的吧?”他说:“我认得你,你和几个人在前几天进了村,一直在走访那些村民的家里。你们也是来寻找灵童的?能告诉我,哪一个是吗?” 没看他出手,忽然间黑暗的洞窟里亮起了几盏灯,照亮了这么一方区域。我看到不远处的洞壁有块凹陷的拐角,村里的三个小孩在那里蹲着玩,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监狱。 “你到底是谁?”我问:“村里人说你自称是大喇嘛,但我知道你不是。” “为什么?”大胡子男人问。 “因为你不像个修行人。”我说。 大胡子男人呵呵笑,突然出手抓住我。他的手像铁钳子,抓的我喘不上气。一搭手我就知道和他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他拖着我来到那块洞壁区域,三个孩子同时看见我,一起向我跑过来。 可是这三个孩子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东西阻隔住了,跑不出凹陷的这块区域。 男人拽着我来到近前,指着里面的三个孩子,问:“哪个是灵童?” 我勉强说道:“你找错人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灵童,我就是来观光的,你也是中国人吧?都是老乡。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观光?”男人笑:“尼泊尔大城市大寺庙多了,你们几个千里迢迢来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为了观光?你们中间还有个红衣喇嘛,别以为我没看到。小朋友,告诉我哪个孩子才是真正的灵童,我放你走。” 我一边挣扎一边说:“我真不知道,你找错人了。” 男人皱眉,居然用一只手拽住我的衣领,把我举起来,只能两个脚尖点地。这人得多大的力气。 他猛地一甩,把我扔向那三个孩子。三个小孩吓得往后退,眼瞅着我要撞到他们,忽然我就感觉自己撞到了一层膜上,又厚又韧,砸的全身疼。 我用手摸了摸,眼前有一层不易察觉的透明膜,不知是什么东西,像是一道牢门,把三个孩子关在里面出不去。 男人举着一盏油灯走过来,说:“你看到了吧,这里是我布下的结界法阵,只有我才能打开。你们就算找来也没有办法,只有我才能把孩子放出去。小朋友,你如果识相,就尽快把谁是灵童告诉我,我会马上释放另外两个孩子,你也不想枉造杀生吧。” 我摔在地上,抬起头。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了才从怡宝。他站在透明的薄膜前,小手放在上面,正在看着我。 现在形势特别危急,如果小怡宝真的是上师转世,我希望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到智慧,读到解决的办法。 现在我独自一人深入虎穴,唯一的希望就是上师能突然回归。 小怡宝看着我,眼神看起来似有深意,我完全解读不出来。甚至有一瞬间我竟然觉得他的眼睛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无法形容的妖气。 男人蹲在我身边,轻声说:“看看这三个孩子,哪个是你们一直在寻找的转世灵童?” 我不说话。 男人叹口气,抓起我的左手,摊放在透明的薄膜上。他招呼三个小孩过来,温柔地笑:“你们认不认识这个叔叔?” 三个孩子都摇摇头。 这一瞬间我泄气了。我没指望才从怡宝能马上救我,可他这么大的孩子当着面撒谎说不认识我,那种失望感真是没法说了。 “我和你们玩个游戏,看看你们谁能忍住不哭。”男人笑着说。 他把我左手的五根手指摊开。我吓得不轻,说话都磕巴:“大哥,你……你干嘛?” 话音未落,男人当着三个孩子的面,突然出手,把我左手的食指掰折。 我没反应过来,因为发生的实在太快。等到下一秒,痛感神经开始起反应,我疼得全身颤栗,惨叫一声。 都说十指连心,这股痛简直无法忍受,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那三个孩子看见我疼得呲牙咧嘴的脸,吓坏了,一起往后退。 我疼得头上都是冷汗,这种情况下,偏偏有了几分冷静。我看到这三个孩子,有两个确实是害怕,而才从怡宝的表现更像是装出来的,他在装害怕!他的表情深处甚至有几分成年人才有的狡诈。 男人看了看说:“效果不明显嘛。还得再来。” “你是谁,你要找灵童干什么?!”我大声吼。 男人说:“我追踪宗磕玛珠已经很多年了,久远到你无法想象,他每次转世我都会错失良机,眼睁睁看着他被选进寺里,那我就没法下手了。我必须抢在那些喇嘛之前找到他。现在他的这一世,是我离目标最近的一次。我有种感觉,他就在我的面前。说吧,到底哪个是他?说了,你就能走。” “你找他干什么?” 男人听我这么问,笑了:“你看,冲你这么问,就知道你认识宗磕玛珠。你不是说自己不是来找灵童的吗,在我面前还撒谎。我也不跟你打哑谜了,你赶紧说吧,来个痛快的。” 男人又说:“你如果什么都知道,我也不用费口舌了。宗磕玛珠是可以转世的仁波切,就算他落到我手里,无非折损的就是这一世,大不了一死,还可以转世下一世嘛。肉身不过就是一层皮囊,你跟喇嘛混了这么长时间,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搞明白?!” 我不说话。 他叹口气:“真是愚顽不化,要么说人类且进步不了呢,目光短浅,见识有限,永远只看眼目前那么屁大的地方。对待俗人,我只能用俗世手段了。” 他抓住我左手的中指,猛地往后一弯,一股强烈的痛感瞬间传来,一直刺到头皮,我疼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我实在忍不住,疼得撕心裂肺一声惨叫,在山洞里传出很远。 两根手指,就这么让他生生掰断。 我浑身颤栗,趴在薄膜上,紧紧盯着里面的才从怡宝。 小怡宝混在孩子中间,眼神冷漠,他学着另外两个孩子的样子,吓得尖叫哭泣。 那男人或许看不出其中的端倪,而我在剧烈的疼痛下,头脑无比清灵,就像有了火眼金睛,一眼能看透人的本心。才从怡宝就是装的。我为他的冷漠感到寒心。台节序技。 男人拍拍我:“没想到啊,你还是个硬汉。不过呢,你遇到了我,我会让你好好享受的。我对于人体结构的理解,超越了世界上最顶级的外科医生。” 说着他从腰里拔下了一柄藏刀。 外面是古朴的刀鞘,他缓缓拽动刀把,一股寒气散了出来。 第三十九章 残忍的师兄 他拔刀的那一瞬间,我是真害怕了,颤抖着说:“大哥,别玩了。求求你,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把弯刀压在我的头皮上,能感觉到刀刃的寒霜直逼肌肤。他伏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这里荒郊野外,又是山洞深处,割开了伤口,找医生都来不及。对了,人体血液流失的速度是多少来着?我有个主意,在你的动脉割一刀,看看你多长时间能把血流光。这个人体实验,好像以前有人做过,我想证实一下。” 说着,他把我的左手别到身后。我知道要坏,一股寒气从心里升起来,几乎哭着哀求:“大哥,求求你了,别杀我。” 我想回过头。这个男人力气太大,他把我的脑袋压在透明薄膜上不让转过来,不住地呵斥:“别看!我劝你别看,割断动脉是非常痛苦的事。” 他紧紧摁住我,我感觉到他把我的左手手腕拿起来,我拼命挣扎,根本敌不过他。就觉得一股尖尖的冷意触摸到了手腕上,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一旦割断动脉,我是别想再活着走出去了。平时嘴上说不怕死,真要死亡来临那一天。那种摧肝裂胆的恐惧是无法压抑住的,一股股阴气从头顶传遍全身。 突然我就感觉腕子一凉,一股冷气划过。脑子随即嗡了一声,完了,动脉割开了! 我头晕目眩,完了,我完了,等着血流而尽吧。 男人松开我,拽着我的脖领子拎起来,呵呵笑:“怕了?你不嘴硬吗。” 我缓缓移过左手。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手的手腕并没有被刀割开,只是在腕子上有一道白色的痕迹。我看看那男人手里的刀,忽然明白,刚才他用的是刀背割的,就是为了吓我一下。 我双腿发软,靠在洞壁,全身绵软无力,呼吸急促,生与死的关口转悠了一圈,彻底把我的精神给击垮了。 男人笑:“现在可以说了吧。我原以为你是条硬汉,无惧生死,看来也就这么回事。” 我刚要说什么,忽然兜里一阵蠕动。一个小脑袋从里面伸出来,正是迦楼罗鸟花花。对啊,它可是个大杀器,我怎么把它忘了。情急之中,我打了一声口哨,花花从兜里钻出来,扑棱棱闪动翅膀,落在我的肩头。 男人好奇地看着:“这又是什么?” 我大吼一声:“花花,上!” 花花猛地飞到那男人面前,和他的视线持平,一人一鸟相距不过十厘米。花花扇动翅膀,如蜂鸟般悬浮空中,它的翅膀快速展开闭合,五颜六色的羽毛犹如迷幻的万花筒。 我知道花花又在施展它的迷魂大法。当初在九天湖山洞里,它就是这么迷惑我的。 随着它翅膀的扇动,一股股带着颜色的粉尘在空气中激荡出来,一股股阴风吹在那男人的脸上。他眯起眼睛,脸部肌肉有些僵硬,全部的精神力似乎陷在了花花的迷幻术下。 有门!我构想着一会儿把这个男人放倒之后该怎么办,先找东西把他捆起来,然后想办法破解掉结界法阵,救出孩子……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男人本来迷迷糊糊的,突然之间,双目爆出一阵光芒,眼神剧变,迅雷不及掩耳中猛然出手,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抓住了悬浮在空中的花花。 这一瞬间,花花应该是感觉到了不对劲,就在展翅欲飞的那一刻,男人的手就到了,把它抓在手心。花花一阵鸟啼,划破寂静的山洞,传出去很远。 男人把花花拿到眼前,笑了笑:“有点意思。不过你这种迷幻术对我不起任何作用,我的精神力无比强大。” 从黑暗的角落里他拿出一个背包,拽开包口,把花花扔了进去,然后迅速扎紧口子。花花在包里不住地挣扎,“扑棱扑棱”乱飞。男人真不客气,对着包重重踢了一脚,里面再没有声音了。 我眼珠子都红了,厉声问:“你把花花怎么样了?” “花花?”他哦了一声:“我还没问你,你到质问起我来了。说说,你的这只鸟是哪来的,怎么会如此通人性。” 他看我不说话,笑笑说:“算了,留你也是个祸害,早杀早了事,早死早托生。” 他把刀亮起,走了过来,把我摁在洞壁上,刀对准了我的脖子:“放心吧,我绝对会一刀毙命,不给你增加痛苦。老夫我算是杀人无数,却很少虐杀,没意思。” 他微微眯眼,刀尖对着我,就要捅过来。 “师兄!”一个声音忽然在黑暗的不远处响起。 男人一愣,转头去看,幽幽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人,行进到油灯燃烧照亮的区域。看到他,我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是花清羽! 解铃这次没来,花清羽算是队伍里最有能耐的一个,毕竟他活过那么多世。现在他出现在这里,我看到了希望。 这时,我看到花清羽身边的人,顿时愣住了。花清羽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居然还领着史文生! 我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他们能找到这里,说明巴梭已经顺利回村并讲明了这里发生的事,既然此地如此危险,为什么还要把孩子给领来?我看着花清羽心思转念,按说他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领着史文生来,莫非有什么别的原因。 “师兄。”花清羽对这个男人说:“从我进到这个村子,听说村民们说有外来的陌生男人,我就隐隐有种预感,这个人就是你。我们终于相见了。” 络腮胡子的男人看他,点点头:“很久了,久到记忆都模糊了。师弟,你还是第一世那个样子,孩子气十足。” “这个人是谁?”我在后面喊了一声。 花清羽道:“他就是我第一世在寺庙里的师兄,诱惑我获取经卷秘密烧毁藏经阁的人,花图郎。” 我大吃一惊,我靠,原来他就是花图郎。难怪这个人有种很不同寻常的气场,原来又是一个转世人。 “师弟,我想起来了,你也是跟着喇嘛一起来寻找转世灵童的吧。你和我的目的一样,不过还是你更聪明,居然和寺庙喇嘛混在一起,弄了个官方的身份。这个手段比我强多了,我还在单打独斗。”花图郎说。 “师兄,你为什么要寻找上师的转世灵童?”花清羽问。 “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花图郎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何必多此一问。” “我还是要听听。”花清羽说。 花图郎点点头:“我是来寻找轮回盘的。这东西的下落,只有上师仁波切一个人知道。我找这件法器已经很多世很多年了,上师这老东西每次转世都能被喇嘛找到并领回寺里,我始终寻不到机会。这一世的今天,终于让我等到了。师弟,咱们都是水贼,就别使狗刨。你告诉我哪个孩子是转世灵童,等找到轮回盘的下落,咱们兄弟俩共同享用。”台妖余技。 “你别做梦了。”花清羽说:“师兄,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你这个人心机太深,当初就拿我当枪使。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琢磨那天晚上的事,我愈发感觉到你就是在利用我。如果还信你,我就太蠢了。找到轮回盘你能和我共享?我这个人确实天真,但天真不等于傻缺。那件法器如果落到你的手里,你会做出什么我都能想象出来,你会把这个世界折腾得乌烟瘴气。” 花图郎叹口气:“观念不合,多说无益。”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犹如一股黑色旋风卷出去,身形极为迅戾,几乎是抬脚就到了花清羽的身旁。花清羽反应也快,往后一闪,下意识想闪出一定的距离,好来反击。 谁知花图郎这一攻竟然是佯攻,他来了个声东击西,逼退花清羽,出手如电竟然一把抓住了史文生。史文生就是个孩子,根本无从抵抗,连叫都没叫出来,花图郎身形一缩,退步如电,又回到原位。而史文生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 “师弟,深入虎穴,你还带着个孩子。”花图郎笑:“你们这些人真够有意思的,一个随身带着鸟,一个带孩子。” 花清羽脸色很难看:“你不要动他。” 花图郎用手掐着史文生的脖子,史文生难受地喘不过气,拼命撕打他:“你是坏叔叔。” “草。”花图郎真不客气,扬手就给了史文生一个大嘴巴,孩子白嫩的脸上马上出现了红色的五指印。 史文生咧着嘴开始哭,一声声嚎。 花清羽焦急万分,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师兄,有什么好商量,打个孩子算什么。” “别跟我说这个,孩子大人都是人,无非就是一团肉。这些年我杀过的孩子也不在少数。”他拖着史文生来到关押三个孩子的监狱前,指着里面的孩子说:“师弟,你只有一次机会把灵童找出来,用灵童来换你的孩子。” 第四十章 最后一世 我和花清羽眼睁睁看着花图郎如此妖邪行事,而无法阻止。这个人武力值太高,形如鬼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且精神力特别强。心理素质异常强大,对于他这样的转世老妖来说,任何甜言蜜语和软语相求讲道理都一点用没有。他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道理不懂? 花图郎和花清羽在性格上有相似之处,他们都有很坚定的世界观,决定了就去做,其他人说什么都当狗放屁。可能越是这样的人,越能成事吧。 除非花图郎能自己改变想法,要不然我和花清羽完全没办法从他手里夺走孩子。 花图郎拽着史文生的脖领,把孩子摁到透明薄膜上,弯刀压在脖子上,他看着花清羽说:“师弟,我对你带来的孩子半分兴趣也没有,只要你告诉我,里面的三个孩子哪个是转世灵童我就放了他。” 花清羽没有说话。 我瘫软在地上,万分焦急,为什么其他人还没出现?只有我们两个人,完全不是花图郎的对手。 花图郎把刀刃在孩子的脖子上又压了压。刀实在太快,顿时割开一个口子。见了血。史文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现在花清羽处于两难之境,是保护史文生,还是为了才从怡宝牺牲史文生。 他没有表情,僵硬地站在黑暗中,一动也没动。 我一看这么不是办法。必须想点办法。花图郎此时和花清羽对峙,背着我。我悄悄顺着洞壁站起来,瞅机会想从后面制服他。不过花图郎手里有刀,又压在史文生的脖子上。我一定要谨慎,一旦失手,或许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就在我瞅准机会要扑过去的时候,花图郎忽然转过头,看着我笑:“别乱动。你只要一动我就杀孩子,我说到做到。” 气氛紧张到窒息,我紧紧捏着洞壁上的石头,真就不敢动了,额头浸出冷汗。 花清羽叹口气,说:“师兄,好吧你赢了。我告诉你谁是灵童,不过你要把我的孩子放了。” “说吧。”花图郎稍稍抬起刀,史文生哭得嗓子都哑了。 花清羽走过来,花图郎没有制止他的行为,笑眯眯地冷眼旁观,他完全有把握制住花清羽。 花清羽指着关押的三个孩子中的一个,说:“就是他。” 他指的正是才从怡宝。 花图郎一手拽着史文生,一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透明的薄膜不见了。花图郎走进里面,一把抓起才从怡宝。 小怡宝吓得大哭,拼命挣扎,花图郎稍一用力,疼得孩子一声声尖叫。 我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花图郎简直就是没人性。 他把史文生扔进孩子堆里,带着才从怡宝走出来,花清羽刚想说什么,花图郎出手如电,不知摁了花清羽脖子上什么地方,花清羽全身绵软,几乎要摔倒,花图郎一脚把他也踹了进去。 花图郎摁动黑暗中的机关,薄膜重新出现,封住了出口。才从怡宝从里面抓出来,而花清羽和史文生则被关了进去。 花图郎蹲在才从怡宝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绸包。打开之后,里面是四枚古朴的戒指,都是黑色的。这四枚戒指看不出什么做的,黯淡无光,朴实无华,不像是金属,倒像是什么植物雕刻而成。台欢大号。 花图郎把四枚戒指放在手心,展开给才从怡宝看。 “小孩,能不能从这四枚戒指里找到你最熟悉的一枚?”花图郎问。 才从怡宝憋着小嘴哭:“不知道,不知道。” 花图郎看看薄膜里关押的花清羽,他收回目光继续问:“选出来叔叔给你糖果吃。” 才从怡宝站在那里哭,一句话不说。 花图郎道:“你要选出正确的戒指,叔叔给你表演掰手指头玩。” 才从怡宝不哭了,睁大眼睛看他。花图郎收起戒指,走向我。我的心提了起来,他一个箭步过来,我来不及反抗,落入了他的手里。 他把我摁在才从怡宝的面前,说:“只要你选对了戒指,我就把这个人的手指头掰断给你看。” 才从怡宝不哭了,拍着巴掌嘎嘎乐。 花图郎拽过我的左手,握住无名指,“嘎巴”一声把手指撅断,我疼得几乎昏厥,全身如遭电击,整个身体都在发烫。 花图郎把戒指展示出来:“说吧,哪个是?” 才从怡宝伸手抓起一个,说:“这个,这个。” 花图郎脸上的表情极为诡秘,呲牙笑笑:“选对了。叔叔要奖励你。” 他把薄膜打开,一脚把我踹进去,然后封住出口。我也成了阶下囚。 花清羽摸索着,把我抱住:“小罗,你怎么样,能不能挺住?” 我左手的三根手指都断了,指头根传来强烈的痛感,一波接一波,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好半天,我压低声音说:“他们呢?” 花清羽用耳语说:“我们在山洞里失散了,是史文生带我来到这里的,他说他能感觉到你们的位置。” “现在怎么办?”我问。 “不知道。”花清羽摇摇头:“或许师兄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就会把我们放了吧。” “你真把才从怡宝给卖了。”我低声苦笑。 花清羽说:“我始终不相信他是上师,总觉得这孩子有点问题,有些诡诈。” “你也觉出来了?”我道:“他居然喜欢看掰手指头玩……不过,就算如此,他毕竟是个孩子。” 花清羽说:“别说这么一个孩子,为了上师,就算牺牲掉我自己,也没有关系。” 我们正说着,花图郎拉着才从怡宝的小手,来到几盏油灯前。花图郎把油灯里的灯火调大,火光熊熊燃烧,照亮了一大片洞壁区域。 我们看得很清楚,外面的洞壁上有很多壁画,用的是同一种颜料材质,风格粗糙怪戾,一幅一幅连接在一起,在洞壁上构成了一大圈非常诡异的美学意象。 花图郎举着油灯,领着才从怡宝来到薄膜前,对花清羽说:“师弟,怎么样,这里的壁画都是我画的。我曾经拿出将近二百年的时间,专门修习绘画,后来更是悟出了如何在绘画表现里灌入法力,让画真正成为一个活动的世界。这里已经让我用壁画布下法力结界,我准备要施行自己的计划。很可惜啊师弟,我实在没法再带你一程,你好自为之吧。” 他把油灯放到一边,拉过才从怡宝。孩子傻愣愣地说:“我要看掰手指头玩。” 花图郎没理他,咬破自己中指,挤出一滴浓血,点在孩子的额头。他把手指摁在那滴血上,嘴里开始诵经,声音一起,孩子突然眼白一翻,软绵绵倒在他的怀里。 花图郎把昏迷的孩子放到一边,然后拽过包囊,从里面取出一整套作画的彩笔工具。他把才从怡宝衣服扒光,孩子赤条条躺在地上。 花图郎右手五指如钩,抓住孩子的脑袋,猛地往上一提,喊了声:“起!” 昏迷的才从怡宝居然像木偶一样,“唰”一下站了起来,全身僵直,面向我们。 花图郎把彩笔颜料铺开,抄起画笔,开始在孩子的背后作画。 我们看不到画的内容,但知道他是在用什么邪法。花清羽道:“师兄,你干嘛呢?” 花图郎道:“我说过了,我要得到轮回盘的下落。” “那你这是要做什么?”花清羽问。 花图郎道:“转世灵童未成年,心智未熟,慧根未开。上师上一世的记忆和智慧以及种种传承,就像锁在匣子里的珠宝,现在他还没有能力去打开,我在帮他。” 花清羽脸色变了,道:“师兄,你这是强行打通孩子的心脉,他以后会变成白痴的。” “所以,我不会打通他的心脉,”花图郎一边作画一边说:“师弟,我问你一个问题,一旦上师的记忆回归到这个孩子的身上,你觉得依照上师的性格,他会把轮回盘的秘密告诉我吗?” “不会。”花清羽说。 “那自然喽。”花图郎道:“损人利己的事我常做,而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就不会做了。一旦我打通他的心脉,上师再什么也不说,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上师死了还能再转世,我再想找他又得过很多年,到时会出现什么变数,谁也不知道。莫不如,我就毕其功于一役,这一世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了。” “你想怎么办?”花清羽问。 花图郎从孩子的背后闪出脑袋,笑眯眯看着我们,说:“我要进入他的精神世界,把所有关于上师的记忆全部抽走,为我所用。以后世上再无上师仁波切,这个孩子将是他最后一世。” 第四十一章 轮回盘的妙用 花图郎静心作画,黑暗的洞窟里寂静无声。 我手指剧烈疼痛,几欲昏厥,为了分散注意力。我在黑暗拍拍花清羽,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老花,你想点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花清羽说:“已经是阶下囚。” 我抽着冷气说:“一旦上师的记忆真被抽走了怎么办。会发生什么?” 花清羽沉默半晌,凑在我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你能肯定才从怡宝就是上师的转世灵童吗?我对他没什么感觉,莫不如……” 我看他,似乎隐隐预感到他要说什么。 “我们来赌一把,”花清羽说:“莫不如就让师兄把才从怡宝的记忆全部抽走。咱们就赌才从怡宝不是上师的转世!” 我疼得嘴角一抽,一股火上来:“你怎么这么冷血,不管才从怡宝是不是转世灵童,可他是个孩子!抽走了记忆,他这个人就彻底废了。不管是不是上师,他都是一条人命。” 花清羽沉默,好半天才道:“你说得对。” 他清清嗓子,大声对着外面的花图郎道:“师兄。你想没想过你这种做法的凶险之处。” 花图郎停下笔,探出头,颇有兴趣地问:“如何凶险?” 花清羽道:“上师转世了很多世,活了很多年,他是个有修为的尊者,所思所想浩瀚如海,智慧更是涵盖天宇深不可测。你认为凭你的修为和法力,你能全部消化掉上师的记忆吗?到时如果他的记忆像大海一样澎湃涌进你的思维里,你会有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花图郎笑着点点头:“有点意思,谢谢你好意提醒。你说的问题我也考虑过很长时间,已经找到了切实的办法。第一世我曾在寺里修习过五蕴空禅,触摸到空的境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用心修行。逐渐从‘有’遁入到‘无’,如何善用‘空’。说这些,你也听不懂。我就简单告诉你,抽去了上师的记忆我会暂放在‘空’里,然后用自己的思维去慢慢提炼和接触其中的记忆和智慧。” 我和花清羽面面相觑,他说的这些东西,实在太形而上,我们都听不懂。不过有两点可以肯定,第一,花图郎有解决如何吸收上师浩瀚记忆的办法;第二,这种办法牵扯到了五蕴空禅,耳熟吧,这是安歌在修习的法门,而这种法门恰恰就是上师研发出来的。也就是说很久很久以前,上师给自己布了个死局,致使他今天要面临魂飞魄散的劫数。 花图郎不再理会我们,继续用画笔在孩子的后背笔走游龙,描绘图案。 我靠在洞壁上,手指疼得无法抑制,想休息一会儿都不行。我看到花清羽微微垂目,居然在地上盘膝打坐。史文生和那两个村里的孩子谁也没有说话,三个小孩似乎都感觉到了危险,乖乖藏在花清羽身后。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花图郎收笔,满意地看看孩子的后背。然后他站起身,连续吹灭了多盏油灯,只留下一盏。 洞窟里黑暗少光,透出一股股阴森之气,非常吓人。花图郎把那盏灯放在一块石头旁边,这块大石头天然形成,好似一张巨大的坐垫。他爬上石头,让才从怡宝坐在他的面前,他开始运功准备作法。 花图郎的姿势不像是中原道法,带有鲜明的藏地风格,他把黑大衣袖子脱下,打了个卷塞在腋下,露出两个黑黝黝的肩膀。他的双臂皆有纹身,幽幽光线中,纹身极为粗犷,图案错综复杂,带有非常明显的宗教气息。 他探出右手,覆盖在才从怡宝的颅顶,闭上眼睛,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他诵读的经文,声音很低,却延绵不绝,犹如一股股如实质的音波,在洞窟中传播。这种经文似乎有安神的作用,我听得昏昏欲睡,手指头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 黑暗中才从怡宝发出呻吟声,那声音像是发了高烧,能听出小孩子非常痛苦。虽然才从怡宝我不喜欢,可毕竟他是个孩子,我怎么可能和一个孩子置气。现在听到他这般痛苦,我实在忍不住,一瘸一拐来到透明薄膜前,大声叫喊,试图阻止花图郎。 花图郎和才从怡宝就在距离我不到十步的距离,可我偏偏出不去,而且喊叫的声音,他们也置若罔闻,似乎没有听见。 “歇歇吧,没用。”花清羽在后面说。 我走回他的身边,坐在地上,又烦躁又疼痛:“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没有办法,如果花图郎真的拿到了轮回盘,那也是劫数。”花清羽说。 “这个轮回盘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疑问。 花清羽说:“咱们一说到轮回,你是不是第一反应就是人轮回成人。这辈子我是人,下辈子转世我是另外一个人。” “对啊。”我说。 “但事实上,轮回的机制和方式非常复杂。”花清羽道:“你可以简单理解,就是轮回有六道。其中又分所谓的三善道,人间道、天道、修罗道,还有三恶道,畜生道、恶鬼道、地狱道。这一世的人死后,会堕入轮回,进入六道,是人还是畜生,这个你就无法控制了。在我的记忆里,我就至少当过十几次的动物,有狗有牛有鸡,还有一次做了黄鼠狼。做狗的那一世我记忆最深,被卖狗肉的注水,疼得我用爪子直挠地,最后生生的疼死了。众人一谈起轮回转世,就说我要转世成公主,我要转世成富豪,这种想法非常天真,很可能下一世你就转成了羊汤馆待宰的山羊。” “所有人都在轮回六道之中?”我问。 花清羽点点头:“从某个角度来讲,世间所有的人其实都是转世人。不过你们和我与花图郎的区别在于,我和师兄花图郎能够继承记忆,不管我们转多少世,记忆不会消散,简单来说我们相当于没喝孟婆汤。我曾经说过,没有记忆的转世没有意义。你都不记得自己有过上辈子,那就无所谓转世了。我和花图郎的情况,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们更类似于长生不死的人,只不过在生命的某个阶段我们会改变生命的形式。不过,不论怎么变我们还是我们,因为我们的记忆在延续。就像一个人的一生,你三岁的时候是个孩子,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你是个一米七几的成年人,生命的形式和状态发生都改变了吧,可你还是你,就是这个道理。这就是‘此身虽异性长存’的含义。” “那轮回盘是什么东西?”我好奇地问。 花清羽沉默一下,缓缓说:“轮回盘就是能让你选择自己轮回的通天法器,你想轮回成什么,想轮回到哪里去,它都能帮你实现。” 我眼睛瞪大了:“这玩意牛逼啊。” 花清羽道:“假如花图郎有足够大的野心,他可以选择自己下一世生在帝王之家,或是给富豪排行榜第一的富豪当儿子,也可以轮回到修罗道,享受天人之境。你可以想象,一个拥有数百年记忆的野心家,同时也有了挥霍无度的权力和钱财,最重要的一点,他还无惧死亡,死了也无所谓,转世再重新开始。一旦出现这样的人,会把世界折腾成什么样?!我是无法想像。所以说,如果花图郎真的得到了轮回盘,是全人类的劫数。” “一个人可以改变世界吗?”我怔怔地问。 花清羽幽幽长叹:“我活了这么多年,看的很清楚。人类的历史就是英雄谱写的。你我这样的普通人这辈子能混到一个善终,就算是积了大德。” 我们一起看向外面,那个正在作法的花图郎。我一时有些恍惚,假如花图郎真的转世成一个能改变世界的人物,譬如元首这样的人,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再发生一次世界大战?人类可能会遭遇灭顶之灾,千万颗人头落地。 “我们能阻止他吗?”我喃喃自问。 花清羽轻轻摇摇头,他的目光聚集在花图郎的身上。 才从怡宝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晃,小孩全身赤裸,肌肤表面涂抹着颜料。此时此刻,颜料溢出异样的光芒,似乎在黑暗中反着光,一道道波纹起伏,贯通上脸,直冲颅顶。 花图郎紧闭双眼,集中全部精神,对着才从怡宝施法。 我们看的无比揪心。 就在这个时候,花图郎突然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才从怡宝。他的脸部肌肉在跳,表情居然无比惊骇。他“哇”一声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竟然全喷到才从怡宝的脸上。台史匠圾。 孩子稚嫩的小脸红血斑驳,星星点点的血迹往下流,看上去极其妖异,诡异到无法言说。 花图郎指着才从怡宝,嘴角全是鲜血,好半天才惊骇地说:“你,你到底是谁?” 第四十二章 人间泡影 花图郎法力一失,才从怡宝晕头转向地从石头翻滚下去,躺在地上。小孩脸色煞白,显然是没有呼吸了。 花图郎暴跳如雷。虽然满嘴是血,可依旧活力十足,此时更加暴躁。他从石头上跳下来。大步流星走到我们面前,指着花清羽:“师弟,你就这么害我!这个孩子到底是哪来的妖孽?” 他动作极快。触碰了暗处的机关,薄膜尽失。他走了进来,一把抓住花清羽,厉声道:“说!灵童在哪!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花清羽指着躺在地上的才从怡宝说:“就是他,你不是鉴定过了吗?” 花图郎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半晌说道:“不对!这个孩子有问题,他不是上师。难道是……他?”他猛地一转头,盯住了史文生。 他一用力。把花清羽推到一边,然后抄手把史文生抓起来,揪住孩子的脖领往外拖。 史文生真是倔强,小手把住花图郎的胳膊,两只小脚拼命往后蹬。他力气哪有花图郎大,孩子整个被拖在地上。 我和花清羽一起站起来,我们都忍不住,花清羽大吼一声:“上!” 我真是急眼了。刚才经过花清羽的解释,我也知道此时不但我们命悬一线,如果真要让花图郎得逞,未来的世界还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是死是活,就今天这一下了,整不过花图郎所有人都得死。 花图郎也不知这些年有过什么奇遇,他的法力和武力值难以想象的高,他一看我们过来,把史文生往外面一扔,随即出手如电,两只胳膊左右开弓,眨眼就到,他以掌为刀,正切在我和花清羽的脖子上。我就感觉像是被一辆卡车给撞出去,呼吸瞬间就停了,一丝空气也吸不到,脖子麻木到感觉不到疼,就像砍断一样。 我和花清羽被花图郎一招打飞,我们俩摔在地上,好悬没背过气去。我好半天都没缓过来,眼前乱冒金星。 花图郎站在不远处,身形高大,背后是燃燃而烧的灯火,他阴阴地说:“你们不说就不说吧,没了张屠夫我还不吃混毛猪了?告诉你们,我抓到这三个孩子时就打算好了,一个孩子一个孩子把他们的记忆全抽光!总会有一个是上师的转世。我先从他开始。”他一指史文生。 史文生抱住他的腿,用小手打着:“你是坏叔叔。” “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花图郎五官扭曲:“叔叔教你做人。” 他把史文生抓起来,一只手按在孩子的脑门上:“把你记忆抽走,我让你当一辈子的白痴!” 他也不在史文生背后画图了,直接就开始作法,史文生被他抓的惨叫连连,上气不接下气地嚎哭。花图郎喘着粗气,五指如钩,紧紧箍在孩子的脑门上,嘴里开始诵经,要运法。 他实在是太着急,也可能是过于激愤,竟然连薄膜机关都没关上。我正要有所行动,花清羽一把抓住我,低声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小罗,你记住一件事,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带着史文生安全地离开这里。” “你什么意思?”我咯噔一下。 花清羽没回答,猫着腰悄悄往外走,眼睛紧紧盯着花图郎,看他的神态这是想搏命了。 花图郎脸色越来越难看,表情很痛苦,而史文生面如金纸,垂头搭脑的,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不知为什么,我浑身焦躁,热血横流,有一股很难讲的力量在我全身涌动,看着史文生,我整个人都要爆了。 我身体火热,眼前一阵阵发晕,像是中了暑或发了高烧,迷迷糊糊中我跌跌撞撞往外走,居然还有耳鸣症状,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 现在我的脑海里就一个念头,救出史文生。他死,我也会死。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闪出一双碧蓝的眼睛,花清羽惊叫一声:“白猫。” 火光中,一只猫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它不知何时盘踞在洞壁高处一块凸出的石头上,从上面俯视下来,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突然间它从石头上一跃而下,全身蜷缩卷曲,好像一团白球,正砸在花图郎的后背上。 花图郎全神关注,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从作法状态中被砸醒,他脸色潮红,五官扭曲,眼睛瞪了一瞪,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 我和花清羽看呆了,没想到关键时候,这只猫居然会冒出来把我们给救了。 花清羽一把抱住史文生,史文生还在昏迷着,身体一抽一抽的。 花清羽当机立断:“小罗,带上那两个孩子,快走!” 我赶忙回到洞里,把两个孩子抱上,跌跌撞撞往外跑。花清羽抱住史文生,刚想走,我拉住他:“还有才从怡宝。” “别管他。”花清羽说:“他已经死了。”台丸他技。 我摇摇头:“不行,死了我也得把尸体带出去,不能让这个孩子莫名其妙就死在这里。” 我把两个孩子推给花清羽,转身跑回去,抱起才从怡宝。那只白猫打了个滚站起来,也跑到才从怡宝的旁边,用它的身体把孩子顶起来。 我一把抱住才从怡宝,发现他还有口气,只不过非常微弱。 我正要走,就看到花清羽僵在当场,孩子们缩在他的身后吓得瑟瑟发抖。我来到他的身边,看到去路已经被花图郎堵死。花图郎脸色非常可怕,居然还能呵呵笑出来:“没想到啊,这么多的变数,我真是有点搞不明白了,怎么又跑出一只猫。好,好,反正我也失败了,这辈子没什么念想,咱们一起一了百了。” 他开始运功,身上的黑衣,霎时间上面覆盖的黑色羽毛,竟然全竖起来。他面红耳赤,眼睛都红了,伸开双手一左一右抓住洞壁,嘿嘿笑:“为了今天,我花了一生,壁画法阵已经运转,它们催生出强大的力量本来要助我进入空之境界,可是我失败了,但它已经停不下来,这就是劫数,我们所有人都要殒身于此,谁也不能苟活。” 他看花清羽笑:“可惜啊师弟,我们匆匆一见又要分开。这辈子就这样了,有缘来世再聚!” 他大吼一声,油灯里的火苗扑棱棱乱闪,所有人的影子都映射在墙上,形成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图像。我们看到洞壁上那些壁画,流光溢彩,晦暗的火光下,似乎每张画都活了过来。 花清羽道:“师兄,我明白了,这些壁画每一张都是你心灵的真实写照,你在灌输自己法力的时候,也灌入了心血。也只有这样,才堪称顶尖的法阵。” “你从哪判断出来的?”花图郎居然还能笑出来。 花清羽指着那一幅监狱的画作说:“这个关在牢房里的人就是你自己,外面的牢房就是你的肉身,这么多年的转世其实你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你想从这间牢房里逃出去。” “你这些屁话留着以后再说吧。”花图郎道:“我的精神境界岂是你能揣摩的。法阵开启,谁也别想出去,大家一起死在这。下辈子再见。” 壁画的光亮越来越大,画面似乎全都玲珑浮现出来。这些画本身是静止的,可上面凝聚了太多花图郎数世人生的思虑波动,在我们看来,每一张画都是一个动态的红尘世界,里面有场景有声音有人物的种种悲欢离合。所有的这些世界此时串联在一起,浮光闪动,人间泡影。在这种浩瀚的冲击下,我完全支撑不住,感觉每一张画都透着极为深沉的七情六欲,这些感觉一瞬间一股脑全都涌进人的心田。 我本来就昏沉,此时更加晕晕欲睡。连花清羽也面色潮红,表情痛苦,紧紧捂着心口窝。 “我们三个要合体才能抵御邪魔。”一个声音传来。 我下意识顺着声音去看,竟然看到那只白猫在说话!我以为是做梦,或是昏厥中产生的幻象,那只猫又说了下一句话:“来不及了,我们三人要马上合体。” 它说话的声音还是和猫一样,喵声喵气的,但吐字很清楚,让人一听就明白。 那只猫看着我,抬起前爪趴在洞壁上,用爪子在墙上草草画了一个粗糙的图案。我一看就愣住了,那是一朵莲花。 花清羽反应过来,大叫道:“我明白了!小罗,这只猫才是真正的上师!” “什么?!”我傻愣着问。 花清羽道:“还记得上师修行洞窟前的砖墙吗,我们扒掉砖头以后又重新砌上,本来的三朵莲花变了,变成一大一小两个人,和中间那个不知是什么东西。我现在明白了,中间那个就是猫的形状!” 我指着这只猫磕磕巴巴:“上师转世成一只猫?” “不,他死后转世成了三个生物,两个人一只猫。”花清羽说。 “那两个人是谁?”我问。 “一个是史文生,还有一个就是你。”那只白猫如人一般蹲立在地上,伸出小爪子,指着我说。 第四十三章 金身喇嘛 “我是上师转世?”我懵了。 这时洞窟的壁画波纹起伏,光斑四射,孩子们吓得大叫,山洞在强大的法力波动下。开始剧烈摇晃,头上的石头块子“瑟瑟”往下落。 “来不及了,快!”那只白猫猛地跳起来。踩着花清羽的后背,向上一路窜腾,然后借助花清羽的肩膀猛然朝我一跃。它的动作迅若流星。没等反应过来,就跳到了我的头上。 我顶着这毛绒绒的东西,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连连叫苦不迭。 我本来就对猫啊狗的无感,现在被这么一只会说话的猫跳到了头顶,全身说不出的酥麻和恐惧。 那只白猫趴在我的头顶,对着史文生喊了一句话:“快!一起来。” 史文生还在昏迷之中。白猫长长的“喵”了一声,声音形似婴儿哭。非常的阴邪。史文生竟然醒了,伸着小手要来抓我。花清羽知道有事情要发生,赶忙放下史文生,小孩跑了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 此时洞窟越摇越厉害,墙上的壁画竟然开始剥落,一股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的强大波动在空气中传荡。 “花清羽,保护好这几个孩子。其他事不用你管。”趴在我头顶的猫说。 花清羽已经醒悟过来,抱起昏厥中的才从怡宝,又把那两个村民孩子掩在身下。 “罗稻,盘膝打坐,观想呼吸,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集中精神,不要分神。”白猫说。 我闻言坐在地上,史文生在我的怀里也作盘膝状,白猫一跃而下,跳到史文生的怀里,居然也像模像样打起坐来。 你见过猫像人一样打坐吗,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庄严。 正在作法的花图郎眼睛都直了,他已经明白过味来:“我靠,上师居然转世成了三个……生物,一个大人一个孩子,还有一只猫……我靠,姓罗的小朋友,难怪我刚才有上师就在眼前的错觉,其实他就是你啊!” “别理他!”白猫严肃地说:“身口意聚首,真神回归,收服邪魔!” “草,”花图郎大骂:“想收我?咱们一起死!我看你下辈子还能转世成什么东西!” 洞窟剧烈摇晃,像是地震了一般,石头灰尘遍布坑道。白猫凌空喊了一声:“真神回归!” 此时我已入定境,感觉非常奇妙,现在的状态犹如走钢丝,维持在一种很难的平衡里。稍微一分神,我就会从境界中出来,而自身的感觉又像触角一样飞散出去,触摸外界的现实世界。 隐隐约约中,前面响起了犹如暮鼓晨钟般的巨响,整个洞穴都震了起来,在冥冥中摇晃,似有山崩地裂之势。一尊金色的喇嘛佛像凌空虚浮,出现在面前。他垂眉善目,法相庄严,打着佛礼,赤着脚,就这么踩着凌空缓缓向前,走向花图郎。 这个老喇嘛的扮相让我想起古老的达摩像,看上去波澜无惊,可细细一品,犹如深邃的大海,气度修为智慧深不可测。我现在于定境中,无法判断出现的这个金身喇嘛是现实中存在的,还是我观想出来的。现在的感觉非常奇妙,就像喝酒喝高了,多巴胺急速分泌一样。 我脑海里竟然不由自主出现两句诗:色相悟彻四大空,如愚若衲胸无府。 这尊金身喇嘛给我的感觉到了这种返璞归真,纯洁无瑕,复归婴孩的修为境界。 他缓缓向前走去,每走一步,身旁两侧的壁画竟然光纹消减,颜色尽失,变成灰扑扑的样子。他一边走一边收光,奇怪的是,随着壁画光线的灭掉,他身上的金色居然也在淡淡地消失。我顿时明白了,他在用自己的修为法力抵御外魔,消耗的是自身的能量。 他每走一步都要暂停一下,然后继续迈下一步,气度如山,照耀的整个洞窟犹如金色。花清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远去的老喇嘛不停地磕头,那两个孩子也跟着学,一起磕着头。 这时,我在观想中看到才从怡宝已经醒了,他还在装昏迷,眯着小眼一副诡诈的样子,悄悄盯着老喇嘛。 老喇嘛终于来到花图郎面前。花图郎看到他,像是冰块遇到了太阳,两人在对视,花图郎面色惨白如纸,冷汗直冒,终于坚持不住,被无形的逼压,竟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老喇嘛伸出手抚摸他的头顶,花图郎浑身颤栗,磕磕巴巴说:“上……上师。” 喇嘛一脸慈悲,就这么抚摸着他。两人不再对话,互相瞅着。 忽然白猫说话了,声音喵里喵气:“花图郎,你白活了这么多年,居然到现在还不悟。久历红尘,居然还那么有野心,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台丸狂扛。 “这是我的信仰。”花图郎跪在地上说:“人应该有信仰,浑浑噩噩岂不是跟猪狗牛一般。” “你的信仰就是贪婪吗?”白猫质问。 “上师,”花图郎忽然声音改变,变得冷冷的:“你不要拿你的道德和价值观来评判我,没有人可以要求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话音一落,陡然起身,速度犹如鬼魅,绕过眼前的金身喇嘛,直扑过来。 他手里多了一把锋利的藏刀,眼睛里都是野兽的光。洞窟中我们相距的距离并不远,他居然不站起来,而是在地上如一只野兽般,四肢蹬地飞跃而来。 他握着藏刀的位置正对准了史文生,这么一瞬间,他的判断力非常准。金身喇嘛是我、史文生、白猫一起作法生出来的,核心的机括就在我们三个身上。如果攻击白猫,猫如此灵活一闪即逝;如果攻我,我是个成年人他也没有一招制服的信心,只有攻击史文生。只要把史文生弄死,金身喇嘛自然消亡。 花图郎动作如电,把全身所有的能量全都灌注在藏刀上,势如雷霆,直奔史文生的心脏,就是要一招毙命,不留后患。 这个夺命的瞬间,时间恍若凝滞了,犹如粘稠的水静静地流淌,我居然在观想境界中看到花图郎如何拔刀,如何爬动,如何飞扑过来,就像正常的电影慢动作了十分之一倍。我竟然不害怕,也不忧心,没有任何的情绪,发生就发生了,我只在观看只在玩味,脑子里空空,不做任何反应。 这一瞬间我看到了很多事,白猫没动,我没动,史文生本来闭着的眼突然睁开,脸上表情无悲无喜。而那尊金身喇嘛缓缓回过身,面向我们,双手合十,慢慢做佛礼。 花图郎动作飞快,犹如闪电,而老喇嘛的动作则异常缓慢,可偏偏两个人的动作竟然在同一个时间里完成,当真妙不可言。 我生出一丝疑虑,能感觉出老喇嘛法力无边,如山如海,可为什么他不阻止花图郎呢。 一念刚生,我陡然从定境中出来,看到花图郎的刀已经到了。史文生躲闪不及,刀尖立时就会捅进心脏。就在这时,一直跪着的花清羽突然动了,他一个纵身挡在史文生面前,藏刀结结实实插进他的胸膛,直没刀柄,刀尖居然从他后背透出来,差一点捅到后面的史文生。 花清羽一口血喷出来,内脏受损,血液逆流,满嘴满口乃至胸前全是鲜血,血溅了白猫一身。 “上师……”他看着史文生,喊了一声,随即闭上眼睛,死了。 “劫数。”史文生合佛礼。他的表情已经变了,完全没有小孩的神态,像个庄严的老人。他缓缓伸出小手,抚到了花清羽的眼皮,把他临死前睁着的双眼合上。 史文生深深地看着花清羽的尸体,然后缓缓抬起头对花图郎说:“你的心魔是轮回盘,看样子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也罢,我遂了你的心愿。” 花图郎眨着眼,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金身喇嘛突然飞了过来,一把摁住花图郎。花图郎拼命挣扎,还是被死死摁在地上。这时,洞窟剧烈摇晃,壁画大块大块剥落,山石齐飞,乌烟瘴气。 史文生看我:“罗稻,带我们一起走!” 我看着花清羽,心疼的没法说,指着他:“他怎么办?” 史文生已经不再是孩子,说话的语气极其庄严,我不由自主就会听他的。也怪了,他一旦说话发号施令,而白猫则选择了噤声,不再说话。 “他是转世人。”史文生提醒我:“他已经走了,只留下这身皮囊在这里。” 花清羽……已经走了?! 我来不及多想,抱起才从怡宝和史文生,让两个村民小孩拽住我的衣角,我们快速往山洞外面跑去,白猫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跑的没了影。 这时洞窟开始大面积坍塌,石头大块大块落下来,砸在地上,生出一片烟尘,后面的洞口已经逐渐被落石堵上。我停下脚步焦急地说:“那只猫怎么办?” 话音刚落,碎石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紧接着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正是花图郎,他居然还没死! 黑暗中,他咬牙切齿,目光紧紧盯着我们,像是要把我们所有人的形象都深深印在脑子里。 第四十四章 站在猫的角度看猫 花图郎盯着我,我吓呆了,他的眼神特别可怕,像狼一样。虽然此时此刻他全身都埋在石头里。无法动一下,但透出的那股恶毒和狠辣,还是让人胆寒心惊。 这时突然一块大石头从上面落下来。正砸在花图郎的脸上,瞬间把他埋在下面。 黑暗中,我冷汗直冒。只见石头堆松动。像是有什么要爬出来。我以为花图郎还没死,正要转身跑,就看到那只白猫从土里钻出来。嘴里还叼着东西。尽找向弟。 它一个纵跃跳过来,把嘴递向我,我摸出打火机照过去,它嘴里叼着的居然是迦楼罗鸟花花。 花花昏迷不醒,蔫头搭脑的,我轻轻伸出手把它接在掌心里。 史文生道:“这只鸟和你我都有缘法,不应该死在这里,我们赶紧走吧。” 我们几个人在洞里仓惶出逃,我不认路,幸亏史文生和白猫在黑暗中引路,我们跌跌撞撞,终于从洞里跑出来。此时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外面是接近黄昏的余晖,洞口风摇草动。远处嘉措母亲湖波光斑斓,像是恍然做了一场大梦。 洞口不远处站满了村民,他们一个个焦急万分,打着手电或是火把,谁也不敢进来。看到我们从洞里出来,众人惊呆了片刻。马上一片欢呼。 人群里出来几个孩子的家长,把失而复得的小孩抱在怀里,哇哇哭。 史文生在我的怀里,白猫依偎在我的脚边,花花塞在我的衣兜里,感觉自己就像个走江湖的马戏团。蔡玉成他们从人群里走出来,巴梭看我的样子目瞪口呆,他们刚要说什么,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所有人都震翻在地。村民们一个个高声叫着,蔡玉成更是扯着嗓子喊:“不好啦,地震啦!” 我趴在地上转头看,后面的山洞在剧烈的响声中,洞口已被一大堆乱石淹没。周围山动地摇,大地居然龟裂出几条裂纹,山石崩落,我眼睁睁看着远处的一座山体像突然融化了似的瘫软下来,霎时间,泥流、石块裹着乱七八糟的植物杂草,瀑布一般从山崖上倾斜而下。 村民们互相扶持,有人架起我,所有人跌跌撞撞一起往外跑,大地剧烈震动,每个人都像喝醉酒一样。周围是山崩石落,巨响震震,那场面就像打了一场毁灭性的战争。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十来分钟,坍塌震动停止,周围满目疮痍,所有的山体几乎都变了样子,尤其我们逃生的洞窟早已埋在乱石深处看不见了,放眼望去,面目全非。 众人停下来,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愣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蔡玉成脸色惨白,磕磕巴巴地说:“地震了吧?” 只见所有的村民都一起跪下来,面向嘉措母亲湖,开始跪拜磕头。村长跪在最前面,用当地土语不停地说着什么,那模样像是祭天,也像是诵经。 巴梭站在后面对我们说:“这是村里的一种仪式,他们认为这么大的波动,是母亲湖里的神发怒了。” 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斗法,花图郎毕其功于一役,激荡了整个山洞,才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蔡玉成忽然一拍大腿:“坏了,老花还在洞里,他抱着史文生和我们走散了……”话还没说完,他才注意到我怀里抱着的史文生。他愣愣看着我:“老花呢?” 我不知道怎么说话,此时也很难细讲,苦笑一声:“他走了。” “上哪了?”蔡玉成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知道。”我说。花清羽这一世过完了,他走了,下一世是什么,在哪里,都是未知数。他就像上帝扔出的骰子,会随机落在这个地球的任何空间任何纬度里。不过万幸的是,他还留有这一世的记忆,他能记住我们这些人,能记住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能记住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这些事。 不知下一次见到他,会是什么时候,会是什么情境。或许,我们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 我们跟随村民回到村子,在村长家的房间里大家秉烛夜谈,所有人围坐一起,我把山洞里发生的一切讲述一遍。 听得过程中大家一言不发,全都听愣了,就跟听传说故事一样。 等我讲完,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冯良下意识用摄像机对准我脚边的那只白猫,疑惑地说:“你说这只猫会说话?” 蔡玉成道:“罗稻,你讲的这段经历太神乎其神了,这里毕竟关系到花清羽的生死安危,不是说我们不相信,只要你能让这只猫开口说句话,我们就更确凿了。” 我摸摸白猫的脑袋:“说两句吧。” 白猫伸着懒腰,喵喵叫了两声,突然开口说话:“玉成,你是为了你爷爷来的,我能帮到他。” 蔡玉成估计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他根本不相信猫能说话。白猫这么一开口,他眼珠子瞪得比牛眼都圆,“啊”一声惊叫,整个人摔在地上,冯良把他扶起来,眼神还发直。 白猫喵喵叫着,说道:“罗稻说得都是真的,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劫数。” 冯良用摄像机拼命拍着,向导加多也瞪圆了眼,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动物能说人话。 巴梭还算镇定,双手合十,道:“白猫啊白猫,你就是上师吗?” 白猫学着人的模样坐起来,伸着小爪子说:“看看你的画。” 巴梭曾经临摹过上师修行洞窟砖墙上的莲花图,他把纸展开,上面是三朵诡异的莲花,一左一右分别是一大一小的人形,而中间那朵莲花造型奇诡。他颤抖着把纸拿起来,和眼前的白猫对比,我们都看出来,中间那朵莲花正是一只猫蹲坐在地上的剪影。 巴梭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对着白猫磕头,再抬起时已泪流满面:“上师……”一句未了,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白猫叹口气:“巴梭,你是我生前最看重的心子,你最有慧根,可是现在竟然还如此不悟!还要修行啊。我即是宗磕玛珠,又不是宗磕玛珠,他已经死了,我就是现在的白猫。他的智慧记忆修为虽然有部分继承在我这里,但我们毕竟是两个物种,性存而身异。巴梭,你太眷恋上师这个名头这个相了。” 巴梭含泪磕头:“上师,没想到你会转世成一只猫。” “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一些功课要做。”白猫说:“很长时间以来因为科学带来的实证主义,世人都太看重数据和资料了,把所有的东西都进行量化。这些看法不是错,而是不够周延,我们要用一种更为开阔的生活标准或人生价值去看待这个世界。不是说转世成了猫,成了狗,成了猪马牛,就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业障。经由不同的体验才能领悟到不同的任务和功课。巴梭,真正的大境界是不要执着人的观念,要站在风的角度看风,站在云的角度看云,站在猫的角度看猫,这才是你要修的方向。” 巴梭重重磕了一个头。 蔡玉成磕磕巴巴地问:“那你和史文生,还有罗稻,你们仨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猫说:“我生前转世曾有宏愿,分出身、口、意三幻法身,身为罗稻,口为我,意为史文生。罗稻为金刚身,我为传经口,史文生是智慧意。” “可你们的年龄不一样啊,罗稻都快三十了,史文生才五岁,而你多大呢。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分出去的?”冯良提出一个很敏感的问题。 白猫笑了:“转世既然能跨越物种,必然也能打破时间和空间的束缚。转世轮回六道中,六道众生皆平等。六道的存在就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传统观念。你们可以这么简单的理解,转世这套系统用的是人类目前所不能理解的方式和机制进行的。” “那才从怡宝又是什么人?”我问。 白猫说:“这个孩子与我与山寺有很深的缘法,我不可说破,你们要带他回寺里,自会有老喇嘛给出答案。” 我苦笑:“我完全没感觉到你与史文生和我之间有什么关系。” “何必强求关系?”白猫笑:“我们三法身凑在一起已经是莫大的缘法了,完全出乎我生前的预料。我本想是分散身、口、意,永不相见的。” 这时,史文生走过来,抱住白猫,拍着它的小脑袋说:“就你多嘴,不愧是传经口。” 白猫喵喵叫,不说话了,开始舔爪子。 史文生看着我们说:“我有一事相求。” 第四十五章 颠簸回寺 我们问他有什么要求。 “白猫也要和我们一起走,希望你们能和这家人商量。”史文生说。 讲完所有经历,众人跟我打趣,说我是上师转世什么的。我苦笑。对他们说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完全没有上师的觉悟,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好在哪。该累一样累,该感冒一样感冒。 巴梭和这家人商量,要把带着才从怡宝回寺里。我瞅个机会问史文生:“我们是同一个人吗?” 史文生笑:“不是,你放心吧,你还是你自己。我也是史文生。不是上师宗磕玛珠,他已经死了。转世成谁就是谁,你不是别人的附庸,也不是顶着别人的灵魂,你就是你自己。” 这句话消散了我的心理阴影。我是上师的转世,这个听起来挺牛逼,但细细一想,会觉得非常可怕。因为我没有了,成为了别人,这里有一个自我认定的坍塌。我忽然有些明白,科学幻想上的克隆人战争,他们为什么要反抗人类,因为骨子里失去了自我认定,“我”消失了,根本就没有“我”,居然是别人复制出来的。这样的心理机制。看似简单,其实是一个人立足于天地的根本,连“我”都没有了,你还活什么大劲。 我又问史文生:“在洞窟里,我看到金身喇嘛本来有能力制服花图郎,可为什么要放纵他用刀杀了花清羽?” 史文生半晌沉默。然后道:“人生而有因果,前世的因,后世的果。花清羽能舍身为上师挡刀,甘愿受死,看似一劫,实则一果。你不必追究了。天行道,不要用人的道德价值观来评断。” 他看看我:“罗稻,你资质平庸,徒有金刚身,是凶是福,现在还说不明白。希望你不要仗持这个能力,为非作歹便好。” 我听得都笑,就我这熊样还为非作歹呢。 经过协商,这家人决定让才从怡宝跟随我们回寺,同时他的父母也会跟着一起去。 我们在这里耽误了太长的时间,第二天一大早出发,村长非常热情,在村里找来了几头骡子,我们一人骑着一头。所有的村民都出来送我们。他们唱着当地的土歌,为我们奉上碰头礼。才从怡宝和他妈妈骑着一头骡子,小孩躲在妈妈的怀里,眼睛一眨一眨着,我怎么看他怎么别扭。 我们一行人从村里出来,骑着骡子,晃晃悠悠向着遥远的山寺进发。 这段旅程,说起来也有些伤感,回去的队伍里少了花清羽。我有种人生就像是一列旅途中的火车的感觉,我们在某一站上车,在车上认识了一些人,他们中有的人陪伴我们走到终点,更多的人是在半路下了车,从此不再相见。 空气很好,我抬起头看着蓝色天空,远处白雪皑皑的山脉。 花花已经恢复了神智,还很娇弱,这些天一直躲在我的衣兜里不出来,偶尔飞出来盘旋一圈又缩了回去,可能一直在养伤吧。这种神鸟,不能用普通的鸟类行为来定义,我从来没见过它进过食。 回来的路上,我们发现了很不寻常的事情。嘉措湖延绵的村庄,很多地方发生了地震,不少村子房屋坍塌,有不少大城市来的救助队正在村子里紧急救助,搭建了很多的临时救生棚,有序的组织村民发放救生物品。 我们不约而同都想到了那天从洞窟里跑出来的情景,地动山摇,山体崩塌,湖水倒流。难道这一切都是上师和花图郎斗法的结果?引起的地震,一直延绵到了这里。 我们在其中一个村子驻足,向当地人打听,这才知道地震发生的时间和洞窟坍塌的时间惊人的吻合。我心中无比惊骇,斗法居然会引起这么强烈的后果。 每到一处受灾的地方,史文生就要队伍停下来,他带着白猫和巴梭,一起到村子里的祈福。一个大人一个孩子还有一只猫,形成了奇怪的队伍,他们安慰受灾的村民,为他们祈祷。尼泊尔是个有信仰的国家,老百姓们虽然遭遇到了这样的天灾,但心中有了信仰,便能很快地振作起来。 在路上我们见到了很多喇嘛,他们自愿加入救助站,成为志愿者。有的帮助工作人员来做震后工作,有的进入灾民家里用宗教方式进行心理疏导。沿途一路走来看到了很多藏传佛教的祈天仪式,香火滚滚,天空湛蓝,整个地域都散发着浓浓的气息。 走了将近两天,我们终于回到山寺,此时回来,发现气氛大不相同。 山路的两侧,竟然站满了喇嘛和信徒,他们看到我们的骡队回来,谁都没有冒然上前,而是一片欢呼,挥动手臂上的哈达表示敬意,不停地向我们招手。 “他们知道上师的转世灵童回来了。”巴梭说。 不少游客和信徒拿着手机和摄像机对我们进行拍摄。此时队伍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史文生一个才从怡宝,这些人也搞不明白哪个才是,但他们知道,上师的灵童就在其中。 这时,有个颤巍巍的尼泊尔老人,拄着拐棍看我们的骡队过来,竟然放下拐棍,跪在地上,双手把白色的哈达举过头顶。他这个举动极具感染力,像是一片波浪,所有夹道的信徒们,一个接一个的跪下,全都双手把哈达捧到头顶。 这个场景,我这辈子都没看过,感到深深的震撼和感动。这一刻,我眼泪“哗”的夺眶而出,想止都止不住。 向导多加反应很快,他从骡子上跳下来,牵着自己的骡子默默走进人群,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配受到信徒们如此的大礼,他承担不起。 蔡玉成、冯良也都下了骡子,追随着多加,从另外一条路走。我想了想,也从骡子上下来。我虽然是上师的身体转世,但我丝毫没有悲天悯人的觉悟,我就是个普通人,我担不起信徒的一跪。 我跟着他们一起走。 路上最后只剩下一匹骡子,上面坐着巴梭,他的前面一前一后坐着两个孩子,史文生和才从怡宝。那只白猫跟在骡子的旁边,坦然地看着下跪的信徒,信步往前走。 可能是经过了这场巨大的地震,人们都感受到了天灾之后信仰的力量。尤其在这个时候,传出了伟大上师转世的消息,更是激发了人们对生命的希望。 一路走来,一步一个脚印,我们终于进了山寺。尽广爪巴。 在门口,我看到了诸多的熟人,老喇嘛津巴波肯、主持喇嘛彭措,还有诸多喇嘛,更是看到了人群中的解铃。他看着我们笑,招招手。比起前些日子,他似乎有所成就,志得意满的样子。 我兜里还揣着安歌给他的信,不知道他拿到这封信会有什么反应。 喇嘛们和我们道了平安,他们自有安排,带着巴梭以及两个孩子,白猫,还有孩子的父母一起走了。我们被小喇嘛引领,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休息。 进了屋,解铃迫不及待问我们的经历。 此时花清羽不在了,巴梭也不在了,只有这么几个人,气氛显得冷清和萧条。 “老花哪去了?”解铃问。 我嗫嚅了一下,不知从何说起。 “他是不是遭遇意外了?因为上师?”解铃很聪明,马上做出初步推断。 “这个故事很长,我慢慢说给你听。”我说。 解铃掌了灯,坐在我的对面,点点头说:“洗耳恭听。” 我从我们出发开始讲起,随着讲述,我也沉浸到那段回忆之中,每个细节每句对话都在心里栩栩如生……我一直讲到我们逃难而出,一路颠簸回来,以及我看到地震后的尼泊尔,所感所想。 解铃听过之后,许久没有说话。我从兜里掏出安歌的信递给他,解接过信,慢慢打开信封。 我在旁边看着,昏暗的灯光下,解铃看到师父安歌写的第一句话“致吾徒解铃”,眼圈瞬间就红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解铃,不论经历了什么,哪怕前些日子他被阴间通缉,遭受侮辱,逼入绝境的时候,都非常坦然,甚至还有心情调侃。 而现在,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动心、如此用情。 解铃看信的过程中,屋子里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说话。他一字一句地阅读,深吸口气,慢慢折好信,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我知道了。”解铃说。 他随即笑笑:“希望我能等到师父出关的那一天,我也想学学那个空之境界,听起来很牛的样子。”他看我:“罗稻,我就说你身体不同凡响,没想到居然继承了上师的金刚身。看来我收你入我们的无常门,是收对了。” 这时不知谁的手机铃声响了,蔡玉成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他走到外面接通电话。时间不长,走回屋里,灯光下他面色惨白。 “我爷爷不行了。”他说。 第四十六章 猫非猫狗非狗 蔡玉成哭得泣不成声,擦着眼泪说:“我要赶最快的班机回国,我要见爷爷最后一面。” 我们都劝他,现在上师的转世灵童已尘埃落定。明天和喇嘛们商量之后再说,然后争取尽快赶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没等我们去。巴梭就来了。让我们随他到经堂去,主持喇嘛对我们有话说。 我们跟着他向经堂走去,经过大操场来到后面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眼前竟然出现一大片建筑的废墟,地上砖头瓦砾堆起很高,建筑的碎片大都是涂抹着鲜艳颜色的墙面,看颜色还很新。应该是刚坍塌不久。 巴梭道:“地震发生的时候,山寺也遇到了震波,寺里什么都安然,只有这栋建筑塌了。” “这是哪里?”我好奇地问。 “这就是原来被烧毁的藏经阁。”一个声音传来。 我们看到史文生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他换上了全套的红色喇嘛装,头顶的头发已经剪光,完成了剃度。小孩白嫩的脸上尽是庄严之色,看起来不但不违合,反而有种神圣的庄严感。 史文生说:“原来的藏经阁被花图郎和花清羽烧毁。百年之后,又重新建了一座藏经阁,在这次地震中它又一次轰然倒塌。劫数吗?或许是吧。” 巴梭拉起史文生的手,带我们进到旁边的一间经堂里。 经堂四面都是通透的木门,阳光很柔和,寺里的三尊老喇嘛坐在神龛下,身后是余烟渺渺的香炉。墙上挂了一幅不知用什么色彩涂抹出来的老画,画的主体正是生前的宗磕玛珠上师。 上师穿着红色的喇嘛衣服站在山寺的天台上,他背朝画面,看着远处落日余晖中的雪山。整幅画的色彩基调十分饱满,带出了一种绝妙的意境。他面前的天空飞翔着无数的白鸟,他的脚边匍匐着一只黑狗,这幅画简直太美了,我甚至联想到古老的诺亚方舟传说。 我们众人坐在地上,和对面的老喇嘛们行礼。 这时我才注意到,才从怡宝和那只白猫也在老喇嘛们的身边。 “首先要感谢大家,帮我们找到了宗磕玛珠仁波切的转世灵童。”老喇嘛津巴波肯说:“现在诸位都已经明了,上师转世后共化解为身、口、意三部法身,罗施主是金刚身、白猫是传经口,史文生是智慧意。这种转世,在历史上极为罕见,却也作出了先例。跨越物种跨越时间跨越地域,正说明六道众生平等。” 史文生说道:“我已经决定留在寺里修行,麻烦冯良给我拍摄一个视频,拿回去给爷爷看。我会在视频里表明自己的心意。让他老人家不要挂心。如果爷爷愿意,他也可以来寺里常住。” 蔡玉成实在忍不住道:“我能不能说句话?” “施主请讲。”津巴波肯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说话有些直白,大喇嘛们别见怪。我们这次寻找灵童,说句不好听的,是无利不起早。我的爷爷还在病床上等着,他希望得到转世的秘密,具体事情史文生知道。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灵童,你们不能就这么把我们打发了吧,总的有个交待。”蔡玉成说话不客气。 津巴波肯点点头:“史文生虽然留在寺里修行,可上师转世还有传经口。白猫。” 那只猫坐在地上,举起前爪,喵喵叫了两声。 津巴波肯对旁边的巴梭轻声说了几句,巴梭退下去,时间不长捧着一个木盘出来,盘子中间放着一杯清水,一把剪子。巴梭把剪子递交到主持喇嘛彭措面前,彭措轻轻招手,白猫居然用人的姿势,后腿着地走过去。彭措用手蘸着杯子里的一滴水,点在白猫的头顶,然后拿起剪子轻轻在它的头上剪下一撮白毛。 彭措喇嘛说:“白猫,我现在给你赐名为喵喵,你是宗磕玛珠上师的传经口,要承担起教化世人的责任。你就随着诸位施主去吧,到中国,去点化那位将死的老人。” 白猫正式有了名字,叫喵喵。它用两只前爪做了揖,然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又恢复了猫的形态,一纵身跳过来,蜷缩在我的脚边。 另一位老喇嘛低声说了几句话,津巴波肯对我说:“罗施主,你的鸟还在吗?” 我从兜里掏出花花,花花始终没什么精神,哆嗦嗦嗦的,像是得了重病。老喇嘛诵读经文,声音滚滚而来,花花像是受到了感召,缓缓站在掌心,勉强展开翅膀扑棱棱飞过去,来到老喇嘛的肩膀上。 老喇嘛轻轻抚摸它,老人的眼中竟然是浓浓的怜惜之情。他说了几句话,津巴波肯翻译说:“罗施主,这位上师与迦楼罗鸟有极深的渊源,若干年前,它就是上师前世法王的坐骑。上师想和你商量一下,他要留下迦楼罗鸟,让此鸟重习佛法,归入正途,获得圆满果证。” 我好不容易得了一只鸟,就这么让老喇嘛要走了,这个心疼,可现在这种场合,又不好说什么。我勉强道:“好,花花是有灵性的动物,它有自主选择生活的权力,你愿留下就留下好了。” 津巴波肯一施礼:“多谢罗施主。当然这只鸟也不能白要你的,你是上师的金刚身,我们就为你开悟金身吧,希望你以后能善加利用,保持存善之心,用自己的能力为世人造福。” 他让我过去。我坐在三个老喇嘛近前,三个人加上史文生开始吟诵经法,我听得晕晕沉沉。主持喇嘛彭措伸出手抚着我的头顶,然后用水点了一点,让我俯下头,他拿起剪刀剪下我头上的一撮黑发。 然后他对着我的脑门连拍三下,示意仪式结束。 我以为完事了,谁知彭措喇嘛拿出一样法器交给我,这是一件造型很诡异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匕首,大概能有一掌来长。把手上围绕一圈刻着各种狰狞的鬼面,下面是细长的尖端,外面配有一柄古朴的刀鞘。 我拿在手里掂了掂,很有些份量,手心传来一股炙热感,这东西握在手里就似乎充满了力量。 “这是宗磕玛珠生前用过的鬼面杵,交给罗施主,可以用它降妖伏魔,用来护身,这是一件绝妙的法器。”彭措喇嘛说。 我感叹:“握着它,我似乎有种心意相通的感觉。” “它跟随上师多年,驱除诸多魔煞,是上师最称心的降魔利器。如今交给你,希望罗施主能秉持上师的慈悲心。”彭措喇嘛说。尽双投弟。 我点点头,表情严肃,身上陡然有了一份使命感。 我把鬼面杵插在腰里,退回原位。解铃看着我,脸上表情有些古怪,他肯定知道什么,还是回去再问。 这时冯良说:“才从怡宝不是上师,那他到底是谁?” 津巴波肯抚摸着才从怡宝的小脑袋,转过头指着墙上的那幅老画。他说:“才从怡宝是上师宗磕玛珠生前身边的一条黑狗,画上的就是它。” 这句话一出,我们全都震惊了。 “它还是黑狗的时候,出生就在宗磕玛珠的身边,一直到最后的死亡。它跟随宗磕玛珠多年,对于上师所用的器具非常熟悉,这也是为什么才从怡宝能快速找到上师遗物的原因。他是黑狗转世,身上还保留了许多兽性的东西,不过他与本寺有很深的缘法,我们征求过父母的意见,把他留在寺里修行。” 蔡玉成惊讶地说:“狗也能转世?” “众生平等,”津巴波肯说:“高僧既然能转世白猫,黑狗为什么不能转世成高僧?僧非僧,猫非猫,狗非狗,无非众生相。” 我们最后达成了共识,史文生作为上师的转世灵童留在寺里修行。关于认证还有个很庞大的仪式,到时候在印度讲法的宝座大师将会来到尼泊尔,亲自为史文生赐名认定。 如果我们没什么事,留下来参观也无不可,但现在蔡玉成归心似箭,一个劲催促行程,我们只好婉拒了喇嘛们的邀请,准备好东西回国。 踏出返回的路途,走出了寺庙,老喇嘛亲自送到山门外。一行人走下山,回想起进庙以来发生的一切,点点滴滴,如梦如幻,简直像做了一场大梦。 我们花了一天多时间回到加德满都,根据蔡家的人脉关系,购买了最近的一班航机机票,我们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在机上我问解铃,为什么在经堂的时候,你的表情会那么怪。 解铃笑:“你的金刚身已经开悟,以后我再遇到什么难啃的妖魔鬼怪就会叫上你,用你来挡子弹,来保护后排。喇嘛给你的那件法器我看看。” 我把鬼面杵给他,解铃从刀鞘中拔出,翻来覆去看,感叹:“好东西,好手段!” “什么好手段?”我问。 解铃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罗稻,你觉得如果我和花图郎斗法,谁更厉害?” 我愣了,琢磨了半天,慢慢说:“我评估不出来,不过……不过,他的武力值好像更高一些。” “有我在,最起码你们不会被他逼入绝境吧。”解铃说。 “这倒是。”我承认。 解铃说:“如果不把你们逼入绝境,又怎么发挥你们的潜力,又怎么能逼着你们两个人一只猫联手呢?!上师的转世之谜或许永远也不会水落石出。所以,我才说了一声,好手段。” 第四十七章 自私的人性 回到国内,风尘仆仆来不及休息,我们又买了回到原来城市的机票。辗转反复,经过数个小时的奔波。终于落了地。 走出机场,看到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场景。回想起遥远尼泊尔发生的一切,恍若隔梦,记忆中竟然有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本来是想在机场分手的,说句老实话我很长时间没洗澡了,都臭了。真想舒舒服服躺在自个家的床上睡觉,归心似箭想回去。谁知道蔡玉成声泪俱下,要求我们先别走。一起到医院去看望老爷子。他刚刚接到电话,老爷子不行了,现在马上赶回去能不能见最后一面都不好说。 我们只好咬咬牙再坚持坚持,去看望蔡老爷子,就算他不是将死的老人,也是我们行动的资助者,去看望理所应当。我先到宠物托运办好手续,领出了白猫喵喵。解铃给它起个名字,叫喵喵师父。白猫非常受用。我们现在都这么叫它。 蔡玉成打电话给家里,调拨了两台车,又叫来司机,拉着我们一路风尘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的高级病房,发现老爷子并不在病房,走廊站了一大圈人,蔡家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直系亲属一大堆,还有集团董事会里的资深董事若干,律师、工作人员、高级秘书、管理层干部,林林总总全都在。这些人都是社会精英。人虽然多,又互相说着话,可都自觉压低了声音,就算有争执也在低声理性地交流。 看到这个场面我们顿时明镜一样,老爷子确实不行了,快要走了。如果蔡家是户穷人,倒也罢了,偏偏他开创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商业帝国,触角张牙舞爪,涉及的利益非常庞大,动辄就会影响到成百上千人的命运。老爷子没死的时候还可以是各个利益集团的平衡点,一旦他过世,很可能所有矛盾都会集中爆发。 这些事我们插不上手,也没兴趣参合,我们只想见老爷子最后一面,白猫喵喵要在他临死前对他说出轮回的秘密。 我们到了后。在人群里产生了一些波动,此时我们都风尘仆仆,满面风霜,穿的又是特埋汰的冲锋衣,许多人都皱眉。但不少人都认出我们队伍里为首的是蔡家孙子,蔡玉成。甭管他是不是长孙,那也算少公子,身份在这摆着,谁也不敢说什么。 蔡玉成的爸爸看到他,爱惜地拍拍他的肩,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回来了。” 这一句话让蔡玉成哭了,止都止不住,哭得肩膀抽泣:“爸,我爷爷呢?” “在重症监护室,老爷子不行了。”蔡玉成的爸爸深吸口气,极力压抑自己的悲恸。 “你们在说什么呢?”蔡玉成问。 这时,蔡玉成的二叔蔡强走过来:“玉成,你也是咱们老蔡家人,现在大家的意见不统一,正好你赶回来,听听你的意见。” “二叔你说。”蔡玉成道。 蔡强说:“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老爷子就差一口气,现在有两种意见,一个是就让老爷子这么过去吧,还有一个是上医疗手段继续维持他的生命。这些手段非常残酷,可能需要割喉管插营养疏导管什么的,就是说用机器强行辅助老爷子呼吸和进食。我的意思是,”他看看蔡家的兄弟姊妹说道:“别让老爷子遭罪了,就这么走吧。” “爸,你什么意见?”蔡玉成忽然变得非常冷静,问自己的爸爸。 蔡玉成的父亲犹豫一下:“我和你二叔意见一样。”尽肝广才。 “不对啊老三,”这时一个穿着黑衣的漂亮女人说道:“刚才你还说听大伙的意见,怎么这时候就听老二的了。” 蔡玉成的父亲十分尴尬:“有大哥大嫂在,有爸爸最器重的二哥在,我都听大家的。” “你可别在这和稀泥了,”漂亮女人说:“我也是蔡家的一员,我也有投票权,现在是爸爸的生死攸关,也是我们蔡家的关口,有些事我必须说清楚,老爷子留下来的遗书我看了,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有鬼,你们这些人不知在背后搞什么小联盟耍什么小手段,看老爷子不行了,扇阴风点鬼火。我就要听爸亲口一句话,省得你们在背后架空老爷子。” “小妹,你说话客气点。”蔡强道:“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小时候爸最疼你了,没想到你长大以后越来越不懂事,你现在钱还少吗?” “你少扯这个,”漂亮女人瞪眼看他:“你们全家都安排明白了,是吧?合着老爷子忙活一辈子,就是给你忙活的。老二,小时候你就阴,心眼特别多,长大了连自己家人都坑,你是个什么东西?!” “好了,别让外人听笑话,”蔡强说:“公证处的小刘,还是集团的律师老魏都在这。老爷子的遗书是经过合理合法的手续,经过公证处的认证,受到法律的保护!你不服气也没办法,走遍天下你也不占道理。老爷子慧眼如炬,早看出你不是个东西,稍微给你一点权力,你能无所不用其极。” “你怎么说话的。”漂亮女人怒了,要打蔡强,有人拦住她,还有人看热闹。 我和解铃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们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豪门撕逼战。 “没想到你也是个俗人。”我说。 解铃想笑,考虑到场合他抑住笑意,低声说:“红尘百态嘛。牵扯到利益分配,最能体现一个人的人性。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看什么?” “什么?”我问。 “你可以说我是恶趣味,我最喜欢看别人打仗撕逼。”解铃说。 “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轰然倒塌。”我说。 我们正调侃着,忽然我怀里的白猫喵喵,喵声喵气地说:“有死气。” 话音刚落,一台活动病床从走廊那头推了过来,一大群人呼啦啦就围过去。跑得争先恐后,生怕自己落在后面。一个个表情焦急万分,咬牙皱眉,就像盼红太阳一样。 在尼泊尔看到的都是淳朴的村民,纯净的信仰,回来再看到这些,心里非常不舒服。也难怪,老爷子就是这些人的信仰。 病床上推来的正是蔡老爷子,护士可不管你们是谁,不耐烦地说:“都散开都散开,病人需要新鲜空气。” 众人散开一条路,护士把老爷子推进病房里安置,一位五十来岁的女大夫拿着笔和板板,把老蔡家主要人员都集合在走廊里,说:“病人你们是怎么考虑的,是就这样了呢,还是上急救手段。” 蔡强说:“我们不想让老爷子遭罪,就让他自然过世吧。” “你胡说什么?!”漂亮女人大嗓门喊:“大夫,别听他的,他这个人最不孝。老爷子一辈子含辛茹苦,我们要想办法延长他的生命,我建议马上再一次进行急救。” 大夫早就见惯了类似的事,不耐烦地呵斥:“东一嘴西一嘴听谁的,你们赶紧拿个主意。” 这时,病房里有护士走出来,所有人都看向她。护士道:“老爷子想找个人,不知在不在?” “找谁?”一群人问。 “叫什么来着,”护士缩回头和里面人说了句话,然后再探出头:“叫蔡玉成。在不在?” “我在!”蔡玉成赶紧举手,往里走。 漂亮女人和蔡强也要跟着进,这时病房里走出一个一米七几的男人,不到四十岁,面如黑炭,留着光头,不苟言笑。他穿了件军绿背心,两个肩膀的肌肉像小山一样。他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老爷子只让玉成一个人进,其他人不准跨入一步。” “达叔,”漂亮女人说:“我是老爷子最疼的小女儿,他不行了,我进去看看自己爹都不行吗?”声泪俱下。 这个叫达叔的男人,表情就没变过,冷得像块石头:“我听得心都碎了,可是没办法,老爷子只让玉成自己进。” 这些蔡家的人可能都知道达叔的厉害,漂亮女人只能愤愤地走到一边,拉住要进去的蔡玉成说:“玉成,小姑平时可是最疼你的,一会儿你进去看到老爷子,一定想办法让他见我。听见没有,小姑不能忘你这个好。” 蔡玉成看了一眼自己的爸爸,点点头说:“我尽力。” 蔡强在旁边冷冷道:“你就别难为孩子了,玉成,赶紧进去吧。” 蔡玉成来到病房门口,深吸口气,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走了进去。 看到这里,解铃笑:“这就是人性啊。” “怎么讲?”我好奇地问。 “我指的是蔡老爷子。他在临死前最挂念的不是集团的钱财,甚至不是这些儿女,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长生。”解铃说:“蔡玉成,唯一能让老爷子看重的地方,就是他掌握着转世的秘密。我甚至有个很匪夷所思很大胆的想法。” “什么?”我非常看重解铃对人性的把握以及推理能力。 解铃道:“这些蔡家的儿女争也是白争,我估计集团里最大的一笔财产,老爷子压根就没留给这些儿女,而是留给了另外一个人。” “谁?”我睁大了眼睛问。 “转世后的他自己。”解铃道。 第四十八章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不知为什么,我听到解铃说完这句话,全身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如果蔡老爷子真的这么安排,那么他的心机和自私真是没法说了。他根本不在乎儿女。不在乎家里人,脑子里只有他自己。 “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解铃道。 “什么?”我问。 “如果真的像花清羽所说,转世可操作。人人都可以转世,”解铃道:“那么人类为什么需要生殖繁衍?当人的生理机制和生命结构发生变化,种族繁衍的方式也必将改变。就像蔡老爷子,如果他的财产可以顺利地转交给下一世的自己,他又何必生儿育女。”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说:“为什么谈论这个话题,我觉得害怕呢?” 解铃点点头:“人类潜意识里有个禁区。那是上帝设置的一条高压线,当你要闯过线的时候,你的人性和良心就要发生强烈的动摇。这条高压线就是涉及到人最基本的构成,人的生命。就好比你听到有人吃狗肉吃猪肉,你没觉得奇怪,当听到有人吃人肉,你就会不舒服。诸如此类,还有克隆人、一些涉及到人生命构成的实验,甚至巴普洛夫的条件反射等等。这些行为,一言以盖之,就是反人类。所以引起你的恐惧感。” 他顿了顿,说道:“转世轮回其实就是一种反人类的行为。它完全违背了人生殖繁衍的自然规律。我认为即使大自然中存在这种现象,也不会太多,大自然在平衡中自然会制约这种行为,具体的制约机制现在还不太清楚,估计会非常残酷。我对蔡老爷子能顺利转世,不抱太大的希望。”尽华长圾。 白猫喵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低声喵里喵气地说:“小伙子。你不简单啊。” “承让承让,”解铃笑:“一点愚见。” 我们正说着,蔡玉成从病房里出来,他眼圈红肿,明显是哭过了,走到我们面前低声说:“老爷子叫你们。” 我和解铃站起身一起走过去,护士站在门口拦住我:“猫不能抱进去。” 我看了看蔡玉成,蔡玉成赶紧道:“这是我爷爷生前最喜欢的一只猫,他的愿望就是临终前能看一眼,求求你了,美女姐姐。” 女护士一笑:“好吧,你们注意别让猫靠近病人,远远看一眼就行。” 站在门口的达叔闪过身,让我们进入病房。高级病房面积很大,里面只有一张病床,不远处是落地窗。能看到外面的春景,樱花绽放,鸟啼声不断,充满了生机盎然。 病床半支起来,老爷子半坐半躺在床上,他面容枯槁,全身的皮肤如死人般晦暗。那些机械的、电的、光的、射线和声波的种种触臂探头针管全都在他身体里不停工作。我看着这具行将就木的躯壳,说不出什么滋味。蔡老爷子经历了中国近现代史,戎马半生,白手起家,从当年军队里的小鬼头,历经一生坎坷,见惯了红尘风月,如今终于到了死亡的边缘。 人活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我看到蔡老爷子,这个问题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 他心跳越来越慢,血压越来越低,一个灵魂眼看着就要飞出这个只剩一副骨架的身体。 “没希望了吗?”蔡老爷子忽然说了一句话。从始至终他没睁开过眼。 蔡老爷子床边站着一位秘书,上次在病房见过他。看样子他是蔡老爷子的心腹,比儿女们的关系还近。 这位秘书大概三十多岁,面相厚重,一看就是做事有手段心里有城府经过大波大浪的人。他说道:“老爷子问你们呢,照实说吧。” 蔡玉成擦着眼泪,哽咽了半天才说道:“没希望了。” “我让你办的事呢?”半晌,蔡老爷子闭着眼问。 “已经办妥了。”蔡玉成赶紧对我们说:“罗稻,你过去跟我爷爷说。” 我抱着喵喵师父来到病床边,看着垂死的老人说:“转世灵童我们已经找到了,不过情况很复杂……”我琢磨着怎么能用简短的语言把事情解释一遍。 蔡老爷子人老虎威在,他的声音还很有威严:“其它我不听,我只想知道转世的秘密。” “我告诉你。”白猫喵喵师父忽然说了一句话。 它一开口,病房里的人全都震惊了。秘书、主治医生还有几个护士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门口的达叔也忍不住看了一眼。 喵喵师父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从我怀里一纵身居然跳到病床上。 主治医生赶忙道:“不能让猫靠近病人。” 几个护士要过来抱猫。蔡玉成急了:“你们别捣乱,这只猫有秘密要告诉我爷爷。” 蔡老爷子虽然没睁眼看,但恍惚中似乎知道发生的事,他沉着声说:“小达。” 门口的达叔答应一声。 蔡老爷子道:“把这些外人都给我赶出去!一个也不让进。” 达叔过来,拍拍主治女医生的肩膀,做了个请的姿势。女医生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是医生,你有什么权力赶我。” 达叔真不客气,老爷子说的话就是圣旨,一把抱起女医生,另一只手拽着女护士,小姑娘疼得流眼泪:“别拽,我自己走。” 到了门口,达叔把两个人一起扔出去。是的,扔,就像扔破口袋差不多。病房里其他护士都吓坏了,赶紧从里面跑出来。女医生气得掉眼泪,指着达叔说:“叫保安!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达叔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根本就不搭理她,爱谁谁。 蔡家的亲戚朋友们看到有事发生,都凑过来看。 蔡老爷子说道:“门关上,鼓噪。” “哐”一声,病房的大门被达叔关上了。 “好了,”病房安静下来,老爷子闭着眼说:“要告诉我轮回秘密的那位,快说吧。我快没时间听了。” 喵喵师父一跃跳到蔡老爷子的枕边,猫嘴对着蔡老爷子的耳朵,细细喃喃说起话来。 病房里寂静无声,谁也没说话,看着这一幕。 透过病房大门,看到外面来了医院的保安,正和守在门口的达叔争执,外面人来人去,场面非常混乱。高级病房就好在这里,非常隔音,外面嘈杂的声音传不进来。我们就像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左面是落地窗,外面是生机盎然的春天;右面是病房大门,外面是争执吵闹的红尘。而静静的病房里,一只猫正在向一位老人,讲述着生命延续的古老秘密。 这一幕情景说不尽的滋味,甚至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 蔡老爷子本来僵硬的表情忽然有了一些变化。他在笑。 嘴角缓缓翘起,虽然没睁眼,脸上散发的神情却无比欢愉,像是看见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一痕红晕在他的两颊出现,他突然睁开一直紧闭的眼睛,浑浊的眼球迸发出喜悦的光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两眼再次合下来,右手无力从床边脱落,耷拉下去,心电图示波器上呈现出一条毫无起伏的平平的横线。 秘书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沉声说:“上午十点十分。” 喵喵师父爬过蔡老爷子的尸体,一纵身跳到我的怀里。说句实话我有点腻歪,毕竟它刚才对着一个将死的人说了半天话,现在又拱在我的身上,我浑身都痒痒,不舒服。 它刚进我怀里,外面大门开了,达叔看了一眼老爷子的尸体,不在执着,让开了路。外面蔡家的亲属朋友,各色工作人员,大夫护士,“呼啦啦”涌进一大帮子。蔡老的两个女儿扑在尸体上,“哇哇”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啊……你怎么就走了……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我的爹爹……” 喵喵师父突然低声喵喵叫了两声,伸出小爪子指着外面,它没说话,用行动示意我们跟着它走。 我和解铃对视一眼,我们一起往外走。刚走了没两步,蔡老爷子的小女儿,那个漂亮女人突然跑过来,一把抓住解铃的肩膀,咬牙切齿:“你们不准走!话没说明白谁也不能走!老爷子怎么死的?你们没进来前还好好的,怎么你们来了他就……” 解铃笑眯眯道:“你是不是想知道老爷子临终前都说过什么。” “他说过什么?”漂亮女人下意识问。 “礼下于人就要有点好的态度嘛。大家都是文明人,有什么好商量,何必动刀动枪呢。”解铃笑:“以后再求人记得有点礼貌,别编造无聊的理由,对不?大家都是成年人心里都有数,玩那些没意思。” 解铃的口气就像教育自己女儿差不多。 蔡玉成赶紧过来解释:“小姑,老爷子是自然死亡,和人家没有关系。你没看到老爷子临终前的表情吗。” 蔡老爷子的尸体躺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反而有种解脱般的欢悦。 这时,喵喵师父不停地喵喵叫,显得非常焦急,小爪子一直指着病房外面,示意我们赶紧去。 第四十九章 追踪灵魂的猫 解铃对蔡玉成说:“玉成,我们还有急事,先走一步。” 漂亮女人还想再说什么,蔡玉成这人真不错。赶忙拦住她,对我们使眼色,然后做了个电话的手势:“等我这边处理完。咱们再联系。” 老爷子过世之后,老蔡家必然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千头万绪,我们就不搀和了。喵喵师父焦急地喵喵叫着,不停用爪子指着门外。 我和解铃走出病房,喵喵师父突然从我的怀里挣脱出去,喵喵叫着。顺走廊往前跑。 我有点犯迷糊,解铃拉着我,示意跟猫走。 我和他在猫的后屁股跟随,医院走廊里出现奇怪的一幕,一只白猫喵喵叫着在前面跑,后面两个大男人一路小跑跟着。有不少人看了都骂我们没有公德心,到医院带猫也就罢了,居然还不看好。 有护士拦下我,跟我重申医院里不准带宠物。我焦急万分,又不好和她做什么解释。就看到解铃和白猫,一路下了楼梯,眼瞅着要没影了。我好不容易打发了护士,狂奔追过去,一路下楼梯,连跑带蹦,终于追上了解铃。 这时,我们到了医院一楼大厅的后门。医院后面有一条水沟,最近才下过雨。散发着很难闻的气味。旁边有一些专用的垃圾桶,回收医疗垃圾,熏得人脑仁疼。尽华坑才。 就看到白猫喵喵也不嫌埋汰,踩着地上的水,顺着一条胡同跑了进去。 我和解铃赶紧跟上,还没从胡同出去,就听到外面隐隐有哭声。等跑出胡同,眼前的一幕让我惊住了。这里有一间非常简陋的临时停尸间,敞着门,墙皮表面泛着水垢一般的深黄色,不仔细看还以为这里是锅炉房。门口摆着小小的花圈,有几个戴孝的男人在门口说话,还有两个老娘们正在嚎啕大哭。 白猫喵喵跑到停尸间旁边,支着身子,把头探向里面的窗户,不停地喵喵叫着。 我们走过去。门口这些人估计都是丧者家属。这里罕为人至,几乎没有人来,他们看到我们觉得奇怪,上上下下扫了我和解铃一眼。 解铃低声问:“带烟了没有?” 我赶忙从兜里掏出来,解铃道:“打火机给我。”我不明白他想干什么,还是照着话做了。 解铃走过去,居然凑在丧者家属中间,给这几个男人一人递了一根烟,这些人互相看看,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解铃用打火机帮这些人点上烟,沉痛地说:“节哀顺变。” 有人尝试着问:“哦,你是不是小李找来帮忙的朋友?” “是啊。过来早了一点,还没见到小李。几位大哥节哀吧。”解铃瞎话张口就来。 一个老男人抽着烟,吐出口烟圈,感叹说:“老太爷这辈子苦啊,接下来的丧事我们打算好好操办一下,让他老人家风风光光走。” 解铃指指里面:“我和朋友一起来的,我们能瞻仰一下老爷子的遗容吗?” “哦,可以可以。”老男人说。 解铃招手,我赶紧过去,我们走进停尸间。这个停尸间分前后两层屋子,前面屋子有两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正在喝茶唠嗑,看我们进来也不阻止,可能以为我们是丧者家属。后面的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有很大的空间。 我们刚一进后门,没来由的我全身阴冷,感觉到腰里的鬼面杵似乎在铮铮颤抖。 这里空空荡荡,什么摆设也没有,只在房间的中间摆了一张巨大的尸床。一个老头穿着中山装躺在上面,身上蒙了一层白单子,这个人就是死者了。 老头脸色铁青,七窍塞着棉花,紧闭双眼,冰冰冷冷。一看到这个场景,我浑身不舒服,关节隐隐犯疼,就像重度感冒一般。 这时,脚边传来“喵喵”的声音,白猫喵喵不知什么时候也钻了进来,我抱起它低声问:“怎么了?这里有什么特别的?” 喵喵师父舔着爪子说:“蔡老爷子的魂儿进来了。我在追踪他的魂魄,确定他转世后的方位。” 我和解铃面面相觑,解铃看了一眼整个停尸房,他说道:“我们能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喵喵师父说:“不要干扰他转世的过程,确定他的落脚点就可以了。”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更应该去妇产医院投胎。”我说。 “哪有那么简单,”喵喵师父居然呲牙笑:“魂魄此时浑浑噩噩,走哪算哪,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引导他。” 我们正说着,背后突然有人怒吼:“谁让你们把猫带进来的?!” 回过头看,那两个看停尸间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其中一个眼珠子都圆了:“知不知道这里规矩?带猫是大忌讳。你们真行,快点出去吧,如果让外面那帮家属看见,揍你们都白揍,我们也惹麻烦。” 我手一松,喵喵师父从怀里跳出去。工作人员脸都白了:“别让猫乱跑。” 白猫喵喵一下窜进了停尸间,到了尸床附近。外面的家属听见声音不对,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工作人员不敢承担责任,只能说:“这两个人把宠物带进来了。” 他话音刚落,解铃已经瞅机会退到角落,对我喊了一声:“跑!” 他撒腿就往外跑。我还傻乎乎地想辩解两句,一看家属们怒目圆睁的眼,就知道情况不对劲,解铃已经跑远了。我暗骂一声,瞅着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我也跑了出去。 等我们跑出去,这伙人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老男人把烟扔在地上,大吼一声:“追!草泥马,哪来的小逼崽子,居然敢动老太爷的尸体,扭送公安局。” 这些人呼啦啦在后面追我们,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才想到喵喵师父还关在停尸间里,这时也顾不得了,我要落到这帮人手里,最轻能揍个半死。 跑过场院,后面是医院停车场,此时车辆云集,正在进车,我和解铃来回穿插,后面的家属追不上了,草爹草妈的破口大骂。 我们跑出医院,钻进个破胡同里,解铃靠在墙上喘气,看见我来了,乐得直不起腰。 “怎么样,刺激吧。”他说。 “你也太没义气,说跑就跑,把我一个人扔下。”我说。 解铃道:“只能说你太老实,那些人能允许你讲道理吗,还不是自己吃亏。” “坏了,喵喵师父怎么办?”我急道。 解铃哈哈笑:“那老东西可比你精明多了。别说那些人,就再来一个连,也别想抓到它。” “你说谁是老东西?”一个声音从上面传来。 我们抬头看,喵喵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它正蹲在平房的屋顶,从上向下俯视我们。 喵喵师父说:“前世上师已经逝去,我虽然是转世,但我还是我,我就是猫!在猫的世界里,我属于正当青春年华,可不是什么老东西。”说着它从屋顶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解铃道:“是我口误,这样吧,一会儿给你买根香肠赔罪。” 喵喵师父心满意足,舔舔爪子:“这还差不多。蔡老爷子的魂儿顺着东南方向走了,我们还得追过去,小的们,跟我来!” 它颠颠跑远了。 “我怎么在它的身上一点都看不到得道高僧的风度。”我感叹说。 解铃说:“这你就不悟了,按说你也是得道高僧的转世,我在你身上一样也看不到高在哪里。你就是个典型的屌丝。” 我尴尬:“你别拿我说事。” 解铃说:“转世和夺舍是两码事,转世之后虽然能继承记忆,可受到生存地域、生理结构、教育环境的影响,性格和认知都会和前世有所变化。记忆就像是数据,不同的机器对于数据的读取方式是不同的,而数据的读取方式恰恰就决定了这台机器的性能和用途。” 我点点头:“大概明白了,同样一把刀,是用来杀人还是切水果,刀是不变的,变的是人对刀的理解。” “差不多吧。”解铃说:“依你的智商能理解到这个程度也算不容易了。” “去你大爷的。”我骂。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追踪喵喵师父,或走或跑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到了一片居民小区。 这片小区人气还挺足,绿化和周边设施做的挺好,有不少人在凉亭里遛狗聊天,各式饭店煎炒烹炸开始做饭,空气中飘着淡香。一个羊汤馆门口拴着几只绵绵叫的羊,桌子上的案板血糊糊的,围着一群人正在看热闹,一会儿要杀羊。 旁边是个美容院,门可罗雀,一个客人都没有。美容院的小服务生,正在门口台阶上玩手机。里面几个理发师在闲聊。 对面有一家殡葬店,开在这里特别突兀,还好店老板比较低调,怕惹附近居民不高兴,只开了一个小门,上面也没打招牌。 此时喵喵师父已经跑到了殡葬店的门口,喵喵叫着,表情焦急万分。 第五十章 再送他一程 “这家殡葬店有问题?”我说。 解铃若有所思:“里面是有一些阴气,不过这样的地方也正常。走,进去看看。” 我们两个人一只猫走进大门,门口有电子铃声。提示有客人到。这样的店铺很少有顾客主动上门,里面是会客厅,摆着旧沙发和茶几。还有一台老式的彩电。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伙子正双脚搭在茶几上看手机视频,听到门口的提示音,抬起头看到我们。 他先是愣了一愣,这地方看见客人简直太稀罕了,他赶忙站起来:“两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喵喵师父叫了两声,径直往里面的屋子跑过去。 “这只猫是你们带来的?”小伙子懵了。 “里面是卖什么的?”解铃问。 小伙子眨眨眼道:“里面是纸马铺。卖的都是纸钱、金山银山、童男童女之类的东西,你们要买吗?” “看看行吗?”解铃问。 “行,行,你们如果是批发买,我们这里还有折扣,都是出厂价。”小伙一边说一边到柜台后面翻出彩页宣传册,里面是各式纸钱,还有纸糊的别墅汽车液晶彩电高档手机什么的,我一边翻页一边和他砍价。这时解铃已经追随喵喵,进到了里面的屋子。 我心急火燎,没空再跟他胡扯蛋,说道:“我们进去看看现货。” 小伙子倒是挺热心:“行,行。”和我一起走了进去。 里面空间很大,但格局非常古怪,屋子里布置得满满当当,只留出一条进到里面的小路。入门的墙边挂着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地藏王,香炉里全是香灰。墙上挂满了各色纸扎的童男童女。手艺做的倒是不错,表情勾勒得栩栩如生。不过这玩意做的越像就越吓人,让人看了以后浑身发麻。 地上摆满了别墅、金山银山之类的东西,角落里乱七八糟堆着纸钱和金银元宝。虽然是白天,屋子里却极其阴沉,四面无窗,黑森森泛着冷意,看着墙上这些童男童女,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喵喵师父顺着狭窄的过路小道钻到了里面,解铃也跟了进去。尽每协扛。 我对小伙子说,我也进去看看。这么窄的过道,挤不下几个人,况且这里的东西也不怕人偷,小伙子便没进去,站在门口等我们。 我顺着小路进去,里面相当狭窄。挤挤挨挨的,越走越暗,到处都是祭品,透出一股极其阴森的意味。 我看到解铃和白猫站在路的尽头,一人一猫正在聚精会神看一样东西。我好不容易挤过去,发现他们在盯着一个风车看。 这面柜台上扎满了各种深颜色的风车,都是用纸糊的。在我们当地,出殡和落葬的过程里必须要用到风车,一般是插在坟头,让风吹着转,转得越快说明这家后人越兴旺,也算一种习俗吧。所以本地殡葬店,在卖其他祭品的同时,都会搭上风车。 他们居然在盯着这东西看,怎么回事呢?解铃和喵喵表情很严肃。 “怎么了?”我轻声问。 解铃努努嘴:“看这个红色的风车。” 我盯着那风车看,看了一会儿果然看出名堂,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风车居然在缓缓转动。要知道,此时是在房间最里面,没有窗,一丝风也没有,这个风车居然可以无风自转?! 这也太诡异了,我紧紧靠近解铃,咽下口水说:“怎么会这样?” 解铃道:“有灵进来了。纸马铺里的东西都是死人的祭品,店铺常年和丧家做生意,属于连接阴阳两界的所在,所以这里能够感知到很多灵体的反应。” “这个灵是蔡老爷子的?”我小心翼翼问。 白猫说:“对,他的灵魂来了。” 黑沉沉的屋子,我四下打量了一下,全身发毛,磕磕巴巴说:“他不会是投胎在这里吧?” 解铃和白猫没有说话,表情凝重。忽然红色的风车缓缓停下来,一片风页指向了右方。解铃走过去,这里摆放了几尊纸人,高度不到一米,做的很精细。 解铃挨个查看,我知道这里有问题,也提心吊胆地看。 “你们想买纸人?”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我正全神贯注,吓了一哆嗦,转头看,那小伙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这个纸人怎么卖?”解铃指着一个童男问。 “这个啊,二百。”小伙子说。 “买了。”解铃对我使个眼色:“掏钱吧。” 我靠,怎么让我掏钱?我不好说什么,磨磨蹭蹭掏出皱皱巴巴的二百块钱。解铃让我抱着这个纸人,我们一起从店里出来。 小区居民楼后面,有一片私人开设的菜园子,此时没什么人,我忍不住问:“买它干什么?” 解铃看看喵喵,严肃地说:“因为蔡老爷子在里面。” 这句话把我说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蔡老爷子的……魂儿在这个纸人里?” “对。”解铃说:“他的魂本来想投胎的,结果错把这个纸人当成肉体凡胎了。” “怎么会这样?”我看着怀里的童男,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还真别说,这个童男五官虽是工笔雕画,但栩栩如生,此时看起来似乎真有一些灵气在流转,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生气。我吓得一哆嗦,纸人“噗哧”一下掉在地上。 白猫跳过去,把纸人用鼻子顶起来,让它的正面朝上。喵喵师父舔着爪子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蔡老爷子已经转世成功了。” 解铃苦笑:“确实是成功了,他转世成了一个纸扎的童男。” 我喉头咯咯响,这一切也太诡异了。 喵喵师父说:“这可不行啊,不能让他的魂魄就这么桎梏在纸人里。” 解铃点点头:“趁魂魄懵懂未醒,还没有和纸人合为一体,我们再送他一程。” “这可有违天道,可能会引发不可想象的后果。”喵喵师父说。 “劫数。”解铃道:“所有的一切,包括我们现在将要做的,都在劫数因果之内。” 我有点听明白了:“如果我们把纸人里的蔡老爷子魂魄送走,他再转世的结果就会不好?” 解铃想了想道:“看怎么说了,上师不也转世成猫了,现在不也过得津津有味。” 喵喵师父挺起前爪,不满意地说:“别拿我做例子。” 解铃笑:“当然,蔡老爷子的境界和上师没法比,上师哪怕成猫成狗成牛成猪,都能坦然接受,以平常心获取此生的智慧。但蔡老爷子如果转世的结果不好,以他的心气,恐怕能活活气死。” “总比现在强。小解,你配合我作法。”喵喵师父说。 解铃把纸人架起来,立在地上,让我去买了一瓶矿泉水。他把水倒在手上,然后抹在纸人的额头,喵喵师父也沾了沾水,抹在纸人的身上。 解铃嘴里念念有词,用红绳拴住纸人的右胳膊,他说道:“我只能作法让魂魄离开纸人,接下来只能靠你了,喵喵师父。” 喵喵师父没说话,表情很严肃。 解铃拿出打火机,一边念着词一边点燃了纸人,火苗窜得很快,时间不长,大火就烧到了纸人的上身。纸人整个被大火烧得卷曲起来,栩栩如生的表情似乎特别痛苦。白猫喵喵后脚站在地上,举着前爪说:“死亡转世,烈焰焚身,这也不次于炼狱之苦了。” 它开始喵里喵气地诵经。 纸人烧着烧着居然腾空而起,如孔明灯一般缓缓向上面飘去。烧出的大火带着浓烟如同云雾,纸人竟像是成仙一般,飘渺而升。 眼前这是一座很高的住宅楼,估计怎么也得有二十层,修建得有年头了,外面表墙都已发生了墙皮剥落。只见纸人顺着大楼墙体越升越高,越烧越小,火焰渐渐变小,最后烧尽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灰烬,就像从来没存在过这个世界里,无影无踪。 喵喵师父舔舔爪子:“走吧。” “他能成功转世吗?”我问。 喵喵师父道:“已经转了。” 解铃也没想到,我们对视一眼,我问:“他转到哪里了?” 喵喵师父道:“现在不可说破,半个月以后我们再来。” 解铃哈哈笑:“比我都会卖关子。”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边接通电话。好像有挺严重的事情,挂了电话他走回来说:“一回来就是急事,廖警官找我,又出了一件棘手的灭门案。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罗稻,喵喵师父就交给你了,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半个月以后,咱们再来这里。” 我一听灭门案,赶忙问:“用不用我帮忙?” “到时候再说吧。真如果需要,肯定跑不了你。”解铃和我告别,自己走了。 我带着喵喵师父也要回去,刚走了两步,它忽然停下来,用小鼻子嗅了嗅,脸色有些变化:“不对劲。罗稻,花图郎是被埋在洞里了吗?” 第五十一章 蔡老的转世 我说:“我眼睁睁看着他被乱石头埋在洞里,我们跑出来之后,山洞发生了坍塌。怎么,你怀疑他没死?不可能。山体都塌成那样,他如果还能活着出来,那简直就不是人了。” “好吧。”喵喵师父看看我。说道:“可能是我多虑了,我们回去吧。” 我带着喵喵回到家里,很长时间没在家住了,先放水洗了个热水澡,左手三根手指断了,在尼泊尔简单处理了一下,还要回来找医院重新包扎。这些都是麻烦事。喵喵师父很满意现在的条件,我没养过小动物,按照网上搜来的常识,简单布置了猫窝供它休息。喵喵师父不喜欢猫粮,特别喜欢青菜、鱼肠和牛奶,我都尽量满足它。 我和喵喵不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更像是朋友,它住在我这里,想上哪就去哪。根本不打招呼。很多时候,猫窝都是空的,它已经不知何时跑出去了。不管去哪,到了夜里会准时回来。这只猫比我可潇洒多了,想玩就玩,想走就走,真把我这当旅馆了,就是回来睡一觉。 喵喵师父喜欢看书,我的书不少,它有时候不出去。就趴在窝里翻书看。它看书的速度很快,几乎一目十行,看到兴奋处还喵喵叫着,似有所得。 这期间,解铃忙活他的事情,打电话一般也不接,弄得神神秘秘,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又进入了挂机状态。 大概一礼拜后,我应邀参加了蔡老爷子的葬礼。 葬礼非常盛大,一水都是豪车,绕着城市转一周,洒的纸钱铺满整个马路。追悼会上连市里领导都出席吊唁,站在前面的几乎都是社会贤达和精英,我这样的只能被挤在最后面。 老爷子骨灰送到了市内最大最豪华的墓地,没有和普通死者埋在一起,而是在一处风水绝佳的山顶。修了一座汉白玉的墓。墓地旁边居然还修了一座凉亭,为老爷子遮风挡雨。 葬礼接近尾声的时候,蔡玉成叫住我,我们寒暄了几句,他显得非常疲惫,看样子后续的事情还有不少。他通知我明天到集团总部的财会部去签字收钱,算是这些日子的劳务费。问我能不能找到解铃,我苦笑,解铃现在在哪我都不知道。他让我顺便一起把解铃的那部分也签收了。 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蔡玉成显得心不在焉,哈欠连天。我考虑了一下,没告诉他爷爷再转世的事情。现在还不明朗,到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我到集团办理领款手续。看到发放的劳务费,我眼都直了,居然有十万。虽然在有钱人眼里,十万可能也就是一顿饭钱,可在我这就是天文数字。说实话我们这一趟寻找转世灵童之行,经历坎坷,跌宕起伏,但最后的效果对于蔡老爷子来说并不明显,我甚至有一种拿别人钱办自己事的愧疚。 行啊,十万就十万了,对于老蔡家这点钱就是九牛一毛,就当他们资助山区的孩子了。 我哼着小曲离开集团大楼,先逛了逛超市,买了许多生活必需品,又给喵喵师父买了一些好吃的。解铃介绍来的这个活,让我见到了实实在在的实惠,我觉得跟着解铃干也不错,生活不但不枯燥,而且还有切实的收益,遇到蔡家这样的大款土豪,随便甩点钱就够我忙活好几年的。 我给解铃打电话,这次他接了,他很忙,听说蔡家发了十万劳务费,也引不起他多少兴趣。他哦哦了两声,告诉我他现在处理的事情比较棘手,这段时间可能会忙一些,钱先存在我的户头里,等他方便再说。 我知道解铃正在忙活一件灭门案,心里痒痒的,想问问他这件案件是怎么回事,还没张口他就把电话挂了。 我提着一大堆东西回到家里,喵喵师父正在看书,我把买来的食物堆在它的窝旁,喵喵师父说:“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 我笑着说:“老蔡家给的劳务费。”我把我和解铃帮蔡家工作的性质解释了一下。 喵喵师父拆开一袋奶,把奶倒进盘子里,舔着说:“罗稻,我打算以后不走了,和你一起住。咱们两个本来就有缘,都是上师转世,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我看你也别干别的工作了,就和小解在一起,你本来就是金刚身,天赋异禀,再去忙忙碌碌干一些没营养的工作,那是耽误了自己的天赋,也违背了上师转世的原意。你应当承担起俗世中降妖除魔的责任,放心吧,我也会帮你,我挺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 “那感情好。”我说。我的人生非常奇怪,就是没有工作缘,自从出了社会就没找到过好工作,最长的工作也不过干了两年。真赶上姜子牙了,出山之后四次经商全部失败,干什么赔什么,裤子都快当了,后来怎么样,找到了自己的正确位置,当了一国宰相。 我保不齐就是这样,干别的碌碌无为,白耗青春。守着上师的金刚身,天生就有降龙伏虎的责任和命运。 又过了一个礼拜,我天天无事可做,除了偶尔和朋友出去吃吃饭喝喝酒,剩下事就在家里养膘,天天对着账户的十万块钱傻乐。 这天喵喵师父说:“叫上小解,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找蔡老的转世。” 我给解铃打电话,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有时间,我们约定好到上次去过的居民小区集合。 我带着喵喵师父打了车,到小区的时候,看到解铃已经到了。 这些日子不见,他显得有些憔悴。他看到我和喵喵师父就乐:“你们现在可以成个组合了。” 我把这几天做出的决定,和解铃说了,我和喵喵师父以后跟着你干。解铃笑:“行啊,有你们两尊大神,我求之不得。” 他这话有调侃的意思,我还是被逗乐了,自己居然也成大神了,真他妈的舒服。 解铃说:“我现在碰到一件非常棘手,诡异莫测的案件,毫无头绪,我正在前期跟进,倒也不急。咱们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馒头一口一口地吃,结束了这段公案再说。” 我们跟着喵喵师父来到小区里的住宅楼,正是当时我们在楼后烧纸人的那栋。这住宅楼真是有年头了,里面虽然很干净,但能看出设施老化,墙皮都泛着陈年的黄色。我们坐上电梯,一层一层往上走,到了十五楼,喵喵师父突然喊了一声:“停。” 解铃摁动电钮,我们从楼上下来。这种老式住宅楼,有着很长的走廊,旁边一侧是临街的窗户,另一侧是居民房,楼道里摆满了居民的盆盆罐罐,走廊里飘荡着一股馊了的菜味。 走廊里有群人正围成一圈。我们挤进去,就看到人群中站了个小伙子,手里拿着个手写板,脸红脖子粗地申辩着什么,旁边人都说他在吹牛。 小伙子急眼了:“我捡来的狗真的会算数。” 他踢了一下,我看到在他的脚下,蜷缩着一只黄白毛的小狗,非常娇弱,咪咪叫着,不像狗到像是一只没发育好的小猫。 小狗抬起头,眼泪汪汪看着小伙子。小伙子在手写板上写下一个简单的加法算式:1+2。然后对小狗温柔地说:“赶紧的,就像在家里一样,你告诉我这个算式等于多少,说对了晚上我给你买排骨吃。” 小狗低下头,咪咪叫着,不看他。 旁边人哈哈笑,开始讽刺小伙子。小伙子抚摸着小狗的脑袋,生着气说:“是谁把你从垃圾箱里抱出来的,要没有我,你他妈早被野猫叼走了。知道我为什么收留你吗,就是看你这条狗还算聪明。我跟你说明白了,你不给我面子,我也不给你面子,你哪来哪去,我再把你送回垃圾箱。” 小狗依旧低着头。 周围人开始散场,有人讥笑说:“狗会算算数?就算有这样的狗也不会跑这来,早让马戏团收走了。” 小伙子急了,一脚踢在小狗的身上,他这一脚力气多大吧,居然把小狗踢飞了,摔在墙上。 有个大妈看不过去了,骂道:“你是不是造孽。”尽每讨圾。 “我家的狗,不用别人管,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小伙子狂吼,他回到自己家,时间不长,居然从里面牵出一条哈士奇。这哈士奇相当凶猛,威风凛凛,一抖落全身的毛真是霸气十足,颇有王者相。 小伙子拍拍哈士奇的脑袋,对着墙角的小狗说:“咬它!咬死它!” 大妈赶紧拉住他:“小伙子,你别造孽,你如果不稀罕要它,就给我,我养。” 小伙子说:“行啊,拿一千块钱,狗就抱走,要不然免谈。我的狗,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旁边人都劝大妈算了吧,别趟这个浑水。 我看得纳闷,不知道喵喵师父把我们领到这里是为了什么。这时,喵喵师父伸出爪子,低声喵喵地说:“这只小狗就是蔡老的转世。” 我和解铃都震惊了,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时,那小伙子已经松开哈士奇的绳子,大喊一句:“咬死它!”哈士奇箭一般地向小狗窜过去。 第五十二章 请写出我奶奶的名字 哈士奇又高又猛,狗眼溜圆,尖牙淌着哈喇子。围观者就算看不过去,也不敢过去阻拦。这条大狗太吓人了。 哈士奇来到黄白毛小狗面前,张开巨大的狗嘴,喷着热气,一口咬了下去。 我在后面看得着急。赶紧说:“别被咬死了。” 解铃有些疑惑,看了看喵喵师父,然后对我轻轻摇摇头,表示不要轻举妄动。 喵喵师父聚精会神地看着,它并没有示意我们去阻止。 哈士奇去咬小狗,本来病病怏怏柔弱无比的小狗,忽然在地上打了个滚,堪堪避过哈士奇的狗嘴。一纵身居然跳到哈士奇的后腿附近,张开小嘴,露出还没成熟的狗牙,一口叼在哈士奇的腿上。 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索,迅猛无比。 周围人都做好了小狗惨死哈士奇嘴下的准备。没想到小狗在如此绝境居然还敢反击。而且它斗争的对象是比自身体形大很多倍的猛犬,大家都开始为小狗叫好。 小伙子脸上挂不住了,不住地呵斥哈士奇,破口大骂,让它赶快给这只小狗咬死。 哈士奇眼珠子都红了,弯过脑袋去咬小狗,可怎么也够不到它。哈士奇开始上下颠簸,来回甩动后腿,小狗被甩得整个都横在空中,但是它抱定信念,紧紧咬住就是不松口。爱怎么甩怎么甩,你有千般计我有老主意。 小狗咬的真狠啊,家养的哈士奇毕竟不是藏獒,折腾一阵终于老实下来,趴在地上呜呜哽咽。小伙子气的发疯,觉得丢了面子。回到屋里居然拿出一根台球杆,用杆子头猛地一捅小狗,小狗已经耗尽力气,虚弱得不行,被他捅落在地上。 小伙子用杆子头把小狗挑起来,朝着对面的墙上重重摔过去。 围观里有女孩子。“啊”一声惊叫,挡住眼不忍看。 这么小的狗狗,摔在墙上,肯定骨断筋折,能砸出满墙血。 小狗已经放弃抗争,索性闭上眼,在空中滑行的时候显得无比坦然。就在砸到墙的瞬间,突然一个影子闪过来,凌空飞渡,跳到半空接住了小狗,然后落在地上,干净利落。大家仔细看,才发现不知何时来了一只白猫。这只猫居然飞在空中,用嘴叼住了急速砸向墙面的小狗,挽救了一条小生命。 这个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有的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实在是太神奇了。 喵喵师父叼着小狗来到我的面前,把小狗放在我的脚边,轻轻说了一句:“买下它。”然后一闪身,跳到电梯前,示意解铃摁电梯按钮走人。 小伙子提着台球杆走过来,非常不礼貌地用杆子头指着我:“我草,那猫是你的?” 我抱起小狗,从兜里掏出钱夹子,点出十张红色百元钞递给他:“这狗我买了。” 小伙子笑了,把钱接过去,点完之后马上又变了脸:“我家哈士奇被那条野狗咬伤,这个医疗费怎么算?” 这时电梯门开了,解铃和喵喵师父走了进去,解铃探出头,笑眯眯说:“活该!” 小伙子怒了,破口大骂,抄着杆子要过来拼命。解铃从电梯里突然飞出一脚正踹在他的小腿上,那小子哎呦一声坐在地上,抱着腿一阵惨嚎。 我瞅这个乱劲赶紧钻进电梯,电梯门一关,开始往下降。 电梯里谁也没说话,我憋不住乐:“你可真行。” 解铃道:“我这是为了他好,就他这个样子出去混社会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希望这一脚能让他明白一点做人的道理。喵喵师父,我这算不算悲天悯人,含辛茹苦?” 喵喵师父十分严肃:“算,按我的意思应该揍的再狠一点。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上辈子都是猪猫狗转世,身上兽性未脱,没有人味。遇到这种人,平常的说教手段用不上,就得用鞭子抽。” 我们走出小区,我抱着这只小狗,非常茫然:“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小狗“咪咪”叫着,抬头看我们,眼里居然浸着豆大的泪珠,全身瑟瑟发抖。 解铃摸摸它的头,叹口气:“老蔡啊老蔡,如此执于生,到底有什么好?!这样吧,你先带回家好好安抚它,然后通知蔡玉成,让他来处理。” 我把小狗带回家,正好妹妹罗小米来了,她看我带狗玩猫的,惊讶地说:“哥,你什么时候喜欢养小动物了?” 其中过程太复杂太匪夷所思,一时半会我也没法解释,只好敷衍了几句。 喵喵师父有外人在的时候,尽量不说话,它趴在猫窝里睡觉。我把小狗交给罗小米,女孩对待小动物肯定会耐心。 罗小米非常喜欢这条狗,给它洗了澡,还喂了牛奶。这条狗真是顽强,被那个小伙子那么揍,身上居然没什么伤。它又恢复了活泼,在地上又跳又蹦,甚至拱到我妹妹的怀里。尽休木巴。 我一想到它是蔡老爷子的转世,看它这般举动,浑身不舒服,从罗小米手里接过它,拍拍了小脑袋,让它老实点,然后把它放到猫窝里。 喵喵师父十分不满我的安排,可是碍着我妹妹也不便说什么,只好勉强接纳。 小狗对喵喵师父十分敬畏,在猫的旁边乖乖趴着,一动不敢动。 我看着这一猫一狗,感觉非常诡异,甚至有些害怕,一想到他们前世都是人,真是觉得特别腻歪。 第二天,蔡玉成从百忙中抽出时间过来了。他现在换了一身装束,西服革履的,还真有点上位者的意思。眼神有些惺忪,弄得日理万机一样。 他看着我和解铃说:“有什么事发生了,弄得这样神神秘秘。” 解铃说:“你有个思想准备。” “怎么?”他眨着眼问。 “我们找到你爷爷的转世了。”解铃说。 “什么玩意?!”蔡玉成大惊失色,差点没蹦起来。能看出他对爷爷非常有感情,不像那些儿女们各有各的心思,他对蔡老爷子的感情非常纯净。 他着急地问:“在哪?哦,转世了,现在还是婴儿吧。”他坐立不安,拉着解铃的手不停地问。 解铃咳嗽一声:“老爷子的转世……就在这个家里,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到底怎么了?你想急死我啊。”蔡玉成说。忽然他明白过来,这人还是很聪明的,他磕磕巴巴问:“我爷爷……转世之后……难道不是人?” 解铃和我对视一眼,拍拍蔡玉成的肩膀,我们一起走进里屋。喵喵师父正在睡觉,一只黄白色的小狗在地上跑来跑去。 “我爷爷……在哪?”蔡玉成嗫嚅。 解铃把小狗抱起来,递过去:“这就是你爷爷的转世。” 蔡玉成虽然有思想准备,可还是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根本不敢接这条狗,吓得一屁股坐在电脑椅上,脸色灰青。 解铃说:“看看你,嘴上说想念爷爷,现在爷爷活生生在你面前,又吓得面无人色。这就叫叶公好龙。” 蔡玉成看着这条狗,实在无法接受,苦笑一下:“老解,你别说漂亮话,你如果换做我,突然有人抱着一条狗对你说,这是你爷爷,你啥感觉?简直就是冲击我的世界观。” “在尼泊尔发生了那么多古里古怪的事情,你不是都过来了。”我说。 蔡玉成说:“发生在外人身上,和发生在自己身上绝对是两个感觉。不行,我到现在还迷糊,看到这条狗我感觉害怕。” 解铃说:“你别急着害怕,先说说这条狗怎么办。你爷爷生前有没有什么遗嘱,关于他转世之后处理的。” “这个事得找达叔,我也不太清楚。”蔡玉成说:“等等,你怎么证明这条狗是我爷爷。” 我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纸,然后倒了一碟墨汁,解铃把狗放到桌子上。小狗爬到墨汁前,探出小爪子蘸了蘸,在空白纸上一笔一划开始写字。 蔡玉成眼睛越睁越圆,惊讶到下巴都要脱落,他看到这条狗写的是“玉成”两个字。 他好半天没说出话,眨眨眼说:“你如果是我爷爷,请说出我爷爷的生卒年还有我奶奶的名字。” 这条狗毫不犹豫,蘸着墨汁,在纸上写出一串数字,最后是又写道“蔡氏赵玉”四个字。 蔡玉成颤抖着说:“这真是我奶奶的名字,她嫁到我们蔡家,还保留以前的传统,冠以丈夫的姓氏。这个事外人不可能知道,是我们家族内部的传统。你真是我爷爷?” 小狗支起后腿,小脑袋表情非常严肃,点了点头。 蔡玉成有点相信了,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嘶嘶倒吸冷气:“这事真有些麻烦。爷爷,你给没给自己留下什么安排?” 小狗又点了点头,它蘸着墨汁,重重写了一个字“达”。 第五十三章 唯一的办法 蔡玉成一看就明白:“爷爷让我们去找达叔。” “这个达叔到底是干什么,你爷爷怎么这么信任他?”我问。 蔡玉成说:“达叔的爸爸以前是爷爷的老部下,后来达叔在乡间犯事也是老爷子摆平的,保他参军进了部队。退伍之后就来到集团做爷爷的贴身保镖,他对爷爷绝对是忠心耿耿。” 解铃把小狗抱到他的怀里:“剩下的事就是你们蔡家的私事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再搀和。” 蔡玉成抱着小狗。显得特别无助:“老解,老罗,你们再陪陪我吧。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慌慌的。哦,你们两个从现在起就算是我雇佣的,行了吧,该多少钱给多少钱。” 还没等我们说话,忽然喵喵师父抬起头,从猫窝里窜出来,说道:“既然玉成这么诚恳,我们就再帮帮他。” 我有些迷惑,喵喵师父的态度很古怪。解铃若有所思。说道:“那好吧,听喵喵师父的。” 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商业帝国的继承,可以说十万火急。蔡玉成驱车带着我们去找达叔。 达叔按说很有钱,可行事非常低调,住在市中心一套公寓里,以他的身家买套别墅都绰绰有余。我们到的时候,达叔一家三口都在。他老婆是个很温婉的女人,正抱着小儿子玩着玩具。 听蔡玉成说,自从老爷子过世之后,达叔想辞职,可集团不批准,现在只挂了个保安部部长的头衔,从来不去公司。达叔说,他看到蔡老爷子的儿儿女女为了那些蝇营狗苟的私利打得不可开交,直至兄弟反目。他看得闹心,不舒服,索性就不去了。 看到我们上门,达叔还挺看重蔡玉成的,问他有什么事。 蔡玉成犹豫一下,对达叔说,是关于爷爷的事情。 达叔脸色一变,走回厅里和老婆说了两句话,女人带着孩子进里屋去了。达叔搓着手让我们到客厅里坐,他泡来茶水:“我尽量不让公事干扰到家庭的正常生活,家里人知道的越少越好。说吧玉成,你爷爷怎么了?” 蔡玉成嗫嚅了一下,整理语言,把爷爷转世成狗的事说了一遍。达叔听完之后,努力想表现冷静,可表情出卖了他,整张脸近乎骇然。好半天,他指着蔡玉成怀里的小黄狗说:“就是它?”尽冬叼亡。 蔡玉成把小狗放在茶几上,小狗跑到达叔的近前,两条后腿支着,探出两只前爪居然做了个很像作揖的姿势。达叔看到小狗做出这个动作,几乎震惊地差点跳起来。他好半天才说道:“这是老蔡家祖辈传下来的传统,回老家祠堂祭祖的时候,主持长老才能做的姿势。你……真是老爷子?” 小狗能听懂人话,点点头。 达叔迟疑一下说:“不是我不信啊,这件事有点太匪夷所思。如果有人提出疑问,说是你们买了条狗培训一下,冒充老爷子呢?” 蔡玉成急忙道:“狗再聪明也不会写字吧,这条狗会写字。” “它会拿笔?”达叔疑惑。 “蘸墨汁写。”蔡玉成说。 达叔想想说:“这样吧,我的笔记本电脑有电子朗读软件,老爷子生前会使用电脑打字,这条狗如果真的是老爷子,它可以用这套软件来辅助说话。” 他从茶几下面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笔记本电脑,开机后调用了一个软件,里面有电子朗读声,还可以选择男女发音。达叔设置好了,然后把笔记本一转,对准小狗,示意这条狗来操作。 小黄狗趴在键盘上,用小爪子费力地摁动,软件开始断断续续地发声:小达……是我……把密码盒拿来……带我……去集团总部…… 达叔惊讶地跳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嘴始终合不拢。这次他是真服了,已经完全相信。他让我们稍等,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公文包,他说道:“老爷子临终前曾经在律师和公证处的见证下,留了一个密码盒。密码盒上的密码是他自己设定的,没有外人知道,他在遗嘱里说,不管是谁打开这个密码盒,都将继承他在集团里最大的一笔股份。我们现在就去办理。” 我们十万火急来到银行,这个密码盒被委托藏在银行的保险柜里。达叔办理手续,领出了密码盒,又给公证处的小刘打了电话,带着我们风驰电掣来到集团总部。 蔡家在市中心有整整一栋办公楼,主办公楼层在第七层,刚出电梯,在走廊里就能听到一声低一声高的争吵声,所有的员工都停下工作,饶有兴趣地或站或坐侧着耳朵听热闹。 有不少主管领导认识达叔,上前打招呼,达叔问怎么了。有人偷偷告诉我们,蔡家小女儿来了,不但她来了,还带了一大帮三亲六故好朋友,还有几个律师,正在总裁办公室和蔡总裁对峙。 现在集团总裁就是蔡玉成的二叔蔡强。 豪门撕逼和普通老百姓家也差不多,无非都是骂街。 这样的事我和解铃都没法处理,我们挤在后面看热闹。解铃在这里显得特别扎眼,尤其他的光头,不少女孩都情不自禁去看他。 达叔带着公证处的工作人员走在前面,蔡玉成抱着小狗走在后面,一行人进了总裁办公室。我和解铃找了两个空位置坐下,喵喵师父趴在我的脚边舔爪子。时间不长,聚过来几个漂亮女孩,穿着职业装,蹲在地上拿着水和小食品逗着喵喵师父。 喵喵师父不理她们,打了个哈欠别过脸睡觉,那些女孩咯咯乐,跟我打听这是不是我的猫。 解铃在旁边笑,觉得有意思,这时有一个挺漂亮的女孩过去主动搭讪他,问他是不是这里的员工,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居然还主动给解铃接了水。我以为解铃能木讷脸红,谁知道他游刃有余地和女孩开着玩笑,逗得她直乐,我在旁边看的直冒酸水,妈的,怎么没有女的主动找我。 解铃还是挺有人格魅力,而且骨子里有股不同于办公室白领的江湖豪放感,确实挺招小姑娘。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解铃没有恋爱。除了有时不辞而别然后人间蒸发,解铃还是具备了做一个好男友的条件。或许是他所从事的工作吧,和神神鬼鬼打交道,很难被女孩们接受。 解铃打发走了那个女孩,走过来擦擦汗。我说:“不明白喵喵师父让我们来这里干嘛。这些事我们都插不上手。” “喵喵师父自有打算。总而言之它不会害我们,是吧?”解铃问猫。 喵喵师父叫了两声,表情显得有些神秘。 这时,就听到总裁办公室传来尖声咆哮,声音更大了。我们面面相觑,猜出怎么回事。本来只有蔡家儿女争利,现在突然又多出一条狗要分一杯羹,那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蔡玉成灰头土脸跑出来,脸色煞白,对我们诉苦:“我被二叔和小姑狠狠骂了一顿。他们居然认为那条狗是我训出来的,冒充过世的老爷子,居心叵测,其心可诛!我真是有口难辨,跳黄河都洗不清。刚才我爸已经给我打过电话,在电话里又给我骂一顿,让我别搀和这里面的事。” “老爷子生前可是有遗言的,打开密码盒就能继承集团股份,那就走法律程序呗。”我说。 蔡玉成说:“问题就在这,你以为这个官司能赢吗?刚才人家律师说了,中国继承法的对象是公民,公民是什么?法律关系的主体只能是人!而狗是物,法律关系是人和人的关系,不是人和物的关系。不管这条狗有什么出身,只要它是狗,它就没有任何继承权。我小姑和二叔听说老爷子生前还有这么个安排,都红了眼,现在那份股份因为狗无法继承,成了真空……反正千头万绪的,他们都惦记上了。” “你的意思是,只要你爷爷转世是人,才能顺利继承?”我问。 蔡玉成说:“法律的事我也不太懂,但现在的情况指定不行,哪怕他不是中国人,是非洲人呢,也比现在好打官司。” 这时,达叔抱着小狗走出来,脸色铁青,对我们说:“先回去再说。” 我们回到达叔的家里,达叔又打了几个电话,把老爷子生前的心腹都召集来,其中有那位秘书,还有集团律师顾问等等。这些人因为老爷子的过世,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排挤,现在精英们齐聚一堂,关起门密室商议,探讨如何反戈一击。 蔡老转世的小狗坐在主位,一脸严肃,面前是开着朗读软件的笔记本电脑,这些西服革履的精英们听着这条狗的调遣,这场面非常黑色幽默。 我和解铃没有发言权,坐在角落里看热闹。这些人讨论来讨论去,也没商量个好办法,目前国内还没有宠物继承财产的先例,尤其集团那么大一笔股份。如果要狗顺利继承,就必须曲线救国,先把狗托管,然后成立诚信委托。这里面操作的手法相当复杂。再说了,那些竞争对手也不是白给的,他们的应对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这场官司实在凶多吉少。 现在主要的矛盾就集中在,如果蔡老转世是个人不是条狗就好办了。 商议到这里,小狗忽然点将到我们的头上,让我和解铃以及喵喵师父跟着它到里面房间商谈。 此时房间里有我、解铃和达叔三个人,还有一猫一狗。 小狗操作笔记本的朗读软件,一字一句问:你、们、有、什、么、办、法? 喵喵师父抬起头,喵里喵气地说:“现在只剩下唯一的办法。” “什、么?”小狗问。 “你,再转世一次!”喵喵师父说。 第五十四章 妖人再现 小狗沉默良久,点着键盘说:“这也是个办法,可你们怎么保证我再转世的时候能成为人?” “我们的能力无法保证,”白猫喵喵说:“不过有一样东西。可以达到随意转世的目的。只要拿到它就好办了。” 小狗问:“什么东西?” “轮回盘。”喵喵师父说。 一听这句话,我脑子嗡了一声,震惊住。我听说轮回盘还是在尼泊尔的山洞里,当时被花图郎逼住。命悬一线,他想知道的就是轮回盘的秘密。这件法器有通天之能,非常贵重,也非常难得,平常人根本想都不敢想。现在喵喵师父居然主动把这个东西说了出来。 喵喵师父简单讲了一下轮回盘的妙用,小狗道:“它在哪,怎么才能找到它?” “我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西藏中部的深山里。”喵喵师父说。 达叔道:“西藏我当兵的时候去过,那里也有一些战友,不过听你们说的地方肯定是人迹罕至,条件非常艰苦,难道我们还要去那里吗?” 小狗有些犹豫。 喵喵师父说:“你的遗产现在处于几方势力争夺之中,如果官司结束,尘埃落定。你就算转世了也拿不走一分钱。再说了,你愿意用狗的身体活过这辈子?老蔡啊老蔡,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如果让世人知道原来叱咤风云的蔡老居然转世成为一条狗,你的一世英名就毁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后面这句话打动了小狗,它点点头,摁动笔记本键盘代声说道:“无人身毋宁死。我不愿意用狗的身体活下去。受那些鼠辈的笑话。我们怎么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得抓紧时间,”喵喵师父说:“尽快出发。先让你手下这些律师把官司给拖住,拖到你再转世回来。” 达叔已经习惯了猫说话,他问:“那个地方你熟悉吗,喵喵师父?” 喵喵道:“我也仅仅知道个大概方位,要到那里去,必须需要一个出色的向导。” “谁?”我们问。 “我已经预备好了,他应该快到了。”喵喵神秘地说。 事情初步定下来,蔡老爷子委托达叔全权代理去西藏事宜,出经费购买必用物品什么的,等一切准备好了。向导到位就会出发。 我和解铃带着喵喵回到家,我们商量着进藏的事。解铃很犹豫,他说他的时间定不下来,手头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我们说着进了楼道,刚走进去,忽然我腰里的鬼面杵竟然开始颤抖。 与此同时,解铃也有所反应,他一把拦住我们,面色不善,凝眉说:“不对劲,上面有一股阴森的煞气。” 我掏出鬼面杵握在手里,扒掉外面的刀鞘。解铃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喵喵师父走在最后。越往上我越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迫人的压力,这种感觉很熟悉,非常危险,让人心跳加速。我紧紧握住鬼面杵,紧张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 到了楼梯口,我们往上看,楼梯最高处坐着一个男人。 他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左臂上也裹着纱布,穿着破旧的夹克,满身风尘,看上去就像是刚从九十年代穿越过来的。 一看到他,我脑子一下炸了,倒退一步,差点没从楼梯上摔下去。 解铃觉察不对,把我们掩在身后,他侧过脸问:“罗稻,你认识这个人?” “他,他就是花图郎!”我磕磕巴巴地说出来。 一确定这个人的身份,解铃浑身的气场都变了,让人为之一凛。他冲上面喊:“朋友,你姓花?”尽来肝才。 花图郎居高临下看看我们,神色很不耐烦:“叫那只猫出来说话。” 喵喵师父从我们后面窜上去,舔舔爪子,不以为意地说:“你来了。” 它说完这句话,解铃反应极快,马上道:“喵喵师父,花图郎是你找来的?” “是的。”喵喵师父说。 我傻了眼,喵喵师父这是要干什么?它可真是高人啊,行事高深莫测。花图郎那是什么人,说暴徒都是轻的,躲他还来不及,居然主动把他招来。 “为什么?”我有些恼火。 喵喵师父是不是因为是只猫,所以思维习惯和正常人都不一样,做的都是一些疯事。 它舔舔爪子说:“到藏区腹地,需要一个胆大心细熟悉地形的向导,花图郎正合适。另外,上师的法身曾在尼泊尔山洞里答应过他,遂了他找到轮回盘的心愿,我这是在替他老人家还因果呢。” 这时,我脑海中突然回忆到尼泊尔山洞坍塌的那一幕。花图郎当时被乱石掩埋,喵喵师父又是从那堆乱石里跳出来。当时特别混乱,它叼着迦楼罗鸟花花,所以我下意识认为它是去救鸟的。难道这里有猫腻吗?是不是就在那个时候,喵喵师父和花图郎达成了协议? 我看这只猫,感觉朝夕相处的喵喵师父显得极其陌生,它的这种做法给了我一种很不安全的阴森感。 蔡老爷子从过世到转世成纸人又转世成狗,这一系列变化,会不会也是喵喵师父有意安排的?它的目的就是要把蔡老爷子拉下水,一起和我们去找轮回盘,蔡老爷子目前这种处境根本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看着这只猫,我全身发冷,它的心机也太深了。 这时喵喵师父回过头,招呼我们一起上楼进屋。猫脸上胡子微微颤抖,猫眼眯缝成一条缝隙,显得无比诡诈。 我有点动摇了,想把它送走,不想再和这样的猫住在一起。 我犹犹豫豫打开房门,让他们进屋,心里有了盘算,这地方让花图郎知道了,以后不能常住,该考虑另租房子了。 花图郎在客厅坐下,把外面夹克脱掉,里面穿着军绿背心,露出伤痕累累的古铜色身体。他靠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从兜里掏出烟,自顾自点上,看着我们说:“那个孩子呢?” 他指的是史文生。 我们坐在他的对面没有说话,他给人的感觉特别危险,像是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 解铃选择沉默,他在冷静地观察花图郎,知道这是个罕见的敌手。 花图郎吸着烟说:“我不怕你们,哪怕上师法身再来也无所谓,大不了一命换一命。我的目的不是和谁为敌,而是要知道轮回盘的下落。”他用手指着我:“你们欠我一条命。” “我亲眼看你被山石埋在下面,你为什么没……”我疑惑地问。 “没死是吧,”花图郎诡秘一笑:“这是我的秘密。简单告诉你们,我这一世所成的肉身非常难得。我轮回了数百年,有过数代人身,现在能得到这样的身体,比中彩票的几率还低。没有人能轻易地杀死我,除非我主动放弃生命。” 他磕磕烟灰说:“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不会无聊到睚眦必报,与谁为敌,没意思。个人的安危甚至生和死我都不在乎。我有自己的目的,无关乎目的的闲人,我懒得去碰。可如果谁是我的障碍……”他顿了顿,把烟头掐灭:“对不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你到底想要轮回盘干什么?”我问。 “孩子,这就不是你能理解和过问的。说了你也不明白,你这样的俗世俗人,眼光只盯着眼前那么大一块,我的目的是全天下全苍生,轮回盘才能助我一臂之力。” 解铃忽然说:“我和你们一起去西藏。”因为花图郎的缘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听他去,我算是放了心。 喵喵师父说:“花图郎,轮回盘我能帮你找到,但是此法器法力通天,神鬼莫测,会出现什么后果我也预测不到。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以后出现什么后果,你自己去承担。” 花图郎笑笑,站起来说:“出发的时候叫我,这只猫知道怎么找我。” 他拿起夹克搭在肩头,自顾自走了,背影没落,颇有点独行侠的意思。 “你为什么答应他去找轮回盘?你不知道这是个野心家吗?”花图郎一走,我就爆发了,质问喵喵师父。轮回盘是什么狗屁东西我不关心,问题是当时为了掩护这个秘密,花清羽就是被捅死在山洞里。虽然花清羽可以转世,但我从心里绝对不会原谅花图郎。 花图郎所做的一切,简直泯灭人性,他是个完完全全的冷血动物。 喵喵师父看看我,说:“这是因果。” “因果个屁!我就知道善恶。”我大吼一声:“你怎么会背着我们去联系这个败类,你到底怎么想的?” “到西藏走一趟你就知道了。”喵喵师父淡淡地说。它不理我,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 在尼泊尔见到的老喇嘛、上师这些高人,他们的行事和这个喵喵就很像,在我看来是无善无恶无好无坏,做事的原则只有一个,因果天道,冰冷得像是机器。 第五十五章 寻找轮回盘 就算我想不通,西藏之行还是要去的。这一趟千里迢迢,又是深入藏区腹地,一来一回不知需要多长时间。蔡老爷子是真着急了。时间紧迫,如果官司输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算转世也没有意义。 也就两天的时候。达叔已经准备好了,本来打算坐飞机到西藏的,但因为带着猫和狗,来回托运不方便,再说了这条狗还是老爷子,一旦行程中发生点意外,那就不好了。后来改为自驾,达叔调用了一台性能卓越的吉普车,准备了很多的物资。这次行程,一个宗旨就是快,一定要抢时间,所以拖油瓶一个都不要,去的都是精英。除了一猫一狗,就是达叔、我、解铃和花图郎四人。 花图郎几乎什么也没准备。还是那么一身破夹克。达叔和小狗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这个人是喵喵师父请来的藏区向导,相当有能耐。 达叔是司机,体力真好,简直日夜兼程。后来我们看他实在太累,就轮班开车,人歇车不歇。不到两天的时间到了西藏境内。车子不走大城市,喵喵师父指路,在边区转悠,我是路痴直迷糊,后来拐上一条大道,听他们说是省道301线。尽来坑划。 我是第一次深入西藏腹地,高原的日光明晃晃照着,车窗外是苍茫的平地和高山,天空湛蓝,凉风习习。我戴上墨镜,周边人烟稀少。偶尔能看到远处山脚下有一群群羊。 不知是紧张,还是海拔太高,我总感觉空气不够用,呼吸急促。车里的气氛很沉闷,一猫一狗始终都在趴着睡觉,显得萎靡不振,解铃大部分时间也在闭目养神,我和达叔还有花图郎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所以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车子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奔驰。 花图郎身上的伤好得很快,他已拆了纱布,虽然还是伤痕累累,可已经恢复了活力。车里闷热,他脱下外面的夹克。露出一身的伤疤,连达叔都倒吸一口气。达叔经验很老道,能看出许多伤口都是贯通伤,换一般人早瘫了,哪能这么生龙活虎的。 车停下休息,背着花图郎,达叔问我们这个向导是哪来的。关于花图郎的身世很复杂,我没法细说只能应付两句。达叔强调一定要小心这个人,此人很不简单,看眼神很可能是个隐姓埋名的江洋大盗。达叔见多识广,他说一个人杀没杀过人,看眼神就能知道。他说花图郎身上至少背着好几条人命案,绝对是危险人物。 我苦笑,达叔的阅人眼光还是不错的,可他还是保守了,死在花图郎手里的人命这么多年加起来,我估计怎么也得好几百个。 在这条公路上跑了大半天,接近黄昏的时候,我们停在当地一个村子里。这里距离最近的县城都有九十多公里,罕无人至。我们下车休整,进到村子和村民打听,这里属于藏区革吉县,已经到了古老的象泉河支流。可能有熟悉历史的朋友能知道,古格王朝孕育在象泉河附近。古格王朝灭亡于十七世纪初,灭亡的原因还不太清楚,据说是毁于战争。古格王朝当时地处东西商业枢纽,又是藏传佛教的中心,累积了很多的财富和艺术珍品,被邻国觊觎,一场旷日持久的浩大战争让这个古老的王朝变成一片废墟。 因为此处偏远,数次文化冲击都没有波及到,所以很多古代遗迹都保留完好,有经堂有寺庙甚至还有一座座深藏在山里的古墓。 这地方真是说不出的苍凉,几乎是荒无人烟,村民们都说很少有旅客能走到这里。这些藏民们大都是黑色或深红色的脸膛,非常质朴,村里主要靠手工业为生,家家户户都成立小作坊,手工缝制藏袍藏毡等物,几乎不用机器,都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我们住在村里唯一的客栈里,村民们看见我们都很稀奇,因为我们随行的还有一猫一狗,从来没见过有人到西藏旅游还带着宠物的。 自从到了这里,不光是小狗,就连喵喵师父都感觉很不适应,此地不但海拔特别高,而且空气稀薄,阳光暴晒,别说小宠物,就算是人都感觉难受无比。 晚上我们商量了一下行程,喵喵师父说,轮回盘的藏身之地就在后面的雪山里,他只记得大概方位,具体怎么走要指望花图郎了。 花图郎很谨慎,问喵喵师父,你能肯定轮回盘就在这里吗。 喵喵师父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古格王朝正是鼎盛之时。古格王朝是由许多小国组成的,他们就像封建欧洲时的领主。这些小国中有一个国家出现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国王,他喜欢妄想,做事天马行空,而且这个人非常贪婪,贪图皇权王位。他听说在遥远的古寺中有一位大喇嘛,手里有一件通天法器,叫做轮回盘,可以让人死后任意的转世轮回。这个国王便萌生了一个胆大包天的设想。当时他的妻子,王后已经怀孕,国王要得到轮回盘,从而轮回转世,他转世的目的地,正是妻子孕育的胚胎。” 听到这里,我大吃一惊:“那不是他的骨肉吗?难道他要转世成自己的儿子?!” “对。”喵喵师父说:“他要转世成自己的儿子,他要世世代代把持这个王位,并且通过怀孕生子这个流程,永远保持长生的状态。” 花图郎淡淡笑:“这个国王的想法还真是大胆。” “可是事情出了意外,”喵喵师父说:“这个国王最终得到了轮回盘,在使用后,便神秘地自杀了,吊死在自己的房间里。没过几天,王后便生下一个男孩,这个国家新的继承人。” “他就是老国王的转世?”我急着问。 喵喵师父舔舔爪子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老国王是不是顺利转世了,因为新国王从来没透漏过这方面一丝一毫的信息。转世是很隐秘的事情,如果当事人不说,外人无法判断。不过呢,新国王成年登基之后,颇有老国王独断专行的手腕,清除异己清算前臣,谁不听话就处决谁。他下了一道全国动员令,倾全国之力修建了一座非常庞大的寺庙,寺庙地下亦被掏空,形成一个十分罕见的地下工事,他把轮回盘深藏其中,再把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全部杀光,保守秘密。至此,轮回盘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问。 喵喵师父笑:“我就是当时工程的参与者。我确实可以死,但我也能转世,所以我记得藏轮回盘的地方。” 花图郎站起来沉声说:“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出发。” “汪汪~~”小狗叫了两声,表示赞同。 我和解铃一个房间,等回到屋里,我就抱怨:“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古怪,发生的莫名其妙,完全出乎意料。” 解铃坐在床上想了想,然后道:“我相信喵喵师父是不会害我们的,它这么做有这么做的深意。” “这只猫太不听话了。”我说:“做什么根本不和我商量。” “奇怪,它为什么要和你商量?”解铃问。 我一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 解铃笑道:“罗稻,你以后要进入这个圈子,要记住一点,这个圈子里的人几乎没有凡人,他们具备大能力,必然会导致在性情上和常人不一样。这些人都极其独立,有自己强烈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想到了就会做。喵喵师父也是如此,你说它什么不和你商量,或许是它觉得你太幼稚太天真了吧。总而言之,罗稻,只要这个人不是在作恶,性格上有些尖锐,咱们能包容就包容。你不可能要求世界上所有人都按一个道德标准行事。” “话是这么说。”我嘟囔了一句,看看外面黑沉沉的天,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又袭来,还不知道寻找轮回盘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准备好了,我们背着行囊向雪山深处进发。达叔除了必要物资,还要把小狗一起背着,多亏他体力好,行走在高原雪山中,还游刃有余。 喵喵师父没让人背,一路飞窜在前面,为我们指路。越走海拔越高,周围地处荒凉,一个人影都没有,阳光直接暴晒下来,烤的人几乎都要熟了。远方山脉连绵,几乎看不到尽头,可能是缺氧的缘故,大山显得无比狰狞可怖,让人不敢多看。 我呼吸困难,双腿像是灌了铅,跟在队伍的最后,机械地迈动双腿。 这一走,一直到下午四五点钟,太阳落下很快,天色有点见黑。我们在一处高崖的避风地停下来休息,花图郎走到悬崖边,直接脱了裤子朝下面撒尿,他的举动豪放粗俗,根本不避人,丝毫没觉得难为情。 他尿过之后,突然急匆匆回来,取出大号手电筒,冲下面照过去。光斑从悬崖落下,变得很淡,可我们依然看见,悬崖下出现了一大片和泥土颜色差不多的废墟和洞窟。 第五十六章 地狱 “那是什么地方?”我来到悬崖边,用手电照着。 太阳落山,昏红的光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偏移,悬崖下那一大片废墟快速阴暗下来。被巨大的黑暗所笼罩。 喵喵师父走到我旁边,眼睛里散发着异样的光芒:“那里就是埋藏轮回盘的寺庙群废墟。” 花图郎把背包收拾好:“争取入夜前赶到那里,我不想再耽误时间。” 晚上山风很大,在野外露营也不是办法。为了安全着想。也要赶到那里去。 我们从山上往下走,真是望山跑死马,看着距离不远,真要走起来,那也是翻山越岭。花图郎走在最前面。由他开山劈道,如果没有他,我们绕来绕去将花费更多的时间。 大概晚上将近八点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这片建筑群的外围。我已经气喘如牛。双腿灌铅,再走一步估计都能瘫在地上。累到没什么,关键是空气稀薄,气始终不够用,难受得抓心挠肝。 这些寺庙依山而建,最上面是主庙。鹤立鸡群,虽然一大部分都坍塌成废墟,可看上去依然还有磅礴的气势。咬紧牙关,好不容易跟着大部队到了主庙门前,除了花图郎,其他人的体力都到了一定的极限。 喵喵师父跳到寺庙门前,往里看看。寺庙很大,有数道院子,深不可测,里面没有一丝光线,黑的犹如深渊。 “再坚持坚持。”达叔走过来拍拍我和解铃的肩膀。 我们从地上爬起来,跟着花图郎和喵喵师父走了进去。里面是寺庙的第一重大院子,院墙早已坍塌,剩下部分历经数百年风吹雨打,都不成样子,依稀还能看到几根神柱。喵喵师父来到一根柱子前,抬头上看,残缺的柱基上刻着几个字,上面的部分已经看不到了,只有残存的一些笔画。 这些字不是汉字,喵喵师父盯着看,非常入神。 花图郎打开手电,扫了一眼,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解铃问:“写的什么?” 花图郎沉默半晌,才慢慢道:“这是梵文,写的是‘轮回’。” 我和解铃面面相觑。深夜古庙,寂静无声,粗粗的手电光斑中看到几百年前的古老文字,这种气氛下谁也说不出话来。想必花图郎的感觉更加强烈,他就是转世人,现在乍一看到“轮回”二字,这种感触非常人能想象。 喵喵师父要往里面走,花图郎喝住它:“里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藏轮回盘的所在,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喵喵师父说。 “你如果敢骗我,”花图郎用手电十分不客气地对着我们扫了一圈,脸色阴沉:“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达叔冷笑:“你以为我怕你?” 花图郎用手电直直照着他的眼睛,声音阴森:“可以试试。” 达叔脑筋蹦起来了,他冷冷说:“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是不是杀过人,我告诉你,我当过兵!参过军!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在这里撒野。” 花图郎嘴角歪了歪,收了手电,追着喵喵师父向里面走去。 达叔激动的胸口起伏,他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我心脏狂跳,现在真是危机四伏。不但此处阴森可怖,而且队伍本身也不稳定,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寺院前面是三重院子,带着回廊,院里有许多断壁残垣,上面或是刻着古老的梵文,或是刻着残缺的壁画。我们走的很慢,非常谨慎,所有人都打开手电,一边走一边用手电光线四下里乱照。 前面两重院子的壁画都很祥和,而进了最后一重大院,墙壁上雕刻的壁画风格开始变化。尽丽呆亡。 每一张壁画上都雕着很多人,这些人都是由简单的线条组成,却描绘得非常传神,他们好像在举行一项盛大而古怪的仪式。 花图郎非常警觉,停下脚步,用手电仔细照着问:“壁画这么怪,是什么意思?” 喵喵师父道:“这间寺庙收藏轮回盘,所以称为轮回庙,每一项建筑都有很深的寓意。我们一路进来的三重院子,第一重院子代表了天堂,第二重院子代表了人间,现在是第三重院子。” “代表了什么?”花图郎问。 “地狱。” 花图郎沉默一下,继而哈哈狂笑:“有意思。” 寂寞的寺庙深处,本来谁也没说话,忽然他冒出连声大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在院子里,在经堂深处接连回响。 花图郎笑了几声,觉得有些失态,收回笑意,用手电指着主殿,调侃地问:“难道里面就是地狱?” 喵喵师父道:“每一个信仰体系里都有一个地狱的传说,古格王朝藏传佛教里的地狱和现在的不一样。它有三十二重小地狱,每往下一层,所受到的酷刑和痛苦就会加倍。轮回盘,就藏在最深处。这个最深处名曰大地狱,是在三十二重小地狱的最下面,那里相当于中国传说里的无间地狱,堕落此间者,八千地狱年内不入轮回不能寂灭,一地狱年等于人间两千三百零四年。” 这只猫用很平静的口气说着极其恐怖的事情,说不出的诡异,我害怕了,情不自禁咽了一下口水。 花图郎脸色微变:“你说这些干什么?别以为你是猫就能装神弄鬼,我也是窥测生命奥秘的人,就算有地狱也不是给我准备的。” 喵喵师父看看他,突然一纵身穿过大院,跑到了主殿经堂里。 里面没有光,它的身影晃了一晃,便失去了踪迹。 花图郎也不着急,不怕它跑,我们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人质,只要猫不听话,他想杀谁就杀谁。 他打着手电筒径直往里走,我们跟在后面鱼贯而入。 轮回主殿保存非常完整,能看出昔日的辉煌,庙里数根红色的大柱子历经岁月沧桑,依然在支撑着整座寺庙。解铃低声对我说:“这间寺庙的风水很怪,完全和藏传佛教是满拧的,阳光难入,阴煞之气很盛。”他沉吟一下:“还真有几分阴间地狱的意思。” 主殿太黑,我们的手电虽然功率很大,但在这里照射的面积还是非常有限。黑暗的深处总觉得充斥翻滚着黑色的气体,可手电照过去,又看不到气体的踪迹,这种感觉非常难以形容,让人不舒服,心惊肉跳。 轮回殿大体上还算良好,可许多设施都已经在岁月的摧残下腐朽成灰,佛像供桌之类的摆设已经找不到了,到处都是残破的破烂。 殿里唯一保存尚好的遗迹就是雕刻在墙上的壁画。这些画作色彩极其艳丽,工艺之精湛,言语无法形容。不过壁画的内容有些可怕,画的居然是地狱受难图,描绘地狱中种种酷刑,画作栩栩如生,让人惨不忍睹。 听喵喵师父说,这些画用的并不是颜料,而是取来沙子或岩石粉末进行后期加工,浸染颜色,然后找来一流的工匠,一点点把这些沙子粉末粘在墙上。当时藏传佛教认为,沙是构筑世界最基本的元素,所以在描绘天堂人间和地狱这样宏大的主题时,都会采用沙画的方式。 我以前见过地狱图,但像现在这样震撼人心的艺术作品却是闻所未闻。这些地狱图所展现的内容正像喵喵师父所说,一层一层向下深入,每一层每一殿都代表了人间一种罪行,罪者受到了极为残酷的惩罚。画作里充斥着强烈的黑暗情绪,我没法说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全是负面能量,绝对能动摇一个人活着的信心。 花图郎看得不舒服,大声说:“轮回盘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喵喵师父淡淡说:“没告诉你吗,藏在三十三大地狱之内,跟着这些画走吧。”它一纵身跳到前面,我们沿着墙上这些地狱壁画,一步步向庙的最深处进入。 看了数幅壁画,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几乎每幅画里都描绘着一种很特别的地狱鬼卒。这种鬼卒和中国概念里的地狱鬼差是不一样的,它并不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而是一种黑色的小人,它们长着非常巨大的头颅,身体则又弱又小,看上去像是非洲难民。这些鬼卒都有着一双赤红色的眼睛,笑起来特别邪恶,它们最爱干的事就是折磨地狱里的罪者。 看到这些罪人惨嚎,然后化成血肉模糊的肉酱,这些鬼卒获得了极大的快感,乐得嘴都咧到耳朵边。 我接连看了二十几幅画,实在是看不下去,视觉冲击力太强,最关键是诛心。心里特别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 我们一行人谁也没有说话,默默行走在黑暗中。达叔和花图郎早已收好手电筒,只照前方的路,绝对不看旁边的壁画。 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人还能津津有味看着这些地狱受难图。 那就是解铃。 第五十七章 这是什么? 我低声问解铃,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解铃说:“别忘了我的身份,我是无常门的传人,我的师父还是黑无常二伯爷。我自己也经常穿梭阴阳两间。我一生的课题都在研究阴间地狱,现在依然还是云里雾里。我发现这个世界上其实并不只存在一处阴间。” “怎么讲?”我问。 “每种神话,每种信仰,都有它们体系下的阴间形态。就我的经验。如果把阴间比喻成一种我们不理解的异度空间。那么这个世界上应该存在着许许多多这样的地方。我就曾经知道一个案例,有个大能力者自造了一处阴间,和传统阴间不一样的空间,他以此来吸纳亡魂,自己组成了一套阎王审判的班子。可以说诡异莫测至极。” 我听的目瞪口呆,眼睛一眨不眨。 解铃道:“现在这里出现的是古老的藏传佛教体系下的阴间,咱们根本无法判断这些壁画只是艺术作品还是真实情况的写照。我观察这里的阴间,是想找出所有阴间的共同点。阴间从何而来。它又将向何方而去,我们现实世界会不会也是一种阴间?” 我咽了下口水:“不会吧?” “无法确定哦。”解铃说:“人类所理解的生和死的概念太狭窄,我们现在就是生吗?会不会在某些生命体看来,我们的状态恰恰就是死亡?” “这也太哲学了吧。”我说。 解铃道:“当实证主义无法解释这个现象的时候,幻想会大量涌进来,便会很自然地变成形而上的概念。罗稻。我们无常门的工作,其实就是在用你自己的生命来探索这些未知的领域,为人类填补诸多认知上的空白。” 这里很寂静,我和解铃虽然低声讨论,有些话还是落到那些人的耳朵里。花图郎不由自主回头多看了解铃几眼。 顺着壁画,我们走出很远,这间寺庙实在是太大太深了,不知不觉中我们走进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保存得比外面要好,两壁俱是雕刻着描绘阴间地狱的壁画,画上的场景比外面的要更加宏大,动辄就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背景也愈发黑暗,要么是喷发的火山,要么是流动的火海。 几道手电光亮不停晃动着,光斑闪耀之处,便会出现色彩诡艳的地狱图。 走廊本来就又深又暗,加上两壁恐怖的壁画,这种恐惧感非常人能够想象,走在这里就像在深渊上走钢丝,每一步都要承受着焦虑和压力。幸好我们这些人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大家不再说话,不能分神,要不然黑暗恐怖的重压会全部涌来。 达叔背着小狗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时我的手电光亮扫到,看到蔡老转世的小狗在紧紧盯着墙上的地狱图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或喜或悲,眼睛里闪动着光芒。在这个地方,什么集团股份,什么豪门撕逼,就像幼儿园过家家一样。眼前是宏大的生命主题,相比之下,俗世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都显得非常渺小和可笑。 我们终于来到走廊的尽头,地狱图在这里也断了。用手电照照,这里是封闭的,三面高墙,已经没路了。 “再怎么办?”花图郎问。 喵喵师父舔舔爪子说:“当时我是工程的外部工匠,最远也就走到了这里,再往下怎么走,我也不知道。” 花图郎没说话,表情很凝重,他打着手电小心翼翼把周围环境照了个仔细。这时,光斑扫过,我们看到黑暗的角落里躺着一根粗大的黑色锁链。 花图郎走过去,把手电熄灭别在腰里,打开头灯。煞白的光线射出,这条锁链盘根错节,像一条黑蛇趴在地上,看不出那一头通向什么地方。 花图郎用手拽了拽,那么粗的锁链在他的手里居然轻若无物。他站起来,边向后退边拉锁链,整条锁链慢慢拽直。我们没有帮忙,在旁边看着,花图郎也不指望我们,他退着退着,黑暗的深处传来“铮”一声脆响,表示锁链已经全部拽直。 他把锁链扔在地上,关掉头灯,开手电过去查看。我们跟在后面,顺着锁链来到墙角处。原来这条黑色的锁链,是从墙里伸出来的。里面是什么情况,无从得知。 花图郎趴在这面刻满壁画的墙上,侧耳听着。听了一会儿,用手敲敲,墙面发出沉闷的声音,无法判断里面是不是真空。 他把背包放下来,掏出雷管和定时爆破装置,开始在墙上安放。 “你想炸开?”我问。 花图郎没说话,根本不搭理我,依旧不停手下的动作。 “这里危险,大家先从走廊出去。”达叔说。 我们知道阻止不了花图郎的行为,他要炸就炸吧。边后退我边看着古老的遗迹,心想一会儿如果爆炸,会不会引起剧烈的坍塌?这座数百年的遗迹,转眼就会变成一堆废墟。 我们来到外面,天已经全黑了,空气中连一丝风也没有,静的让人发狂。 等了好一会儿,花图郎从里面走出来,他蹲在地上,掏出控制器扭动按钮。下一秒钟,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山寺都在地动山摇,声波滚滚,炸的我头皮发麻,就看到从寺里隐隐冒出浓烟。 花图郎用手捂住鼻子,钻进烟雾里。尽丽亚弟。 “我们跟上。”解铃说。 我们走回里面,烟雾滚滚极其浓烈,有些呛鼻子。我们戴上口罩,打着手电,向浓烟深处走去。庙里如同起了雾霾,几乎看不见对面的人,我紧紧跟随解铃的身影,生怕走散了。 又来到走廊的尽头,只见地上一片砖头瓦砾,堆积如山,我们对面的墙上炸出一个大约二米高的洞。手电光照过去,洞里居然是一个巨大而阴暗的空间,不知是封闭的密室还是另有通路。 众人面面相觑。地上炸出的废墟还在冒着浓烟,光线很差,乍看上去,烟雾像是从洞里散发出来的,显得无比诡秘。 突然一束刺眼的光亮射过来,晃得我睁不开眼,下意识用手挡住。 一个声音冷冷地说:“你,进去,先探路。” 说话的正是花图郎。我心里一股火上来,有委屈有羞辱,他把我当什么了?而且他肆无忌惮地用手电射人的眼,是相当嚣张的侮辱动作。 我骂道:“草,爱找谁找谁,我不去。” 花图郎没有废话,收了手电大步流星走过来,照着我的头就是一拳:“去不去?” 我真是怒了,知道打不过他,我梗着脖子说:“不去!” “草你妈,去不去?去不去?”花图郎扇我的嘴巴,用脚踢屁股,我被他打的团团转,不敢还手。他打一下,我就回一句:“不去。” 花图郎对准我的脸就是一拳,这一拳特别狠,我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缩着头闭上眼。可等了一会儿,拳头没到,我睁开眼看,花图郎的这一拳竟然被解铃紧紧抓在手里。 解铃笑:“火气那么大干什么,不就是探路吗,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花图郎逼视解铃,他慢慢缩拳,而解铃抓住拳头不让他动,两个人在暗暗较力。 花图郎笑:“小兄弟,你哪的?” 解铃也笑眯眯:“无名小卒,比起花老前辈可差远了。” “有把子力气,可惜啊,前辈喜欢识时务的年轻人,对于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一般都会狠狠地教训他。”花图郎笑。 解铃道:“前辈,你看我来探路行不行。我甘愿为老前辈当开路先锋。” “那当然好。”花图郎说。 也不知是花图郎把手挣出来,还是解铃主动松开手,两人无声无息结束了较量。花图郎表情很严肃,用手电照着废墟里的深洞说:“请吧。” 解铃回过头看看我,然后拿着手电,走到废墟边缘,扶住炸出来的大洞,一猫腰钻了进去。 等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出来。解铃像是失踪在这黑森森的深洞里。 我担心了,跑到洞边用手电往里照,喊了声:“解铃。” 里面空间非常大,光斑所落之处,什么也看不到。我正叫着,突然屁股一疼,有人踢了我一脚,我站立不稳摔了进去。就听到花图郎在外面骂:“早进去不就得了,哪来那么多事。” 我面红耳赤,真想出去和他拼了,可掂量掂量自己武力值,这口气又泄了。 忽然黑暗中有人悄无声息地扶起我,是解铃!我几乎要哭了。解铃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别说话,跟我来,有奇怪的东西。” 他没开手电,拉着我向黑暗的深处走,这里非常冷,温度比外面低很多。黑暗中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解铃停下来,缓缓打开手电照着一样东西说:“你看这是什么。” 第五十八章 原罪 解铃把手电亮度调到最低,勉强能看到地上出现两扇黑色的半圆形铁板。两扇铁板紧紧闭合,中间没有一丝缝隙。看这个意思应该是封闭着下面的空间。 最古怪的是,这两扇铁板闭合的中间部位。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深洞,那条黑色的粗大锁链,正是从这个洞里延伸出来。 也就是说这根锁链的真正尽头,现在还无法得知。它是从地下深处伸出来的。 这里非常黑,周围的黑暗如同实实在在的物质,紧紧包裹着我们。如果不是解铃在身旁,我一个人真不敢在这里呆着。我轻声问:“这是什么?” “应该是通往地下的两扇门。”解铃说。 他轻轻敲了敲铁板。发出空洞的声音,有隐隐的回响。我脑海里形成一幅画面,两扇铁门的地下,有着无法想象的深渊空间。 我赶紧往回走,说道:“让他们都进来。大家一起合计。” 解铃突然抓住我的手,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别急,这里有事。” 现在的气氛实在是诡异,我全身因为过度恐惧而发麻,不想继续待下去。可听他这么说,只好勉强蹲在他的身边,问怎么了。 解铃没有说话,用手电照着这两扇铁门。我只好等着他。 很难想像在这处寺庙成形的年代,工匠们是用什么工艺能把这两扇铁板严丝合缝地焊在地上,而且中间还掏出一个周边边缘工整的圆洞。 解铃拿着手电不停照着铁门表面,他好像在示意我去看。我狐疑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铁门的浮面上雕刻着许多花纹。还有很多蝌蚪大小的文字,古朴之气扑面而来。 我实在忍不住:“到底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喵喵师父说过的故事。”解铃说。 我想起来了,说道:“是关于那个想转世成自己儿子的国王?” “对。”解铃点头:“喵喵师父说,这个国王倾全国之力修建了这些寺庙群,然后把了解底细的人都杀掉。先不提这里的常识漏洞,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有些紧张:“什么?” “你说那个国王为什么要把这些人杀掉?”解铃问。 我狐疑地说:“保守秘密呗,怕外人知道。” “对。”解铃道:“这两扇铁门的下面假定封存着轮回盘,封存着国王的秘密。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拽了拽从深洞里延伸出来的铁链。 “怎么了?”我还是不明白。 “既然他这么想保守秘密,为什么还要拖拉出一条锁链,一直延伸到外面?就好像告诉外来者,这里有秘密,顺着链子找,你就能找到。”解铃说。 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过来。对啊,为什么会伸出这么一条锁链。 我想想说:“或许这条链子有什么其他的我们不知道的用途呢。时间隔得太久远,说不好啊。你这么考虑有你的道理,但我觉得有些武断。” “呵呵。”解铃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吗?” “为什么?”我问。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发现这条锁链一直延伸到这里,顿时就觉得奇怪,这条链子到底是干嘛用的。然后我扫了一眼这两扇铁门上的浮雕内容,突然就愣住了。你来看。”解铃打着手电给我照亮。 光斑落在其中一扇铁门上,这扇门雕了很多古老的图案,看上去非常诡秘。在他的手电照明区域里,我看到了很多难懂的文字。 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解铃照着这行字说:“这些是古梵文,我也不懂,不过很早以前我曾有机缘简单接触过这类文字,认识其中一些词组。现在铁门上的这句话,我认出了一个熟悉的单词。” 他慢慢加重手电的亮度,照明区域更加明确,我看到了这几个字。 “是什么意思?”我问。 解铃道:“原罪。” 我倒吸一口气,原罪是西方信仰体系里的一个概念,指的是人与生俱来洗脱不掉的罪孽,由此引申出末日审判。 解铃道:“这个词汇在古梵文里的含义很复杂,和西方的原罪概念有相同性,但也有很大的不同。你可以这么理解,这个词汇代表了人最内心最纯净的罪孽。有点类似电影《七宗罪》。” “那又如何。”我有点害怕了。 解铃用手电继续往下扫着,在文字的下面是一幅幅古老的浮雕画,画风玄幻简约,出现的人物都是侧身剪影。解铃的手电停在一个位置,他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你看。” 我仔细去看,这幅画上画了三个人,正往前走,他们的脚边蜻蜓点水般还勾勒出两只动物的侧影,能分辨出是一猫一狗。这幅画虽是简笔画,场景却描绘得栩栩如生,看起来莫名得感觉几分压抑。在这三个人的前面,还有一个佝偻着的黑色的人,看起来像是向导,指引他们往前走。 看到这幅画,我咽了下口水,心怦怦乱跳,似乎想到了什么,嗓子火烧火燎的干渴。 “这是……” 解铃在黑暗中看我:“你猜到了吧?画上的就是我们!” 我脑子轰一下炸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干笑两声:“你别吓我。” 解铃趴在铁门上,用手指着浮雕画说:“看,走在最后的那个人是你。中间的是达叔。前面的是花图郎。这只猫是喵喵师父。这条小狗是蔡老的转世。”尽肠岁巴。 还真别说,让他这么一比划,我是越看越像。我、花图郎、达叔的形象真的是非常贴切,我们背着行囊的姿势雕刻得极其传神。我有点窒息,也就是说在几百年前的古格王朝时期,有人预测了我们今天到来的这一幕? 这怎么可能? 我干笑两声,脑子里突然打了个闪,想到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我指着这张浮雕画说:“不对!我们是四个人,少了一个人,解铃,怎么没有你?!” 解铃用手指着画上最前面那个黑色的向导说:“我就是这个人,引你们进来。” 现在发生的事有点颠覆性,我要缓一缓,一波接一波的冲击。 解铃说:“你看下一幅画,我们这些人走到了尽头。这里出现了一个词,是不是和外面院子里的梵文很像。还记得吗,喵喵师父说,这个词就是‘地狱’。也就是说,在这幅画上我是向导,带着你们这些人,慢慢走进了地狱。” 我已经无语了。 “为什么这幅画会出现在‘原罪’这个词的下面,为什么画的主体是你们?”解铃说。 “因为我们都有原罪?”我尝试着问。 “对。想想看,你的原罪是什么?”解铃问。 我呵呵干笑:“那可多了,我是普通人,贪吃好色小气?这些都有点。” 解铃摇摇头:“想想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还有来到这里发生的这些事。就在刚才,你挨了花图郎的打,为什么不还手?” 我脸色很难看,支吾了一声:“我打不过他。” 解铃说:“你可是金刚身转世,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罗稻,你好好想想发生在你身上的这些事,你不觉得你最大的原罪,就是懦弱吗?” 我嘴唇发干,全身颤抖,心里像是被针刺一样。解铃戳到了我心里最深最不愿见光的部位。 解铃没有继续说我,然后指着画上的小狗说:“蔡老,他的原罪就是自私。极度的自私,心里只有他自己。”他又指花图郎:“这个人就不用说了,他的原罪太大,不过联系到他能出现在这里,他最大的原罪就是贪婪。”然后再指向达叔:“我不了解这个人,目前看来,他的原罪是无意识无辨别的忠诚,如果是蔡老提出的要求,哪怕再荒谬他也会照办。” 我指着那只猫:“喵喵师父呢?它可是上师高僧转世,它也有原罪吗?” 解铃说:“你看看,你那股自卑懦弱的劲又来了,你怎么总觉得别人高你一头呢?别忘了,上师转世之后分成三法身,你和喵喵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连你身上都有这个那个的毛病,都有最原始的原罪,为什么它没有?我看它最大的原罪就是谎言。不真诚。不管它什么目的,至少它在耍弄自己的智慧,利用智慧布局把我们这些人都引君入瓮。” “那你呢?你没原罪?”我问。 解铃说:“我当然也有。可以告诉你,我身上的毛病比普通人只多不少,但在这个古老的预言启示里,我的角色不是来赎罪的,而是引导你们这些罪人进入地狱。” “凭什么你就是这样的角色。”我不服气。 “你想想我的本职工作,我的身份。”解铃说:“我是黑无常的徒弟,我本来就是一名行走在阴阳的阴差。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外面的锁链会一直延伸到这里。” 我点点头,脸色发青:“它在引导着我们走进地狱。” 第五十九章 都是心计 “我们要不要把这些推断说给外面人听?”我问。 解铃想了想,摇摇头:“说了他们也不会听。我的推导过程过于主观或许有些牵强,他们未必会同意。而且就算你说了,也无法阻止他们进入地下寻找轮回盘的行动。” 他摸了摸铁门上的这幅浮雕画。说道:“罗稻,你说地狱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改变。” 他看看我,眼神中有了赞赏之意:“惩罚和酷刑不是目的,目的是从根本改变一个罪魂。如果这里真的是地狱。那我们这些人最终都会在炼狱中改变。我忽然有点理解喵喵师父了,它安排这么一次行程很有深意。我们这些人,每一个人都在大象大道之中,并不是无缘无故来的。我有点期盼下面将要发生的事了。” 我看着铁门出神。说道:“我们怎么进去呢?” 解铃道:“如果我们这次寻找轮回盘的行动是数百年前就已经安排好的,那么铁门就不可能是阻碍。”他探出细长的手指扣住铁门中间对缝的边缘,暗暗一用力,黑暗中只听“嘎吱”一声脆响,铁门居然活动了。慢慢开启缝隙。 解铃没再继续,放下铁门,让它重新闭合。 我咽下口水,有点毛骨悚然。锁链指引我们到这里,铁门未关,这一切就像是有人早已安排好了。我有点相信解铃刚才的推论了。 这时外面响起说话声:“小解,小罗,你们还在吗?” 远远的地方亮起豆大的光,听声音是达叔。我们已经在这里有段时间了,外面人肯定等得着急。解铃低声说:“出去吧,浮雕的画先不要说,顺其自然。” 我们摸着黑向外面走去,在靠近出口的时候。我和解铃打开了手电,朝着外面晃了晃。 他们都钻了进来,花图郎十分不客气地用手电照着我和解铃,疑惑问:“怎么这么长时间,里面有什么?” “你们看看就知道了。”解铃说:“刚才我顺着锁链往里走,发现了通往地下的两扇铁门。” 众人来了兴趣,跟着我们进去。这里的空间又大又深,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手电光亮根本无法照出全貌。尽狂肝划。 不过大家对这里是什么样子没有丝毫兴趣,他们只想着尽快进入地下核心区域,找到轮回盘。 来到那铁门前,花图郎看了看,啧啧两声,然后蹲在旁边用手敲了敲。铁门发出沉闷的声音。花图郎耳朵很灵敏,皱眉道:“里面有夹层。” 达叔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用手电不停四下里照着。喵喵师父趴在黑暗里,舔着爪子,显得漠不关心。 这些人都没注意到铁门上的图案花纹,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打开铁门上。 “怎么才能打开门呢,难道还得用炸药?”花图郎喃喃自问。 喵喵师父抬起头,喵里喵气地说:“你别这么莽撞,先试试这两扇门是不是完全封闭的。” 花图郎对着铁门敲敲打打,一边照亮一边用手指沿着缝隙摸索,摸着摸着手停下来,他扣住门的一处边缘,位置和刚才解铃打开门的地方一样。 他稍稍一用力,“嘎吱”一声,门果然向上开了一道缝隙,有门!花图郎把手电熄灭别在腰里,点开头灯,空出两只手一起上,把住铁门边缘,双臂一较力,只听“嘎吱嘎吱”脆响,一道铁门缓缓上升。 铁门下面是没有一丝光的黑暗,不知多深多广,甚至没有声音,好像黑洞一样。随着铁门上升,一股股冷风从里面吹出来,看的人心惊肉跳。 铁门越开越大,花图郎猛地一用力,一声巨响,铁门完全开启,固定在九十度垂直方位。能看到那条黑色的锁链蜿蜿蜒蜒,一直伸到下面的黑暗深渊里。 花图郎拽住锁链,猛地一抖,锁链本身不会响,可它因为外力撞击在硬物上,发出“铛铛”的声音。这个声音在深洞里传出去很远,余音不断,好像一块石头扔进了深潭,不断下沉,最后了无痕迹。 花图郎扔下锁链,没急着做什么,而是盘腿坐在地上,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烟。他抽出一根点上,吸了口说:“现在该商量下一步行动的计划了。” 解铃道:“你不用为难谁,我先下去探路。” 花图郎摇摇手指:“下你是指定要下的,我说的是其他人。总的原则是,我最后一个下,你们怎么安排是你们的事。” “你是害怕你先下去了,我们把门封上?”喵喵师父似笑非笑地说。 花图郎道:“你这只猫不用幸灾乐祸,我看这些人里最坏的就是你。你和我一起下,我带着你心里才放心。” 达叔这时说话了:“还是明天再说吧,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家的体力都已经逼进极限,先休息。” 花图郎想了想,点点头。 一听到休息,我全身瘫软,这才感觉到浑身关节都在疼,恨不得冲个热水澡再躺在席梦思上睡觉。达叔背着小狗自行向外走去,花图郎盘膝坐在地上并没有阻止。 我眨眨眼,这怎么回事,难道他不怕我们趁夜里溜走? 我拉着解铃也要往外走,解铃没动,而是朝着花图郎努努嘴,示意我去看。 只见花图郎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我眼睛睁大了,居然是一条狗链子。他冲着喵喵师父招手:“过来。” 喵喵师父没理他,它可能觉察出危险,想往外跑。花图郎突然身形如电,从地上猛然弹起,一把抓住猫的后脖子。猫的脖子后面是软毛,像蛇的七寸一样,喵喵师父惨叫了一声“喵~~”,被花图郎紧紧抓在手里,无法动弹。 花图郎真不客气,把狗链子拴在它的脖子上,卡得紧紧的,另一头掐在自己手里。 看到这一幕,我浑身发热,我虽然不太喜欢喵喵师父,可毕竟相处得像朋友一样,而且它和我都是上师的转世法身,我就这么干看着,于情于理不合啊。 我正要过去阻止,忽然被解铃在黑暗中拉住,解铃居然对我轻声说了一句:“不要管。” 喵喵师父不停喵喵叫着,想跑也跑不了。花图郎再一次盘膝在地上打坐,这就是他休息的姿势,他闭合双眼不再看我们,狗链子拴在他的手腕上。喵喵师父用爪子抠着脖上的链子,怎么也抠不开,在地上不停翻滚挣扎,一声声惨叫。 花图郎看都不看,听都不听,就休息自己的。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这些人跑不跑都无所谓,他也管不过来,他就抓主要矛盾--喵喵师父。只要喵喵师父在,他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喵喵师父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不停喵喵叫着。 我于心不忍,谁知解铃笑了笑,对我说:“走吧,该去休息了,养足精神。” 我往外走,如芒在背,总觉得喵喵师父在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到了外面,我们在庙堂的角落,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休息。我迫不及待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救喵喵师父?” “你能救下来吗?”解铃问。 我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说道:“不还有你吗?再说了,你不是让我不要懦弱吗。” 解铃哈哈大笑,忽然问道:“当初你被花图郎殴打的时候,喵喵师父有没有救你?” 我黯然摇头。那个时候也就解铃在帮我。 “既然它没有救你,你为什么要去救它?”解铃说。 我喃喃道:“这也太小气了吧,话不是这么说的。” 解铃说:“这你就没看明白了,喵喵师父之所以没出手救你,不是因为它救不下你,而是因为,”他顿了顿:“它在观察你。或者说,它是在考验你。” 我眨眨眼看着他,心内非常震惊。 解铃说:“你是上师金刚法身转世,这是事实,可是你从来没有显露出过人的本领。喵喵师父不知道你是本性如此,还是扮猪吃虎,它想评估你的能力,评估你的手段。这只猫非常狡猾,也非常老道,它所做的事皆有深意,不能用普通的价值观来妄测。” “那你不让我救它……” “咱们不能老让它评估你,你也得评估评估它吧。哦,你出了事它在旁边看,它出事了就活该你去救?你也得看看它有什么手段。其实说穿了,你和喵喵师父就像两口子一样,在争夺家庭话语权。你们以后即是搭档,也是对手,比如说以后你们面对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关键的选择上听谁的?听你的,还是听它的?花图郎不过是你们较量的试金石。”解铃分析给我听。 我真是如沐灌顶,这才明白过来。我说:“那刚才它那个可怜相……” 解铃席地而卧,背对着我,打了个哈欠:“都是装的。” 第六十章 命短如花 睡在这里就别讲究条件了,我们轻装简行连睡袋都没背,把背包当枕头,衣服脱下来当被子。就这么睡在地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很冷,空气变得非常阴凉。 我一骨碌爬起。解铃不在了。我揉了揉还在发疼的头,庙里已有了些许的光亮,外面的阳光射了进来,天亮了。 看看表,早上五点五十分,我发了会儿呆。慢慢走到寺外。早上下起蒙蒙的小雨,眼前是延绵起伏的山岗,一个接一个的土丘,诸多古废墟静静矗立在阴风中。 解铃和达叔并排站在门口,谁也没有说话,正在静静欣赏外面的山景。 蔡老转世的小狗,在地上汪汪叫了两声。达叔看它,小狗在地上用爪子艰难地写了几个字:小达。我不该叫你来,这里危险。 达叔笑了笑,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这次西藏行相当凶险,达叔还有老婆,有可爱的孩子,可是为了蔡老,还是毅然决然地来了。 花图郎和喵喵走了出来。喵喵脖子上的狗链子已经取下来,花图郎用不着再拴它。我们凑在一起吃饭,填饱肚子,众人默不作声,以极快的速度吃完。 简单商量了一下。铁门下面的深洞由解铃先下,我紧随其后,然后是达叔带着小狗,最后花图郎带着猫。 来到深洞旁,要下去只能通过那条黑色的锁链。解铃拽了拽。觉得还结实,把头灯打开,然后深吸口气,紧紧把住锁链,双脚一蹬边缘,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滑了下去,时间不长落进黑暗的深处。 开始还能看到他的头灯光亮摇晃,后来那一丝丝光也被黑暗吞噬,人就这么消失了。 我们等了一会儿,大概有十几分钟,花图郎抬起下巴对着我,示意该我下了。 我学着解铃的样子,打开头灯把住锁链,看着下面的深渊腿肚子都转筋,实在是害怕极了。我脑海里不停地盘旋着几个字,原罪懦弱。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诛心了,我就是懦弱。 现在我要克服自己这个弱点,我要有所改变! 我攀附在锁链上,慢慢向下爬。我的动作不可能有解铃那么利索,一切以稳为主。此时静极了,四周是无边无沿的黑暗,这种环境犹如沉静放置的一杯水,脑子里情不自禁充满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和画面,犹如静水中沉渣泛起。 这样也不错,能让我分神,不再专注于黑暗和恐惧。 我看看表,已经爬了十几分钟,也就是说达叔和小狗也已经下来了。他们就在我头上不远的地方。 这条锁链像是没有尽头,就这么垂直在黑暗中。我浑浑噩噩不知爬了多久,忽然双脚踩在了实地,我低头去看,光亮射在下面,果然是到了实地。 我从锁链下来,摸了摸地面,坑坑洼洼,有很多石子,看样子这里是一处洞窟。 我不敢走得太远,这里实在太黑,没有方向感,一旦离开这里,再想找回来就不容易了。我四下里看看,不见解铃身影,这小子又开始玩挂机。我轻轻喊了一声:“解铃,解铃。” 声音空荡荡传出去,黑暗中传出非常远的地方,可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尽岁他才。 我眼角抽了抽,把头灯关闭,掏出手电筒,推到最亮。光斑中看到黑森森的洞壁,这里果然是一处洞窟。我正照着,锁链上方传来声音,达叔背着小狗从上面滑下来。 达叔看到我,点头示意,问道:“小解呢?” 我苦笑:“下来的时候他就没影了。不过没事,他能耐大的很。” 达叔没说什么,我们一起等着。我对解铃放心,他做什么事肯定心里有数。 等了一会儿,花图郎背着猫从上面滑下来。 他用手电照了照我们,疑惑说:“解铃呢?” “不知道。”我说。 花图郎道:“那你来开路。” 反正也没个方向,我打着手电凭直觉走在前面,他们在后面跟着。这个地方特别怪,最让人恐惧的是,好像是虚无的漆黑,应该是一处巨大的地底空洞。手电起不到照明的作用,像是萤火虫飞进了十万人体育场。 先别说判断这里是人工挖掘还是天然形成的,就连这里到底有多大,是什么样子的,我们都看不出来。 如果走散了,肯定就再也凑不到一起。现在还不能和花图郎翻脸,他判断方向的能力肯定比我强一百倍,都不用他揍我,此时他只要把我赶出队伍,我就能迷失在这片黑暗里,再也走不出去。 走着走着,我感到一股空虚的压迫感。你尝没尝试过这种感觉,一个人走在前后上下左右完全不知道状况的环境里,往前迈一步都要消耗极大的精神力。 忽然在不远处的黑暗中,隐隐有黑影出现在手电的光斑里。 我吓了一大跳,呆住不动,呼吸急促。本来就非常紧张,在这里猛然出现的任何东西,都能引发人的极度恐惧。后面人看我不动,都明白出了问题。 花图郎和达叔走到我的身边,他们用手电照照,谁也看不出是什么。 花图郎推了我一把,说:“过去看看。” 我在心里给他来了好几个大背跨,又不敢说不字,只好硬着头皮慢慢走过去。我摒住呼吸,小心翼翼,离得近了才发现那黑影一动也不动,好像是个死物。 再近一些这才发现,原来是块石碑。这块碑足有两米多高,表面是深黑色,不知用的是什么石料材质。石碑散发着浓浓的凉气,透出古朴苍凉的质感,不知在这里立了多少年。 我实在忍不住诱惑,轻轻把手放在碑面,触手冰凉,表面坑坑洼洼,十分粗糙。这时我才注意到,石碑上刻着几行字。 我用手电仔细照着,这些字不是汉字,形象和结构与梵文很像,看上去似乎很有深意。 这时他们走了过来,看到是石碑,都有不解之色。花图郎把喵喵师父放在地上,问:“上面写着什么?” 喵喵师父借着光亮,一行一行看着,说道:“这是一首很古老的梵文诗。”它慢慢翻译:“人生朝露,执迷不悟,命短如花,转眼腐肉。” 它说完,所有人都默不作声。莫名的黑暗空间里,古老的石碑,上面写的诗虽然简短无韵,可此时听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意味。 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我们走在这里,正在闯入生命的终极秘密之地。 我们正要向深处走,达叔忽然说了一句:“老爷子……” 只见那条小狗支起上半身趴在石碑上,紧紧盯着上面雕刻的诗歌,嘴里发出呜咽的低鸣。 这首诗触动了这个老人的心。 达叔把它背在身后,我们继续往前走,我内心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前面有了光亮,是从上面照射下来的,驱散了黑暗。这里果然是一处极大的洞窟,不知光线是从哪来的,达叔猜测,上面的岩石层可能有缝隙,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 洞壁的颜色很怪,居然是赭黄色,像是尿液流下来瞬间结冰了一样。我正用手电照着,花图郎在后面说:“继续走,别愣着。” 洞越走越小,四面狭窄,前面不远处有些东西堆积如山,我们走过去看,吓了一大跳。居然是无数的白骨,挤挤挨挨,骨头中间还有破烂的盔甲或是麻布民衣,这真是白骨如山。我问喵喵师父:“这些死人是不是当时那个国王杀的?” 喵喵师父没说话。 山洞里有风,一阵风吹过,这些白骨居然嗡嗡低鸣,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饶是花图郎和达叔见多识广,此时也变了脸色。 我们全都毛骨悚然,一动不动直着两眼瞪那堆白骨。 我回想起外面石碑上的字,胆寒到全身汗毛竖立,“命短如花,转眼腐肉”。 我磕磕巴巴地说:“这会不会是一种警示?” 他们看我,我艰难地说:“当初的建造者,用这种手段来警示后人生命苦短。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放屁!”花图郎眼睛里爆出光芒,他显出一种无比张狂的表情:“我命由我不由天!”他用手电四下里乱照,大声喊:“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大不了一死,我再转世!我还会来,哈哈,来啊,没招了吧?!” 话音刚落,忽然一块石头从上面飞下来,花图郎反应极快,马上避开,那么一大块石头重重砸在地上,砸出深坑。 他大怒,用手电向上照去,我们抬头去看,只见洞壁高处趴着一只怪异的动物。它全身漆黑,像是黑色的猴子,此时正垂头看我们,两个眼珠子发着异样的红光。 “这是鬼卒!我们到地狱了!”我大叫一声。 第六十一章 选择 现在能判断出来,这种鬼卒并不是什么地狱里的鬼差,更像是生长在洞窟地下的一种特别生物,更类似灵长目猴子里的分支。 花图郎被这块石头砸怒了。随手抄起来又砸回趴在洞壁的鬼卒。 他的力气极大,石头像是炮弹一样飞出去,空中划了一条直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砸到了鬼卒近前。鬼卒反应也挺快。猛地往上一窜,石头砸在它刚才的位置。 怪事出现了,这块石头居然把洞壁砸碎一大块,很多石块碎渣从上面落下来,我们用手电照过去,居然砸出一个深洞。众人面面相觑,花图郎力气再大。也不可能随手扔一块石头把山洞的墙壁砸出洞来。 鬼卒攀到更高处,抓耳挠腮,它的样子非常可怖,咧着嘴似乎在笑。 这时洞壁的碎洞里突然开始往外流出液体。这种液体呈深褐色。看起来浓稠度很高,并不像水,顺着洞壁缓缓流淌下来。空气中充满了一种强烈的刺鼻味道,达叔闻了闻,脸色剧变:“不好,是硫磺。” 喵喵师父不安地叫着,来回走动,显得异常焦躁。 花图郎凝眉,他的注意力全在身旁的洞壁上。手电照过去,赭黄色的洞壁在强烈的光线下,色彩竟然微微变化,在折射光线。此时我们都看出来。洞壁就是一层半透明的石头膜,外壳下面流动着黄色的液体,应该是硫磺。 也就是说,这处偌大的地下洞窟,是一座巨大的硫磺矿,这里的硫磺呈液体状,被包裹在石头后面,一旦洞壁破损,里面的硫磺流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快走。”达叔喊了一声。 我们急匆匆往里面走,这时。洞壁上方传来连串的怪声,像是无数的昆虫在爬动。我们看过去,都惊呆了,洞壁的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怪异的鬼卒,不下上千只,这种地下生物也不知靠什么为生,像鸟一样栖息在高处。它们看到我们,纷纷掰碎洞壁上的碎石,朝我们砸过来。 我们在洞窟中间,被砸得抱头鼠窜,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 达叔一马当前跑在最前面,花图郎跟在后面,我也撒丫子狂奔,这时,身后传来喵喵的叫声。喵喵师父被石块砸的乱躲。 喵喵师父被碎石迸的看不出白色,毛上是黄黄黑黑一大片,特别狼狈,像是刚从战场硝烟里跑出来。看着它这幅可怜相,我叹口气,又折跑回来,一把把它抱在怀里。 喵喵师父呲开猫嘴,笑了一下。随即一窜爬到我的后背,缩在行囊上面。我的负重陡然增加,我深吸口气,继续往里跑。 “罗稻,谢谢你救我。”喵喵师父在后面说。 我呵呵笑:“咱们算是朋友了,守望相助嘛。”我想起解铃的话,然后说道:“我这个人对朋友就是无比的真诚,也希望朋友能这么对我。” 喵喵师父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现在形势非常危急,那些鬼卒沿着洞壁上方荡来荡去,一直在追踪我们,头上的石块像是雨点一样砸下来。我用手遮住头,身上还是挨了很多下。这样也就罢了,有些石块竟然砸在洞壁上。洞壁的石头特别脆,一砸就是个深洞,洞就像人身上的伤口,砸开后往外流淌液体硫磺。 空气充满了刺鼻的味道,连我这个棒槌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见明火,估计有一丝火星就能爆炸。 这时,前面有人喊了一声:“关手电。” 我听出喊话的人是解铃,赶忙关闭手电,达叔和花图郎也马上关掉。虽然洞里有些光线,可主要光源就是我们的手电。光亮一没,黑暗再次笼来,我们全部陷入其中。 我盯着前面其他人的背影,生怕走失,缓缓向前。头顶上的石块果然渐渐稀少,鬼卒们不再砸石头。 我终于看到了解铃,他蹲在不远处等着我们。 花图郎对解铃不敢造次,说道:“你有什么发现?” 解铃道:“前面是一片低矮的隧道,我在等你们,如果走错了,我们可能再也出不去。” 他带着我们向前,走了没多远,到了这处山洞的尽头。在巨大的洞壁上布满了窄小的洞穴和隧道,千疮百孔,密密麻麻,看上去让人后背冒冷汗。 花图郎道:“猫呢?说说接下来该怎么走。” 喵喵师父好像在熟睡中被惊醒,声音发懒,喵喵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提供一个线索,在把轮回盘放到洞窟深处的过程中,押运的几名工匠和士兵没有活多长时间就全死掉了。在检查尸体时,又有一些人陆续死掉,那时候大家都很恐慌,说这个轮回盘很妖邪,有诅咒,碰过的人都要死。”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花图郎皱眉问。 “后来我转世之后,有几世在研究科学,回想当时的情景渐渐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轮回盘有个很恐怖的特点,使用过甚至触摸过它的人,大都不会活太久。因为,”它顿了顿:“我猜想,轮回盘很可能带有的强烈辐射。” 我们面面相觑。花图郎不高兴:“你怎么不早说。” “这也仅仅只是我的猜测,”喵喵师父道:“我没有任何办法来验证这个想法。轮回盘成形的年代未知,也不知是何人打造,它的辐射量能够对人体产生极大的危害,可想而知,造它的原料纯度是非常高的。” 我说:“轮回盘难道产生于上古文明?我想不出在古格王朝的那个时代,能够生产使用高纯度的辐射原料。” “还有一种可能性,”喵喵师父说:“轮回盘的材料不是来自地球,而是来自一块从星际飞来的陨石。” 解铃笑:“越说越玄,我甚至可以说,轮回盘来自另外一个不被理解的空间。” “比如阴间,比如地狱?”喵喵师父问。 解铃耸耸肩:“有何不可。” 花图郎不耐烦:“我不管那些,到底怎么能到那里去。” 喵喵师父说:“根据这个特性,就很好找了。达叔,我记得你带了一个检测放射性强度的装置。” “是盖格计数器。”达叔把背包放在地上,从里面掏出一个黄色手掌大小类似手持gps的装置,他打开之后,这件装置开始发出“噔噔”的声音。 达叔晃晃说:“这件装置能够检测放射性物质,如果轮回盘真的是强辐射材料,它应该能检测出来。” 他拿着盖格计数器在这些洞穴前测量,检查数值。我被这台机器的声音弄得心里发慌,说道:“达叔,这东西总响是不是说明周边有辐射?” “不但有。”达叔道:“而且是非常强烈的辐射源。” 这时,他走到一处洞穴门口,机器的声音顿时狂响,他看到上面的数值脸色有些发白。 “应该就是这里,辐射量是平常的十倍!”达叔咽了下口水道。 他这么一说,我们都有点害怕了,就连解铃脸色也变了。君子不立危墙,辐射这么高,虽然不能立即致死,但染上了辐射病,是非常麻烦的事情。自己的身体损坏就不说了,很可能还会影响到后代,后患无穷。 辐射这种东西,堪比病毒,无味无色,杀人于无形。 花图郎也有点犹豫,现在无法确定神秘的辐射源就是轮回盘,我们一旦走进高辐射覆盖地区,沾染上了辐射,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喵喵师父说:“你们不用怕,轮回盘的材质很怪,只要不是肉体直接接触,离得多近都不会被辐射沾染。” 说着它居然冲在第一个,跃进了辐射量最高的那个洞穴。 我们互相看看,花图郎没有强迫我们,他第二个钻了进去。解铃轻声说:“走吧,这是命运的安排。”说着,他第三个钻了进去。尽丰呆扛。 达叔和我是队伍里最犹豫的两个人。达叔比我还要顾虑重重,对于他来说哪怕直接死了都无所谓,可如果被高辐射沾染,得了一身怪病,那真是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他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蔡老转世的小狗冲着达叔汪汪叫了两声,然后支起后腿坐在地上,伸出前爪对着达叔做了三个揖,非常真诚。达叔一看这个场面,这个铁汉眼圈红了,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小狗这是在表达最后的谢意,它一转身,钻进深洞里没了影子。 达叔擦擦眼角,下定了决心:“老爷子对我有知遇之恩,到了关键时候我不会舍弃他老人家而去的,我认了。”他也钻了进去。 我落在最后,叹口气,跟了进去。 第六十二章 轮回盘的终极大考验 洞穴并不深,就是曲里拐弯,让人容易迷失方向。如果不是喵喵师父提供的线索,谁也别想准确找到轮回盘的真正藏身之处。 洞穴爬出来。出现一条向下的人工阶梯,解铃爬了下去。我在上面用手电向下照,我们要到的地方是一处断崖。在悬崖的远处,黑气弥漫。非常恐怖。 我们陆续从台阶上下来,这处断崖像是从悬崖峭壁里伸出的大平台。走到边缘,数道手电光芒射出去,我们都看到,在断崖的边缘伸出一条又细又长的石梁。 这条石梁出现半空中,凌空飞渡,一直延伸进黑暗的雾气里。不知通向何方。这条石梁看不出是人工建造,还是天然形成。我更宁愿相信是天然的自然景象,如果是人为架设,悬崖下面的深渊深不可测。在那个年代无法想象是怎样宏大复杂的一个工程,就算能架出来,也不知会死多少人。 达叔用盖格计数器比划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说道:“我们正常的指数是0.3个单位,你们知道这里的辐射指数到了多少吗?” 我们一起看他。尽丸估圾。 达叔声音颤抖:“到了5800个单位,超出正常指标多少倍,我就不用算了吧。当年切尔诺贝利核泄漏,周围村庄的指数差不多也就这么高了。” “是不是说我们都沾染上了辐射?”我问。 达叔摇摇头:“辐射指数高并不一定就说明对人的身体绝对有害,这个需要我们回去之后做系统的身体检查。但是这个指数实在是高的吓人,我完全想象不出那个轮回盘的辐射指数会到什么程度。” 花图郎沉声道:“走,上石梁。继续往里走!” “不能再走了。”我说:“石梁的尽头很可能就是藏轮回盘的所在,谁想轮回转世谁就去呗,其他人没有去的必要。”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花图郎骂:“让你们去就去,假如那里真的有轮回盘,我也不会让你们去触摸。别墨迹了,赶紧的。” “进宝山哪能空手而归,好不容易来一趟,总的看看轮回盘长什么样子。”解铃说。 他头一个走上石梁,我们接二连三都走了上去。 这条石梁特别狭窄,也就一人来宽。两侧向下凹陷,下面是浓浓的黑气,用肉眼觉察的状态在缓慢翻滚,看不出这些黑气是从哪冒出来的,无从想象深渊之下是什么。不过有一条可以肯定,一旦失足掉下去,肯定是个死。 我张开双臂像走钢丝一样走着,前面的黑暗中已不见他们的人影,只能偶尔看到他们的手电光线在黑暗中摇摆。 走着走着,我终于看到了他们的背影,大家停在一个位置上,没有继续向前。 我慢慢走过去,脚下的路实在太狭窄,无法并排站立,我只能站在后面。花图郎打出了一发照明弹,火球快速向前飞去,落在黑暗中,爆出一大团光亮。 黑暗中呆的时间太长,我的双眼一时无法适应,感觉刺疼无比,眼泪流出来。 好半天才缓过来,光亮中,我看到了这条石梁的尽头。 那里是一处巨大的平台,似乎凌空在深渊之上,仅和石梁相连。 这处平台四周空空,只是在中间有一座造型很诡异的石头,呈长方体,石头中间是一道深深的狭缝,呈现出一种迷离的黑色。 “你看这东西像什么?”解铃问。 我说道:“像一只眼。” 这块石头,太像一只似醒非醒的巨眼了。正在开启眼皮,似乎窥视着我们这些外来的闯入者。 花图郎表情激动,他的目光紧紧盯在一样东西上。那东西就放在这块大石头上,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块日冕,整体呈圆盘形,有一定的角度斜着放在石头上。照明弹巨亮的光芒下,这块圆形石盘上面似乎刻满了古老的文字,古朴之气扑面而来。 看到这东西,我完全被震撼住了,它的造型并不奇特,可是散发出来的古老气息,让人沉醉,让人着迷,似乎那里孕育着生命的终极秘密。 虽然没见过轮回盘,但能对得起“轮回”两个字,就唯有眼前这个东西了。 我们已经判断出,这块极似日冕的石头圆盘,就是一直在寻找的神器,轮回盘。 “这东西怎么用?”花图郎问喵喵师父。 喵喵师父说:“很简单。”它顿了顿:“你到了它的旁边,用自己的身体去接触它。” 花图郎笑:“辐射这么强,我去了还能活着回来吗?” 喵喵师父说:“你的目的不就是转世吗?转世意味着什么,放弃这一世的生命,轮回成下一世。死了就死了呗,你还怕什么。” 花图郎陷入沉思,确实是这么回事。 喵喵师父说:“现在我们队伍里想通过轮回盘转世的有两个,一个是花图郎,一个是小狗。” 小狗听到自己的名字,“汪汪”叫了两声。 喵喵师父说:“已经走到这里,我不欺你们,也不诈你们,我会把知道的关于轮回盘的用法说一遍。至于用不用你们自己拿主意。” 我们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这只猫。 喵喵师父说:“你们都知道了,这个轮回盘有强烈的辐射性,不接触它就没事,而一旦和它有直接的肉体接触,就会遭受强烈的辐射,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也就是说,”它说道:“这个轮回盘如果你们决定要用,那么这一世这一生只能用这一次,没有回头路,用完必死!” 它在石梁上来回走了两步,又说道:“使用轮回盘,并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成功。你们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有灵性的神的存在,你们在寻找它,其实它也在挑选可使用者。” “那么什么人能够使用轮回盘成功转世呢?”花图郎问。 “不知道。”喵喵师父摇摇头:“这是最黑色幽默的地方。有人使用过它都成功了,可是这些人没有共性,找不出其中的规律。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光有贵族高僧,甚至还有强盗小偷。当时轮回盘收藏在尼泊尔的山寺里,有僧人做过研究,没发现使用轮回盘成功的条件是什么。” “你想说明什么?”花图郎皱眉。 喵喵师父看看他,又看看小狗,说道:“这是一次拼上自己这一世性命的赌博。转世成功和不成功的几率都在百分之五十。” “有意思。”解铃转过头对我说:“罗稻,现在如果把轮回的能力交给你,你怎么挑?” “我不知道。”我老老实实说:“可选择的标准太多了。如果让我选,我会选择一辈子不奢欲,平淡善良的修行者。” 我说这话,其实是含沙射影讽刺花图郎。 花图郎这种老人精岂能听不出来,他淡淡一笑:“不要把人类的世俗道德凌驾到天神的身上。” 喵喵师父说:“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要提醒诸位,使用轮回盘不成功的后果,不单单是这一辈子死去,还会……” “还会怎样?”花图郎问。 “如果不符合轮回盘标准的人强行使用,便会轮回成更低等的生物。比如说花图郎,你会变成畜生;而蔡老,你会变成更卑微的爬虫,下辈子连做狗的资格都没有。”喵喵师父说。 他们脸色都变了。 如果只是死亡,或许还不算什么,而附加了这一点,这个赌注就有点大了。 喵喵师父盯着花图郎说:“你很可能会失败,死后睁眼一看,自己在猪圈里成了一头猪。凭借前世灵智,你能回想起发生过的一切,心中哀嚎了一秒,然后脑子立即混沌,开始了猪的一生。” 花图郎表情非常严肃,他知道喵喵师父不是在说笑话,这种通天神器或许真能起到这种效果。 赌,还是不赌? 花图郎居然和小狗面面相觑一下。我们这支队伍里,要使用轮回盘的只有他们两个。 小狗在地上转了两圈,汪汪叫了几声,然后支起腿,抬起前爪对着我们每个人,我、解铃、达叔、喵喵师父,各做了三个揖,像人一般鞠了三个躬。 它在表达最后的谢意。然后抖抖身上的毛,顺着石梁它义无反顾朝着轮回盘奔去。此时第一枚照明弹的光亮渐渐熄灭,小狗跑过石梁,来到轮回盘的前面停住,左右徘徊,一声声呜咽地叫着。 达叔满眼是泪,“噗通”跪在地上,对着远方的小狗磕了个头,大喊一声:“老爷子,你走好,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花图郎取出第二枚照明弹,朝着轮回盘射过去,光亮爆射,黑暗中如同绚烂的烟花。我们看到小狗顺着造型像眼睛的石头爬了上去,到了轮回盘的表面。 它趴在上面,摊开四肢,紧紧贴着圆盘上,许久许久。 忽然它抬起头,对着我们,居然用人的语言说了一句话:“人生朝露,执迷不悟,命短如花,转眼腐肉。”念完之后,剧烈颤抖,缓缓从圆盘上滑下,落在地上不动,它死了。 第六十三章 巨大的灾难 周围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说话,直愣愣看着远处小狗的尸体。 好半天,达叔才颤抖着问:“老爷子。转世了吗?” 喵喵师父神色迷茫:“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已经走了,不清楚他最终会去向何方。” “下个该我了吧。”花图郎掰掰手腕,向着轮回盘走过去。刚走两步,他忽然停下来笑着说:“有件事忘了。”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的装置。看到这东西,我们眼睛都直了。 昨天爆破走廊尽头的墙壁时,他也是用了这个装置。这东西是能够控制雷管爆破的控制器,此时此刻他把这东西拿出来干什么? 达叔反应极快,失口说道:“你在外面装了炸弹?” “哈哈。”花图郎笑:“你们不都没有轮回转世的欲望吗,不都想看我的笑话吗,咱们玩个小游戏。我现在把回去的路炸掉。所有人都会关在这条死路上,要想出去,只有陪着我一起去触摸轮回盘。死后重生,才是你们唯一的希望。” 达叔气得七窍生烟。他一个箭步窜过去就要夺花图郎手里的控制器。解铃身形一动,以极快的速度也冲了过去。 而喵喵师父趴在地上,并没有动,眼神恬淡地看着这一切。对于它来说,死亡不是终点,只是另一个起点。生和死之间,轮回不止。 花图郎握着控制器,并没有直接去摁,而是戏耍达叔和解铃,三人一前一后互相追着,就跑到了石梁的尽头,轮回盘的旁边。 花图郎拿着炸药控制器。笑眯眯要往轮回盘上放:“来啊,抓我啊。只要抓我,就会碰到轮回盘,到时候不想转世都不行了。” 达叔声音颤抖:“花图郎,你要转世就转你的好了,何必拖我们下水。我爱我的妻子,爱我的孩子,这一世我还没有过够,我不想进入下一世。我求求你可以吗,他们娘俩不能没有我。” “痴迷不悟啊。”花图郎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小达,我跟你打个赌,你在这里死了,你老婆不出一年就会改嫁,你儿子长大之后根本就不记得有你这么个爹。” “我草你大爷的。”达叔的家人是他的逆鳞,是他的底线,花图郎这是在戳他的心窝子。达叔从腰里拔出军匕:“花图郎,就算今天要死,我也不让你舒舒服服地转世。” 花图郎嘿嘿笑,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扭动爆破装置。达叔正要上前,忽然巨大的空间里地震山摇,我站立不稳,一屁股摔在地上。石梁在剧烈的震动中,石块碎屑纷纷下坠,随时有断裂的风险。 我冲着前面喊:“达叔、解铃快回来!石梁要断了。” 喵喵师父当机立断,一个跳跃飞到我的背包上,喵喵着说:“快走,不要管他们。” 我气极了,不知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抓住喵喵师父往地上一扔,大声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小爷不伺候了。” 这时爆破形成了地震的连锁反应,头顶的洞窟开始坍塌,周围黑气滚滚,整座石梁就像是狂风中的一页小舟,左摇右摆,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截石梁开始断裂。 尽管趴在地上,我还是保持不住平衡,背包突然打滑,强烈的惯性带着我滑到了石梁边缘,下面是深渊。深邃的黑暗中,浓烈的雾气从黑暗中迅速涌了上来。在这片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声音发出来。 我颤抖着用手电往下照,我无法形容看到了一幕什么景象,浓浓的黑雾中,居然伸出许多干枯的人爪。这些胳膊瘦的像麻杆,五根手指外面仅仅裹着一层黄色的皮,在黑暗中乱抓,等待我们这些人掉下去。尽丸丽圾。 我看的浑身冒寒气,身体一动也不敢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下面是真正的三十二层地狱,这些都是地狱里的亡魂。” 我回过头去看,是喵喵师父。它的神色已经变了,非常严肃。它站在我的旁边。抬起前爪指着下面的黑暗说:“如果我们掉下去,将永世不得超生,比转世失败的花图郎还要惨。” “你怎么知道?”我问。 喵喵师父许久没有说话,猫眼中是深深的哀愁,它缓缓说道:“我撒了谎,修建这里的那位国王,”它顿了顿:“其实就是我。” 我看着它,还没来得及惊讶,地震再次开始剧烈,石梁一截一截坍塌。轰隆一声,其中一截石梁崩碎成无数的石块,落入深渊再也不见。 深渊的黑气中,充满了鬼哭狼嚎,似乎无数女人在幽怨地啼哭,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喵喵师父对我说:“罗稻,别在这里碍事,你先出去。我去救他们两个人。” 说着,它不再理我,一个纵跃向轮回盘的方向跳了过去,它身形如电,没有了平常的慵懒,如同一道白色的利剑,跃过崩碎的石梁,划破黑暗,凌空飞渡在深渊之上。来到放置轮回盘的平台上。 我知道自己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个累赘,只好掉头往回跑,一边跑一边看。 喵喵用嘴拽了拽解铃和达叔的裤腿,大声喊:“快走!来不及了!” “走?!你们谁也走不了,哈哈~~~”花图郎连声狂笑,他把爆破控制器扔进深渊,然后冲众人一抱拳:“各位,我老花先走一步。你们现在面临两难的选择:和我一样触摸轮回盘转世呢?还是顺原路退回去?可以告诉你们,这两条都是死路,你们一旦离开这里,石梁断裂,想再摸轮回盘也不可能了。我要是你们,我都得愁死。你们自己抉择吧,我最喜欢看别人处于两难的选择,可惜啊,我要先走一步,看不到了。再见。” 他把双手放到轮回盘上,看样子辐射相当大,花图郎就像被热气蒸烤,痛不欲生,突然喊了一声:“爽!” 就这么一瞬间,他整个人在强烈的辐射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风化成一具木乃伊,眼球蒸发了,只留下两个深深的黑洞。尸体失去平衡,向后方一摔,砸在地上,顿时崩碎,像是打碎了一件瓷器。 “屌!碎尸万段!”解铃还有心开玩笑。 “快走!”达叔喊了一声:“我可不想陪着这个疯子死在这。” 两人一猫压根就没有触摸轮回盘的想法,转身就跑。花图郎临死前的两难选择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没意思。 众人往回跑,石梁断裂得非常严重,有的地方跨度很大,距离甚至超过两米。幸亏解铃和达叔都是体能健将,身怀绝技,连滚带爬地居然跑过了很多危险的地方。 这时,我已经到了石梁的边缘,爬到悬崖的平台上,暂时是安全了,提心吊胆看着他们三个。 他们的速度很快,眼瞅着还有五六米就要到安全的地方,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最后几米的石梁居然全部崩断,化成一堆石头转瞬间落入深渊中不见。解铃反应特别快,电光火石之间大吼了一声:“跳!” 他们三个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起飞跃到了空中,向我这个方向飞过来。可距离实在是太长,黑气漫卷,鬼哭阵阵,下面是真正的地狱深渊。我跑到悬崖边,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他们。 就差那么一点点距离,希望就在眼前,他们还是没有能抓住悬崖边缘,两人一猫在空中凝滞了那么0.1秒,紧接着掉进了下面的黑暗深渊,失去了踪影。 我跪在悬崖边,还保持着伸出双手的姿势,脑子嗡嗡响,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解铃、达叔和喵喵师父都死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眼泪情不自禁流了出来,泪水瞬间充盈了我的眼眶。我模糊的双眼看到很远的地方,轮回盘所在的平台并没有塌陷,神秘的轮回盘静静矗立在黑暗中,像是从没有人来过。蔡老的小狗和花图郎的尸体,早已风化吹散,称为一堆焦土。 我有些哽咽,在这个瞬间,似乎突然有些通透,理解了生命。 这时,忽然黑暗中传来“喵喵”的声音,我擦擦泪水赶紧过去看。在不远处的悬崖边,有两只白色的小猫爪正紧紧扣住岩石的缝隙。我用手电去照,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 他们三个人并没有掉进深渊。喵喵师父在最上面,用爪子扣住岩石,它的下面,竟然是达叔。达叔正拽着喵喵师父的两条后腿,而达叔的下面是解铃,解铃抱着达叔的两条腿。 两人一猫,一个拉一个,像猴子捞月一般。 喵喵师父承受着剧烈的痛苦,它毕竟是一只猫,要承担两个大男人的重量。它紧紧咬着牙关,猫眼瞪得溜圆,看着我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力气就泄了。 这时,它把住的那块岩石承受不了重量,开始慢慢崩碎。喵喵师父的猫爪剧烈颤抖,已经没了力气。 第六十四章 轮回盘的后续思考 生死瞬间,稍微一点的犹豫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就在石头崩碎的那一刹那,我一个鱼跃跳过去,趴在悬崖边。紧紧抓住喵喵师父的两只爪子。 它的身体在空中被拉得笔直,五官有些挪移,显得非常痛苦,可表情又是无比的坚定。 我缓缓向上拉它。喵喵师父也在用力缩着身子,它终于开口说话:“罗稻,先拉小达。” 达叔越升越高,已经到了我的手臂能够拉到的位置,我紧紧拽住他的手,用尽全力往上提,毕竟达叔下面还有解铃。我感觉胳膊像要拽断一样。现在才充分理解喵喵师父刚才下面挂着两个大男人。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了。 达叔动作非常利索,稍微给他一个着力点,他就能很好地利用上。他借助我拼命向上一提的力量,猛地把住悬崖的边缘。提气纵身,翻到了悬崖上,然后伸出手抓住解铃,把他也拽了上来。尽司沟亡。 他们两个躺在悬崖边上,全身都是冷汗,解铃脸色苍白,他也不是圣人,生死一刻,也知道害怕。 达叔一翻身坐起来:“喵喵师父呢?” 我们赶紧去看,喵喵师父抱着悬崖边的一块即将断裂的碎石上,全身都聚在上面,用尾巴紧紧缠住石头。眼看着这块石头在一点点分崩离析。要向下脱落。我把身体探出悬崖,达叔和解铃把住我的双腿,我探下去很长一段,终于拽住了喵喵师父。我们一起用力,把它拉了上来。 喵喵师父来到安全的地方,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两只猫爪在微微颤抖,白毛上鲜血淋漓。它用舌头小心翼翼舔着自己的爪子。 “喵喵师父,谢谢你。”达叔说。 喵喵看了我和解铃一眼:“只要这两个小鬼不要再误会我就好。” “这话怎么说的,”脱离了危险,大悲大喜之后。我全身轻松:“咱们是朋友嘛。” 喵喵师父“哼哼”了两声,解铃道:“如果能活着出去,我给你买一箱鱼肠,答谢救命之恩。” 喵喵师父摇摇头:“救命之恩什么的话不要再提了,以后我们几个还要一起出去做事,我可不想背负着太多的道义和感激。”它坐在地上,伸出前爪给我:“罗稻,握握手。” 我和它握了握,它又把爪子伸向解铃:“解铃,握握手。” 解铃和它握了。喵喵师父笑:“我就说一句话,以后相处要求同存异。” 我这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说你是这里的国王……” 喵喵师父叹口气:“是的,在外面我撒了谎,其实这里就是我修建的。你们知道轮回盘的另两个用处吗?” 我们几个摇摇头。 喵喵师父说:“这件法器神妙通天,除了能指引轮回外,还能镇守邪魔。那一世当我转世成这里的国王后,无意中在这片土地上发现了地狱的入口,为了镇住妖邪,守护阴阳两界的界限。我便亲自到尼泊尔去,以国王和转世高僧的身份,与庙中的老喇嘛畅谈三天三夜,当时的主持喇嘛答应我把轮回盘请回来,镇守住这片地狱鬼域之城。我便以此为契机,修建了这片轮回庙的寺庙群,一方面是用轮回盘镇守地狱,一方面修建一座以地狱主题的寺庙,警醒我的国民们,做人做事要存在信仰和底线,时刻记住,作恶会有地狱的惩罚。” “不是两个用处吗,还有一个呢?”我问。 喵喵师父诡秘一笑:“你们应该能想到。它的另一个用处就是,预测未来。你们是不是在铁门的浮雕上发现了一幅画,画的内容就是我们这些人来这里探险的一幕。” “你怎么知道的?”我睁大了眼问。 “你们两个小鬼,当时表情非常古怪,我老人家连这点察言观色和推理能力再没有就得了。那幅画就是我作为国王时,通过轮回盘看到的未来景象,然后找工匠雕刻在上面的。”喵喵师父自得地舔着爪子。 解铃道:“喵喵师父,我有件事不明白,你为什么刚才不使用轮回盘重生呢?难道你很喜欢自己的猫身。” 喵喵师父说:“其实你们没想明白,轮回盘的机理究竟是什么。它确实在挑选转世者,有些人能成功转世,有些人反而落入更加不堪的地步。通过我的观察和推导,轮回盘选择的机理很特别,它在看一个人在轮回转世之即,是不是真的能够悔悟一生,能够反思自己犯下的罪孽。只有悔悟,才能改变。可你们想过一个问题没有,有强烈欲望想使用轮回盘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想到花图郎,想到了蔡老,应道:“有强烈欲望想使用轮回盘的,只能是野心家。” “对!”喵喵师父说:“野心家。他们利欲熏心,渴望转世之后还会拥有财富权力乃至更多的资源。这样的人在转世的时候会失败,他们的心障是导致失败的最根本原因。” 解铃笑:“这里有一个悖论:安心生活,知足常乐的人不会使用轮回盘,他们随遇而安,悟到了生命快乐的本质,他们不需要去设定自己的轮回转世。而想使用轮回盘的,大都又是被物质蒙蔽内心的野心家,这些人即便使用轮回盘也不会成功。这就形成了一个很诡异的状况:轮回盘,这个决定命运的利器,能使用它的人,不会碰它;而强烈要用它的人,却无法获得它的帮助。” 达叔看着远处黑暗中的轮回盘哈哈大笑:“这东西岂不是根本无用,就像一台用黄金打造的永动机,看着光鲜,实则无用。” “这叫不用之用。”喵喵师父眼神深邃:“轮回盘其实就像是一面镜子,在映照人心。解铃,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用轮回盘转世,是不是喜欢猫身。我不用轮回盘是因为我没必要用它,因为我已经到了知足常乐,什么样的境况都能开心地活下去的地步。猫身和人身有什么区别?都是有情众生。当猫就当猫,在我眼里没区别,这是我这一世的功课。” 解铃笑:“通达!现在许多自杀的人都认为自己活不下去了,特别悲惨,喵喵师父你真应该办个心理辅导班来开导开导这些人。还有许多人都在指望下辈子,认为自己这辈子破罐子破摔,下辈子再推倒重来。我下辈子会怎样怎样……其实,你这辈子都没过明白,何谈的下辈子?一世命即是万世命。” 我插嘴说:“还有许多穿越小说,都表达出类似的想法,我在现在的社会过不下去,穿越回古代,就能如鱼得水,财色双收。其实,这种想法是最大的错误,你连这个时代都适应不了,必然也适应不了其他时代。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不反思和改变自己,走哪都一个德性。” 虽然还没脱离危险,可达叔心情很舒畅,他拍着手说:“好了好了,各位,我们现在该想想现实问题,怎么才能回去。” 我们顺着原来的路爬回去。到了洞穴口,我扭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遥远黑暗中隐隐出现的那尊轮回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大家钻进洞穴,七扭八拐爬了出来,还好,这处洞穴没有发生大面积坍塌,要不然我们会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到了外面的洞窟,众人惊呆了。 花图郎太坏了,他用雷管炸开了洞窟的洞壁,导致硫磺大面积流出。洞壁因为爆炸的连锁反应,伤痕累累,全是破洞,地上积满了深深的硫磺水。硫磺冒出刺鼻的臭味,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不能直接踩着进去。 解铃急道:“罗稻,我们怎么办?” 喵喵师父也跳到达叔的肩膀,着急地说:“罗稻,现在只能指望你了,你赶紧拿个主意。” 我看着他们三个,怀疑是不是拿我打擦呢。现在情况紧急,没工夫扯淡,我灵机一动说:“地上走不了,那咱们就爬高。” 我戴上手套,第一个爬上了洞壁,他们紧跟其后,我爬哪他们跟到哪,完全以我马首是瞻。 我这人最不喜欢在团队里出头,喜欢不显山不露水做其中的一个,随波逐流最好。现在把我架到这个位置,只能硬着头皮去干。 我们顺着洞壁,避开流出硫磺的地方,小心翼翼往外爬。这时,黑暗中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抬头去看,居然是大群的鬼卒。它们在黑暗中盯着我们,目光如火如炬。 我一横心,从腰里拔出了鬼面杵。这东西到了我的手里,还没出手过,到了发挥它的时候了。 还别说,这鬼面杵一拔出来,上面如鎏金般闪耀,把这些奇怪的生物给吓唬住。它们乱叫着不敢上前。我们三人一猫,费劲千辛万苦,终于跨过了硫磺水,躲开了最危险的一段。 第一章 没有动机的灭门案 从寺庙里爬出来,竟然过去了一天一夜。这24小时恐怕是我一生中最长的一天。来到寺外,看着天边晨光微露,大地回春。一阵阵微风吹过,真是恍若隔世,如同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虽然累得要死,可谁也不想再留在这个梦魇的地方。大家互相扶持,走了大半天,终于回到村里。等钻进客栈的房间,洗了热水澡,躺在床上后,我舒服得直哼哼,一动也不想动。 一旦静下来。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妖孽一般的轮回盘旁边,花图郎化成焦土的那一幕刻在记忆深处,怎么也抹不了。 休整了一天。我们归心似箭,开车从西藏回家。 回来第一件事,达叔利用私人关系,联系了中心医院的主任,给我们安排了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从里到外,上上下下,最后的结果比较喜人,我们并没有沾染辐射病,也没有潜伏的其他疾病。众人都长舒一口气。 达叔打电话叫来了蔡玉成,当着我们的面,把去西藏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蔡玉成听得目瞪口呆,他问喵喵师父:“我爷爷这次能不能成功转世?” 喵喵师父摇摇头说。不知道。 解铃道:“就算蔡老成功转世成人,他现在也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要等他出山主持大局,怎么也得十几年以后。” 这是很黑色幽默的地方,真要等十几年,蔡氏集团还有没有都两说,破产了也有可能。 喵喵师父说:“我能感觉出来,蔡老在用轮回盘的时候他顿悟了,他似乎明白了生命不仅仅是争权夺利和金银财宝。我想他就算成功转世,也未必会再贪图那些钱财,老人走了。钱留给后代,也理所应当。” 我们站在医院的草地上,今天天气很好,草绿花红。解铃用手指了指,我们看到在一根树枝上,一只蛹正在破茧成蝶,它挣脱了外面的躯壳,展开美丽的双翅,自由自在地飞翔在阳光下。 …… 蔡玉成和达叔商量,他们没有权力调动集团财产,可老爷子死后留下了个基金会,主席就是达叔。达叔走正规程序,给我和解铃开了两张支票,这也是蔡老爷子的许诺,西藏之行算是雇佣我们去的。我和解铃一人十万,论起来我们出生入死这些真不多,可我心满意足,这来来回回就是二十万,够折腾好几年的了。 达叔还想答谢喵喵师父,喵喵师父不需要钱,买了许多好吃的。达叔帮我重新租房子,他手头的资源很多,知道很多空房子,这些房子常年没有人住,又大又宽敞,还有不少在闹市。我搬了新家,二室一厅,租金竟然只是原来的一半。 我把大阳台收拾出来,购置了一整套非常舒适漂亮的手工猫窝,给喵喵师父住。它不是喜欢整天出去疯玩吗,正好住阳台,有扇窗户常年不关,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非常方便,带母猫回来我都没意见。 这些日子尽在外面折腾了,身心俱疲,手头有了钱,我懒得再找工作。收拾好房子,开始了新的生活,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是打游戏看电影,成了个正宗宅男。有时候铜锁他们叫我出去喝酒唱歌,我懒得去,先问有没有陌生人去,如果有我就指定不去了。 铜锁在电话里喷我,我也懒得和他说什么。 好日子过了没几天,解铃给我打电话,让我到中心医院来,有急事。 我到阳台看了一眼,喵喵师父又不知去哪鬼混了,这只猫比我这个大活人都自在,有时候我都羡慕,恨不得自己也是只猫,穿墙越脊,专门扒女澡堂的墙头。 解铃的召唤,不能不听啊。我穿好衣服,去了中心医院。 到了约定的病房,这里是高级私人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个人,看样子已经没有了知觉,脸上扣着氧气罩。旁边坐着一个胖大嫂,拿着手巾哭哭啼啼的。这大嫂还领着个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非常懂事,用小手给妈妈擦眼泪,说:“妈妈,别哭了,爸爸会没事的。” 解铃站在病床的那一边,插着双手,眉头紧锁,眼神中尽是哀伤,看着病床上的病人。 这里的气氛很伤感很压抑,我低声说话:“这是谁?” 解铃道:“廖警官。” 我大吃一惊,仔细一看,可不是吗,正是他。我和廖警官打过很多次交道,他算是我的老大哥,关系处得都不错。他是非常精明强干的一位刑警,此时此刻却躺在床上,陷入了深深的昏迷,看上去已经年华已逝,无比憔悴。 唉,英雄末路,美人失颜,是这个世界上最伤感的两件事。 “他怎么会……”我问道。 解铃摆摆手,示意我先不要问。 我深吸口气,从兜里掏出钱夹子,拿出一千块钱递给廖警官的老婆,那位胖大嫂。 胖大嫂惊讶地说:“这是怎么话说的。” 我说:“我和廖大哥算是好朋友,他现在出了这种状况,我心里不好受。嫂子,出门急,没带多少钱,这点钱你先拿着用。” 胖大嫂往外推:“不用,他兄弟,你廖哥住院都是公家花钱。” “那就给小孩买点好吃的。”我硬塞到她兜里。 胖大嫂哭的泣不成声,拉着廖警官的手,抽噎着说:“老廖,你这一辈子没白活,认识了那么多好朋友,你值了。” 这时病房门开了,进来几个穿着警服的男男女女,他们捧着鲜花,拿着果篮和营养品来慰问。解铃低声对我说:“走吧。” 这些警察看到我们,用职业的怀疑目光看了看,让人很不舒服。 从病房出来,我急不可耐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来到了医院外面。 “还记得前些日子,我说过去办理一件颇为棘手的案子吗?”解铃问。 “知道,”我马上想起来:“是灭门案。” 解铃点点头:“廖警官在出事之前,曾经给我发过短信,告诉我他已经发现了灭门案的嫌疑犯,一天之后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送到医院至今昏迷不醒,有可能以后变成植物人。” 我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是让人打的吗?” 解铃摇摇头:“这件事情非常奇怪,廖警官当时正在地铁站等地铁,突然间晕倒在地,这个是有监控录像的,好心人打急救电话把他送到医院。那段录像我看了,廖警官从正常状态到突然昏迷的过程中,并没有受到外力的袭击,看上去像是发急病。” “是急病吗?”我问:“廖警官的身体非常健壮,怎么会有这个病。” 解铃道:“我在医院摸过他的脉,他的脉搏很诡异,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气息。他昏迷的原因,我检查不出来,但有一条可以肯定,他并不是得病才这样,很可能和那宗灭门案有极大的关系。” “那个案件是怎么回事?”我问。 解铃说:“我把你叫来,就是想让你来协助我。我们不能指望那帮警察,得单独行事。” 解铃跟我说,靠神鬼之类超自然的力量来办案,在警界里是非常忌讳的事情。但廖警官和解铃打过很多次交道,互相知根知底,有时候遇到棘手的茬子,廖警官都会找解铃来协助。两人有很深厚的友谊,但解铃在官面上却不能出头,只能默默地做毛利小五郎背后的柯南。布圣吐扛。 廖警官对于请鬼神办案的事并不抵触,他和解铃一样,都是非常开明的实用主义者。以完成目的为主要办事原则,白猫黑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解铃有自己的人脉关系,但是他不想动用官面的警方力量,他下意识觉得这个案件不但棘手而且诡异莫测,很可能牵扯到一些超越常人认知的事情,普通人卷进来只能是麻烦和危险,就像廖警官那样,无声无息变成了植物人。 他一个人又办不来,其他人还不想用,所以他就想到了我和喵喵师父。 “到底是什么案子,让你都感觉棘手。” 解铃看着外面蓝色的天空,说道:“是一件非常残忍,同时又是找不到动机的灭门谋杀案。” 这个灭门案发生在市郊的西乡县城,在这个月月初的四号左右,一所民宅里传出了阵阵恶臭,一开始还不明显,但一天天过去,臭味愈发浓重,导致整个走廊楼道都是臭味。 天本来就热,味道如此浓烈,邻居们实在呆不下去,就想和这家人沟通,可怎么敲都敲不开。大家猜测会不会是家里没人,买的肉类东西忘放进冰箱了,所以导致腐败发臭。可有邻居说,从上个礼拜天,屋主一家人就没出过家门,这里隔音有点差,出来进去的关门,邻居们都能听到声音。 众人开始担心,这股臭味不同寻常,会不会是一家人遇害了?他们赶紧通知警方,警察配合小区物业,一起把房门打开。当门打开大家往里看的时候,几乎在场所有的人都骇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章 恐怖的密室杀人案 打开大门后,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进门是玄关,玄关后面是客厅,这家的老奶奶全身一丝不挂。就吊死在客厅的房梁上。 当时这一幕把看热闹的人几乎都吓跑了,这到方便警察勘察现场。不过,这人的死状令警察们有些毛骨悚然。老太太死的时候,头上蒙着一个黑色的垃圾口袋,口袋紧紧扎住她的脖子。导致警察无法在第一时间看出这个人的身份。 把尸体从房梁上放下来,解开外面的口袋,露出真人面容时,在场的人吓了一大跳。 老奶奶身体呈现出两种状态,以脖子为分界线,脖子以下的身体能看出老太太平时保养很好,白白胖胖,除了部分器官下垂,基本没什么褶子,可是脖子以上,被垃圾袋封住的头颅部分,就很有些恐怖了。脸上遍布重重叠叠的皱纹。如刀凿斧刻,皮肤松弛散发着一种类似灰色的死亡感觉,前额半秃,稀少的灰白色头发全都披在脑袋后面。从面相来看,这个人没有一百岁也得九十岁。 也就是说以脖子为界线,头部属于一个百岁老人的,而身体则属于六十岁的人。经过后期检查,老太太就是本人,并没有被换头,苍老的面庞是很自然的衰老。 关于死者的脸,还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警察看不出来,但解铃敏锐地观察到了。 他对我说:“死人的照片我看过,这个老太太的模样让我想起一张很古老的照片。那是在上个世纪初。清王朝刚覆灭的时候,有个美国的摄像师曾经拍摄了一张老太监的照片。这个太监八十岁多岁,满脸皱纹,而且面相极为古怪。你知道怪在哪吗?” 我听得入神,摇摇头。 解铃说:“因为太监的特殊生理构造,让这个老太监到了晚年长得面如老妪,就是说完全模糊了性别状态,根本看不出是老头还是老太太。当时,我看到灭门案里这位老太太死时的照片。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这老太太死后不但脸部的面容过度衰老,而且五官呈现出无性别的模糊。看不出男女。” 我听得毛骨悚然,咽下口水问:“这是为什么呢?” 解铃摇摇头:“不知道。没告诉你吗,这是一件没有动机的谋杀案,甚至说,就连凶手也无法确认到底是谁。” “你继续说。”我催促。 这时解铃招手打车,拉着我一起上了车。他告诉司机一个地址,我隐约听到是西乡县。我顿时一惊,低声说:“我们要到那里去?” 解铃笑:“你想到了,是的。现在我们要到凶案现场。那个地方我去了几次,现在带着你过去,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 听到我们的交谈,出租车司机差点把车开到沟里,我们知道这种情形下,不能乱讲话。我只好收起好奇心,默不作声。 大概两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县城,在路边下了车。解铃带着我一起向出事的小区走。 在路上,他继续说起来。 警察迅速检查了整个房间,在浴室又发现了三具尸体。这三具尸体分别是这家的女主人和两个孩子。一个女孩子今年十九岁,一个男孩子今年十岁。 听到这里,我默默盘算,这还是个多子家庭。我们当地有习俗,如果头胎是女孩,可以再要一胎。所以在农村县城,很多家庭的孩子都是姐弟关系。 这三具尸体的死状和外面的老奶奶差不多,不过他们不是吊在空中,而是用铁丝捆住了手脚扔在浴缸里。他们头上都蒙着黑色垃圾袋,袋口由铁丝扎紧,经过调查,死于窒息。 也就是说,这一家除了男主人,其他成员包括妻子、两名孩子、男主人的母亲,就是那位老奶奶,一共四口人全部惨死。很自然的,警方把男主人当成了第一嫌疑人。 最诡异的是,浴室里的三具尸体解开头罩后,居然也是以脖子为界线,下面的身体正常,而头颅则变得无比苍老,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包括两个死去的孩子也是如此。 这案子相当稀奇,只是单纯的杀人还好说,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离奇的情况呢? 经过法医解剖,发现这四具尸体体内都含有一种未知的毒素,这种毒素能够麻痹神经,导致昏睡。四具尸体奇怪的生理变化,有可能就是这种未知毒素引起的。 孩子里有个十九岁的成人,是女孩,可要想轻松制服也不太可能。警方检查了尸体,没发现任何挣扎的迹象,身上几乎没有最近留下的创伤。也就是说凶手先是用这种未知毒素,麻翻了这些人,然后再从容不迫地进行施虐。 从这点来说,凶手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谋划了有一段时间。那么问题又回来了,到底是谁干的,是不是这家男主人? 这家男主人叫姚国琛,在当地算是有钱人,在汽车站附近开了家客栈,因为地理优势,加上他这个人也有商业头脑,在一楼办起了饭店,所以客源很多,挣了不少钱。 现在正是他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他怎么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自毁前程的事?而且经过调查,姚国琛这个人大大咧咧,朋友很多,为人爽快开朗,家里妻贤子孝。他父亲死的早,是妈妈一手拉扯大的,母子之间的感情那就不用说了,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把家里人都灭门的举动呢? “现在这个人呢?”我问。 解铃摇摇头:“不知道,失踪了。警方已经下了通缉令,调集周边的监控录像查看,可姚国琛像是凭空蒸发,无影无踪。廖警官在出事前,很可能就是发现了他的踪迹。如果所有这些事都是此人所做,那他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 这时我们到了小区。可能是因为出了命案的原因,小区没多少人,显得非常阴沉。我们到了一栋住宅楼前,走进楼道,里面非常狭窄,光线也不好。 “这地方够阴的。”我说。 解铃非常严肃:“阴气很重,我有感觉,这件案子会非常非常古怪和棘手,咱们要打起精神。”他一连用了两个“非常”。 我们来到二楼的一栋住户前,大门口还拦着一条黄色的警戒线。解铃轻轻一碰,门没有锁,开了一条缝。 他正要从黄色的警戒线下面钻进去,我一把拉住他。他狐疑地看着我,我喃喃地说:“解铃,你没觉得现在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吗?”布住宏巴。 解铃想了想,呵呵笑:“是很像。记得很久之前,为了帮你妹妹罗小米,我们去一处凶宅探查一个叫刘东的瞎子自杀案。” 我看着眼前的情景,有点害怕:“解铃,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似乎冥冥之中我们又回到了起点。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解铃拍拍我的肩膀,然后钻了进去。我揉揉发疼的脑袋也跟了进去。这家房子很大,三室两厅,因为长时间的空置,房间里落满了黑色的尘埃。 解铃低声说:“房子没人进过,至今还保持着警察勘察现场时的状态。” 我不懂现场调查,单纯感觉这里不舒服,有种很诡异的寂静,而这种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能看出这家女主人很能干,家具装饰摆放得井井有条,如果这里的布置就是当时凶杀现场的情况,说明凶手没有破坏这里的任何东西。这也使得男主人姚国琛的嫌疑升高,因为凶手并不是图财或是图色。 这时,我看到窗户前的白色窗帘在轻轻摇曳抖动,我失口说道:“窗户没关?” 我们走到窗边,解铃轻轻掀开窗帘一角,我看到窗户不但关得严严的,而且缝隙处贴着胶布,完全封闭的状态。窗帘无风自动?我有点害怕了。 解铃陷入沉思,他说:“这个案件匪夷所思的地方很多,最大的疑惑就是这里了。警察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下面的窗户用密贴胶布粘着,门锁也没破坏,包括大门、浴室都是反锁的。也就是说,这个凶杀现场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密室。” “假设姚国琛杀了人,他是怎么离开这间屋子的?”我问。 解铃道:“警察给了一个非常牵强的理由,犯案后,凶手从大门离开,然后用铁丝做辅助,将门反锁,造成密室杀人的假象。可是我仔细检查过外面的大门,根本就找不出铁丝反锁的痕迹。” 我咽了下口水说:“凶手杀人之后,把所有房间都密封住,然后悄无声息地在这间密室里失踪了?” 第三章 复原凶杀现场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 既然解铃把我叫来,说明他有了找出事实真相的办法。 解铃道:“还记得咱们怎么寻找瞎子刘东死因的?” 我听了不禁莞尔,那是我踏入这个圈子的开始,为了调查妹妹被鬼上身的真相。我配合解铃在一处凶宅里作法,死者的一魂上了我的身,我看到了他临死前的一幕。 “今天我们还这样照葫芦画瓢,”解铃说:“复原凶案现场。” 我苦笑,我就知道解铃把我叫来肯定是苦差事。 “不会是还让死者的魂魄上我的身吧?”我问。 解铃道:“这里我查看过。比较奇怪的是,死的这些人魂魄都已经不在了。我和阴间打过招呼,进行查阅,问题来了,他们的魂魄并没有进入阴间。这就有点意思了,魂魄既没有桎梏在死亡现场,又没有进入阴间,更没有进入六道轮回,那么上哪了?” “对啊,上哪了?”我问。 解铃说:“凶杀案发生后,总会有一些气息和磁场留下来,有凶手的戾气、死者的悲伤和痛苦等等,这些情绪太过强烈。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退。有点像原子弹瞬间爆炸过的现场,往生者的影子都会被烙印在墙上。这个凶杀现场虽然没有可利用的魂魄,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可以追寻这些情绪,尽可能复原出事态的模样。” 他看我缩头缩脑的样子就笑:“你怕什么,你是金刚身,不可劲的糟践白瞎了这个本质。” 解铃说,房间里情绪最强烈的地方就是里面的卫生间,有三口人莫名其妙死在里面,不但死状极惨,而且死亡过程又无比的漫长,往生者的情绪形成磁场深深烙印在那里。非常强烈。 我们来到卫生间前,因为他的渲染,我心里有些发慌,看着门把手竟然感觉害怕。 卫生间大门上贴着封条,可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别看是白天,里面竟然非常暗。阴森无光,透着一股冷意。解铃随手把墙上的开关打开,点亮了灯。 这里的卫生间面积非常大,分成前后两部分,前面是带马桶的厕所。还有盥洗台。用毛色玻璃又隔出一个空间,隐隐能看到里面的浴缸。可想而知,这家人是非常注重卫生和享受的,很少有普通百姓购置浴缸放在家里。 我们走了进去,这个地方确实不同寻常,冷得邪乎,干冷干冷的,像是藏了一台大功率的冰柜。 解铃拉开毛色玻璃门,把里面空间的灯点亮,我走进去,看到了干干净净的一个浴缸。浴缸前面的墙上镶嵌了一面大镜子,可以边洗澡边看自己,真是奇怪的口味。这浴缸够大,一男一女在这里鸳鸯戏水,照着被热水气熏染雾蒙蒙的镜子,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我正yy着,解铃坐在浴缸旁边,用手拍了拍说:“好了,进去吧。” 我脑子嗡一下大了,看着他,好半天才道:“你开什么玩笑。” “怎么会开玩笑呢,”解铃一本正经地说:“在工作上我绝对是一丝不苟的。警方当时到了凶案现场,发现死在卫生间的三具尸体时,是一个叠一个扔在这口浴缸里的。凶手居然还按照大小个排列,最下面是妈妈的尸体,上面是19岁女儿的尸体,最上面是十岁的小儿子。现在要复原凶杀现场,你只有模拟死者死时的姿势,才能最大程度感应到他们死前的情绪波动。进来吧。” 我苦笑:“我模拟死者,那你干什么?” 解铃忽然诡秘一笑:“我当然模拟凶手了。” 这里本来就阴森,看他这么一笑,我心咯噔一下。虽然害怕,可还是强忍着恐惧,深吸口气,迈进了浴缸里。 真是出鬼了,我一只脚刚跨进浴缸,忽然就感觉全身汗毛乍竖,明明感觉不到有风,可全身鸡皮疙瘩都像是被吹起来。我情不自禁一缩头,就在这个瞬间,突然听到一个女人凄厉地哭声:“不要……啊~~~” 我吓得大叫一声,赶忙从浴缸里出来,脸色煞白。 “怎么了?”解铃问。 我指着浴缸,磕磕巴巴把刚才的经历说了一下。解铃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了欣喜之色:“好,有反应了。不愧是金刚身,能感悟到阴煞之气。” “我不会有什么事吧?”我艰难地问,总觉得上了贼船。 解铃道:“放心吧,有我呢。就算没我,你的身体天赋异禀,也会没事的。”布匠估巴。 我只好再一次跨进浴缸,随即阴森森的冷意又泛了上来,后背毛发森森俱竖。解铃让我蜷缩着躺在浴缸底部,一想到这里曾经死过三个人,我真是腻歪,可又没办法,只好这么躺下去。 一躺下来,就感觉这浴缸竟然幽深无比,我像是躺在一口井的下面,抬头上看,竟然恍惚中有井底看天的错觉。觉得浴缸口特别小,解铃的脸像是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露出来,我整个人如同被一口莫名的空间给吞没了。 我吓得一激灵,深怕自己掉进浴缸里出不来,伸手把住浴缸边缘,马上坐起来。我满头都是冷汗,心脏噔噔噔跳着,气都喘不匀。 “怎么了?”解铃疑问。他用手摸摸我的头:“这么凉。” 我把刚才的感觉说了一下,解铃眉头紧缩,在地上走了两圈,疑惑地说:“奇怪奇怪,这件案子果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咱们再试一次,如果有预想不到的危险我会停手的。” 我深吸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为了廖警官,为了无辜的往生者,我拼了,谁让我是上师转世呢。 我再一次躺在浴缸底部,解铃看看我,然后一缩头不见了。正迟疑时,突然卫生间的灯全灭,一片阴森的黑暗。不远处传来解铃的声音:“罗稻,我要开始了,一会儿如果有料想不到的危险,你可以自行处理,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上师传下来的鬼面杵。” 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鬼面杵我可是随身佩戴,绝对降妖除魔的利器。 我调匀呼吸,焦急而恐惧地等待着。这时,忽然我看到卫生间的远处亮起一点微弱的光亮,随即响起“咚咚”的声音,好像是解铃在敲打着什么。 一边敲,他一边开始诵经。经文悠悠绵长,听不清是什么,就像是站在很远的地方唱山歌,每一个字都拉得余韵无穷。我正出神地听着,突然“吱呀”一声,卫生间的门开了。 这扇门的开启声音非常蹊跷,无从判断解铃从里面打开了它,还是有什么人在外面推开了它。 随即又传来关门声和浓重的喘息声,以及沉沉的脚步声,像是一个人累极了,正蹒跚着走进来要洗个澡。这个人一步一步走向浴缸,越来越近,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牙床子发痒,恐惧到了极点。 这时,浴缸上面忽然亮起了光,我情不自禁抬头去看,这一看差点没把我吓傻了。 解铃举着一盏白蜡烛站在浴缸旁,他的模样变得非常凄厉吓人,脸上僵硬无表情,尤其两只眼珠居然全部翻白,嘴角微微上挑。最恐怖的是,他背后居然拖着一个黑黑的影子,这个影子就像是附着在他的后背上。 影子又高又大,模样极其狰狞,如果硬要我形容,很像是一条站立的狂犬。 我吓蒙了,磕磕巴巴地说:“解铃……你……” 解铃像是进入无意识状态,他没听我说话,而是自顾自地行动。他把白蜡烛倒转,大头朝下,把蜡油滴在浴缸边缘,然后把白蜡粘在上面。 做好这个,他把手伸到浴缸外,不知在掏什么,再拿出时看得我心惊肉跳。他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垃圾袋。 他探身进浴缸,用手乱抓,一下抓到我的衣领,我被勒得出不来气,他开始把垃圾袋往我的头上套。 我心脏狂跳,顿时明白,解铃肯定是感应凶手的情绪,现在他完全进入了凶手作案的现场,他和凶手合二为一。 我该怎么办?完全没有了主意。 是顺应他完成凶杀过程,还是用鬼面杵反抗呢? 正在犹豫的时候,黑色垃圾袋套到了我的头上,紧跟着解铃用极快的速度把脖子上的口给扎上。我感觉胸口发闷,拼命的张大嘴呼吸,垃圾袋随着我的气息时而贴在我的嘴上,时而吹了出去。 情急之中,我忽然发现自己简直笨死了。那些死者死的时候,是被未知毒素麻痹,手脚又被捆,他们死的没办法。而我不一样,我有手有脚,能自如地活动。想到这里,我赶紧用手把垃圾袋在嘴部捅了个窟窿,可以随意呼吸。 第四章 令人震惊 我捅出嘴上窟窿后,又在眼睛的部位挖了两个洞,看到了外面的情景。 解铃已经完全进入了那种谋杀状态,烛影摇晃。身后很像狂犬的影子更加阴森。此时情景太过紧张,我无从判断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看看再说,如果没有危险就配合解铃把谋杀过程做完。 解铃勒住我的脖子,双手捧住我的脸。整个人开始向后仰,与此同时在不断地深吸气,那模样非常怪,好像我身上散发着什么奇异的香味,他贪婪地要把这种味道都吸收走。 他吸着吸着,把我扔到一边,然后伸手又在浴缸里抓。浴缸除了我空空如也,他在抓什么?我恍惚明白,当时的凶杀现场,浴缸里一共有三个人,刚才他把我扔到一边,是因为我刚才是第一个被谋杀的死者,他现在捞的是第二个死者。 我主动凑过去,解铃抓住我模仿刚才的动作。双手捧住我的脸颊,又开始对着我深吸气。 这个举动非常诡异,也很吓人,情形实在是恐怖,他到底在干什么?如果解铃模拟的是当时的凶手。也就是说这个凶手在把死者捆住制服之后,就在用这种动作来吸他们身上的味道? 我想了想,觉得大有可能。此时,在恐怖之余,又有些兴奋,终于找到了线索。我不清楚凶手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解铃估计能知道。 我正想着,忽然浴缸里刮起一阵阴风,耳旁出现一个女人凄厉的喊声:“不要……啊~~救命啊~~~” 又是这个声音,刚才我就听到了!我心惊肉跳,头皮发麻,我靠。肯定是我们模拟凶杀现场,当时死者残留的情绪也受到了感应。开始回应我们的行为。 我就感觉有股阴气顺着后背爬了上来,像是快速生长在我身上的黑色藤蔓。 我的情绪开始波动,内心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刚才配合解铃,虽然感觉诡异害怕,心里却不怎么慌乱。而现在,就感觉恐惧像是小虫子一样,深深钻进了我的心里,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剧烈的绝望,这种情绪像是沼泽的死水一样,一波一波,几乎把我淹没其中,无法呼吸。 我紧紧缩成一团,拼命张大嘴,可就是呼不到空气。我真的慌了,会不会是死者的情绪感染到了我,类似于一种极深层次的心理暗示和催眠。 我情急之中一把握住腰间的鬼面杵,现在太痛苦了,我在靠耐力强忍,等忍无可忍,我就拔杵破局。 此时此刻,整个屋子寂静无声,像是陷入到了漩涡般的深渊里,周围充满了黑暗的压力,几乎要把人压垮。就在这寂静之中,突然我听到外面的客厅里,传来“嘎哒”一声轻轻的脆响,好像是窗户发出来的。 我有些迟疑,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的声音,分神之下,竟然觉得不太难过了。布团布才。 果然是窗户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外面轻轻拨动窗户,传来的声音很细碎,类似插销打开。随即“吱呀”一声,窗户推开,我听到有风声,有人进来了! 然后是极轻微的“嘭”一声,那个人好像从高处的窗台跳到地上。声音特别小,如果不是我处在这种绝对安静的环境里,是不会察觉的。 我心狂跳。这个时候不走寻常路,居然从窗户翻进来,会是谁呢?我靠,不会是凶手吧。而且窗户缝隙都贴着胶布,外面的人是怎么拨开窗的?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非常轻微,能想象出这个人在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现在解铃和凶手合二为一,陷入了当时的情境,而我也动不了,缩在浴缸里。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完全打破了我们开始的预料,我该怎么办? 我聚精会神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暗暗祈祷解铃能尽快恢复正常。 这时,脚步声居然停到卫生间的门外。这一瞬间,我呼吸几乎要窒息了。如果闯进来的真是凶手,该怎么办?这么丧心病狂的人,看到我们在这里,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外面的这个人似乎在犹豫,然后轻轻推动卫生间的门,门关得紧紧的,推开时门轴发出“吱呀”的艰涩声音。我反应很快,一口吹灭了浴缸边缘的蜡烛。 一道黑影闪了进来,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解铃还在把住我的脑袋,不断沉迷式的吸气。 那个人在外面晃了晃,可能是太黑,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里面的我们。 终于他透过毛色玻璃看到了我们的影子,迟疑一下,然后慢慢走了过来,似乎掏出了什么东西。他来到玻璃门外,慢慢开门。我知道不能等了,必须先发制人。 我把鬼面杵拔出来,慢慢拔掉外面的刀鞘。鬼面杵真是利器,刀鞘一退,寒光毕露,杵身五彩斑斓。解铃正把住我的脑袋,鬼面杵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打了道彩色的闪,他突然凝滞不动,身后那个类似狂犬的黑影朝天做了个吼叫的姿势,下一秒钟,犬影消散,在墙上化成了无数的黑烟。 解铃眼白没有恢复正常,他突然张开口,猛地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椎骨,萎靡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这时玻璃门打开,露出一张脸,我也没看清,现在情况紧急,不容多想。我猛地从浴缸里挣脱出去,一踩边缘,朝那个人扑了过去,鬼面杵高高举起对着他就捅。 那人反应极快,稍稍一退,居然把玻璃门重新拉上,挡住我。 这人是真够坏的,我飞在空中收不住脚,撞在玻璃门,“哗啦”一声,因为情急之中冲击力太大,居然把门整个撞碎了,我扑到了一堆玻璃碴子里。 幸好,这扇玻璃门用的玻璃材质比较特殊,摔碎后,茬子又硬又大,而且摔断的边缘很钝,并不能划伤人,可能当初装修的时候,这家人考虑到家里有小孩,特意这么要求的。 我算是被无意中救了一命,这要是扑在一堆碎玻璃里,不死也得蜕层皮。 我恼怒至极,这人真他妈坏到家了。我从地上爬起来,举起鬼面杵,正和他面对面。这一看我就愣了,眼前居然是个女孩子。 这个女孩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长得不算漂亮,却非常亲切,像邻家妹妹一样。她扎着马尾辫,干净利索,就是穿的有点怪,下身牛仔裤还好,上身居然很不合时宜地穿了一件男式的贴身夹克,映衬着她的面容更娇小可爱。 “你是谁?是姚国琛吗?”她突然问了一句。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姚国琛就是这家的男主人,也是灭门案最大的嫌疑人。这种情况下,我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道:“不是。” “你不是还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走吧。”女孩说。 这女孩的说话方式和口吻让人不舒服,和她的亲切面容完全不搭配。她说话一点都不温婉,直愣愣的,连起码的过渡都没有。 “那你是干什么的?”我问。 女孩倒是大大方方地说:“我来找姚国琛,这个人很有问题,我要找到他,怕他闯祸。” 既然她没有威胁,我长舒一口气,这时想到了解铃,我把鬼面杵重新插回刀鞘,要回去看解铃。这个女孩一眼看到了鬼面杵,直不楞登地说:“这是什么,给我看看。” 这人说话真是不讨喜,连个“请”字都不会说,我还攒一肚子气呢,没好气地说:“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干什么吗?!你闯下大祸了。” 我回去扶起解铃,解铃眼白居然还没恢复,脸色惨白如纸,用手碰碰他的鼻息,只有微弱的呼吸。 我知道坏事了,一定是刚才冒然行动,打断了他的作法,他走火入魔。这里不能久留,我一咬牙扶起解铃,要往外走。现在只能先送医院,稳定住解铃的病情,然后再通知八家将他们来想办法。 那女孩堵在卫生间出口,我没好气,吼了一声:“闪开!” “你凶什么凶,”女孩说:“是你先来攻击我,你还有理了,要不是看在你那件法器的面子上,我早就不客气了。咦,解铃吗?” 她拦住我,睁大了眼睛看解铃。女孩居然伸手去翻解铃的眼皮。 我羞恼异常:“躲开!别碰他。” “你喊什么,没礼貌。”女孩说:“我认识他,你把他带到我那里,我来给他治病。” 我是真不喜欢她的口吻,不认不识的,说话还那么没头脑,那么冲,傻不拉唧的。我对她是一点好感也没有,怒斥说:“你是哪庙的和尚,我他妈认识你老几,赶紧闪开,耽误了他送医院,你能承担这个后果吗?” “好,我告诉你我是谁。”女孩叉着腰说:“我就是解铃的老婆。” 第五章 凶手现身 我懵了,愣愣地看着她,解铃的老婆?开什么玩笑。我和解铃认识多长时间了,虽然对他的私生活不甚了解。但可以确定他不是有家室的人。 不过有一点能肯定,这个女孩确实认识解铃。她虽然说话不讨喜,但似乎不会耍心眼,非常直爽。我要抛弃主观想法,客观地评估一下现在的情况。 “能不能知道你叫什么?”我问。 “容敏。”女孩说。 “这样吧。容敏,我是解铃的好朋友,现在他这种状况,我不会不负责任地把他交给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我说。 “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家。”容敏说着,不容我多话,把解铃扶在自己肩头。这姑娘也就一米六几的个头,身材偏瘦弱,可架起解铃丝毫没有吃力的感觉,一看就是练家子。 我们出了卫生间,我疑惑地问:“你是从哪进来的?” 容敏掀开紧闭的窗帘,指指窗户。我疑惑,窗户缝隙不是用胶带粘上了吗,抬头去看,这才发现了问题。这几扇窗户的格局有些怪异。下面是长方形的窗户,而最上面有一条横向的非常狭窄的通风窗。这扇通风窗离地面非常高,近乎三米,紧紧贴着天花板,而且面积狭窄横长。别说成年男人了,就算是小孩都未必能轻松通过。警察可能压根就没考虑这个地方,直接把它忽略。 这扇横向通风窗并没有闭合,可以随意开启,可就算如此,主要嫌疑人姚国琛想借助这里逃走,近乎不可能,除非他会缩骨功和轻功。 不过,侦探界有个定律,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否决的时候,最不可能的反而是可能性最大的。如果容敏能从这里随意出入,为什么姚国琛就不行?我正想着。容敏要把粘在窗户上的胶带撕下去,我手疾眼快一把拦住:“你干嘛?” 容敏奇怪地看着我:“我要带解铃离开这里。” “可以走门啊。为什么要爬窗?”我说。 容敏拍了下脑袋,说道:“门没锁吗,哦对了,你们肯定是从门那里进来的。” 我看着这个女孩有些无语,她的思维是呈直线型的,我这个人就够不懂变通了,今天遇到一个更厉害的人。 我暗暗想,就算解铃成家,也不可能和这样的女孩结合啊,这里肯定有问题。 容敏不用我,她扶着解铃一步一步往门外走。趁她稍微走远,我赶紧给解南华打电话。要了解解铃的私生活,他弟弟应该最有发言权。 解南华接通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他居然终止会议,来到外面听我电话。我把过程三言两语简单概述了一下,马上说道,现在遇到个自称解铃老婆的女人,我该怎么办。 解南华笑:“我哥从来没结过婚,他哪来的老婆,没想到他也会搞出桃色绯闻。” “那女孩自称叫容敏。”我说。 解南华怔了怔,好半天才说:“哦,是她啊。有这个人,渊源很深,可以相信!”说着他居然挂了电话。 我看着容敏的背影发愣,还真有这么个人,好吧,姑且相信她一次。 我赶紧跑过去帮她一起扶着解铃,解铃的情况很不好,始终在昏迷,不时咳嗽两声,脸色煞白。 到了门口,我抢先开门,手刚伸出去,忽然容敏一把抓住我。我不高兴,正要问干什么,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严肃地摇摇头。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外面的楼梯上忽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有人在故意放低脚步,踮着脚上来。 一股强烈的危险预感像电流一样瞬间爬满我的全身。 容敏出手如电,用细小不易觉察的动作迅速锁上大门。然后做个手势,示意我们往回走。 我们又回到客厅,我紧张地说:“怎么了?” 容敏侧耳听了听,低声说:“很可能是姚国琛回来了。” “怎么可能?”我干笑两声:“他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回到凶杀现场,岂不是自投罗网。” “别废话!”容敏瞪我,能看出她也非常紧张,面部肌肉非常僵硬,她竟然不自觉地开始抽动嘴角。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忽然脸部特征出现僵尸一般的表情,真的是非常诡异。 容敏拉开窗帘,开始撕贴在缝隙的胶布。 我实在忍不住说道:“你这是破坏现场。” “别婆婆妈妈的!”容敏瞪着眼看我:“姚国琛是非常危险的人,他如果进来,我们全都得死。你这个大老爷们真是不爽快,解铃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我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只好任由她撕。 这时我们听到脚步声到了门口,那个人果然在轻轻推门,一推之下没有开,随即钥匙串响动,钥匙伸进了门锁在缓缓转动。 容敏把胶带撕开,推开了窗户,窗外是楼后,下面是一楼居民在院子里自己开荒,翻土种的一些花花草草。容敏让我先爬出去,窗外有个横出来的小水泥台,应该是放置户外空调机的,现在正好方便我落脚。我们一个里一个外,一起用力把解铃给运出来。 我看看下面的高度,幸好地上都翻过土比较松软,我一咬牙要纵身往下跳。 就在这时,门锁打开了。我站在窗外,因为视线的原因,看不太真切。就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站在玄关的阴暗处,笑了两声:“我的感觉没错,果然是这里有异动。你们可比那些酒囊饭袋的警察强多了,能逼着我现身。不过,今天一个也走不了!” 我眼前一花,这个男人如光如电,一道黑色残影就飞了过来。 最令我吃惊的是,这个人跑过来的姿势极像一只猎兽,整个人横在空中,如同恶豹扑食,动作极为舒展,就好像这个人天生就是四肢着地爬行,充满了极强的动力美感。 容敏在这个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大声喊:“带解铃快走!”布团扔才。 我正要说什么,她“啪”一下把窗户关上,然后重新拉上窗帘。窗帘映出她的背影,她紧紧靠着窗户,用身体把我们掩护在外面。 我知道磨磨唧唧地没意思,一纵身从小平台上跳下去,然后费了很大的力气把解铃从上面抱下来。 此时再看向二楼,白色窗帘微微飘动,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容敏最后的身影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我深吸口气,挎着解铃往小区外走。 此时正是大白天,有一些居民已经出来活动,买东西的遛狗的,看见我们都很诧异。我赶紧来到外面打车,先把解铃送到医院再说。 车子来了,我打开后门,费劲地把解铃放进去,然后要去坐副驾驶位置。就在这时,就看小区里跑出一人,正是容敏。容敏头发披散,那身男式夹克居然成了条条,像是被什么东西用极大的力气撕扯过,女孩白嫩的右臂裸露出来,鲜血淋漓,血顺着她的手指尖滴滴答答往下落,流了一地。 她脸色煞白,一边跑一边摆手。我赶忙下车把后门打开,容敏窜进后座,靠在解铃的身上,大口喘着气。 我刚要问发生了什么,她大吼一声:“快开车!真墨迹。” 出租车司机是个胆小鬼,怕惹事,赶紧说:“你们另外打个车吧。” 这时候容敏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我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只见在小区很远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男人,看身影特别像刚才袭击我们的人。 容敏一把抓住司机的脖领,大声喊:“出了事你负责吗?赶紧开车!”她从兜里掏出二百元钱直接塞在出租车司机的衣服里。 司机一踩油门,开了出去。我的本意是想到医院,可容敏说一不二,就是要到她家。她毕竟是为我们受的伤,我也不好意思说别的,只好听从她的意思。 容敏的家住在一条菜市场后面,环境特别差,市场里全是烂菜叶子和死鱼死肉的味,污水泼得满街都是。我对这个女孩非常好奇,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个怎样的人物。 我们来到一栋破烂的老式住宅楼,摸黑上楼,到一扇门前,容敏身子一歪,紧紧靠住墙,怕自己摔倒。她面如金纸,浑身像打摆子:“钥匙……在我兜里……快……” 我一边扶着解铃,一边艰难地从她衣兜里掏出钥匙,摸着黑好不容易打开门。容敏有点坚持不住了,不停地合眼,看样子特别困,头一下一下点着,情况非常糟糕。 我搀着他们两个进了屋。 容敏住的地方只有一室一厅,厅里几乎没什么家具,四壁空空,布置得像雪洞一样,只有一张案子,案子上也是空空,有个土瓶,里面插着数枝杨柳。 容敏指指卫生间,弱弱地说:“马桶水箱里有注射器,给我拿来。” 我进到卫生间,打开马桶后盖,里面果然藏着一个透明防水膜裹的小包,打开之后,里面东西让我吓了一跳。一根注射器,还有几包白色粉末,还有小瓶的碘酒。我脑子大了,这个容敏难道是吸毒者? 第六章 惊人的容敏 我把那包东西从厕所拿出去,正要交给容敏,一看到她,不禁咽了下口水。容敏居然把外衣脱了。里面就剩下一件贴身亵衣,半截的文胸。抛开她的性格和言谈不讲,这个女孩还是相当耐看的,尤其皮肤,特别的细腻白皙。可她现在这种大大咧咧的作法。让我很不适应。再怎么说。我们初次见面,你就算再开放吧,毕竟是个女孩,多少要矜持一些,她可好,直接就露出里面的内衣。 我看的正出神,容敏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伸手接东西:“给我。” “哦。”我赶紧给她。容敏浑身发颤,手不听使唤。她勉强从包里拿出一根橡胶细管,把自己左手的上臂扎住,然后用手拍打手臂上的血管,她颤巍巍拿起注射器,手开始僵硬。她颤抖着说:“你帮我注射。先用水把粉末化开,如果不想我死的话就不要用太多,几克就可以,然后用注射器注射进我的血管里。” 刚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全身剧烈抽搐,嘴角吐出奶一样的唾液。我顿时慌了,我靠,她不会是有什么急发病吧? 她这种状况应该和刚才袭击无关,因为能看出注射器是常年准备的,她这个应该是老毛病了。 我上屋里拿出一个茶杯,拈了少许白色粉末。用暖瓶的温水化开,然后再用注射器抽了一管。我从来没给人注射过,特别紧张,可现在的情形又不能耽误,我把容敏扶起来,看到她左臂的血管已经在橡胶管的压迫下都呈现出来。不能扎太粗的血管,怕扎坏了。我只好找了一条相对细的,用碘酒擦了擦,然后一狠心把针尖插了进去。 伤口开始流血,我手忙脚乱,心慌得要死,还是咬着牙推动针管,把注射器里的白色液体都打了进去。等拔掉针头时,伤口处血流如注,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用棉花球堵住,可血还是止不住。 “笨蛋,把我胳膊上的橡胶管解开啊。”她说。 她已经醒了,脸白如纸,头上都是冷汗。她冷冷推开我,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自己把胶皮管解开扔在一边,然后坐在案旁,拿着茶杯自顾自倒了一杯水喝。 现在这种状况,我不可能斤斤计较她的态度,问道:“你没事了?” 她扶着椅子站起来,走进里屋:“我看看解铃。” 我们一起进去,解铃安静地躺在屋里的沙发上,呼吸渐渐平稳,还在昏迷状态。容敏摸了摸他的鼻息,又翻开眼皮看看,然后摸摸他的脉搏。 “解铃怎么会这么冒失,没搞清状况就和凶手的煞气合体。这个姚国琛非常古怪,我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容敏说着来到外面,取出医疗箱,先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布夹吉扛。 这个女孩非常坚强,她从医疗箱里拿出医用针线,自己给自己消毒缝针。她胳膊上全是血淋淋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实在是吓人。 我说:“要不去医院吧?”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容敏看了我一眼。 我这个气啊,行,好心当驴肝肺。我问:“你的伤口就是那个男人抓出来的?” 容敏点点头:“他非常可怕,我没想到这里会如此复杂。” “你是怎么找到姚国琛他家的?”我疑惑。 容敏说了起来。容敏有个闺蜜,长得特别漂亮,现在读研,家里有钱,就自己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闺蜜是独身女人,所以小姑娘有一些自我保护意识。她无意中发现,自己对楼的一扇窗户有时候会出现怪异的反光,像是在照镜子。她觉得不对劲,买了个望远镜偷着通过窗帘缝向对面看,这一看不要紧,气得她差点把水杯砸了。 对面楼有个猥琐男,也在用望远镜正窥视她家。 而且这猥琐男真猥琐,一边用望远镜看,一边摸着自己的裤裆,在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长焦距的单反相机。不但看还照,不但照还撸,简直没天理了。 闺蜜想起刚搬来的那些天,没买窗帘,自己有时候也不注意,在家里洗了澡裹着浴巾就出来了,有时候在家做做瑜伽,一个人看看电影,都穿着家居性感睡衣,很随便的。这个猥琐男一定很早就在偷窥了,肯定也拍了很多照片。想到这,女孩都快疯了。 她就找到了容敏。容敏这个人的性格在男生面前不太讨喜,不过我觉得她倒是个十分合格的好闺蜜,她说话办事很直爽,不懂拐弯,她曾经为了保护我们,毅然决然把自己陷入危险之地,还是个很义气的人。这样的女孩子反而更招同性朋友的依赖和信任。 容敏对我说,她当时一听到有这样的事都快气炸了。她要亲手把这个猥琐男抓住,狠揍一顿。这样的宅男,一般都胆小,属于键盘侠,教训一下肯定老实。 容敏就开始跟哨那个猥琐男,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个猥琐男几乎足不出户,而且很多时候窗户都拉上遮光窗帘,也不知这小子在屋里捣鼓什么。天天不上班,只是极偶尔的时候,会出门一趟,到超市把半个月的东西都买足。 容敏耐心等待,就等他出去买东西的机会。 终于等来了,容敏拉着那位漂亮闺蜜一起去堵这小子,不但臭揍他,还要现场拆穿他,让他丢尽脸面。 她们在后面跟踪时,发现这个人特怪,进超市不买东西,七转八转兜着很大一个圈子,看那模样好像是要甩掉什么人。但容敏知道,他没发现她们,这人这么做,很可能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下意识行为。 她们后来跟踪他到一条巷子里,在深处的阴影中,看到这个猥琐男和一个人秘密碰头,不知聊着什么。 这个人,就是灭门案主要嫌疑人姚国琛。 当时闺蜜还想凑近去听,让容敏一把拉住。容敏感觉特别敏锐,她能感觉到姚国琛身上有种非常诡异的气息,不属于阴煞之气,是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气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人极其危险。 她让闺蜜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报警,以后注意拉上窗帘别让人偷窥,而她要私下调查一番。 这么一调查,容敏发现问题的严重性,这个姚国琛居然是在逃人犯,杀了至少四口人,是个极其恐怖和危险的人物。她顺藤摸瓜,就来到了曾经发生过凶案的房间里进行调查,这才遇见了我和解铃。 容敏说完这些,已经包扎好了自己的伤口,她要帮解铃看病。来到解铃面前,她轻轻叹口气,伸出白嫩的手抚摸了一下解铃的脸。能看出她对解铃有很深的感情。 她取出一个小包,打开后里面露出几排银针。容敏下针如神,在解铃的几处穴道上扎进去。这时,眼见得一股黑气翻腾,从解铃的身体里出来,渐渐消散,屋里竟然充满了一股奇特的香味。 这种香味很难形容,发出丝丝类似藏香的味道。 容敏闭上眼,小鼻子动了动,表情非常认真,她居然在嗅这股味道,似乎在辨别什么。 这时,解铃“哎呦”发出一声呻吟,他揉揉脑袋坐起来,靠在沙发上,一眼看见了对面的容敏,顿时眼睛直了,发怔。 “师……妹。”解铃揉揉眼说:“你……这……” 容敏拍了他一下:“别动,我把针拔掉。” 她很细心地把解铃身上穴道里的针拔了下来,容敏用毛巾擦擦手:“你可以走了。” 解铃看看我,翻身下了沙发,径直走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湿淋淋出来说:“罗稻,走了。” “我让你走,没让他走。”容敏说。 解铃也不说什么,用袖子擦擦脸,他刚恢复意识,脸色很白,走路有些蹒跚,还是慢慢向门外走去。 我赶紧道:“你们这是怎么话说的,师兄师妹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解铃摆摆手,也没回头,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容敏看他走远了,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她揉着太阳穴说:“好了,该说说你的鬼面杵了,是从哪来的?” 我把鬼面杵拿出来,翻来覆去看看,说:“你知道这件法器?” 容敏道:“废话,这是我爸爸造的。” 她出手如电来抓鬼面杵,我哪能让她抓到,往后缩。可容敏的动作实在太快,而且手法极为巧妙,我还不知道咋回事,鬼面杵就到了她的手里。 容敏轻轻一拔,鬼面杵应声出鞘,上面竟然没有降妖除魔时的戾气,反而能感觉丝丝的柔情。 她轻轻用指尖从头到尾摸了一遍,鬼面杵铮铮响动,似乎在相应她的动作。 “这件法器,”她说:“是我和我爸爸一起打造的。” 第七章 一炉热火千年因果 “我不太明白,”我说:“这件鬼面杵据我所知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那时候还没有你吧。” 容敏把鬼面杵重新合鞘还给了我,我以为她能耍二皮脸把法器据为己有呢。我暗暗汗颜。看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了。 她怔怔地说:“你是解铃的朋友,又是鬼面杵这一世的主人,说明咱们是有缘法的,告诉你也无妨,你也应该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要说起鬼面杵的打造年代。那可远了,是唐末时期的波斯。” 我倒吸一口冷气。简单换算了一下:“岂不是超过一千年。” 容敏点点头。 我马上明白过来,尝试着问:“你不会是上一辈子的吧?” 容敏看我,眼神很奇怪,说道:“你很聪明,就是我上一辈子。具体的情形我完全不记得,小的时候师父曾经领着我拜访了一位老喇嘛,老喇嘛说我和什么活佛有很深的缘法,便为我观照了前世。我在定境中看到了自己的上辈子,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我只看到了几个场景。后来还是师父帮我连成了整条线索。那时。我是波斯一个宫廷御用铁匠的女儿,我的爸爸负责一批兵器和宗教用品的打造,其中就有这个鬼面杵。这些器具需要注入相当的灵力,也就是现在所谓的开光,”她顿了顿:“你看到鬼面杵上面的鬼脸了吗?” 我拿着鬼面杵看,把手下面一圈,面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有四张狰狞的鬼脸,做得非常精细,眉目传神。 “每一张鬼脸。都是一个罪人的魂魄。”容敏说。 “我不明白。”我虽然一直拿着鬼面杵,可对于来历真的是一无所知,总觉得这东西跟着我有点暴殄天物,今天终于听到了端倪。 容敏道:“当时为了打造鬼面杵和其他器具,波斯宫廷派了一位大法力的国师,他在监狱里找到了四个最穷凶极恶的犯人,包括强暴、杀人、纵火、抢劫。然后国师把他们活生生推入火炉,用罪魂淬炼器具,这鬼面杵的四张鬼脸就是这样凝魂而成。” 我“啊”惊叫一声,手里的鬼面杵差点落地,双手颤抖。 容敏皱眉:“你这个人真是婆婆妈妈的,我不喜欢。” 我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本想拂袖而去,可还想知道一些更多的内幕,只好忍着说:“还有呢。” 容敏这个人绝对的出口无心,直抒心意。她评判完我就是评判完了,过去就算,她看着窗外昏黄的天怔怔地说:“那些兵器里包括一把弯刀,可怎么都打不出想要的样子,国师对我爸爸说,要想集聚灵力,必须配以人魂。他便给我爸爸讲了一个故事,是中国古代的神话,干将莫邪的故事。” 我倒吸口冷气,干将莫邪是流传千古的故事,版本很多,大概意思是楚王造剑,剑三年不成,妻子莫邪以身殉炉,终化雌剑。干将把剑奉于楚王,楚王大怒,说干将私藏雄剑,把他也杀了。两口子有个遗腹子,名唤眉间尺,为父母报仇,血洗宫廷。总而言之,很凄惨的故事,鲁迅先生还曾经改编过这个故事,写了个小说叫《眉间尺》。 容敏说到这里,我马上反应过来,莫非那位波斯国师想让这位铁匠把自己老婆殉炉? 容敏流下了眼泪,哽咽着说:“爸爸听从了国师的安排,他为了造弯刀,居然让我跳进火炉,那一世的我就这么活活烧死了。” 这个往事压得人心里难受,我对这个女孩充满了同情,说道:“都是一千年前的往事了,没什么可伤感的。” 容敏擦擦眼泪,忽然笑了:“是啊,都一千年了。” 她哭笑之间没有过度,我看呆了。不过说实话,她的笑非常好看,显得整个人很阳光。 容敏说:“我记得那一世很小的时候就在爸爸的铁匠棚里玩,对于打造兵器和其他器具有着极高的智慧。师父对我说,这种天生的智慧叫作般若,我那一世就有着锻造的般若。其实我爸爸也是没办法,要锻那把弯刀必须牺牲他的骨肉,让铁匠心灰意冷,了无生念,锻出的刀才能冷然无情,杀人如麻……嗨,不说这个了。”她看着我手里的鬼面杵出神:“这件法器的器形就是当时的我所打造,我在铁匠棚整整呆了一个月,那时候爸爸工作很多,一些小件就靠我来干。爸爸看到成形的这把鬼面杵,还记得他高兴地把我抱起来,大声说我的女儿太聪明了,以后肯定能成为整个西域的大兵器家。” 容敏这个人,我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她说的话不可能是假的,一是一,二是二。 刚才的话,绝对不是她随便编造的故事,她说的非常动情。 我重新抚摸鬼面杵,想象着一千年前,一个西域女孩挥汗如雨,在火热的铁匠棚里,操着笨重的小铁锤,一下一下地打造,法器在热火冷水中淬炼成形,一时不禁痴了。 通过这件法器,我对容敏竟然一下有了亲近之感。命运就是那么奇怪,我和她竟然有着千年的因果联系。 “好了。”容敏说:“你快走吧,解铃一定在外面等你着急了。” 我笑:“都这么长时间,他早回家了。” “不会的,”容敏说:“我了解师兄。” “对了,你怎么管他叫师兄呢?”我问。 容敏做出个非常可爱的表情,一脸高深莫测:“你去问他吧,看他怎么说。哦,对了,你告诉解铃,他在凶案现场出的意外非常反常,很可能他还会有危险,你让他不要再管闲事……唉,算了,他这个人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说了也是白说。” 女孩露出一脸的倦容:“我累了,你出去吧。”她顿了顿:“还有,以后没什么事别来找我,我不喜欢你,你很可能会给我带来很多的麻烦。” 我实在忍不住,站起来说:“对不起,我也不喜欢你。” “那太好了,我们互相不喜欢,可以不用来往。”容敏说:“出去把门带上。” 我真是一肚子气,这女孩还是不错的,真性情、义气、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可就因为这几点,她不作伪,说话不委婉,伤人脸面的话张口就来,让人心里堵得慌。 我一摔门走了出去,脑子发热,噔噔噔下楼,刚出楼道口,就被一个人拉住,拽到一旁。我一看愣了,我靠,还真是解铃。 “你没走?”我愣愣地问。 “我上哪?”解铃说:“我一直等你,现在疑问太多了,你怎么会和我师妹搭上桥的。” “她是你师妹?”我的气一直没撒:“这人什么玩意,说话太伤人,要不是顾及你的面子,我就……” 解铃笑得肚子疼:“你不用顾及我的面子,可以随便揍她。不过提醒你,容敏是童子功,从小习武,还曾经在少林寺罗汉堂闭关过一年,国术受过高人指点,尤其少林小洪拳打的虎虎生威,就连我都要惧她三分。她和南华在我们这个圈里是年轻一代的国术代表人物。曾经一位少林老僧看了容敏的拳法,只说了一句评语,此女子隐隐有宗师气象。” 我听得大牙都快掉了,倒不是惊讶容敏的功夫,我想到的是姚国琛,那个灭门案的杀人凶手。 容敏曾经和他过过招,具体情形不知,但容敏居然身负重伤,衣服打残了,手上全是血。容敏的武力值已经到了这般境界,那姚国琛的功夫岂不是更无法想像。 他看我的表情,知道这里有事,问怎么了。 我怔怔道:“事情太多,我竟然说不过来,先说说你和容敏,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看她有什么古怪的地方?”解铃没回答我,反而发问。布扔吗划。 我说:“这个人很直,抛开性格言谈不说,她的怪有两点,一是紧张的时候肌肉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二是她有一包药和注射器,好像有什么病吧,需要自己注射。” 解铃点点头,一字一顿说:“容敏,有癫痫病。” 我大吃一惊,虽然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听到解铃这么说,还是难以置信。 解铃说:“容敏是我师父安歌收的唯一女徒弟。在二十多年前,我师父行走江湖,开始有意识收养有天赋的无主孤儿,一共收了四个人。我和容敏是其中两个。师父抚养我们长大,教会我们道理,根据我们的特长又分别请了别的领域内大师进行教习。所以我拜了二伯爷黑无常做了二师父,而容敏去了少林和峨眉。师父把容敏送去学武的本意是想通过国术淬炼,能够抑制甚至治愈容敏的癫痫症,但效果却不是很好。” “她为什么说是你老婆呢?”我问。 解铃沉默不语,脸上显出非常伤感的表情。 第八章 死气 “在我们小时候上学的时候,”解铃说:“容敏因为癫痫症,曾经被同学笑话过,当时那个小学老师也特别愚昧。居然认为癫痫症影响智力,背着师父安歌带容敏去检查智商,并给学校打报告,要把容敏送到启智班去。容敏哭着回来,我当时年岁还小。做事不考虑后果,脑子一热,就去了容敏他们班级。大闹一场,甚至和那个老师对打起来。” 解铃说到这,嘴角微微一笑。进入了那段回忆里:“我那时候什么都不会,就是个小孩子,一腔热血,我们师兄妹处得像一家人一样,容敏就是我的妹妹。听到妹妹受欺负,我哪能忍受得了啊。我当时实在太弱了,被他们班级的同学们群殴,那老师也是个泼妇,把我摁在地上,脱了懒汉鞋抽我的嘴巴。容敏真是好样的,她一个小女孩,不顾安危像疯了一样把那些同学都打跑。然后推了老师一个大马趴,拉住我的手,我们一起逃回了家。当时,大师兄知道了这件事。笑哈哈说,你们以后结婚算了,感情这么深。他还逗着容敏问,你愿不愿意做解铃的小媳妇啊。” 说到这里,解铃眼圈红了,声音有些哽咽,深吸几口气,可能是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出脆弱。他努力平静了一下,说:“当时闯了祸,我和容敏害怕极了,怕师父说。师父抚养我们四人,是我们最亲爱的长辈,我们不怕他教训我们,就怕看到他对我们失望。结果那天师父回来,听说了这件事,不但不生气,还拍着我的肩膀说,解铃,做得对。然后又拍着容敏的肩膀说,小女侠,义气。大师兄在旁边起哄,以后让容敏做解铃媳妇吧。师父真的问容敏,你愿意吗?” 我听得入神:“她怎么说的?” 解铃别过脸,缓缓说:“她说,我愿意。后来,”他顿了顿:“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各有各的发展轨迹,很难再凑到一起,我也是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她。” 我犹豫一下说:“解铃,你是不是没看好容敏?会不会因为她的……”布低巨亡。 “癫痫病?”解铃看我。 我尴尬地点点头。 解铃摇摇头:“咱俩相处这么长时间,罗稻你还是不了解我。你觉得我如果真心喜欢一个女孩,会因为她有癫痫而嫌弃她吗?” “不会。”我说。解铃绝对是个负责任的男人,而且他心怀宽广,看事看人的角度很大很高,他不会像世俗的人那样只看芝麻大点的地方。 解铃说:“儿时的誓言是很美丽,但它只属于那个时代。人都是会变的,环境、阅历、思考方式等等,我和容敏是不同的两条发展路线,对待事物的看法有诸多不同,价值观相差太大,何必为了童年的一个想法而执拗的拧在一起。再说我这个人居无定所,随江湖漂流,很难给女孩一个稳定牢固的家庭生活……”他摇摇头:“我身上的毛病很多,很难有女孩能包容我。” “你还是不喜欢她吧。”我说。 “把她当妹妹。”他笑笑:“好了,该说说你的事了,你们之间怎么认识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一边往外走,我一边把所有的经过说给他听。 解铃听得非常认真,遇到一些细节模糊的地方还反复问询。我说完之后,解铃摸着下巴思考,他说:“这里有几个疑点。一,我为什么会陷入昏迷?听你叙述整个过程,我和凶手的气息合二为一,其实这种法术对我来说只是小儿科,绝对不会有状况,可偏偏意外就出现了,这说明这个凶手的来历和能力已经出乎了我的认知之外,连我都无法理解。” “你在做法时,有什么感觉吗?”我问。 解铃说:“我还隐隐记得一些,非常奇妙,当我和凶手的气息合二为一时,我似乎进入一种很特别的境界,言语实在说不出来,到了另外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如果硬要形容,我脑海里迸发出的只有两个字。” “什么?” “太虚。”解铃道。 “你继续说。” 解铃继续道:“第二个疑点,我为什么会做出奇怪的动作,捧着你的头好像在吸气。” “当时你完全进入了情境,应该是凶手在吸气。”我说。 解铃点头:“对,凶手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他在干什么?” 我说:“他当时好像特别陶醉,捧出死者的头颅,不停地吸气。我怀疑死者的奇特死状会不会和凶手的这个举动有关联。” “你是说死者的头颅无比苍老,而身体还保持原样?”解铃问。 “对。” 解铃若有所思:“有点意思,难道凶手能够吸收死者的阳气?可为什么姚国琛要杀自己家人,他如果真的这么邪门,武力又这么高,完全可以杀别人。可是这么多天,这种奇怪死状的死者只有他们这一家子,再没有第二个类似的案例。” “会不会是他家里人的阳气已经够他用的,没必要再杀别人?”我推理。 解铃摇摇头:“不好说啊,这里存疑,这个疑点有可能就是揭开凶手身份的关口。还有第三个疑点,姚国琛的调查来看,这个人就是普通商人,秃顶外加将军肚,据他朋友说,他平时出来进去全是坐车,上楼都喘,前些年检查过身体,什么高血压高血脂脂肪肝前列腺,基本上富贵病他都得了。可从你的描述来看,他的武功很高,而且身形利索,容敏居然都不是他的对手。这里就怪了。” “你怎么想的?”我问。 解铃说:“有两个可能。和容敏过招的这个男人,从始至终你们也没确定他的身份,是不是姚国琛也是猜测,很可能凶手另有其人,姚国琛已经遇害了。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顿顿说:“姚国琛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他说到这里,我隐隐想到一个细节,可怎么追忆也回想不清楚。 最后解铃道:“要对付他,你的鬼面杵很可能是最重要的法器,收好它,我们能用到。” 我们走出菜市场,分道扬镳,解铃大病初愈要回去养一养,我们约定明天碰头,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 这一天经历太多,到现在我还没缓过来,一路琢磨着,回到了家。进家门,看到阳台上喵喵师父正在睡觉。天很好,阳光明媚,阳台暖暖和和,喵喵师父趴在窝里,沐浴在阳光中,睡得这个香啊。 看着它,我真是羡慕,这猫当的真够潇洒,想玩就玩想睡就睡。 我没打扰它,蹑手蹑脚经过客厅准备回屋。忽然喵喵师父小鼻子动了动,胡子颤了三颤,缓缓睁开猫眼,眯缝着眼看我。 我赶忙做个手势,示意它继续休息。 喵喵师父从窝里爬出来,一纵身跳了过来,耸动着鼻子,在我身上闻味。闻着闻着,脸色变了,喵喵地说:“罗稻,你上哪鬼混了?” “怎么?” 喵喵师父十分严肃地说:“你身上怎么会有一股死气?!” 我大吃一惊:“什么死气?” “你是不是和死人打过交道?死气这么重,幸亏你是金刚身,要不然早就被阴煞之气给拿住了。”喵喵师父说。 我顿时明白过来,在配合解铃作法的过程中,我模仿的是死者,躺在浴缸里。当时确实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身后爬了一层黑色的藤蔓,有种很深的冷意。 喵喵师父让我蹲下来,它趴在我的身上,用小鼻子不停地闻着我的脸颊。这只猫离我这么近,还真有些不舒服。 喵喵师父严肃地说:“到你屋里,把窗帘都拉上,再准备两根蜡烛,一个香炉。” 这些东西家里是常备的,喵喵师父以前说要和解铃一起配合工作,前期准备东西要细致和全面。所以家里有个小仓房,里面堆满了类似的东西,什么蜡烛香炉无烟香,应有尽有。 我回到自己屋里,把窗帘拉上,光线顿时黯淡下来,厚厚密密的窗帘把阳光挡在外面。 喵喵师父让我面对白墙,一左一右摆下蜡烛,然后点燃,墙上幽幽地闪出两个淡淡的光圈。 按照它的指示,我又把香炉里装满了小米,然后拿出五根无烟香,小心翼翼插在香炉中。再把香炉摆在两根蜡烛的中间。 这面白墙前,就形成了一个微型的法台。 喵喵师父让我坐在香炉的后面,它表情严肃,来回溜达,似乎在等待时辰,它要帮我拔出体内的死气。 第九章 猛犬 时辰到了,喵喵师父让我盘膝打坐,聚精会神,不要想其他的。它在地上转了转。一双猫眼眯缝着看向燃烧的无烟香。 无烟香不会冒出烟气,但是味道很大,空气中荡漾着腻人的香味。这股香味顺着鼻子往里钻,不知怎么,我搅得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得劲,坐也坐不住,始终无法进入那种宁静的状态。 此时,我正面向白墙。因为角度关系看不到喵喵师父,这只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屋里因为遮挡了窗帘,又阴又暗,压得人心里难受。 就在这时,忽然头皮一麻,像是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趴在我的头上。这个变故发生太快,我吓得头皮一炸,二三秒后才反应过来,是喵喵师父跳到了我的头顶。 它趴在我的脑袋上,喵喵叫了两声,伸出小爪子指着对面的白墙,喵里喵气地喊了一声:“咄!” 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我的身体往外爬,我不敢动一下,用眼角去瞟。这股黑气犹如蛇一般蜿蜒,从身体里游出来,然后爬上对面的白墙,居然形成了一幅极为抽象的黑色画面。 我咽着口水,呆呆地看着这幅画面,喵喵师父也没有出声。和我一样聚精会神看着。 画面不是固定的,犹如一滴黑墨点进了清水,逐渐扩散扭曲,画面在不断地游移变化,形成各种似是而非的图像。 “出来了!”喵喵师父叫了一声。 我惊讶地看到,墙上的黑画在变化中居然逐渐成形,能看出是什么东西。 黑气形成的图案很像是两个人。他们都是侧面像,墙上只有黑白二色,所以人物像看上去,有种极为简约而传神的迫人之感。 其中一个人能看出是女人,长长黑发,脸庞线条很柔和,可此时的她正在尖叫。她张着大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头发似乎散乱起来,虽然是侧面黑影照。但她散发出来的恐惧和绝望,让我看的心都要炸了,充满了极强的负能量。 她之所以如此惊恐,是因为正在盯着对面的另一个人。 对面的这个人更诡异,脸又瘦又长,似乎长着一张驴脸,他的两只耳朵发尖,有点像电影里的精灵。这个人把头后仰出一个角度,鼻孔朝天,能感觉出他的表情十分沉迷。就像吸什么吸嗨了,抬头看天,喊了一声爽。 这两个人的中间,是驴脸人的双手。他正捧住这个女人的脸。这幅画表达的就是,一个怪人正在捧着女人的脸,嗨到极点,而这个女人在恐怖尖叫,充满了死亡的绝望。 看到这一幕,我似曾相识,正回想着,墙上黑气形成的图案又变了。 女人的脸逐渐形成无数的黑条,被怪人吸到了鼻子里,怪人嗨的不得了。而女人的面容却在缓慢地苍老,褶子出来了,脸颊收缩,头发脱落,不多时变成了一具骷髅。 我猛然想了起来,我和解铃在凶案现场模仿杀人的过程,当时解铃和凶手的煞气合二为一,他把我当成了死者,捧着我的脑袋就在那不停地吸,和墙上这幅图案正好对应上。 如果说凶手是姚国琛,他当时正在做什么?我正出神的想着,突然喵喵师父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想什么呢,一分神就没了。” 我再看去,墙上的黑气已散,而无烟香也烧到了最根部,白墙上空空如也。 喵喵师父跳下来,喵喵叫着:“把东西收拾收拾,跟我过来说话。” 我从地上站起来,双腿酸痛,把香炉和蜡烛收拾好,重新打开窗帘,阳光照射进来,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我把窗户打开,放放屋子里的味道。来到另一个屋子,喵喵师父趴在地板上,懒洋洋地说:“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喵喵师父可是高人,我赶紧把过往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 喵喵师父开始还打着哈欠,听到后来,一骨碌爬了起来,它倒是没打断我,而是聚精会神地听着。直到我说完,它急匆匆地道:“那个叫容敏的女孩在哪?” 我说得嘴都起沫了,以为它能对凶杀案提出一些建议,谁知道它最关心的居然是容敏。 我没好气地说:“在一条菜市场后面。” 喵喵师父转了两圈,慢慢趴在地上,舔了舔猫爪,愣愣地出神,似乎在想什么。好半天才道:“她,她还好吗?” “怎么?你认识这个人?”我问。 喵喵师父的猫眼茫然地瞅着远处的焦点,点点头:“有些渊源。行啊,她好就好。说说这件案子吧,里面有个细节你发没发现?” “啥?”我问。 “有两个细节,单拿出看不出什么,而要联系一起,就有点意思了。”喵喵师父说。 我洗耳恭听。 喵喵师父和解铃的思维角度不同,他们的意见可以互相比较参考。 喵喵师父说:“第一个细节,解铃和凶手阴煞合体的时候,你曾经看到解铃的身后出现了一只狗的影子。” 我点点头:“说狗有些不太确切,更类似于一种猛犬,非常狰狞非常凶恶。这个影子一直附着在解铃的身后,等到我拔出鬼面杵的时候,影子就消散了。” “第二个细节,”喵喵师父说:“你们和姚国琛狭路相逢,容敏和他过招,你曾经看到这个姚国琛的身手很诡异,非同寻常,他横在空中的姿势特别像一只猛兽。” “对。”说完我猛然醒悟:“你的意思是,姚国琛和那只莫名的狗影子有联系?难道他是狗精?” 喵喵师父摇摇头:“现在无法确定。姚国琛攻击时的行为不像人类,或许解铃说得对,他是被什么给附身了。哦,对了,你们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告诉它,解铃让我明天过去,商量下一步行动。 喵喵师父叫了两声:“这些天太无聊了,就陪你们两个小鬼玩玩,看来对手很强大啊,没有我的帮助,你们搞不定,明天叫上我。”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我叫上喵喵师父一起到解铃家里。 解铃已经恢复了健康,气色不错,把我们引到客厅上座。喵喵师父第一次来解铃家里,上下打量,它真不客气,朝着主位一窜,上了太师椅,像模像样坐下来。 解铃笑:“我就想到了喵喵师父能出山,老将出马必然一个顶俩。” 喵喵师父闷哼一声:“解铃,你小子够坏的,为了让我老人家出山,故意留着罗稻体内的死气不驱除。他顶着一身死气回家,我肯定会出手帮他,然后他再顺理成章说了你们的经历,这样我就能出山了。” 解铃哈哈大笑:“喵喵师父看你说的,我好像是个多坏的坏人一样,我其实没那么有城府,就算有些许小手腕,在你老人家眼里也不够看。” 喵喵师父哼哼两声:“谅你这个臭小子也不敢在我门前耍大刀。事情我都知道了,罗稻,告诉解铃我们昨天的推论。” 我把喵喵师父关于姚国琛和猛兽之间有联系的推理说了一遍。 解铃严肃起来,他说:“这件事我考虑过,但姚国琛的状况非常奇怪,既不是狗成精,也不像是狗精附身。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现在的姚国琛已经不是他自己了,这个人有着我们想象不到的背景。” “不能任由这个人在外面晃悠,他随时可能再杀人。”喵喵师父说:“他好像能通过杀人获得什么力量。” 我想起白墙上黑气形成的图案,女人被凶手吸食,迅速衰老。布亚欢亡。 解铃说:“现在要找到姚国琛有两个办法,一是到凶杀案现场的屋子,咱们再模拟一遍昨天的流程。姚国琛昨天突然现身,很可能是感知到了我的做法,如果再做一次,他或许还会来。” “另一个办法呢?”我问。 解铃说:“找容敏。她不是说有个猥琐男总是偷窥她的闺蜜吗,这个猥琐男曾经秘密和姚国琛碰过头,我们去拜访拜访他,从他嘴里掏出实情。” 牵扯到容敏,气氛就变得有些古怪了。解铃和喵喵师父都认识这个女孩,而且看样子各有各的缘法,非常奇妙。 解铃和喵喵师父互相看看,竟然都不拿主意,一起瞅向我:“罗稻,你说怎么办?” 我灵机一动,这个容敏说话那么愣,那么不给我留面子,好,我也要看看你的笑话。解铃和喵喵师父同时出现在你的面前,看你怎么办? 我嘿嘿笑了两声:“到凶案现场实在危险,而且引凶手出来的几率不高,很可能姚国琛已经有了防范。我们去找容敏吧,对手太强大,大家互相协助嘛。” 第十章 可怕的人 解铃和喵喵师父脸色都怪怪的,他们没有反对,附合我道:“这次听罗稻的,就找容敏。” 他们两个好像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去见容敏。而是借我的口,好有个台阶下。 我们出了解铃的家,打车去容敏那里。没多长时间就到了那处菜市场,下出租车,喵喵师父说:“解铃。你也应该买辆车了,到处奔波没车太麻烦。” 解铃盯着容敏住的居民楼出神,应和道:“哦,是该买了。不过,我的朋友多,仇人更是不少。我怕哪个坏小子半夜用钥匙划车门。” 解铃虽然是玩笑之语,但也委婉地说明自己没买车的原因。他的工作游走在阴阳之间,接触的都是非常人领域,讲究的是悄无声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如果开个车。走到哪都相当于竖个招牌,我解铃来了,你们快跑啊。 我们二人一猫进了楼,解铃和喵喵师父都有些紧张,动作僵硬。我暗暗发笑,这一人一猫算是遇到天敌了。 到容敏的家门口,解铃做个手势,示意我敲门。 我吸了口气,走上前“哐哐”敲门。不多时听到里面有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隙,露出容敏的半张脸。女孩脸色煞白,面无血色,看见我就皱眉头:“是你。我不是说了,我们以后不相往来吗?” 她连事情都不问,直接就要关门。 喵喵师父忽然窜过来,趴在门上,抵挡住门的闭合。容敏不高兴了:“你们干什么,怎么还带着一只猫?” 喵喵师父看着她,胡子颤了几颤,轻声说:“阿苏纳尔。”布丽有才。 容敏猛然呆住,她不再关门。深深看着喵喵师父。她嘴唇颤抖,眼圈红了,颤着声音说:“你会说话吗?你叫我什么?” “阿苏纳尔,是我。”喵喵师父声音哽咽一下:“我是你的父亲。” 容敏怔怔看着它,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容敏的哭完全是发自内心,无声的抽泣。她擦擦脸上的泪,摇摇头:“我不管你是谁,你赶紧走吧。” 说着就要关门,解铃从后面走过来,一把扶住大门,说:“师妹,开开门让我们进去,有正事要和你商量。” 容敏看看我们,不再坚持,转身回到屋里。解铃暗暗舒口气,把门推开,我们走了进来。 我悄声对喵喵师父说:“你怎么是她的爸爸呢?” 喵喵师父声音发颤:“我有一世的前世,就是在波斯做铁匠,容敏就是那一世我的女儿,她那时候的名字叫做阿苏纳尔。昨天你一说这些事,我马上就明白了,她就是我的女儿!我对不起她,作为父亲,亲手把女儿送进了火炉里。” 容敏没让我们进内室,她胳膊上的伤没有好利索,强咬着牙从里屋搬出两把凳子,解铃赶紧过去帮她。 容敏看着他笑笑:“师兄,那天不好意思,为了救你,情急之中才说的那句话,我是你的那个。” 解铃坐在板凳上,显得有些伤感又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喃喃道:“没事。” 解铃也有弱点,他不太擅长处理男女之间的情感。表面上他和身边的女孩嘻嘻哈哈的,幽默风趣,有的时候还有点厚脸皮,可真正到了感情上,他显得非常拘谨和无措。 容敏看看解铃,又看看喵喵师父,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又是你!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你只会给我带来麻烦。” 解铃赶紧说:“师妹,这次来找你,是求助来的。”然后他把关于姚国琛的事情以及我们的想法说了一下,最后道:“希望托你的关系,我们能找到那个宅男,他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容敏摆摆手:“你们稍等一下。”她到里屋打电话。 看她走了,喵喵师父窜到解铃的身边,严肃地说:“你以后不要伤害她。” 解铃苦笑:“你看你说的,容敏是我师妹,我们一起长大的,我怎么可能伤害她。” 喵喵师父一向世外高人的姿态,可现在显得非常焦躁,它在地上不停地转圈,猫眼中居然是深深的伤感。 “那一世她还是我女儿的时候,是我记忆里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日子虽然苦点,可我们父女相依为命,其乐融融。自从她死了之后,我整个人都崩溃了。”喵喵师父动情地说着。 “毕竟过去一千年,依你的修为,居然现在还没有放下。”解铃道。 喵喵师父掉了眼泪,猫眼里居然挤出豆大的泪珠,趴在地上用前爪擦着眼睛。它摇摇头:“我以为自己超脱了,以为那都是身外之物,可今天看到女儿,情关一时过不了。” 我和解铃没有说话,一起看着喵喵师父。 这时传来抽泣声,容敏不知何时走到门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擦着眼泪。 喵喵师父充满爱怜地看着她。 容敏擦擦眼泪,眼睛红红的,没有理会喵喵师父,径自说:“我给闺蜜打电话了,我们现在去她那里,那个猥琐男应该还在。” 我们从她家出来,去容敏的闺蜜家里。 路上的气氛非常沉闷和尴尬,容敏不和我们三个交谈,她甚至都避免和喵喵师父有目光上的接触。喵喵师父显得无精打采,始终垂着头。 容敏的闺蜜叫凌琳,长得确实挺漂亮,个头不高,非常乖巧,有点小鸟依人的意思。 她自己一个人租住着一室一厅的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进屋都能闻着淡淡的香气。整的我都不好意思坐,生怕把家里弄脏了。 凌琳非常热情,给我们端上茶水。 容敏对她介绍我们,说我们都是高人,是来帮助她抓猥琐男的。说到这,凌琳都快气哭了,撅着小嘴说:“那个男人真过分,直到现在还时不时偷窥过来,要不是容姐让我冷静,我早就报警了。如果过段时间还这样,我要考虑换房子。” 解铃站起身,走到窗边。 虽然是白天,凌琳卧室还拉着粉红色窗帘,她现在是真害怕了。解铃来到窗户的死角,轻轻掀开窗帘一道缝隙,往对面看。 凌琳站在他的旁边,用手指着:“就是那一户。” 我也赶紧凑过去,喵喵师父跑到我们的脚边一起看。凌琳好奇地看着它,弯下腰想去抱它。这一弯腰,我鼻血差点喷出来,她穿着家居服,里面一对小白兔呼之欲出。 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去抱喵喵师父,它居然还不愿意,呲着牙喵喵叫着,凌琳不敢碰了,嘟囔着说:“这只猫脾气好大。” 小区里都是高楼,楼和楼之间的距离比较近,凌琳住在七楼,对面楼的那户人家住的就是猥琐男。现在能看到他家的阳台,阳台后面便是猥琐男的卧室,拉着厚厚的窗帘,帘子微微飘荡,给人感觉,有人藏在后面。 解铃表情凝重,说:“有古怪,有股不寻常的感觉。” “怎么办,师兄?”容敏问。 解铃沉思一下说:“最好能把他引出来,实在不行,就直接去他家里陌生拜访。” 我说道:“这好办,那臭小子不是偷窥凌琳吗,让凌琳把他引出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凌琳掐了我一下,瞪着眼说:“你怎么这么坏,我才不干呢。” 解铃道:“不能让凌琳上,很危险。我们直接拜访他,看看他什么路子。” 商定好了,凌琳在家等着,我们几个人和喵喵师父一起到对面的住宅楼,来到七楼,到了猥琐男家的门口。 我走上前摁动门铃。 摁了半天,里面没有反应,也不知家里有没有人。 “敲门。”容敏对我说。 得,这里面我辈分最低,活该给你们跑腿打杂。我抬起手,没有好脾气,“哐哐”砸门。 好半天,没有声音,解铃轻轻做了个口型:“如果没人,我们就开锁进去。” 又敲了一会儿,确定没人了,解铃摸了摸锁眼,准备打电话找人开锁。 就在这时,里面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我全身莫名一凛,知道来了。 脚步声渐近,门锁响动,门开了一道很窄的缝隙,从里面露出一张脸。 这是个男人,衣着极其古怪,大热天的又是在家里,他居然戴了一顶黑色帽子,帽檐上绣着二战德国的十字标记,不但如此他还戴着一副深茶色的墨镜。镜片很大,挡住了几乎半张脸。 这张脸很白皙,不过有些埋汰,胡子拉碴的没有打理。这个人一出现,我莫名地感觉一股黑色的寒气散发出来,浑身汗毛乍竖,眼前这个人实在让人渗得慌。 第十一章 古董店 “你们干什么?”猥琐男问。 我敲的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容敏挤过来,指着他说:“你是不是往对面楼偷窥了?” 猥琐男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 “我警告你,”容敏道:“你如果再偷窥人家女孩。我们就报警。” “你爱报就报吧,”猥琐男骂了一声:“煞笔。”说着就要关门。 就在关门的瞬间,忽然他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本来非常恼怒,突然平静下来。整个人的气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对着我问:“你是谁?” “我姓罗。”我说。 “不,我说的是他。”猥琐男伸出手指向我的身后。 我转头看,他指的人正是解铃。解铃笑眯眯问:“你认识我?” 猥琐男的表现很奇怪,他微微侧头,就像盲人在用耳朵来听这个世界,他点点头:“就是你。找到你了!” 我们莫名其妙,还没反应过来,“哐”一声大门关上了。 从楼里出来,解铃若有所思:“这个人很有问题,他好像对我特别看重。师妹,凌琳和物业的关系怎么样,叫上她一起到物业打听打听。” 叫出凌琳,我们到了物业。凌琳这个女孩心很善,有时候到物业去办理事务,都会带一些小食品给工作人员吃,物业还养了一些小区里遗弃小猫小狗,凌琳没事买猫粮狗粮给这些小动物吃,大家都认识这个女孩,彼此很熟悉。 接待我们的小伙子,听说凌琳打听对面楼那个猥琐男。马上说道:“哦,他啊。知道。这小子叫王永福。是个标准宅男,平时足不出户,听说就在家里打游戏上网什么的,也不接触社会,嗨,谁让人家有钱呢。” 我们聚精会神听着。 “听说他家是本市老坐地户,”物业小伙子说:“他爸活着的时候好像是做什么买卖的,挣钱买房子,家里有四五套房产,除了他现在住的,其它都租了出去,光是一年的租金就够这个王永福吃喝玩乐了。” “哦,他现在自己独居?”解铃问。 小伙子说:“不,他和他妈妈住在一起。你们想想他一个宅男也不怎么出门,吃喝拉撒什么的肯定得要人照顾。这小子是个混蛋,平时对他妈像暴君一样,说骂就骂,抬手说打就打,前几个月他和他妈好像因为什么事吵起来,他对待他妈就跟仇人似的,在楼前草爹草妈的骂,当时一群人围着看。后来他妈就坐在小花园里哭,哭了一晚上。唉,好不容易养个儿,结果养出个白眼狼,这叫什么玩意。” “一个人连孝都不懂,那可是真够混蛋的。”容敏冷笑。布帅协亡。 “他妈看见他,就像老鼠看见猫。”小伙子忽然声音低下来,神秘地说:“我也是听说,听说这小子小时候就不是个东西,要买什么手办,他妈不给钱,他就掐他妈的脖子,摁到墙上扇嘴巴子。然后爬上藏钱的大衣柜,把上面顶棚踹掉,跳进衣柜里把钱包翻出来。现在他长大了,狼不但会呲牙,还会吃肉了。他妈也是上辈子欠他的,就这样还是和儿子一起住,就为了照顾他。” 解铃疑惑:“他妈妈现在在哪?” “怪就怪在这。”小伙子说:“已经很久没人看到他妈了。好像在我印象里,就有一个来月没看到她了。他妈妈参加了小区里的广场秧歌队,后来在那小子的强烈干预下,便退出了,不过也认识了组织里一些同龄的朋友。前两天我们大家还聊呢,都说很长时间没看到他妈妈了,不知道这人去哪了。大家猜测,可能是他妈实在忍受不了,搬走了吧。” 我们面面相觑,凭直觉感觉这里有问题。 从物业出来,让凌琳先回家,我们没有外人,喵喵师父抽抽鼻子说:“不知你们闻没闻到,那个猥琐男的家里有一股怪味。” 容敏和喵喵师父有很深的芥蒂,喵喵师父说话的时候,她不吭声,拒绝和喵喵师父交流,甚至包括眼神上的。 喵喵师父说完,容敏闷哼了一声,气氛有些尴尬。 解铃赶紧道:“我也闻到了,是臭味。” 我猛然想到:“会不会是尸臭?他妈妈已经……”在我想象里,这个猥琐男王永福的妈妈已经死了,而且就死在他的家里。这个宅男可能是躲避社会,有社交恐惧症,他妈死了就死了,尸体一直没动地方,秘不发丧。 喵喵师父摇摇头:“不是尸臭,我能闻出来。那股味道很特别,有点像空气很久不流通了。这个人非常古怪,一定要盯紧他,很可能他和姚国琛都属于一种人。” 正说着,忽然它停下来,伫立在原地,抬起前爪,看着不远处:“那里是什么地方?” 我和解铃对视一眼,我们对这里不熟悉,只有容敏知道。可容敏置若罔闻,根本就不搭理喵喵师父,她说:“猥琐男我自会盯着,有事通知你们,我回去了。” 解铃赶紧拦住她:“师妹,喵喵师父问你呢,那里是什么地方?” 容敏咬着下唇好半天才说:“小区后面是古董一条街。” 喵喵师父舔舔爪子,说:“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容敏不和它对话,转身就走,解铃愁着眉拦住她:“师妹,这是何必呢,千年以前的事情现在再纠结也没意思。这样吧,你领我们去看看,喵喵师父要去那地方,肯定有它的原因。” 喵喵师父抬起前爪,像人一样捧着爪子前后作揖,眼神中是恳求之色,那模样相当可怜。 容敏红着眼圈,别过脸不去看它。 解铃拉着容敏:“走吧,带我们转一圈。” 容敏就这么半拉半拽的,跟着我们一起出了小区。顺着古巷走进去,后面出现一条街道,两旁是卖古董古旧器物的老铺子。今天是周末,天也好,来来往往的游客不少。 喵喵师父在前面走着,一边走一边嗅,小鼻子不停耸动。走着走着,它停在一家古董铺子前,喵喵叫着,眼神中有渴求之色。 我们互相看了看,实在不知是什么意思,只能顺从它走了进去。 这家店面积很大,能看出老板非常有钱,里面玲琅满目,前面是销售厅,后面是一排排古董架子,有瓷器有铜器还有唐三彩等物,墙上更是挂着数张淡墨山水,布置得古香古色,非常有特点。 老板是个穿着文化衫的光头大汉,留着络腮胡子,一脸横肉,看上去不像开古董店的,更像是个街头老流氓。此时铺子里没客人,他正在和一个年轻人坐在茶案旁喝茶,旁边站着一位穿旗袍的南方姑娘,五官精致秀气,正在伺候茶道。 两人一边喝一边侃,光头大汉手里拿着一把竹扇,不停开合,说到兴处还抚掌大笑。 看我们进到铺子里,这光头大汉不但不喜迎贵客,反而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觉得我们破坏了他的雅兴。也是,古董铺子一般很少接待散客,大部分人进来都是瞅稀罕看热闹的,真正的买主都是固定老客户。 那年轻人回过头看,“哈哈”笑了一声:“这不是解铃吗?” 解铃一看到他就皱眉,还是打招呼说:“丁军,你好。” 丁军这个人以前听解铃说过,他是廖警官带出来的徒弟,非常聪明,现在已经做到刑侦大队的骨干了。丁军和解铃有很深的矛盾,主要原因就是两人的价值观不合。丁军根本不信神鬼,看解铃就像是神棍,对于师父廖警官找解铃办案,完全嗤之以鼻,从来不给解铃好脸色看,现在两个人居然在这种场合下碰面了。 解铃看着喵喵师父,眼神很复杂。我能解读出来,他怀疑喵喵师父这个狡猾透顶的老东西,把我们诳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解铃和仇家见面的。 丁军哈哈笑:“老鲁,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朋友叫解铃,你猜他是干什么的?” 那个叫老鲁的光头汉子,上上下下打量解铃。 解铃穿衣服不讲究,军绿裤子挎着包,那模样就跟修电门似的。老鲁呵呵笑:“干工程的吧。” 丁军笑得更开心了:“告诉你,他是抓鬼的,哈哈。”然后对着解铃说:“你还真是好雅兴,我师父就因为相信你,捣鼓你们这些破事,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倒好,跑来看古董,游山玩水。” 这小子真是口臭,我气恼至极,他怎么把廖警官的事强压到了解铃的身上。 解铃很有涵养,笑笑说:“陪朋友来的。” 作为古董店的老板,光头大汉老鲁是个老江湖,他没说什么,仔细地观察我们。我们三人,两男一女,还带着一只猫。从穿戴上看不是有钱人,非常怪异的组合。 “你们要买什么?”他问。 喵喵师父坐在地上,抬起前爪,开口说了话:“我们要买你店里的一把刀。” 第十二章 陷入绝境 喵喵师父开口一说话,老鲁顿时懵了,张着大嘴说不出话。伺候茶道的那个南方姑娘更是吓得差点把水壶摔在地上。 “这只猫会说话?”老鲁好半天才说道:“我活了四十七岁,从来没见过猫会说话的。今天开眼了。” 丁军也非常震惊,他深吸口气道:“解铃,你这个人神神鬼鬼,这只猫为什么在你的手里就会说话,你到底对它做什么了?” 喵喵师父焦躁地“喵喵”叫着。一纵身跳到老鲁的面前:“刀,我们要买刀。” 老鲁还真行,没吓得不敢动弹,居然敢和喵喵师父对话:“刀?我铺子里有的是。” 他带着我们来到后面的古董架子,上面玲琅满目挂着各式各样的刀。老鲁介绍说:“我这个人最爱搜集兵器,尤其喜欢刀。你们看看吧,什么朝代什么样式的我基本上都有,你们喜欢哪一把?” 玩古董的人都挺信神鬼玄学的。喵喵师父说人话,对老鲁来说那就是神迹,他顿时收起对我们的轻视之心,有些诚惶诚恐。 喵喵师父来到古董架子前,扫了一眼,摇摇头。 奇怪,它到底要买什么刀? 容敏脸色苍白,她对解铃轻轻说:“我的那把刀就在这里,我感应到了。” 我明白了,他们说的刀,正是她前世用生命打造的那把波斯弯刀。没想到,这把刀历经千年,辗转流离。居然会如此机缘巧合地落在这里。 果然喵喵师父说着:“我们要的是一把波斯弯刀。” “那可是稀罕物,可贵啊。”老鲁打开一扇小门。走了进去。不多时。捧着两把波斯弯刀出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刀,刀身很长,外面的刀鞘形如弯月,把手古香古色,看上去就让人爱不释手。 解铃问容敏:“你的刀在这里吗?” 容敏没说话,轻轻摇摇头,她情绪很差,不看不问,径自走到一边的椅子上休息。 喵喵师父抬起头,喵里喵气地说了一句:“都是假的。” 老鲁面子有点挂不住:“你们也就是在我这里能看到波斯弯刀,这种东西不是专业人士根本不会收藏。”说着,他“嚓啷”一声扒开刀鞘,露出里面古朴的刀身。波斯弯刀形状古怪,像是一条有生命的鱼,刀身遍布纹理,我看得眼馋,心想要是有这么一把挂在家里绝对提升逼格。 谁知喵喵师父看都不看,一个劲地说:“假的,假的。” 解铃道:“老板,我们眼拙看不出个真假,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买刀就是为了这只猫,它如果不喜欢我们也没有办法。你还有没有真刀,拿出来看看,别藏着掖着。” 老鲁摸着光头说:“朋友,你看你们怎么说话的,这要传出去我的买卖还怎么做,我的刀都是真刀。” “你的刀都是真刀,但喵喵师父不喜欢啊。”解铃说:“还有没有了?” 老鲁眨眨眼说:“好!今天就冲这只猫,我也算结个善缘,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他又钻进那个小仓库,小心翼翼又捧出一把弯刀。这把刀相当贵重,居然用红色绒布包裹。老鲁把外面绒布打开,露出了金光灿灿的刀鞘,这柄波斯弯刀一看就是气势非凡,确实是好东西。 他握住刀把,轻轻一拉,一股寒气散了出来。 谁知喵喵师父说了一句:“这也是假的。” 丁军在旁边看着,笑得肚子疼,呲着牙说:“老鲁啊,这帮人就是来捣乱的,也就你脾气好陪着他们玩。” 老鲁面子挂不住:“我说各位你们到底买不买,不买的话请便吧,别真的假的胡说一通,你们懂吗?一群毛孩子。” 喵喵师父挺起身子,用鼻子嗅了嗅,表情有些神往:“在你的卧室床底下。” 老鲁真是懵了,喃喃自语:“床底下?你们等着。”他急匆匆从后门出去,没了影子。 丁军自顾自喝着茶水,颇有兴趣地看着我们,逗喵喵师父:“你怎么会说人话呢?” 喵喵师父说:“我不但会说人话,还会办人事,总好过虽然是人,可不说人话不办人事。” 丁军哼哼笑笑,抿着茶,不言语。 这时,后门帘子一挑,老鲁急匆匆回来,手里拿了一把残破的小刀。这把刀比先前拿出的那些刀短了近乎一半,像是一把匕首,刀鞘全是灰尘,破烂不堪。老鲁随手拔出,刀身也灰蒙蒙的,看上去粗制滥造。 他一拿出来,容敏的目光就紧紧落在这把刀上,眼角竟然渗出泪水。 喵喵师父一纵身跳上桌子,轻轻用前爪把这把刀抱在怀里,它也掉泪了。 它这样的表现,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也没人敢动它,包括老鲁和丁军,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这只猫。茶道的南方女孩早就吓傻了,早已不会发声。 气氛十分凝重,我看出来了,这把刀就是我们要寻找的。解铃问:“老板,这把刀是怎么来的?” 老鲁看着喵喵师父,不知脑子在想什么,估计已经震撼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道:“我到印度玩的时候,在一个破烂市场的地摊上买的。当时买了一堆东西,那摊主说我照顾他的生意,又搭了这把刀。这刀拿回家没什么用啊,钝得要命,裁纸都不够格,我就随手扔到床下了。”布帅乐弟。 解铃道:“我们想买这把刀,你看价钱怎么算。” 老鲁沉吟一下:“算了,算什么钱,我说过当是结善缘了。我不懂这把刀的价值,在我手里跟废铁一样,你们喜欢就拿去吧。” 喵喵师父也不客气,抱着刀纵身跳到地上,猫本来没什么力气,抱着这把刀步履蹒跚,一步一步爬到容敏面前,抱着刀给女孩递过去。 容敏别过脸不去看它,可早已哭的稀里哗啦,不停抽泣。 我们看着这一幕,也没法说什么,气氛很沉闷。 这时外门的帘子一挑,进来一个客人。我们的注意力都在一人一猫的身上,谁也没留意。 那个客人背着手转转看看。老鲁走过去问:“先生,想看点什么?” 客人点点头:“好东西真不少,我先看看,可以吗。” 我无意中一瞥,看到他转到解铃的身后,突然出手如电,连半点预兆都没有,五指如钩直插解铃的后脑。 此时解铃正看着容敏,表情伤感,没留意那么多,几乎就是瞬间,那人的五指就到了。 我反应极快,也是急眼了,照着解铃的屁股踹了一脚。解铃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向前跑了两步,堪堪躲过那人的致命一抓。 那人的出招没有丝毫凝滞,出手以前好像就做了打不中的准备,他迅速变招,突然朝着我来了。五根手指头如鹰爪一样,透着阴气寒风,直插我的面门。 我手里正拿着一柄波斯弯刀,情急中抽刀去挡。那人的爪子和刀身相碰,“铛”一声脆响,波斯弯刀居然从中折断,好像一辆重型卡车撞在我身上,把我从屋里居然打到了外面的大街上。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断刀,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个人偷袭解铃然后再击退我,不过就是瞬间,可能也就一秒都不到,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我赶紧爬起来,撩起帘子进去,屋里已成一片狼藉。古董架子倒了两个,砸的满地都是瓷器脆片,铜钱和一些小型器具全都散落在地。 老鲁受了重伤,上半身鲜血淋漓坐在墙角,不停地大口喘气。南方姑娘守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而那个神秘的客人站在房间中间,居然把解铃、容敏、丁军和喵喵师父都逼到了最里面。客人背着手,不动如山,气势非常,把几个人的去路全部堵住。 我从门里进来,那人背对着我,我看到对面解铃他们的脸色很难看,对这个人非常忌讳。 没想到局势会变成这样,刚才我撩帘子的声音,那人肯定听到了。果然,他转过头看我,表情僵硬,像是一块石头。他突然出手,这次我躲不了,被他抓个正着,他猛地把我往里一甩,我连滚带爬到了解铃他们身边。 我摔的浑身生疼,问道:“他是谁?” 解铃紧紧盯着这个人,说:“他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凶杀案嫌疑人,姚国琛。” 我大吃一惊,心怦怦乱跳,没想到他居然敢主动现身。 姚国琛走到门口,把外面的大门关上,然后随手又拉上了窗帘,屋里顿时阴下来。他咯咯笑:“今天我不找别人的麻烦,只要一个人,就是你。”他用手一指解铃:“只要你跟我走,其他人就会活下来,要不然我会杀光你们。” 这时丁军把配枪拔出来,对准姚国琛大吼:“你别那么嚣张,我知道你是灭门案的主要嫌疑人,你居然威胁起我们来了。赶紧束手就擒吧,不要罪上加罪。” 容敏冷冷道:“收起来,你的枪对他没用。” 第十三章 召唤喇嘛 “呵呵。”姚国琛看着丁军笑:“开枪,你大可以试试。” 丁军估计整个职业生涯都没见过如此凶顽的歹徒,他倒是非常冷静,沉住气说:“我再重申最后一遍。马上束手就擒,不然一切后果都有你承担。” 姚国琛缓缓走过来,他的身形看上去极其伟岸,又高又大,又挡住了屋外的光线。显得整个人的影子魁梧而狰狞。 喵喵师父说:“这个人果然不一般,身上没有人味,他已经不是姚国琛了。” 丁军咽下口水:“不是姚国琛还能是谁。” “这个人的气息相当诡异,身体里蕴含着非同一般的能量,我看不出来他的路数。我说小朋友,你是警察吧。赶紧打电话支援,我们几个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喵喵师父说。 它不这么说还好点,丁军好胜心大起,他呵呵笑,把配枪揣起来,掰掰腕子,活动活动筋骨:“我是警察,虽然我不喜欢你们,但我还是有责任保护你们。都往后靠,我跟他过两招,我可是省大比武的散打王。姚国琛,你小子自投罗网,这是送上一份现成的功劳给我。” 我们面面相觑,既然他这么想动手,就让他动吧。我们在后面观察观察也好。 丁军走过去,面向姚国琛站住:“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现在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赶紧投降。跟我去警局自首。有什么话到那里说清楚。” 姚国琛站在原地没动,房间阴暗,他的脸淹没在黑色的阴影中,五官棱角分明,透出极强的煞气。 丁军不敢大意,试探着伸手去抓姚国琛,速度并不快,便于及时变招。他并不莽撞,能在刑侦队混饭吃,那也不是一般人。他的手刚伸到半途,姚国琛还手了,速度极快,还是持五爪状,犀利无比,直取丁军的咽喉。 姚国琛下的是死手,就是奔着一击毙命去的。丁军果然有两下子,往后一闪躲过。 别看简简单单的一招,居然让丁军冒出了冷汗,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他慎重无比,知道眼前站着的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身上已经背了四条人命,也不在乎多杀两个,绝对是亡命徒。 丁军紧张地思考着该怎么办,动作有些僵硬,姚国琛嘴角微微翘起,根本不留余地,往前走了一步,又是一抓,指风凌厉,如鬼如幻。丁军脸色变得煞白,情不自禁使出擒拿格斗的架势,稍稍避开这一抓,随即搂住姚国琛的肩膀,脚底下使绊子。 这一套动作下来,就有点搏命的意思了。完全不顾个人安危,“嗤啦”一声,丁军没躲利索,姚国琛一爪下去,把他的肩膀抓得鲜血淋漓。 丁军咬住牙,脸上青筋暴起,不去管伤口,继续做着自己动作,一下子擒拿住了姚国琛。 他大吼一声:“给我躺下!” 手上用力,脚下也使劲,可姚国琛不动如山,呵呵怪笑:“可悲的人类,不值一提的力量。” 丁军靠在他的身上,搏尽全力,而姚国琛还是纹丝未动。姚国琛非常不耐烦,伸出大手,对着丁军的后背重重一拍,寂静中发出“嘭”一声巨响,丁军一口血喷出去,可他居然还没倒,咬着鲜血染红的牙,瞪着眼珠,还在用力扳着姚国琛。 姚国琛抓起他,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 姚国琛应该是练过鹰爪功吧,其他不提,就这一双手无比犀利。他这个大嘴巴的力量估计比泰森也不遑多让,丁军整个脸都扇飞了,倒退数步,滑了出去,撞在古董架子上,全身都是血,缓缓瘫软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姚国琛五官扭曲,显得非常焦躁,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古怪,整个人像是月光照射下的狼人。 我们谁也没有妄动,紧紧盯着他。现在的形势特别危急,我们已经逼入绝境,今天不分出个高低恐怕不能罢休。 解铃轻声道:“你们都后退,这个人我来对付。我记得这间店有后门,一会我缠住他的时候,你们带着伤号赶紧撤。” “师兄,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也要留下。”容敏说。 解铃看她:“师妹听话,你手上还有伤,没好利索,留下来给我添乱。你的任务就是保护所有人安全离开。” 他转头对我说:“罗稻,借你一样东西,鬼面杵先给我用用。” 我颤抖着手,把鬼面杵从腰里拔出来交给他。解铃拿到鬼面杵,在手里颠了颠,突然杀出了队伍,鬼面杵已经出鞘,杵身流光溢彩,在解铃手里散发出异样的光芒。一人一杵合二为一,直扑姚国琛。 姚国琛五官扭曲,看到解铃杀过来,仰天一声大吼。 声音绵绵余长,震人双耳,这哪是人的动静,简直就是一头横行山林的头狼。 这一声喊过来,所有人脸上变了颜色,藏在墙角的南方姑娘更是夸张,被这一声大吼,居然吓得晕了过去。 全场最镇定的人莫过于解铃,他脸上的表情很平淡,面不变色,眼神凝聚而专注,盯着姚国琛的软肋。 喵喵师父急道:“其他人赶紧走,别添乱。容敏你听话,带着其他人走,出去找帮手或是报警都可以。这个人太凶险,再不走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容敏看着解铃,冷冷说:“我不走,我不能看着师兄陷入险地不去帮忙,你们爱谁走谁走。” 喵喵师父无奈地看我:“罗稻,你带着他们先走吧。” 我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办好,我可是解铃的好朋友,这种时候我要是走了,岂不是连容敏这样的女流之辈都不如吗。 这么短的工夫,解铃和姚国琛已经交上手,此时不知过了多少招。 姚国琛没受过什么武术训练,身形步法杂乱无章,就跟大街上泼妇打仗一样。可有一样,他力气大速度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就这一个快,再高的武学大师也干瞪眼没办法。因为快,他出招快变招快,就算有漏洞,也是一闪而过,别说抓住了,甚至都无法近身。 解铃在他面前勉力支撑,动作迟缓,被姚国琛逼得步步生险。两人一看就不是一个层面的。 姚国琛看解铃的眼神很怪,解铃像是他的猎物,满目都是极强烈的捕杀欲望。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姚国琛在杀自己家人的时候,吸食对方生气,获得能量,嗨到了极点。难道解铃就是他的下个目标,他想抓住解铃,把体内的生气全部吸空? 解铃稍一凝滞,便被姚国琛抓住。 姚国琛扭着解铃的胳膊,解铃吃不住劲儿,双手被扭到背后。姚国琛还在继续扭着,呵呵笑:“拿着这破玩意就想对付我?给我扔下!” 他使劲扭着解铃的胳膊,骨头“嘎吱嘎吱”响,解铃脸色苍白如纸,满头冷汗,就是不屈服,紧紧咬着牙关,手里紧紧握着鬼面杵。 姚国琛把鬼面杵拽出来,在自己手里掂掂,呵呵笑:“什么破玩意。” 抬手一甩,鬼面杵直直飞出去,插在古董架子上,把手兀自震颤不已。 姚国琛笑:“你小子还挺硬,给我跪!”他照着解铃的腿弯踹了一脚,解铃一个跌趔,腿颤抖不停,可就是不跪。 容敏快急哭了,她手里拿着前世打造的弯刀,要往上冲。 喵喵师父紧紧拉住她的裤腿,厉声道:“后退!用不着你!” 它看我:“罗稻,就算史文生不在,我们也可以合体。现在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 它“喵喵”叫着,纵身一跃,顺着我的裤腿爬上来,一直爬到我的头顶。 喵喵师父开始诵经。声音低沉,从它嘴里出来,竟然无比庄严。 “真神回归,收服邪魔!”它凌空喊了一声。 可我们面前空空,并没有出现法身真相。容敏急得跺脚:“你们干嘛,师兄快没命了。” 喵喵师父厉声道:“罗稻,盘膝坐地,集中精神,越是危机越不要慌乱。” 此时解铃全身鲜血淋漓,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姚国琛拽住他在地上拖,一步一步向门外去。我们知道,出了这扇门,依姚国琛的本事,再想抓到他便势比登天。 我坐在地上,微微垂目,不再乱想,全身进入空灵状态。恍惚中,喵喵师父喊道:“真神回归,收服邪魔!” 我在定境中观照,这次的感觉和在尼泊尔的山洞里一样,一尊金身喇嘛浮空出现。时间又进入凝滞状态,我看到了屋子里所有人的反应,他们如同泥塑一般保持着表情。 丁军已恢复神智,他和店老板老鲁全都是惊讶至极的表情,他们痴痴地看着冥冥中出现的金身喇嘛,人都傻了。 容敏也是一脸惊讶,不过她还不至于感到太惊奇。而解铃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布亩扔划。 姚国琛停下脚步,表情凝重似有所思,他把解铃推到脚边,用手指着金身喇嘛大吼:“你是人吗?” 金身喇嘛没有说话,凌空飞渡,一步一步踩着虚空来到他的近前。 第十四章 上古神兽 姚国琛觉察到了金身喇嘛的不一般,气息为之一凛,全神贯注。他感知到眼前这尊喇嘛非同小可,可能是最棘手的敌人。 金身喇嘛踩着虚空来到他的近前。垂头俯视,满眼都是慈悲。他伸出手去摸姚国琛的头顶,姚国琛倒退一步闪过,眼睛开始充血,耳朵一动一动的。像是某种兽类感知到危险的紧张状态。 我听到喵喵师父说:“六道皆为有情众生,你的来历非凡,何不现出原身。” 喵喵师父的话,相应的从金身喇嘛的嘴里也说了出来。 姚国琛毛发贲张,猛然跳起来挥动一掌,直击金身喇嘛。与此同时。他发出惊天一吼,声音又疾又快,震得整个古董店都瑟瑟发抖,刺得人耳朵生疼。 金身喇嘛依旧保持佛礼的姿势,一动不动,看他一掌近前,这才慢吞吞地伸出自己的金色手掌和他相对。两人都是掌,在空中猛然相击在一起。 双掌相对,寂静无声,两个人像是在太极推手,看不出用了什么力气。可是两掌碰撞激发出的无形能量,如同死亡的涟漪迅速扩散。这股气息无形无色,却又凝如实质,像是泰山一般压在所有人的心口。连我都觉得有点恶心,呼吸开始困难。好像到了高海拔的山区,身体非常难受。 我能感觉到喵喵师父也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这只猫全身的白毛都已经竖立起来。呼吸急促。金身喇嘛是我和它某种精神力的合体,并不是法力无边,他所承担的压力都会反馈到我们的身上。 姚国琛的力量也开始濒临衰竭,他躁动不已。我心中暗喜,这人太危险,不能留下喘息机会,咬咬牙一鼓作气,把他彻底摧毁。 就在这时,姚国琛的身体里忽然迸发出一股难以描述的能量。这种能量非常细微,顺着他的身体乱窜,本来已经衰竭的力量竟然开始得到补充。我大惊失色,在定境中去观照他。 很难形容现在的姚国琛,他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处于躁动爆发的边缘,如同一颗已经点燃引线的炸弹。 “不好!”喵喵师父突然喊了一声。 姚国琛身体开始膨胀,他本来就是大个,身体越来越大,竟然超过了两米。金身喇嘛虽然浮空,可还是要仰望他。 也不知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姚国琛的肉身突然消失,在我们面前,出现的是一只从来没见过的怪物。 这只怪物大概两米多高,屋子里光线晦暗,形成了一轮巨大的黑色阴影。 我们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这只怪物如果硬要形容,很像是一只黑色的狼,脸庞又瘦又长,双眼发着碧绿的光芒,长相极为阴狠狰狞,充满了邪恶和狡诈的意味。它全身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毛发,后爪撑地,像人一样站立。这时我才注意到,这只怪物居然长了六个爪子,四只后爪撑在地上,两只前爪像人一样探在身体的前端。 而且最怪的是,如果仔细看,这只怪物的模样很像是两条狗在交媾的状态下突然合为一体,化成一兽。雄犬在上,雌犬在下,下身紧紧贴在一起,使得雌犬前爪隐没在雄犬的身体里,而雌犬的两只后爪撑在地上,就形成了这只怪物现在的模样。 这只怪物猛然仰首,朝着天花板一声狂吼,声音就跟猛犬咆哮差不多,一个古董架子应声而倒,砸的满地碎片。 它挥动前爪从上到下猛砸金身喇嘛。喵喵师父提了一口气,猫眼圆睁,用意识操控金身喇嘛,反掌上举,就是要硬接这一下。 变身咋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跟你硬对硬杠一下。 两掌在空中相对,没有任何声音,双掌相交的瞬间陡然扩展出一道肉眼看不到的冲击波。冲击波能量太大,蕴含着绝望的气息,老鲁和南方姑娘这样的凡人,马上晕了过去。其他人也不好受,都在勉力支撑。 屋里算是遭了秧,如同刮进一阵龙卷风,整个店风雨飘摇,东西全都打碎,后窗的一扇玻璃竟然“啪嚓”一声裂出丝丝的纹状。 最令人惊讶的是,金身喇嘛竟然应声而灭!它被打成了无数的金光,闪耀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喵喵师父“喵”惨叫一声,从我头顶横飞出去,直直撞在墙上,一口猫血喷出来,白毛上淋漓的都是鲜红色。 “这……这是什么东西?”丁军看得这只怪物发愣,话都说不溜。 喵喵师父勉强爬起来,嘶哑着说:“这应该是山海经描述的上古神兽,叫从从。又南三百里,曰栒状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碧石。有兽焉,其状如犬,六足,其名曰从从,其鸣自詨。” “上古神兽?”丁军眼睛都直了,今天的遭遇算是颠覆了他的认识。 这个叫从从的上古神兽,扫视一圈整间铺子,猛犬一般的毛脸上露出笑意,笑得极其诡诈。 它抖抖身上的毛,用四只后爪交替踩着地面,一堆堆碎玻璃和碎瓷器在脚下咯咯声响,来到解铃的面前。 解铃身负重伤,萎靡不振,捂着肚子坐在地上。 从从张开嘴,嘴角往下淌着涎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它一把揪住解铃的脖领子。布亩见圾。 从从慢慢化成人形,毛在收缩,细瘦的脸颊开始回复,渐渐出现人的模样,正是姚国琛。它并没有完全变回人的样子,还有些半人半兽的特点,抓住解铃,一步一步向外拖。 我想站起来,可双腿发软,脑子一阵阵眩晕。刚才金身喇嘛被一击湮灭,我和喵喵师父都不同程度受了伤,我全身无力,无法集中精神,稍微一凝神,就觉得好似万针穿头,痛的差点没昏厥过去。 我扶着墙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姚国琛,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也要想办法阻止他一下。 就在这时,一直萎靡的解铃突然睁开眼,抓住姚国琛的胳膊,猛然朝后一掰。如果唤作其他人,还真有可能被他的突袭得逞,可姚国琛的原身那可是上古神兽,力大无穷,随手一甩,解铃就飞了出去。 解铃在空中一个转体,轻飘飘落地,虽然满脸是血,可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我摇摇晃晃走到他面前,惊喜道:“你没事?” 解铃直起腰,没有搭理我,嘴里念念有词,忽然“嘭”的一声,全身的边缘居然冒出一团青色的火焰。 “师兄,不要啊!”容敏在后面喊了一声。 解铃一脸严肃:“师妹,事急从权,我也没办法,要不然今天大家谁也活不了。我只能解开身上的地府封印。” 他脱去上衣,露出全是肌肉的上半身。解铃的身体非常健美,如同希腊雕像一般,充满美感。 他的身体上闪耀着很多篆刻的小字。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解铃的身上还纹着什么字,可现在竟然出现了,而且这些小字像是有生命一样,有一定的闪动规律。 字体闪耀着,连成一片,使得解铃身体边缘燃烧的青火越来越旺,整个人似乎都沐浴在火焰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容敏。 容敏擦擦眼:“师兄曾经进阴间修行过,身上被黑无常用阴文篆刻了符咒。他的身体现在就是法阵,以身为符,可以驱动阴间的亡魂恶灵。” 姚国琛看着他,显然也觉察到了危险。他随手捡起地上一块瓷器碎碴,突然出手,那碎碴子像是子弹一样,猛地激射过来,直奔解铃。 解铃身上的篆文光芒大盛,从他身体里突然探出一双近乎干枯的女鬼手臂,凌空抓住瓷器碎片,捏了个粉碎。 我完全吓傻了。此时,解铃的身体上攀附着许多条手臂,有女人的有男人的,像是黑蛇一般游动,情景又恐怖又诡异。 “亡灵上身。”容敏嗓音干哑。 解铃一蹬地,冲向姚国琛。姚国琛倒退一步,做好应付的准备。解铃转眼冲到,猛地挥动双臂直击姚国琛。姚国琛凌空抓住他的双手,阻住解铃前进的脚步。 两人看似一动不动,实则凝聚全部能量在凭空绞力。 解铃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盛,眼见的无数亡魂在他身体和青色火焰中间游走。这些亡魂像是开了锅,张着大嘴惨叫不停,黑气蔓延在他的胳膊上,使得解铃双臂猛地粗了好几圈。 一个是上古神兽,天生的神力。一个以身体为符阵,驱动亡灵罪魂,业力缠身。 这两个人的骨节都在嘎吱嘎吱乱响。 姚国琛大吼一声,人形消失,又变回了从从的模样,一条接近三米高的恶犬!它像人一般站立,全身凶相毕露,恨不得一口把解铃吞掉。 第十五章 赌上性命的一战 能看出来解铃已经在透支精神,面如金纸,额头渗出冷汗,可他还在支撑。嘴角始终挂着笑容。 神兽从从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调侃着说:“你们人间的阴阳符阵对我是没用的。不过我对你倒是越来越感兴趣,看来王永福说的没错,你对我们确实大有用处。” 他说到王永福,我想起那个偷窥的猥琐男。这个猥琐男果然不同寻常,他和从从是一类人。难道他也是上古神兽? 解铃在如此险境,居然还能笑出来:“生平能遇到你这样的敌手,也算我的幸运。” 他身上的符咒更盛,整个房间的气温陡然下降,光线非常阴暗,像是一瞬间整个古董铺掉进了阴冷的冰层下面。窗帘无风自动,大门“嘎吱嘎吱”响,尤其门上悬挂的风铃,此时更是响个不停,那么清脆的铃声此时听来透着焦躁和阴森。 突然之间,外门“哐”一声开了。我们看向外面,全都傻眼了。尤其丁军,张着大嘴就没合拢过。 大门外应该是古董街的街道,大白天人来人往,而现在的大门外,却是一片幽绿黑暗的迷雾,深不可测。雾气狰狞盘旋,隐约响动着很多人悲惨嚎叫的声音。 雾气里透着浓浓的死亡气息,我一时错觉,认为我们全都死了。此时已经落入阴间。 容敏泪如雨下:“师兄,你强行打开阴阳大门,对你的修行有很大的损坏,你这是何苦呢。” 解铃一边和从从绞力,一边说:“事急从权嘛,壁虎尚知断尾求生。何况咱们人呢。损修为就损修为,总比所有人都把命搭上好。” 这时迷雾中突然隐隐出现几个人影。这些人全都是瘦高的身材,穿着古代衣服,看起来很像苗人。他们每个人都撑着一把黄色的古伞,伞盖很大,遮住面容。他们每走一步,都带着滚滚的黑气。这些人悬空而来,脚下踩着黑色的亡魂。 这些人走进古董铺,带来了浓浓的死亡气息。他们来到从从的身后,飞出黑色锁链套在它的身上,想把它拖走。 解铃终于缓口气,到退一步,扶着双膝,大汗淋漓。 此时从从的身上挂满了锁链,尤其脖子和肩膀至少套了三条铁索。那些撑伞的怪人,拖着它往门外走。 “这些都是什么人?”我惊惧地问。 解铃道:“鬼差。我召唤来的。要把从从拖到阴间。” 话音刚落,从从猛然一吼,双臂的肌肉暴起,大力一扯,锁链居然应声而断,鬼差们四零八落地散了一地,露出了真相。它们的脸颊抹着厚重的胭脂,穿的衣服花花绿绿,像是送殡的纸人一般。 从从暴怒,纵身跳过来,挥动一掌直击解铃。他这是要下死手,不留一丝的生机。 我和解铃并排站着,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从从的掌风迫人,压得人喘不过气,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觉得自己死定了。 解铃挺起胸膛,挡在我前面,身上篆刻的古文闪得眼睛睁不开,他凝聚全部能量,要硬接从从的这雷霆一掌。 “小心啊师兄!”容敏在后面喊了一声。 谁知道,从从这一掌并没有击向解铃,而是拐了个弯,直奔不远处的容敏。 这一变故谁也没有想到。如雷如电之间,这一掌就到了。容敏根本来不及反应,女孩一闭眼准备等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突然腾空飞来,挡在女孩的面前,活生生挡下了这一掌。 这时我们才看清楚,原来是喵喵师父。叉找役号。 它已身负重伤,凭着最后一点的气力,腾空纵跃,用身体为容敏挡下了致命的一掌。 从从这大爪子太厉害,直接就把喵喵师父击飞。喵喵师父像一片树叶般飞出去,划出一道抛物线,砸在古董架子上。古董架应声而倒,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喵喵师父摔在碎片里,肚皮朝上,全身鲜血淋漓,用猫眼深情地看了看容敏,慢慢合上。 容敏惨叫一声,头发披散,声音凄厉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随手一抄,那把前世打造的弯刀拿在手里,拔掉刀鞘,露出灰扑扑的刀身。 她脸色惨白,面无表情,像是进入一种很难形容的境界,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如同利剑出鞘。 “师兄,跪地托举!”容敏说了一句。 解铃反应很快,向从从快跑两步,猛地跪在地上,滑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容敏一个加速,跳向解铃。女孩的双脚落在解铃头上的瞬间,解铃猛地伸出双手,从下面托举了一下容敏的脚底,容敏借力使力,像踩在了弹簧床上,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转了三百六十度的空翻一圈,大头朝下,双手握着弯刀,刀尖正对准从从的后脑。 从从没见过这样的招式,愣了一愣,电光火石之间,刀就下来了。 这个瞬间,这把弯刀迸发出异样的光彩,古朴的刀身打了一道闪光。容敏和这把刀,人握着刀,刀引着人,竟然到了一种人刀合一的奇妙境界。 刀尖霎那间就捅进了从从的后脑。容敏身体还在下坠,刀一直往里插,没至刀柄。 容敏翻身而下,背对从从,双臂用力一拔,非常潇洒地把弯刀从神兽的脖子后面拽出来,竟然带出一股透明粘稠的液体,飞洒空中,可能那就是神兽的血液。 女孩看都不看它,径直来到古董碎片中间,扔下刀,轻轻抱起喵喵师父。 喵喵师父全身鲜血,身体僵硬,紧闭猫眼,靠在容敏的怀里。 从从大吼一声,古董店地动山摇,它的声音极其痛苦,近似哀嚎。在这摧肝裂胆的巨声之下,解铃再也支撑不住,“哇”一口血喷出来,全身的篆文古字顿时消失,他软绵绵靠在墙上,表情痛苦得让人不忍目睹。 从从蹒跚跑了两步,一纵身从窗户跳出去,外面的阳光顿时从破损的窗户照进来,我看到从从已经化成了人形,全身都是血,跌跌撞撞顺着街道跑远了。 随着解铃能力的消散,阴阳之门关闭,鬼差全都消失不见。 这时窗外聚了一群游客在好奇地驻足观看,还有的透过玻璃偷窥进来。 我们谁也没有力气追那只神兽,也不理会这些人的目光。借着阳光,我扫了一圈屋里,古董铺子像遭遇到了七级以上的地震,房间里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能碎的全碎了,古董架子全都砸成了破烂,连天花板的吊灯都悬垂下来,被电线连着,摇摇欲坠。 我们所有人都带着伤,老鲁生死不明,南方姑娘晕倒在一旁,丁军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解铃胸前全是鲜血,人虚弱得没法说,而容敏抱着喵喵师父,跪在地上哭泣。 我晕头涨脑勉强走到窗边,对外面看热闹的人说:“快,报警,110。叫救护车,120。”说完,我就晕了过去。 这真是一场赌上性命的大战。对阵一个从从,我们都打得如此艰难,虽然惨胜,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我最担心的还是喵喵师父。 在昏迷的梦中,我梦到了喵喵师父。梦乱七八糟,充满了邪恶的意象。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睁开眼,看到天花板都在旋转,晕的想吐,赶紧闭上眼睛。 又不知过了多久,这次我醒过来,情况好了不少。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想坐起来,全身酸痛,这时容敏走了进来,示意我不要乱动。她非常细心地把病床摇起来,然后帮我把枕头整理一下,让我舒服地靠着。 我看看四周环境,说道:“他们怎么样了?” 容敏说:“除了师兄和……喵喵,其他人都是皮外伤,那个叫丁军的皮真硬,已经出院了。” 我对他不感兴趣,问道:“解铃怎么样?” “师兄强行逆天,打开阴阳两界的通道,引鬼差白日现身,他损了很大的修为,现在正在闭关。”容敏说:“真是没想到,居然连阴间鬼差都拿从从没有办法。师兄说,从从这种上古神兽,出处非常,非阴非阳,如今现世,非天下吉兆,很可能要出大事。他说他现在法力运用不了,要闭关下阴一段日子,继续追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他让我转交给你一样东西。” 容敏把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丢失的鬼面杵,一样是一挂项链。这挂项链非常奇怪,项坠是一块类似琥珀的半透明东西,形似水滴。 “这是催灵石,”容敏说:“师兄说你天赋异禀,却不知如何运用,总是借用喵喵师父之手,太不灵活。你戴上这枚催灵石,就能激发出体内的潜质。” 我颤抖着手接过来,戴在脖子上。 犹豫一下,我问道:“喵喵师父呢?” 容敏抿了一下嘴唇说:“它还没死,只剩一口气。我已经托朋友把它送到了峨眉,找我的师父,看看有没有办法。”说到这里,她落了泪。 她勉强镇定精神,指着我的鼻子:“罗稻,我就说过你是麻烦,自从你出现,我就从来没舒服过。” 第十六章 催灵石 我呵呵笑:“我和你可能属性相克吧。” 容敏本来严肃的表情,莞尔一笑:“对,天生的冤家对头。” “有件事我一直琢磨不明白,”我咳嗽一声说:“从从是怎么莫名其妙出现在古董铺里的?” 容敏道:“我们在姚家凶宅里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从从变的姚国琛就找上门了,他当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还记得吗?” “你说。” “他说‘我的感觉没错,果然是这里有异动。’”容敏道:“当时我觉得奇怪,但事出紧急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把古董铺遇袭的事情结合来看。从从似乎有感知的能力,别忘了它这个上古神兽,类似犬类,有很强的追踪能力。” “这个很合理。可是为什么它的目标是解铃?”我问。 容敏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们现在对于这种神兽的认知是零,回去我查了一下山海经,上面也是语焉不详。这种神兽只存在想象里,如果不是今日得见,在我们看来那就是扯出来的神话故事。非常奇怪,这种神兽消失了几千年,怎么现在又突然现身。”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从从的目标是解铃,它会不会继续对他不利?” 容敏也有些忧虑,摇摇头说:“师兄闭关。肉身还在,魂魄已入阴间。他的修行从阴间来。现在要补回修为就要重回阴间去,难道从从还能跟着他到阴曹地府?” 她这么一说,我脑子里开始胡乱想象,鬼差都拿从从没办法,从从如果真的进入阴间,大闹阎王殿,黑白无常、十大阎罗齐上阵,这倒够热闹的。不过这些也就是想想,阴间这处所在完全在我的认知之外,不能用阳间的情况和体系生硬地往上套。 我瞎想呢,门开了,居然是丁军推着轮椅进来。 轮椅上坐着一个光头大汉,正是古董铺的老板老鲁。丁军这次老实多了,估计见证了古董店里惊心动魄的一斗。让他的心性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对老鲁倒是心生愧意,从从摆明了目标是解铃,他如果不去,古董铺也不至于遭此灭顶之灾。前店几乎都被砸了,没留下一点好东西,老鲁的损失相当大。 现在老鲁全身是伤,缠着绑带,双腿还打着石膏没法走路,硬是让丁军用轮椅给推来。 我赶忙说:“鲁老板,你没事吧?”叉页女号。 老鲁叹口气:“死不了。” 我知道他来肯定有事,难道要追究我们经济责任?我心里暗暗叫苦,才得的二十万,可能连古董铺的零头都不够。我没吭声,等着他的下文。 老鲁说:“店砸了,损失了好几百万。唉。” “不好意思啊,鲁老板,让你平白无故受了劫难。”我说客气话。 老鲁一摆手:“我产业多了,砸了就砸了吧,其实真正的好东西没有摆在前面的,砸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我这次来呢……小兄弟,老哥哥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老鲁手都瘸了,还颤巍巍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毕恭毕敬递到我面前:“小兄弟,能不能留个电话给我?” 我看看名片,上面写着鲁达,什么实业总公司的董事长,反正名头挺响。 我把电话报给他。老鲁说:“我这个人最喜欢结交江湖上的奇人异士,那天你们,哦还有这位姑娘,让我大开眼界。我特别想和你们交个朋友。我吧,有点不好意思说,有点私事想请教你们……” 容敏不耐烦:“我说你哪凉快上哪歇着去,都这样了先好好养伤,没看我们一个个都受了重伤吗,真不懂事。” 老鲁被她训的跟三孙子似的,可不敢发脾气,嘿嘿笑:“是我莽撞。小兄弟,咱们就算认识了,以后老哥哥有事可找你们了,你们是有真本事的,我看得出来。放心,干活拿钱,一分不少……” “走,走,我们要休息了。”容敏不客气。 老鲁叹口气,摆摆手,示意丁军把他推出去。两人来到门口,丁军停下来,转身面向我和容敏,把右手举到眉边,端端正正行了个敬礼。 丁军是个心高气傲的小伙子,此时能做出这样动作,表示他对我们是衷心的佩服。 我眼眶有些发热,对他点点头,丁军也和我点点头,推着轮椅出去了。 容敏让我在医院好好休息,她还有很多事要办,先走一步。 我不知道谁拿的住院费,我不问也没人说,行啊,难得休息。现在我最亲近的两个人,解铃闭关下阴间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喵喵师父只剩下一口气,让容敏送去治疗,短时间内也回不来。 我们这个不靠谱的驱邪小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摸着解铃给我的催灵石项链,睡了过去。 在医院呆了三四天,我觉得自己状况好得差不多了,和容敏商量一下,决定出院。 这几天江湖风平浪静,丁军和我算是交上朋友了,时不时打电话和我说说案情,他告诉我,那个从从自从逃脱之后,就没了音信,哪里也找不到它。也是,这种上古神兽威力无穷,真要找地方眯着,凡人确实没有办法。 这些天我在家哪也没去,没事就面壁打坐,在定境中触动催灵石。开始的时候,情况很糟糕,怎么形容呢,催灵石就像是一辆马力十足的赛车,而我是个没有任何经验和驾龄的车盲,现在我要靠自己的悟性,来驾驭这辆赛车,跑过崎岖的山路和弯道。 催灵石里面的能量非常不稳定,不好驾驭,我稍一触碰,它就会产生极大的后果。有一次我催灵出的金刚身,居然形似钻头,并不是人的形态,钻头飞出,把笔记本电脑钻了个窟窿。 催灵石更类似一种媒介,能把我自身的能量发挥出来,我通过在定境中调试催灵石,达到让幻化的法身进入稳定的状态。打个比喻,一块巨大的山石从高处滚落,带着巨大的动能,势若千钧。为了控制它滚动的路线,我只能使用精微的巧劲,不能和它硬扛,要在某处细微的地方,对它轻轻一拨,借力打力,对它进行有效控制。 做起来实在是太难,天赋和悟性的影响降到最低,要想熟练掌握,必须进行大量的枯燥训练,达到潜意识上的契合。 这几天,我发疯一样足不出户,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控制催灵石,让我的灵力能够自如地运用。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现在能独立激发出金刚身,不过那模样像是只没进化好的猴子,略具人形,根本没有攻击力。就算这样,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我正练着,忽然手机响了,我穿了一件背心,全身大汗淋漓,几近虚脱。我擦擦汗,接通电话,是丁军打来的。 “罗稻,告诉你一件事,”他声音听起来非常紧张:“我看到姚国琛了。” 我马上来了精神,心脏狂跳:“他在哪?” “很奇怪,他在亲子俱乐部里。”丁军说:“我正盯着他。” 丁军说,他今天难得休息,他有个小侄子每个周末都要去商场三楼的亲子俱乐部活动,平时都是他妈妈领着去的。他妈今天忙着公司的一些事没有时间,就让丁军带着去玩。亲子俱乐部主要是家长带着小孩来玩玩高级玩具啊,一起做做蛋糕、陶器之类,就在刚才,丁军无意中在俱乐部里看到了姚国琛。 姚国琛是自己来的,他换了一身衣服,下巴又多出一撮小胡子,变了模样。可丁军那是什么人,刑警的眼睛绝对慧眼如炬。这姚国琛鬼鬼祟祟的进了俱乐部,坐在角落。丁军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悄无声息地观察。 姚国琛果然不是平白无故现身,他带着自己的目的,正在暗地里盯着一家人。 这是三口之家,父母很年轻,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孩子是个小男孩,四五岁,正坐在地上玩着玩具。父母都很斯文的样子,估计都是大公司白领,干文职工作,看上去弱不禁风。 这姚国琛盯着人家干什么? 丁军想了想,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打给刑警队,一个是打给我。亲子俱乐部面积很大,到了周末,会员几乎全都来了,不但有很多成年人,更有很多孩子,这种时候要抓捕恶犯,必须有详密万无一失的计划,要不然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 我让他小心,然后赶紧给容敏打了电话,告诉她姚国琛现身了。容敏说她马上过去。 我深吸口气,穿好衣服,这次没有解铃,没有喵喵师父,只剩下我自己,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第十七章 挟持 丁军说的亲子俱乐部位于市中心,正赶上大周末,天儿又不错,商场内人山人海。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排队上电梯到了三楼。商场很大,围绕一周全是玲琅满目的各式俱乐部,我眼都看花了。 好不容易转一大圈才找到地方,正要给丁军打电话,突然有人从后面拉住我的胳膊,回头看。正是丁军。丁军没说话,冲我眨了眨眼,示意跟他走。 我们绕到俱乐部后面,有个小会议室。进去后,里面居然全是人,烟雾缭绕,给人一种事态即将爆发的紧张感。 丁军把我介绍给刑警队队长,这位队长四十多岁,和我简单寒暄两句,根本没拿我当回事。此刻会议室里精英荟萃,有刑警大队的骨干,有亲子俱乐部的董事长和执行经理,还有商场经理等等,大家在一起商讨。怎么能把事态控制在最小的情况下,抓获凶犯。 姚国琛是什么人,在座的心里都有数。他们虽然不知道姚国琛是神兽,但作为凶犯,确确实实身上背了四条人命。这样的人放在古代那就是江洋大盗,抓住就得砍头活剐。如此凶顽恶徒,现在混进了全是孩子的亲子俱乐部里,一旦抓捕的时候处理不当,很可能会闹出惊天大事。如果再死那么几口子,刑警队队长这个位置就别坐了,估计局长都要挪挪屁股。 大家都是精英,处理紧急事务很有经验,马上得出一个比较靠谱的方案。 姚国琛是有自己的目的,他在盯着一家人。 现在要知道这家人的身份。想办法找到相熟的朋友,把他们从俱乐部里调出来,如果能把姚国琛引出来进入埋伏圈最好,来个引蛇出动,关门打狗。 亲子俱乐部里都有登记的电子档案,经理和这些会员都非常熟悉,她熟练地打开电脑,调出这家人的档案。这是四口之家,爸爸叫宋侃,今年三十三岁。是某公司中层管理人员。妈妈叫余慧慧,今年三十岁,在家里开淘宝店,卖一些女性用品。还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此刻,男孩正在和爸爸妈妈一起在俱乐部里做活动,而女孩因为奶奶的想念,已经送到奶奶家暂时居住一段时间。 考虑到宋侃和余慧慧都是普通人,如果直接和他们表明危险,他们很可能惊慌失措,导致打草惊蛇。所以要找到他们的好朋友,把他们引出来。 此刻。千金难买寸光阴,时间就是生命。警察效率不是盖的,短短十分钟之内,就接来了宋侃单位的一位同事,也是他的好朋友。这个小伙子一听到有这样的任务,腿肚子也是转筋,不过他还算有勇气,答应了警察的要求,在让凶手不易觉察的情况下,把一家人从俱乐部里忽悠出来,最好能引着凶手跟随,到大楼后面的胡同,那里警察已经安排了伏击圈。 我们所在的会议室非常隐秘,而且角度很好,能从这里观察到俱乐部里的情况。 小伙子深吸口气,戴着隐秘的通话耳机,大步流星走进了俱乐部。此时俱乐部,在亲子老师的带领下,学生和家长们一起做游戏,场面非常热闹,孩子们玩的手舞足蹈,尖叫大笑。 我们远远看着,小伙子走到宋侃的身边,宋侃看到是他,有些惊讶,还是很开心地打着招呼。 小伙子用手比划着,对宋侃说着什么,宋侃脸上有些不高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找到自己妻子说了两句话。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估计是小伙子用了什么让人为难的理由,宋侃非常不爽,可又没办法。 接下来的事情不太对劲了,宋侃对老婆说完,老婆不高兴,摆摆手让他自己走,而她和孩子要留下来玩。 宋侃拉着小伙子要出来。小伙子急了,任务要求必须一家人都出来,光是宋侃一个人算怎么回事。 两个人在那争执,小伙子急眼了,对着宋侃耳语了两句。这时,一直在监听的刑警队长喊了一声:“坏了!” 果然宋侃吓得面无人色,估计小伙子把真相说了出来。宋侃完全失态,急匆匆跑到里面,拉着他老婆,然后附在耳边耳语。他老婆也害怕了,抱着孩子要走。 这个时候,一直在盯着他们的姚国琛动了,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极为警觉,四下扫动。他这样的神兽,又是犬类,对周围的感知能力很强,明显察觉到了什么。 他踯躅一下,居然朝着宋侃一家人走了过去。 刑警队长一拍大腿:“坏了!凶犯要出手了,准备第二套方案!” 便衣刑警们开始行动,纷纷占据周边有利地形,有的已经接近俱乐部大门,准备应付各种突发事态。 这家人已经走出了门口,我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宋侃一出大门就高喊:“警察,警察,快来保护我们啊。” 大堂里还有其他的游客,听到他的声音全都看过来,有好热闹的已经朝他走过去,准备看热闹。 刑警队长牙疼一样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妻子余慧慧抱着孩子,惊慌失措往电梯门口跑,宋侃一脸惊恐,跟在后面。这时姚国琛动了!他速度极快,双脚一蹬地,身体整个横在空中,像是扑食的猎豹。 周围的便衣警察全被这一幕惊呆了,等反应过来,姚国琛已到宋侃的身后,从后面一把搂住他。 宋侃的神经本来就绷得紧紧的,突然变故一生,他迅速瘫软,吓得倒在姚国琛的怀里。别说反抗了,没尿就算相当不错。叉叨尽才。 他看都不敢看,哆哆嗦嗦说:“别,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把人质放下来!”警察不在隐瞒身份,呼啦啦围了一圈,把他们包围其中。 商场保安在外面清场,把看热闹地往外赶,以免一会儿动起手来伤及无辜。 这时,我近距离观察。毕竟我不是专业的警察,不能妨碍人家工作,只能选个角落暗暗看着。姚国琛和前些日子相比,此时的精神状态很差,脸色蜡黄,额头全是冷汗,和大烟鬼差不多。 他的原身从从遭受到了很大的创伤,被容敏打跑之后,一直没有恢复元气。 他现在这是要做什么? 姚国琛虽然虚弱,可那股不动如山藐视一切的气质还在。他手里多了一把刀,紧紧压在宋侃的脖子上,低声说:“把路让开!” 警察们不但不让,反而包围圈在慢慢缩小,有几个身体矫健的刑警跃跃欲试,准备出手把他拿下。 外面余慧慧抱着孩子哭得稀里哗啦,大声央求警察们,把她老公救下来。 人质宋侃终于尿了,裤裆很明显湿了一大片,他声嘶力竭地喊:“别动手,别动手,赶紧给他让开道,我求求你们了,别刺激他。” 队长目光炯炯盯着姚国琛,大声道:“姚国琛,你已犯下杀人罪。你这种穷凶极恶的歹徒,不要执迷不悟,放下屠刀,束手就擒,不然会得到国法严厉地审判。” 姚国琛呲牙笑,一脸的无所谓,一脸的蔑视。他把刀往里压了压,刀锋很快,割破了宋侃的脖子上的血管,血流如注,顺着胸口往下流。 宋侃到了崩溃的边缘,因为太过恐惧,觉察不出疼来,可一看到全身的血,整个人顿时瘫软,脑袋软塌塌搭在姚国琛的手臂上,生死不明。 完了,出人命了。余慧慧看到老公满身是血,顿时翻了白眼,直接晕死,被人抬走。 刑警队长也紧张,他低声对丁军说:“小丁,一会儿我吸引他的注意,你是局里的散打王,负责拿下他。现在局长和副局长正在往这里赶,咱们不能让上级领导失望,一定要圆满地解决事态。” 丁军苦笑,他见识过姚国琛的厉害,可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队长把枪收起来,抬起双手,慢慢走出人群:“姚国琛,人质已经死了,你跑不掉了,你身上又背了一条血债。” “是吗?”姚国琛不知在哪捅了一下,昏迷的宋侃缓过口气,又苏醒过来。整个人像傻了一样,不知道害怕,眼神空洞茫然,嘿嘿傻笑。 姚国琛挟持着宋侃,一步步往外走,警察们不敢轻举妄动,形成的包围圈紧紧跟着他。 这层楼全部清空,无关人员全都赶走,有保安封路。可能封一层,却封不了其他楼层,此时一楼的商场大厅,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全是人,都在抬头看向这里。不少人还举着手机进行拍摄,准备发朋友圈微博什么的。 队长头上汗出来了,如果事态不及时得到解决,影响会非常恶劣。 姚国琛挟持宋侃,居然没有走向外面,而是来到这一层的男厕所。他用刀架着人质,走进的可是绝路。 他刚进厕所,顿时一群警察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此时,警察们已经接到上级的命令,如果凶徒拒不投降,在解救人质的前提下,可以击毙! 第十八章 难以想象的场面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质的生命时刻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下一步该怎么办?必须尽早拿个主意。 这时容敏到了,她姗姗来迟。被堵在下面上不来。没办法她给我打了电话,我又和丁军说了,派下去两个警力,才把容敏接上来。 容敏非常干练,听了我和丁军对于事态的描述,她说:“时间不等人。现在必须马上行动,罗稻,你和我进去救人。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丁军知道她的厉害,赶紧向队长报告。队长看我们一个小丫头,一个宅男,皱眉训斥:“这不胡扯吗,我们一群警察用得着你们?再说了,一旦你们再陷入危险怎么办?还不够添乱的。谁让你们上来的,都出去!” 容敏不和他废话,拉着我分开人群就要往厕所里去。队长急眼了:“把这两个捣乱的给我拿下!” 警察们被姚国琛要挟,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上来就要拿我们。容敏也急了:“我告诉你们,里面的凶徒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万倍,普通的方法对它根本没用,现在只有我们才能制住它。” 容敏趁警察发愣的时候。接连出手连续点倒好几个,身似猿猴,窜进厕所。现在厕所是禁地,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大家不敢贸然跨进一步,容敏率先打破沉闷的局面,走了进去。 队长骂道:“都愣着干什么,一起进去看看。” 选拔了几个人。我跟在后面,一起进到男厕所。 商场的厕所修得富丽堂皇,瓷砖贴的都是金纸,地上铺着大理石。外面是洗手间,长长的一排盥洗台,里面是厕所。我们小心翼翼,尽量放轻脚步来到厕所前,突然发现不太对劲。 在进入里面厕所的门口,放置了一圈垃圾桶。正把门给堵上。应该是姚国琛放的,队长冷笑,凭这种小伎俩就想阻止警察进入。实在天真。 容敏在最前面,她小鼻子动了动,好像嗅到了什么东西。我们一起跟着闻,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血腥气,丁军和我面面相觑,手心捏了一把汗,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厕所的灯让姚国琛关了,一片漆黑,我们为了不惊动里面的人,没有轻易触碰门口的垃圾桶,而是站在外面窥视。可厕所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个人影都看不着,最诡异的是没有声音,一片死寂,好像根本没有人存在过。 众人互相看看,此时的气氛很怪异,里面的黑暗给人感觉似乎特别的幽深,像是另有通路。大家都不约而同冒出个想法,难道姚国琛押着人质已经不知用什么方法遁走了? 容敏点手招我过来,低声说:“一会儿我开灯,光线开启的一刹那,我来主攻,打它措手不及。你负责解救人质。” 这计划也太粗糙了吧,我紧张地心怦怦乱跳,盯着里面的黑暗。 容敏轻轻把手伸进厕所,在墙面摸索,终于找到了灯的开关。她低声说:“准备好了,我开灯了。” 我全神贯注盯着前方,脑子里不停想象着一会儿的应对策略,紧张到了极点。 容敏轻轻摁动,“啪嗒”一声,里面灯光大亮。与此同时,她动若脱兔,居然一纵身跃过高高的垃圾桶跳到里面,落地拔刀,一气呵成。我也不敢示弱,一脚踹飞垃圾桶跟在后面。 我们两个一起冲了进去,刚一进去就发现情况不对劲。男厕所左边是一排小便池,右边是蹲坑的独立单间,此时目所能及处,空空如也,并没有姚国琛和人质宋侃的影子。 警察们在后面也冲了过来,所有人都呆立当场,目光落在厕所最里的那面墙上。 这面墙靠着天窗,整整一面墙上全是淋漓的鲜血,这些血呈喷射状,像是把一块西瓜砸在墙上,完全崩碎后所形成的图案,非常触目惊心。如果是人流出来的,我实在无法想像什么样的伤口会造成这种后果,除非一枪爆头。 这些血估计能有几,还没有干,显然是刚弄上去的,淋漓的血顺着墙面流淌,在地上汇聚了几条暗红色的小河,蜿蜿蜒蜒,惨白的灯光下,看上去既恶心又诡异。 眼前的这一切说明,人质已经遇害了。 队长脸色不好看,嘱咐身边的警察去通知法医,又安排清理现场。 “等等!”突然容敏喊了一声。叉双庄号。 我们看向她,女孩小心翼翼,尽量不踩到地上的血,来到那一排单间前,开始挨个门推开看。她的思维很缜密,说不定凶手还藏在某一间没有出去。 她非常小心,握着刀,屏息凝神,随时做好战斗准备。轻轻推开门,看到没有,便走向下一扇门。 就这样,一直来到最后一个单间。这个单间在最里面,微微虚掩着门,容敏深吸口气,缓缓推开门。 我们站在门口,看着容敏把门推开,她看到了里面的情景,居然呆立在当场,一动不动。眼神很复杂,居然透出了惊惧。 “怎么回事?”队长问。 我们小心避开地上的血迹,我是嫌埋汰,警察们是怕破坏现场。众人来到最后的一个单间前,凑在门口,一起往里看。 这么一看,我差点没吐了。 单间不大,中间是蹲坑,人质宋侃半坐在地上,一条腿耷拉在蹲坑里,脚都伸进粪眼里了。他靠在墙上,紧闭双眼,生死不知。整个单间,四处都溅满了鲜血和人肉碎片,在宋侃的身边,躺着一具只有下半身的残缺肢体,看裤子的颜色正是姚国琛的。 我是目击者,我的第一反应是,姚国琛自爆了!上半身炸得粉碎。 宋侃昏迷在血水肉渣里,浑身像是血葫芦一般,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的。 厕所里的血腥把我弄得几近窒息,胃里一阵翻腾,靠着意志力强行压下,告诫自己千万别吐在这里。 我感觉脚下黏黏的,低头一看,鲜血已经淹过鞋帮。我实在忍不住,跌跌撞撞跑到外面,对着一个盥洗台哇哇大吐,胆水都喷出来了。吐完,用凉水浇浇头,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虚弱地浑身发烧。想起刚才血淋淋的一幕,心塞得要命。 这时,外面的警察进来,又来了法医,场面很混乱。姚国琛已经挂了,我没必要继续留在这,踉踉跄跄往外走,这时容敏走过来,掏出一块纸巾递给我:“擦擦。” 容敏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种血腥场合并没有让她像我一样失态。 我把脸上的凉水擦干净,好半天才道:“人质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里面出来,上面躺着的正是宋侃。宋侃脸上的血已经擦净,露出煞白的脸,他扣着氧气罩,紧闭双眼。 “应该还有口气吧,”容敏说:“他命挺大的,姚国琛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爆炸了。” “从从也死了吧?”我猜测。 容敏点点头:“有可能。不过这件事很怪。” “怎么?” “刚才挪动宋侃的时候,我们发现他后背的衣服扯烂了,有人用血在他后背的皮肤上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容敏说。 “图案?”我喃喃:“能在后背画图的不可能是他自己,一定是姚国琛临死前画上去的。是什么图案?” 容敏想想说:“很难形容,图案整体是圆形的,里面的线条犬牙交错,非常复杂,乍看上去像是冒出无数日珥和耀斑的太阳。” 这是什么图,我一时还真没法想象出来。 “首先,姚国琛为什么会爆炸?是有外力施加,还是自我伤害?”容敏慢慢分析说:“再一个,他临死前在人质的背后描绘的图案又是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随着他的死,估计也没人能解答。” 容敏把我拉到一旁没人的地方,她从兜里掏出东西给我看。这是一张带血的纸片,还有一串钥匙。 “这是我趁混乱的时候,在姚国琛的裤兜里翻出来的。”容敏说:“上面有地址。” 我强忍住恶心,小心翼翼把纸条展开看,上面几乎被血浸透,皱皱巴巴的,呈一种不祥的暗黑色。我勉强看清地址,是市中心的一处公寓楼的三楼。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不太清楚。”容敏说:“既然姚国琛能这么慎重把地址带在身上,说明很重要,我们应该去看看。” “不和丁军他们打招呼?”我问。 “不用,走官面太碍手碍脚,我不想让这些人妨碍我们。你去不去?”容敏问。 我在心里长叹一声,点头说道:“舍命陪君子。” 我们趁乱从商场出来,谁也没注意我们,打了车直奔市中心。 地址上记述的公寓楼临靠日韩商业街,非常繁华。这里是本市最著名的日韩一条街,商铺都是专门经营和日韩有关的东西,有许多免税店,这里吸引了全市最潮的年轻人。 我们来到公寓楼三楼,寂静无声,楼道无人。按照地址按图索骥,找到了门牌号。容敏尝试着把钥匙插进锁眼,轻轻转动,只听“嘎哒”一声,真的转开了。 我有直觉,里面很可能藏着从从这种上古神兽的秘密。 第十九章 暗黑空间 门锁打开。容敏做手势,示意她先进去,让我跟在后面。 我们进到屋里,虽然是白天。可光线很差,几乎看不见东西。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香味,开始非常受用,可闻的时间长了,有些熏鼻子,让人昏昏欲睡。容敏随手打开墙上的灯。亮了起来。 我们进来的是一间大客厅。估计能有几十平米,令人惊讶的是,客厅里空空如也,四面白墙,什么家具也没有。 在靠窗根的地方,地上摆了一堆杂草,居然铺陈成了人的形状。给我们最直观的感觉是。有人把这些草垛成了床,天天在这上面睡觉。 容敏和我站在原地,她指着远处的杂草说:“想到了什么?” 我一下明白过来:“这里如果是姚国琛藏身之处,这张草床就是他的原身从从躺着的地方。从从本来就是兽,这里是它独居,它不必拘泥人的形态,可以做回野兽,当然要睡在草里。” 容敏点点头,我们走到草边,这里的香气味道更加浓郁。我强忍着,蹲下身捡起里面的几根草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里面透出的浓郁香气,差点没让我晕过去。这种香我从来没有闻过,实在无法形容,似乎有一种催眠的作用。 容敏耸动着小鼻子闻了闻,说:“这股味道很可能是从从的体味。” 我非常惊讶:“怪兽身上应该是腥臭的。怎么会是香味?” 容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上古神兽不能用常理去度之,身上散发出香香的体味,也不算太夸张。” “没想到他一直藏身在这里。”我喃喃。 容敏来回踱步,紧皱眉头:“罗稻,你说姚国琛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绑架宋侃,两个人可从来不认识。还有,姚国琛为什么就突然自爆了。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靠在窗台上往外看,外面是日韩一条街,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我考虑的问题和容敏不一样,我在想姚国琛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栖身,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的思维拓展,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摸着下巴凝聚精神,明白自己想到了什么,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间房子只有客厅?” 容敏被我提醒。她扫了一圈屋里:“对啊,这里没有其他的房间。” 我们所在的房间三面白墙,一面落地窗,怎么看怎么都是封闭的,没有通向别的屋子的门。这种格局实在不合理,居民住的房子再怎么胡乱设计,也不会设计出只有一个客厅的户型。 我和容敏面面相觑,我们同时想到了,这里并不是没有别的房间,而是姚国琛用一种视觉欺骗的方法,把房间给隐藏起来了。 我们简单商量一下,做出分工,我对付东墙,容敏对付西墙,我们同时寻找墙上会不会有什么机关。 这就是脱离官方,单独办案的好处。完全不受约束,如果发现机关,大可以随意破坏。 我们小心翼翼开始检查起来,我一边看着墙面,一边敲击,尝试着听里面的声音。对此我没有任何经验,只能凭感觉寻找,找了一圈,我和容敏在门口汇合,互相摇摇头,没发现任何端倪。叉尤史才。 可以肯定,这里是动过手脚的,可是我们偏偏找不到。 “有一个笨方法。”我说。 容敏看我。 我的建议是,可以先从外面观察这栋公寓楼的面积大小,南北走向,然后再拜访左右上下邻居,可以像拼积木一样,逐渐整理出这间房间被隐藏起来的其它部分。不管姚国琛用的什么方法,空间是不会平白无故消失的。 容敏说:“这种方法果然太笨,我们可以直接找这栋楼的建筑公司,要出这间户型的设计图。” 我不想反驳,你去要难道人家就能给你吗?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容敏说。她顿了顿道:“你的催灵石练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我勉强说。 “你可以尝试用一下催灵石,催出你的金刚身。”容敏说:“金刚身属于幻化法身,或许能发现我们肉眼看不到的细节,你试试。” 我听她的,盘膝坐在地上,稳定心神,摩挲了一下催灵石,强迫自己快速进入定境。 这些日子不是白练的,我很快进入了境界,细心调试催灵石里的灵气,金刚身出现了。我现在的能力有限,催出的金刚身又矮又小,没有五官,就是一团灰金色类似人的气体。 容敏站在旁边为我护法,在定境中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上有一股很强烈的气息,我无法形容,只能说它是正能量,驱邪镇魔,有她在我能十分安心大胆地调用法身。 金刚法身浮空出现,在半空中漂浮,我不敢分神,只要一走神,它就会消散,现在这种平衡的状态非常不稳定。 法身在房间里行走,缓缓触摸墙面,用法力在感知异样。它的感觉,能全部回馈到我的身上。我像是同时分成两个人,本我的感知还在,现在又加了一个法身。 法身查完东墙,慢慢漂浮到西墙,开始细心查看。查到一半的时候,出事了。毫无征兆中,法身突然消失。 可能这中间也就0.1秒不到,法身前一刻还在查看墙面,后一刻消失,我完全感知不到它的存在,像是凭空切断了联系。 我猛然睁开眼睛,从定境中回复过来。容敏看出不对劲,问怎么了。 我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不停咽着口水,心想真他妈坏了,我的法身丢了!心怦怦乱跳,我虽然不太理解法身和本我是什么关系,但它非常重要,如今突然失踪,会不会影响到我的本体呢?我行走江湖唯一的依仗就是法身,如果它寂灭消散了,那我也彻底完了。 我好半天才缓过神,说了一句话:“我的……法身没了……” 容敏惊讶,不过女孩非常冷静,她的镇定也感染了我,她声音很柔:“罗稻,没事,别害怕,慌里慌张解决不了问题。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下。容敏想了想,来到西墙,触摸着墙面缓缓走着,告诉我如果她走到法身失踪的地方我就喊停。 当她要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喊了一声:“就是这里!” 容敏捡起地上的草根,用上面的脏灰使劲在墙上蹭,做了一处标记。然后,她轻轻地敲击墙面,发出闷闷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机关的样子。 她想了想,走到墙边关了灯,屋子里顿时晦暗下来。 ”罗稻,你别慌,再入定境,一定要冷静,看看能不能找到法身。“她说。 我深吸口气,缓缓闭上眼,再一次进入定境,尝试调弄催灵石。我暗暗告诉自己不要着急,要耐心和细心。 定境没有时间的概念,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隐约感觉到了法身的存在。它并没有消失,而是隐在一个很隐秘很黑暗的地方。 我心中狂喜,又不敢让情绪影响到自己,还在耐心地调试灵动之力。 这个时候,我忽然连接上了法身,和它建立了灵动上的联系。我有信心,只要想就能把它调出来。可我止住这种想法,我想看看这处空间是什么地方。 我借用法身来观照周围的环境。这里特别黑,什么也看不见,不过能感觉出周围的空间狭小逼仄。 这里透出了一股很难形容的气息,非常古老,如果硬要形容,我现在似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古庙里。 我没敢继续深入,用意识联动法身,让它出来。它浮现在墙面上。 我明白了,这面墙上果然有机关。这个机关并不是我们人类理解的机械建筑类机关,用的是一种莫名的灵动之力,超越次元的存在,它类似法阵,隐藏了一处诡异的黑暗空间。 我让法身回归本身,猛然睁开眼,长舒口气,把刚才的经历告诉容敏。 容敏走过去,用手摸着墙面,闭上眼睛,把全部感知都集中在手心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走回来盘膝坐在我的旁边,说道:“我和你的法身一起进去看看。” 我真是惊了:“你怎么进去?那个地方好像肉身进不去。” 容敏从腰间解下那柄她前世打造的波斯弯刀,抽刀出鞘,往地上一戳。这地板好歹也是水泥的,没看她怎么用力气,刀尖就插入进去,像是戳豆腐一般。 “这把刀上有我前世凝聚的魂魄。”容敏说:“你能调用法身,在某种意义上我也能调用。“她顿了顿:”我的法身就在这把刀里!” 第二十章 太秦刺青 出法身之前,我们先把门窗检查一遍,都插好了,一起盘膝打坐。进入定境。 我很熟练激出法身,半浮悬空,看到在容敏的面前出现一个淡淡的人影。这是个女孩的影子,看不清五官,身体呈半透明状,双脚不着地。赤脚浮在空中。如果大晚上被人看到。绝对能吓得喊鬼。 其实把我们激出的法身叫做“鬼”也不过分,以前听解铃说过,这本来就属于灵的一种。 我们肉身打坐,无法动弹,接下来的探索就交给两个法身了。 容敏的这个法身,细看去身材婀娜,行为干练。和她本尊有些近似,居然隐约还穿着衣服。虽然看不见衣服的颜色和具体款式,但从身体边缘的衣服皱褶大概能推测出来,法身所穿的是古代波斯服装,不似中原模样。 容敏的前世被推入火炉焚烧,魂魄凝聚弯刀。现在她转世而来,那么她和弯刀里的魂魄又是怎么一种关系呢?当真是妙不可言。 容敏的法身指了指暗门的方向,然后凌空飞渡,悬在空中,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我用意识驱使着自己的法身跟在后面。 我们来到墙面的机关前,心有灵犀,一起携手,缓缓进入暗门里。 眼前一黑,我们进来了。现在的情形非常奇妙,我们不用言语交流,但互相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容敏指了指黑暗的上方。我顿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是让我跟在后面。 我们在黑暗中摸索上行,走着走着,我这才发现这处空间渐渐有了形状。这里类似日本古旧的二层建筑,一条狭窄的楼梯拐了个弯通向二楼,本来四周是无光的,可眼前的场景却渐渐清晰起来,也说不出光是从哪发出来的。 我曾经对这个空间做过很多设想,但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楼梯特别陡,楼道狭窄逼迫,让人很不舒服,特别像是日本恐怖片常用的家居场景。 我们来到二楼,很简陋,只有两间屋子,一个敞着门。里面空空如也。还有一个紧紧关着拉门,门是用油布纸蒙的,暗黄色的门面上,描绘着一些图案。是青山绿水,古旧建筑,线条细腻传神,看画风很像是日本浮世绘风格。 我看得发愣,打死我也想象不出来,中国的上古神兽和日本东洋怎么又发生了关系。 透过半透明的门纸,看到里面幽幽燃着火光,不像是电灯的光,而是燃烧出的自然光。映着黯淡的光线,门里有一个人的背影,此时那人正跪在地上,面向里面,不知在做什么。 此时非常静谧,悄然无声,我和容敏都不是肉身,而是灵体出窍,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简直无法言说其中的诡谲。 容敏做了个手势,她要开门。 她手扶在门上,轻轻一拉,门没锁,应声而开。随着门的打开,里面竟然传出了音乐。此时我是法身灵体,不能用耳朵听,我是自然而然就感受到了音乐。 我正狐疑,忽然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音乐所征服。旋律很像中国民乐《望乡》,不知是用什么乐器演奏的,至少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乐器。它发出的声音,有种说不出幽幽风韵,像是风吹绿林,又好似风拂净水,加上望乡这种略带伤感悠远的旋律,听得我心血翻涌,眼泪差点掉下来,好像自己是少小离家的浪子,经历坎坷波折,一生多难,最难忘的事情就是坐在夕阳下,回忆童年的故乡。 容敏的法身在我面前摆摆手,我这才回过神,自觉有些尴尬。 容敏指指里面,我们一起走了进去。屋子面积不大,看模样类似佛堂,靠近里墙放着一个古式神龛,上面无佛无神,而是挂了一张粗糙的画布。这块画布像是什么动物的皮扒下来的,上面画着一个圆形的图案。 看到这张图,我马上想起容敏向我描述过在宋侃后背的神秘图案。 她描述的没错,这个正圆形的图案,里面结构和线条错综复杂,乍看上去确实很像布满日珥和耀斑的太阳。这个图案,让人一看就有种宗教意象在里面,很可能是一个信仰符号。 这张画布的右下角,有两行竖着写的隶书小字,非常漂亮,细若蚊蝇,居然是繁体字。右边一行是“太秦刺青”,左边一行是“念佛狂言”。 最吸引我们目光的,是在神龛前跪着一个女人。她全身赤裸,跪在地上,扎着发髻,垂着头,全身上下居然用了一种特殊的白色颜料抹成白色,有点像日本能剧里的舞姬。 这个人一动不动,看起来极为妖异。直到现在,我还像做梦一样,出现的每一件事物都极度违反常理,超越认知,如梦如幻。 容敏指了指这个人的头顶,示意我去看。我的法身轻轻漂浮过去,一看就愣了,这个女人的颅顶居然碎了一个大洞,看进去脑袋里黑黑的,似乎看不见大脑,里面的东西都被取走了。 容敏绕到这个女人的面前,蹲下来,用手轻轻抬起她的脸庞。 容敏的目光顿时惊住,像是见到了难以想象的东西。 我赶紧绕到前面,眼前这个女人脸上抹着厚厚的白色粉底,看样子是个死人,可偏偏充满了生气。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这个人被生生制成了标本,而且制作手段极为高明,即使是标本,也栩栩如生。 容敏看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对着我用手比划了一下,我接收到了她的意念,她在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当我知道了这个女人的身份,顿时惊呆了,半天没回过神。容敏的法身传递给我的信息是,这个女人就是猥琐男王永福那个失踪的母亲。 容敏曾经在小区物业那里看到过他母亲的照片,所以有印象。 为什么王永福的妈妈会出现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太违反常理了吧。叉引助巴。 王永福可以判定,是和姚国琛属于一类的人,有很大可能他也是上古神兽。 姚国琛既然能灭掉自己一家人,王永福把他妈处理了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女人长得不漂亮,大概五十多岁,脸上是皱纹和鱼尾纹,个子一米六出头,那模样就是普通的中国家庭妇女。现在被制成了怪里怪气的标本,脑袋里空空的,里面的东西都被抽光了。 这种感觉让人既恐惧又有气撒不出来,心里堵得慌,非常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 我心里有气,竟然一时冲动,走到神龛前,一把扯掉了挂在上面的画布。这东西拿在手里,我马上感觉不对劲,用法身观照,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我靠,原来这块画布是一张人皮! 上面的图案是刺青纹在这块人皮上的。 我一害怕,手哆嗦,人皮画布落在地上,上面刺青的这个圆形图案,此时看来无比邪恶。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的大门“咚咚”敲响。容敏看了我一眼,传递了眼神:“回去!” 心念一动,我们立即从这处暗黑空间中遁出,法身回归原身。我长舒口气,差点没瘫软在地上,容敏也缓缓睁开眼。这种独特的体验,如果不是自己亲自来一次的话,很难体悟到其中的境界和妙处。 我们听到外面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 容敏用手指指大门,示意我不要说话,她高抬腿轻落足,蹑手蹑脚来到门前,从一定角度斜视门镜,偷偷向往窥视。 我小心翼翼来到她的身边。容敏让我看。 我看过去,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普通,大概四十左右岁,头发稀少,正在毕恭毕敬地敲门。 不知为什么,我下意识就觉得这不是中国人。 这个男人长得很正常很普通,但身上却有一股很怪的气质,这股气质让人感觉非常可怕,我心里毛毛的。 他敲了会儿门,见无人应答,脸上有迷惑之色,但不敢有下一步动作,回身走了。 这人一走,容敏反应很快,马上穿过房间,来到窗边,向外窥视。 我也走了过去,和她一起看。时间不长,从楼道里下来一人,正是刚才的敲门者。他来到日韩一条街,顺着街道向前走,然后进了一家日式店铺。 这家店铺的门面很有特点,古香古色,屋檐下悬挂着两盏红灯笼,大门上挂着描绘了浮世绘图案的半截门帘,在屋楣上还悬着一块木匾,故意做成古色,上面从右到左写着店铺大名:太秦刺青。 我眉角一挑,这不就是那张人皮刺青上的名头吗。我低声说:“这是什么来头?” 容敏眼神有些迷离:“太秦,是日本京都的一个地方。京都本来就是古韵盎然,凝聚了日本历史的所在。太秦刺青,可能是京都内的一个刺青世家。日本刺青,天下闻名,他们怎么会和上古神兽搅合在一起。” 第二十一章 神兽的狂欢 关于上古神兽从从用灵力封存的那个空间,我和容敏做出几种猜想,可逻辑上都推不通。我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从从会布置这么一处所在。 佛堂神龛,供奉着日本刺青世家描绘在人皮上的圆形图案。这是什么意思?王永福的妈妈,是某种祭品吗? 难道说,上古神兽也有自己的信仰?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容敏对我说,现在有一种方法可以知道从从都干了什么。 她的方法和解铃以前做过的一样,就是利用法术,使人催眠于现场的气氛中。模拟凶手作案。 容敏告诉我,这种法术属于小法术,细究起来甚至不算法术。属于催眠术的一种,她就会。不过这种法术有个很奇怪的地方,只能对自己催眠进入情境。 她的计划是,施行自我催眠,在催眠状态下模拟从从的行为。我来观察它到底想干什么。 我有些担心:“会有危险吧?上一次解铃就因为模拟了从从的凶杀现场,惊动从从,导致它追杀过来。” “别忘了。从从已经死了。”容敏强调说:“没什么危险。” 我心跳得很厉害,总觉得不对劲,从从真的这么轻易就死了吗? 容敏说:“就算它不死,我们做法惊扰到它,或许还能逼它现身呢。你别害怕,从从受了重伤,就算出现,还有我保护你呢。” 让她说的。我脸面有些挂不住,只好叹口气:“来吧。” 我在一边没有惊动她,容敏盘膝打坐,嘴里念念有词。解铃施展这种法术时,我没看到做法的全过程,下意识觉得繁琐。而容敏却非常简单,一坐一静。很快就进入了境界。 此时屋子里寂静无声,太阳渐渐偏西,没有开灯,房间透出阴森的晦暗。 我看到容敏缓缓站起来,她的身态完全变了,形似野兽,背稍微驼着,肩膀放开,头压得很低,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猛犬。 这样一个看似柔弱俊俏的姑娘,突然变成这种形态,真是无比的诡异。 容敏从门口缓缓往前走,每走一步都感觉步履异常沉重,偏西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照在她的身上,拉出长长一道佝偻的黑影。此时气氛压抑,我看得惊心动魄,不敢妄动,手心捏了一把汗。 现在的容敏已经成功自我催眠,进入那个境界,她模仿的正是从从。 她慢慢走着,来到窗边的草床前,蜷缩着躺在里面瑟瑟发抖,像是得了重病。她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没有打扰,耐心等着变化。 她这一躺居然有两个小时,太阳渐渐落山,外面阴云密布,天色晦暗无光。 我真是佩服自己,居然能一动不动坐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对于“定”又有了新的感悟。 她一翻身,从草床上坐起,来到墙上的机关暗门前,想往墙上走。她现在是肉身,不是法身灵体,无法进入那个空间,可她对着墙依旧做着动作,那模样很像在走楼梯。 我一下明白了,她现在模仿的是从从,对于从从来说,它可以随意出入空间。此时的它一定是进入到空间里,正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 我的心提了起来,二楼的佛堂是个很诡秘的所在,那里藏着很深的秘密,从从到了那里会干什么? 容敏走楼梯的姿势变了,开始走平道。我观察她的眼神,非常茫然空洞,表情僵硬,她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在房间里走着,停了下来。按照她走路的距离估算,她现在已经到了佛堂的前面。 果然,她做了拉门的姿势,然后走了进去。 我的头脑开始幻想,出现类似电影蒙太奇的镜头,眼前的容敏已经幻化成了从从变化成的姚国琛。姚国琛走进佛堂,坐在地上,他微微闭目,在出神,表情很陶醉。 我忽然想了起来,那首曲子,《望乡》!这首曲子似乎配合着拉门,只要佛堂的门一开,自然就会出现音乐。此时此刻,姚国琛一定在听这首曲子。 在我眼中,容敏、从从、姚国琛三位一体,幻化成了一个综合的生命体,非常非常奇妙。 这个生命体,倾听着动人而婉约的音乐,它的眼角居然流出了一丝透明的泪。泪珠很大,顺着脸颊滑动,它显得既陶醉又痛苦。 曲名是《望乡》,难道它在回忆着自己的故乡? 有可能,从从是上古神兽,它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它或许有自己的故土,有自己遥远的家乡,有自己的生存环境,在这个人类社会里,它显得非常孤独。此时此刻,我竟然能体悟到它孤寂的内心和情绪,受到感染,我的眼睛也有些发潮。 一曲听罢,它站起来,慢慢走了几步,按照距离测算,它应该来到了神龛前。 它又坐在地上,在盯着前方出神。我脑海中回忆着佛堂的场景,此时此刻,它看的东西应该是神龛上悬挂的人皮刺青。 它是在看人皮上,那一团类似太阳的图案。 我有所启悟,这个图案看起来充满了原生态的野味,会不会是上古神兽的图腾呢? 图腾说起来,是一种宗教符号,是信仰的意象化标志。从从听着幽深的音乐,看着古老的图腾,这一切的行为,透出一股奇妙而深沉的意味。 好长时间后,它终于动了,慢慢转过身,用手捧住一样东西,从姿势上看,那东西像是大椰子。 容敏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模仿着从从,双手张开,好似捧着椰子一样的东西。我看了好半天,突然一拍大腿,明白过来,这哪是什么椰子,佛堂里除了神龛就是王永福他妈的尸体。此时此刻,从从捧的是王永福他妈的头! 它把王妈妈的头放低,把颅顶对着自己。它凑过去,深深吸了一下,然后缓缓后仰,似乎从尸体的头颅里吸食出了非常绵长美妙的气息。这种气息让它嗨到了极点,脸部肌肉轻微颤抖,嘴角上挑,好似微笑,在这个瞬间,它看见了天堂。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王妈妈的头顶会破碎出一个大洞了,从从正是从那个洞里吸食它所需要的人类的生机和气息。 从从此时的行为,让我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这些关键词连在一起,佛堂、迷人的音乐、图腾一般的图案、吸食生气后带来的快感……这一切太像某种仪式了,一种宗教狂欢。我记得以前看过一个报道,墨西哥有个土著部落,他们的信仰体系,就完全寄托在乌羽玉仙人球给他们带来的快感和迷幻之境上。 乌羽玉仙人球是一种违禁植物,吸食之后能让人产生迷幻的错觉,甚至有人认为能通过吸食它到达只有神居住的通灵之境。 这种感觉,其实就是人类信仰的开端。 对于从从来说,乌羽玉仙人球就是人的脑袋,它通过吸食人类的生机气息,使自己嗨到极点,甚至会和它意念里的神沟通。 眼前这一切,让我不寒而栗,全身像发烧一样难受。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想吐。 从从吸食完人的脑袋,松开双爪,瘫软在地上。过了好久它站起来,来到神龛前,摘下人皮刺青。用手摸索着上面的图案,轻轻在空中比划什么。 它重复好几次,我仔细看着,慢慢辨别出,它写的是汉字。它通过人皮在感知,然后在空中写出笔划,渐渐连贯,遂成完整的字。 等我认出它写的字,全身都凉透了。 它写的是两个字,连在一起读,居然是“宋侃”。 它通过某种神秘的启示,得到了宋侃的名字。那他一定也能感知到宋侃的身份和所在。 我心怦怦跳,知道自己触摸到了一个很深的秘密。从从为什么要寻找宋侃。 下一幕更加惊人,容敏开始脱衣服,女孩自然是在模仿从从,可从从为什么要脱衣服呢?很快,女孩居然脱得只剩下里面的亵衣,一身白皙的皮肤,看得我咽口水。叉女名血。 容敏的表现像是着火了一样,她全身颤抖,还在继续往下脱,已经没有衣服了,她开始用手揪住自己的皮肤,硬生生往下撕! 我一时错愕,反应不过来,眼见得容敏痴痴地撕下左臂上的一块皮肤,真的用手撕下来了!鲜血淋漓。 不好!我知道继续下去,肯定要出事。我再也坐不住,赶紧跑到她的身边,阻止她的双手,大声喊:“住手!” 容敏没有一丝女侠的样子,身上软的不行,她不由自主还想撕,可是别不过我的力气。我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控制住她,她僵硬的表情如同冰块般慢慢溶解,她身上的血蹭到了我的衣服,我已经无所谓了,不能让她继续伤害自己。 容敏还没有完全苏醒,她在催眠的状态下,忽然轻轻说了一句:“师兄,你要好好地抱紧我,我太想你,我喜欢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女孩流下一滴清泪。 第二十二章 寄生 容敏紧紧靠在我的怀里,胳膊鲜血淋漓,她脸色苍白,喃喃自语。 进入催眠状态是非常危险的。解铃如此,容敏也是如此。有解铃的经历在前,我不敢再妄动,怕把容敏突然叫醒,会让她走火入魔。 容敏闭着双眼,脸上出现幸福至极的表情。她靠着我,显得非常满足。 我知道,在催眠的状态下。她把我当成了解铃。 看着容敏这般表现,我心里挺不好受的,从地上捡起她的衣服,帮她披上。 好一会儿,容敏才渐渐睁开眼睛,我这时才发觉还在抱着她,赶紧跳开。呵呵尴尬地笑:“刚才出了点问题。” 容敏真是江湖儿女,不拘泥小节,没有追究我的行为,她看到自己左臂上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衣服递给她,然后简略描述了一下刚才她进入催眠境界后发生的事。 当然,最后她内心独白喜欢解铃的事我没说,这是容敏最内心最脆弱的部分。我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的。叉女贞划。 没有包扎的绷带,她把衣服下摆撕下一条紧紧缠在手臂上,然后一边穿衣服一边听我的叙述。 容敏突然醒悟:“我想起我在催眠状态下的感觉了。” 我正要说什么,她摆摆手,来回在房间踱步,陷入思考中。她走了两步,停下来。瞪大了眼看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怎么了?”我心跳加速。 容敏说:“上古神兽从从为什么最后要撕自己的皮和肉。”她顿了顿:“我想起刚才催眠时若有若无的感觉了,它不是在自虐,而是在蜕皮!我能感觉出来,它受了重伤,它必须吸取新的力量,它要褪去外面的人皮,找到新的寄主。” 她说的这个词吓我一跳,“寄主”。这个词非常邪恶,从从和肉身姚国琛的关系,不是附体,也不是幻化,而是寄生!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们同时脑海里闪出一个人,宋侃。 我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磕磕巴巴地说:“这就是姚国琛绑架宋侃的原因?!从从要换新的身体和寄主。” 容敏看看表:“事不宜迟,咱们现在赶紧走。参照姚国琛的灭门案件,如果从从真的寄生在宋侃身体里,那宋家一家四口就危险了!” 我们不再耽搁,从房子里出来。容敏走在街上,很多人都来看她,她胳膊的伤势很重,血不停地流,外面绑着的衣条都浸透了。 “你的伤不能耽搁,”我说:“先送你去医院。” 容敏十分严肃:“罗稻,我走了,你自己能不能行?” 我硬着头皮,现在主力一个个都伤退,只剩我这么个备胎。咬着牙也得上,我不想让容敏瞧不起我。 我点点头,努力做出自信的态度:“行!我先把你送医院,然后找宋侃。” “不行,时间来不及。”容敏说:“我自己打车去,你马上找丁军,让他帮你,他毕竟是警方,有资源有人脉。现在一定要抓紧时间,人命关天!我到医院简单处理一下,你有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把她送上车。 我掏出手机,给丁军打了电话。好半天,丁军才接,在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压低声音说:“罗稻,有事吗?一会儿局里还有个会,忙死我了,今晚又要通宵。” 我长话短说,直接问他:“宋侃怎么样了?” 丁军道:“这小子比铁皮人都硬实,到医院就醒了,检查身体,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脑子好像有点问题,像个痴呆,问什么也不说。也是,遭遇到这种生死攸关的绑架案,一般人都会有心理创伤,怎么也要缓几年。我们让他走了,等情绪稳定再找他做笔录。” “那这个案件呢?”我问。 “还能怎么样,结案了。”丁军说:“首犯姚国琛畏罪自杀。” “死因呢?”我说:“好好一个人自爆了?” 丁军呵呵笑:“罗稻,你还是不了解我们这个体系,结案就好,皆大欢喜。至于死因嘛,那都是无关轻重的小节,不是重点。” “我如果告诉你,”我顿了顿:“姚国琛没有死呢。” “什么?!”丁军在电话那头炸锅了,他急着问:“你别开玩笑,尸体都被法医收走了。” “我是很严肃的和你对话。”我道。 丁军不愧是警察精英,脑子转得是快,他非常聪明,迅速抓到了关口,尝试着问:“你说宋侃有问题?” “这里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时间紧迫,你在哪,我去找你。”我说。 丁军道:“你别动,我来找你,我跟上面请个假。” 我把自己所在地址告诉他,然后开始等。丁军做事还真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大概十五分钟后,他开着车到了,摇下车窗冲我一招手。 我进了副驾驶,他甩给我一根烟,道:“怎么回事?说!” 我隐瞒了很多细节,只是说容敏在催眠状态模仿从从的行为,我们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从从这种上古神兽要变成人,必须要寻找寄主。上次在古董铺它受了重伤,所以它急切地要脱离姚国琛,寻找新的身体,吸收新的力量。 丁军是见识过从从厉害的,关于从从吸食人的生机气息,他也知道一些。 听我说完,他的脸色极为凝重。他拿出手机拨打一个电话,摁动免提。时间不长,那边接通,里面是一个女声。她开口就问:“喂,是谁?” “我是处理你丈夫绑架案的警官,我姓丁。”丁军说。 我这才明白,接电话的人是宋侃的老婆余慧慧。 余慧慧声音透着轻松:“谢谢警官,安全解救我的老公,我们全家人都感谢警察们的付出,谢谢你们。” “你老公现在人呢?”丁军问。 余慧慧道:“我老公安全回来了,他说我们一家人患难与共,劫后余生,要好好庆祝一下。他到妈那里去接小娜了。”余慧慧马上补充:“我们有两个孩子,小杰和小娜。小娜是女儿,在她奶奶那里,老公说把家里人都凑齐了,他要亲自下厨做大餐。” 我和丁军对视一眼,我们设想到了将会发生什么。我盯着手机,头上居然浸出了冷汗。如果从从真的寄生在宋侃的身体里……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丁军张了几次口,可不知说什么好,他想提醒余慧慧小心,可其中缘由又匪夷所思,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明白的。 他想了想,换了个口气:“嫂子,局里派我来慰问你们一家人,不知道我有没有口福吃到大哥做的菜。” 余慧慧呵呵笑:“好啊好啊,你们来吧,人多也热闹。我让老公多买点好吃的。” 丁军马上道:“先别让他知道,大哥刚经历了绑架,可能在心理上对我们警察有些看法。我想便衣拜访,直接过去,看看你们就走。” “好的。”余慧慧答应了,然后告诉我们家庭住址。丁军又问余慧慧,宋侃他妈家的地址,决定先到那里看看。 我们发动车子,直奔过去。宋侃他妈住在市区一个很干净的小区里,到了之后,我们抓紧时间上楼敲门,不过没有敲开。旁边有邻居说,在半个小时前,老太太他儿子开车来,把老太太和小孙女都接走了。 我们知道时间紧迫,不敢停留,赶紧开车直奔宋侃的家。 丁军在路上没有说话,凝眉思索着,毕竟从从找人类寄主什么的,只是一种猜想,未必真有那么回事,有可能我们神经过敏。 容敏催眠模仿从从,其中有个细节很值得回味,从从通过人皮刺青,感知到宋侃的名字。这说明,从从挑选寄主并不是随机的,而是根据某种线索进行感知。 我激烈思索,姚国琛到宋侃,上古神兽为什么会选择这两个人?他们之前有没有类似的案例呢? 我想到便说,问丁军这个问题。丁军摇摇头:“类似的灭门案也不少,但是细节上这么贴合的,就没有了。” “也就是说,姚国琛灭门案是从从犯下的首案?”我问。 丁军说:“就我了解是这样的。姚家灭门案发生后,我们局里曾经安排人手调阅卷宗,没发现有符合这些特点的其他案件。” 我想到了什么,马上道:“你的意思是,上古神兽从从是突然出现在人间的,姚家案件是它犯下的第一个案子。” “有很大可能。”丁军说。 “那么它是从哪出现的呢?”我问。 丁军苦笑:“谁知道?你们是专业人士,这个问题应该由你们来解答,莫非它是从上古穿越来的?哈哈,我是网络小说看多了。” 第二十三章 凶案现场 我们紧赶慢赶,在临近晚上的时候,到了宋侃的家。 宋侃非常有钱,一家人住在产业园的小区里。能在这儿买房子的。身家都有个上百万。丁军把车熄了火,问我:“容敏呢?” “她受伤了。”我说。 “其他人呢?” 我沉默一下:“没有其他人,只有咱们两个。” 丁军没说什么,下了车,抽出一根烟点上,迎着夜风吹出一口烟。他说:“一会儿如果真有危险。咱们分一下工。我负责阻击神兽,你负责解救人质。明白吗?” 我没说话,做个手势,示意走吧。 丁军把抽了两口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能看出他非常的紧张。古董铺大战,给他造成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这人该怎么说怎么说,还算是条汉子。 我们进了公寓楼的电梯,里面人很多,现在正是下班回家吃饭的时候,电梯很快来到五楼。走廊里很静。我们走到宋侃家门口,丁军深吸口气上去敲门。 敲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回应的声音,很静,好像没人。 丁军趴在门缝上听了听,他脸上显出非常诡秘的表情,用手指了指,示意我听。我学着他的样子趴在上面,一开始什么也听不到,后来渐渐有了声音,非常空旷,听上去好像是在山洞深处有一只蝴蝶在振翅。 丁军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反应。 他拿出手机,给余慧慧打电话。电话接通,马上从宋侃家里传来声音,是叮叮咚咚的手机铃声。丁军挂断电话。里面的声音也立即中断。我们对视一眼,余慧慧的手机在家里并没有带出去,可是为什么我们敲门她没有反应呢? 有很大的可能,她已经遇害了。 丁军拉着我到楼道的角落,他低声说:“很可能要出大事,我有直觉。容敏的伤重不重?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没什么大碍,最好能让她到现场来。” 我揉揉鼻子说:“她伤势很严重,再说有我呢。” 说实话,我有私心,一是我不想老麻烦容敏,这姑娘好像有点看不起我,我想试试没有任何高人在场的情况,自己一个人到底能不能行;二是这个从从很可能受了重伤,就算它换了新的身体和寄主,未必能在短时间内融合的那么好。趁它病要它命,如果我能独立把从从解决了,这就是我扬名立万的开始。以后跟着解铃出去闯荡江湖,也有资历而言。 丁军看看我,没说什么,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好像是叫什么人来帮忙。 我们守在楼道,大概十分钟后,急匆匆上来一个人。穿着一身蓝色工作装,提着工具箱,跑得满头大汗。 看到我们就说:“丁警官,你这一个电话我放下活就来了,绝对够意思。” 丁军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朵上别了根烟,指指宋侃家的大门说:“老马,感谢的话就不说了,赶紧开门,人命关天,里面很可能有命案发生。” 那人“唉”了一声,蹲在地上打开工具箱,取出工具。我这才看明白,他原来是专业开锁的。 这时,有一些邻居看到我们,好奇地凑过来问:“你们是110吧。” 丁军没心思搭理他们,含糊点点头。一群人围着我们看。 只听“嘎哒”一声,锁匠慢慢把工具从锁眼拿出来,轻轻一带,门开了条缝隙。邻居们开始往前凑,丁军火了:“都往后退,破坏了现场怎么办。” 他慢慢打开门,里面是一条通到客厅的小走廊,没有开灯,阴森晦暗。 有人说:“这不是小宋家吗,今天我还看到他老婆出去买菜,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出事了?” 丁军告诉锁匠,让他在外面拦住无关人员。他带着我进了房间,然后把门关上。 丁军低声告诉我,尽量不要破坏现场,小心翼翼顺着边走,如果情形不对,他马上联系局里。 我们沿着小走廊来到里面的客厅,刚到厅口,看到里面的场景。我实在控制不住,扶住侧墙,胃里翻涌,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大厅里满地是血,不但地上有,几面墙上也都是淋漓的鲜血。大厅的茶几上,电视上,沙发上,随处可见撕碎的人肉残渣,现在无法判断到底死了几个人,目所能及处,不但没有完整的尸体,甚至没有完整的肢体器官。打个比方,就像把人塞进大功率的水泥搅拌机,一顿搅合,然后再用粗管喷出去,喷的满墙满地都是。叉冬池血。 比碎尸万段还碎尸万段。 丁军脸色发青,眼前这个场景已经超出了我和他驾驭的能力范围,他拿起电话要联系局里,刚摁动号码,我们同时听到里面的一个房间,传出一阵“嗯嗯”类似人呻吟的声音。 我们对视一眼,现在救人要紧,等到大部队赶过来,黄瓜菜都凉了。丁军低声嘱咐我,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进,不要乱踩客厅地面。 丁军观察地上血流的图案,用脚尖轻轻踩着没有沾染血迹的地方,一步步小心走进去。我在后面,按照他的脚步落点,紧紧跟随,我们穿过客厅。 宋侃家里很大,三室一厅,三间卧室都在客厅里面,有一条走廊串联。我们听到的声音,是出自卫生间。 卫生间是磨砂的玻璃门,里面隐隐能看到几个人影,都是一动不动的。 丁军从兜里掏出胶皮手套戴上,小心翼翼拉开大门。 卫生间面积很大,修得富丽堂皇,盥洗台、大镜子、后面是超大的浴缸,挂着粉红色的帘布。此时卫生间的地上,并排躺着两个人,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看样子已经陷入昏迷,并没有死。 地上全是血。和外面客厅一样,到处都迸溅着人肉的残渣和血液。我有点庆幸这两个孩子是昏迷过去,如果亲眼看到这一幕情景,就算是成年人也要崩溃。 此时粉红色的布帘拉开着,我们看到在浴缸里躺着一个人。 浴缸里放满了热气腾腾的水,水里混着大量的鲜血,整缸水已经染成了暗红色。有一个人泡在水里,身体全部浸入其中,只有头搭在浴缸边缘,他血头血脸,不过能看出来,正是宋侃。 丁军把配枪拔出来,紧张到了极点,大声喊:“宋侃,你涉嫌谋杀,现在已经被警方正式批捕。” 躺在浴缸的宋侃,嘴里发出“嗯嗯”的呻吟声。他听到声音,十分艰难地侧了下头看看我们,表情极其痛苦,眨眼似乎都要付出极大的力气。 他没有说话,慢慢正回头,不再看我们。 丁军拿出电话准备报告上级,我一把拦住他,艰涩地说:“还是让容敏过来吧,我们处理不了。” “你不是说容敏受伤严重吗?”他问。 我苦笑,现在这个场面真的超出预料,现在没吓晕过去已经够对得起自己了。我也为自己的自私而羞愧,这里毕竟发生了血案,两个孩子很可能已经失去了父母,我还在这纠结自己是不是要扬名立万,也太不是东西了。 我给容敏打了电话,把地址告诉她,沙哑着说:“你快来吧,出大事了。” 容敏道:“我马上过去,你们先别妄动。罗稻你知道吗,解铃已经回来了,他在阴间的修行结束,我叫上他一起过来。” 我非常欣喜,赶紧说好。 放下电话,我和丁军在门口仔细观察,发现宋侃动不了地方,只能在热水里泡着。我们进到卫生间,把两个孩子抱出来。这时,两个小孩醒了,小女孩朦朦胧胧地说:“我要妈妈,我要找妈妈。” 丁军指指外面,我理解他的意思,这个凶宅已经不适合让孩子见到了,赶紧把他们送出去。 我和丁军抱着孩子出了大门,外面锁匠老马正在维持秩序,把看热闹的人劝走。 老马看我们出来,赶紧问:“丁警官要帮忙吗,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丁军咽了下口水:“老马,你先帮我照看两个孩子。” 小女孩彻底醒了,小手揉揉眼,哭着说:“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奶奶。” “你妈妈和奶奶呢?”丁军问。 小女孩说:“爸爸把奶奶和我接回家,然后我就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妈妈呢,奶奶呢?” 刚才在房间里我们并没有看到余慧慧和宋侃的妈妈,联想到客厅里和卫生间内大量的鲜血,能想到,她们两个人很可能遇害了。 杀她们的人,正是她们的好丈夫,好儿子。 宋侃杀了自己的老婆和他的亲生母亲。 第二十四章 净化 我们安置好孩子,又回到卫生间,这里血腥逼人,浓郁的血的味道让人头脑发胀。很难无法集中精力思考问题。 躺在浴缸里的宋侃一动不动,浴缸的水被鲜血染成暗黑色,看不清泡在里面的身体。仅仅从宋侃的脸部表情来判断,现在的他似乎特别虚弱,毫无反抗能力。 丁军考虑问题很仔细,我们站在卫生间外面。他对我说:“宋侃如果被从从寄生,是不是得经历一个特别漫长和痛苦的过程?像蛇蜕皮一样。我们现在如果什么也不做,姑息养奸,等这个怪兽换身成功,我们谁也制不了它。” 我说:“闹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还是等容敏和解铃来吧。他们处理这样的事有经验。” 我们都意识到现在很可能是从从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必须需要有经验的人来妥善处理。一旦报警,官面搀和进来,我们再想插手那就难上加难。 丁军作为系统里的人,听从我的劝解,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报告上级的念头。 等的时间不长,就听外面有人说话,声音熟悉,我们互相对视一眼,他们来了。 我们来到外面。看到锁匠老马拦住两个人,正是容敏和解铃。丁军赶紧道:“这两位是协助办案的,让他们进来吧。” 老马还真是尽职尽责,让开了路。有日子没见解铃,他比以往更清瘦,还别说,更帅了一些。叉木土号。 解铃和丁军都是成熟男人,就算以前有过矛盾,现在大是大非面前,两人都没有矫情。解铃和容敏一边往里走,丁军三言两语讲述这里发生的事情。 当解铃走到客厅,看到满墙满地的鲜血时,他也震惊了。 我们一起来到卫生间门口,里面的血腥气让容敏都有些动容。 “怎么会这样?”解铃喃喃。 他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呆在外面不要进来,他一步一步走到卫生间里,来到浴缸旁。此时,宋侃闭着眼,脸色苍白,似乎昏迷了,对发生的事无知无觉。 这时解铃做了个惊人的举动,他蹲下身,缓缓挽起袖子,居然把右手伸进浴缸的血水里。 我们谁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丁军忍不住说:“解铃,你要干嘛?” 解铃用另一手摆摆,示意不要说话。他的身体靠在浴缸边缘,右手全部沉浸在水里,似乎在摸索什么。我们看得这个揪心,宋侃就在他的旁边,这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起伤人。解铃简直是刀尖上跳舞。 好一会儿,解铃慢慢把手拔出来,浴缸里发出“咕咚”一声响,紧接着水面在疾速下降。这时我们才明白,解铃拔掉了浴缸底部的塞子。 随着水面的下降,逐渐露出了宋侃藏在水里的身体。 卫生间没有开灯,天窗插得严严实实,加上满墙满地的鲜血,整个房间充满了无法形容的黑暗和阴森。我在门口远远看过去,宋侃的身体有些发黑,又粗又厚,似乎不像是人类的身体。我的第一感觉是,宋侃头颅以下是一条巨大的蛆,蛆身上布满了黑色的毛。 不光是我,丁军和容敏都看傻了,他们完全没想到宋侃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现在所呈现出的状态,实在是太恐怖,太邪恶了。 解铃倒还镇定,他离宋侃最近,盯着他的身体看。 这时宋侃竟然缓缓睁开眼,咂咂嘴,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似乎是解脱和向往。 “你们来了。”他说。 丁军走了进去,来到浴缸旁边。现在的情形非常诡异,我又害怕又好奇,从内心来说不想错过这样的场合,我也走了进去。 只有容敏没有动,还站在门口。 离得近了,我才看清楚,宋侃现在的状态确实是非人的,模样和我刚才的第一感觉差不多,他的身体变成了类似蛆身形状的虫蛹,呈半透明的深黑色,薄膜外面长满了黑色的硬毛。透过外面这层蛹膜,能看到里面隐隐动弹的身体。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他正在孕育新的生命,时刻准备破茧而飞。 解铃道:“不能让它成功。后患无穷。” 丁军头上浸出冷汗:“怎么办?还是交给上级来处理吧。” “不行。”解铃说:“它现在这种状态,官面上根本不会把它当成罪犯来关押,很可能是送到什么秘密的研究所。如果它熬到成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阻止不了它,那时候估计会变成人间炼狱。” “那你说怎么办?”丁军道。 解铃沉默一下,缓缓说了三个字:“杀了它。” 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丁军口干舌燥:“如果宋侃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我作为第一现场的见证人,还是一名警察,很难向上级交待。” 解铃严肃地看他,没有说话,就是这么盯着他。 丁军让他看得毛了,苦笑一声:“好吧,你看着处理吧。” 解铃道:“这次我修为受损,进阴间修行,在那里请教了高人,又查阅了上古秘典,找到了一种对付神兽的办法。上古神兽和我们人一样,都是万物之灵,天地感怀而生。神兽也不是无懈可击,它有强时便有弱时,就像现在,好似我们人类得了重病。趁它病就得要它命。” 他说着,点手叫我:“罗稻,你过来。” 我走过去,他让我把右手食指伸出来,我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照做了,解铃忽然出手如电,在我指尖上用尖锐物扎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疼,就渗出了一滴浓浓的血。 他用手指一拂,那滴血到了他的指尖,解铃嘴里默默念了几句话,然后把这滴血抹在宋侃的额头上,血随指动,很快在他的头上画出一道鬼画符一样的图案。 解铃慢慢念道:“神兽非阴非阳,来自秘境,尘归尘,土归土,从哪来便要回哪去,不要埋葬他乡……”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尘归尘土归土都出来了。 还真别说,画完这个鬼画符之后,宋侃居然慢慢睁开了眼,嘴角咧起,像是在笑。他虚弱地说:“你们会后悔的。” 我们面面相觑,解铃道:“洗耳恭听,看看你有什么办法能改变我的主意。” 宋侃咳嗽两声,叹了口气:“你们总是管我叫兽,其实人才是真正的兽。我知道你们的名字,解铃,罗稻,丁军,门外那个女人叫容敏。解铃,知道我为什么要到古董铺找你吗?” “我一直想知道。”解铃说。 宋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它改变话题:“解铃,丁军,其实你们找我,是为了那个姓廖的警官吧。” 丁军陡然一震:“你……” 宋侃笑得很诡:“可以告诉你们,他的昏迷跟我有关系。姚家和宋家的命案也是我犯下的。我这么做是有目的。” “你想干什么?”解铃问。 宋侃说:“依你们人类的视角看来,他们确实已经死亡。不过依你们的智慧,对于死亡的理解还是太过狭隘。其实……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死。” 我们面面相觑,此时情形非常诡异,听着怪物在阴森的房间里讲述生死,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没死,”宋侃看着天花板说:“他们只不过去了一个更幽深更伟大的秘境,在这个秘境里他们的灵魂会得到升华。” “别说那些狗屁东西,我师父怎么了?”丁军暴怒。据我了解,他和廖警官是师徒关系,两人感情很深,情同父子。现在讲到了廖警官,正戳在他心窝子上。 宋侃缓缓道:“他们的灵魂现在就在我的眼睛里。” “什么?!”我们非常震惊,以为耳朵听错了。 宋侃道:“你们不了解我们的族类,就像我们永远也无法理解人类。”他的言语里竟然充满了佛祖般的慈悲:“你们看来我只会屠戮?只会杀人?你们并没有看到我的本意,那就是救赎。告诉你们,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净化人间。” “净化?”解铃喃喃。 宋侃说:“人类有相当大的罪恶,他们玷污了这方空间,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待救赎的。我们要从根本上洗涤你们的灵魂,净化你们的灵魂。你们不是总向往天堂吗,我就是带你们去天堂的使者。” “说什么屁话,我问你,我师父怎么了?”丁军大吼。 宋侃转动了一下眼睛:“杀人之后,我会提取他们的魂灵,摄在自己的眼睛里。我的眼睛,“他顿了顿:”就是一方天堂。他们的灵魂在我的眼睛里将会得到炼化和纯净。” “真是怪了,你想净化可以去杀那些坏人啊,一堆人渣满街横晃你不管,反而残杀无辜。”丁军冷笑。 宋侃动了一下脖子:“孩子,你的思维真幼稚,果然是生活在低次元里。不要用你幼稚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来评定其他智慧生物的行为。” 第二十五章 眼睛 “你们人类最渴求的莫过于长生不死。”宋侃说:“不过随着死亡枯萎的不仅仅是你们的肉身,还有你们的灵魂。而在我这里,每一条灵魂都会得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只要我不死,它们就会继续存在着。神许诺你们永生。而我提供它。” “地球上这么多人,你又能炼化几个?”解铃问。 宋侃笑:“你以为我们的族类只有我自己?还有更多的比我更强的同族,混迹在红尘里。我们的职责就是净化肮脏人间,恢复成上古的纯净。” “难道你是不朽的吗?”站在门口的容敏问。 宋侃说:“我当然也会死亡。当有一天,我面临你们概念里所谓的死亡时,我的身体会腐烂。包括眼睛。到那时,被炼化的灵魂们便会释放出来,寻找新的机遇重生,不管它们成为什么生命体,经过炼化的灵魂们都将是无比的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的。你们可以把我看成一台类似净水机的机器。属于神的机器,我净化灵魂。再随着我的死亡,把它们释放出来。一个我可以解救很少的人类,而千千万万个我,可以解救所有的人类。” “你还挺慈悲的。”解铃说。 宋侃说:“我们有自己的计划和步骤,丁军所说我们只杀好人不杀坏人,别着急,按照我们的计划,人类谁也跑不出去。” “那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你的同类?”我问。 宋侃闭上眼,不再看我们。只说了两个字:“多了。” 解铃叹口气:“你总说我们人幼稚,其实我看你们的境界也高不到哪里去。” “怎么说?”宋侃睁开眼看他。 “你说你们为了净化人间才杀的人,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解铃说。 宋侃没有说话。 解铃继续道:“你们可以这么做,但有个前提,不能违背我们人类的意愿。好比滚床单吧,虽然是你爽我也爽的事,但必须要双方愿意,不以违背对方意愿为前提。如果强行进入,那就是犯罪,不能用一句‘我都是为了你好’,来掩盖这种强盗逻辑。” 宋侃脸部的肌肉在动,道:“人类的认知很幼稚,有些时候理性的道理是讲不通的。上帝惩罚人类,用大洪水淹没世界,他可从来没和什么人商量过。” “妄测天心。”解铃说:“你们这些神兽就算比我们人类更进化一些,在境界上也不过如此。没有悲天悯人,众生平等的情怀,再怎么进化再怎么强大,也脱离不了低等的范畴。” 宋侃不再看他:“我不和你们耍嘴皮子。现在摆在你们面前是这样一个抉择,如果杀了我,那么姚家宋家包括廖警官,所有的灵魂都会为我陪葬,随之湮灭。” 空气顿时凝滞,大家面面相觑,这也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你说你在解救灵魂,为什么你在吸食人类灵魂的时候,会那么嗨呢?你到底是想净化我们人类,还是把我们人类当成你的毒品?”容敏提出一个相当尖锐的问题。 宋侃表情有些解脱,露出笑容,他的思绪似乎回到了很久远的故乡。他幽幽说道:“在我们那里,每个纪年都会举行一次盛大的狂欢,狂欢节上,我们会集体服用人类的生机气息,然后一起到达飘然通灵的境界。不过,像人类的毒品一样,我们吸食你们的生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人类的灵魂会因此寄生在我们的器官里,达到炼化纯净的目的。你们人类就像自然界中的一些特殊昆虫,通过这种方式吸引我们,然后把自己的种子寄生在我们的身体里,等我们死后,你们再破茧而出,形成新的生命。真的,很难说我们之间谁利用了谁,人类才是真正的寄主!” 丁军冷笑:“你还挺不情愿的。” 宋侃摇摇头:“这是自然规律的循环,是天道……我为什么会选择来到人间,从事净化的工作,因为,”他顿了顿:“我是一个殉道者,我是真正的信仰者!甘愿牺牲自己,来培育人类的新灵魂。” “你还挺伟大的。”丁军讽刺。 宋侃迷迷糊糊说:“你们慢慢商量吧。我太累了……” “怎么办?”丁军问我们:“有什么好办法处理它?” 解铃面色凝重,看看我们:“咱们四个人投一下票吧,你们都是怎么想的,杀不杀它?” 丁军深吸口气,看着宋侃,又看看满是鲜血的屋子,心情极度压抑。他摆摆手:“我不知道,别问我。” “你呢?罗稻。”解铃问。 我如果说杀从从,那么以后廖警官就会变成植物人,再也苏醒不了,他的家也完了,家破人亡。可如果我说不杀从从,那么多人命丧在它的手里,它日后如果羽翼成熟,还会有更大的危害。就这么把它放过去,于情不通于理不合。 这时,门口的容敏说了句话:“师兄,你过来。” 解铃过去,两人耳语了一下。解铃点点头,和容敏一起走了回来。 解铃摸着浴缸里宋侃的脑袋。宋侃闭着眼睛说:“有结论了?” “有了。”解铃平静地说。 容敏在旁边道:“不管你是人是兽,是神是仙,我们不看你的身份和理念,只看你当下做了什么!既然你杀了人,就要接受惩罚!” 宋侃笑笑,头颅以下类似虫蛹的身体不停颤抖,表皮一吸一呼,孕育在里面的东西像是要破茧而出了。 “动手吧,师兄,它在拖延时间。”容敏说。 解铃咬破自己中指,用自己的血在宋侃身上绘着鬼画符一般的纹理,从上到下。血液淋漓,笔划惊心动魄至于极点,解铃下指刚劲,笔锋交错,鲜血形成的符咒出现在鬼魅一般的宋侃身上,视觉冲击力相当的强。 解铃抓住我的手,不急不缓地问:“催灵石玩的怎么样了?” 我愣了,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还是说道:“挺好。” “嗯。”解铃点点头,忽然说:“借金刚身一用。” 我还没反应过来,脑子突然一晕,一道光芒从我和解铃相握的手心迸发出来。画在宋侃身体上的符咒开始闪耀,一定规律地忽闪忽灭。 宋侃极其痛苦,全身剧烈颤抖。他张开嘴,“啊~~啊”轻叫着,整个身体冒出浓烟。 他的嘴里突然发出另一个人的嗓音,我们一听全愣了,居然是廖警官的声音。 “小丁,我的徒弟,救救师父,师父好难受啊……他们要害死我啊,难受,全身难受,小丁快帮帮师父……”宋侃在用廖警官的声音呻吟。 一旁的丁军来回踱步,冲过来,一把抓住解铃,他的双眼充血:“住手!我师父还在它的身体里,你不能杀它!” 容敏拉住他的手,柔声说:“丁军,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可这只神兽必须得死,否则会有更多的人遭难,而且……” “别说了,”丁军抓住解铃的衣领:“住手!听见没有?我不说第二遍。” “它在影响你的心智。镇定。”解铃平静地说。叉斤扑号。 丁军居然想要摸配枪,容敏大惊,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以防丁军失去理智向解铃开枪。 丁军想了想,没有动枪,而是拿出手机,指着我们三人说:“你们会后悔的,我要让你们坐一辈子的牢。” 解铃笑笑,淡淡地说:“哪怕坐一辈子牢,我也不会让这只神兽继续为祸人间!” 浴缸里宋侃身上的烟雾越冒越盛,像是起了大火。他不断扭动,用廖警官的声音发出极为凄惨的叫声,形似虫蛹的身体在浓烟中显得无比狰狞诡谲。 丁军拿着手机没有拨号码,他看着对面的解铃。解铃一脸坦然,回望着他。 浴室里鲜血淋漓,气氛紧张,我们之间一触即发。四周安静。浴缸里不断冒出滚滚的烟雾。 “啊!”宋侃惨叫一声,身体发出爆裂声。 解铃忽然动了,他顺手在浴缸里猛然一捞,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好一会儿,烟雾散尽,染成黑红色的浴缸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宋侃的一颗头。他的身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有种感觉,从从走了。我无法定义它现在的状态,是死亡吗?我无法肯定。不过有一点我知道,从从已经离开了人间。 解铃缓缓伸开手心,展示出他刚才捞的是什么东西。 他的手心里,咕噜噜转动着两颗亮晶晶的半透明球体,里面充满了浑浊的沉渣,浮起浮沉,看上去就像是密罐玩具里的风雪世界。 “这是什么?”丁军惊疑。 “从从的两只眼睛。”解铃说:“它吸收的所有灵魂,全都在这里。包括你的师父廖警官。” 丁军苦涩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怎么才能让灵魂从里面放出来?” 容敏道:“我曾经催眠模仿过从从,进入它的境界,在催眠状态里,隐约感知到了一些事。从从的上面,还有一只更智慧的神兽,它在影响着从从的行为。现在也只有它,才能释放出这两枚眼睛里的亡魂。” “它在哪?”丁军赶忙问。 “它也有人间的身份,和从从一样,也寄居在人的身体里。”容敏说:“它现在寄居这个肉身的名字,叫王永福。” 第二十六章 夜探密室 这里的烂摊子交给丁军。他经历了整个过程,具体怎么把凶杀案向上级汇报,那就是他头疼的事了。 解铃把从从的两枚眼睛放在檀木匣中,他告诉我们。这种木质能够保存灵性之物。关于神兽的很多事情我们不知道,这两枚眼睛很可能会因为脱离身体而失去灵性,所以要谨慎处理。 我们出了房门,看到宋家的两个孩子还在走廊哭,一旁的老马搓着手不停地哄着。 大家心头压抑得厉害,这一家算是毁了。家破人亡。从从不管有什么崇高的理由,它无休止的杀戮,就足够天谴了。形而上的理论再伟大也不能以牺牲无辜人的性命为前提,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丁军通知了局里,他留下来善后。他告诉我们。时刻准备听电话。可能需要到局里录口供。解铃拍拍他的肩膀:“这里的事情,尤其是关于从从。不要泄露出去,不然会引起更严重的后果。至于怎么编,你是专业人士,你懂的。” 丁军心烦意乱,摆摆手让我们赶紧走,他对解铃说:“你答应过我,让师父恢复健康,这是你我合作的前提。如果到时候承诺的做不到,你可以想象我怎么对付你。”他顿了顿:“解铃。我会让你再无容身之地。” 解铃笑笑,不以为意,带着我和容敏从楼里出来。 天色已晚,折腾了一天,饥肠辘辘。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饭店,简单对付一口,接下来就要去找王永福。 按容敏所说,在王永福体内寄生着另一只神兽,而且更加智慧。那从从的死,很可能会惊扰到它。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以免出现想不到的意外。 吃饭的时候,我问解铃身体怎么样了。 解铃叹口气说:“虽然我下到阴间闭关,可总是思绪不宁,无法静心,始终为心魔所扰。二伯爷看我如此,便让我早点回阳,在下面呆着也是遭罪,还不如回来干点实事。你和师妹找到从从老巢,催眠进入它的境界,这些事我都知道了。我没想到这里会这么复杂,居然还出现了京都太秦的刺青世家。” “为什么日本人也掺合进来?会不会……”我说话留了半句。 解铃摇摇头:“不要总想着国家民族之间的阴谋论,跟哪国人没关系。我想从从之所以和日本人搀和在一起,关键的契合点,应该是那份人皮刺青以及上面奇怪的图案。饭一口口吃,我们先找到王永福再说。” 吃过饭,已经夜里八点,我们直奔王永福所住的小区。 在路上,容敏通知了凌琳,让她接我们。到小区口时,她已经到了。凌琳看到我们三个这副狼狈相,如丧家之犬,非常惊讶:“你们怎么了?” 其中波折和古怪实在是很难和她说清楚。容敏说:“我们发现那个猥琐男可能牵扯到别的案子,他最近还偷窥你吗?” 凌琳说:“最近少了,偶尔也有,比以前强多了。多谢你们,幸亏你们帮我出头,要不然我能被他烦死。” “注没注意到他今天是不是还在家里?”容敏问。 凌琳摇摇头:“应该还在家吧,今天下午他的窗帘后面还闪了一下。” 解铃让凌琳先回家,我们三个要去找王永福。凌琳看我们在,胆子也大了,非要跟着去看看。没时间扯皮,只好带上她一起去。进居民楼,坐电梯到了七楼,来到王永福家门口,我上去“咣咣”敲门。 敲了很长时间屋里也没人回应。解铃摆摆手:“别敲了,我找的人马上就来。” 我们在楼道等了一会儿,电梯门开,从里面走出个人,居然是铜锁。铜锁背着工具包走了过来,和我们打招呼。他一眼看见容敏和凌琳,竟然不理我,主动凑到两人面前:“两位美女怎么称呼?” 解铃拍拍他:“铜锁,先别忙着泡妞。我认识的人里会开锁的只有你一个,麻烦你快点把这个门锁打开,里面的人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 铜锁虽然狐疑,不过解铃的话他肯定是要听的。把包打开,取出工具,开始撬锁。 一边撬,他一边说:“罗稻,你们这些日子看样没轻折腾啊,有什么好玩的事怎么不叫上我呢,我都快闷死了。” 我说:“我们干的都是掉头的买卖,不想拖累你老人家。” “屁!”铜锁骂。 别说,他干别的不行,溜门撬锁确实内行,手艺不比丁军找来的专业锁匠老马差。时间不长,只听“嘎哒”一声,王永福家的门开了。 铜锁站起来收拾好东西,没有离开,站在我们后面好奇地看着。 解铃轻轻推开门,铜锁在后面耸耸鼻子,轻轻道:“好香啊。” 容敏看我,做了个手势,我顿时明白了。当时我们潜入从从藏身的公寓时,也闻到这么一股香味。这应该就是神兽的体香。 门里静悄悄的,大半夜没有开灯,什么也看不见。这里像是一座被遗弃的房子,可下意识感觉到似乎又有人还在。解铃指指我和容敏,示意跟着他进,让凌琳和铜锁留在外面。 铜锁非常好奇,心痒难耐,看着阴森森的屋子,想进去看看。 解铃第一个走了进去,我和容敏跟在后面。我们刚进去,铜锁拉着凌琳跟在后面,他站在门口说:“我不进,就在门里呆着,如果留在楼道,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解铃无奈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我们三人踮着脚小心翼翼往里进,王永福家是两室一厅,目测也就七十来平米。 进去是客厅,沙发、液晶电视、饭桌、冰箱,看起来没什么古怪的,一切都静置于黑暗之中。叉他向才。 我低声说:“好像家里没人。” “小心。”解铃说。 我们推开一间卧室,里面孤零零放了一张双人床,也不知是谁住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似乎很久都没人住过了。我们又来到另一间卧室前,门开了条缝隙。解铃刚要推门,我拦住他的手,他狐疑地看我。 我现在感觉很不好,这里太安静了,空气中飘荡着诡异的香味,似乎整座房子就是一个巨大的生物,正透过这仅有的一条缝隙在呼吸。 如果王永福真的被寄生了一种神兽,甚至比从从还要厉害,很可能接下来要发生的,就是一场恶战。 解铃示意我镇定,他缓缓推开门,里面没有开灯,一片阴森的黑暗。窗户上拉着厚厚的挡光窗帘,隐约能看到一个个家具的黑影静静矗立在黑暗中。匆匆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人的迹象。 解铃摁了摁墙上的开关,灯没有亮,显然坏了。后面忽然有人说话:“我这里有手电。” 我吓得一哆嗦,回头看,铜锁不知什么时候跟进来,他嬉皮笑脸地递上一根手电筒。 解铃真是无奈了,接过手电,打开光亮照进去。光斑照耀下,屋里显得很乱,地上乱七八糟堆了很多的书和杂志,架子上放着mini音响和一些cd光盘,还有随身听,桌上摆着一台组装电脑,旁边连着打印机,还有一台单反相机。屋里没有床,铺着榻榻米,在堆成小山的书籍杂志中间,用草垛成了一个人形的睡榻,上面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和从从的老巢一样,这里肯定是那只神兽休息睡觉的地方。 这只神兽和从从似乎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它太像人类里的宅男了,在这么屁大点的地方上网、偷窥、睡觉,从事日常生活的一切行为。 也不知是它本性如此,还是因为寄生在王永福的身体里,被这个肉身原有的思维方式给同化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王永福已经离开这里,房间是空的。 解铃走进屋里,用手电四下里照着,想寻找一些线索。可是扫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他来到窗边,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一阵风吹了进来,无比的酥爽。 味道实在是太浓了。 凌琳走进屋里,她愤愤地说:“这个猥琐男就是天天在这里偷窥我。我恨死他了。” 铜锁在旁边道:“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个美女出头啊。对了美女,住在这里的猥琐男会不会盗摄你的照片?你应该查查单反相机,找到证据,这样就能告他了。” 凌琳一拍头:“对啊,你真聪明。”说着,她拿起单反相机,打开后检查图片。 看着看着,她“啊”一声尖叫:“这是什么?” 我们赶紧凑过去看,单反相机里出现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一个女人捆在椅子上,手和脚分别绑在把手和椅子腿上。她满头满脸都是血,睁大眼睛,几乎睚眦俱裂,死亡这一瞬间的表情是极度的惊骇和恐惧。照片拍的特别好,角度、光线和抓拍的时机简直是专业水平,让人心灵受到极大的冲击。 看到这个女人,我心跳猛然加速,她正是王永福的妈妈。 第二十七章 又进绝境 照片上,王永福的妈妈是凌虐致死的。她绑在椅子上,血流如注,致命伤在头顶。其死状。和我们在从从藏身的佛堂里所发现的尸体是一样的。 凌琳手颤得拿不住相机。解铃接过来,一张一张翻看,照片里出现另外一个人的身影,他就是姚国琛。姚国琛实施了整个杀人的过程,他在虐杀王永福的妈妈,而王永福负责拍照,不知他们出于什么心理。把这个过程全部拍摄记录下来。 场面血腥,让人不忍目睹,解铃倒是很镇定,一直看到最后一张。 最后一张照片的场景看起来很熟悉,仔细看去,在场的众人都不禁头皮发麻。照片上是乱七八糟的杂志书刊、电脑、打印机……这不就是现在我们所在的房间吗? 照片上是姚国琛和王永福的合影,他们并排坐在墙下,脸色惨败。表情僵硬,背后的墙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人皮刺青。上面画着的图案正是类似太阳的图腾。 这两个人像是在参加什么邪典的仪式。 解铃看着照片,慢慢走到这面墙前,墙上空空如也,照片上的人皮刺青已经取走了。 他思考着。气氛压抑,我们谁也没说话。 铜锁好奇心很重,这里的一切都如此诡秘,他迫切想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地对我做眼色。 我现在哪有时间搭理他,装没看见。 解铃合上单反相机递给我:“拿着。这是证据。” 他来到桌前,打开电脑,黑暗的房间里屏幕发出莹莹绿光。我们进入系统,解铃操纵鼠标。查看硬盘的分区,里面空空如也,资料很少。打开浏览器,历史记录和收藏也都是空的,显然王永福离开这里之前,有意识把电脑里的东西删除了。 解铃问铜锁认不认识硬盘数据恢复的专业人士,铜锁赶忙说:“认识认识,交给我,只要硬盘没有物理坏道,应该能恢复。” 正说着,容敏突然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拔掉了电脑上的电源。电脑在没有关机的情况下,强行熄灭,屋里一片黑暗。 “美女,你小心一点。这是计算机。”铜锁说。 容敏表情严肃,指指窗外。我们透过窗看过去,窗外不远便是相邻的居民楼,对面的房间里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像是有人拿着小功率的手电筒,正在照着什么。 看到这个场景,凌琳惊呆了,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全身颤抖。 因为对面的房间,正是她所居住的住所。 我们在这里搜查的时候,有人秘密潜入到了凌琳的房间。容敏反应非常快,如果潜入凌琳房间的是王永福,我们打开电脑有了亮光,他肯定会觉察,幸亏容敏及时关掉了电脑。 解铃当机立断,他钻进桌子下面。拖出机箱,打开外壳,把里面的硬盘拔出来,随手撕下两页杂志,把硬盘小心包起来收好。让铜锁拿着单反相机,我们撤出来,准备去抓王永福。 解铃道:“我和师妹上楼堵他,你们三人在楼下守住路口。切记,看到他不要硬战,这个人非常危险,你们盯住他就好。” 我、铜锁和凌琳在楼前守住,解铃和容敏到凌琳家去堵那个不速之客。过了五分钟,解铃来了电话:“你们下面有没有异常?” “没有。上面什么情况?”我问。 解铃道:“我们来晚了,房间里没人,那个人已经走了。我们简单看过,屋里摆设没有动过的痕迹,不知道这个潜入者想干什么。你告诉凌琳赶紧上来,让她再检查检查房间,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挂了电话,我把情况转告给凌琳。凌琳都快吓死了,女孩子带着哭腔说:“我再不住这破地方了,明天就搬家。”说完,气哼哼上楼去了。 楼下只有我和铜锁。铜锁挎着相机递给我一根烟,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说话,默默地抽烟,想着过往的经历,感觉有点不堪重负,太累了。 铜锁有些烦躁,拍拍我:“走,陪我买包烟。” 反正王永福已经失踪了,一时无事,我和他溜溜达达来到小区门口的小超市。小超市还挺有规模,前台坐着一个大嫂,打着哈欠看电脑播放的韩剧。 有两个小孩正坐在角落凑着小脑袋玩着平板,一边玩一边叫。 我没有进。铜锁走进去买烟,等了一会儿他没出来,我看过去,他正在烟架上选着烟,拿不定主意。我忽然觉得不对劲,铜锁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衣服有蒙头帽,把他的五官遮得严严实实。这个人戴着一副墨镜,看不到长相。 这人给我很熟悉的感觉。他在铜锁的斜后方,正紧紧盯着铜锁挎着的相机。 我猛然惊醒,我靠,是王永福。他没有跑,竟然还在超市里买东西。 王永福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冰镇饮料,到前台结账,他一定认出了铜锁背的相机是他的!我赶紧藏在角落,紧紧盯着他,手心紧张得全是汗。 这个王永福好似狡兔,比从从要狡猾的多,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应该给解铃打电话。我手忙脚乱拿出手机,拨通号码,打了半天没人接,一看号码拨错了。 我满头是汗,心跳激烈跳动。王永福现在的装扮特别怪,像是套中人,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他买了饮料没有走,坐在杂志架前的椅子上,一边喝水,一边看着铜锁。 可怜铜锁还在选着烟,完全不知自己已被极具危险的神兽盯上了。 终于打通了解铃的电话,我把情况说了一遍,解铃道马上下来,让我和铜锁小心。 就在这时王永福站起来,走到超市门口,竟然把门关上。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前台的收银大嫂专注于电视剧没有察觉。王永福取出一根绳子,在关闭的大门把手上绕了两圈,打了死结。外人很难再把门打开。 现在情形极其凶险,再不做点什么就晚了。我赶紧给铜锁打电话。 透过玻璃门,我看到铜锁接通电话,我焦急地说:“别挑烟了,赶紧出来!” “怎么了?”他一边说一边从架子上拿起一包烟,向前台走去。 我深吸口气:“你在相机里看到的那个杀人凶犯,就在你的身边。” 铜锁明显脚步一顿,停住了,艰难地侧过头看向身边的王永福。王永福笑眯眯走过去,对着他说了一句话。隔着门,我无法听清说的什么,不过手机是开着的,话筒里的声音非常清楚。 “朋友,你的相机多少钱?”王永福问。 话筒里沉默。我看到铜锁愣在当场,表情紧张。我疼一样的呲牙,这不是很清楚地告诉王永福,相机是偷的吗。 好半天,铜锁才说:“不贵,三四千吧。”叉记低弟。 “哦,什么型号的?”王永福一边说一边摘下蒙头帽,露出脸来:“我也是摄影爱好者,想买台单反。” “这个……”铜锁翻着相机。 “你连自己买的相机是什么型号都不知道?”王永福问。 铜锁咽了下口水,笑:“朋友送我的礼物,拿到手还没几天。” “你朋友可真够大方的。”王永福说。他的语气平淡,可听来却充满了阴邪之气。 前台收银的大嫂说:“谁手这么欠?!怎么把门关上了?” 说着她从前台绕出来,要去开门。 王永福看着铜锁,虽然戴着墨镜,但能感觉出他的目光特别锐利,整个人散发着很难形容的阴森。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偷我的东西?你还知道什么?”王永福一连三问。 铜锁心理素质比我都差,被他这么一逼问,整个人都快跪了,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大嫂来到门前,看到把手被缠上,愣了一下,然后一边骂一边解绳子。这时,王永福自行从冰柜里取出一个铁罐可乐,走到她的身后,毫无征兆中突然出手,一罐子砸在她的后脑。 大嫂一声没吭,身体软绵绵倒在地上,血当时就喷在玻璃上。 超市里那两个玩平板的小孩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当时就吓哭了。隔着门听不到声音,只看到孩子在歇斯底里的哭,此时手机里“沙沙”一片,信号全无。 铜锁吓傻了,根本不知道反抗。也是,面对神兽,他想反抗也是白给。 小区里寂静无人,只有小超市的灯还亮着。王永福没有理会铜锁和那两个小孩,他看了看外面,用手抹了下嘴角,来到柜台前拿起一块抹布,居然旁若无人地蹲在玻璃门前,擦着上面飞溅的鲜血。 这人得冷血到什么地步? 第二十八章 地藏谛听 王永福擦完血,把昏迷的收银大妈拖到柜台后面,熄灭了超市的灯。光亮消失的瞬间,我最后看到的是。铜锁因为恐惧而惨白的脸。 我该怎么办?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无法对付神兽。冷静一点,我要把发生的事告诉解铃他们,小不忍则乱大谋。 大概五分钟后,解铃、容敏和凌琳赶了过来。解铃急问:“什么情况?” 我把刚才的事简略说了一遍,然后指着黑暗的小超市说:“王永福就藏在这里。” “里面还有谁?铜锁、昏迷的大嫂和两个孩子?”容敏问。 我点头。 “我们报警吧。”凌琳害怕了,她没想到事态能升级,已经牵扯到了刑事案。 解铃来到门前推了推。把手栓着绳子。他趴在门上透过玻璃看进去,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黑得很妖气,就算不开灯也不至于连丝光也没有。 容敏道:“怎么办?我们破门而入?” 解铃摇摇头,他把我叫过来,抓住我的手:“又得麻烦你了。” 我愣了一愣,解铃轻轻道:“借金刚身一用。” 我的大脑像是突然抽空,人晕头转向,容敏在旁边扶住我。恍恍惚惚,我看到自己的法身出现。莫名地穿门而过,飘进了超市里。 在解铃的法力支持下,我这次激出的金刚身,竟然珠圆玉润,金光湛湛,法相庄严。完全没有我自己释放时的粗糙和模糊。 金刚身的感知会反馈到我的身上,它的所闻所见,我都会感应到。小超市里寂静无声。我在黑暗中仔细聆听,感知到了声音。慢慢向后面飘去。 这间超市是由居民房改建装修的,把几间房子打通。前面是经营的店铺,后面是住房,包括两个卧室,还有个仓房。 声音是从仓房里发出来的。我顺着声音过去,来到仓房前。 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亮着灯。我心念一动,便飘了进去。 仓房面积不大,堆满了货物和纸壳箱,空出来的面积很小,形成一条窄长的过道。天花板上亮着昏黄的灯泡,透着一股迫人的压抑。 两个小孩包括铜锁都被绑了起来,嘴里塞着东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王永福坐在最里面,靠着大箱子,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脸上的大墨镜也没有拿掉,看不见他的五官和表情,僵硬得像死人。 我有点想不明白,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至于为了一台相机把自己陷入绝地?它这种神兽,杀人都不怕,还在乎那两张照片? 我的金刚身有点像雷达探测器,因为法力不足无法做其他的事,只能充当一双眼睛。 看到眼前这一幕,我心里有了数,心念微动,就要回归本尊。这时我突然感觉到气氛非常不对劲,头皮发炸,王永福居然慢慢抬起头,看向了我。 王永福戴着大墨镜,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他感知到了我的法身,正在用极为阴毒的目光盯着看。 不好!不安的感觉越来越甚,我急忙调用法身回归。 法身疾速后退,出了仓房,奇怪的是,王永福盯着我的感觉居然没有消退。他的目光像是粘连在法身上,不管我的法身怎么拐弯,面前挡着多少障碍物,他的目光都在紧紧相随,如附骨之蛆。 这种感觉不消退,我竟然不敢让法身回归本尊。他的目光像是专门用来跟踪的高科技隐形粘合剂,只要一碰,那种物质会粘在你的身上留下信号,很长时间不会褪去。这使得你在这个世界上无法遁形藏身,走到哪都会被发觉。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 这时我听到容敏说:“师兄,怎么了?” 我的全部感知都在法身上,本尊反而弱了很多。此时,我只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解铃没有应答。我的法身是在解铃的协助下释放出来的,带有他的法力。法身的感觉可能也会反馈到他的身上。 我听到解铃悠悠说:“师妹,里面的这只神兽让我想起一位老友。” “谁?”容敏问。 “谛听。”解铃道。 “那是什么啊?”凌琳好奇地问。 解铃说:“谛听是地藏王菩萨案前的通灵神兽。地藏王菩萨法相转世人间,谛听又是他的随行护法。谛听神力非凡,观一切众生,能觉察九天九幽之事,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无一不晓。《西游记》里就有关于它的故事,真假美猴王,上天入地谁也分不出来,还是谛听觉察体悟,先知其中缘果。” 凌琳都听傻了,透着崇拜:“解铃,你懂得真多。” 容敏道:“王永福身上寄生的神兽,难道就是谛听?” 解铃说:“谛听在地藏王的座前,我这次入阴还见过它,不可能是它。谛听号称无法妄神,它有这般神力,是经过十分复杂而漫长的修炼。王永福身上的神兽,应该有类似谛听的神通,但达不到谛听的境界。刚才,我借用罗稻的法身和它打了个照面,能感觉出来,它比从从要智慧很多,感知力特别强,有点难对付。” 就在这时,有人来到超市门口,拍着大门。我意随心转,下意识用法身看外面的来人。门外是一个穿着懒汉衫,趿拉着拖鞋的中年男人,他叼着烟拍门喊:“老婆子,开门啊,是不是又打麻将去了?” 我马上明白,刚才受重伤昏迷的女人是超市老板娘,那这位一定是老板了,这家超市是夫妻店。 他是凡人,见不到我的法身,可我不能总在这地方转悠。现在的感觉越来越糟糕,王永福散发出来的强大感知力,遍布了整个小超市,让我无法遁形,紧紧包裹在压力里。它的目光粘连在我的身上,挥之不去。 这时,放在柜台上的一部手机突然响了。原来是外面的超市老板给老婆打电话,他老婆的手机扔在台子上没有收起来,黑暗中发出绿色的萤光,“嗡嗡”响个不停。 男人有些焦躁,拿出钥匙插进锁眼,捅了半天,也没打开。门里的把手上被王永福栓了好几道的胶皮绳,他肯定打不开。 他慌了,又拍了两下门,里面没反应。他哆哆嗦嗦用手机报警。 这时,我听到解铃轻声说了一句话:“法身回归。” 我灵台清明,全身一颤,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自己已经站在超市外,法身回归了本尊。我抹一把额头,全是冷汗。 我们几个人站在超市的不远处,看着超市老板拿着手机报警。 “你怎么样?”解铃问我。 我说不出具体的感觉,就是难受,王永福的那股感知力竟然一直附着在我的身上,就算我法身消散,精神回归本尊,还是无法消除。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王永福像是在我的身边无处不在,可又没有具体的形象,他的目光粘连在我的灵魂深处,如同上帝的一双眼。 我如鲠在喉,偏偏还说不出话。 我退到一旁休息,头晕晕的,不停渗出冷汗,脸色也不好看。现在是夏夜,临近傍晚,天很热,而我却感觉到阴风阵阵,全身麻酥酥的阴冷。 容敏问解铃:“师兄,那个人报警了,我们怎么办?” “报吧,看看再说。”解铃说:“寄生在王永福身上的神兽比从从还要可怕,还不知道它想干什么,铜锁和里面的其他人质暂时没有危险。” 时间不长,小区外开来警车,下来一位老片警。超市老板马上凑过去,和他说着什么。老片警面色凝重,走到小超市门口拍了两下,没有任何回应。 老片警非常有经验,打着手电趴在门上,用很别扭的姿势往里面照,看到了扭结在把手上的绳子。 他赶紧跑回警车,和里面人说了几句话。车上下来一个小伙子,从后车厢取出铁钳,三个人在超市大门口开始捣鼓。 晚上买东西、遛弯的居民们三三两两凑过来看热闹,时间不长,门口围了一堆人。 我们混在其中,现在情况不明,王永福诡秘万分,还是先看看再说。叉边引圾。 警察干这个是专业,先把门开了锁,敞开一条缝隙,然后把钳子递进去,很艰难地把里面绳子剪掉。超市老板马上推开门,往里进,没走两步,被老片警一把抓住。 手电的光亮下,所有人都看到,在超市的地上拖曳了一条淡淡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柜台后面。 第二十九章 交换人质 情况很严重,派出所的片警应付不了当前的局面,老警察打电话通知分局刑警队。 超市老板和警察找到了昏迷在血泊中的女人,赶紧叫了救护车。超市老板哭着对警察说:“我还有两个孩子。他们会不会危险?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老警察让小警察在门口维持秩序,遣散看热闹的人。他用手电照明往超市里面去,边走边查看。 不远处的仓房里藏着神兽,不是凡人能对付得了,现在情况紧急万分。解铃走出人群,想进超市。被门口的小警察拦住。 这小警察估计才参加工作,一身的戾气,张嘴就骂:“看jb热闹,离远点。” 容敏冲解铃轻轻摇摇头,眼见得老警察越走越深,已经到了仓房的门口。叉沟节号。 超市里没有开灯,手电光亮在黑暗深处闪动。 周围看热闹的一传十十传百,周围居民都跑来了,超市门口人山人海。小警察声嘶力竭,看见人就骂,艰难地维持着秩序。根本别想驱散人群。 老百姓们像看大戏一样,瞪大了眼,盯着超市里面看,纷纷议论。 就在这时。忽然超市里传出一声惊叫。所有人看过去,只见老警察步步后退,手电的光斑中,仓房的门开了,铜锁和两个孩子走在最前面,他们全都倒绑双手,垂头不敢说话。他们身后,正是王永福。 王永福把蒙头帽戴好,配着大墨镜,看不见五官表情。他手里多了一把刀,站在三个人质的后面。 绑架劫持,是非常严重的刑事案件。老警察毕竟只是片警。根本没有应对的经验和策略。他颤抖着声音,劝王永福不要做傻事。 王永福很精明,他藏在三个人质的后面,躲在超市深处,刀架在孩子的脖子上,形势非常棘手。 这时,小区外警笛长鸣。来了四五辆警车。我碰碰解铃,我们看到丁军也来了。他眼睛血红,面无表情,混在刑警的队伍里。 现场人特别多,他没有注意到我们,跟着其他警察走进小超市。他们观察局势,在避音的地方商量着对策。 几个协警在驱散看热闹的人群,好说歹说才劝走小部分,还有更多的人留在原地看热闹,有的爬上树,有的翻上墙,居高临下看着。 解铃带我们走过去,有警察拦住我们,丁军看到了,和他们沟通一声,让我们过来。 他声音很疲惫:“又是你们。解铃,我发现你到哪里,哪里就遭殃。” “很正常。”解铃说:“就像粪勺子的工作领域是粪坑,我就是和这些诡秘凶险的东西打交道。” “别废话。”丁军说:“说说里面的情况,你们一定知道。” 解铃看看超市黑暗中的王永福说:“那是另一只神兽。” 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最后道:“从从两枚眼睛里困桎的灵魂,只有超市里的这只神兽才能放出来。” 丁军眉角一挑,看看王永福:“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有。”解铃说:“需要你们配合。” 解铃首先要警察驱散看热闹的人群,一个不要留。二是他会在超市里作法,不指望警察们帮忙,至少不要阻拦和捣乱。 丁军看着他,解铃回望着他。丁军点点头:“今天我担了天大的干系,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他转身走了,找刑警队的队长商议。 解铃看看里面的情况,表情凝重:“警察是不会让我们做的。” “那怎么办?”我焦急地问。铜锁陷入危险,我觉得自己有一定的责任,他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解铃道:“看看再说。如果不能写符咒施法,我也没办法,这是现在制约它的唯一手段。” “师兄,要不我们硬闯吧。”容敏说。 解铃摇摇头:“不行,这么多警察在这里。要同时对付神兽和执法人员,这个方案太凶险,如果我们也卷进了案子,会更麻烦。” 这时丁军走回来,脸色非常不好看:“解铃,队长不批准计划,让你们赶紧走。” 容敏皱眉说:“现在只有我们才能解救里面的人质。” “你这话千万别让我们队长听见,”丁军苦笑:“他的意思是,如果老百姓都能干,还要我们警察干什么。他和以前的我一样,非常不信神鬼,认为那些都是扯淡。他说你们如果不走,就以扰乱治安罪先拘起来。” 我们没办法,只好离开超市门口。容敏问:“师兄,怎么办?” 我和容敏全都没办法,目光灼灼看着解铃,等着他拿主意。 解铃抬起头观察了一会儿超市,指指超市的后面:“我们到后面看看。” 对啊,前门进不去,我们可以从后面翻进去。 正要走,忽然丁军冲我们招手,示意过去。我们来到他身旁,丁军说:“里面情况有变,那个王永福说,放人质可以,不过,必须给他找一个人来。十五分钟不见人,他就要杀人质。” “他要找谁?”我问。 “一个叫凌琳的女孩。”丁军道:“王永福说这个女孩就住在这个小区。” 说这话的时候,凌琳就站在旁边。她一听,顿时懵了,脸色惨白如纸。 丁军观察力惊人,看到我们表情有异,马上做出判断:“你们认识这个人?” 我声音苦涩,指了指凌琳:“就是她。” 丁军上下打量凌琳,看到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便柔声说:“你是凌琳?你别紧张。能不能告诉我里面的人为什么在找你,知道缘由吗?” 容敏拉着凌琳的手,把王永福曾经偷窥的事情说了一遍。 丁军摸着下巴沉思:“如果王永福是神兽寄生,那么它偷窥凌琳的目的就不应该是单纯的男女吸引。” 我恍然大悟,这一点还真没想到。在我的思维定势里,男人偷窥女人,一定就为了那点破事。丁军这一句话,打开了新思路。 神兽很明显在觊觎凌琳,如果今晚凌琳不是和我们在一起,而是留在家里,很可能现在已经遭难了。 凌琳吓哭了,躲在容敏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容敏紧紧抱着她,安慰她。 “小凌,你不要怕,”丁军说:“现在凶手叫你去,你藏着躲着不是办法。还有三个人质,在他的手里。我们会保证你的绝对安全。”最后一句话,他重重加强语气。 能看出凌琳心乱如麻,这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她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人质里有两个小孩。她可以不去,谁也不能强迫她,但良心让她无法回避。 容敏拉着她的手说:“琳儿,没事,有我在呢,谁也不能动你一个指头。” 解铃严肃地对丁军说:“你们接下来的行动,我们要全程参与。” 丁军回去和队里商量,好半天才过来说:“队长同意了,但你们不要妄自行动,也不能随便说话。” 我们跟着他到了超市门口,刑警队长对我们点点头,表情很冷漠,算是打了招呼。 他来到凌琳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你是凌琳?” 凌琳点头。 “一会儿我带你进去,里面凶犯要求什么你都不能答应,我们先看看他想干什么,再具体商量对策。”刑警队长道。 凌琳吓得嘴唇颤抖,她拉着容敏的手:“这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离开她。” 刑警队长摸摸前额,犹豫一下,对容敏说:“你一起跟着进来吧。” 其他人被警察拦在门口,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不过能听到说话的声音。 凌琳和容敏被刑警队长领到超市里面,离王永福和三个人质还有段距离停了下来。 王永福说话了,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凌琳。” 凌琳鼓足了勇气:“我在这里,你把他们放了吧。” 王永福声音沉静:“你到我这里来,我自然会放了这三个人。用你一个,换他们三个。” “你为什么找我?”因为巨大的恐惧,凌琳的情绪竟然有点失控,出现了歇斯底里的状态。 “我需要你。”王永福说。 接下来再没有任何对话,凌琳让队长带了出来。警察们简单商量了一下,做出初步的计划。答应王永福的要求,用凌琳交换三个人质。 据里面的情况,王永福没有别的武器,只有一把刀,危害性不足,这就提供了救援抓捕的条件。在交换人质的过程中,可以进行救援,救下所有人。 具体的细节,刑警队在紧锣密鼓的商议,他们对于这种劫持案非常有经验,敲定每一个细节。 “你们觉不觉得有点怪。”解铃忽然说。 队长不耐烦地看他,摆摆手说:“无关人员别在这里捣乱。” 解铃对队长说:“你们怎么不想想这个问题,王永福并没有提出让自己出逃的条件,比如让我们为他准备交通工具什么的。就算他成功交换了人质,挟持了凌琳,可他面临的还是绝路,无法逃脱。绝境中,他置换了人质,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三十章 魂来兮魄去兮 队长目光炯炯看着解铃,严肃地说道:“我告诉你意义是什么。王永福是典型的宅男,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头脑不笨。但是无法适应社会,只好将自己关在房里。在家里打游戏上网,和现实完全脱节,但不满足于沉浸于幻想,偶尔也会情绪爆发。这种人几乎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对现实中的人造成危害,但负面情绪积累久后就会向外宣泄。据我所知。王永福经常用望远镜偷窥凌琳,甚至还用相机进行拍摄,这种病态的行为说明他对凌琳有着很深的欲望和性幻想。现在他挟持人质,做出极端的事情,就是为了能和自己的女神,也就是凌琳在一起。” 还别说,队长分析的合情合理,几乎挑不出一点漏洞。 队长看向凌琳,语气缓和:“小凌你放心,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绝对不会让你陷入凶犯的魔爪。但前提是,你必须配合我们。” 解铃在旁边轻轻叹口气。队长不理他,他觉得和解铃解释这么多都是浪费口水。 “师兄,你怎么看?”容敏低声问。 解铃道:“如果王永福体内没有寄居的神兽。警察这番分析可以说滴水不漏。但现在我们面临的敌人不是发情的宅男,而是狡诈的神兽。我大概已经猜出这只兽想做什么了。” “它想干什么?”我紧张地问。 解铃沉默一下道:“和从从选了宋侃一样,王永福体内的神兽想要换寄生的宿主了。”他顿了顿说:“它看上了凌琳的肉身。” 凌琳虽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可从我们话语里她能感觉这件事诡异莫名,非比寻常。 解铃这么一说,凌琳更是害怕:“我,我该怎么办?” 解铃道:“王永福体内的神兽在挟持人质之前,估计早已想好了退路。那就是,寄生在凌琳的身体里。抛弃王永福的身体,这样,它就能轻松解开现在的死局。凌琳已经被它惦记上了,早晚是个事,我们面临的局势很棘手,最好的办法是一劳永逸,解决掉这只神兽。” 他是我们的主心骨,大家都等着他拿主意。 这时,队长走过来,对凌琳说:“小凌,一会儿我带你进超市,和凶犯对质。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别紧张。按照他说的做,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凌琳根本不信他们,她知道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警察的能力。她面色晦暗,非常害怕。 解铃道:“我们和凌琳说两句话,交待她一些事。” “别耽误时间了。”队长说。 我们和凌琳来到旁边没人的角落,解铃说:“凌琳,你相不相信我?” 他的语气真诚沉稳,我从来没见过解铃这样说话。 凌琳现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这一晚上经历的事情,几乎把这个姑娘压垮了。她点点头,低低地说:“你是容敏的师兄,我和容敏是好姐妹,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 解铃突然做出个举动,我看呆了。他居然把凌琳揽在怀里。紧紧抱住。我看的咽口水,他想干什么?我偷瞄容敏,容敏站在黑暗里没有说话,看不清她的表情。 凌琳吓了一跳,没想到解铃这么大胆。解铃的拥抱既温暖又有些不讲理,她瑟瑟发抖,像是小鹌鹑一样靠在解铃结实的胸膛上,没有挣扎。 解铃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温柔地说:“不要怕,有我们在,不要怕……” 凌琳闭上眼睛,紧紧靠着解铃,居然伸出双手回抱解铃的腰。女孩的表情像是得到了极大的安慰,恐惧的神色渐渐平静。叉岁私号。 这时,解铃抚摸长发的手忽然在凌琳脖子的穴道上重重掐了一下。凌琳在无知无觉中,头一软,人顿时陷入昏迷,要瘫软在地上。 我看的大吃一惊,正愣着,解铃低声说:“师妹,帮我扶住她。” 容敏从黑暗角落走出来,她面色平静,扶住了昏迷的凌琳。 解铃看着我们说:“一会儿凌琳要进去面对神兽,那只兽很可能会寄生夺舍。事急从权,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解铃讲了自己的计划,他要先一步把凌琳的魂魄摄出,只留下一尊躯壳肉身。他看着我说:“罗稻,接下来就需要你帮忙了。” “你说。”我紧张地看着他。 解铃道:“我需要你的金刚法身。” 他告诉我,让我的法身暂时驻在凌琳的肉身里,狸猫换太子,代替女孩去超市涉险。一旦神兽有所动作,解铃和我一起对抗它。 这个计划匪夷所思,胆大包天,也就解铃能干出来。 我正犹豫呢,解铃和容敏已经开始干了。容敏对解铃言听计从,在拿主意的时候,只要解铃定出计划,她绝不乱插嘴,百分之百的执行。 解铃咬破中指,挤出血来,在凌琳白皙的脖子后面画了一道鬼画符,又在凌琳的双眉之间点了一个血点,再挤出几滴鲜血,抹在凌琳的双唇上。 此时的凌琳显得很是妖魅,双唇和眉头都染着鲜红的血。解铃右手做法印,轻轻按在凌琳的额头,开始诵经。声音低沉徘徊,黑暗的晚上,听来有些阴森。 解铃又从包里取出一挂风铃,轻轻摇动,铃铛作响,他低低说:“魂来兮魄去兮,身幽隐兮玄渊兮,凌琳魂魄无路去,听从铃声到客家。” 话音一落,忽然平地起了阴风。这股风非常阴冷,吹得我遍体生寒,像是到了寒冬腊月。解铃手里的风铃随风而响,铃铃不停。 他凝眉看着铃铛,等声音停止时,他拿出一张黄色的符咒贴在上面。 “凌琳的魂魄暂时摄在铃铛里了。”解铃有些疲倦:“罗稻,坐到水泥台上。” 此时的气氛很诡谲,我有点害怕,还是听他的,坐在旁边花坛的台子上。解铃把铃铛放回包里,然后坐在我的旁边,拉住我的手,说了一句:“借金刚身一用。” 我还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顿时天旋地转,进入观照定境之中。我的法身出来了!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容敏的怀里。我抬眼看了一圈,看到了解铃,和坐在他旁边的我。 这种感觉很奇妙,没有借助镜子,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顿时明白了,现在我已经进入凌琳的肉身,我在顶替她。 情形匪夷所思,超越认知。此刻,我虽然占据了凌琳的身体,感觉却很怪,并没有她肉身的感知。怎么形容呢,我还是我,只不过在外面套了一层凌琳的人皮薄膜。 我听到解铃在耳边细细的笑声:“罗稻,你这种情况不算夺舍,但也要秉持自己的道德底线,不要趁着我们不注意,猥亵人家女孩的身体。” 他说的我面红耳赤,可偏偏是法身,又说不出话来。 解铃的本尊刚才没有张嘴,他所说的话可能是用某种法力传来的。 解铃冥冥中在耳边叮咛:“罗稻,一会儿容敏会陪着你一起进去,见机行事。别害怕,你的法身也蕴含了我的一部分法力和神识,我们共用一体。我不会让你单独去面对危险的怪兽。” 这时丁军走了过来,对我说:“凌琳,你脸色很差,没事吧?” 解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法力不足,无法出声,点头示意就好。” 我看着丁军,点点头。 容敏在旁边道:“我要陪着她一起去,要不然我们谁也不去。” 丁军见识过容敏的武力,说:“好吧,不过一切行动听指挥。”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我和解铃的本尊,此时我们两人的肉身坐在花坛台上,拉着手,像是依偎在一起。丁军的表情很怪,他带着容敏和我所附身的凌琳来到超市门口。 队长完成了部署,他沉声对我说:“小凌,你别紧张,一会儿我们会保护你的。” 我们一起进到超市里面,灯坏了,不知是不是王永福搞的鬼。超市里很黑,透着一股森森的冷意。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两个孩子和铜锁站在不远处,后面是王永福。 王永福缓缓抬起头。他非常精明,藏在人质的身后,只露出戴着大墨镜的脸。 他的眼神非常锐利,透过黑暗射过来,看到了我。 我心里一紧,心脏狂跳,心说坏了!千算万算漏算了一样东西。 刚才我曾出法身进仓房窥探王永福,被他的目光粘连,那种感觉随着法身一直粘到我的本尊肉身。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这种感觉淡然了很多,被我忽视了。 现在,和他面对面站在一起,随着他的目光像刀一样射过来,我全身一紧,心跳加速。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他已经看透了凌琳肉身的假象,直刺我的法身! 第三十一章 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想怎么交换人质?”队长对王永福说。 王永福道:“让凌琳过来,我自然会放了这三个人。” “不可能的。”队长说:“我倒有个建议,凌琳向你那走,同时你把三名人质放了向外面走。” 王永福在黑暗中笑:“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凌琳。你过来,你知不知道我观察你已经很久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想和你说说话。只要你过来,我马上释放三个人质,绝对说到做到。” 解铃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字:“去。” 现在的凌琳不是凌琳,而是由我法身控制的肉体。我迈开脚,向王永福走过去。队长没想到我会自主行动。赶紧拉着我的手,低声说:“小凌,不要莽撞!” 我甩开他的手,继续向王永福走过去。 我能感觉到,王永福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他的目光锐利可怕。 此时静极了,落根针都能听见,气氛紧张压抑。我缓缓走向王永福,本来距离就不长,很快来到了他的面前。 王永福看着我,还算说话算话,把刀从孩子的脖子上移开,说了一句:“你们都走吧。” 铜锁和两个小孩如蒙大赦,跑着出去。跌跌撞撞回到安全的地方。 和王永福如此之近的对峙,还是第一次。蒙头帽下,他露出的脸庞边缘非常僵硬,甚至有些苍白,看上去像是一具尸体。 我心怦怦乱跳,难道真正的王永福已经死了? 王永福抬起头,脸被大大的墨镜遮盖,不见双眼,但能感觉他在看我。他并没有暴起伤人的打算。刀尖朝下,两根手指玩一样捏着刀把。那意思是,拿刀不过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行为。 此时此刻,我如果转身就跑,逃脱的几率是很大的。 可现在和王永福对视,我感觉到这个人身上蕴藏着很大的魅力,说不清楚为什么。跑不是目的,目的是如何解决掉这只神兽。这时,他说道:“凌琳,跟我走吧。” 我不会说话,用眼看着他。 后面的警察不断给我发着信号让我离开,可我没有那么做。我对着王永福点点头。 王永福拉起我的手。向超市里面走去。警察动了,他们抓住这个时机,一起涌了过来。王永福回头看看他们,把刀重新架在我的脖子上,刀刃很快,我脖子割开伤口,流了血。王永福冷冷道:“谁也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他劫持着我,来到超市里面的仓房,把门打开,一起走了进去。 他把大门关紧,插销插好。做完这一切,他坐在一堆纸箱子上,居然把刀扔在一边。气喘吁吁,显得非常忧郁。 外面响起脚步声,整个仓房已经被警察包围。对于王永福来说,这里就是死路。 房间里气氛压抑,王永福像是得了重病,他从纸箱滑落到地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灯泡嘶嘶的响声。 外面传来警察的声音:“里面的王永福听清楚了,你已经包围,无路可逃。释放人质,投案自首是你唯一出路。现在给你机会,赶紧把门打开,释放人质……” 王永福靠在墙上,仰首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泡,好长时间没有动。他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关于我,你都知道什么?”忽然,他问出一句话。 我不会说话,直愣愣地看着他。 王永福看我:“你是凌琳,又好象不是她。没关系,我时间不多了,不管你是谁,我都需要你。” 我快速眨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王永福勉强撑起身子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昏黄的灯光下,他慢慢揭下了蒙头帽。我心跳加速,知道他要揭穿自己最大的秘密。 王永福又摘下了墨镜。 这副大墨镜拿下来,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我这么一看,吓得倒退了两步,心脏狂跳,惊骇地张大了嘴。 王永福没有眼睛! 他不是眼睛瞎了,而是根本就没有眼睛这个器官。王永福的脸上是重重叠叠的大块褶皱,像是老皮一样多层堆积,从额头一直堆积到嘴部上端。也就是说王永福至少没有两个重要的器官,眼睛和鼻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皱皱巴巴的硬皮。 我明白了,他之所以戴着墨镜,并不是遮挡眼睛用的,而是为了掩盖自己没有眼睛。 可为什么他没有眼睛,我却偏偏能感觉到他在看我呢?而且目光非常锐利。 现在我能判断出一点,就算王永福没有人类的眼睛,他至少长着类似人眼的采光器官。这种器官可能超越我的认知,无法想象。 “看到了吗?”层层皱褶下,那艳红的小嘴一张一合,王永福对我说。 “我是人类山海经里描述的一种上古神兽。”王永福说:“我的名字叫猼訑。你一定惊讶我为什么没有眼。我不是没有眼睛,而是长在了别的地方。” 说着,他脱下外衣。王永福里面穿着一件跨栏背心,他长得很结实,胸部和背部高高隆起,肌肉发达,已经不能用健身来形容了,看起来像是半兽人。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项链,珠子很大,藏在背心下面,能隐隐看到圆形的形状。 他把项链从背心里拿出来,我顿时惊住。这串项链居然是人的眼球。黑白瞳仁,外面布满血丝。这些眼球不是圆形的,而是形似尖锥,给我的感觉是,王永福在取人眼球的时候,顺带一起摘除了眼球后面的神经线。 这些眼球被串联在项链上,眼球之间互相碰撞,导致它们看向的角度不同,居然透出了各种各样的眼神,诡异到令人窒息。 都说画龙点睛,有了眼睛,这幅画像就活了,甚至不用画其他的部位,只是单单在纸上画出两只眼睛,看的人也能自行脑补出一个带有表情的人物像。 王永福脖子上的眼球项链就是这种感觉。在我看来,他脖子上挂的不是单纯的眼球,而是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类灵魂。 王永福还在继续往下脱衣服,把最后一件贴身的背心脱掉。 他的身体上布满了细细的绒毛,活像兽类,他转过身,我看到了他的后背,更是无比的惊骇。 后背上布满了人的指尖,密密麻麻,少数能有几十个,这些指尖是从他的身体里透出来的,却没有捅破外面的皮肤,就像长出来的怪异的瘤子。看到这一幕,我的感觉是,他的身体像是带着厚膜的牢房,关在里面的人要挣脱出去,他们想用手指捅破厚膜,时间就凝固在他们挣扎的这一刻。 整张后背透出来的负能量压人的心魄,好像一幅哥特风格的后现代恐怖画作。 王永福转过来,对我:“凌琳,我非常痛苦,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不断吸食人类的生机气息才能维持我的生命状态。我背后的这些指尖,都是体内的冤魂想挣脱而形成的。现在,我的这个身体已经衰竭,不足以维持我的生命,我想要换一副躯壳。” 他说的果然和解铃预料的一样,神兽要更换寄生的肉身了。 “你一定做出了判断,是的,我要用的下一副躯壳就是你的身体。”王永福对我说。 他说话的时候,脸部的层层皱褶也随之抖动,像是一只怪异的乌贼趴在他的脸上呼吸。 “你不要害怕。”王永福温柔地说:“我是神选出来的殉道者,我来到人间是有着很崇高的目的,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只要能完成神给的任务。”说着,他伸出手撩了一下我耳际的发鬓。 我浑身麻酥酥的,非常害怕,赶紧后退一步。 王永福说:“凌琳,你是我这个殉道者选出来的肉身。这是神赋予你的伟大责任和义务。没有我,你或许忙忙碌碌一世,嫁人生子,蹉跎一生,形如尘埃,不值一提,在这个世间连一朵水花也激不起来。而如果你做了我的身体,某种意义来说,我们的生命就融合在了一起,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你将体验到更伟大更绚烂的生命,那是超越人类无法想象的境界!到时,你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得不说,王永福太善于煽动气氛了,他的语气他的口吻,循循善诱,带有极强的蛊惑性。叉岁团亡。 “我现在的这个身体,宅男王永福,”王永福说:“我当初寄生在他的身体里,没有任何的强迫,是他自愿的。他觉得他这一生无比失败,比渣滓都渣滓,他对生命甚至对人类的未来已经丧失了信心。而我的出现,拯救了他。他的生命和我融合在了一起,他摆脱了低劣的人生,进入到伟大的生命境界。你也来吧,凌琳,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向前迈了一步,不由分说,把我揽在怀里。 第三十二章 邪羊 门外警察的劝诫声不断传来,王永福根本就不搭理,把我搂在怀里,深情地“看”着我。他没有眼睛。我却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和无比深邃的眼神。 他伸出手轻轻抚在我的脸上,从额顶到下巴,说来也怪,他的举动透着温暖和安详。他虽然有鬼魅一般的恶脸,我竟生不出恐惧心,随着他的指尖滑动。我眼睛发沉,想要睡觉。 我觉得困乏无比,眼皮像粘住了一样无法打开,耳边依稀传来王永福温柔低沉的声音:“你累了,睡吧,醒来以后我们就会融合在一起,你将会变成一个新的人类,你将接触到最高境界的神。” 我知道不对劲,努力想睁开眼,可是怎么也睁不开。在恍恍惚惚的时候,我隐约看到眼前站着一个怪兽,这是只半羊人,头顶左右两边顶着大犄角,羊的脸庞,没有眼睛。脸被厚厚的毛所覆盖。它像人一样双腿直立站在地上,两只手就是两只羊蹄,全身健壮,遍布羊毛。 这样的一个怪兽,我第一反应竟然是,帅!帅到了极点!虽然不是人,却是一件精致的大自然艺术品,每个部位都很协调,比例完美,全身邪气凛然,既有人的架构,又有羊的魅力,充满了邪恶的气质,美的让人想跪在它的脚边,吻它的脚趾。 我看到在这只半羊人的脚边,躺着一具尸体。正是王永福。 王永福已经恢复成了人的模样,胡子拉茬,小鼻子小眼,长得像韩国人。气质里透着猥琐和落寞。他脸色苍白,身体僵硬,没有任何生气,他现在就是一具被神兽像垃圾一样抛弃的肉体。 解铃在我耳边轻声说:“神兽猼訑已经显出了原型。” 我心猛地一颤,对啊,解铃还在我的身边。我顿时有了底气。 神兽猼訑轻轻抚摸着我,两只蹄子一样的手搭在我的肩膀,猛地用力一扯。我感觉全身巨震。看到凌琳肉身的边缘产生了一道人影,随着猼訑的拉扯,这道人影竟然从中劈开,就像一刀从上到下砍断了凌琳的身体。 随着人影的裂开,猼訑这只半羊人开始往里进。我一下明白过来,它打开了凌琳的身体,要钻进肉身来。 人影的开裂,让我的法身顿时暴露出来。半羊人猼訑明显感知到了,没有眼睛的羊头紧紧“盯着”我。 它僵在当场,我无法解读此时它的想法。这个神兽无眼无鼻,不见表情,诡秘至于极点。 忽然听到解铃在耳边说了一句:“就是现在!” 恍惚中我看到,一个类似解铃的影子从我的法身里遁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凌琳的肉身,来到猼訑的身后。他出手如电,在猼訑的后背上快速用手指运动,画出了一道看不见的符咒。 指停画成,猼訑极度痛苦,它朝天一吼,酷似山羊叫。仓房上面的灯泡闪了两下,“啪”一下灭了,整个房间陷入阴森的黑暗中。 解铃在我耳边道:“快出来!” 我心随意转,法身一动,从凌琳的肉身里出来。法身可以观照周围的情景,不必像人一样用眼睛去看。我观到猼訑的背后被解铃写了一道长长的鬼画符,使它动弹不得。解铃随手一推,把毫无反抗的猼訑推进了凌琳的身体里。 随即分裂成两半的人影开始闭合,把猼訑封在里面。现在的情形说不出的玄妙,猼訑原型本尊又高又大,又壮又猛,却被封在一个娇小的女孩身体里,却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它扬起羊头,看着我,狂吼了一声。下一秒钟,凌琳肉身外的人影完全闭合,不留一丝缝隙,把它关在里面。 仓房里的异响,传到了门外。警察们再也按捺不住,踹开外面的大门涌了进来。现在房间里的情形是,我和解铃都以法身灵体存在,他们看不到。凌琳痴痴傻傻地站在原地,王永福的尸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警察们马上把凌琳保护起来,数道手电光芒照的仓房亮如白昼,队长用对讲机叫着法医,场面乱得一塌糊涂。 容敏从外面进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凌琳没事,拉住她的手。 我听到队长用手机向上级报告:“……场面已经控制住了,人质没有受伤,绑架案圆满解决……对,圆满解决,凶手已经死了,现在法医正在勘验现场……” 解铃在我耳边轻声说:“法身回归。” 我们的法身灵体一起飘到外面,回归本尊。我睁开眼睛,看着黑茫茫的天空,刚才在仓房经历的一切,恍惚如大梦。真是如梦如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解铃站起来伸个懒腰:“没事吧?” 我已经恢复了常态,赶忙道:“我没事,凌琳怎么样?” 解铃道:“她的三魂七魄被我收好,而肉身暂作监牢,封印住神兽猼訑,它出不来了。” 情形有些古怪,甚至说是黑色幽默,猼訑本来想寄生在凌琳的身体里,现在它如愿以偿,但结果却诡异万分,这个肉体反倒成了封印它的监狱。 我们一起走向小超市,容敏拉着凌琳的手走了出来。门口不但有警车,还停着救护车。有人劝凌琳到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还有警察追问着她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 凌琳低着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谁问也不说话,任由容敏拉着手。 这时,丁军从里面出来,拦住我们说:“小凌刚经过这样的事,情绪不稳定可以理解,不过也希望她能协助我们的工作,把当时的情况做一下笔录。” 容敏说:“丁警官,你让她先休息,缓一缓可以吗。等她情绪稳定了,我陪她到警局去。” 丁军叹口气,摸摸头发,知道继续逼问非常不近人情,他点点头:“好吧,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我们三人陪着凌琳走出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铜锁正蹲在地上,叼着烟。 看到我们来了,他挎着相机走过来,把相机拿给我们看:“就为了这破玩意,我险些把命搭上。” “对不起,铜锁,”解铃非常真诚:“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铜锁已经从吓得尿崩的状态恢复过来,大大咧咧说:“我大风大浪经的多,这才哪到哪。不过,你们欠我一个人情,必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要告诉我。” 解铃点点头:“告诉,肯定都告诉。”他对容敏说:“下面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师妹,咱们要借用一下凌琳的住所了。” 我们几个人回到凌琳的家。在路上我简略的把关于神兽前前后后的事,告诉了铜锁。虽然还有许多细节没说,可铜锁听得几乎惊呆,他不住地说:“太扯了吧,太难以想象了。” 进到凌琳家里,把灯打开,我们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漫长的一天,经历的太多了。 我的神经从始至终是绷紧的,现在瘫软在沙发里,真是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休圣木弟。 铜锁倒是跃跃欲试,他指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凌琳说:“她的身体里现在就关着本来寄生在王永福肉身里的那只神兽?” “对。”解铃说。 铜锁咽了下口水:“这么说,超市里那个可怕的怪人并没有死,只不过换了个身体,变成了凌琳?!乖乖隆地咚,你们玩的也太大了,我想都不敢想。” 解铃看着凌琳出神,说:“现在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把凌琳体内的神兽处理掉,然后赶紧让凌琳的魂魄回归。魂魄离体时间长了,会很麻烦。” “你说的处理掉,是把它杀掉?”我问。 解铃道:“我很头疼该怎么办。处理它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们回到属于它们的地方,可这些来到人世的神兽却像殉道者一样,抱定了牺牲的决心,不完成任务誓死不休。” “它们的目的就是净化人间?”铜锁说。 解铃点点头。 铜锁说:“我们能不能别急着否定它们的作法,我倒觉得净化着试试看没什么不好。现在说是文明世界,可地球上战乱纷争、人性诡诈、掠夺资源、杀戮仇恨还是不少,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国家和地区,正在上演着残忍的屠戮。人类历史发展几千年,我看人这东西越活越回去,物质是大发展了,可精神领域依然和几千年前没什么区别,甚至我说句过分的话,比几千年前的精神境界还要倒退很多。与其看着人这么瞎折腾,不如借助外力重新洗牌,像当年诺亚方舟一样,洗涤人间,重塑红尘。” 容敏在旁边冷笑:“如果这些神兽要拿你开刀呢?先要把你的灵魂洗了呢?” 铜锁道:“我举双手双脚赞成,我的灵魂它们可以随便净化。我对自己有深刻的认识,一身的臭毛病,有时候我都讨厌我自己,如果真的有外力能炼化一下我的灵魂,我还乐不滋呢。” “你的思想有些危险了。”解铃说。 第三十三章 破障 铜锁打了个哈欠:“我也就是说说。今晚折腾得不轻,挟持在超市的时候我神经都快崩断了,现在终于安全,我累了。去休息了。” 他也不管那么多,自行走进凌琳的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客厅里,我们三人看向凌琳。 “师兄,接下来怎么办?”容敏问。 解铃挠挠头说:“损了修为之后,我的身体就越来越乏力。刚才作法困住神兽,已耗尽我的神思。师妹,你和罗稻今晚先看住它,等明天我们在想办法。我琢磨琢磨怎么处理它比较好。” 容敏点点头:“师兄,你去休息吧。” 解铃进到里屋去了。客厅亮着灯,我看看容敏,现在气氛有些压抑,我们都没有交谈的欲望。经历了这么多,大家需要静一静。 容敏盘膝坐在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口,像是在打坐,女孩气如磐石,进入了定境中。 我坐在单人沙发上,想睡又睡不着。对面是液晶电视,本想打开电视消磨时间。可容敏正在打坐修行,我还是不要扰她为好。 凌琳斜靠在容敏的旁边,昏昏欲睡,她现在的表现像是一尊傀儡,痴痴傻傻的。神兽猼訑被封印在她的身体里,折腾不起来,应该没什么危险。 我心很累,脑子也乱,困意渐渐上头。正迷迷糊糊打瞌睡时,忽然耳边传来叮咛的说话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罗稻。” 我本来迷糊着,名字被人一叫,我打了个激灵,坐了起来。 此时客厅的灯光惨白,我环视一周,打坐的容敏,昏睡的凌琳,也没什么异常的。客厅里寂静的感觉像冷空气般堆积,又像沼泽底层的死水一般无法流动,我感觉很不舒服,似乎有什么不祥之物孕育在其中。 我揉揉太阳穴。走到墙边。把客厅的灯关上。光线刺眼,让人无法静心入眠。我只想快点入睡,熬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回到沙发上,我半靠着,闭眼出神,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罗稻。” 我猛地睁开眼睛,这次扑捉到了声音的来源,我看过去,心脏狂跳。声音居然来自凌琳。 凌琳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闭着眼,看不出是她在说话。可我有感觉,就是她没别人。 凌琳的魂魄已经让解铃收走了,现在能和我说话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封印在凌琳体内的神兽猼訑。 我闭上眼,尝试着用意念去联系它:“是你在说话?” “是的。罗稻。我是猼訑。”猼訑说。 “你不是被封印了吗?”我问。 猼訑呵呵笑:“封印了难道就无法用神识去沟通?你那位朋友是有些门道,但法力在我面前不值一提,我之所以没有反抗,任被他封印,其实我是有目的的。” “什么?”我问。 猼訑在冥冥之中说:“我的目的就是你啊。” “你什么意思?”我冷汗下来了。 猼訑道:“还记得你第一次找上王永福的家门,我看到你和你那位叫解铃的朋友,我马上就感知到了你们的不一般。你和解铃,都是我们需要的人。后来我让从从去找过你们,它有些莽撞,以为以它之能,捕获解铃手到擒来,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古董店一战之后,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万万不可低估。” “你找我们做什么?”我紧张地问。 说完这句话,我脑子里打了个闪,想到了什么,迅速说道:“难道你们想让我和解铃给你们当寄生的身体?” 这完全有可能,解铃是联通阴阳的奇人异士,而我是上师转世的金刚身,我们肯定会招惹怪兽妖类的觊觎。 猼訑嘿嘿笑:“错了。你们都有大用,如果只是作为寄生的身体,那就太可惜了,完全发挥不出你们的作用。” “你现在被封印,是故意为之?”我颤抖着说。 “是的。”猼訑说:“其实你法身附在凌琳的身上,刚一露面我就发觉了,我将计就计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创造出机会,和你进行深层次的沟通。”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紧张地问。 “罗稻,”猼訑说:“你有没有过反思自己的人生。” 一听这话,我脑子里的弦绷紧了,我靠,它不会是要给我洗脑吧,就像洗脑宅男王永福一样。 我没吭声。 猼訑说:“按照人类的年龄来说,你也三十而立了,你对比一下周围人的生活,再看看你自己的生活,你觉得满足吗,觉得你的人生圆满吗?有没有什么遗憾?” 它的声音低沉,很有男中音的磁性,充满了震颤的蛊惑性。 “你还是省省口舌吧,我的人生用不着别人为我定义。”我说。 “你已经过三了,现在不但打着光棍,还身无长物,穷光蛋一枚。别人结婚,花前月下,耳鬓厮磨。而你孑然一身,一事无成,现在不但婚姻遥遥无期,而且在这个大城市里,你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没有立足之地。”猼訑柔声说。 “我的事,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慌。 “只允许你们调查我,就不许我查查你们?”猼訑轻笑:“我们神兽要查一个人类,是很容易的。” “我对现在的日子挺知足的。”我说。 猼訑呵呵笑:“你甘愿一辈子做解铃的跟屁虫?” 这句话让我的心刺了一下。 “甘愿一辈子做生活的失败者?你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偏偏你出身玄妙,拥有极高的天资,却甘愿像狗一样苟且活着。你凭借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你可以拥有别墅豪车,可以随意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旅行,可以拥有爱你的爱人……带着你的爱人漫步在爱琴海之畔,看天上的余晖,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你不要以为我说的这些都远在天边,如果你能对得起自己的天赋,敢于向前迈出一步,你可以成为人类中的精英和佼佼者。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的话余音渺渺,我闭着眼,脑海里竟然出现了一个场景画面。我在一家小公司工作挣钱糊口,上班无聊看手机,被主管发现了,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骂得我狗血淋头。我那时也懦弱,没什么底气,垂着头不敢反驳。身边是同事低声的嘲笑。 场景一变,我居然到了父亲尸体停放的灵棚。我看到了父亲的尸体。这时灵棚的帘子一挑,邻居雷子走进来,伸出手轻轻贴在父亲的脸上,脸上是一副嘲弄的表情。 我知道这一切是神兽带来的幻象,可还是控制不住情绪,心里的一根引线点燃了,一颗雷炸了! “你不是普通人。”猼訑在耳边轻声说:“罗稻,你应该有更光辉的人生。你已经耽误了三十年,不要再耽误下去,就算不为你,为了你的兄弟姐妹,也应该努力啊。” 我在脑海中看到了罗小米,妹妹挺着大肚子,坐在床头低声啜泣,看到我说:“哥,我让一个老农民给糟蹋了,我怀了他的孩子……” 然后,我又看到了大哥大嫂。大哥生意失败,钱财尽散,只留下乡下的别墅。他一生无子,孤独凄凉,秋风中,和大嫂一起坐在残败的别墅前,两人的眼神无比空洞。院子里站满了讨债的人。这些人嘴里草爹草妈的骂,骂不过瘾,蜂拥而上,抓住我大哥的头发来回撕扯,大哥就像是被抽走了魂,任由他们拳打脚踢。 我在脑海中看到这一幕,心疼的撕心裂肺,想大吼着过去,可偏偏自己没有实体,只能像看电影一样看着。大哥如父,大嫂如母,老两口就那么被一群人打来打去,我都快炸了。 “罗稻,人这一生不过几十年。人过三十天过午,你的人生可过了将近一半了,你回想一下,这三十年你都干了什么?你以后还想继续这样下去吗?!”猼訑说。 我崩溃了:“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有自己的渴求和欲望,不要压抑它们,只要皈依神,它会给你机会,让你重构未来。”猼訑道:“你有大能力,却没有驾驭能力的心理素质,因为你缺乏信仰,你的精神没有根基。而这一切,神都可以给你。” “它在哪?”我喃喃地问。休找亚巴。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猼訑说:“抛弃你已经污秽的前半生,现在的你已经获得了新生。砸烂一切障碍,摧毁一切阻碍,轻装上阵吧。” “障碍,阻碍……”我下意识重复。 “解铃就是你的障,容敏就是你的障……砸烂他们,不要再让他们迷惑你的心智,跟我走,我带你去见真正的神。”猼訑说。 第三十四章 菊花与刀 只有神才能拯救你。猼訑对我说。 “神是什么样子?”我问。 猼訑道:“我给你讲个很古老的故事吧。有一家人正在宴请宾客,厨房里有一块四斤重的牛排,正在等待女主人下锅。当女主人决定到厨房做饭,要把牛排下锅的时候。发现牛排不见了。角落里窝着她家的猫,正在平静地舔着爪子。” 我说:“那肯定是让猫吃了。” “她把客人们叫到厨房,大家争论起来,牛排没了,而猫在一边,看起来心满意足。有人说,称一下猫的体重。大家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他们拿来了体重秤,把猫放在秤上。体重秤显示正好是四斤重。一位客人说,这就没错了,牛排在这里。大家都很满意,因为他们知道了真相。突然有一个人迷惑地说,既然牛排在这里,那猫在哪儿?” 猼訑说的这个故事,乍听起来非常荒谬,可品一品,觉得里面有点说不出的东西,这个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你以为这个故事就是笑话?”猼訑说:“其实。它极为精准地概括了本体论,也回答了你关于神的问题。” 我似乎有点明白它的意思了。 “猫不是牛排,但是猫也有可能是牛排在那一时刻的表现形式。”猼訑说:“我能理解你想象中的神,不过你怎么想,都不是真正的神,你根本就不了解神。你如果见到了神,那仅仅只是他的形式,他决定用这种形式吧自己显露在我们的面前。”它顿了顿:“我带你要去见的这个人,他就是神在这一刻决定展现在你面前的形式。” 我抹了一把脸:“我还真想看看。” “走吧。”猼訑说了一声。我从迷蒙中睁开眼,屋子里黑黑的,似乎没什么变化,可我的心情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颠覆。我明白了很多东西,有了启悟,我感觉猼訑拯救了我。 沙发上。一直昏昏沉沉的凌琳突然睁开眼,站了起来。她笑得很甜,对我招手。此时的凌琳不是她本人,而是封印了猼訑的一具肉身。她之所以有现在这样的表现,说明猼訑已经解开了封印,可以自由地控制她了。 我刚想动,沙发上盘膝打坐的容敏从定境中回归,一把抓住凌琳,低声说:“孽畜。还想走吗。” 凌琳有些虚弱,手脚乏力,很容易就被容敏制服。 容敏皱眉:“你怎么会动了?难道封印出了问题?走,我要带你去见师兄。” 她押着凌琳向里屋去,就在这时,我动了。猼訑焦急地在我耳边叮咛:“罗稻,破障,容敏就是你的障碍。” 我从沙发腾身而起,疾步跑向容敏。容敏不愧是国术高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非常警觉,察觉到后面风声不对,猛然回过头。看到是我,她长舒了口气,就在她放松的这一刹那,我出手了。 现在的我浑身充满了力量,可能是通过精神洗礼,获得信仰的感召所致吧。法身和本尊相融合,我一掌打出去,雷霆万钧,直奔女孩的心脏。 掌飞出去,看到容敏在黑暗中的脸庞,我一时犹豫,没有下死手,稍微错了一错,正打在她的肩膀。 容敏看见是我,本来没有防备,等我的掌到了她再想反应已经晚了,一掌打在她的肩头。容敏倒退两步,眼瞅着要摔倒,她双腿一较力,硬是站在原地。 她直愣愣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还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休东每划。 这时,被猼訑附身的凌琳出手如电,从很诡异的角度探出右手,在容敏的后脑点了一下。 容敏看着我,五官扭曲,下一秒钟她“噗通”摔在地上,全身开始抽搐,脸色铁青,一股股的白色沫子从嘴角溢出来。 我心一颤,明白过来,容敏是癫痫病犯了。 现在没有药,也不能惊醒解铃,只能眼瞅着她犯病。容敏紧紧盯着我,身体抽搐颤抖地特别厉害,女孩用尽全力咬紧牙关,脸色已经由青变紫,她的表情变得很可怕。 我站在原地,汗如雨下,看着里屋敞开的门,解铃就在里面,叫醒他就能救容敏。 “罗稻,跟我走。”凌琳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看着她,知道这是猼訑。它的话在耳边不停回响:“解铃是你的障……容敏是你的障……砸烂一切心障,摧毁一切障碍,放下,不执,获得新生。” “这是考验。”猼訑对我说:“你如果不想一辈子没出息,就要勇敢地跨出这一步。” 容敏嘴唇发白,已经翻了眼睛,身体抽搐剧烈,非常吓人。 “我们走吧。我们去见真正的神。”它说。 它拉着我,出了房门。关门的时候,我想到和容敏接触的这些天,我们已经成了朋友。容敏正直善良仗义,眼里不揉沙子,她是个好人。我心里一软,把门重重一关,“哐”巨响。 我下意识中想惊醒里面睡觉的解铃和铜锁,我不想让容敏就这样在痛苦中死去。 猼訑附身的凌琳看了我一眼,她的嘴角柔柔地扬起,我知道她猜出了我的想法,这是一只很有思想很狡猾的神兽。 我们从楼里出来,我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不过现在回去也挽救不了局面,容敏能恨死我。怎么办?我站在了十字路口。 “走吧。”凌琳拉住我的胳膊,温柔地依靠在我的身上。她轻轻地说:“罗稻,你需要一个女人,需要一个女人好好爱你。你应该获得爱的权力。” 我摸摸她的头发,凌琳娇小可爱,一头长发乌黑柔顺,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我有些沉迷了。 我们一起向小区外走着,超市门口竟然还有一些人没有散去,一辆警车打着闪停在那里,警察们正在忙进忙出。我看到了丁军,他在一旁抽烟。他也看见了我,又看见我身边依偎的凌琳,他显得非常惊讶,但没说什么,只是冲我轻轻摆摆手。 看着这间超市,看着身边的凌琳,发生的这一切宛若一场奇幻大梦。我轻飘飘的,一脚深一脚浅像是踩在棉花糖里。 跟着凌琳我们出了小区,凌琳招手打了车,拉着我上车。我们坐在后面,像情侣一样,她紧紧依偎着我。 我迷迷糊糊中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些神兽似乎没有公母之分,它们寄居在什么人的身体里,就是什么人。男人、女人都能做,而且没有任何违和感。猼訑寄生在王永福体内,就是个颇有霸气和邪气的男人。寄生在凌琳体内,又是如此柔情似水,甜蜜可人。难怪当初我和解铃调查姚家灭门案时,发现死者一个个都形似太监,模糊了男女性征。这个可能跟神兽的特殊构造有关系。 我眼皮越来越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被凌琳推醒,到了地方。透过窗户看出去,外面是古香古色的一条街,每栋建筑的屋檐下,悬挂着红红的灯笼。深夜中,灯笼摇晃,显得异常迷离和美丽。 凌琳从兜里翻出钱给司机,我们下了车,我擦擦眼说:“这是哪里?” “日韩一条街啊。”凌琳说:“我们要去的是那里。” 她用手一指,我看过去,这是一栋形式奇古的建筑,我看的很眼熟,似曾相识。等我看到门楣上的招牌时,一下惊呆了。 古色古香的木头招牌上写着四个字:太秦刺青。 我回想起来,我曾经和容敏探过从从藏身的住所,当时有个男人来拜访。我们盯着他,看到他一直走进了这家店铺。我和容敏还推理猜测过,神兽到底和日本人有什么关系,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种种机缘下,我居然又回到这里。 凌琳拉着我的手,来到店铺前,轻轻敲敲门,只听里面脚步碎响,时间不长,门打开。 里面是一道竹帘,透过帘子,我看到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和服的日本少女。她穿着木屐,弯腰鞠躬,说了一句日语。 凌琳笑:“人家在欢迎你呢。” 我迷迷糊糊,像做梦一样,随凌琳走进店里。这家店铺一眼看过去,房间套房间,回廊套回廊,一水的木质结构,拉门都是纸糊上的,门上绘着浮世绘风格的日本古画,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香,走进这里就像穿梭时空到了古代,心灵有种说不出的静谧。 和服少女在门口架着的鼓面上敲了两下,凌琳告诉我,这表示贵客临门。 鼓的后面敬奉着一件日本战国时期的武士盔甲,旁边是长长的太刀。这让本来宁静祥和的店铺气氛,陡然中多了几分凌厉的煞气。 这我想到了菊花与刀,日本双宝。 第三十五章 每个人身上都会有这样的刺青 和服少女领我们走进去,这里是典型的日本古式建筑,最大的感觉就是狭,空间窄狭却层次多变。通过拉门、布帘、走廊等镶嵌回套的手段,使这里形似迷宫。别看就这么大的地方,如果是第一次来,转着转着真能转懵了。 凌琳轻车熟路,拉着我的手往里面走,能看出她来过很多次。 和服少女踩着小碎步,弯着腰在我们旁边随时侍奉。黑漆漆的布帘、布满妖异感的浮世绘拉门、还有弯弯曲曲环环箱套的走廊。我很不舒服,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呼吸都不顺畅。 凌琳用日语对和服少女说了什么,和服少女用日语和她沟通,凌琳笑:“说汉语吧,这位客人不懂日语。” 和服少女对我款款弯腰:“店主师父正在闭关,没有他的吩咐,是不适合见客的。不过,他的徒弟正在为客人刺青,两位请随我来。” 我迷迷糊糊跟着她们来到二楼,顺着走廊往里走,忽然空气中飘溢出一股淡淡的香。 这股香有点迷幻。让我联想到神兽身上的体香。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来低沉的诵经声,里面燃着灯火,映衬着拉门幽幽光亮。我们三人来到门前,和服少女跪在地上,轻轻拉开了门。里面光线晦暗,借助微微的蜡光,我看到门口站着一尊黑糊糊的人影。我没有思想准备,被陡然出现的这鬼东西吓了一跳,赶忙道:“这是什么?” 和服少女走到门里,跪在地上,摘下灯笼的灯罩,用铜钎挑了一下烛心,火光顿时大亮。她捧起灯。照给我们看。 门里站着的这尊人影是三面六臂的怪神,每只手臂都张牙舞爪,手里各拿不同的法器。它怒目圆睁,法相庄严,出现在这种场合下,有种很难言的诡魅之气。 “这是?”我疑惑。 凌琳在旁边低声道:“这是夜叉明王,五大明王之一。它的原身其实也是我们同类,上古神兽,你看它像什么?” “马?”我尝试着说:“它的脸型和动作。很像一只挺身仰头嘶吼的马。” 凌琳低声笑:“是的。它的原名叫駮,《山海经》记载又西三百里,曰中曲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雄黄、白玉及金。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駮,是食虎豹,可以御兵。” “它既然是神兽,怎么又成了夜叉明王呢?”我疑惑地问。 凌琳道:“夜叉明王是密教五神之一,这是它的修行果报,也是它的法场地位。不光人能修成佛修成神,众生平等,我们兽类也能修成神。” “你要给我介绍的神,就是它?”我问。 凌琳摇摇头:“我们神兽已经渗透到了人类的各个领域。你看到的夜叉明王,它的信仰已经遍布亚洲很多地方,我们拥有诸多信徒,在京都每一年都会举办大型仪式来祭拜它。这家日本店铺的老板,和我们神兽有着极深的渊源,有机会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和服少女等我们说完话,领我们来到里间。还没走进,里面传来很奇怪的声音。 有人好像在有节奏地搓着什么,嘎嘎响,然后是低沉的诵经声,缥缥缈缈的。和服少女拉开拉门,里面空间很大,四面燃着蜡烛,火光幽幽。 中间放着一张很大的床,在床上居然趴着一个中国杀马特。他可能也就二十出头,一看就是街头混混,骨瘦如柴,头发焗成大红色,穿着牛仔裤,赤着上身,满脸的残忍和幼稚。 靠墙的位置,供奉着一尊夜叉明王。神龛上燃着两根长蜡,有一个光头男正跪在明王前,手里搓着檀木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场景很严肃,和服少女带我们坐在门口,不敢进去打扰。她低声说:“这是镜泰裕师父的大徒弟,现在要给客人刺青纹身。” 我这才注意到,在房间最上面挂了一面木牌,歪歪扭扭写着四个汉字:镜泰世家。 “给客人刺青前,必须敬拜明王,这是很早流传下来的传统。”和服少女说。 那个光头男吟诵完经文,站起来,慢慢闪掉了上衣。我看了倒吸口冷气,这个人上半身的前胸和后背纹着密密麻麻的图案,这些图案细腻又大气,色彩艳绝,充满了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蜡光中,我勉强认出来,他的前胸纹着浪花锦鲤,外加一个嘴里衔刀的好汉,眉目栩栩如生。 和服少女猜出我的疑惑,轻声解释:“他前胸刺的是水浒好汉,浪里白条张顺。他在我们日本的传说里,是善水性的武士战神。” “那他的后背呢,纹的是什么?”我问。休东冬巴。 我心跳加速,因为我认了出来,在他身后纹的正是那一团类似太阳一样的图腾。 没等和服少女说话,凌琳轻笑:“你自己看吧。” 光头男坐在杀马特的床前,打开手包,离得远我看的不甚清楚,隐约能看到里面一些长短不一的针,一旁放着颜料。他不需要借助机器,用传统的手针给客人刺青。 光头汉别看相貌粗鲁,可做起工作目光炯炯,态度极为认真,一丝不苟。 刺青是一件需要耐心和精力的艺术。我以前听说过,有刺青大师进行手绘,一幅作品至少要持续一周或更长的时间。像麦克那样把监狱地形图全纹在身上,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眼前这位光头汉干的很慢,房间里谁也没有说话,非常寂静,只是偶尔传来杀马特疼得倒抽冷气的声音。我在这样静谧缓慢的气氛里,竟然不觉得无聊,眼睛盯着光头汉手里的针,看着粗略的图出现在皮肤上,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这个男人在创作新的世界。 我陷入到类似万花筒一般的秘境之中,这里只有我和纹身的图案。我看着他的手和手里的针,似乎用心感觉到了一种节奏的脉动。 我沉迷其中,恍惚不可自拔。 “感受到了吗?”凌琳在旁边低声说。 “什么?”我恍惚中清醒过来。 “这就是神的境界。”凌琳道:“刺青师在纹身的时候,全神贯注,技艺和专注达到了一种境界,这便是通神。” 我看到杀马特后背上的图案渐渐有了轮廓,那形状就是这些神兽一直敬拜的图腾,圆圆得类似充满了日珥和耀斑的太阳。 “这种图案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 凌琳道:“还不明白吗,此图案可以通神!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很多的信徒,他们身上都刺青着这样一个图案。它是我们的图腾。” 我沉默不语。按照它的意思,神兽和以及它们庞大的信徒暗地里发展,已经形成了一个很庞大的体系。 “你见到镜泰裕师父就会知道其中发生的一切。”凌琳说。 “他就是你说的神吗?”我问。 凌琳道:“让他自己告诉你。” 光头汉工作了大概一个小时,从专注中恢复过来,显得很累,拍拍杀马特,示意他也可以去休息了。刺青暂告段落。他没有和我们打招呼,自行从另一扇拉门出去。 这时,和服少女轻声说:“师父明早出关,会在后花园迎接贵客,天色已晚,贵客请先休息。” 凌琳点点头,让我跟着她去。我被和服少女领到一处卧室房间,榻榻米已经铺好了被褥。我迷迷糊糊,就像喝了假酒一样,一头栽在上面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早上我被鸟叫声吵醒。揉揉眼坐起来,窗外阳光大亮,我头疼得厉害,回忆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昨晚所发生一幕幕的事。 我想起了劫持案、猼訑的半羊人本尊、癫痫抽搐中一脸决绝愤怒的容敏、风格诡谲的和室内、光头刺青师给杀马特纹身……这一切恍恍惚惚,像做了一场怪异的大梦。 我看着周围的一切,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是不是自己在梦中没醒? 这时拉门开了,和服少女踩着小碎步走进来:“贵客请随我来,师父已经出关,已在后花园等你。” 第三十六章 单程车票 看到她我才明白,过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做梦,而是实实在在的真事。 我的心砰砰乱跳,我想到了容敏。非常后悔,她现在没事吧?我也真是的,怎么就听信蛊惑,稀里糊涂来到这么个妖异的地方。 我揉揉酸胀的脑袋,跟随着和服少女从房间走了出来。在楼里绕着绕着,完全迷失了方向,只是大概有感觉。我们在向后面走去。 来到一扇门前,我原以为到了后院,谁知拉开门才发现,里面是两层屋子。前面是换衣室,地上摆着工工整整的拖鞋,后面挂着白色的布帘,里面热气滚滚。 我迟疑时,和服少女道:“请贵客先到里面泡汤更衣。” 我明白了,这是要我洗澡。我有些嫌麻烦,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和服少女说:“后院是师父闭关养静之所,不沾俗尘,他很少邀请凡尘俗人到那里去,偶尔有贵客临门。都要先沐浴,洗净身体。” 我看着她,和服少女低眉弯腰,表现的很谦恭,但态度非常坚决。 我无奈走了进去,随手把拉门关上。脱光了衣服,抄起架子上一条干净毛巾,趿拉着木屐拖鞋走进内室。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居然是木质浴桶,热气腾腾,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香味。 我在水里泡着,浑身酸爽,泡去了一身的疲惫。我的头脑也越来越冷静,能够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平心而论,昨晚发生的种种。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除了一件事,容敏癫痫我没有留下来救她。至于私放神兽,我觉得猼訑说的那些没什么不对,它让我去寻找自我,不管最后对还是错,我是在尝试一种新的活法。 想通了这一切,我长舒口气,自我安慰式的放下了思想包袱。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就别急着否定什么,看看再说。 泡了很长时间,我精神气爽,从浴盆里出来,擦净身体,穿好衣服。 刚拉开外门,就看到和服少女一直等候在外面。我心里有些不忍,说道:“带我去吧。” 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一前一后来到后面,她拉开一扇门,眼前出现了一座院子。 院子不大,能看到三面环墙,种植着很多的樱花树和枫叶树,按说枫叶是金秋时节才能看到,而樱花是春天绽放的,两种植物不是存在于同一个季节。可眼前的院子里,樱花开放得花团锦簇,枫叶更是红的无法言说。 院子正中有凉亭,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凌琳,还有一个是我曾经在从从藏身之所见过的那个男人。亭子的石台上铺陈着一套茶具,那男人正在静心伺候茶道,非常专注。 凌琳看见我,招手示意过去。和服少女悄无声息拉上了门,把我留在这里。 我深吸口气,信步走到凉亭里。男人抬起头看我,面带微笑,脸庞中带着深沉的静谧。他这种气质让人能迅速从狂躁中稳定下来,我下意识觉得,能拥有如此气质的人,应该不是坏人。 他站起来,冲我鞠躬:“罗先生你好,我叫镜泰裕,是镜泰刺青世家三代目传人。”他的汉语说的很工整,不带有任何口音,像是机器发出来的。 我不知怎么和他回礼好,点点头:“镜泰先生你好,久仰大名。” 镜泰裕让我上座,端来一杯茶:“罗先生,尝尝我家乡的茶叶。” 我端过来抿了一口,很香,余韵悠长。 “镜泰裕先生是京都人?”我问。 “是的,京都太秦。”镜泰裕说:“她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他一指凌琳:“可是她的来历你却未必了解。” 他说的来历指的是神兽猼訑。 镜泰裕说:“她的来历其实也关系到罗先生,这也是我请你来的原因。” “还请赐教。”我道。 “这个故事说起来很长,希望罗先生不要烦。”镜泰裕笑着说。 “洗耳恭听。” 镜泰裕站起来,在院子里踱了两步:“这间院子的原型其实是复制我老家的后院。” “是在京都?”我问。 镜泰裕点点头:“那时师父还活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处的布景和设计都出自他老人家之手。他老人家是镜泰刺青世家的二代目,可惜家族中无人有天赋能够继承衣钵,机缘中,他找到了我。我最早是接触版画的,后来跟随师父修习刺青,深深地迷上了这门艺术。我在青年时,因为过分练习刺青,曾经有过两天两夜无眠无休的经历。师父曾经告诉我,不管是做哪一行的,首先都要成为一个‘修验者’。” “什么意思?”我问。 “修验的道之行者。”镜泰裕道:“做任何的技艺,不单单是表面的东西,更要体验到技艺之门深处的感觉。用贵国的古语来说,便是通神。” “通神?”我喃喃。 “当时师父敬拜夜叉明王,家里也供奉着明王的神像,我记得那个夜晚,我独自一人在练习刺青,完全沉浸在这个世界里,不知过了多久,我不知道疲倦,依然全神贯注。就在这时,我有了很微妙的感觉,有人在我的身旁,静静地守护着我。我似乎用自己的专注力,召唤出了一尊神,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守护我的人,就是夜叉明王的法身。也就是说,我在通达刺青艺术的时候,进入了通神之境,见到了夜叉明王。” 他口气平淡,我却听得惊心动魄,我知道接下来镜泰裕会说出关于神兽的秘密。 他说道:“后来又经过很多次的训练,我几乎每次都能达到通神的境界,我似乎受到了感召,模模糊糊中进入到一个新的世界。” 这时,凌琳在旁边道:“镜泰裕竟然无意之中进入了我们神兽的世界。” 我实在忍不住插嘴道:“你们到底是从哪来的?” 凌琳说:“我们的世界和你们人类的世界重合,也在地球上,但怎么说呢,次元和纬度不同。就像是你们人类概念里的阴间和阳间。人类的发展,导致环境恶化,人性堕落,使得我们存在的世界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有一种很恶毒很邪恶的东西,正在人类世界蔓延,并且渗透进了我们的世界里。后来越来越多的例子说明,已经有人类在沟通我们,并且探知到了我们的存在。就好像镜泰裕这样。”休场助技。 镜泰裕点点头:“我发现了进入它们那个世界的门径,那就是在你琢磨某项艺术或是技艺之时,能够全神贯注进入通神境界。这些年我一直在尝试,如何建立一个双向的联通通道,既可以让我们去到它们那里,也可以让它们来到我们这里。后来我发现,要做到这一点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我对神兽的世界愈发感兴趣:“怎么回事呢?” “这两个世界的构成是不一样的,人类要进入那里,肉身过不去,只能通过某种专注力的修行,使精神过去。看起来简单,但现在的人很多都心性浮躁,思维碎片,别说高度的专注力,就连进入深阅读的状态都很少有人做到。人类的精神力越来越差,有资格进入神兽世界的人也就越来越少。而神兽要到人类的世界来,更需要付出大代价。它们来到这里,必须要寻找寄生的身体,否则靠着本尊是无法生存下去的。而来到了这里,留给它们的命运只有一个。”镜泰裕说。 “什么?”我问。 “这是单程车票,它们来了就无法再回去,只能最后死在人间,成为真正的殉道者。” 第三十七章 我要见见神 “单程车票,两个世界……”我喃喃:“神兽来到我们人类世界,让我想起了一种情形,人类死亡之后去到阴间。” “是的。对于我们神兽来说,”凌琳说:“来到人间,就相当于是在原来世界死去了。” 附身凌琳的神兽猼訑提出一个很哲学的命题,假如一个人“死了”,是他从世界上消失了,还是原有的世界从他身边消失。再假定,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不再回来。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猼訑说,它们神兽之所以谈到殉道,并不是以身相殉形神俱灭。而是永远也回不去自己的故乡。对于那个世界来说,来到人间的神兽都已经“死了”。 镜泰裕给我斟满茶,然后站起身到凉亭后面。靠着墙根,地上放着一尊火台,里面插着一捆原木。镜泰裕把木头燃着,顿时烧起了大火。说来也怪,随着火势渐盛,原本很灿烂的白天竟然渐渐转黑,时间不长,恍若黄昏。所有的树木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火把的光亮映衬着黑色的天空。 看我惊讶的目光,镜泰裕说:“罗先生,你看到的这处场院已经布下法力结界,在此中可以无视日夜,可以观四季花丛。” 我赶紧道:“没想到镜泰裕先生你还是个法力高超的人,在日本叫阴阳师吧?” 镜泰裕说:“我本人没有法力,这里的结界不过是我假借夜叉明王,神兽之手。你可以把我看成一面镜子,本身不会发光,只是能反射伟大的光源。来,先喝茶,喝了这杯茶,我给你讲讲我的身份。” 我端起茶,看到茶水中倒映出火的颜色。一时入神,觉得这把火烧得通红,甚至充满了妖气。 “在京都,每年春夏,都要在东山燃烧大字神火,”镜泰裕道:“黑暗中亮起一点,紧接着火蛇像是导火线一般在山体上快速向四周蔓延开来,最后形成了大字。这个时候,不管是把酒言欢的游客,还是随三弦起舞的舞姬。还是微笑沉稳的老板娘,都会放下手里的活计,看向山火。熊熊燃烧的大火,瞬间可以把人们带入虔诚之境。” 他完全沉浸在回忆的世界里,举着茶杯,缓缓陈说过去的往事。 “也就在那个时候,”镜泰裕说:“我开始意识到了‘神’的存在,什么是神,我说不清楚,但我能体悟到它,后来通过修研刺青之术,我沟通到了夜叉明王,并进入了神的世界。最后,我终于看到了神。” 我听得入神,已经沉迷于他描绘的意象里。 “神到底是什么人?”我问。 镜泰裕说:“先喝茶。” 我一口抿净杯中茶,脑子晕乎乎的,满口留香。 镜泰裕说:“其实我的身份,和这些神兽一样。”他用手指了指凌琳:“我们都是神之子。” “神之子?”我喃喃。 镜泰裕说:“我们都在神的信仰之下,神为我们指出未来的方向和光明的道路。我们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殉道者,要做到殉道,首先要有‘道’。罗稻,你的生存之道是什么?” 我苦笑:“要说我的道,说出来有点见笑,无非就是有钱有房有车,找个好对象,老婆孩子热炕头,混一辈子拉到。” “这没什么可笑的。”镜泰裕说:“行走坐卧,世间修行也不过这四个字。如果你能把这些做好,也是很不容易的。但是你想没想过这样的一个问题,你现在就连这些比较自我的实现都完成不了。你时常在想,我今日何至如此,不能在人间扬眉吐气,我为什么生在这样一个世界里。” 我点点头:“是有过,而且最近几年这个念头愈发强烈。总觉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浮躁的物质世界已经迷乱了人的眼睛,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些浮华的表象里沉下去,真正的回归本源,回归自己的精神,达到通神之境。等你见到了神,你也就明了自己的一切。神在水底,你要沉下去。” 镜泰裕说着,从桌下拿出一根蜡烛,手指轻轻一捻,烛芯燃火。 “罗稻,能不能告诉我,火苗是从何处而来?”镜泰裕问。 我看着蜡烛出神,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有我和眼前的火苗。幽幽火光,时而跳跃时而静燃,我进入迷幻之境。 这时镜泰裕竟然一口吹灭了火苗,顿时一团漆黑,我猛地从恍惚中苏醒。 “火苗向何处而往便是从何处而来,人生如此,轮回如此,世间所有一切皆如此。”镜泰裕说:“我们是从神祗而来,可最终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有资格回到神祗。我们这些殉道者,也就是神之子,任务就是引领更多的人能够返还回自己来时的家乡。地球、人间,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乡,这里太躁了。” “罗稻,你天赋异禀,天资过人,你的目光应该放大,不再拘泥于一城一地,比如吃饭开车玩女人。你是神的孩子,应该做出更伟大的成就。”镜泰裕循循善诱。 “那我该干什么呢?”我问。 “中国有句古话,叫空口说白话。”镜泰裕道:“我想让你去神祗看一看,这也是猼訑答应过你的,让你去见神。见到了神,你自然就会明了通透我所说的一切。” 我急忙道:“那我想见见他。” 镜泰裕一口喝干杯中茶,说道:“要达到那个世界,必须依靠图腾的力量,我将在你身上纹出图腾。” 说着,他解开衣扣,脱掉外衣,露出膀子。在他的左肩头,纹着一枚太阳一样的图案,里面充满了日珥和耀斑,正是我见过很多次的人皮刺青。 “这个图腾凝聚了神的力量,能够开通人类回到神祗的道路。我帮你纹上,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兄弟,是神之子大家庭的一员,是首先开悟的人类佼佼者。”他说。 听着镜泰裕的描述,我心里蠢蠢欲动,真想纹上这个图案,可又有些犹豫,说不清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些人这些兽所行所为太过妖异了。从从曾经灭门两家,附身王永福时的猼訑用铁罐可乐出手无情,把无辜的老板娘砸成重伤,这一切留给我太深的印象。休场休扛。 这些事一件件,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它们明明有着极为崇高伟大的理想,可为什么行事却如此冷血歹毒。或许会说,这些都是手段,要看最终的结果。可我就是想不通,如鲠在喉。 我知道现在自己站在十字路口上,世界观一团模糊,杂乱无章,我需要有人来拯救我,做我的精神导师,不管他是谁。 我渴望神。 “好吧,我想纹身。”我说:“我想和神谈一谈。” 我对他们那一套神之子的说法,现在还半信半疑,犹犹豫豫。不过有个想法在强烈蛊惑着我,那就是和他们一直在说的这个“神”,交流沟通。 我面前是猼訑、是从从、是镜泰裕……以及他们身后看不见的庞大体系,而这个存在于人间的暗组织,所有的根基都始发于神的信仰。神,是他们的信仰核心。 如果真的想让我心服口服,从心底信服,那就要看他们的神能不能打动我了。 我们喝了会儿茶,镜泰裕告诉我,他很久没有亲自下针给人纹身了,他非常看重我,在下针前,他要沐浴更衣,让我稍等。 我和凌琳出了院子,和服少女领着我们来到一处和室,大概三十多平米,陈设简约古朴,四面是纸糊拉门,地上放着衣服架子。 和服少女伺候我脱掉上衣,让我趴在榻榻米上。等候了一会儿,门拉开,镜泰裕拿着下针的手包,一脸庄重地走了进来。 他的气质全变了,目光沉静内敛,似古井无波。 凌琳盘膝坐在角落,一动不动看着我们。 镜泰裕来到我的身旁,抚摸了我后背的皮肤,说道:“罗先生,我要和你说明白,纹上这个图腾表示你成为我们神之子的成员,对于神的信仰是不容亵渎的。如果你日后背叛我们,下场不用多说了吧。” 我侧过脸看着他,说道:“来吧。” 第三十八章 反目为敌 镜泰裕用干净的白毛巾轻轻擦拭着我后背的皮肤,手巾浸着冷水,抹在身上很凉,我打了个激灵。 此时此刻没有惶恐。也没有彷徨,反而心灵安定。我没深想过纹上图腾有什么后果,我只想去拜会他们所说的神。 擦净后,镜泰裕闭目沉思,静了好一会儿,慢慢睁开眼。他准备好了。 他打开手包,从里面抽出针。并没有动,而是凝眉看着我的后背。他正在构思和构图,现在我就是他即将完成艺术品的画布。 我趴在榻榻米上。索性不去看他,心里说不出的安逸。 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走到这一步。我被蛊惑了吗,被洗脑了吗,好像都没有,我有理性的思考。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突然间我感觉皮肤一阵刺疼,镜泰裕下了第一针。 我长舒口气,细细体会着每一下的针脚。他下针很快很稳,一触即逝,让人感觉不到太强烈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房间拉门开。和服少女踩着小碎步走进来:“师父,有人拜会。” 镜泰裕停下手里的针,口气不善,有些焦躁:“在我进入境界之后。不要打扰,这个话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管什么人一概不见。” “师父,我阻拦不住,他们一路闯了进来,很没有礼貌。”和服少女委屈地说。 “不见恐怕不好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心猛然一动,侧脸去看,外面走进三个人。一个是解铃,一个是铜锁,还有一个居然是解南华。 铜锁跟在解氏兄弟的后面,他看到我,快速眨眨眼。 看到熟人,我眼泪快下来了,非常想他们,可又怕见到解铃。我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可不知为什么,看到解铃还是感觉非常的愧疚。 “解先生?”镜泰裕疑惑地问。 “看来,镜泰裕师父对我们已经非常了解。”解铃和解南华坐在榻榻米上,身板非常平整,姿势正规,就好像他们在日本呆过了很长时间。相比之下,铜锁显得有些猥琐,缩在门口。 “解先生,你能找到这里,算是有些本事。”镜泰裕道:“虽然来者是客,可没有我的允许,你们冒然打扰我的工作,这也算无礼了吧。” 解铃笑眯眯地说:“如果镜泰裕师父和我素无瓜葛,那我来拜访自然秉承主客之道。但师父你不太地道啊,你辱我在先,我自然就不用太讲道义了。” 镜泰裕看他,停下手针:“如我有不到之处,还请解先生指点。” 解铃道:“指点谈不上,你有你的理念,我有我的价值观,我不会因为你我意见不合而强行采用手段。同理,如果有人违背了这个原则,利用手段妄夺人心,那便是进入魔道,我这个人有个臭毛病,路见不平就全身痒痒想要管一管,惩恶除魔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镜泰裕笑:“解先生说话有意思,你是说我入了魔道?你刚才说我们理念不合,那你凭什么说你所行是正道,而我是魔道。” 解铃看着他,又看看坐在墙角始终没有说话的凌琳,说:“判定魔道,自然有一套依据。我先问师父一个问题,假如把世界上所有的犯罪嫌疑人都杀光了,是不是这个世界就会再没有犯罪?” 镜泰裕沉默,没有说话。 解铃又道:“为了维护一种信仰,维护一种美好的愿景,把世上所有不服从这种信仰,与愿景格格不入的人全都消灭,就算这种信仰描绘的再伟大再美好,那也是魔心。所谓入魔之道,就是为了在追求目标时,把所有挡在这条路上的人统统灭光。你们所谓的净化世间这个目标和道义,到底是你们‘神’颁布的旨意,还是你们下面这些人所谓神之子,随心曲解得出来的?不管是谁吧,你们有此愿心,有此行动,便已入魔道。不管你们是谁,不管你们来自哪里,是否入魔不看你们的出身,而看你们的行止。”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镜泰裕皱眉,他看向我。 关于神之子的内幕,是非常隐秘的,只有我们三人,我、镜泰裕、附身凌琳的猼訑在后花园聊过。现在镜泰裕怀疑是我泄密,这很正常,虽然我没有通报解铃的时间和机会,但我仍然是第一嫌疑人。 解铃道:“你不用看他,不是罗稻,他已经脱离了我们,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解铃语气平静,像是在谈论外人。我的心猛地一扎,刺疼的厉害。解铃已经对我冷漠到这种地步了,他要和我断交吗? 我本来觉得就算没解铃这个朋友也没什么,可当他谈论我时用的是一种抛弃和冷漠的语气,我非常受不了,像是一脚踩空掉进了深渊。 解铃道:“想知道我是怎么了解的吗,我告诉你,很简单。” 他用手一指角落里的凌琳:“是它告诉我的。” 镜泰裕说:“不可能,猼訑是神兽,怎么可能和你们这些低级的人类搅合在一起。” 凌琳没有说话,目光炯炯地看着解铃。 解铃道:“很简单,我们人类有很多东西是神兽所想象不到的。好像现在,猼訑以为它占据了人的肉身,人就和它融为一体了,其实它没想过一个简单的道理。人本来也是有灵魂的,灵魂和肉身之间的联系,岂是你随意可以断裂的?凌琳的魂魄在我这里,我自然可以和她配合,感知到她肉身的所行所为。你们的理念里,人有很大的罪恶,必须采取强硬的手段来洗涤人间,可你们完全忽略了人本身就是一个生命的奇迹,人这种生物不比什么神兽低等多少。没有人能决定人类的未来,能决定的只有人类自己。” “看来我们的理念有很多不合啊。”镜泰裕道:“神之境界,岂是你这样夸夸其谈的人所能了解的。那里已经脱离了人类语言所能描述的极限。很多事不是要靠说的,靠的是修,等你修到这一步再来和我谈吧。”休双投巴。 “好吧。那就不说了。”解铃道:“我今天来拜会师父,有三个目的。” “请讲。”镜泰裕点头。 “第一,你们信什么,怎么信,我不管,也管不着。但是如果你们为了所信,而采用暴力手段,罔顾人命,那我和诸位天下同道就要出手了。”说着,解铃从包里取出一份毛笔字写的文书,放在地上,推向镜泰裕。 镜泰裕没有拿起来看,我在旁边扫了一眼,上面写着几个字:敬告书。右下角是落款,是四个字:江湖同道。 “我们不会强行要求你们改变自己的信仰,”解铃说:“我们的原则是遇事平事,遇到凶犯就以应有的惩罚。你们害人,我们就会插手;谁杀人,我们就灭掉谁!” “还有呢?”镜泰裕平静地问。 “第二,我要取回凌琳的肉身。”他用手一指角落里猼訑:“神兽夺舍,偷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不算过分吧。” “第三呢?”镜泰裕面无表情。 “第三,”解铃顿了顿,突然指向我:“我要把他带走。” 我心脏狂跳,看着解铃,不过解铃并没有看我,就像随手指着一样东西。解南华也面无表情,规规整整坐在旁边,对我也极其冷漠。 我心疼得很厉害,甚至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结果,那就是我和解铃不但断了交,还成为了一生的仇敌!解铃这个人,我算是比较了解,做朋友他非常优秀,如果不幸成为敌人……他将会是个噩梦。 解铃其实是最有信仰的人,他心里有着一套严格恪守的信仰底线,如果触碰了他的原则,他绝对会法相无情,该出手就出手,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无法想象,我和解铃成为仇敌会是什么样。这让我非常难受,心理上就无法接受。 镜泰裕道:“你说的这三点,我也说说自己的意见。第一点,我们的信仰有自己的行事原则,如果和你们发生冲突,那不好意思,孰强孰弱,用力量来见分晓。第二,猼訑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它如果没有了寄居的肉身,便会在痛苦中死亡,我是不会看到这件事发生的。第三,罗先生是自由人,他有自己的行动意志,谁也没有强迫他。你要带走他,可以,不过先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他面向我:“罗先生,你愿意和解先生走吗?” 我看看解铃,又看看镜泰裕,气氛在这一刻凝固了,解铃没有看我,但我能觉察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说道:“不愿意。” 第三十九章 最后的对决 这一刻我陷入了痛苦的抉择。 我不想失去解铃这个朋友,更不想与他为敌。但我也知道,如果我此时放弃了这里的一切,和解铃回去。继续原来的生活,那我就无法做到突破,这辈子也就这么样,浑浑噩噩到死。 和解铃之间的友情,固然重要,但我更渴望的是自身从心理素质到境界的突破,我有很强烈的感觉。我现在正处于很关键的时期,就像未成年人的世界观在渐渐成形。 伊甸园的苹果,人总是要吃的。要不然只能成为一辈子关在花园里的上帝宠物。 这种成长可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要抛弃原有的一切,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我更不想让解铃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屋子里静极了,听到我这么说。解铃叹口气:“好吧,人各有志,既然罗稻决定了,那我尊重他的选择。镜泰裕先生,我们江湖同道的敬告书已经交给你了,我们中国讲究先礼后兵。事先打了招呼就不要怪我们日后的雷霆手段。关于第一件事,在这里多谈无益,以后就遇事做事,碰到了再说吧。第一件和第三件事暂且放下不提。第二件事我是必须要办的,我要带凌琳回去。” 一直沉默的凌琳,忽然发出阴笑:“解铃,我们一直在找你,想把你培养成神之子,看样咱们之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这个肉身可以拿走,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那就看看吧。”解铃淡淡道:“既然说不通,只能用力量做外交了。这间屋子里,谁力量大就听谁的。” 此时气氛陡然紧张,我们大家知道,最后匕首见的时候到了。 现在房间里的局势居然界限分明,以趴着的我为线,左边是镜泰裕和猼訑附身的凌琳,右边是解家兄弟,还有一个拖油瓶铜锁。 铜锁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一开始就坐在门口,随时能跑,别让血溅一身。 不知道这家日本店铺里是不是藏龙卧虎,镜泰裕会不会另有帮手,但现在屋子里的局势是二对二。 解南华慢慢解着上衣的衣扣,到这里来他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铜锁,你先出去,把拉门关上。” 铜锁赶紧退出去,关上拉门。就在他关的瞬间,本来不动的镜泰裕突然出手,他的武器就是手里刺青用的手针,手腕轻轻一抖,一道寒光直奔解南华。 和室也不过几十平米,两人的距离不算太远,这枚针速度奇快,寒芒一点,就到了解南华的近前。这枚针刺的部位,对准了解南华的右眼。 解南华面无表情,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眼见得针飞到了,在这个过程中他居然还在不紧不慢地解着衣服扣子。就在针要戳进眼睛的瞬间,他陡然出手,电光火石两指捏住了针尾。 这枚针速度快,惯性大,去势极猛,居然带着解南华的手指还往前动了一动,针尖差一毫就进了瞳孔。这种情况下,解南华居然还能笑出来:“不错,镜泰先生不愧是刺青世家,手腕的力量果然厉害。” “哪里哪里。”镜泰裕说着,手微微一动,这枚针竟然毫无声息中从解南华指间抽走,以极快的速度又退回至镜泰裕的手里。 解南华脸色微变,仔细去看,镜泰裕手里的针,在针尾处居然缠着一根细细的绳子。绳子细若毫发,丝丝一线,那头拴在他手指的根部。十根手指各栓着一根手针。 “这些针我用了一辈子,”镜泰裕说:“比我的手指还要灵活。” 解南华面色凝重,把外衣脱下,工工整整叠在一边。现在一个镜泰裕都如此难对付,还有一只神兽没有出手。 解铃道:“镜泰先生,我们讨回凌琳的身体,其实是为了猼訑好。它现在已被封印,神力不足,极易受到冤魂反噬,只有我才能救它。” “我的神力不足?”猼訑呵呵笑:“解铃,我知道你在人间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本来我们还想好好培养培养你,不过你如今苦苦相逼,没办法,只好先灭了你。看看我是否神力不足。” 话音一落,盘膝打坐的凌琳,猛地一蹬地,整个人窜了出去,直扑解铃。 解铃不急不忙,从包里翻出一串铃铛。把铃铛杆往地上一戳,居然笔直地站立。我认出来,这串铃铛就是解铃当初收凌琳魂魄用的。 就在猼訑攻击到的一瞬间,铃铛无风自响,铃铃响个不停。休肝华才。 随着声音,在解铃和猼訑的中间,慢慢浮现出一个黯淡的人影。我看得大吃一惊,正是凌琳。 凌琳呈半透明状,漂浮在半空中。这并不是人,很可能是凌琳的魂魄。 猼訑停下手,它凝眉停顿,显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解铃站起来,低声诵经,凌琳居然漂浮到他的身前,慢慢覆盖在他的皮肤上。情形看上去很奇怪,此时的解铃像是蒙太奇下的照片,他的脸部外面是淡淡的凌琳样子,两人居然融合在一起。 解铃一说话,是女孩声:“猼訑,还我的身体来。” 猼訑所占据的身体产生了反应,浑身抖动厉害。它显得极为痛苦,双手抓住头,狂躁无比,朝天大吼。 它正要上前一步攻击,突然停了下来,表情变得很怪:“不可能,我已经解除了封印,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力量呢?” 解铃又恢复了男声,说道:“猼訑,不要瞧不起人类的法术。强行夺舍,有违天道,给你封印的时候,或许我法力不足,但你的本尊原型和夺舍的肉身发生了很大程度的排斥。肉身让你饱经折磨,这里不是你的家,你也不适合生活在这里,还是赶紧回去吧。” 猼訑冷冷看着他:“我有一个笨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它顿了顿说:“只要我让这个身体原有的魂魄寂灭,那我就能安然地寄生在里面了。” 说着,凌琳的这具肉身发生了很可怕的变化,眼睛渐渐收缩,表面生出了层层叠叠的皱褶,头骨两侧隆起,形似羊角。屋子里寂静无声,众人都在看着这种变化,我有种强烈的感觉,猼訑要进行最后一搏了。 解铃道:“南华,帮忙,帮我把这个孽畜的本尊从身体里拽出来。” 解南华闻声而动,一个箭步窜过去,猼訑猛地一声嘶吼,嘴里发出极为恐怖的响声。就在解南华抓住猼訑的瞬间,突然几道寒光直奔而来,他反应极快,往后一退步,堪堪让过。 这几道光正是镜泰裕用手指射出来的手针,从始至终他坐在地上纹丝未动,完全靠手指,就几次击退了解南华。 猼訑寄生在肉身,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导致肉身的生理结构变化,这个我在王永福身上也见识过。不过,这也不用担心,当猼訑离开后,肉身还会恢复人的原样。 猼訑已经进入癫狂状态,它被彻底激怒了,跨步逼近,猛出一拳直击解铃。解铃和凌琳魂魄合身,运动游刃有余,躲避开一击,猼訑收不住脚,一拳把拉门打碎。 它现在就像一个癫狂的盲人,挥拳乱砸,恨不得把解铃撕成碎片。房间本来就不大,被它折腾得一片狼藉。我躲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 突然灯笼打翻,灯罩落在地上,里面的火苗飞溅出来。屋子里都是木质的,沾火就着,四面拉门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热浪逼人。 外面传来铜锁焦急地声音:“救火啊。”紧接着脚步声跑远,他可能去叫人了。 屋里起了火,反而让局势稳定下来。谁也没有妄动,猼訑和镜泰裕和解氏兄弟对视。 我躲在墙角,周围是一团烈焰大火。众人目光紧紧相逼,猼訑和镜泰裕充满了恨意,而解铃则是一脸的淡然。 第四十章 因果反噬 大火越烧越盛,谁也没动,好像在这场较量中,谁先动谁就输了。 四人目光粘连在一起。“猼訑。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解铃说:“人间的发展自有其规律和运道,历史上多少次有人想改变人类,但最后都惨死于滚滚的历史车轮之下。” “我是殉道者。”猼訑说:“我不怕死。镜泰先生,这两个人不能留着,尽早处理了。” 镜泰裕缓缓站起,看向解南华。无征兆中手指动了,十根手针迅速飞射过去,解南华瞬间做出反应。用极快的速度躲避着飞针。不知是神力还是勤加练习的原因,镜泰裕运用飞针如鬼似魅,在空中竟然发出“啾啾”的破空之音。解南华躲避这些飞针已经用尽全力,更别说靠近镜泰裕了。 镜泰裕出手之快不可思议,十指来回抽动。能控制飞针放出去又缩回来,其中的技艺实在是惊叹。 毫无征兆中,他收了手,飞针落回手里。解南华扶着膝盖,不停地喘息,他满脸都是血点。轻轻用手一抹,竟然糊了满脸的血。他速度再快,也躲不开诸多飞针的攻击,有些针刺在了脸上。形成了难以察觉的伤口。 “南华,还行吗?”解铃没有动,在旁边问。 “还不错,有点意思。”解南华笑。 “好吧,这位飞针高人就交给你了,我来会会这只畜生。”解铃说。 猼訑一声怒吼,双手凭空一抓,竟然握住了两团火球,在空中漂浮燃烧。它朝着解铃把火球打过去,速度极快,在空中划了一道残影,解铃躲闪不及,被火球打中,倒退了两步,身后就是一片烧着的火海。 解铃陷入到火海里,往下一倒,全身起了火。 猼訑目光大盛,跳过去就要抓他。解铃倒在火海中,不知生死,猼訑已经飞身到前,一阵怒吼,下的是死手,朝着解铃就砸了下去。 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我不能再无动于衷。我跳了起来,跑过去,一把抱住猼訑的腰。 猼訑已经处于狂怒状态。它们这些兽类力量大,也够狡猾,只是情绪不稳定,而且不会作伪,暴怒就是暴怒。它抓住我,把我举起来,对着火堆就要扔进去。 这时,我看到一片火海之中,解铃缓缓坐起,他虽然身处火中,可火并没有触及到他,在他的表面隐隐地罩着厚厚一层如灰雾般的阴魂。解铃站起来,看着我点点头:“罗稻,你还有挽救的可能,最关键的时候你还是出手了。” 我被猼訑举在半空中,无以言对,就觉得胸口有块千斤巨石,堵得难受。 猼訑冷漠道:“你们都得死。” “恐怕你会死在我们前面。”解铃说。 他从包里掏出一面檀木匣子,缓缓打开,里面露出两枚亮晶晶的球体。猼訑手一松,我摔在地上,它说话居然是颤音:“这是从从的眼睛?” “不错。”解铃道:“从从和你杀了这么多人,你们可能无惧人间阴魂,但是因果反噬,这是谁也脱不了的规律。” 他咬破中指,把血染在两枚眼睛上。眼球的晶体中布满了杂丝和沉渣,上下浮沉,彼此缠绕,形成了相当诡异的情状,里面的游丝越动越快,像是沸腾的水。 两枚眼球忽然一亮,凭空射出两道目光,像是探照灯,直直地射在火海里。 我从地上爬起来,惊讶地看到在大火中,幽幽浮现出几个人影。烟雾很大,这些人影又非常虚淡,我认出了其中一个。这个身影正是宋侃,他没有身体,只是一个虚虚的轮廓。我和他打过交道,对这个人有着很深的印象,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些人影都是从从杀人之后吸收在眼睛里的阴魂。 这些阴魂此时把猼訑围在中间,大火越来越盛,解铃低语诵经,阴魂围拢在猼訑身旁,一起拉拽。此时的情景飘幻迷离,火越来越大,已经烧到了走廊。休华刚技。 这时,外面传来刺耳的警笛声,消防队到了。 有人在外面用大喇叭喊:“里面有没有人,赶紧撤离,这里危险!再重复一遍,赶紧撤离……” 天棚烧得掉了下来,镜泰裕和解南华不约而同停下手,两人看向猼訑。在阴魂的拉拽下,猼訑的半羊人本尊居然出了凌琳的体外。凌琳的肉身一软,倒在大火里。 猼訑的本尊和我当初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简直无法相比,无比虚弱,毛皮耷拉着,全身颤抖,所有的阴魂全都附着在它的身上,不断游走,在疯狂地吸收它的能量。 解铃道:“自作孽。真是没想到,神兽的身体居然可以滋养阴魂。”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冲进来几个消防员。大火浓烟中,他们也不知谁是谁,也不了解这里发生的情况,不由分说把屋里几个人往外面拉。 他们看不到阴魂和神兽猼訑的灵体本尊,再说这么大的浓烟,能看清人就很不错了,很难分出谁是谁。 有个消防员想拉我,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一骨碌钻进大火里,给那人气的破口大骂,只好跟着我进去。 我在大火中摸索,摸到了地上一个软软的身体,借着火光,看到正是凌琳的肉身。 我把她背在身后,在消防员的掩护下,跌跌撞撞出了走廊。外面已成一片火海,目所能及处都是赤红的大火,烧得木质框架噼里啪啦作响。 消防员想把凌琳接过去,我没有让,紧紧背着女孩,光着脚,走在热得发烫的走廊里,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外面的大街上人山人海,把着火现场围的水泄不通,消防队员拉了警戒线,抓紧时间救火。 日韩一条街大部分都是仿古建筑,是木建的结构,这里是消防的重中之重。很可能有一点起火,便会引燃一连串的建筑。真要发生这种情况,造成的损失会相当大。 幸好的是,这里的消防设施很到位,火势很快就控制住了。其他建筑都没事,只是太秦刺青的日本店铺烧得只剩下黑漆漆的框架,砖瓦无存,包括那个布有结界的后花园。 看着我把凌琳背出来,周围看热闹的人竟然集体鼓掌,他们把我当成了英雄。 我苦笑,这一切要论起来,始作俑者是我。外面停了救护车,打着闪,医护人员把凌琳抬到车里。解铃过去和他们沟通,说是伤者家属,要跟着一起去医院。医生挥挥手,让他一起跟车。 解铃进了后车厢,冲我做了个手势,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车门就关上了。救护车打着闪,驶出人群,消失在街道远处。 镜泰裕背着手,茫然地看着大火烧毁的房屋,这时有人过来问:“你是这家店主吗?” 镜泰裕指指不远处穿着和服的少女。他的意思很明显,不想让人打扰。对于外国人,我们这里的人一向非常尊敬,看他不愿说话,便不再打扰。 解南华用手巾擦了擦脸,他的脸上布满了血点,近看十分狰狞,他对镜泰裕说:“还打吗?” 镜泰裕没说话,手里始终捏着那份解铃给他的敬告书,他说道:“我不会放弃我的信仰。”他不再看解南华,而是看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良久说道:“你的刺青已经完成了。” 他转过身,穿着木屐慢慢走进了人群。 解南华看我,没说什么也走了。这时铜锁凑过来,上上下下打量我:“罗稻,你没事吧?” “没事。”我说:“容敏怎么样了?” “她的情况很不好,”铜锁道:“解铃让我不要和你说太多。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去找他吧,他会告诉你。你小子有点不够朋友啊,做得够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对他说。 铜锁不再和我说话,抱着肩膀,看着烧成瓦砾的建筑。 后面发生的事,十分模糊,我只记得慌乱的心情和赤红色的大火,也不知神兽猼訑怎么样了,是不是被解铃收服。 看样子,我必须和解铃面对面的沟通。一想到他,我心很疼,不太愿意见到他。 第四十一章 再回寺 大火发生后的第二天,我来到医院看望凌琳。 病房里静悄悄的,我推门而进,看到了解铃和容敏。他们两个人站在窗边正在小声说着话。凌琳躺在病床上。睡得很平稳,看样子她已经成功回魂,成为了一个正常的人。 虽然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但看到解铃和容敏,还是非常的尴尬和难过,我放下营养品,转身要走。 “又要逃避。”解铃的声音传来。 我回过头看。他和容敏都在看我。 “你主意这么正,背叛我们,我原以为你心性一定强大了不少。没想到还是老样子,遇见不想遇见的,就知道逃避。”说这话的是容敏。 容敏一句话就戳在我的心窝里。我尴尬地笑笑:“你没事吧。” “托你的福,死不了。”容敏气哼哼地说。 “那我走了。”我像是被万箭攒心,心脏被几只小猫来回撕扯。难受至极。这种感觉使我有些窒息。 解铃看着我,平静地说:“你走出这个门,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解铃总是平淡地讲述残酷的真相。以前不涉及到自己,感觉没啥,这次轮到自己头上,他这种口气真是觉得无比残忍。 他说的没错。如果现在我走了,那么和解铃和他身后的这一大帮人,就算是彻底决裂。我们以后虽然不至于反目成仇,但必然形同路人。 我想留下来。可是可笑的自尊又觉得我这么留着很是丢脸。现在情形真是进退维谷。 解铃道:“罗稻,你进一次尼泊尔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解铃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解铃说:“喵喵师父被从从打伤之后,一直没有恢复过来,我已经致信给卡布挪兰寺庙的主持彭措,他的意见是让喵喵师父回寺里救治。他们寺庙里有高僧大德,能够治愈它身上的伤。喵喵师父让容敏和你一起同行,到寺里去修行一段时间。” 我长舒口气,现在正想找个地方闭关,尼泊尔寺庙确实是好去处。 “我和蔡玉成还有达叔联系过,他们近期有回尼泊尔看看的打算。托蔡氏集团的关系,你们和他们一起去吧。”解铃说。 解铃就是让人放心,不声不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那……那你呢?”我问。 解铃看看病床上的凌琳说:“我留在这里还有很多工作。我已经找到了释放神兽所摄取的阴魂的方法。逝者已逝,我要把姚家和宋家的亡魂超度,另外让廖警官重新回魂,恢复健康。最后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顿了顿:“我已经约好了镜泰裕,让他给我纹身。” “啊?!”我惊叫一声:“你也要纹?” 解铃点点头:“神兽猼訑的原尊灵体已经被我收了,我要通过纹身开通那条去神兽世界的通道,把猼訑送回去。另外,我要会会那里的神,如果有大机缘,我想亲自和他谈谈,看看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听得羡慕不已,本来这件事是我想干而没干成的,我现在特别迷茫,也想和神聊聊。 解铃拉过椅子坐在凌琳床边,拿起一个苹果,细心地用水果刀剥了起来,他头不抬地说:“你们两个走吧,我来照顾凌琳。” 容敏什么话也没说,擦着我的身边出了门,看我还在发愣,嗔道:“还不走,卖什么呆。” 我跟着她一前一后出了医院,气氛很尴尬,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 出了医院,容敏抬起头看了看阳光,长舒口气:“总算过去了。”说着自顾自走远,竟然从始至终没再和我说一句话。 我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我回到家,冷冷清清的,喵喵师父也没了,我也没脸找解铃。心里憋闷,想找铜锁聊聊,这小子还出差了。感觉所有人都在躲着我。 我足不出户在家呆了一个多礼拜,终于到了要去尼泊尔的日子。 我把这次去尼泊尔看得很重,隐隐有感觉,在那里将会有一番经历,对我的精神最大一次洗礼。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和蔡玉成、达叔他们汇合,都是老熟人,大家说说笑笑。蔡氏集团的事情基本稳定下来,蔡老爷子的转世还没有出现,不知道他确实是转世了,还是怎么样了。关于他的命运,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经历了这么多,蔡玉成和达叔都看开了,集团落在谁手里都一样,钱财资本流进流出,自有它的运转规律,何必强求。老爷子在什么时候,会以什么面目出现,谁也操控不了,与其担心那么远的事,不如把眼前的事做好。 这次到尼泊尔,蔡玉成带了自己的女朋友,达叔带了自己的儿子。他们有的是钱和资源,可以全世界挑城市旅游,但他们还是不约而同选择了尼泊尔雪山里的那座寺庙。 看来大家和我的想法一样,都想找一片净土,好好反思一下最近的生活。人嘛,不能总是卯足了劲攀高爬坡,该停下来想想就应该停下来。人生漫漫路,不把自己心态调整好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在机场候机时,我终于见到了久别多日的喵喵师父。它由容敏抱着,神态很萎靡,看见我之后点点头,猫脸上胡子微微颤抖,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一看到它,我本来努了很多天的情绪终于崩溃了,眼泪止都止不住。 按照规定,宠物是不可能上飞机的,容敏和工作人员走了,办理宠物托运。 我的情绪很低落,再不和他们说话。大家看我这样的情绪,也就不打扰。我们在路上行程三天,终于到了卡布挪兰寺,这次前去的向导依然是多加。他看到我们很高兴,大家一起说笑寒暄,聊着最近发生的事。 尼泊尔的地震已经稳定下来,在国际各个国家的援助下,事态平稳。但这小国家遇到这样的大灾,还是有很多千头万绪需要解决的地方。 听多加说,卡布挪兰寺的主持喇嘛发布了一条寺令,让寺里大部分修行圆满的喇嘛都行脚外出,以自身之力去援助受灾的难民。寺里走了一大半人,偌大的寺庙比平时冷清了许多。 我们到达山寺的时候,寺庙主持彭措喇嘛带着众位老喇嘛已经等候在寺口,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一一见礼。 安排了住处,我们放下行李,跟随小喇嘛来到经堂。包括彭措老喇嘛、津巴波肯老喇嘛,还有一位长老喇嘛,三人接待我们。 “关于诸位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津巴波肯喇嘛说:“各位与本寺皆有渊源,我们会妥善安排好大家的。” 他看了看容敏:“这位女施主,是否有疾在身?” “是的。”容敏说:“我师兄解铃和你说了吧?” 津巴波肯摇摇头:“解施主没有说。我观察你的面色,有胎中煞,这是宿世因果,胎中而来,要治好你的病,除了大功德化解你自身的煞气和怨气,还要靠你自己的努力。” 容敏拜伏在地上:“请大喇嘛赐教。”休华夹亡。 “女施主与本寺有缘,那就留下来吧,闭关修行,我寺自会负责治愈你的病根。”津巴波肯说。 容敏感动地流泪,癫痫病缠了她一生,确实是胎里带的。她自己不在乎,可多少关心她的人为此付出了心血。别人不说,就说她的师父安歌,为了容敏的病,我以前听解铃说过,安歌亲自带她上峨眉拜师,人家根本不收,说这女孩活不了太大,天资也差。安歌就站在门口,活生生站了一个礼拜,风雨不动,感化了高人,答应暂收容敏为徒。 容敏其实心里很苦,她喜欢解铃,可又不敢表达,她被恶疾缠身,不敢为人妻为人母,她觉得自己没资格去爱。 现在老喇嘛说有机会治愈她,她又看到了希望,感动地热泪盈眶。 彭措喇嘛一招手,喵喵师父摇摇晃晃走过去,摔在他的怀里。彭措喇嘛用手抚摸着它的长毛,叹息说:“似悟不悟,情关难过,心有牵挂,何必成佛……何必成佛啊。” 喵喵师父抬起头看他,喵喵叫了两声,猫眼里竟然充满了泪水。 这时,彭措喇嘛抬起头看向我,老喇嘛古井无波的脸上,竟然显出了无比凝重的庄严。 第四十二章 佛为觉悟者 “罗施主,上次交付给你,上师的那根降魔鬼面杵还在吗?”彭措喇嘛问。 我怅然说道:“那东西我拿的没用,放在家里。这次没有带过来。” 彭措喇嘛点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有形的魔,而是看不见的魔,所谓心魔。神器难降无形魔。罗施主,你虽继承转世的金刚身,可杂念太盛,容易被世间浮相,红尘泡影所扰。心无定,身便似浮萍。中国古语有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我静心听着。 “我知道你心中有大疑惑,非常言能解你心中之惑。这样吧,史文生将在近日由宝座大师抚顶认证转世。你若无事便去看看,或有所得。再回来,我让人清理一间静室,为你闭关修行而用。”彭措喇嘛说。 我深吸口气,非常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我们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被小喇嘛叫醒。此次前去参观史文生认证大会,容敏和喵喵师父因为身体原因都没有去。其他人都跃跃欲试。这是很难得的机缘,可以看看热闹。 由寺里的老喇嘛领路,多加安排好了脚程,我们一行人骑着骡子晃晃悠悠出发了。 史文生是上师的转世,被世人所承认必须要举办一个认证仪式。宝座大师是得道高僧,一等一的大师,他行程很紧,刚在印度讲完法。近日要回尼泊尔举办传法会。借此机会为史文生认证。 我们在路上走了一天,终于到了尼泊尔西边这个不出名的小镇。 镇子不大,设施也很落后,大街上却人满为患,其中有不少喇嘛。路边树木茂盛,在树上拉了不少的电线,上面悬满了各色的灯泡,彻夜明亮。镇子的中心,空出很大的一块面积,四面挂满了帷幔,这里将是传法会的会场。 由相熟的喇嘛引见,我们找到了史文生居住的地方。 他们住在传法会场地不远的一处帐篷里。我们到的时候,一个老喇嘛抱着史文生,心子巴梭正在给史文生洗头,史文生头上都是泡沫,小孩子哭得鼻涕都出来了,巴梭拿起剃刀准备给史文生刮头剃度。 看到我们,巴梭显得非常高兴,和我们一一拥抱。史文生看见我,不哭了,抽噎着说:“你怎么来了。” 我淡淡地说:“我心里有魔,来这里去魔。” 史文生对巴梭说:“我要领罗稻见宝座大师。” 巴梭笑:“这个得由宝座大师决定,我们可左右不了他。” 说着他给史文生进行了剃度,把小孩的头发都剪光。史文生洗过了头,拉着我的手说:“明天宝座大师正式传法,我们一起听吧。”休他冬弟。 我点点头。 晚上众人都没有睡意,一起在镇上溜达。这处镇子地处偏荒,看上去非常落后,可大街上随处可见开来的越野豪车,不少游客和信徒与红衣喇嘛们混在一起,气氛很浓烈。 我们溜达到镇中心,大家一起参观一座正在修建中的巨大佛头。这尊佛像只有一颗头颅,高约七八米,上面搭着手架,工人们日夜不眠赶工。佛像轮廓已出,慈眉善目,法相庄严,微微垂目看向东方。我看得入神,幻想自己坐在佛肩上,眺望远方的地平线。 躁动的心在这个时刻,忽然宁静下来,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了。 休息一晚上,黎明刚到,晨光微露,就听到阵阵的法号声。我们简单洗漱吃了点东西,便一起来到传法会现场。这里已经人山人海,密不透风,估计能有几万人。大家都在翘首期盼,看着上面的法台,一会儿宝座大师就要在这里传法。 因为史文生的关系,我们被安排到了前排,这里几乎都是穿着红衣的喇嘛,非常热闹,他们在用藏语快速交谈。我们听不懂,只能安静地坐在一旁。 上午大概九点来钟,宝座大师出现了,这是个笑眯眯的大胖子,坐在法台上,通过麦克向数万人讲法。 他用的是藏语,我们听不懂。会场上这么多人,鸦雀无声。听了一会儿,蔡玉成和他女朋友坐不住了,两个人嘀嘀咕咕,可又怕破坏了气氛,便手拉手悄悄自行玩去了。 我没有被他们影响,听不懂就听不懂。我耳边响着颇有节律的藏语,心内似有所动,沉迷在这个氛围中,有些不可自拔。 法会持续了一上午,中午休息时,会场几万人悄无声息退去,没有发生一丝混乱。 我们被引见到后台,这里有一间休息室。宝座大师正在逗着史文生玩,嘻嘻哈哈很开心,有人拿过一条白色的哈达交给史文生。小孩子颤着手,把哈达挂在宝座大师的脖子上。 宝座大师乐得哈哈笑,摸了摸史文生的脑袋:“要做抚顶仪式,可是没有头发啊。没事,我有办法。” 有喇嘛端过一个托盘,上面是水和剪刀。宝座大师用手指沾了下水,在史文生的头顶点了一下,然后抄起剪刀象征性地给孩子剪了一下头发。 宝座大师问:“他前世的名字是什么?” 巴梭在一旁赶紧答道:“宗磕玛珠。” 宝座大师凝神想了一想,掐着指尖,说道:“这样吧,”他指着史文生说:“你这一世的名字叫鼎津朋桑。记住了,你的新名字叫鼎津朋桑。” 史文生点点头,突然爬起来跑到我的身旁,拉住我的手,拽到宝座大师面前。 宝座大师看看我,笑眯眯说:“这位年轻人,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他看看我,又看看史文生,忽然表情凝滞了一下。 巴梭很机灵,赶紧道:“上师宗磕玛珠前世转世,一共转成三个。一个是传经口,一个是智慧意,还有一个是金刚身。鼎津朋桑是智慧意,而这位罗先生,就是金刚身。” 宝座大师示意我把头低下,我伏在他的脚边,他摸摸我的头发。然后招手叫人拿过水,在我头顶点了一下,用剪子剪掉一撮毛。 “年轻人,你心思很重,有什么想不开的?”宝座大师看我,笑眯眯地问。 我一下就折服了,这高僧确实有神通。我喃喃说不出话。 “你可知何为佛?”宝座大师看我面有难色,便问了一句。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宝座大师道:“佛为觉悟者,佛学亦是觉悟的方法。所谓成佛,在于破除二障,功德圆满。二障为烦恼障,所知障,这也是心魔所源。年轻人,在不久后你会进入通灵之境中,变幻莫测,莫测多端,你要做到真如常在,仔细体会。” 他拍拍我的头顶。 “大师,”我说道:“我现在很困扰,明明有些事我明白其中的道理,可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头上,还是心性过不去,情绪在强烈地左右着我。我该怎么办?” “假如有个神站在你的面前,”宝座大师说:“在你想象里,你觉得神会是什么样的?” 我眨眨眼:“具有超级能力,超级冷血,不为情绪所动……” 宝座大师摆摆手:“你在通灵之境,这一切都会有答案。仔细体悟,真妄合一。” 和宝座大师一番谈话,道出了我现在最大的心理疑虑,问题越来越清晰,如鲠在喉,又吐不出来,我开始期待他所说的通灵之境。 法会后面还有很多流程,不过最重要的史文生认证已经进行了,我们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队伍兵分两路,达叔和蔡玉成跟随向导到尼泊尔其他城市去玩,而我归心似箭要回山寺,进行闭关。 我有种感觉,自己心里的疑惑和境界或许要有突破的可能了。 经过归程的跋涉,我回到了寺里。休息了一天,有小喇嘛把我领到了山巅的一处山崖。山崖上密密麻麻都是小型的洞窟,洞外仅仅用简单的栅栏挡上。 小喇嘛告诉我,这是寺里历代高僧闭关的修行洞。喇嘛在境界要有突破,需要自悟自省的时候,都会选择来到这里闭关。 我顺着一架梯子爬到山崖半高,依靠悬崖修着一排窄窄的栈道。我小心翼翼踩在上面,走到一处洞窟前,把门推开,面积很小,仅仅能容纳一人。 看着这里,我暗暗下定决心,心里包袱放不下,我就再不出关。 第四十三章 本来无一物 现代城市的生活太浮躁了,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东西,全在随波逐流,追名逐利。这个时候。应该选一个时间,自己独处,算是小小的闭关,自省自悟,让节奏慢下来,自我审视一番。 比较起花园洋房,我更喜欢修行洞这里的环境。栅门一关,温度适宜,避光通风。确实适合打坐入定。 待气息平稳。我盘膝坐在垫子上,观想呼吸,慢慢进入定境。 这次入定非常顺利,我迅速进入了难言的美妙状态,全身都放松下来。就在这时。突然后背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一阵钻心的巨疼从后面传来。 我情不自禁呻吟一声,摔在地上,从定境中出来,摸摸额头全是冷汗。 我把外衣脱掉,颤抖着手向后面摸去,后背的皮肤上有着细细的凹凸触感。我越摸越是心惊肉跳,背后好像附着什么诡异的东西。 我摸了一下兜,从里面翻出小镜子,拿着翻到后面,用极为艰难的角度回望。这一看,我的心凉了半截。镜子只能照出后背的一部分,我清清楚楚看到,背后纹了一个近似太阳的诡异图案。 我心脏狂跳,往事一幕幕疾速冲击而来。京都刺青高手镜泰裕在我后背的皮肤上,纹了一个他们神之子的图腾图案。 当时解氏兄弟和镜泰裕对质,情形危险而混乱,我几乎都忘了纹身这码事,在过后的日子里也没怎么注意。没想到今天,当我静下来想入定的时候,这东西突然开始疼起来。像是怪虫一般吸附在身上,如附骨之蛆。 我再摸了摸,这是纹身,根本抹不掉。听说去除纹身,还要用什么激光来打,非常遭罪非常麻烦。 此时此刻,我怀着极为厌恶的心情,使劲蹭着后面的纹身。皮都搓出血丝了,用镜子照照,血渗到纹身上,使图案看起来更加诡异。 我呼吸急促,靠在洞壁,心跳得厉害。 这个时刻,我忽然想到了一件几乎让人崩溃的事实。我千里迢迢来尼泊尔的雪山闭关,其实目的还是逃避,躲避自己过去做的一切糗事,躲避过去一切无法挽回的事,可此时此刻我才明白,不管自己走到哪,不管到了地球上什么角落,过去的伤痕始终跟着自己,没有离开。 这东西就像原罪,压得我心里难受,无法逃避。此时小小的洞窟里,似乎有一双眼睛藏在黑暗里紧紧盯着我。 我该怎么办?我靠在洞壁上,浑身无力,我要崩溃了。 虽然不想承认,可我知道,就算用科技手段,用极端的手法,抹去了后背的纹身,甚至移植皮肤重新换一块新皮,但没用,过去的一切已经发生,无可更改。我心关过不去,这块纹身将会附着在我的心中,我的意识里,跟着我一辈子! 有了这层心理障碍,我无法入定,心乱如麻,本来安静舒适的修行洞,此时却像魔窟一样,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 我几乎窒息,无法在这里再呆下去,只想找到一个宽敞的地方,大跑十圈,或是喝很多的酒,麻痹自己,以免让心里的伤追上来。 我推开栅栏门,外面依然山高云白,和风习习,我探出头去,看见山崖下坐着一个人。 这是个像乞丐一样的老喇嘛,他满头乱发,衣服几乎破成了布条,手里拄着一根长棍,背后背着行囊。看那意思,很像是行脚的苦行僧,此时走累了,正在此处休息。 一看到他,我猛然颤了一下,我认出来了。当初带着史文生进到山寺,在经堂曾经有过一次初测,测验他是不是上师的转世。来了一位酷似乞丐的老喇嘛,从包里拿出四只钵让史文生来选。 这个乞丐老喇嘛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形似乞丐,却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度,他行走在寺庙中,居然无人敢靠近,就连寺里辈分最高的三个喇嘛元老都对他敬畏有加。 此时眼前这个人,正是他。 山中寂静无声,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在上面窥视,他端坐在崖下。阳光斜射,乞丐老喇嘛蕴育在光线中,蓬松的头发形似无数细细的黑丝,整个人形成了一种很难言的光影效果。 他从破包里拿起钵,仰头喝了一口,随后喃喃说了一串话。休刚名技。 他的嗓音清楚,听上去竟然是汉语,我听出来了,他说的是《金刚经》里的一段:……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应如是往,如是降伏其心…… 这段话是《金刚经》里很著名的问答。问者是长老须菩提,他问佛陀,怎么才能降伏住自己的心。而佛陀的答案很玄妙,至今仍有诸多不同的解读,不过我最喜欢的一种解释是,佛陀回答,你就这样降伏住了自己的心。什么意思呢,当长老须菩提问佛陀,我怎么降伏自己的心。就在这一刻,他就已经降伏住了自己的心。在这一刻,他全神贯注地发问,精神集中,并且忘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个问题上,不知不觉中,心就这样被降住了。 佛陀讲众生相,其中有一相为我相。如果没有“我”的概念,自然也就不会有痛苦和快乐,说白了就是别拿自己当回事,别把自己当盘菜。只要破除我相,痛苦妄心自然无从下手。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若有所悟。就在这个时刻,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我忽然发现一个颇为诡异的情况,就在刚才我琢磨这段话的时候,竟然不烦恼了!我也降伏住了其心。因为刚才,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这老喇嘛上,内心的痛苦无处落脚,它们立即遁于无形。 我重新坐回洞窟,仔细思索,看来这一切完全就是自己吓自己,不去想自然没烦恼,想了烦恼自生。不管你想不想,客观世界都放在那里,自我运转,自生自灭,和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虽然想通了这一点,但我心里还是没着没落。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悦耳的铃声。我没有去看,在脑海中自动脑补了一个画面,老喇嘛手里那根长棍的棍头挂着铃铛,现在他正在摇动铃铛。 铃铛的声音很清脆,如空谷滴水,我竟然不知不觉进入定境,脑海中观照出一幅奇异的场景。 周围一片黑暗,只能看到黑黢黢的山脉,我不是人的形体,可能就是一阵风,在山脉中吹荡不知归来路。耳边响起铃声,远似天边,又似乎就在眼前,我知道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追寻这股铃声。 飘着飘着,我终于看到了光亮,翻过一道山脊,我看到下面是一座宫殿,气势威严,宫殿前的广场最高建筑上悬挂着一幅青年人的画像。广场里聚集着数万大众,密密麻麻,人山人海。所有的人都在山呼海啸,对着画像发着誓言。 看到这幅画像我愣了,上面的青年人非常眼熟,这不就是那个乞丐老喇嘛年轻时候的形象吗。 画像上的他大概二十来岁,面色稚嫩,长得却特别帅气,是中亚那边的血统,高鼻深目,头发金黄,满眼都是锐气。 这时,我注意到广场外不远处有一棵巨大的菩提树,树下盘膝坐着一人。正是那位乞丐老喇嘛。他和刚才我看见的模样一样,穿着破烂,头发杂乱,手里举着棍,背后背着囊,一看就是行脚的乞丐。 他坐在树下,盯着不远处的广场上人山人海,盯着悬挂的自己年轻时的画像,古井无波,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 周围有很多人走来走去,可谁也没注意这个老乞丐,恍惚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仅仅只是个幻影。 我忽然心内有所悟,宫殿广场上发生的一幕,或许只是这个老喇嘛的妄境,我竟然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他的定境之中。 如果这发生的一切都是曾经的历史,那这位仁兄还真是出身不凡,他一定是某个小国的继承人,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 我正想着,下一幕突然毫无征兆地变了,宫殿起了大火,到处都是拿着枪的士兵,发生了战乱,泥泞的道路上,散乱地堆放着男女老幼的尸体,有的双手绑在背后,有的被砍掉了脑袋只剩躯干。两帮人在硝烟中激烈的交火,无数的老百姓四散奔跑,还有更多的人藏在被子弹打斑驳的墙体后面哭泣。 广场上的那幅画像已经从建筑上滑落在地,被士兵们践踏在脚下,画像的脸上全是肮脏的脚印。这时,有士兵走过来,把画像撕扯下一大块,居然用来覆盖尸体,以免让自己的战友曝尸。 乞丐老喇嘛举着棍子,背着行囊,行走在枪林弹雨之间,他肮脏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战斗的场面已经成为他的布景。 第四十四章 终于见到了神 乞丐老喇嘛走到自己年轻时的画像前,静静看着。然后轻轻一顿手里的棍子,场景都幻化成了黑色。 宫殿是残壁断垣,满地的尸体。火已经熄了,周围看不见人影,黑烟翻滚,到处都是黑灰色的碎屑。老喇嘛站在广场中央,凝视过来,我在妄境中虽然没有身体,但依然知道他在注视着我。 他的目光很深沉,久久的凝视。我似有所动。忽然明白他是在用这种方法点化我。 所有的一切,欢呼、胜利、繁华、战斗、反叛、死亡……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一切如白马过隙,流过也就过了。老喇嘛的意思是,我年轻时候这么牛逼,现在还是成了乞丐,我说什么了。你就遇到这么点事,心里就过不来了? 不着我相,不为景伤,这才合乎‘道’吧。 我心念一动,从定境中苏醒,发现自己还坐在洞窟里。我推开栅栏。外面日头已经偏西,天边是昏黄的晚霞。我看到悬崖下空空的,老喇嘛已经不知何时走了。 我恍然一场大梦,心里的压抑缓解了不少。 我伸出手艰难向后翻,摸摸后背的纹身,心念一动,何苦要逃避呢。镜泰裕曾经告诉我,这个图腾带有一种很神奇的能量,集中精神之力时,借助这个图腾,可以联通神兽的世界。 我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非常激动,赶紧把栅栏关好,盘膝坐在草垫上。我想借助图腾的力量,进到那个世界看看。 镜泰裕和猼訑告诉过我,他们的神就在那个地方。 说不定我能见到神,和他聊聊。神的境界总比我高吧,现在我正是迷茫之时,急需高人指点。 我坐好,再次入定,这次观想的对象变成了后背的图腾。 我用精神力去感应这个图案,一开始没有反应。渐渐的,在迷幻之间,我似乎感觉到图腾在轻轻旋转。那些酷似日珥和耀斑的图案也开始运动,错综交错,有节奏的螺旋变化,形成了很迷离的效果,我进入了境界。 在定境中我进入的这个世界无法形容,此时此刻是我的法身,讲不清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的建筑和植物,所见所看的一切,都无比的精致,颜色饱和干净。美而不艳,看不出任何人工斧凿的痕迹。水磨石的墙壁几乎亮出人影,修葺的毫无纰漏,比机器还精确。休亚圣圾。 眼前的建筑又高又大,形似一座山,硬要形容,这是一座颇有古希腊风格的神庙。 我行走其间,状如蝼蚁,随便一根柱子都粗壮到可怕。庙中一片绿色,高大的藤木植物,缠绕在柱子上,形成了暗绿色的墙壁。此时,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看着地面,磨得铮亮反光,我看见了自己。 此时的我没有确切的形象,像是一团黑色的影子,我知道这是我的法身。 我漫无目的行走其间,在大殿里闲逛。正走着,猛然一抬头,到了内殿入口。在殿口,我看到一个硕大的图腾标志,正是那枚太阳。 这枚图腾是植物自然生长而成,浮于半空中,真的就像一枚绿色的太阳。 我抬头看着,心中无比震撼,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心下通透。 我的痛苦我的烦恼,在这个浩瀚的宇宙,数次元的空间中,简直太不值得一提了,说是尘埃都是夸赞我,单单就在地球的时间空间里,我都微不足道,激不起一丝的浪花。有这么多伟大的浩瀚的东西,值得去学习去探索,而我成天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折腾自己上,简直可笑幼稚的令人发指。 我漂浮进了内殿,眼前一幕更是惊骇。 大殿内,兽头攒动,密密麻麻看上去足有上万只神兽。形态各异,有飞鸟有走兽有虫豸有水鱼,不过它们全都呈双足直立状态,很像是经过特技化妆的人类。 上万只神兽,一起集体吟唱圣歌,旋律古老典雅,在大殿内回响不绝。 每一只兽都匍匐在地上,面向前方,神态虔诚无比,有的兽类竟然眼中包含热泪,两只爪子紧紧握在一起,场面非常震撼。 我不敢打扰它们,我知道自己已经进了神兽的次元世界,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到我。 我顺着边往前溜,正走着,突然所有的神兽都噤了声,场面安静下来。我缩在一根殿柱后面,有种很紧张的预感,气氛诡异。 我顺着这些神兽的目光往前看。 在大殿的最前面,隐隐出来一个硕大的人影。这个人影足有十几米高,远远看过去,非常伟岸。他站在所有神兽的面前,然后张开手臂,形似拥抱。 神兽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什么声音都有,刺破耳膜,大殿内震震余响。 我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得几乎窒息,我靠,这个人影就是神兽所谓的“神”,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神!我一直在追寻的神。 神也仅仅出来晃了一晃,人影渐渐虚淡,似乎缩回了前面的侧殿里。 我心念一动,法身向前面飘过去。我下定决心,即使遇到再大的危险,我也要见见神是什么样子的,争取和他交流。 到了前面,没有兽注意到我,我飘进侧殿。后面好像是个休息室,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两个很像人的生物正盘膝坐在地上说着什么。 他们全都穿着长袍,身形也不高大,和普通的人类差不多。我认出来,其中有一个,气度和身材很像是刚才出现的那位神。只不过他现在是普通人的个头,可能刚才的高大形象是他幻化出来的。 我飘过去,突然想到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我现在是法身虚体,连那些兽都没有察觉我,这里的神会看见我吗?算了,就算无法交流,看看他是什么样子也是好的。 我来到他们近前,其中一个人抬起头,目光凝聚在我的身上,他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 一看到他,这个瞬间我崩溃了,震撼地差点法身寂灭,居然是解铃! 他旁边那个人,就是刚才的那位神。他看到解铃神色有异,也回头看我。他看见了我,呵呵笑,对解铃说:“这位就是你收的徒弟?” 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我没反应过来,等他说完了这句话,我眉角一挑,再一次惊讶到震撼。 这个神的男人,就是解铃的师父,安歌。 我曾经在尼泊尔一座后山的洞窟里,发现了安歌封存的肉身。他留下遗书说自己要修习五蕴空禅,体悟“空”之境界。没想到,真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神兽的世界里。 不但如此,他还做了神兽世界里的神!而我和解铃最近种种遭遇,和神兽的纠葛,都来自于这位神灌输给神兽的信仰体系。也就是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解铃的师父安歌。 我惊讶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安歌是高人,我承认。但要说他是神,说句老实话,我觉得他还不够资格。 安歌没有理会我的惊讶,拍拍身边说:“来,来,坐下。我是解铃的师父,解铃是你的师父,咱们都是同一个门派的,如今又在这诡异难言的次元世界里会面,简直是天上地下难得的缘法,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解铃道:“我不算是罗稻的师父,只能算同道,不过同道二字现在也要打个问号。” 我知道迟早都要面对他,便坐在他们二人旁边,说:“解铃,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有一样的想法和价值观,我有我所思,这很正常。” “没说不正常,我很尊重你的想法。”解铃笑了。 安歌道:“你们中间发生的种种,以及神兽搅合人间的事我都知道了。罗稻有自己的思辨,解铃有自己的理念,这很正常,大家求同存异吧。这也是我的处事原则,一万个人有一万个活法,没必要强求万人一面。有差异才能思辨,才能互为认证。罗稻,你也不必看谁脸色,你就是你,只要不违背做人的原则,尽可以选择自己的价值观和生活。大家呢,合则在一起,不合就散,很正常。两口子都没有天长地久的,何况你和解铃。这也包括我和解铃,我以前对解铃说过,有一天你看我不顺眼了,觉得我的思维有问题讲不到一起了,大家一拍两散,这没什么。我活了上千年,这种事太稀松平常。在延绵的时间长河里,什么解铃秦始皇武则天,都是云烟,到日子了谁也不是谁,不必执我相。” 安歌说话大大咧咧,语气神态随意洒脱,如泉涌如飘风,有很强的人格魅力。 我对这个人已经心悦诚服,服了。 “安……”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叫安师爷也不对,别扭。 安歌笑:“直呼其名就好,在我跟前别扯什么辈分,我有名就是给人叫的。” “安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当神呢?你是神吗?”我问。 第四十五章 关于神的那些事儿 “我当然不是神,”安歌说:“第一,我不承认有神。第二,就算有神。我也没有资格当。那你肯定疑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听解铃说了,你们曾经在尼泊尔山区发现我封印的肉身,我确实是在闭关修行,于定境中入五蕴空禅。这种修行法门,世间少有,几乎没有可以参考的先例,完全就是靠自己摸索。我在定境中发现了很多不同的世界。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独特的地貌、生物、天气等等一系列完整的体系。” “是你的妄境吗?”我问。 解铃曾经和我说过,修行入定的目的,就是破妄。妄境很难形容是什么,它类似于你做的一个梦,完全是你意识的折射。在这里我问安歌是不是你的妄境,这个意思就是,他看到的这些世界,会不会只是他妄想出来的,而并不是客观存在的。 安歌明白我的意思,他说:“这个地方就是我所见到的世界之一,如果这里只是我的妄境,那么你是哪来的,你怎么会进来?你和解铃怎么会出现在我的主观世界里?当我按照法门入定。看到了诸般世界时,也在疑惑,后来才明白,这些世界并不是我妄想出来,而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已经存在于我之先。在我之前,它们就已经有了。” 他继续道:“在这里是没有时间概念,对时间的感知完全错位。我来到这个神兽的世界已经不知多久。从一开始我就被这些神兽当成了神。” 我大吃一惊。我们当初在尼泊尔山区发现了安歌的肉身,谁会想到后来发生的种种经历,竟然源头都在他这里。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我还没经历。但未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在冥冥之中定好了。 我有些沉不住气,问道:“安……安前辈,”我觉得这个称呼能好一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蛊惑神兽,让它们进入人间瞎折腾,由此发生了很多事,死了很多人……” 安歌摆摆手:“不是我要做它们的神,而是它们需要神,它们选择了我。听明白这里的区别吗?我在这里是过客,这里只是我悟出空之境的过程。你说的它们进入红尘,杀人放火。这些事我从没让他们做过。”他沉默一下:“我虽然知道这些事,却也无法阻止。我来解释一下吧,以免日后真要出什么大事,你们都拿我顶缸。” 他对我说:“中国古代道家曾对于‘神’有过定义,叫用之者神。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用了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就有了‘神’。你不用太多的思索,结合现在的情形,我一说你就明白了。神兽们有自己的信仰,它们在圣殿祈祷,应它们的念力,诞生了一种具备神格的形式,而我恰恰出现在这里,便应运成了它们的神。就好像一个组织需要领袖,哪怕是形式上的,是个傀儡,也需要这么个人。然后我就像黎元洪一样,从床底下被人拖出来,强逼当了大总统。严格来说,虽然我是神兽们的神,但它们意念里创造的神并不是我,我只是这个创造出来的神的一种表现形式。好像无形中凭空诞生出一个幽灵,这个幽灵附着在我的身上,借用我的身体,发号施令。” 我听得有点全身发寒:“那你无法阻止吗?” “无法阻止。”安歌说:“如果这个幽灵有形有质,有出处有行为,那我还能尝试沟通,甚至改变它。但这个东西无形无象,只是念力而生,是个抽象的概念。它只不过是无数只神兽集体念力的表现,这怎么沟通?找都找不到。除非我是个强力人物,能够通过自己的强大,来扭转神兽们的信仰,用我的意志力取代它们创造出来的‘神’。可我不是那种人。” 说到这里,安歌耸耸肩。 “我不是强力人物,欲望很小,强大的意志力往往产生于强大的欲望。我现在能做到的,就是去体验去考察去思索,希望用我自己的办法去解决。”安歌道:“可这么一来,我就放弃了自己进入这里的初衷。我是为了体悟‘空’,才进入的这里。” “或许,”我说:“通过你在这里的尝试和思辨,正是通往‘空’境界的必经之路。” 安歌赞赏地看看我:“在‘有’中悟‘空’,而不空谈‘空’,这才是‘空’的真正意义。” 解铃在旁边道:“通过这件事,我对神的概念也有了新的启悟。罗稻,你当初纹身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能和神谈谈吗,神就在你的面前。甚至这么说,现在的你也是神。如果你到那些神兽的舞台前,它们也会把你当神。” “那在你眼里,到底什么是神?”我问。 解铃道:“我理解的神,其实就是这个世界本身。是自然、是道的形式化表现。古希腊神话中出现的那些神,只能称为有强大能力的凡人,所谓‘英雄’。人的毛病他们全有。他们比老百姓力量大,但是他们一样有喜怒哀乐,这根本不是神。” “那神应该更冷血?”我问。 解铃说:“不是冷血,是压根就没有血,所谓‘天地不仁’。神是没有知觉的,按道行事。” “神不讲道德?”我问。 解铃笑:“你说的道德是什么道德,是中国人的道德?是美国人的道德?是日本人的道德?还是刚果丛林腹地土著部落的道德?一种文化语境会诞生一种道德,听谁的?这种道德观只属于人类的视角,不能用这个去度量神的思维。就算神跟你讲道德,这个道德也不过是他达成自己目的而使用的策略。” 我似有所悟,问道:“那创造我们的人呢,会不会是神?” 解铃和安歌对视一眼。 我说:“西方说上帝造人,东方说女娲造人,如果我们人类是由某种智慧体创造出来的,他们可不可以称为神?” 安歌道:“首先得理清楚一个概念,假如说人类确实是由智慧体创造出来的,有一条可以肯定,他们不可能凭空把人变出来。就好像说,你是程序员,你能编写出一段计算机程序是毫无传承性的独立事物吗?既然我们必然会从创造我们的智慧体那里传承了一些核心的东西,那为什么他是神而我们不是?只是因为他创造了我们?那你爸爸为什么不是神?罗稻,回归到你的心理问题,如果你把全部的心理压力和纠结都寄托到所谓的‘神’上,很可能最后会出现一种结局。” “什么?”我紧张地问。 安歌指了指前殿:“你会和那些神兽一样,创造出符合自己理念的‘神’。你信仰他,跪拜他,但是却没有发现一个很诡异很黑色的现实,这个神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你是自己神的神。”休役鸟圾。 我没说话。 安歌道:“说穿了还是自救。我觉得你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法,我相信你能走出自己这道心理关。” 我看着解铃:“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解铃解开上衣,慢慢亮出自己的臂膀。我看到在他右肩头纹了一个图案,正是神兽的太阳图腾。 “我说过,我会让镜泰裕师父帮我纹身,打开联通这里的道路。现在我就来了。”解铃说。 我不知说什么好,喃喃道:“解铃,你在自己身上纹了这个,你不觉得别扭吗,这可是仇敌的图腾。” 解铃哈哈大笑:“别想那么复杂,都是你自己给这个图案确定了象征意义,说白了,这就是个好看一点的图案。我觉得纹着还挺漂亮。还记得《国王的新装》吗,我的思维方式很简单,我就是那个孩子,什么乱七八糟的象征在我眼里都不存在,在我眼里,这个国王是光屁股的。” 说着,我也笑了。我和解铃对视,哈哈大笑,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解铃道:“我知道你的状态,现在的你一定在尼泊尔山寺里闭关修行。好了,别矫情了,赶紧出关回国吧。家里又出大事了。” 解铃管我们居住的城市叫家。 “这次的事很恐怖,更加棘手,”解铃说:“你得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 第一章 诈尸 我在尼泊尔呆了三天,决定回家。容敏和喵喵师父还要留下来继续治疗。我们一一话别,其余的人都准备回国了。容敏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这是让我感到欣慰的事。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很多,心态平稳了。 回到国内,我没有急着找解铃,决定先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以前总是屌丝样,而今经过修行,心境有了很大变化,应该改变一下自己了。 我买了一件颇有古风的开襟衣服。又在地摊上淘了一串佛珠,照照镜子,斯斯文文的,颇有点国学大师的样子。 解铃约我去处理的一件大事,目前还不知是什么,据说颇为棘手。我们约好明天见面,他带我到事发现场勘察。 第二天到了他家楼下,我们虽然在神兽世界里碰过头,可在现实生活里,已经快半个月没见了。再次重逢,会心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没想到铜锁也在,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罗稻,这套行头不错啊。穿着挺有派。正好今天要去见个大老板。” 我问出了什么事,解铃道:“一会儿接我们的车就到了,车上说。” 大概十几分钟以后,开来一辆豪华大巴,司机探出头问我们是不是去“江水一色”山庄。铜锁赶紧和他说,就是我们。司机一摆手。示意我们上车。 车上已经散散坐了十几个人,大部分是青春烂漫的女孩,叽叽喳喳说着话。看见我们三个,都捂着嘴议论纷纷。 我正看着,被解铃和铜锁拉到最后面,这里没有人坐,很清静。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要去哪?”我问。 铜锁道:“‘江水一色’山庄听没听说过?” 我点点头:“好像规模挺大。” 铜锁说,“江水一色”山庄是本市房地产大鳄高长青投资建设的一个度假娱乐山庄,修建在江边,环山临江,气候宜人,美得简直没治了。高长青是大老板,有的是钱,据说投资了十几个亿,山庄完全仿古风,找的是国际级专家进行设计认证,光是前期准备,就花了三年时间,到那里游玩像是穿越到了古代。 就在一个礼拜前,山庄出事了,死了三个人。 现在消息还被山庄封锁,没有透漏出去。山庄已投入使用,客源不断,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一旦传出这种死人的案件,结局肯定是门可罗雀,投资的钱打了水漂,赔的血本无归。 我听得奇怪:“死的是客人吗?这种消息怎么封锁,给家属送去了封口费?” 铜锁说:“不是客人。山庄的消费非常高,到那里玩的非富即贵,都是有钱人。要是这些人出了事,你拿多少封口费能堵上人家的嘴?死者是……” 说到这里,他看看前面叽叽喳喳说笑的女孩们,低声说:“死者是山庄里的员工,具体的消息我也不知道。” 我明白了:“这辆大巴就是山庄的班车吧?” 铜锁点点头:“山庄在江边,离市区太远,车上这些人都是山庄的员工,班车每天早上出发,晚上回来,负责接送。我们正好搭这个便车一起过去。” 我问解铃:“具体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解铃摇头:“你还记得咱们和神兽从从大战时破坏的那间古董店吗,山庄这件事就是那家店铺的老板,叫老鲁的,他找的我。山庄老板高长青是他的好朋友,我本来不想接这个活,可侧面了解一下,发现这个案子非同寻常,可能会很棘手,如果不及时解决,要出大事。” 铜锁在旁边说:“我之所以参与进来,是因为高长青是我爸的朋友,从小看着我长大,他有事我当然要帮忙。解铃,都了解到什么,赶紧说说。” 解铃挠头,说:“我说了你们别害怕。” 我和铜锁一起看他。 “这件案子……很可能不是人干的。”解铃说。 “不是人干的?”我和铜锁都愣了。难道又是神兽? 解铃接着说了一句话,让我们都震惊了。休帅尽划。 “很可能是诈尸。”他说。 我听的眼睛一眨不眨,尸体诈尸,杀了人?难道出现了传说中的丧尸? 解铃没多解释:“出事之后,高长青请了一些高人帮他处理,但都没有结果,非常棘手。我们只能算是备胎。他请的人里有我的朋友,具体详情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大概了解一些皮毛,到那里再说吧。” 车上有空调,解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觉了。我和铜锁也各找地方休息,养足精神。 路上行程大概一个小时,我们到了山庄。 山庄确实档次很高,修建的很漂亮,一水的仿古度假别墅,古香古色,街巷铺着石板,到处是流水落花,小溪潺潺,有点江南园林的意思。能看出来,山庄的设计者是下了很大工夫的。 下了车,有人来接我们,是山庄的副总。他认识铜锁,两人寒暄了几句,他叫来一辆电瓶车,拉着我们三人往山庄深处去。 出事的地点在山庄的后面,那地方属于高长青的私人领地,建了数栋别墅,风景宜人,只接待熟人。我们很快到了这片区域,这里和前面的公开区形成鲜明对比。前面满街都是游客,随处可见游玩的人,而这里冷冷清清,除了静静的别墅,几乎看不见人影,透着一股肃杀。 小区门口有岗楼,里面有保安看门。副总划卡,铁闸门缓缓打开,电瓶车拉着我们进到里面。 这里虽然看不见人,但我下意识能感觉出来,绝对的森严壁垒,高处挂着摄像头,滋滋地转动,抓拍我们的身影。 来到里面的一间别墅前,副总下了车,搓着手说:“三位请进吧。” 他非常害怕,说话都带颤音。 我们狐疑着推开门,进去是一间小巧的院子。院子里或坐或站有好几个人,其中有一人正是古董店的老鲁,他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看见我们特别高兴,过去和我们一一握手,转身大声喊:“高哥,我说的高人到了。” 这时,我们看见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长得像老农民,一脸的皱纹和憨厚。他头发几乎全白了,抽了一地烟头,时不时咳嗽两声,看见我们,没表现出太多的欢迎。只是勉强出于礼貌,走过来和我们握手:“哦,哦,你们好。” 这位就是高长青,这里的大老板。 铜锁在旁边说:“高叔叔,解铃可是高人,肯定能解决问题。” 高长青笑了一下:“这些天陆陆续续来了一群人,都说自己是高人,可没一个能解决问题的。行吧,既然你们到了,就是贵客。不过我要说清楚,进事发现场前,必须和我们签订一个保密协议,不能把这里的事在任何场合透漏出去。” 铜锁有点不高兴:“高叔叔,大家都是朋友,不至于吧。” 解铃摆手:“签吧,没事。” 保密协议都是备好的,我们迅速签了名字,高长青指指别墅里面。 我们穿过院子,进入别墅。里面装修古朴典雅,墙上是木质方格,悬挂着山水画,正要再往里进,忽然出现一个很不合情景的东西。这是一条黄色的警戒线,把里面区域完全封住,警告外来者不要随便进入。 “警察来过?”铜锁说。 老鲁在旁边说:“死了三个人,谁敢不报案?这些警察什么也做不了,勘查一圈现场,把尸体抬走,这么多天了连个说法都没有。” 解铃掀开警戒线,我们穿过去,来到正堂。 还没进,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怪味,形容不上来,像是屠宰场的味道,既有血腥气也有一股淡淡的肉香,非常诡异。 解铃拦住我们:“里面煞气很重,不能这么进。那些来过的高人,没告诉你们这里的忌讳吗?” 老鲁说:“有人说过这里阴煞之气很重,没有特殊的情况不能进来,冲了煞会非常麻烦,不死也脱层皮。” “鲁老板,你能不能找人拿来一盆清水。”解铃说。 老鲁赶紧道:“千万别叫我老板,叫我老鲁就行,我马上安排。”他急匆匆下去,时间不长有服务员端过一盆清水。解铃面对水沉思了一下,然后从包里翻出一根树枝,上面长满了绿色的叶子。他摘下几片,扔进水里搅了搅。 然后拿出来,给我们一人一片,说道:“这是柚叶,能辟邪防煞,你们用它擦擦脸。” 我也想拿,解铃笑:“罗稻,你就不用了,你要用这个就是在侮辱自己的能力。” 我讪讪一笑。 擦过了脸,解铃走在最前面,我们跟在后面,一起进入正堂。刚一进去,我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好半天傻愣在那。就连解铃也在凝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二章 尸毒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大堂里的场景还保持着案发时的原样,没怎么动过。 大堂面积相当大,房屋结构非常讲究。形似直井,天花板高的出奇,估计能有六七米。四周拉着警戒线,里面一片狼藉。地上是瓷器碎片,屏风扯烂,靠墙的古董架子成了废墟,乍一看屋里像是被七级台风横扫而过,片瓦不留。最让我们震撼的。是满墙满地的血。 这些血已经凝成了暗黑色,斑斑驳驳,在墙上在地上,形似鬼脸,看上去又恐怖又压抑。 按照这种血腥程度推断,死去的三个人肯定身无完尸,被神秘的力量撕扯成了碎片,让人不忍去想象事故发生时的惨烈场面。 铜锁看到这一幕,再也坚持不住,胃里一阵翻涌,捂住嘴跑出去吐了。 解铃掀开警戒线,招呼我一起进去查看。 老鲁也想跟着,让解铃制止,告诉他这里阴煞气很重,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这地方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像是走进一处荒废很久的防空洞,又阴又冷,关节都在隐隐作疼。解铃的态度非常认真,在屋子里慢慢走着,仔细地察看。他忽然在一张桌子前停下来,推推桌子,似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走过去问怎么了。 他示意让我推这张桌子。我推了推,发现了问题,这张桌子是固定在地上的,无法推移。我们蹲下来,仔细看桌子腿,全部焊接在地上的青石砖里。 这个布置有点怪异,固定桌子本身不算稀奇。快餐店和肯德基店什么的,桌子大部分都是固定在原位,怕食客随便搬弄。但这里可是居住的私人别墅。桌子根本没必要固定在地上。 解铃似有所悟,站在原地观察了一圈大堂。他快速走到西南角,我赶紧跟上去。他显然看出了什么,我问怎么回事,解铃神色有些凝重:“看看再说。” 西南的墙角。这里原本是古董架子,此时成了一地的废墟。解铃踩着破碎的木屑,走到墙根,蹲下来看。 我也凑过去,实在看不出什么,墙上地上都是黑色的血。 解铃从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白毛巾,开始蹭墙上的血。他这个举动很怪,我屏息凝神在后面看着。血很容易蹭掉,我惊讶地看到,在血的下面,露出一个诡异的图案。 我屏息凝神看着,这应该是个古篆字,用毛笔写的,又细又小,就算没有血,一般人也很少注意。 “这是什么字?”我轻轻问。 解铃盯着出神,好一会儿才说:“这是个古字,现在已经失传了。这个字在古代也用的极少,只是偶尔出现在道家一些隐秘的典籍里。这个字念bian,字形是外面一个‘尸’,里面套了三个‘鬼’。”他一边说,一边对着这个字比划笔画。 “怎么会有这个字?”我咽了下口水。 解铃站起来,若有所思,问我:“这个角落没破坏前是什么样子。” 我说:“古董架完好无损的,立在墙角。” “也就是说古董架挡住了墙上的这个字,这说明什么?”解铃说。 我马上醒悟,这么一推测,高长青很明显知道这个字的存在,说不定就是他写的。解铃又指了指那张固定的桌子:“我有个想法,还需要验证一下,你跟我过来。” 我们又走回桌子,解铃干脆钻进桌子下面,里面非常狭窄,看着他艰难往里爬,我忽然心念一动,这种感觉怎么那么像把死人推进火化炉。 我正想着,解铃已经钻进桌子下面,声音从里面传来:“我包里有手电,你照亮。” 我从他的包里翻出小手电,我也凑在桌子下面,里面被解铃塞得满满的,我非常艰难地寻找角度,把光线尽可能地从缝隙里送进去。 不知解铃在里面捣鼓什么,时间不长,他从桌底退出来,满身臭汗,擦了擦脸说:“果然不出所料。” “里面有什么?”我急着问。 解铃道:“这桌子的用途很古怪,你看它像什么。” 这张桌子是细长型的,紧紧靠着墙,桌底形成了一个黑色细长的空间,我脱口而出:“像焚化炉。” “差不多。”解铃说:“这张桌子其实棺材的变形体。” 我愣了,看着他。 解铃说:“传统棺材你都见过,眼前这张桌子和棺材一样,也是装殓死人用的。把尸体放在桌子下面的空间里保存。”休妖介才。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解铃道:“刚才我钻进桌子下面看,里面有一股很阴邪的尸臭。这里不但停过尸,而且尸体至少死了百年以上。我又看到在桌子隐藏的墙角位置,墙上挂了一个铁环,上面应该拴着一条锁链的,但没看到锁链。这种锁链也有讲究,你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吗?” 我灵机一动:“难道是栓尸体的?” 解铃点点头:“不错,这种布置叫做捆尸锁。运来尸体,藏在桌子下面,然后用里面铁环上的锁链锁住。” “为什么这么麻烦?” “这是古代养尸的方法。”解铃说:“而且养的还不是一般的尸体,是能尸变的僵尸,因为这种尸体随时会尸变,有极大的危险,便用锁链锁住。这里的血案一定是僵尸做的,不知为什么,捆尸锁并没有起到作用。” 我低声说:“高长青有问题?” “跟他脱不了关系。”解铃说:“尸体哪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再看看这个房间的布置,拴尸的锁链、还有刚才看到的那个字是道家很隐秘的镇尸咒,这一切都说明,”他顿了顿:“高长青在这里养尸。” “我说嘛。这老小子,我一看到他就觉得有问题。”我说。 “怎么?”解铃饶有兴趣地问。 “他的脸是灰色的,没精打采,看上去没什么生气。”我说。 解铃道:“你感觉很敏锐,他中了尸毒,可能自己还不知道,如果不及时救治,死期就在眼前。我们出去再说。” 我和他从现场出来,来到外面的院子,高长青还在闷闷抽烟,根本不看我们。 这次我重新审视他的态度,觉得很不对劲。他并不是没有礼貌,也不是看不起我们,而是他本身就像得了慢性病,时时刻刻都在难受,根本顾及不到其他人。好像一个人得了重感冒,难受得要死,就算来了贵客他也没心思招待。 山庄副总、老鲁还有铜锁都围过来问我们怎么样,看出来什么没有。 解铃走到高长青面前,伸手道:“高总,能再和你握握手吗,刚才没握够。” 高长青看了我们一眼,他这个瞬间的神态真有点吓到我了。眼白往上翻,脸色发黑,印堂极暗,看上去已经病入膏肓,像是死人一样。 他咳嗽了两声,勉强伸出手和解铃相握。 解铃握住他的手,哈哈笑:“高总的手果然不凡,绵软厚实,一看就是做大事的。” 说着,他把高长青的手一翻,所有人都看到了高长青的手指。五根手指的指甲又细又长,似乎好久没剪过了,而且指甲呈青黑色,指尖异常尖锐,非常吓人。 “高总,你不讲究卫生啊,指甲多长时间没剪了。”解铃说,他回头招呼老鲁:“老鲁啊,你去借个指甲剪,我给高总剪剪指甲。” 在场所有的人面面相觑,大家全都傻愣住。此时最怪异的有两点,一是解铃居然莫名其妙提出要给高长青剪指甲;二是高长青这个指甲确实恐怖,特别妖异。 高长青显得特别焦躁:“你干什么?” 说着就要缩手,解铃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缩,笑着说:“高总,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中了尸毒?” 高长青脸色剧变,右手被解铃握住缩不回,突然伸出左手,用细长的指甲去戳解铃。 这一变故众人都没有想到,解铃反应极快,在空中抓住他的手,厉声道:“高总,尸毒已经深入你的体内,再不治恐怕就晚了。你的死期就在眼前!” “你个毛孩子懂什么?!”高长青身体发虚,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头上见了冷汗。 “你必须把实情都告诉我,”解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被人耍了,你背后另有高人。” 第三章 诡异的行业 高长青刚想说什么,突然“哇”了一声,张开大嘴一阵呕吐。吐出一堆淡绿色的水沫,不知是什么。腥气逼人,熏得脑壳疼。 铜锁刚刚才吐过,对味道特别敏感,闻到这股味又受不了,躲在墙角也开始吐,苦胆水都吐出来了。 高长青吐的不知是什么玩意,看上去特别恶心,似乎还有小虫在里面蠕动。副总皱着眉头。当着老板也不便捂鼻子。出门喊:“清洁工呢,服务生呢?赶紧过来一个,收拾收拾。” 外面保安马上打电话安排,来了清洁工。戴着大口罩进门刚要收拾,让解铃拦住。解铃真是不嫌脏,蹲在高长青那堆秽物前,捡了一根树枝,轻轻拨动,聚精会神地查看。 旁边人看他这个样子,都恶心的没法说。 解铃站起来,对着清洁工点点头,示意可以收拾了。 他对高长青说:“高总,你已经病入膏肓。能不能借个方便的地方说话。” 吐过之后,高长青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光了,有气无力点点头,带我们出了院子,来到邻院的一个厢房里。现在在屋里的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没必要隐瞒什么。 解铃背着手转了两圈。忽然问道:“高总,你是不是有孩子?” 老鲁在旁边说:“我高大哥结过两次婚,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分别是两个妈生的。” 高长青瞪他,嫌他多嘴。 “两个孩子……都有病吧?”解铃问。 一句话问的高长青长叹一声,点点头。 解铃说:“应该是遗传病。刚才我拉着你的手,探了下脉搏,高总你的脉跳得很诡,似有怪病在身。我又观察你吐出来的东西,那是尸毒虫,类似于寄生虫,应尸毒而生,寄生在人的身体里,非常麻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是想用尸毒治自己身上的怪病?” 高长青盯着他,嘴唇颤了颤,突然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高人啊,救命。” “我能救你,但你要说实话,现在还来得及。”解铃赶紧把他搀起来。 高长青看看我们,叹口气,说起来。 他们老高家也不知哪一代造了孽,生出一种奇怪的家族病。男人活不过五十岁,必然得肺病而死。这种病很怪,现代的医学也看不出所以然,死的时候肺部长满硬痂,导致无法正常运转,由于吸不到空气,人是憋死的。 老高家历来人丁不旺,到了高长青这一代,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爸和叔叔,临死前遭了大罪,在床上又抓又蹬,床单都被撕烂了,活活窒息而死。 死了还不瞑目,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嘴角流着红色唾沫,死状极为可怖。 这一幕深深印在高长青的记忆里,导致他食不香寝不安,他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下场。 高长青后来从商,做生意发了财,有大笔的财富和资源,开始动脑筋,他不惜一切代价要解决这种家族病。他到过很多国家,在许多国际知名的医院做过体检,但无一例外没找到办法。 后来他听族里的老人说过,说老高家曾经在清朝时候出现一个先祖,这个人打破老高家遗传病的死循环,居然活到了八十九岁才死亡,他是族里唯一的例外。高长青想调查这个人,可此人颇为神秘,也仅仅在族谱里出现过,没有其他的书面记载。 有一次,他到老家办事,无意中在清理老家祠堂的时候,在天花板交错的横梁深处,发现一本毛笔字写的小册子。高长青仔细翻阅,如获至宝,这正是唯一那个活了长寿的高家先祖所写。这位先祖在册子里写道,自己为了避免落入家族必死的命运,做了很多调查和研究。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还真研究出一些门道。他到龙虎山拜道家高人为师,秘密查阅典籍,发现了一些端倪。治这种病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某种尸毒入药。 这种尸毒的产生条件很苛刻,不是什么尸体腐烂了都能产生这种特定的毒素。必须是尸变的僵尸。这个人生前是阴时阴日出生,死后还要经过特殊的防腐手段,铜棺藏尸不见日月之类,埋个五六年,尸体就开始尸变,僵尸身上会长出一层细细的白毛,这种尸毒就藏在毛里。 产生的尸毒还不能直接服用,就像是生大烟一样,吃了就是死。必须加以提炼,方法更是绝密,刮下尸变长出来的白毛,加以秘药进行熬制,最后成膏。 高长青看完小册子,吓得不轻,觉得就算用这种方法活下来,自己也不舒服,说不定有什么副作用呢。 后来高长青钱越来越多,年岁也大,他理所当然地结婚生子,第一胎是女儿,生下来就得了小儿麻痹,下半身瘫痪,一直坐轮椅。现在也二十多岁了,长得跟十岁的孩子差不多,骨瘦如柴,免疫力极差,三天两头感冒。高长青没办法,找了个小三,又生了第二胎,这次是个男孩。身体还算不错,就是有个毛病,经常无征兆昏厥,走哪必须有人陪着,要不然说不定在什么地方一头栽地上就是个昏迷不醒。 高长青在这两个孩子身上花的钱不计其数,各大医院都去看过,查不到原因。后来他在香港结识了一位风水高人,高人告诉他,这是家族的遗传病变异了,如果再不想办法,老高家一门很可能就会在下一代绝户。 高长青急忙求助,风水高人告诉他,要想治你们家这种病,只有一个办法,尸毒。休爪沟圾。 高长青当时一听,心脏狂跳,高人果然是高人,想出来的办法居然和先祖研究出的一样。他赶紧把小册子给那位高人看,高人说,我可以帮你炼毒,不过尸源必须你自己弄。 高长青说,普通的尸体倒好说,豁出去花钱买,总能买到。但要弄到能尸变的僵尸,那可就太难了。现在大陆流行火葬,不像古代,人死了放棺材里挖个坑就埋了。 风水高人说,我帮你盯着,有这样的僵尸出土会告诉你,到时候你自己想办法弄到手。 说到这,高长青叹口气:“小解,这里的命案就是弄来的僵尸诈尸了。” “僵尸是从哪弄来的?”解铃问。 高长青问:“你们知道捞月吗?” 老鲁一拍大腿,惊讶地说:“僵尸是捞月捞上来的?” 高长青点点头。 铜锁问什么是捞月。 老鲁解释说,捞月就是在潜入江水的遗迹下面去寻宝。我们这座城市临江,解放后国家建设,曾经大修土木,修建河道,几十年的工夫,地势地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江水淹没了很多原先还存在的城镇村庄,甚至是古迹。那里面总能找出值钱的东西,所以靠近江水的村镇就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行业,叫做捞月。靠江长大的村民,水性极佳,带着简陋的潜水工具,潜进江水去捞值钱的东西。 按说这种行为算是违法的,但民不举官不究,维系了几十年。老鲁开古董铺,收的本地东西里,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当地村民下江捞月捞出来的。老鲁算是厚道人,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知道他们是用命换钱不容易,所以他们拿东西来卖的时候,他都尽可能给出一个合理价格。 他也经常到村里走访淘宝,认识很多做捞月这个行当的朋友。难怪他一听高长青说僵尸是捞月捞上来的,如此大惊失色。 我们明白是怎么回事,面面相觑,感觉到有些毛骨悚然。 有一支捞月队,下到江里打捞,居然捞出来一具僵尸! 高长青道:“我有那天运尸过来的监控录像,一边看一边说。” 我们跟着他来到旁边的电脑室,他打电话叫过来一个员工,这个员工是山庄专门负责电脑维修的。他轻车熟路打开电脑,点开软件,开始播放视频。 放出的视频录像是剪辑之后的,因为当时的情景是由很多摄像头通过不同角度拍摄的,如果一一播放,显得杂乱无章。高长青很有心,专门让人把这些视频按照时间和逻辑剪辑在一起,便于观看。 运尸的那天下着大雨,天色很黑,视频画面非常阴沉,几乎看不清东西。 一辆轻型卡车从山庄外驶了进来,打着车头灯,两束光芒射穿雨幕。 高长青指着屏幕上的车说:“这就是当时的运尸车。” 这时,我发现解铃目光紧紧盯在车头。大雨中车窗模糊,不过仍能隐隐透出里面的人影。 他在盯着车里副驾驶位置上的人看。 第四章 大江里捞尸 “怎么?有什么奇怪的?”我问。 解铃迟疑地摇摇头:“车里的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他问旁边的高长青:“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高长青说:“这个人是跟着运尸车一起过来的,当时没太注意。” “车上都有谁?”解铃问。 “有捞月的夫妻俩,男的叫赵旺,女的叫阿红。”高长青指着驾驶座上的司机:“开车的就是赵旺。车上其他几个人都是他们村里的人。帮着一起运尸。” 高长青又指了指硕长的后车厢:“那里就装着僵尸。哦,对了,后车厢还有那位风水高人在护法,怕突然起尸。” 视频画面非常阴暗,随着车子前进,周围的环境也在变化,能看出来这辆车正在向山庄深处开去。 当时下着大雨,天色又黑。山庄道路上空无一人。这辆车在雨幕中打着闪,一路向前,开到了后面的这片私人小区。 要进这个小区必须和岗楼里的保安报上身份,从副驾驶位置上探出一个人的脑袋。冒着大雨和窗户里的保安说着什么。 “停!”解铃说了一声。 操控电脑的员工赶忙停止画面,摄像头是从后面拍摄的,角度不好,又黑又阴,只能看到这个人模糊的头颅。 解铃紧紧盯着他看,脸色凝重:“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他让画面继续播放。 车子进了私人小区,在路上向前行驶,不多时来到了出事的那间别墅前。这时,雨淅淅沥沥停了。卡车司机和副驾驶那个人推开车门跳下来,来到车厢后面,打开后门。画面有些模糊,下一幕情景,有四五个人从后车厢里抬出一副担架。 担架上躺着一个人,全身蒙着白色的单子。后车厢里跳下一个穿着唐装的青年。看起来风姿潇洒,他正在指挥这些人抬着担架往别墅里走。 高长青叫停了画面,指着这个唐装青年说:“他就是我在香港认识的风水大师,这次的僵尸也是他介绍我去买的。” “这人叫什么名字?”解铃问。 “盛开。”高长青说:“小解,你认识?” 解铃摇摇头:“从来没听说过。” “高叔叔你上当了,这肯定是个江湖骗子,解铃都不认识。”铜锁在旁边说。 解铃道:“话不能这么说,是不是骗子不能用我的标准去衡量。这个世界上藏龙卧虎,指不定哪里就有刚冒出来的青年才俊。” 视频的画面到尸体抬进别墅就停止了,因为别墅里没有安置摄像头,所以接下来发生的情况就不得而知。 “高总,这具尸体到底是怎么买来的?”解铃问。 高长青坐在椅子上叹口气,然后把操控电脑的员工打发走了,屋子里只有我们。他这才说起来。 那天,他接到了风水大师盛开的电话,盛开说他夜观天象,用罗盘定位,发现了一具百年僵尸,成了气候,冒出冲天煞气。这种妖物虽然危险,却是难得的东西,一旦消息泄露,肯定会有其中道法中人的觊觎,所以要抢在这些人前面,把僵尸搞到手。 这具僵尸就在临城的江里,按照罗盘定位,找到了位置。托别人介绍,高长青雇佣了专门从事捞月行业的赵旺阿红夫妻,出船打捞僵尸。赵旺和阿红是村里首屈一指的捞月高手,两口子都出身捞月世家,光屁股娃娃的时候就能在大江里弄潮,水性那是数一数二。据说赵旺不借助任何潜水工具,就能潜入水下几十米,是捞月行业里的翘楚。 那天出江的时候,天气不太好,风雨交加。高长青这人有点迷信,觉得这个天出去不吉利,但风水大师盛开告诉他,越是这样的天越说明僵尸在蛰伏中躁动,这时候它还没成气候,最是虚弱,得手也最容易。再拖一拖,恐怕就有变数。 还好他们出船之后,到了地点,没用一个上午,顺利打捞上了尸体。盛开说,尸体捞上来他要作法镇尸,等一切安排妥当,再找时间把尸体运到高长青那里。 我听到这里,恍惚有些明白了,脱口而出:“这个盛开有问题。他说要镇尸,可是根本不起作用,最后还是诈了尸死了人。高总,你现在还能联系到他吗?” 高长青郁闷地摸出烟:“联系个屁,出事之后前前后后我给他打了几十个电话,全都关机。我怀疑,尸变跟他有关系。当初按照他的吩咐,在别墅里修建了捆尸锁,又在八卦方位描绘上了镇尸咒,可还是出了事。” “高总,那具尸体你拍没拍照片?”解铃问。 高长青点点头:“拍了。当时盛开告诉我,这具尸体不能见光,不准任何人拍摄。我还是禁不住好奇,拿手机偷着拍了一张。”说着,他把手机拿出来,翻出一张照片给我们看。 照片上是一具尸体的正面照,非常恐怖,尸体看不出男女,面相似人非人,脸颊深陷,能清晰地看到两个眼球。最恐怖的是它的嘴,微微裂开,里面长着牙,尤其下牙床,一左一右有很明显的獠牙。它头上披着厚厚长长的头发,一直遮过了胸口。 高长青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非常紧张,画面抖动有些厉害,而且只是匆匆照了上半身,不知道下半身什么样。 解铃看着照片久久不语,半晌才道:“这是凶尸,已经尸变。现在它杀了三个人,恐怕已经成了气候。这个盛开不是好人,他教你养尸的法子,其实是在替他养尸。” 屋子里谁也没说话,大家面面相觑,气氛很压抑。 “他要僵尸干什么?”高长青艰难地说。 “僵尸能用到的用途太多了,”解铃说:“东南亚那边有巫师养活尸可以作为自己的帮凶,干活打仗的时候以一敌十,另外还可以用行尸运毒,这种法术太损阴德。盛开特别损,从始至终他不出手,让你打捞,在你的别墅里镇尸,杀了你的人,他只在僵尸要成气候的那一刻出手降服,不沾因果,又得僵尸助力,好算计啊。” 高长青猛烈地咳嗽,气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我该怎么办?” 解铃看看他,疑惑问:“高总,盛开提炼尸毒给你吃了吗?” “没有,还没来的及。”高长青颓丧地说。 “那你是怎么染上尸毒的?” 高长青见这里没有外人,叹口气,慢慢拉开自己的右腿裤管,当拉到膝盖的时候,我们清楚看到在他小腿肚子上,有一个溃烂的伤口。 伤口很大,大概有鸡蛋大小,外面一圈发硬发黑,越到里面越鲜红,乍看上去像是放大了十几倍的鸡眼,看上去非常恶心。 解铃蹲在他的面前,伸出手摁了摁伤口:“疼不疼?” “还行。”高长青说:“一开始疼的不行,敷了药缠上绷带,后来几天就不疼了,觉得挺闷的就把那些东西拆掉,伤口就变成了这样。” 解铃摁了两下,从伤口深处渗出一股黑黑的血水,他顺手从伤口撕下一层皮。这么大的动作,高长青居然没感觉,眼见得自己的皮掉下一大块。 “尸毒已入血液,再不治就深入骨髓,那时候神仙来了也没办法。”解铃说。 高长青吓得面无人色:“怎么会这样?” 解铃道:“外国丧尸的电影电视剧看没看过,丧尸就是这样,拿刀砍拿枪打,只要不是爆头,打在身上任何地方它都没反应,不知道疼。这是因为丧尸的神经系统已经死亡,高总你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伤口会越来越大,尸毒渗入骨髓,然后侵入神经,到时候你就变成了活死人。” 高长青哭丧着脸:“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家里的遗传病没治,现在又惹出这么一档子事。” “伤口是怎么弄出来的?”老鲁看的惊心动魄,在旁边问。 高长青说,尸体运来后,他是既害怕又好奇。尸体寄存在这里,他没事就在尸体周围转悠,静静地欣赏。他很难相信,一具死了百年以上的尸体,又泡在水里,捞出来居然能不腐烂,简直太邪了。休欢长亡。 他这天正看着,原本一动不动的僵尸突然毫无征兆中尸变了。 第五章 封黑棺者 尸体在无征兆中尸变,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小腿。高长青吓得魂飞魄散,当时别墅里只有他自己。因为运送尸体是很秘密的事,只有几个心腹知道。此刻都不在身前,真是喊天天不应。尸体的爪子紧紧扣住他的小腿,最为可怖的是,尸体并没有睁开眼,这个动作就像是条件反射做出来的。 高长青拼命挣扎,尸体的爪子抠得紧紧的,好不容易才挣脱开,小腿上就出了这么个血淋淋的伤口。过后几天越来越恶化。他实在没办法,只好找盛开询问,盛开看了伤口。态度特别恶劣,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把高长青骂了一顿,呵斥他,说过多少遍不让他靠近尸体,怎么就是不听。 高长青这么大的人了,又是家资巨富的大老板,让个后生训得跟狗似的,一气之下便不在求他,自己找来私人医生把伤口包扎上。而盛开根本就不理会,你不来求我我也不主动告诉你化解的办法。 从那个时候起,高长青对他就有了芥蒂。 高长青说到盛开一肚子气:“我以为这个伤口没什么大碍,因为当时出船打捞尸体,尸体刚刚出水时,捞月的赵旺无意中就被尸体戳伤了。当时盛开说没事,小伤口回家养两天就能好……”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解铃皱眉:“你说赵旺也被僵尸戳伤了?” “是啊。”高长青点点头。 解铃问明白打捞那天是几号,掐指一算时间,说了一声:“坏了,他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很可能毒入骨髓,现在恐怕来不及了。” “尸毒怎么治?”高长青问。 解铃说:“要想治好,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容易是因为配药流程简单。不需要特别复杂的工艺。说难,是因为拔尸毒需要的东西,其他都好说,唯有一样很难弄到。” 我们全看他,听他解释。 解铃说:“高总刚才说,老高家的遗传病需要僵尸身上的白毛熬膏,可以告诉你们,这层白毛非常讲究。僵尸按照体毛的颜色不同,分为紫僵、白僵、绿僵、毛僵之分,身体外面那层毛,是僵尸的精华所在,古代的一些秘典记载,确实可以入药。我不清楚高家的遗传病和僵尸体毛有什么关系,但现在要解你身上的尸毒,必须要找到抓你这只僵尸身上的白毛,用它入药,以毒攻毒。要不然拖得时间晚了,高总就会变成活死人。” 高长青急的眼泪出来了:“现在这只僵尸诈尸杀人跑了,谁知道在哪里。” 我想了想说:“僵尸很可能和盛开在一起,被他收服,哎呀,他是不是回香港了?” 铜锁道:“怎么可能呢,这里离香港万里迢迢,他怎么带着这么大一具尸体走呢?” “偷渡。”古董店老鲁在旁边道:“正常的渠道无法携带尸体出关,他可以偷渡回去。” 有了思路,高长青马上镇定下来,仔细思索了一下,告诉我们,他打几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了。老鲁在一旁说,高长青要出手了。他是亿万富翁,钱权不分,他在本市呼风唤雨,有很多人脉。盛开是香港人,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没有自己的专用渠道,他要带僵尸越境回去,肯定要求助我们当地人,就会留下迹象。 高长青撒下黑白两道的暗花,让人盯住交通枢纽和要道,肯定会发现盛开的踪迹。 解铃开出一张药方,交给高长青按单抓药,并嘱咐这段时间哪儿也不要去,在家静养。解铃又问明白赵旺家住址,现在要马上去找赵旺,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把赵旺救下来。 我们走的时候,高长青拉着解铃的手说:“小解,这件事你要帮我解决好了,钱不是问题。” 解铃淡淡笑:“尽力而为。” 高长青从山庄调来一辆专车配给解铃使用,铜锁很有眼力见,自告奋勇当专职司机。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和解铃经历了那么多惊险刺激的事,都没有他的份儿,他眼馋得厉害,非要掺和进来过过瘾。 解铃没多说什么,我们坐着专车,离开了山庄。临走前,高长青把私人电话告诉我们,说只要外面需要他花钱和协调关系的,就打电话过来,绝对没有问题。 赵旺一家住在靠江的镇子上,路程相当远。开了将近四个小时的车,在黄昏时分到了镇子。我们按照地址找过去,到了赵旺他家。这是一处自盖的农民小楼,大门是黄铜的,里面是个小院子种着树。透过院门看进去,三层小楼造的既昂贵又难看,一看就是有钱的暴发户风格。 小楼关着门,里面寂静无声,似乎没有人。 解铃走到门前摁了两下门铃,铃声响了很久,可是没有人开门,似乎这里并没有人居住,已经荒废了。 我和铜锁上去砸门,敲了半天,里面丝毫没有动静,倒是隔壁的狗全都叫了起来。 隔壁出来个老头,问我们什么事。解铃问这家人都上哪去了,他是过来找赵旺的。 老头上上下下打量我们,说道:“赵旺死了,要在家里停尸七天,全家都搬走了,出殡的时候才会回来。” “死了?怎么死的?”铜锁瞪圆了眼问。休司帅巴。 “听说是病死的,没送医院就断气了,年纪轻轻横死,说起来都晦气。”老头骂骂咧咧。 我听的脊背有些发凉,怔怔看着小楼,里面就挺放着赵旺的尸体。 解铃问老头,他们一家人搬哪了。 老头摇摇头:“不知道,回乡下了吧。你们真要找他们,后天再过来吧,那时候就是赵旺的出殡日,他们家里人都会来。”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我和铜锁都感觉头皮发麻,铜锁颤着音问解铃怎么办。解铃伸了下懒腰:“这么晚了,当然要先找地方休息。” 我们三人在不远处找到一家客栈,在里面住宿。我问解铃要在这里等出殡吗,解铃笑笑没说什么,让我们先去吃饭然后休息,睡一觉再说。 我们三人要了一间房间,旅途劳顿,简单吃了点东西,就躺下了。睡到半夜的时候,我迷迷糊糊被解铃叫醒。解铃对我和铜锁说,一起出去行动。 铜锁来了精神,问上哪去。 “夜探灵堂。”解铃说。 我有点害怕,铜锁则跃跃欲试,兴奋地没了睡意,颤着手穿衣服。 我们三人悄悄从客栈出来,小镇很安静,入夜了路上空无一人,我们很快就来到了赵旺家。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找到一处稍矮的地方,解铃加速跑,快速蹬着墙面爬了上去,然后冲我们招手。 我和铜锁在他的拉拽帮忙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墙头。解铃指指院里,此时一片漆黑,寂静无声。看来这家人搬离得很彻底,连护院看门的狗都没留下,似乎根本不怕小偷。 解铃扶住墙头,一纵身跳了下去。院墙不算太高,我和铜锁犹豫一下,也都跳了下去。 院子里透出一股阴森的意味,可能是心理作用,毕竟有具尸体停在屋子里。 我们来到房前,门没锁,一推即开。 他们正要往里进,我在后面说:“你们不觉得怪吗?” “怎么?”铜锁问。 我脑子一片杂乱,说道:“好像这家人有意让外人进来……里面会不会是陷阱?” 解铃打开手电,照进去。里面是别墅大堂,空空如也,东西几乎全都搬走了,四面墙上似乎画着什么图案,花花绿绿的,看不清楚。这时,我隐约看到在房屋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影子,横放在地上,特别的怪异。 解铃手电的光亮照在那东西上,我们都看清楚了,顿时僵住,这是一只非常老式的纯黑色棺材。 在晦暗的光线下,空无一人的房屋里,赫然看到一只这样的棺材,我和铜锁都吓了一跳。解铃照照棺材,沉思着说:“不应该啊。” “怎么呢?”铜锁颤着音说:“乡下人用棺材出殡的规矩也是有的,虽然最后还是要火化,但这个流程不能省略。” “我说的怪,”解铃在黑暗中道:“是这口棺材怪。” “怎么讲?”我咽了下口水说。 解铃没说话,而是把手电熄灭,我们顿时陷入深深的黑暗里。 他的声音传来:“黑棺不吉,封黑棺者将永世不得超生。” 第六章 开棺 据解铃说,在古代很少有黑棺下葬,如果碰到这种情况,就说明下葬者对死者怀着极大的恨意。黑棺封尸。不见天日,不但能导致死者无法顺利轮回,而且还对死者后代不利,有几代损几代,一般男丁横死女人流落风尘卖身。 “那赵旺怎么下了黑棺呢?”铜锁问。 解铃略一思索,道:“有几种可能。一,给赵旺下葬的人不知道这个忌讳;二是,他们知道忌讳。偏偏还这么做,这里面就有点意思了。” 我问:“会不会和赵旺捞出僵尸有关?” “赵旺死的就蹊跷。”解铃说:“他身体那么棒,正值壮年。怎么就挂了。他生前可是被僵尸抓伤过,很可能没及时治疗,尸毒攻心。要揭开这个谜,除非有一个办法。” 我和铜锁一起问:“什么?” “开棺验尸。”解铃说。 我们对视一眼,一起咽了下口水,我心跳加速。 解铃示意我们先不要乱动,他打着手电,进到正堂走了一圈,用手电很仔细地照着墙上的图案。 这些图案很吓人,用极其精妙的工笔描绘了仙山云海,而且在空白处写满了看不懂的字体,很像是某种符咒。房间里很暗,手电光亮扫过墙上的恐怖内容,让人看的头皮发麻。 解铃面色凝重,回头对我们说:“有高人在这里布法。” “他想干什么?”我颤着声音问。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院墙传来声音,漆黑的寂静中听来非常清楚。有人从墙外翻了进来,跳到院里。 解铃反应极快,马上熄灭手电,在光亮消失的瞬间,他指了指楼上,示意我们上去。 光亮一灭,这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在黑暗中。跟着前面解铃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步步来到楼梯口。我们顺着楼梯往上爬,地势渐渐高了,解铃在黑暗中,轻轻拉开窗帘,外面的月光透了进来。 他指指楼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凑在楼梯口往下看。 下面实在太黑,幸好有丝丝的月光,勉强能看到一个人影窜了进来。这人影左右看着,周围太黑,他瞧不出什么,回身把大门关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个微型手电,射出一道微弱的光。 来人是个陌生的小伙子,从来没见过。他身材魁梧,甚至有些臃肿,黑红色脸膛,一看这张脸,就清楚这是一个经常在江边劳作的渔民。 “小偷。”铜锁压低了声音。 解铃没说话,示意看看再说。 这个小伙子用手电照来照去,一下看到了棺材,吓得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等了会儿,他慢慢向门口缩,很明显这口棺材的出现让他打了退堂鼓。 来到门口,他犹豫一下,没有出去,而是鼓足了勇气,在大堂里转悠。用手电照着墙上的画,能看出他恐惧到了极点,屋子里的一切诡异莫测,这个小伙子靠着意志力硬撑着自己走完了一圈。 他把小手电叼在嘴里,从兜里掏出手机,低头摆弄,好像是给什么人发信息。 停了片刻,手机嗡嗡颤抖,有人发信息回来,他看了看,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在原地犹豫了很长时间,应该是实在没办法,慢慢走到了棺材面前。他叼着手电,空出两只手对着棺材盖敲敲打打,时不时停下来,盯着棺盖和棺身的结合部缝隙看,似乎在找什么。 “他在琢磨怎么开棺。”解铃低声道。 “把棺材盖打开不就行了。”铜锁说。 解铃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这棺材盖是用七根棺材钉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打上去的,要想开棺必须先启钉子。” “至于这么麻烦吗?”我问。 解铃紧紧盯着下面,好半天才道:“如果我料想不错的话,棺材里的尸体已经尸变了。” 我和铜锁头皮发麻,咽了下口水说:“这小伙子要是开棺了,岂不是有很大的危险。” “看看再说。”解铃道。 下面那小伙子敲打了半天,估计是看出了门道,他轻轻抚摸着棺盖,然后又摸摸自己的脑瓜,明显是在想办法,手头没有趁手的工具。 就在这时,突然毫无征兆中,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外面晃进一个黑影,小伙子反应极快,马上灭掉手电,藏在棺材后面。 大门打开,黑影走了进来。进来的这位一看就是大大方方,倒背双手,颇有大师风范,扫视了屋子一圈。 这个人把背包放下,从里面取出一大堆白色蜡烛,拿起一根点燃。黑暗中,烛光幽幽,照出了来人的脸。我们在上面一看就愣住了,怎么会是他。 来人正是号称香港风水大师的盛开。也就是他蛊惑高长青花钱打捞了僵尸,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铜锁低声道:“高叔叔要是知道他在这,肯定能赶过来,亲手把这小子的皮活扒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盛开却像狗一样警觉,耳朵一竖,似乎听到了声音,抬头扫了我们一眼。 我们躲在楼梯栏杆后面,这里很黑,他没看到什么。解铃摆摆手,示意噤声,让大家默默地看着。 盛开点燃一根蜡烛,就在地上的某个位置滴落蜡油,然后把蜡烛粘在那里,让它静静燃烧。他走几步便粘上一根,不多时,棺材前面的大堂里,燃起了七八根蜡烛。 他走的位置越来越靠近棺材,我们居高临下,看到藏在棺材后面的小伙子,他害怕极了,在那里不停抖动。 盛开绕过棺材,此时小伙子无处藏身,顿时暴露出来。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看着,盛开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蜡烛,他竖起来当灯台用,火光照着小伙子的脸。 小伙子特别尴尬,也很害怕,一句话没说,掉头就跑。 盛开站在原地看着小伙子越跑越远,这时他突然动了。他吹灭手里的蜡烛,在手里掂了掂,这根蜡烛又长又粗,他猛然出手,朝前一掷,蜡烛像标枪一样飞出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手里的蜡烛飞在空中,快如闪电,没有一定的手劲绝对玩不出这种效果。 蜡烛挂着风就到了,正击在小伙子后背,力气有多大吧,打的这个小伙子朝前踉踉跄跄几步,一下撞在门上,好半天都缓不过劲。 盛开也不理他,从地上又抄起一根蜡烛,点上火,滴在地上,继续摆着蜡烛阵。 那小伙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缩在门边,知道遇上高人了,点头哈腰,说着:“对不起……我就是好奇,进来玩玩……没别的意思……我不是偷东西的。” 话没说完,盛开从包里拿出一个榔头,扔在他的脚边,淡淡说:“把棺材钉都启开。” 小伙子愣了,盯着榔头出神。 “如果你不听话,我就用这玩意把你的脑袋敲碎。”盛开口气里没有丝毫感情。 小伙子犹豫半天,终于服软,从地上捡起榔头,磨磨蹭蹭来到棺材前,用榔头后面的羊角锤别住一枚棺材钉,开始往下拔。冬圣何才。 他明显出工不出力,磨磨唧唧地干,偷偷盯着盛开,寻找逃跑的机会。 盛开也不看他,自顾自点着蜡烛,一边点一边说:“我还有六根蜡烛,点燃之后,如果你棺材钉没有处理完,今晚你也就不要走了。进棺材和里面的人作伴吧。” 小伙子着急了,不愧是渔民,身大力不亏,干这种木工活特别熟练,“啪啪啪”连启了几根钉子。 盛开点燃最后一根蜡烛,他也启下了最后一根棺材钉。 盛开盘膝坐在棺前,说:“把棺盖打开。” 小伙子打量一下棺材,犹豫说:“棺材盖很大,需要撬杆。” “不用。你把它推开就行。”盛开说。 盛开从始至终的行事透出一股气场,拥有绝对力量的霸道,他也不跟你讲道理,让你干就干。一般人还真就害怕他这种口吻和风格。老年间说有的人天生就长着“凶毛”,意思是这种人生来凶恶,即使不动手不说话,一般人看他就害怕。这样的人是天生当官的材料。 眼前的盛开就是这样,那种气场很难形容,如大山压顶,不由得你不听。 小伙子知道自己如果不听话,肯定没个好。叹口气,推着棺材盖开始用力,盖子“嘎吱嘎吱”响动,慢慢开启了一道缝隙。 第七章 对战邪术高人 他继续用力,缝隙越开越大,最后“哐当”一声巨响,棺材盖掀翻在地。 盛开走到棺旁。往里看了看。那位小伙子又害怕又好奇,也跟着往里瞅。盛开看看表,略一沉思,又盘膝坐在地上,不给这小伙子任何指示。 我们虽然居高临下,可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棺材里黑糊糊一片,具体是什么看不清。 盛开坐着,捻动佛珠。微微垂目,像是睡着了。 小伙子缩在黑暗里,顺着角落往外溜,眼瞅着到门口要逃走。本来开的两扇大门突然毫无征兆关上了。“哐”一声响后,关得严丝合缝。 盛开坐在原位动都没动,黑暗中恍若一尊石雕。 小伙子拼命敲着门,严严实实,推不开。他怒了,对着门又踢又打,门还是纹丝未动。 “他在等正子时。”解铃盯着盛开,低声说。 “那是几点?”我问。 “午夜十二点。现在几点了?”解铃问。 铜锁看看表:“十一点四十五,还有十五分钟。” 解铃点点头:“再等等,看看会发生什么。” 现在气氛很古怪,楼上楼下藏了这么多人,没人说话。楼下的大堂,那小伙子颓丧地坐在地上。黑暗的空间里。燃着数只白蜡。盛开坐在棺前,轻轻捻动佛珠,在等那个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午夜十二点。 盛开站起来,慢慢走近棺材,从包里翻出一沓黄色的符咒。轻轻一晃,居然无火自燃,冒出一股黑烟。他把符咒扔进棺材里,嘴里念念有词,喊了一声:“起!” 随着他的话音,黑漆漆棺材里一阵响动,寂静的黑暗中听来格外刺耳,那是手指甲划动棺材板的声音,“滋滋啦啦”的,让人牙床发酸。 小伙子坐在地上眼睛珠瞪得极大,一眨不眨看着。 陡然从棺材里站起一个人来。变故来得太快,这人直愣愣站在棺材里,我和铜锁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伙子嘴张着,不停咽口水,吓得两条腿都软了。 盛开掏出一串铃铛,轻轻摇动,那个人僵硬地站着,缓缓摇动脑袋,似乎在听着这个铃声。 盛开一边往外走,一边摇着铃铛,空出一只手持剑指状,对着这个人喊了一声:“起。” 这个人居然从棺材里凌空跳出来,双膝不打弯,落在地上。四面烛光摇曳,能看出这个人是个年轻人,身高体壮,脸色黝黑,表情僵硬,一看就是死人。 我原以为僵尸只是编电影的人瞎编出来的,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东西。如果没有判断错,眼前这个死人应该就是赵旺。 看来这里的一切,从黑棺到墙上的仙图都是出自盛开之手。 “这人真是恶毒。”解铃低声说:“他在这里养尸,把赵旺生生变成了行尸。” “僵尸和行尸有什么区别。”铜锁问。 “僵尸和行尸都是尸身不腐而后成精,僵尸是尸精,行尸是尸煞。僵尸需要天机造化而成,而行尸就像猫碰尸体冲了煞一样。”解铃说。 我道:“这么说,僵尸更厉害了。” “僵尸没有年头是形成不了的。”解铃说:“就像高长青从江里捞出来的那具尸体……” 话还没说完,盛开用铃铛牵引着赵旺的尸体来到小伙子近前。小伙子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盛开说:“你倒霉,今晚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我不能留你。” 他闪退一旁,摇动铃铛,赵旺的尸体被铃铛控制,一步步来到小伙子前。 小伙子吓得根本不知道反抗,眼睁睁看着尸体逼近。 解铃知道再不出手不行了,他让我们不要动,猫着腰顺二楼走廊跑到不远处的另一侧,然后从包里捏出个什么东西。 铜锁紧张又兴奋:“好,终于能看到解铃的身手了。” 话还没说完,解铃把捏出来的东西猛然一掷,一道黑影飞过来,正打在铜锁的脸上。铜锁“哎呦”惨叫一声,月光下,我们定睛一看,是块破石头。 我和他面面相觑,正愣着时候,盛开听到声音,猛然抬头看过来,大吼一声:“什么人?!” 他快速摇动铃铛,本来要对小伙子下手的赵旺尸体,听从铃铛指挥,三跳两纵来到楼梯口,开始顺着楼梯“啪啪”跳上来。 我和铜锁吓得都快尿了。铜锁反应极快,马上意识到怎么回事,破口大骂:“解铃真他妈损透了,他是想声东击西,让我们吸引行尸的火力。” 赵旺的尸体越跳越高,像是一道巨大的鬼影,黑暗中看去极为可怖,我和铜锁吓得往回缩,紧张地看着。 解铃翻过楼梯,站在二楼边缘,突然纵身而下,在空中张开双手,直扑盛开。 盛开背对着他,听到恶风不善,一个就地十八滚躲开,翻身站起来,凝眉打量解铃:“朋友,你是哪位?” “我先问问你吧。”解铃说:“你是湘西乌龙的刘家,还是西藏夹坝的后人?” “哦。”盛开笑:“原来是同道中人,你还知道大陆境内唯一有赶尸传承的两个家族。可惜我都不是。朋友,咱们就直白地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莫非也看重了尸体。” “高长青打捞出来的僵尸是不是在你这里?你把赵旺制成了行尸,你到底想干什么?”解铃逼问。 盛开笑笑:“看来今天不能善终了。”他抬眼看了楼上的我们:“是你的同伴吧?今天谁也走不了,小爷要大开杀戒。” 他把铃铛插在地上,背着手逼视解铃:“我也是大陆出去的,对你们的道法知道不少,你们早就断了传承,不值一提。” 他悠忽一动,一个疾步逼向解铃,两人要动手了!我还想继续看,被铜锁拉了一把:“快走,上来了!” 赵旺的尸体已经跳到楼上,他应该是看不见我们,不知靠什么定位,不停侧着头,似乎在感知我们的方位。 他跳跳纵纵一步步逼近,二楼的地方比一楼要逼仄很多,而且房间都锁着门,供我们腾挪的也就是窄窄的走廊。 “看他的手。”铜锁惊叫。 微弱的月光下,赵旺十根手指的指头特别长,又尖又硬。我们知道这里肯定藏着尸毒,一旦戳伤会非常麻烦。 尸体动着鼻子,砰砰跳了过来。我和铜锁步步后退,慢慢来到走廊的尽头,这里所有的家具都搬空了,根本没有助力的东西。 这时,下面忽然传来轻轻的口哨声,我和铜锁探头出去看,那小伙子正在一楼大堂朝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跳下去。 “跳吧。”铜锁说:“豁出去了。”冬长引血。 他一翻身跨过楼梯栏杆,赵旺的尸体越来越近。 我们这里的乡下村镇,在出殡的时候都有讲究,男人死后要穿中山装,赵旺就穿着这么一套黑色衣服。衣服袖子特别长,盖住他手的大部分,只露出十根长长的手指。 他走路的姿势特别怪,关节僵硬,身体一会儿佝偻,一会儿挺直,喉咙里似乎发出“嘶嘶”的怪声。我紧紧靠着楼梯扶手,狠命捏着,手心全是汗,真有点吓傻了。 铜锁有点尿性,还真就从二楼跳下去,摔了个狗啃屎,他一骨碌爬起来,冲我招手:“老罗,跳啊,跳啊。” 我倒是想跳,可现在已经被尸体逼近了死角,再想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尸体停住不动,直挺挺立在那里,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我看的提心吊胆,心脏狂跳。观察观察,发现它确实不动了,我小心翼翼向楼梯栏杆走过去。 到了楼梯边,铜锁和小伙子在下面看着。我慢慢翻过去,瞅了瞅下面,有点眼晕,一狠心正要往下跳,突然脖领子被抓住。 赵旺的尸体不知怎么突然动了,一把抓住我。 尸体力大无穷,我无从抵抗,被他一把拖了进去。它伸出十根尖锐的手指对准了我,狠狠地戳了下来。 第八章 没有活路了 情急之中,我就地一滚,堪堪躲过尸体的攻击。这时,“当啷”一声从我腰间落出一样东西。我愣住,原来是鬼面杵。 这东西自从我有了心理障碍之后,一直束之高阁,现在走出那个困扰的心态,便把它随身带着,一时情急居然忘了。我眼睛一亮,顺手抄起,把它横在胸前。 赵旺的尸体耸着鼻子嗅着,僵硬黑色的脸非常可怕。我此时逼入墙角。退无可退,一咬牙拼了。快步上前,抄起鬼面杵,对准他的胸口狠狠扎下去。 杵头碰到它的身体。我马上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巨大阻力,这根本不是肉身,像是一块坚硬的铁。我也是发狠劲,知道这时候不拼命自己就得交待在这,鬼面杵应心而动,黑黝黝的杵身闪出一道光芒,捅进了赵旺的尸体。 这一杵正扎在它的心脏上。 赵旺的尸体停在原地不动,我力气太大,一捅之下,整个鬼面杵全部扎了进去,只留下杵头在外面。 太过紧张和亢奋,我头上全是冷汗,手颤得不停。再往外拔杵。竟然拔不出,像是捅进了深深的石头里。 这时,下面的情况有变,随着赵旺尸体挨了我这一杵,盛开的铃铛居然“铃铃”狂响起来。盛开在一楼大堂正在和解铃过招,两人握拳绞力。突然铃铛暴响,盛开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二楼的尸体,他用尽全力逼开解铃,拿起地上的铃铛快速摇动。 随着他的摇晃,赵旺尸体也在抖动,骨节“嘎嘎”作响,整具尸体如同提线木偶,黑暗中看来,渗的人头皮发麻。 我一看形势不好,翻出楼梯栏杆,瞅了瞅下面,一横心也跳了下去。 二米多高,摔在地上,左脚先落地,就觉得脚踝一阵酸痛,好不容易站起来,痛的钻心,可能是脚崴了。 盛开摇铃,尸体抖了几下,突然身体笔直地后挺,砸在二楼的走廊上,一声巨响,砸的烟尘四起。 盛开愣了一愣,知道尸体报废了,他用手指着解铃,满脸都是恨意,还没说话,张嘴喷了一口血。 解铃皱眉:“你居然用人尸和合法。这是邪术,太伤天道,你会毁了你自己,你师父是谁?” “此仇不报非君子。”盛开指着他,说了一句话。 东西来不及收拾,他抄起随身的背包,拿着铃铛,跌跌撞撞推开门,跑进黑漆漆的大院没了踪影。 那小伙子和铜锁扶着我一瘸一拐来到解铃近前,小伙子说:“朋友,谢谢你们。” 解铃看看他,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子,猛地一撅,小伙子下意识反抗,用尽全力和解铃较劲。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解铃把他的胳膊撅到身后:“好大的胆子,竟敢半夜来偷东西!走,去公安局。” 小伙子疼的疵牙咧嘴:“朋友,兄弟,我真不是小偷。” “大半夜的,非奸即盗,走!”解铃大吼一声,手上加了力气,小伙子疼的嗷嗷学驴叫。 “我说我说。”小伙子疼着说:“我是俺爹叫来的,我本不想来,老爷子用藤条揍我,不得不来。要不然我闲的啊,大半夜不搂着媳妇睡觉,跑这鬼地方。” 解铃问:“你父亲是什么人?” 这时,小伙子的手机响了,他甩甩手示意解铃松开:“俺爹来的电话。” 解铃松开他,他打开手机看看信息,犹豫一下说:“朋友,我把你们的事告诉老爷子吧,看看他想怎么做。” 解铃点点头,小伙子熟练摁着屏幕,发出一条超长的信息。 “咱们把这里收拾收拾。”解铃对我和铜锁说。 我们三人上了二楼,来到赵旺的尸体前,解铃把手电打开,仔细照着地上的尸体。赵旺已经完全是个死人,胸口插着鬼面杵,一动不动。解铃握住鬼面杵,稍稍一用力,轻松把它拔出来,倒转把手递给我:“罗稻,幸亏有你,不然今天还真有大麻烦。” 我长舒口气,接过鬼面杵:“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好用。” 解铃用手掐了掐尸体的脖子,又翻了翻眼皮:“行尸算是一种魔,煞气生魔,你的这把鬼面杵正好克制。日后我们面对那具百年僵尸,你这件法器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你刚才说,那个盛开是人尸和合法,那是怎么回事?”铜锁问。 解铃道:“这种法术起源茅山,后来传入湘西。湘西赶尸你们都听过吧,那里有很多流派,其中有个流派就窃取了这种法术作为传宗立派的根本。所谓人尸和合,就是人尸结合在一起,人的魂魄进入尸体的身体里,让尸体成为自身的一部分,可以进行操控。练就这种法术的人,一般都是半人半鬼,非常邪门。我也仅仅在很多年前偶然听一位相熟的……好友说起过,没想到今天见到真章了。” 这时那小伙子三窜两纵从下面上来,凑到近前,好奇地看着尸体。 解铃看他:“你父亲怎么说的?” “俺爹说你们是明白人,他想见你们一面,他说你们要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就去见他。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坏人,尤其这位小哥,身手了得。”他夸赞解铃。冬长扔圾。 解铃道:“先别忙着说这些,赶紧把尸体抬回棺里,已经过了午夜,明天这家人就要来出殡了,不能让他们看到这里的情况。” 我抬着赵旺的脚,铜锁搬他的头,小伙子抬着尸体的腰,我们三人一起使劲。真他妈邪门了,这具尸体重似千斤,就跟一块大石头似的,用了几力都抬不起来,铜锁身体最虚,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的上不来,满头冷汗。 解铃摆摆手,示意他让开位置,他过去搬头,喝了一声:“起。” 尸体果然搬了起来,我和那小伙子帮忙,我们三人抬着尸体,从二楼往下走。小伙子满头大汗:“小哥,这尸体怎么这么沉?” 解铃道:“尸体已经尸变,煞气聚身,当然沉了。就算没有煞气,尸体本身也是死沉死沉的。” “搬它干什么,在上面干脆把它扔下来多方便。”小伙子说。 解铃说:“坏人可以不敬尸体,随便玩弄尸体,我们可不能学。死者为大,不能对它们不尊敬。” 我们抬着尸体来到棺材前,一起抬过棺沿,松开手,赵旺的尸体落进棺材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和小伙子喘的不行,铜锁在旁边问:“这具尸体还会诈尸吗?” 解铃摇摇头:“鬼面杵破煞,尸体煞气已泄。不过不能掉以轻心,我能感觉到尸体里还藏着法术,必须要火葬,留之大患。到时候出殡,我们必须跟着,看着尸体进火化炉烧成灰才行。” 我们四人把棺材盖抬起来,重新盖上。小伙子问,这些棺材钉怎么办。解铃从地上捡起七根棺材钉:“要聚煞尸变,七根棺材钉是很重要的法具。”他凑在鼻子前闻闻,皱起眉头:“血腥气这么重。这些棺材钉都浸过血。”他脸色变了:“是人血。” 我们面面相觑,解铃凝眉:“盛开行邪术,损天德,是个妖人。不行,我要通知天下同道共讨之。” 我们正说着,突然大门推开,数道手电光芒射进来。从外面闯进来一大帮人,男男女女都有。 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们手里拿着锄头和铁锨,为首的女人像泼妇一样,叉着腰,指着我们:“哪来的小偷,居然琢磨我老公头上了,给我打。” 男人们举着武器,呼啦啦围上来,把我们围得水泄不通。 那小伙子摆着手说:“别打别打,我是龙强,龙五爷是俺爹。大家都是本乡本土的,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好说。” 有人用手电照着他的脸说:“还真是龙强。你大半夜跑这干什么,你家不缺吃不缺穿,怎么打起死人的主意。偷死人的东西,伤天害理,生孩子没屁眼。” 旁边有人说:“他爹以前就杀过人,现在还背着命案,上梁不正下梁歪,杀人犯的儿子是小偷,很正常。” “我草你妈的,刚才是谁说的话。”龙强红眼了:“说我行,说俺爹我跟你们拼命。” 为首的泼妇女人道:“既然是本乡本土的熟人,赶紧滚吧,这里没你的事。剩下的这三个小偷,往死里打。” 这帮人举着锄头就要上前,我和铜锁缩在解铃的身后,吓得脸都白了。我别的不怕,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所谓,最怕的就是这种暴民。尤其现在我们还不占理,揍了白揍,饶着挨了顿打还得扭送公安局蹲笆篱子。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扔下他们。”龙强还挺仗义。 这时,解铃不紧不慢问那个女人:“你是赵旺的老婆,阿红吧?” 女人狐疑地看着他:“怎么?” 解铃平静地说:“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谁布置的?” “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阿红掐着腰骂。 “布置这里的人通知你们今晚抓贼的吧?”解铃笑:“他是坏人,他在害你们。” “害你妈。”阿红破口大骂:“给我打,把这些人打死算我的。” 第九章 龙五爷 铜锁从解铃背后冒出头来:“大姐,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何必拿刀动枪的,这也违法啊。” 阿红骂:“今天我就违法了。你们偷我老公的东西,他死了你们也不放过他。打死你们这些小偷,我到法院偿命,我认了。” 旁边有个黑脸膛的渔民朝地上吐口痰:“废什么话,打了再说。派出所王所长那是哥们,打完还得把他们拘留十五天,好一好判个几年,这是入室盗窃,罪过大了。” 他这口浓痰正吐在棺材上。我一股火不打一处来,我们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制服了行尸,这些人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居然就这么侮辱死者。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十几号人越说越激愤,把我们围在中间,锄头举起来就要往下刨。 解铃叹口气:“我曾经答应过师父,不能在红尘市井中随意展现道法。可今天事急从权,实在是没办法了,日后师父追问起来,你们三个要给我作证呦。” 我,铜锁和龙强面面相觑,解铃说这话一点都不像为难的样子,就像在自顾自说着冷笑话。不管怎么说,面对这么多凶徒,他还能如此坦然,这份心境和气度确实不是盖的。 解铃从包里拿出一根蜡烛。对他们说:“揍我之前。我能不能先让大家看样东西。这是我们刚刚在这里发现的,本来想偷走,可被你们堵在这拿不出去,我物归原主。”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停下来,阿红掐着腰直眉瞪眼地看他。 解铃从容地把蜡烛点燃。右手轻轻抚摸棺材盖。现在的情形十分诡异,周围一圈暴徒,手电光亮十分不客气地在我们脸上肆虐,解铃点着蜡烛摸着棺材,嘴里念念有词。 “你这个光头佬耍什么鬼。”阿红骂。 解铃拍拍棺材盖,突然发力,“轰隆”一声巨响,棺材盖整个推翻,砸在地上。这个举动实在惊人,本来气氛就紧张一触即发,他这么一干,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龙强在后面颓丧地说:“完了,这小哥太莽撞,我们今天算是栽了,别打成残疾就行。” “草你大妈的,”阿红大骂:“揍他,就揍这个光头,把他皮活扒了。” 众人蜂拥要上,解铃把手伸进棺材里,不知摸了什么。下一秒钟,突然赵旺的尸体“腾”一下,从棺材里坐起来。 这个变化太突然,谁也没有精神准备,冷不丁就诈尸了,前面那几个冲得最快的,“哎呦我的妈啊”叫了一声,吓得连滚带爬跑回队伍里。 这些渔民没什么文化,他们出江打渔靠天吃饭,最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此时解铃不知用什么办法,居然把尸体弄诈尸了,这些人脸色惨白,一步步后退。居然把阿红撂在最前面。 “你……你……”阿红看着自己丈夫的尸体,吓得说不出话。 赵旺的尸体和寻常尸体还不一样,脸色铁青,此时居然睁着眼,像是死不瞑目,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邪邪地看着众人,在解铃蜡烛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妖异。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和恐怖的气氛,尸体的突然出现,让人喘不过气,心里像是压着大石头。 “报警吧。”有人颤着声说。 解铃右手拿着蜡烛,左手摁住赵旺尸体的后脖子。他也坏,左右扭动尸体的脖子,赵旺的头跟着左右转动,死不瞑目的双眼在盯着人看。 解铃道:“这具尸体已经诈尸,最是邪门和晦气,他看见谁就会记住谁,晚上就钻谁家窗户。” 话音刚落,这些暴徒掉头就跑,比兔子都快,转眼之间跑了干净。只剩下阿红站在原地,跑也不是留也不是,这女人吓傻了。 解铃手一松,赵旺尸体直挺挺躺下,摔在棺材里。 他招呼我们几个把棺材盖重新抬上去。我们三个一头冷汗,刚才发生这些事像做梦一样,解铃说啥是啥,我们赶紧把棺材盖好。 解铃来到阿红面前,说:“阿红,你听好了。”冬私来血。 阿红惊恐地看着他,“啊”了一声。 解铃道:“你们全家都被坏人蛊惑,布置这里的人是想坏你们家。你听好,明天出殡一定要把你丈夫火化,化成骨灰,我可以帮他找阴穴墓地下葬,保你们全家平安。” 阿红直愣愣看着他,勉强挤出一句话:“我……我……” 解铃叹口气,对我们招招手:“走吧。” 我们四人从屋里出来,看到院门大开,黑漆漆的街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那些渔民都跑了个精光。 “这就走了?”铜锁问。 解铃道:“怎么,你想被警察抓,进号子里呆两天?” 铜锁搓着牙花子说:“总觉得这么走了,似乎有点可惜。” 龙强对铜锁说:“这位小哥,我就是渔民出身,太了解这些人了。你看着大街上一个人影没有,其实他们不定在哪藏着呢,我们如果不走,真的就被警察堵住了,到时候有口难辩。” 他看看我们:“几位朋友,要不然你们跟我走吧,俺爹交代的明白,让我把你们领回去。” “太晚了,我们先回去休息,明天清早去拜会老爷子。”解铃说。 龙强问明白我们的住址,非常热情,说早上十点过来接我们,一定要赏脸。 折腾半宿,这才感觉身心俱疲,我们回到宾馆,我脱了外衣,脚都懒得洗直接钻被窝就睡。原因为能做噩梦,谁承想这一觉质量还真不错,我正睡得呼呼的,被解铃和铜锁叫醒。 铜锁道:“罗稻,你这晚上呼噜打的,我一宿没睡。” 我有点不好意思:“太累了,没办法。”我看到龙强笑眯眯地坐站在门口,这才意识到已经十点了。等我们洗漱完,他带着我们出来去拜会他的老父亲。 龙强一家也在镇子里买了房子,现在老爷子就在里面养老。到他家我们就看呆了,三层小高楼,独门独院,比赵旺家都有钱。院子里种树种花,还开辟出个小菜园,堪称鸟语花香,能看出这家人很有品位。 进到院子里,有个光头白须的老头,穿了一身黑色练功装,正在喝着功夫茶看穿线古书。看到龙强回来,说话瓮声瓮气:“强子,这就是你说的那些小朋友。” 龙强道:“我介绍介绍,这是俺爹。爹,这是昨晚救我的那几个小哥。”他红着脸笑笑:“折腾半天,我还不知道几位小哥怎么称呼。” 解铃说:“我姓解,解铃。”我和铜锁赶紧上前自我介绍。 老头道:“不好意思啊各位,我这里有个规矩,你们算是给我老头面子吧,第一次登我家门的朋友,都要在祠堂跪拜一下龙王。这是我们龙家世世代代的规矩,你们年轻人别嫌烦。” 龙强大喜,对我们说:“一般人想拜,老爷子还不让呢。老爷子是真把你们当成朋友了。” “恭敬不如从命。”解铃说。 老头把我们领到院子后面,这里有一间单独的小房,修的古香古色,四壁雕刻,大敞大开,没有门。 一走进去,就闻到淡淡沉香的味道,里面有神龛有供桌,硕大的香炉里香灰四溢,正中间供奉着一尊龙头人身的龙王。这龙王蟒袍金面,胡须翘翘着,颇为庄严霸气。 老头说:“这是我们龙家世代的守护神,江河湖海都归他老人家管,他在龙族排行老五,人称龙五爷。不才,我也是排行老五,年轻时候不自量力,也自称龙五。哎,不提了。我们龙家是靠江的原住民,世代以江为家,幸亏他老人家保平安,让我们龙家香火延续至今。” 解铃领着我们,取来香火点燃,插在香炉里,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老头乐的胡子都翘起来了。所谓入乡随俗,我们这些外人尊重人家的规矩,就能得到人家的信任和接纳。 我们回到前院,分别落座,解铃说:“龙伯伯,昨晚你为什么让龙强去看赵旺的尸体呢?” 龙五爷摸着胡须,长叹一声:“这是我一生的疼,这块心里疙瘩解不开我难受,死了都闭不上眼。” 龙强插嘴:“俺爹以前是江上的船老大,咱们这片出江的都是他老人家徒子徒孙,可惜啊,他遇到了一件事,从此背负恶名……这件事就跟诈尸有关系。” “我自己的事自己说,不用你小子插嘴。”龙五爷道,他上下打量我们:“我听强子说,几位都是高人,能对付僵尸。能说说吗?” 这老头想先确定我们的身份。 解铃就把昨晚的事,剖开了细说,把里面的道法渊源说了明白。 老头叹道:“这就是缘,我终于能找到解决这件事的人了。小解,小罗,铜锁,实话跟你们说吧,我现在还背着三条人命的人命官司,食不香寝不安,一想起来心里就绞痛。我是生生让僵尸给害了。” 第十章 江上的恐怖经历 细说起来,龙五爷和僵尸有着很深的孽缘。 靠江吃饭的渔民里龙家是世代大家,据说从明朝开始就做了帮会里的船老大,威风凛凛。从一个细节就可以看出来。许多渔民都是没有文化的粗人,而龙家不但有世代传承的祠堂和家谱,更是在清末时期,出了很多留洋的后生。龙家的祖辈有先见之明,认为时代在变化,原有的格局必然会被打破,不能再吃老本,必须要走出去,家族里花了大价钱。送后生们出国留学。还别说,建国之后,海军里龙家也占了一席之地。 龙家家大业大,许多家族分支在全国开枝散叶。龙五爷这一支还定居在本地,守着老祖宗的买卖,做了渔民。龙五爷一辈子漂流江上,什么机器都赶不上他的观察力,他说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有鱼,到时候撒下一网就是丰收。他在行业里是首屈一指的翘楚,还做过渔民协会的会长。 就在他风光无限,事业到达顶峰的时候出事了。冬私低技。 龙五爷说,这些年江上打渔越来越困难,为什么呢,现在的渔民不讲究,涸泽而渔,用的都是网眼极小的绝户网。老年间。渔民们还知道留着鱼崽子不能捕。现在人的想法是,使劲捞,捞完拉倒,什么子孙后代都是扯淡,自己挣钱得了。渔民协会就为了这件事,伤透了脑筋。规定渔民打渔网的规格,又规定了一段时间的封江,可前些年的恶劣影响已经造成,近江打不着什么东西了。为了能养活全家,许多渔民没有办法,只好购置有长途航行能力的大船,到外江去捕捞。 龙五爷家里就有条大船,他带着一批心腹船员,一起出江打渔。 外江离岸极远,根据龙五爷的计算,这一趟要想大丰收,路上至少得走三天三夜。这一天晚上,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此时月黑风高,虽然过了午夜,可所有的船员都已经待命。 大家知道,最关键的时候来了,将要下第一网。 龙五爷在船头甲板给龙王爷敬完香,闭目凝神,然后看看天色,又估算一下位置,告诉大家可以下网。 第一网相当讲究,是多是少,打上来什么东西,这都昭示着这趟出船能否顺利。 一网下去。时间不长,船员们拉动缆绳,把网拽上来,网里“扑棱扑棱”还真有不少鱼,龙五爷是老江湖,打眼一看,有点失望。鱼看似不少,不过如果一直都是这个数量,这一趟肯定是亏本的,本钱都合不上。 大家捞了几网,鱼的数量甚不理想,龙五爷心里就隐隐有了一丝异样。 说到这里,他告诉我们,他常年在江上,一年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船上度过,养成了一种第六感觉。他能隐隐感觉到一种情绪,这种情绪好,就表示出船顺利,要是不好,这一趟肯定非常糟糕。 而就在那时,这种情绪涌上来了,他感觉到非常不舒服,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眼皮子狂跳。 按说这个时候就不应该下网了,赶紧回家,可他看到这些船员又犹豫了。船员们都是老把势,跟他混了十几年,已经不是雇佣关系,而是兄弟关系,他们一群人呆在一起的时间,比两口子都长。龙五爷这人没什么架子,船员吃什么他吃什么,船员睡哪他睡哪,每个船员的家庭环境喜好做派,他心里全有数。 比如说有个叫阿泰的,老婆要临盆,可家里没有隔夜粮,他出船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要给孩子凑足奶粉钱。 家里有困难的船员还有很多,他们都把宝押在龙五爷的身上,押在这趟出船上。龙五爷是江上首屈一指的船老大,跟他混肯定没问题。 这次出江,龙五爷也准备了很长时间,要大干一场,现在刚刚出来没几天,就因为感觉的不对劲而要返航,于情于理说不通。 龙五爷当时没有预料到后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只是以为感觉不好,最多就是打渔不利,亏本而已,并没有深想。 他们的船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下网打渔,就在打第四网的时候,出事了。 龙五爷说到这,冲我们伸出手指,示意“四”的数字,说:“这个数目,我到死都忘不了,就是第四网。” 本来前三网下去,鱼打了不少,龙五爷示意大家可以休息了。可不少人看到满舱的鱼都很兴奋,说趁这个热乎劲,再来一网。龙五爷觉得再来一网也没啥,就示意下网。 这一网下去,再提上来时候,明显感觉沉多了,缆绳抻得溜直,摩擦着缆盘嘎吱嘎吱响,网慢慢提上来。里面只有很少的鱼,而在鱼的中间有个黑糊糊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好像一块长条形的大石头。 这条江有千年的历史,不知淹没了多少城镇和秘密,打渔的经常能捞出来说不清的怪玩意。比如说前些年有个老伙计出船,居然捞出来一尊原人大的玉俑,听说一脱手就上千万。 船员们非常兴奋,如果捞出什么古董,这一趟发达了,比捞鱼强多了。 大家把网撑开,凑在最前面的人突然吓得“妈呀”一声,拼命往后跑,脸上没有了人色。 此时夜很深,天上没有月光,黑漆漆的四周,只能听到江水在遥远的黑暗中“哗哗”响动。龙五爷让人点亮探照灯,巨大的光芒射在那东西上,所有人都看清了。 这是一具尸体。 尸体在江水里不知泡了多少年,全身都是污泥杂草,尸身表面长出深绿色的江苔,面目难辨,也就有个人的轮廓,散发着腥臭难闻的怪味。唯一能判断这具尸体是男是女的依据是,它有一头长长的头发,形似杂草,全都粘连在一起,一直漫过了腰。 船员们面面相觑,感觉特别晦气。捞出什么东西不好,偏偏捞出具尸首来,而且这具尸体妖异非常,不似普通的尸体,让人看了心里堵得难受。 大家都说赶紧把这具尸体扔回江里。龙五爷却在犹豫。 他是老江湖,早些年听过一些老师傅说过,江里出船有规矩,看到有人落水正在拼命挣扎,这种情况暂时不能救。因为这个人正在和死神水鬼搏斗,如果这时候把他救了,相当于对死神的挑衅,救人的人能惹上大麻烦;而如果在水里看到死尸,则要第一时间捞上来,他们认为死尸浮江,又飘到你的船头,这是一种启示,尸体的灵是在拜托你把它打捞安葬。 这当然算是迷信了,可作为那个老年代过来的人,这种规矩已经渗透到龙五爷的观念里。 他看着眼前的尸体,动了恻隐之心,相见就是缘,莫不如把它带回岸,火化埋葬,找几个道士和尚敲敲打打超度,花不了几个钱,还能结个善缘。 他把这种想法说出来,结果所有人都在反对。大家一致认为如果是普通的尸体留就留吧,大家都忍了。但这具尸体看上去太妖异,太恐怖,很可能是江鬼,留着是祸患,赶紧扔了为是。 龙五爷同意了。众人七手八脚把尸体抬起来,来到船边,往下一扔。大黑天的,就看到黑影落入江水中,连个浪花都没溅起来,咕咚咕咚沉底了。 这地方有了死尸,大家都觉得特别晦气,要连夜换地方。 一直折腾到第二天黎明,船已经远离昨晚这个地方十几海里。众人疲乏不堪,全都睡觉去了,龙五爷则心慌的厉害,可能是岁数大了血压犯了,吃了两片降压药也去休息。 其后两天,他们打几网就换个地方,收成还算不错,保本之外略有盈余,虽然不太满意,但大家觉得还能接受过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返航。 临走的前一晚,按照老规矩,要下最后一网。这最后一网,龙五爷作为船老大,要把给龙王爷的敬香一起扔进江里。最后一网打出多少鱼已经无所谓,就是那么个意思。 这一网下去,再往上提的时候,感觉特别费劲,沉得要命。船员们都来帮忙,一起把网提起来,放到甲板上时,大家看到里面黑糊糊有个东西。 看着这东西,龙五爷这一瞬间眼皮狂跳,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紧紧抓住他的心,他慌得要命。对于一个老江湖来说,紧张和慌张是致命的,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等让人打开渔网,用光亮照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渔网里躺着一具尸体,全身是深绿色的江苔,一头长长的头发,漫过了腰,正是他们曾经打上来的那具尸体。 第十一章 恐怖船 捞出这具尸体,现场能有两三分钟没人说话,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既震惊又恐惧。深夜,江风习习。江面哗哗水响,船上摇曳着强光,现场寂静无声,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大家都认出来,这具尸体就是先前打捞出的那具,可问题来了,这艘船离当时抛尸地点足有几十海里。这不出鬼了吗?大家当时都眼睁睁看着尸体沉入江里,咕咚咕咚没了影子,可现在隔了好几天。距离又如此之远,尸体又一次冒了出来,诡异得令人无法言说。 最令人恐怖的是,这尸体出现在他们这艘船打渔的最后一网。像是算计好了一样,种种巧合,让人震惊地说不出话。 大副解围说道,有啥稀奇的,江水在流动,尸体肯定是顺水漂过来的,没事。 他这么说,纯粹是自欺欺人。江中水流动向飘忽不定,他们为了捕鱼,一路行进,跟随的是一条直线的逆动水流。打个不太确切的比方,他们这艘船好似逆流而上,往高处去。而抛尸地点在水的下游。现在船开到上游,下网后居然把本来在下游的尸体打捞上来。冬杂向亡。 只有一种合乎逻辑的解释。那就是有一股神秘力量,牵引着尸体行动,一直在追踪他们这条船。 作为船老大的龙五爷下了一个令他后悔终生的决定,他决定把尸体留在船上。 他认为尸体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自己已经向龙王爷敬香。很可能是一种启示,这具尸体来历不凡,而他的任务就是把尸体带回去火化安葬。 他让人把尸体抬到仓房,让大家都散了,休息一晚上,明天回家。 到了半夜,江面起了大风,船只左右摇晃。这些都是老船员,常年出江,船怎么摇都不影响休息,该睡就睡。 后半夜的时候,龙五爷实在睡不踏实,抄起手电出去巡夜。外面下了大雨,甲板上空无一人。他回屋披了件黑色的雨衣,打着手电向前走,突然一间舱房门开了,跑出一个船员,慌慌张张的。 “怎么了?”龙五爷问。 船员磕磕巴巴地说,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听到墙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开始没大注意,可后来声音越来越响,持续不断。他烦了,朝着墙就是重重一拳,砸完之后猛然醒悟,这面墙的后面是仓库啊,不可能有人在,怎么会出现这种声音? 他翻身坐起,仔细听,越听越害怕,声音像极了用指甲划动。 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寄存在仓库里的尸体,越想越害怕,不敢去看。等了一会儿,声音没有了。外面风大雨大,他似乎听到仓房门开了,渔民都非常迷信,他怕得要死。后来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和自己同舱的人不见了。 “谁和你同舱?”龙五爷问。 “阿泰。” 阿泰就是老婆要临盆,需要赚奶粉钱的那位。龙五爷心里蒙上阴影,出来的时候,阿泰老婆拉着他的手说,龙大哥,俺们不图大富大贵,你只要把俺老公安安全全领回来就行,俺们娘俩还指望他呢。 龙五爷此时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他回去叫醒大副和二副,和这个船员一起到舱房检查,阿泰确实不在了。 大副说:“会不会是捞上来的那具尸体有问题?” 他们几人冒着大雨来到仓库前,惊讶地发现,本来锁上的仓门此时开了,在风中摇晃,不停撞击着门框。他们走进去,发现地上全是淅淅沥沥的水印子,到最里面,手电去照,原本放着尸体的位置,此时空空如也,尸体不见了!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非常难看,现在谁都知道有两种可能,一是诈尸了,二是有人把尸体偷走。相比较后一个,大家更愿意接受第一个猜测,渔民们都非常迷信。 大副艰难地说了句话:“尸变。” “找!”龙五爷道:“把船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尸体找出来。” 大副用电喇叭通知大家起床,所有人在甲板集合。一清点人数,除了阿泰,还有两个船员失踪。问同舱房的人,都说睡的迷迷糊糊,不知道情况。有个船员奇怪的说,今天晚上也不知怎么了,可能是下雨气压低,他睡觉的时候感觉特别沉,做了很多的噩梦,想睁眼又睁不开,像是中了迷幻药。 所有人发动起来,对船只进行地毯式搜索,结果在机械房发现了三个人的尸体。 这三个船员死状极惨,都是血肉模糊,身上的衣服撕成了碎片,有的没了胳膊,有的双腿撅折,血流满地。尤其阿泰,半张脸都没有了,露出惨烈烈的白骨,眼睛还瞪得大大,死不瞑目。龙五爷头一晕,差点死过去。他倒不是怕死人,老江湖了,死人见多了。可阿泰是他的兄弟,他身上又有阿泰老婆的嘱托,真是心如刀绞,高血压犯了,那一瞬间差点脑溢血。 他发狠道:“搜!把那具妖尸给搜出来!” 众人搜了半天,最诡异的是,这具尸体如同凭空蒸发,居然找不到踪影。大家从船头走到了船尾,地毯式地过了一遍,一无所获。 船上弥漫着沉闷压抑的情绪,所有人都如丧考妣形如断魂,想早点回家,困在这个远离陆地的船上,又遇到这样恐怖的怪事,大家的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缘。雨越下越大,可见度越来越低,谁也不敢回去睡觉。天知道这个妖尸藏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再冒出来把人给吃了。 龙五爷带着众人再一次搜索,这次不放过任何死角,就连厕所的茅坑都拿皮搋子捅了捅,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发现了这具尸体。 这具尸体藏身之地非常古怪,众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尸体居然藏在他们打来的鱼群里。甲板下面有个专门储存鱼的暗仓,这次出江收成不错,一层一层的鱼厚厚实实泡在水里。第一次检查的时候,也曾经打开盖子,用手电扫过一眼,鱼群上面并没有发现尸体。 再说了,尸体要走到暗仓前,打开盖子,跳下去,再把盖子合上,然后藏好……能做好这一系列行为的,还能是尸体吗,大活人都做不到。 可偏偏这一切就发生了。 这次打开盖子后,还是用手电扫了一圈,没有尸体的影子,大家不想查了。可龙五爷非要较这个劲,自己亲自换了身衣服要跳进去检查。他岁数大了,刚才又犯了高血压,谁也不敢让他冒险。说句不中听的,这艘船谁死都成,就是船老大龙五爷不能挂。他活着,那些死去的船员日后都会有安排和着落。 大副换了套“水靠”跳进鱼仓,淌着埋过胸口的水,在仓里慢慢走动。随着他的走动,众人渐渐看不到他的身影,突然之间,传来一声惊叫。大副游着水,在鱼群里挣扎,拼命游回来,让人拉了上来。 他脸色惨白,只说了一句话:“尸体在里面。” 众人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把尸体从鱼群里捞了出来。他们把尸体扔在甲板上,这具尸体还是老样子,直挺挺的,全身僵硬,没有一丝活气。有人眼尖:“它嘴里是什么?” 有胆大的上去,戴着胶皮手套把尸嘴扒开,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坐在地上。尸体嘴里居然全是人的头发,而且它已经生出了獠牙。人的头发有血迹,乱七八糟地缠在它的牙齿上,手电光下,又是恶心又是吓人。 龙五爷明白,这些头发一定都是死去的船员的,说不定就有阿泰的,他心里绞痛。 关于这具尸体的处理,形成了两种意见。所有的船员一口咬定,要把尸体扔进江里,这东西太邪恶,不能留在船上。而龙五爷心思缜密,现在自己的船上出了三条人命案,到了岸边肯定得吃官司,到时候不留下点证据,恐怕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也是出于自私的打算,他要留着尸体,最起码回去接受警方调查的时候,算个证据,也有话说。 他这么想没错,可所有的船员,包括他最信任的大副,都一再强调尸体不能留。人命案,他们可以给龙五爷作证。可如果他一意孤行,要把尸体留在船上,那讲不了说不起,所有的责任都要他来承担,他们会把污水都倒在他的身上。 龙五爷实在没办法,他知道这些渔民的性格,都是认死理的汉子。真要得罪他们,自己能不能顺利回家都说不好。 他只好答应了,众人把尸体扔下了江。 龙五爷多少留了个心眼,他用照相机给这具尸体拍了一张照片,一直保存至今。 第十二章 关于僵尸的离奇推理 “照片能给我们看看吗?”解铃说。 龙五爷到屋里拿出一本书,翻开其中一页,里面夹着一张有些泛黄的老照片。上面还是黑白影像,我们拿到阳光下看。细节倒是很清楚,能看出这确实是一具尸体,面相似人非人,脸颊深陷,嘴微微裂开,露出两只獠牙。皮肤上蒙着黑糊糊的江苔,一头乱蓬蓬的长发。乍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在石头上雕刻出尸体的形象,然后再罩上一头的假发。 解铃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翻出其中一张图片,和这张老照片进行对比。 他翻出的这张图片,正是房地产老总高长青拍摄的僵尸照片。两下一对比,我们都清清楚楚看到,应该是同一具尸体,细节上非常相似。 龙五爷当时就震惊了:“你们这张照片是怎么来的?难道这具怪尸又冒出来了?” 解铃简单把高长青的事情说了一遍。 龙五爷拍着大腿,咬牙切齿:“真是造孽,造孽!这样的东西危害人间,早就应该一把火烧了,居然还有人偷回家保存起来。真是不知死的鬼。” “你们出江打渔回来之后呢?”我问。 龙五爷道:“这具尸体真是晦气,碰上的人就要倒霉三年。我的船上死了人。回来之后我受到很长时间的审查。虽然有诸多船员为我作证,但关于尸体杀人的说法实在太荒诞离奇,法院根本不理会。有一点很重要,说是诈尸杀人,那谁看到杀人行凶的现场了?他们说这一切不过都是我们船员的妄想。或者是真正的凶手在掩盖犯罪过程。” 我道:“有道理啊。凶手把怪尸藏起来,然后动手秘密杀了那三个船员,再制造假象。你们都迷信,还以为是尸体诈尸干的。” “放屁!”龙五爷一拍桌子。 龙强在旁边道:“爹,你别生气,大家都心平气和地讨论问题。” 龙五爷点点头,对我说:“小朋友,我的态度确实有问题。不过当时你没在现场,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我们船员之间都知根知底,互相配合多少年了,跟亲兄弟一样。杀人绝不可能。而且还一杀就是仨。再说看看这三个人被害的情景,那种残忍而粗暴的手段,绝对不是人可以做出来的。当时有不少警察都抱着和你一样的看法,我这条船彻底被封,来来回回他们上船检查了十几次。我老汉还是有几个朋友的,帮我上下打点,算是勉强躲过了官面的官司。但我背着良心债,三条人命,三个兄弟,三个家庭。我这些年,都在资助这三个家庭,把以前积攒的钱都拿出来,唉,能帮一时算一时吧。尤其,我现在一看到阿泰的老婆和儿子就受不了。这件事出了之后,我的出船资格也吊销了,行啊,反正我也干不动了。不过,这件事成了老汉我一生的疼。” “那你怎么会盯上赵旺的?”解铃问。 “那天赵旺出江回来,嚷嚷说自己这一趟活挣了大钱。这人啊,小人乍富,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有钱了,这小子就到处喝酒耍钱,而且那张嘴没有把门的,有什么话都往外抖落。”龙五爷说:“我本来对他不感兴趣,可听到传闻,说这小子之所以发财,是因为在江里打捞出一具尸首。当时,我就咯噔一下,我自己没法出面,就托了朋友找赵旺喝酒,想套套话。可赵旺这小子,后来起了疑心,以为我们套他话想撬行,就啥也不说。然后,过了几天……” 龙五爷说到这,摸出老旱烟点上,吧嗒吧嗒嘴说:“赵旺就死了。镇上传的沸沸扬扬,说赵旺捞上了不该捞的东西,让鬼迷了心窍。我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听到他死了,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死去的那三个船员,我便让龙强夜探灵堂。” 龙强在旁边插嘴说:“俺爹让我去看看尸体是什么样。” 解铃点点头:“现在可以确定,赵旺打捞出来交给高长青的僵尸,就是龙伯伯在若干年前捞出来的那具尸体。” 龙五爷愣愣地出神,手在微微颤抖。 解铃道:“龙伯伯,你说的一个细节我觉得挺有意思,这具尸体逆流而上追随你们的船只。” “或许真的有什么缘法。”龙五爷说:“哦,看我这脑子,有个事忘说了。当时我们决定把这具尸体从船上扔下去,那时天空已经微微放亮,到了清晨。在场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当我们把这具尸体扔进水里的时候,它居然像鱼一样游动起来,然后潜入深水游走了。” 我们面面相觑,就连解铃都非常震惊,显然他也不知道会有这种事。 铜锁道:“龙伯伯,你说的是它突然活了,像人一样游走了?” 龙五爷说:“你没听明白我的话,它是活了,可不是像人一样游,而是像一条鱼在游。你们会不会游泳?人游泳和鱼游泳有很大的区别,鱼不会像人一样运用四肢,游起泳主要是运用身体自身的摆动。当时那具尸体就是这样,它并不是用四肢划动,而是身体自成一体,来回摆动,游的相当自然和谐。” 龙五爷站起来,做了姿势给我们看。 解铃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龙五爷琢磨一下措辞:“打个不太确切的比方,那具尸体就是长得很像人的鱼。” 我们喉咙咯咯响,眼下的事情简直越来越怪,有些毛骨悚然了。 什么叫很像人的鱼,人鱼?儒艮?冬共系圾。 解铃说:“世间的鱼千千万万种,尤其深水之中的,有许多我们没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鱼。龙伯伯说的意思是,这是一条有着人形态的鱼。” “它本质还是鱼,只不过长得像人?”我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假设。 龙五爷点头:“差不多。” 解铃道:“看来这具僵尸年头太久,已经自感成灵。这么说你们好理解一点,它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种新的生物。这东西不能留在人间,留之是祸,如果真的在盛开手里,我估计他自己都可能驾驭不了。明天恐怕事情会出麻烦。” 龙五爷问怎么回事。 解铃说担心赵旺的尸体被邪人下了法术,必须要把尸体焚烧。 龙五爷沉思一下说:“这件事很麻烦,赵旺和阿红这两口子最不是东西,尤其阿红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泼妇。到时候我想想办法。” 解铃又问龙五爷,还记不记得当初第一次打捞出尸体的江上位置。 龙五爷抽着老旱烟,半晌没说话,最后道:“后生,你们想去江上看看?” 解铃点头:“凡事有果必有因,僵尸也不是无缘无故修成的。我们想去江里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发现,能追溯它的根源。” 龙五爷吐出一口烟:“我已经很久没出江了。” “你老帮我们指向位置就行。”铜锁说。 龙五爷点点头:“行,我也是为了自己,这件事的谜团解不开,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其后话题轻松了一些,龙五爷给我们讲了很多江上行船遇到的小故事,非常有意思。中午就在他家吃的饭,龙五爷亲自下厨,他常年在船上,烧菜的本事那没得说,尤其是炒江鱼,那叫一绝,吃的我们舌头都快吞下去了。 到了傍晚才依依惜别,我们要先回去休息,明天还有大事要做,就是赵旺的出殡。冲阿红那尿性,明天肯定不能善了。 休息一晚上,我正迷迷糊糊睡着,被解铃推醒了。我揉揉眼,一骨碌爬起来,看看表,草,才早上五点。 我刚要说什么,解铃把窗户推开:“听。” 外面在放鞭,还有吹喇叭唢呐的声音。这时,铜锁也醒了,我们一起扒着窗户往外看。只见大街上过来一只送葬队伍,打着招魂幡,有的胳膊上缠着孝带,队伍中有人往天上洒纸钱,洋洋洒洒而落。大早上的,透着一股肃杀。 “这么早?”我说。 解铃点头:“出殡赶早,这是对的,咱们要行动了。” “怎么办?”铜锁紧张地问。 “拦队伍。”解铃说。 第十三章 阻止下葬 我们从旅店出来,镇上人起来都早,已经有很多人在路边看热闹。送殡队伍拉的很长,我们没有凑过去。而是躲在人群里看着。送殡队伍中有很多人是那天晚上要揍我们的渔民,怕打草惊蛇,我们决定先不露面。 队伍一直到停尸的小院,一大群人堵着看,时间不长,里面唢呐声响,有八个壮汉扛着装有赵旺尸体的黑棺走了出来。 这八个人都是壮劳力,正当年的大小伙子,可抬着这具棺材显得特别吃力。呼哧呼哧喘得厉害。八个人抬着棺材出院门,向前走了大概一百来米,把棺材放在地上,累得满头大汗,前心后背都湿透了。 送葬队伍开始乱了,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棺材会这么沉,有个抬尸的说了一句话:“这哪是木棺,简直是铜棺嘛。” 阿红在队伍的最前方,她走过来,给这些人散烟,哭着央求大家再加把劲,把棺材抬到后山。冬状乒弟。 有人问:“不火葬吗?” 阿红支支吾吾说:“烧啊。怎么不烧,这是国家政策。后山是老赵家祖坟,那里有个简易灵棚,他们赵家规矩多,要把尸体停放在那里三天,然后火化下葬。先抬过去再说。” 解铃对我们低声说:“她撒谎。肯定是把棺材抬到那里,然后晚上秘密土葬。” 几个小伙子休息够了,重新抬棺,又坚持向前走了三百米,再把棺材放下。这八个人几乎累摊了,就算阿红要加钱,他们也走不动,摆着手要休息。 此时,时辰耽搁的不少,天光大亮,镇上的居民都出来吃早饭晨练上班什么的。大街上堵了个水泄不通,人山人海。 阿红急眼了,当场雇劳动力,一共十六个人。轮班倒,一起抬棺材。就这么着,抬抬换换,换换休休,一直把棺材抬出镇子。到了镇外,看热闹的人渐渐少了,我们不敢跟的太紧,远远在后面。 翻过山岗,到了后山,这里有几间大瓦房,山腰上已经修好了一间简易的灵棚。送葬队伍把尸体放进灵棚里,这就算完成任务。 赵旺家的亲戚朋友都来了,本乡本土的一大群人互相聊天,抽烟喝茶非常热闹。 我们在远处看着,这时铜锁碰碰我们。指着人群里惊叫:“快看。” 这群人坐在灵棚里外,而那几间大瓦房不知为什么没人过去。其中有一扇门开的,因为角度关系,里面很暗,隐隐能看到炕上盘膝坐着一个人影。 解铃手搭凉棚仔细看着,说道:“是盛开,他果然藏在这里。” 我看看说:“他在干嘛?” “他躲在这里修炼,上次我们破了他的人尸和合术,他肯定是在养伤。”解铃皱眉:“他果然和阿红有关系,赵旺死时的灵堂布置就是出自他的手。此人心思太过歹毒。今天晚上,他们肯定会动手葬尸。虽然不知道他想怎么做,但赵旺的尸体不能入土,否则有祸事发生。” 我们简单商量了一下,现在人多眼杂,做什么也不方便,等晚上再过来。 我们回到旅店,解铃让我和铜锁自由行动,他还要去办点事,急匆匆走了。我和铜锁闲来无事,在镇子边转悠,看看江阔云低的水面,时间很快打发过去。 晚上回去的时候,解铃还没有回来,他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忙活什么。我和铜锁没等他,我们草草吃了点东西,回屋看电视。 到了晚上八点半,解铃急匆匆回来了,废话没有,直接招手让我们跟他走。 我和铜锁跟着解铃出了镇子,按照白天出殡的路线,一路爬山,翻过山岗,来到灵棚那里。大晚上人都散光,冷冷清清。 灵棚里用电线串着简易的灯泡,亮着灯,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我们凑过去,躲在瓦房的后墙往外窥视。灵棚里聚着一伙人,有的在喝茶,有的在打麻将,里面乌烟瘴气,不时有喧哗声传来。 解铃低声道:“这些人都是晚上留下来准备土葬棺材的帮手。”他指指后面,示意我们跟上。 大瓦房一共三间,后墙根又臭又潮,这些人都不讲究,把这里当成公共厕所,拉屎撒尿的,怪味冲鼻子。解铃不嫌脏,带我们顺着墙根一路小跑,来到其中一间后面。 晚上天热,开着后窗,里面亮着灯。 我们缩在墙根下面,偷偷往里窥视,隐约看见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是盛开,一个是阿红。阿红一改泼妇作风,给盛开端茶倒水,非常恭敬。 “大师,今晚按照你标记的位置下葬就可以了?”阿红问。 盛开不耐烦:“按我说的没错。地点已经标记好了,一定要牢记,到时候刨坑三尺三,把棺材竖着落葬。这样的话,横死的赵旺不但不会找你的麻烦,而且还会把他生前未享受的福气都转到你身上。” “好的,不就是十点下葬吗,我会安排的。”阿红说。 盛开道:“切记,早一分不行,晚一分不行。你出去吧,落葬之后叫我一声,我出去封棺,让赵旺永不超生,不会来骚扰你。” 阿红一个劲地道谢。 我们听得面面相觑,真是没想到,阿红作为妻子对丈夫居然这么狠,死就死吧,还让他永世不能超生。 阿红正要走,盛开叫住她:“赵旺尸体下葬,会扰动阴阳,今晚如果遇到什么邪的事情,你告诉外面人不要害怕。另外,如果有人捣乱,就告诉我,我帮你摆平。” 阿红千恩万谢地走了。 盛开从始至终没有下炕,一直盘膝坐着,右手和左手叠成莲花,闭上眼睛,进入定境中。 解铃做个手势,示意我们远离瓦房,低声商量怎么办。 目的是坚决不能让赵旺的尸体下葬,现在最棘手的是两方面,一是赵家找来的这些下葬帮手;二是盛开,这小子虽然受伤,却依然不能小觑。现在我们只有三个人,力量相差太悬殊。 “现在几点了?”解铃问。 铜锁看看表:“九点。” 解铃说:“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先搞定盛开。你们两个到瓦房前面守着,我从后面翻进去。里面发生什么情况,你们也别进来,如果看到盛开从前面逃走,你们就抓住他。” 我和铜锁互相看看,硬着头皮答应了。 我们来到前院等着,怕外面人看见,不敢露面,藏在墙根处。一边藏着,一边偷看房间里的情况。忽然里面亮着的灯灭了,紧跟着是什么打翻的声音。我们眼巴巴瞅着,屋里一团漆黑,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们下意识知道,解铃应该是和盛开动上手了,两人过招,屋里极其凶险。 黑夜中,硕大的三间瓦房没有一点声音,寂静无声,所有的窗户都是黑色的,透着阴森森的气息。 盛开和解铃像是同时被黑色漩涡给吞噬了。 就在这时,我们看到阿红远远的从灵棚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碗,好像是给盛开拿什么吃的。 铜锁紧张地问:“怎么办?” 我也没了主意,想想说:“不能让她进去。”随即一咬牙:“实在不行,咱们就截住她。” 阿红越走越近,我也开始紧张,脑子一片混乱。阿红这个娘们,常年出江捞月,看似瘦弱,其实一把子力气,真要玩起跤,两个铜锁绑在一起估计都不是她的对手。一时制服不住,她如果嚷嚷起来,惊动了灵棚里那些人就麻烦了。 这时,阿红已经到了院口。我们在墙角看着,我吐了口痰:“上!” 我和铜锁刚要冲过去,就看到阿红呆呆站在门口,望定院子里,脸色发青,似乎看到了什么,人已经吓傻了。 铜锁反应快,一把拉住我,指着里面轻声道:“那是谁?” 只见院子中间,站着一个高大的人。一动不动,恍若一块石头。月光下,他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极其杂乱,看上去非常吓人。 “僵尸。”铜锁从牙缝里硬是挤出了两个字。 第十四章 拜月 阿红僵硬地站在门口,明显是吓住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和铜锁躲在暗处,手里捏了把汗。窥视里面发生的情况。铜锁低声说:“僵尸是不是盛开招来的?” 眼前这具僵尸的形象实在太像龙五爷和高长青拍摄的照片,很可能就是这一具。我们一直在猜测,僵尸在高长青的别墅杀人后,很可能被盛开降服走了,此时出现在这里,一定和他有关系。 最大的可能是,盛开和解铃斗法目前处于下风,被逼无奈,只好召唤出了僵尸。 僵尸来的速度之快。可以判定,盛开一定是把这具僵尸平时藏在附近,一旦有事好有个帮手。 现在情形非常怪异,僵尸站在院子里并没有进去,僵硬地像是一块石头。 阿红反应过来,她尝试着问:“你是哪位?” 僵尸背对着她,一动不动,月光清冷,照在它的身上,边缘仿佛镀了一层青色的边框。我和铜锁睁大了眼看,僵尸的身上似乎冉冉升起一股气流,天太暗,也看不清楚。打个比方来说,像是着了火,火焰上方轻轻抖动的热空气。 虽然不见它的面目,可此时此刻整个形象太可怕了,看得人头皮发麻。 阿红叫了两声,院子里的僵尸还是没有反应,她不敢轻易叫人,把饭碗放在院口,急匆匆跑了。 铜锁明白过来,低声说:“刚才阿红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盛开让她不要轻易过来,她不敢叫人的原因是怕盛开被打扰。” “我们再等等吧。”我说。 僵尸此时的表现太诡异,无法判断它是不是盛开叫来的。如果盛开在屋里遇到危险,它应该第一时间去助力,而不是这样僵硬地站在院里。 这时僵尸忽然动了,慢慢抬起头。面向天空的月亮,鼻子一动一动的,似乎在吸着什么。随着它的这个动作,全身剧烈抖动。情形无法言说地妖异。 “我明白了。”铜锁轻叫一声:“僵尸拜月。” 僵尸拜月的说法我也听说过,为了吸取月光精华,僵尸往往会在夜晚出没。 难道说这只僵尸不是盛开招来的,而是它自行出没? 我们正看着,屋门突然开了,盛开跌跌撞撞从黑暗中跑出来,能看出他受伤很严重。 他的手里拿了一串铃铛,冲着僵尸拼命摇晃,铃铛在黑夜中清脆可闻,可僵尸根本就不理他,一直抬着头,全身栗抖,在吸收月光精华。 这时解铃从里面走出来,他气喘吁吁满头是汗,看样子折腾也不轻。他一眼看见僵尸。大吃一惊,马上大吼:“罗稻,鬼面杵。” 被他一喊,我也不能再藏身,赶紧从角落里进入院子。 盛开看到我,脸色很难看,他大口喘着气:“你们布下陷阱,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我跟你们拼了。” 他咬破中指,使劲往外挤血,然后把血抹在正在吸月的僵尸额头。僵尸喉咙里竟然发出“嗨嗨”的声音,身体抖动非常厉害。盛开大口喘息,拼命摇铃,僵尸终于动了。 它面向解铃,双腿僵直,一步步跳过去。 解铃全神贯注,手里竟然多了一把桃木剑。这把剑从来没看他用过,也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现在拿了出来。他横剑在胸,看着僵尸,非常紧张。 我此时再过去来不及了,再说看见僵尸我腿肚子都转筋,现在怎么办?我忽然灵机一动,把鬼面杵拿出来,对准解铃,喊了一声:“接着。” 然后朝他扔过去。鬼面杵划了道弧线,越过僵尸,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有人跳起来,一把抓住空中的鬼面杵,正是盛开。 盛开低头看:“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心里一慌,完了,怎么落到他的手里。 这个瞬间,突然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快速向他激射而来,正是解铃手里的桃木剑掷了出来。桃木剑快若流星,以极快的速度飞到盛开近前,他再想躲已经来不及,“噗”一声扎进他的肩膀。 盛开惨叫一声,手里的鬼面杵和铃铛同时落在地上。 这时,最难以置信的变故发生了,本来奔向解铃的僵尸突然转过身,三跳两纵到了盛开近前,“嗨嗨”怪叫着,伸出尖尖的十根手指,戳进了盛开的前胸。 盛开惊慌失措,对这个变故没有思想准备,他没有躲开,勉强倒退一步。月光下,看到他的前胸血流如注。 他用手指指我们,表情怨毒,什么东西都不要了,转身就跑。我一时反应不及,眼看着他从院门跑了出去。 这时铜锁从黑暗中出来,拦住去路:“坏蛋,想往哪跑?”冬状庄技。 盛开脚步踉跄。今晚他连受重创,现在如惊弓之鸟,看见铜锁这样的囊踹都不敢应战,加紧脚步,拼命越过铜锁,向灵棚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阿红,快来,有人捣乱!” 我正愣着时候,解铃大喊:“拦住僵尸。” 僵尸没了指挥,“嗨嗨”叫着,满院子乱蹦。黑夜中,本来就阴森可怖,这么具活尸如同鬼影一般,我吓得半死,不敢靠近一步。 解铃一个就地十八滚,捡起落在地上的鬼面杵,猛然纵身,对着僵尸的后背就扎下去。一扎之下,鬼面杵全部没入它的身体,僵尸怪叫一声,全身青烟滚滚。回身双臂飞舞,把解铃打飞。解铃在地上滚了一滚,累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阿红领着那帮守夜的,一大群人气势汹汹而来。到了院子口,把我们全都堵在里面。 数道手电光亮射过来,有人喊:“哪来的混蛋捣乱?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未落,披头散发的僵尸突然跳过来,闯入人群。明亮的光线下,所有人都看清了,一个面目似人非人,呲出獠牙,脸色发青的尸体直直地过来。众人吓得四散奔逃,跑得快的已经没影了。 我们也已成强弩之末,眼睁睁瞅着僵尸闯过人群,消失在夜色里,没了踪影。 解铃从地上捡起鬼面杵递给我,我擦擦汗:“没事了?” “盛开受了重伤,短期内是没法折腾了,现在最大的危险就是那具僵尸。”解铃说:“它已经脱离了盛开的控制,又能自觉吸收月光精华,已经成精,麻烦啊。” 我们正说着,看到阿红坐在地上吓得呜呜哭。 解铃过去扶起她:“大嫂,刚才的情况你都看到了吧,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阿红一看见他,哭着说:“怎么又是你?” “你现在明白了吧。”解铃说:“那就是僵尸。你知道僵尸哪来的吗,就是你最崇拜的盛开招来的。他是个坏人,想不想知道他接下来想干什么。” 解铃指着远处的灵棚说:“他惦记上了你的丈夫,也要把你丈夫炼成活尸。” 阿红“呜呜”哭,不说话。 山那边晃着手电的光亮,有人影走过来。这是一大帮人,走到近前,我们才看到为首的是龙五爷和他的儿子龙强。 龙强冲我们招手:“你们还好吧。” 解铃对我和铜锁说:“是我把他们叫来的。盛开和僵尸好对付,最让我头疼的就是守夜的渔民,所以我把龙老爷子叫来,让他来主持大局。” 等他们走过来,解铃把晚上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有的人觉得这是扯淡,哪有这么离奇的事情。这时候,刚才吓跑的那些人陆陆续续回来,大家都是本乡本土的,互相有认识的,讲起刚才的事情,才知道解铃所言不虚。 山里出了僵尸,这是所有人都不愿见到的情景。 龙五爷凝眉:“小解,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解铃指着灵棚里的棺材说:“明天火葬场开门,必须要把赵旺的尸体火化,这是其一。第二,我们要尽快出船,到打捞僵尸之地,我要查查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红看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同意火葬。 我们留下来守夜,解铃带着我和铜锁把盛开住过的大瓦房彻底搜一遍,结果还真发现了东西。在盛开修行的那间屋子里,有个很老式的床头柜。柜门没锁,打开后,里面是一些发着霉味的被子。在被子最下层,我们发现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木匣。 看到这个匣子,铜锁脸色非常古怪,他磕磕巴巴地说:“这不会是骨灰盒吧?” 第十五章 三个女人 这个木匣非常奇怪,呈正方形,上面有一层盖子,是陶瓷的。匣子上雕刻云山雾海。枯枝仙鹤之类。看上去阴森森的,让人头皮发麻。 “我靠,这还真是个骨灰盒。”铜锁说。 匣子上带着锁,这难不倒我。铜锁在院子里找来一根铁条,别在锁头上,他会用巧劲,稍微用力,锁头应声而开。 把锁头拿掉,掀开盖子。里面是个红布的包裹。 拿出来一层层揭开,包裹正中放着三张照片。照片上分别照着三个女人,长得都挺有风韵,翻到照片背面,用铅笔草草写着一串数字,中间还有格点隔开。 解铃看到数字,脸色变了,大骂一声:“妖孽!” “怎么回事?”我们赶忙问。 解铃说:“这些数字你们能不能看出有什么门道?” 我和铜锁扫了一眼,马上得出结论:“是日期。”数字上面开头都是201x,后面是月和日,最后还有一些数字,就不知代表了什么。 解铃告诉我们,这串数字精确到了分钟,最后的数字表示的是时和分。 “奇怪,看似是生辰日期。为什么都是明年的?”解铃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窃取人家的照片,还标记了时日,盛开在打这几个女人的坏主意。” “他想干什么呢?”我疑惑地问。 解铃摇摇头,收好照片:“现在盛开身受重创。做不了什么法术,僵尸的事了,我要想办法找到这三个人。防止她们中招。”冬叼协巴。 我们在瓦房里简单住了一宿。第二天,村民们组织起自发的送葬队伍,在龙五爷的指挥下,抬着赵旺的棺材来到殡仪馆。 火化炉上午几乎排满,我们等到十点多钟才轮到。几个大汉,把赵旺的尸体从棺材里抬出来,直接送到火化炉。刚一放到传送带上,负责烧尸的工作人员惊呼:“尸体怎么了?” 赵旺穿着中山装,面容瘦削,两颊深陷。最恐怖的是嘴里隐隐生出了獠牙,直挺挺躺在那里,非常渗人,看得人起鸡皮疙瘩。 龙五爷给烧尸师傅递上一根烟,低声说:“尸变,赶紧烧。” 师傅也有点哆嗦:“我烧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检查了手续,按动传送带的电钮。 尸体缓缓进入焚化炉,隐约看到里面喷出大火,烧得嘎吱嘎吱响,怪声不断。 解铃长舒口气:“终于解决了。” 时间不长,焚化炉开,从里面出来一大堆烧成渣的骨灰。令人惊讶的是,别人的骨灰都是白色的,而赵旺的尸体则烧成了黑色。 阿红作为老婆,负责捡骨灰。烧尸师傅问:“你男人是不是生前有病?骨头都是黑色的。” “尸毒。”解铃对我们做了个口型。 从殡仪馆出来,解铃让我们先回去。他曾经答应过阿红,如果赵旺能火化,他会帮助他们一家来勘查阴宅墓地,帮他下葬。既然说了,就不能食言。解铃还有个重要任务,他要和龙五爷商量出船的事情,所有事都逼迫到眼前,不做不行了。 我们约好有事电话联系,到时候出船的时候,还要一起出发。 我和铜锁刚从镇上回到市内,他便接到一个电话,脸色变得相当古怪。挂了电话,他问我有没有事。我说没什么事。他让我陪他走一趟。 在路上我才知道怎么回事,铜锁一个朋友和女友擦枪走火,女友无意中有了身孕。朋友一时手头拮据,问铜锁借钱,让铜锁把钱送到妇产科医院去。 铜锁对于借钱倒没什么,只是那个地方他不太愿意去,让我陪着他一起。反正我也没事,陪就陪吧。 铜锁到银行取了钱,我和他一起到了医院。他不愿意进去,我们在大堂等着,他给朋友打电话。 朋友在后面的住院部,要过来还得一段时间。我和他坐在大堂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去去的人,有一搭无一搭说着话。 一边聊天,我一边无聊地盯着出出进进的女孩们,心里无比憋闷,想着这些女孩里有多少人是来医院做那种手术的。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个人,人影一晃去了二楼。 我迟疑,这个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你怎么了?”铜锁看我不对劲便问。 我愣愣看着他。铜锁被我看毛了:“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我猛然想了起来,一拍大腿:“刚才我看见一个人,眼前一晃就过去了,现在才想起来是谁。” “谁?你前女友?”铜锁问。 “滚蛋。”我说:“还记不记得咱们昨晚在盛开的房间里找出一个骨灰盒,里面放着三张女人的照片。” “嗯。怎么了?”铜锁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你看到了其中一个?” “对,上了二楼。我看她肚子起来了,好像是有了身孕。” “走。”铜锁拍拍我:“上去看看。” 我们上了二楼,医院里走廊四通八达,到处都是人,已经看不到那女人的身影了。 “你不会看错了吧。”铜锁说。 我摇摇头,也有点怀疑。这时,铜锁的朋友打电话,他已经到了大堂。铜锁过去和他见面,把钱给了他。两人说了会儿话,铜锁过来对我说:“老罗,一起进去一趟吧。我这朋友热心肠,非要我们进去,他女朋友要道谢。” 也没什么事,我们跟着那位朋友到了后楼。他的小女朋友长得还挺不错的,也非常懂事,对我们道了谢。我看了心里酸溜溜,心想这样的男人都能找到对象,而我还打着光棍,真是没有天理了。 正想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我猛地一拉铜锁,低声道:“左前方。” 他抬起头看,只见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女人,挺着微微隆起肚子,走进了厕所。 铜锁眼眉一跳:“还真是这个人。” 小女朋友看我们神色有异,也回头去看,看到那女人背影,惊讶地说:“你们认识唐姐?” 铜锁反应快:“你认识?帮我们引见一下吧。” 朋友嘿嘿淫笑:“铜锁,人家可是有孕在身,有老公的人,你可别打坏主意。” “放屁你。”铜锁想解释两句,可其中的渊源又没法说。 一会儿,那个被称为唐姐的女人从厕所出来,小女朋友走过去和她热切攀谈,然后把她领过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唐嘉,我以前公司的同事,对我可照顾了。唐姐有了小宝宝,来医院检查身体。唐姐,这是我的两个朋友,他们特别想认识你。” 唐嘉可能是身孕的关系,态度冷冷淡淡的,冲我们点点头,然后就想走。 我也不知哪来的冲动,说道:“注意安全。” 这话不怎么太像好话,他们几个诧异地看着我,唐嘉明显有些厌恶,还是很有教养地点点头:“谢谢。” 她转身走远,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心念一动,拉过铜锁,低声说:“会不会是这样,照片上三个女人都是孕妇?” 铜锁大惊:“不错,按照唐嘉肚子来看,她的预产期是明年,也就是说……” “照片背面的日期是生辰,但不是三个女人的生辰,而是……”我推断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而是她们肚子里孩子的生日。” “也就是说,盛开不知通过什么办法,知道了有这么三个孕妇,并且算好了三个女人的临盆日期,孩子生下来的时间……他居然能够精确到时和分。”铜锁眼睛瞪圆了。 “赶紧给解铃打电话。”我说。 铜锁手忙脚乱拿出手机,打通了解铃电话,把这里的事告诉他。 解铃非常重视,说这件事很麻烦,不过既然临盆日期在明年,倒也不急得做什么,先搞清楚眼下的事再说。 他说,出船的日期已经定了,就在一个礼拜后。而且他还搞定了一个知情者,那就是阿红,阿红将领我们到当时打捞出僵尸的现场去。 第十六章 很早以前的布局 我们这次出江不是打捞捕鱼,而是勘查僵尸的成因,所以没用太大的船只,又雇佣了几个专事捞月的“水耗子”。水耗子是我们这里的土语。就是潜水员,他们是龙五爷介绍来的,个个身经百战,都是浪里白条。 到了这一天,我们在码头登船,相熟的这些人都在,龙五爷多少年都没做船老大了,可风采还在,人齐后示意开船。向大江深处驶去,渐渐看不到岸边。 我在这座城市从大学到工作,也混了小十年,可从来没有坐船出过江,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船走得很平稳,就是过于老旧,舱里一股煤油味,熏得人脑仁疼。我在舱里呆了一会儿,窄小的空间,沉闷的环境,刺鼻的气味,让我头一阵阵发晕,直犯恶心。我赶紧跑到甲板上,再在里面待一会儿,估计能吐出来。 吹着江风。情况稍微好了一些。铜锁像个人物一样,正在前面和龙五爷他们高谈阔论。我羡慕地看着他,他怎么不晕船呢? 这时解铃走过来:“罗稻,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有点晕船。”我说。 他摸了摸我的脖子。突然伸手在脖筋上掐了一下,我浑身一哆嗦,头脑竟然清明起来。他从包里翻出一粒黑色的药。嘱咐我吃了,能克制眩晕。 吃过之后,情况果然好了一些,我趴在栏杆上,看着泛黄的江水,四周茫茫什么也没有。 现在情况基本上已经清楚,赵旺阿红两口子打捞出僵尸的地点和龙五爷当年打捞出尸体是一致的。我们把这次出船的目的地锁定那里。船只行驶能力和以前不能同日而语,当年龙五爷开到那里需要三天三夜,而现在缩短了近乎一半,不过就算这样。还要一天多。 出船时的新鲜感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枯燥。船体就这么大,船上就这么多人,我真是无法想像如果在船上度过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那是怎么过来的。 铜锁钻在船员中间,说笑着。我凑过去听了听,船员们在讲述他们出船时的离奇经历,我渐渐听得入了迷,晕船的感觉也淡忘了。 这条江孕育了悠久的文明,沉淀了太多的秘密,有个船员说,刚解放的时候,曾经有人在江口逮着过一只磨盘大的江鳌,后来被一个马来西亚外侨花高价买去了。据说这鳌的双眼如果抠下来熬汤,可以治愈眼疾,端的是价值连城。 解铃也凑了过去,问江里有没有捞出过什么奇怪的生物。 有个老船员说,这位小哥你问这个算是问着了,我就曾经见过。这个老船员年轻时候刚参加工作,在离岸边不远的近江有一座小岛,岛上住着人家,他那时候负责往这个岛上定期运送物资。 这天刚上岛,就发现一群渔民在烧纸,还有几个娘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过去打听怎么回事,有人告诉他,这家人的孩子到江里游泳,结果遇到了江猴子,活活溺死在水里。 江猴子是江上的传说,说这种东西似人非人,长了一身毛,神出鬼没在江水上,看见落单的人就拖入深水溺死。 虽然有很多传言,但没几个人见过,老船员一直以为是传说。听说这个事,他诧异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是江猴子干的。 有人告诉他,孩子溺死的时候有不少人就在旁边,他们把孩子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发现了凶手,就是江猴子。这些渔民气愤至极,也顾不得害怕,竟然一起下水,七手八脚把江猴子抓住,关在笼子里。 老船员一听就炸了,惊讶地问你们把江猴子抓住了?在哪,我看看。 他是岛上的老朋友,很多人都认识他,关系还不错。就有人把他领到一个院子里,在院子正中,放着一个狗笼子,里面有个黑糊糊的东西。他看过去,第一感觉这确实是只猴子。但仔细去看,又发现了很不对劲的地方。 这只猴子细看很像人,身体不大,像个小孩子,站在笼子最深处,浑身长满了黑毛。这种毛是绒毛,并不是猴子身上的那种长的毛发。 太阳光很足,直直晒在它的身上,它一动不动,好像成了雕像。 当时老船员以为这是一个死东西。 有人抄起竹竿,朝里面捅了一捅,那江猴子居然动了,原地跳了几下,动作僵硬怪异。说到这里,老船员道,他当时看到江猴子有个很大的疑惑,可怎么也抓摸不到具体是什么。等过后很久,他才想明白。 江猴子似乎特别怕阳光,被光照得没有任何生气,可为什么它一直站在那里呢?用人的思维来考虑,它应该躺着坐着或者蜷缩着,似乎更合理。 后来发生了一场悲剧。 老船员送完物资没有停留,跟船回去,就在三天之后,他听到一个噩耗。岛上发生了凶杀案,死了七八个人,场面相当血腥。虽然当时消息都被封锁,但还是被江边的老百姓传的纷纷扬扬,说什么的都有。老船员打探内部关系,口风很紧,不过他打听出一个信息,那个江猴子神秘的失踪了。 他当时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江猴子和这场凶杀案,肯定是有关系的。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的凶杀案至今未破,成为悬案,在老百姓的脑海里烟消云散。 解铃若有所思,他非常认真,竟然取来纸和笔,让老船员画个江猴子的草图。 老船员画出来了,倒还像模像样,乍看上去,这绝对不是猴子,很像是一个小孩。 解铃看着纸上的图像出神。我问怎么了。 他把我拉到一边,低声道:“我怀疑这不是什么江猴子。” “那是什么?”我奇怪地问。 “僵尸。”他低声道。 我吓了一大跳,惊讶地看着他,等他解释。解铃凝眉,盯着滔滔的江水,好半天才说:“我有个想法,很可能有人在借用江水的特殊地气来培育僵尸。如果真是这样,这个计划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在实施了。” “做这件事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我问。 解铃道:“我估计是一个组织,进江和在岸边不一样,随便刨坑就把死人埋了。入江,首先要有船,有丰富航行经验的船员,有特殊的设备,一个人恐怕做不来。而且这个计划已经延续了很多年,最初的始作俑者,现在已经非常老了,或许死了。这件事要传承下去,就需要年轻的后人,很可能盛开就是其中之一。”冬叼台才。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这次出江恐怕瞒不过他们的眼睛。”我说。 解铃道:“其实我们参与进来,就已经打草惊蛇。现在不必顾及这么多,希望能通过勘查僵尸地,顺利地找到背后的始作俑者吧。” 入夜很快,天色渐黑,我们和船员们一起聚在舱里吃饭。龙五爷亲自下厨,都是水鲜,不用放佐料,直接下锅,鲜味四溢。又在锅里下了一大锅方便面,谁吃谁捞,我从来没这么吃过,就觉得香气扑鼻,食欲大开。 整整一大锅,我们全都吃的干干净净,晚上各自休息,估计明天中午时分就会到目的地。 吃完饭回到房间里,在床上坐了会儿,晚上江风很大,船只摆动很厉害。我头又开始晕,刚才吃的太饱,胃口堆得满满的,现在这股眩晕劲一上来,我受不了。 呆了一会儿,全身难受,尤其胃里一阵阵翻涌,打嗝都是臭的,直犯恶心。 突然船晃了一下,我脑袋彻底炸了,喉咙里堵满了东西,再也支撑不住,冲出舱门,来到走廊上,扶住栏杆,对着下面滔滔江水一顿大吐。 吐完后,我全身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吹着江风,全身发冷。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从拐角传来的。那人说:“船明天中午到,你们早作准备。” 第十七章 深水里的奇怪东西 我狐疑地绕过甲板,偷着看过去,一个小伙子正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拿着我从来没见过的厚板手机打着电话。这个人我认识。是雇来的一个水耗子,我只知道大家都管他叫小林。 小林好像在给什么人打电话,从内容和语气来判断,他正在把我们的路线和行踪汇报过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和解铃之间的对话,心里慌慌的,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那个组织的人混进了我们的船? 我没敢打草惊蛇,回到舱房。洗了把脸,坐在床上想了片刻,觉得有些荒谬,应该不至于吧。这个小林是不是正在和对象通电话,报个平安呢。 我决定先不说出来,省的别人说我疑神疑鬼,自己先注意着这个小林,真有什么不对劲,到时候再说。 休息了一晚上,睡到第二天十点才起来,简单洗了把脸,正坐着愣神,铜锁扣着牙进来:“你真是懒啊,我们都看完日出了,江上日出看过没?” 我头还有点晕晕。说:“得瑟。” 铜锁切了一声,在我面前显摆他不晕船,故意晃悠了两下。我现在特别难受,看见人影晃就受不了。连踢带打把他撵出去。 我把枕头竖起来,靠在床头又迷糊了会儿,听到外面声音吵杂。我揉着太阳穴。勉强下地,推开舱门出去。 外面阳光很足,大江之上四处茫茫,没有任何遮盖物,阳光直直地晒下来,烤的人面皮疼。我晕晕乎乎看到甲板上全是人,正在大呼小叫。 我晃晃悠悠走过去,看到解铃正在龙五爷身边,两人扶着栏杆,迎着江风不知在说什么。 我没敢打扰他们。到处找铜锁,发现他正和小林打得火热,两人说说笑笑,指着大江吹牛,吐沫横飞。 我碰碰身边的人问怎么回事,有个船员告诉我,船现在开到了目的地,稍微准备一下,就要下水了。 在这里下过水的只有阿红,她在说着当时的情况。据她所说,水下是一大片朽木和枯枝,当时发现的那具尸体在树枝里,可能是飘到这里被枝条缠住了。 她和丈夫赵旺当时对于这件事感觉很奇怪,他们奇怪的不是尸体为什么在这,而是盛开是怎么知道这里有尸体的。 因为尸体打捞的情景来看,它并不是固定在此处,很可能是随着水流方向飘来的。这么随机的事情,又是发生在十几米深的水下,盛开怎么会这么准确预测到尸体的位置? 后来她自己有了个想当然的解释,盛开是会法术的大神,知道这些事也很正常。 说到这里,龙五爷问她,水下有没有危险?阿红想想说:“当时有盛开在指挥,我们很快就确定了方位,一下就找到了。现在咱们这些人要下水,没有确切目的,只是勘测地形地貌,危险可能很大。” 她解释说,水下生着很多横七竖八的烂木枝,互相纠缠,而且水特别浑浊,可见度非常低。如果下去之后,被枝条缠上,在里面迷失了方向,会非常麻烦。 大家简单商议了一下,决定先用水下机器人看看情况。 水下机器人没那么复杂,就是一个可遥控的潜水器,上面带着封闭的摄像头,能够从水下传来即时的图像。 有人从船舱里抱来一个圆嘟嘟的机器,前面还有探照灯,后面拴着电缆。这个水下机器人科技含量并不高,是民用里比较中等的一款,对于我们来说够用了。 操作员把水下机器人放进水里,慢慢沉入水下,在舱里有台监控电视,我们凑过去看着。 水里确实比较浑浊,水泡和细小的颗粒残渣不断沉浮,即使打开了前面的探照灯,可见度还是很低。 机器人一直在下沉,有台电脑在监控它的状态。从九米开始,水下渐渐开始多了一些断裂的树枝,越往下越多,这些树枝有粗有细,都是无根之枝,随着数量的增多,它们缠绕在一起,目所能及处,树枝几乎把镜头都挡上了。 操作员控制住机器人,担心地说:“不能再下潜了,再往下树枝会把电缆缠住,机器人可能回不来。” 龙五爷摸摸脑袋,看阿红:“你上次潜了多少米。” “大概十三四米吧。”阿红说。 龙五爷道:“继续潜,潜到十五米这个深度再说。” 操作员无奈,继续控制机器人往水下潜,水里越来越混,杂物越来越多。 “那是什么?”龙强指着画面,突然高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看清了,镜头里居然出现一个人影,从远处飘过来。大家默不作声,房间里气氛非常紧张。影子越来越近,逐渐清晰,居然是一个破旧的洋娃娃。 娃娃不知在水里泡了多长时间,没胳膊没腿,全身腐烂,两个眼球没了,只留下黑黑的空洞。 众人面面相觑,房间里鸦雀无声。好半天铜锁才说:“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龙五爷凝眉思索,说道:“下面很可能是一个被淹没的城镇。” “这里的坐标是多少?”解铃问。 龙五爷看看他,把罗盘上的数字念给他听,解铃记下来,出去打了个电话。时间不长回到屋里,告诉我们,他已经把坐标报给高长青,让他务必在短时间内查清这个坐标点在历史上有什么记载。 “到十五米了。”操作员说。 镜头里除了树枝子,看不见其他东西。龙五爷皱眉:“能不能让它动动。” 操作员苦笑:“下到这个深度已经不容易,一会儿能不能安全收上来都是未知数。” 龙五爷发脾气:“那还要它有个卵用。” “话不能这么说,”操作员说:“水下情况复杂,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这里的客观条件就是这样,也没办法。” 我们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什么东西,也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决定先把机器人收上来,然后派水耗子下去。冬低巨才。 就在这时,镜头忽然开始摇晃,透过树枝的缝隙,隐隐看到从水底冒出一个黑影。 这团黑影非常不真切,说不出是什么,就看到下半部分在不停地动,像是推进器一样,使这个黑影越浮越高,逐渐靠近镜头。 “什么鬼东西?”龙强看得目瞪口呆。 黑影越来越近,镜头非常模糊,看不出什么。黑影从镜头边缘掠过,继续往上游,渐渐消失在镜头之外。 我看得头皮发麻,因为这团黑影的移动姿势来看,并不是随水流无意识飘动的,它有自己的行动能力。 铜锁磕磕巴巴说道:“它不会是往水面游吧?” 我们情不自禁看了看窗外的江水,风平浪静,江面映着粼粼阳光,一想到下面有个怪东西可能正在往上游,真是让人汗毛乍竖。 “我去。”操作员突然爆了句粗口。 “怎么了?”我们收回目光,龙五爷焦急地问。 操作员道:“妈的,机器人失控了。”监控画面开始歪斜,像是有人打翻了镜头,下一秒钟一片雪花。操作员愣了半晌,说道:“信号是零,彻底脱离了控制。” “怎么会这样?”解铃皱眉问。 操作员道:“只有一种可能。”他顿了顿说:“电缆被绞断了。” 他跑出舱,和外面的船员说着什么。有人摁动电钮,绞盘转动,开始回收电缆。 时间不长,电缆从水下露了出来,上面光秃秃的,水下机器人不见了。 电缆收回来,龙五爷蹲在地上检查上面的断口,断口参差不齐,好像被什么东西咬断。 龙五爷站起来,背着手转两圈,严肃地看着甲板上几个水耗子。 水耗子们常年和江水打交道,这是卖命的买卖,一个个也很精明,知道发生的事情,也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遇到的危险。 龙五爷道:“我不强迫你们下水,你们自己决定。下水的人这一次报酬翻倍。不是拿钱买你们的命,而是你们这趟危险重重,钱是你们应得的。” 几个水耗子面面相觑没有说话,这时一直沉默的小林忽然举手:“我下。” 第十八章 出事了 “好。”龙五爷道:“小林有胆有识。” 有一个带头的,其他水耗子都说道:“下就下,没啥了不起的,在哪都是卖命。” 他们到舱里换上潜水装备。背好水肺。小林的潜水镜上方安置了摄像头。众人准备好了,没有过多的寒暄,一个接一个跳进深江。 我们打开监控录像,透过摄像头看着水里的情况。下水的一共有四个人,小林在中间,透过他头上的摄像机,能看到前面两个人晃动的脚蹼。四人越下越深,时间不长就过了十米,渐渐接近了十五米的临界点。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监控的录像上。 “到十五米了。”有人盯着屏幕上的监控数字说。 水里的四个人在这里停下来。有个水耗子冲着小林头上的摄像机打了个“ok”的手势,表示到位置了。他们四个人悬浮在水里。拨弄着杂乱的树枝,开始漫无目的寻找。 我们紧紧盯着看,画面非常模糊,看时间长了头晕,分不清谁是谁,只能看到脚蹼在树枝中摆动然后消失。大概二十分钟,小林在水里做着手势,向水上指指,意思是找不到东西了,该回去。 他们就在要走的时候。发现不对劲,下去一共四个人,现在少了一个,只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在水里悬浮,互相看着,虽然都戴着潜水面具看不到表情。但能感觉出来他们心中的惶恐和迟疑。有个水耗子做了个手势,龙强怕我们看不懂,在旁边解释:“他的意思是,三个人分开三个方向分别寻找。” 三个水耗子分开,监控录像是在小林的头上,我们的视角跟着他动。 水里很浑浊,树枝飘移,没有明显的参照物,不知道他在朝什么方向游动。 “那个人如果找不着了怎么办?”铜锁问。 龙五爷把老旱烟拿出来,语气看似轻松,实则紧张地盯着屏幕,说道:“水耗子对自己工作的危险性已经做出了评估,在下水前,他们已经签署了相关协议,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小林游了几圈,没发现什么,转过身又游回去。到了聚合地点,有一个水耗子先到了。两个人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结果第三个水耗子居然也失踪了。 小林指指水上,示意快点离开,就在这时,水里飘动的一大堆树枝突然散开,气泡翻滚,从里面游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穿着潜水服,正是那第三个水耗子,最为诡异的是,他身边的江水里飘着鲜红色,像是一滴红墨在水里圈圈染红。 “手?!”铜锁指着监控录像上大叫了一声。 我们看到,这个人的右手里居然拿了一具残肢。这具残肢是手臂,戴着黑色的手套,断裂的茬口全是碎肉,一股股血线从残臂里飘出来。 水下两个人看到此景大吃一惊。第三个水耗子做了手势,示意赶紧回去。 他们三人没有停留,向上浮去。我们不再看监控,赶紧跑到甲板上等着,大概十几分钟后,江面起了涟漪,三个人从江水里钻出来。大家七手八脚把他们拉到船上,坐在甲板上,所有人都拢了过来。 这三个人看样子疲乏至极,艰难地把潜水面具脱掉,露出了惨白的面容。 小林大口喘着气,指着第三个水耗子。水耗子手里拿着捡来的残肢,往甲板上一扔,好半天才说了句话:“老王走了。” 行船的时候,船员们言语都非常忌讳,不能说“死”、“沉”、“翻”这样的字眼,老王走了的意思是那个叫老王的第四个水耗子已经死了。 甲板上鸦雀无声,谁也想不到下去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折了一口子。 第三个水耗子姓杜,我们都管他叫阿杜。阿杜说道:“我往下潜,看到水里都是血,当时吓得差点尿了。这个时候从血水里冒出一只断手,就是这只。我一看就认识,绝对是老王的手。” 他拿起断肢,把外面的手套脱掉,能看到在手指的食指上有一枚银色的戒指。 “老王前些日子去算命,人家说他有血光之灾,”阿杜说:“他便找大仙求了一枚好运戒指戴在手上。没想到啊,真是生死由命,他还是没躲过去。” “他是怎么死的?”龙五爷黑着脸问。 “不知道。”阿杜摇摇头:“我就捡到这么一只残肢,下面全是血,我没敢下去。你们想想,老王那也是一米八的大活人,能生生撕成碎片,会出什么事?这条江本来就不干净,不会是有什么怪物吧?” 小林在旁边适时说道:“龙五爷,我看算了吧,现在还只是一个人出了事,残局能收拾。这事不简单,如果继续闹出不可收拾的后果……” 他这么一说,船员们都纷纷议论,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虽然有卖命的心理准备,可谁也不是傻子,不想真的落到这般结局。 小林道:“龙五爷,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龙五爷看看他,又瞅瞅我们,再看看一起来的渔民。大家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龙五爷面色凝重,他背着手在甲板上徘徊。 这时,龙强低声说:“爹,要不咱们回去吧。你以前那么风光,就是因为船上出了事才落到今天这样……” 龙五爷非常为难,站在他这个角度,确实不容易抉择。现在船上出了人命案,人心惶惶,谁也不想再干下去,而且龙五爷遭遇过一次类似的事件,导致他整个后半生萎靡不振,成了心里的巨痛。可另一方面,如果这件事不调查清楚,镇子上的僵尸不除,不知还要多少人出事。 他站定了,看看在场的所有人,目光落在解铃身上:“小解,你怎么看?” 解铃淡淡道:“你们都不用下去,我去看看。” 小林反应很强烈,他把潜水手套摘下来,往地上一扔:“你去?你会干什么?你会潜水吗?估计你连游泳都不会,儿童水池里会两下狗刨,就想到江里折腾?你觉得你是个什么东西?!” 铜锁过去拉住他的胳膊:“解铃,你别冲动。” 解铃对众人的态度不以为意,他对小林说道:“我折不折腾管你什么事。我下水之前会签署协议,声明下水属于我的自愿,是我任性执意要下,出了事和任何人无关……” “你……”小林咬牙切齿:“不知死的鬼。” 我在旁边默默观察小林,他一直在劝阻我们离开,态度非常坚决。我心念一动,想到一种可能,老王在水下惨死,会不会和他有关系?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龙五爷看着解铃:“你想好了?” “没问题。”解铃点头。 小林举起手说:“我不能让这个菜鸟自己下,我也去。”冬记余弟。 龙五爷舒口气:“好,小林是老耗子,他跟着下水,我放心。” 我头皮一阵酥麻,不能让小林和解铃下水!解铃在陆地上的功夫当然没什么担心,可谁也没见过解铃下水。到了水下怎么样,恐怕到时候就由不得解铃了。 如果小林偷偷使坏,到了十几米的水里,解铃恐怕凶多吉少。 该怎么办? 解铃笑道:“不用了吧,我自己下去看看就行,就不劳烦你了。” “菜鸟,你不懂潜水,我就说一条:进入深水,如果你直上直下游,浮上来的时候就会得潜水病。知道什么是潜水病吗?你这辈子就废了。你以为潜水就是卯足了劲往水底下钻?”小林不屑地说。 我站出来说:“我也下水。” 所有人都直愣愣瞅过来,谁也没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铜锁拉我,大骂:“你疯了?” 第十九章 怪手 “我没疯,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平静地说。 前段日子,蔡玉成组织我们这些朋友到海南玩过一段日子,在那里学会了潜水。虽然那是娱乐。小打小闹,可多少也算有些基础。如今面对滔滔无边的江水,我也有点发怵。我之所以如此冲动提出这个要求,一是不想让解铃只身犯险;二是江水之下神秘莫测,我有种强烈的欲望想去深入探索。 我对深水特别感兴趣,一想到黑糊糊深不可测的水下,就莫名的兴奋和颤栗。现在这机会难得,我不想错过,至于危险嘛,我倒是很坦然。我觉得我总不至于这么倒霉吧。以前遇到那么多难事,一件件全都闯过来,就不信自己能栽在这个槛上。 龙五爷看看我们。解铃道:“我们都是有行动能力的成人,自己可以对自己负责。” 铜锁这时说:“要不……我也……” 解铃反应很快,马上道:“你就算了。” 龙五爷沉吟一下:“好。既然这样,那就小解,小罗和小林,你们三个人下水,小林你多照顾一些,如果有危险就赶紧上来,用不着用性命冒险。” 小林看看我们点头,脸色阴沉。 我们换好潜水服,背好装备,一群船员在旁边看热闹。脸上幸灾乐祸。他们认为我和解铃两个菜鸟,是活得不耐烦了,纯属闲的蛋疼。这片江水的下面,就算老江湖都不敢下,我们两个人不定能出什么乐子。 穿好衣服,戴上脚蹼,看着滔滔江水,我突然就慌了,心脏狂跳。心里暗暗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冲动,充什么大掰蒜,现在想撤回来也不行,那么多人都在看着。这要害怕不去了,绝对能成为别人笑柄。 我看到解铃很沉着,非但不紧张。脸上还隐隐有笑意,他冲我点点头,示意不要紧张。 我知道自己脸色很难看,勉强笑了一下,然后把潜水面具戴好。 潜水镜很清晰,只是光线有曲折,外面一切景色包括每个人,都变得怪里怪气的。我咬住呼吸管,跨出船的边缘,小林第一个跳了下去,半沉半浮在江面,冲船上招招手。 解铃第二个跳了下去,他直接就扎进水里。我是最后一个,回头看看甲板上的人,又看看起伏的江水,波光粼粼,日头很足,我的头有些发晕,一咬牙跳进了江里。冬肠冬才。 不知是水凉,还是过于紧张,全身都在发抖,感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学着小林的样子大头朝下,潜入水里。 一头扎进去大概两米深,感觉身上有了压力,抬眼看去,周围可见度特别低,隐隐能看见不远处小林和解铃的脚蹼晃动,他们已经进入更深的水里。 怎么形容呢,眼前就是一片黄色的世界。这里寂静无声,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在这里谁也指望不上,像是闯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那种孤独感无法抑制地涌出来。 我强忍着恐惧,继续往下游。越往下越是不适,从身体到心理,感觉自己似乎随时都能崩溃。 游走在深水,有种走钢丝的错觉,稍一不慎就能掉入深渊。身体不适还在其次,主要是心理压力,陌生的环境中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我想起当初学潜水时,教练的告诫。新人最怕的就是惶恐和紧张,会导致呼吸加重加速,使氧气流失过快,必须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呼吸。 我强迫自己冷静,镇定,不要想其他乱七八糟的。眼前只有晃动着的那两个人的脚蹼。 我们游游停停,看看表,大概消耗了半个小时,到了他们上次潜入的深度。我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小林和解铃在用手势比划着什么,我的脑子不做反应,无法思考。 小林冲我做了个手势,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愣愣瞅着他。 小林和解铃对视一眼,他们觉得我的反应不正常,小林拍拍我的肩膀,指指水上,意思是让我回去。 此时脑子慢慢开始思考问题,我觉得不能这么回去,摇摇头,指指水下。 小林和解铃不再管我,他们各有方向分工,分别游去。 看着他们游远,我全身焦躁,怎么都不舒服,干脆向下游。这里确实有很多树枝的沉积物,越来越多,我用手拨弄开。潜水镜里的世界非常奇妙,分开的水泡似乎有特别的魅惑,甚至有种玩游戏拓展战争迷雾的错觉。让我有种强烈期待,觉得水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时,我忽然看到下面似乎很远的地方,隐隐有个黑影游过。看得并不是很清晰,但我绝对能肯定这是个活物。 看到的一瞬间,我头皮炸了。那东西细细长长,因为视线的折射,实在判断不出那是个什么。 左右看看,小林和解铃早已不知踪影。我心脏狂跳,不停地踩水,脑子飞快旋转,我该怎么办? 继续往下游,大概游了十几分钟,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斜坡,坡度很大,一直延伸到深水底。我从腰间皮带里拿出水下手电筒,扭到最大。这里的一切在强力光照和潜水镜下,一目了然。从土坡里伸出数根巨大的朽木,只有粗头露在外面,应该是树根。 根部的枝条全部断裂,都是茬口,我恍惚有了判断,上面飘着那么多树枝,应该就是从这些树上分离出去的。 这时,我看到了一样东西。 愣了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是船上丢失的水下机器人。它不知被什么切断了电缆,没了踪影,现在终于发现它了。 正要游过去,忽然从远处飘过来一团黑影。 我悬浮在水里,用手电照过去,这一照可好,差点没把我吓死。 这是个黑色的人影,有头有身子有腿,正在以很快的速度向我这里游过来。我强迫自己冷静,会不会是解铃或是小林?我打着手电在水里绕圈,发着信号。 这个人的来势很快,身体僵硬,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什么人?难道是僵尸? 正迟疑间,那人到了近前,我紧张到了极点,全身发抖。这是个穿着潜水服的人,一开始我以为是解铃或是小林,到了近前才发现不对劲,这个人没有胳膊,而且不是游过来的,是飘过来的。 我脑海里顿时蹦出一个名字,我靠,失踪的水耗子老王。 阿杜曾经在水下捡了他一只断臂,猜测他是不是撕成碎片了。现在一看,他身体完好,只是没了双臂。 他飘过来,在我身边没有停留,继续向前飘,我情急之中一把拽住他身后的水肺。一上手,我就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人已经死了。 他身体僵硬,没有一丝生气,像是破麻袋。呼吸管已经从他的嘴里脱落,如果水肺里还有氧气,那么呼吸管能在水里冒出滚滚气泡,而现在呼吸管没有动静,很明显水肺里的氧气已经耗费空了。 我摁动扣子,把水肺从他后背卸掉。没了这个沉东西,我就可以带着他回到水面。 他是死了,但不能死在水下,捞出尸体,对他的家人,对龙五爷,对船上的渔民们都算是个交待。 我拉住他脖子上的环带,一蹬脚蹼,朝水下机器人游去。这两样东西我如果能带回水面,也算是大功一件。 我拽着老王的尸体,艰难地前游,来到水下机器人前,把手电筒熄掉,别在腰里。水下机器人埋在土坡里,只有一半露在外面,我拉住飘动的电缆头,一使劲把水下机器人拉出来。 机器人出了淤泥,我蹬着脚蹼准备回去,忽然觉得机器人传来巨大的阻力,似乎下面有什么东西正拉着它。 我愣了愣,低头去看。在水下机器人下面的淤泥里,伸出一只毛绒绒的手,正紧紧抓住机器人的底部。 第二十章 古老村落 突然的变故让我紧张到无法思考,阴沉沉的水底淤泥里怎么会出现一只手? 我愣住不敢动,漂浮了片刻,才意识到这只手应该不属于活人。 我现在一只手拽着老王的尸首。一只手拉着水下机器人,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僵硬地浮在水里。 这时,背后有人拍了拍,我打了个激灵,转过头看,是解铃。 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解铃看看我,又看看老王和水下机器人,做了个手势。我快速眨着眼。完全解读不出来他的意思。解铃看我没反应,不再有太多表示,往下游。来到机器人的下面,他看见了从淤泥里伸出来的这只手。 他抓住它摇了摇,这只手像是水泥钢铸,僵硬有力,根本摇不动。解铃又尝试着去掰它的手指,那手指如鹰爪一般紧紧扣在机器人的轴承上,掰不动,像焊死在上面。 解铃用手扫着淤泥上面的浮沉,想看清这只手来自何方。水下进行这种操作实在是太难,泥土起来,周围的水域马上染黄,可视度几乎是零。如同刮起一阵沙尘暴。 解铃用手拨弄开周围的黄水,对我做个手势,我看懂了,意思是让我放弃机器人。然后他指指上面,又指指老王的尸体,意思是只带着他回去就可以了。 我们在水下耽搁了非常长的时间,这里的感受非常奇特,我如同进入了一个另类的空间,所遭所遇如梦一般不真切。 既然解铃要回去,我求之不得,点点头,正要往上游。我一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在水里盯着我们。乍一看见。我心咯噔一下,在水里心时刻悬着,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人起鸡皮疙瘩。我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小林。 小林不知什么时候游过来,也不知刚才的事看见了多少。他看我带回的老王尸体点点头,指指上面,他的意思和解铃一样,不能继续在这里耽搁,马上回去。 我们三人往上游,按照小林的指示,游游停停,终于接近了水面。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我心内那种渴望无法用言语来说,像是从死亡世界里终于挣脱出来,要回到正常的人间了。 我们冲出水面,外面阳光晃晃。我看着不远处的船,无可遏制的一阵眩晕,大脑一片空白,差点又沉入水下。 船员们七手八脚把我们拉上去,躺在甲板上,我恍惚至极,大脑像是被抽走了,浑浑噩噩,不做思考。 有人帮我把潜水面具摘下去,真实而明艳的世界马上涌现在眼前。我瞳孔一阵收缩,胃里开始有反应。我踉踉跄跄爬起来,扶住栏杆,对着江水一阵干呕。 呕了好半天,吐出来的都是清水,我疲惫地坐在甲板上,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了。 这时,小林和解铃都脱去了装备,换上了常装,他们虽然也累,但在可接受的程度内,看上去还是生龙活虎的。我就不行了,全身骨头缝都在酸痛,像是一口气跑了一万米。我现在才明白这些水耗子讨生活的不容易,就是刀尖上跳舞。不说体力耗费巨大,光是下水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担得起的。 有人想帮我把装备脱掉,我疲惫地摆摆手,虽然在身上很沉,但我现在懒得动,只想这么干坐着,昏昏睡去。 众人任由我病猫一样坐着,他们围着老王的尸体再看。 老王全身是水,尸体还算完整,只是两只胳膊没有了,看上去很怪异。他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就算是尸体也不至于这样,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白的面容。 我恢复了一些力气,脱掉水肺,进到舱里换了身衣服,趿拉着拖鞋出来。 老王的尸体已经收走了,暂放在仓房里。大家在甲板上商量下一步计划,看到我来了,解铃招手叫我过去,让我把水下情况说一说。我有气无力地把水下发现机器人,以及机器人下面那只怪手的事情说了一遍。 “看来下面真的有不可想象的东西。”龙五爷道。 解铃道:“我需要帮手,需要有经验的水耗子,我想看看那只手到底来自哪里。” “我不同意,”小林说:“我们现在已经死了一个人,而且莫名其妙出现的怪手非常不吉利,我们不能再犯险。事先声明,我肯定再不下水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个水耗子都摇头,也表示不下。 气氛有些尴尬,也有些压抑。 龙五爷问:“小解,你想怎么做。” 解铃说:“我摸到淤泥里的那只手,很僵硬,我尝试着往外拖了拖,可是没有拖动。如果那只手连在尸体上,并不是它本身有多沉,很可能淤泥里另有机关,把尸体缠在那里。” 众人鸦雀无声听着。 “我需要工具。”解铃说:“不想下的人,我不会勉强。实在没人,我就自己走一遭。” “你需要什么工具?”龙五爷问。 “我怀疑下面有捆尸锁,我需要能挣开锁链的工具。”解铃说。 小林激烈反对,说下面那东西属于不祥之物,锁得好好的,干嘛要把它弄出来。他说的话引起了船上人的共鸣,本来老王就死了,人心惶惶,大家都恨不得马上开船回去,只有解铃不识时务,非整什么妖蛾子。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起来,有人指着解铃鼻子骂,解铃不以为意。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解铃冲着骂他的这些人轻轻摆摆手,示意先暂停一下,他去接电话。冲着他这份气度,骂人的人像是卯足了劲一脚踢空,感觉没什么意思。 解铃接完电话,走回来,低声对龙五爷说了几句话。他又冲我们几个人使了眼色,我们明白这是有话要单独说。我们来到里面舱室,解铃道:“我刚才接到了高长青高总的电话,他去调查我提供的这里坐标点,现在有了些眉目。” 这个坐标点,往前追溯可以到刚解放的时候,这里曾经是一个岛村。人不多,有个百十来户,后来不知怎么这个岛子就沉了,村子也没了。资料很少,也就能查到这么多。高长青为了查到这点东西,雇佣了一群人用各种渠道搜索本地历史和县志。在一个很古老的文献上,仅仅有不超过百字的记载。 需要注意一点的是,这个岛之所以被记录下来,倒不是因为它在历史上存在过,而是因为岛上流传着一种独特的风俗。 这种风俗是什么,谁也说不来。根据文献记载,有知情人说每年的七月,岛上都会传来阵阵锣鼓的声音,夜里放着火龙。具体在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如今大半个世纪过去了,岛子也沉了,知情人全都作古,这些秘密也永远埋葬在时间的尘沙里。 龙五爷沉思了片刻,说:“小解,淤泥里那具尸体必须要打捞吗?” “必须。”解铃道:“我感觉到这件事不简单,不从根子上铲除,恐怕会后患无穷。现在必须要追根溯源。龙伯伯,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们现在可以回去,我会再想办法联系别人出船。这件事我必须调查清楚。” 他一连用了两个“必须”。 龙五爷长时间凝视他,点点头:“后生可畏。小解,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你这样的人,现在不多见了。好吧,我龙五后半辈子让心魔折磨得失去了男人气,唯唯诺诺也够了,老头子我就陪你干到底。” 龙强道:“小哥,我和俺爹都支持你,大胆干。”冬肠鸟划。 龙五爷说:“小解,没人敢下水,我让强子陪你去。他也是江边长大的,水性非常不错,能助你一臂之力。” 龙五爷把自己儿子都派出来了,可见其决心。 “今天就别下去了,休息休息,明天再说。”龙五爷道。 我们正聊着,突然有人哐哐敲门,有个船员探头探脑进来,一脸焦急:“龙五爷,出……出事了。” “怎么了?” “老王,老王的尸体……可能……诈尸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吓得磕磕巴巴。 第二十一章 会游泳的尸体 一听到诈尸,屋里人都惊住,龙五爷忙问怎么回事。 船员说,有人听到放着老王尸体的仓房大门发出“咯吱咯吱”碎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挠着门。 解铃道:“你们先过去,我到舱里拿包。”他对我说:“罗稻,把鬼面杵拿上。” 我和他一起急匆匆跑回舱,拿了法器,然后直奔仓房。此时门口聚了一批人,谁也不敢靠近一步。人群里,小林又在散布危险论,众人十分惶恐,一个劲劝说龙五爷,赶紧回程。 龙五爷背着手不说话。看到解铃来了,赶忙招手:“小解,来听听。” 解铃和我来到门前,我们贴在门上听着。一开始听不出什么。后来门里似乎传来哒哒的声音。又等了会儿,没什么异样,忽然哒哒的声音又响了,我屏住呼吸仔细听,很像是有人在里面用手指敲着门。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头皮发炸,首先可以肯定老王已经死了,捞上来之后。尸体我们都看到的。根本没有活气。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假死状态,现在又活过来了,可他没了双手,不可能出现用手指敲击门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我惊恐地看着仓房大门,解铃道:“把鬼面杵拿出来。” 我拽出鬼面杵,反手拿在手里,杵尖对准了门。解铃道:“钥匙在谁手里?” 有个船员哆哆嗦嗦上前,把钥匙递给他。解铃插在锁眼里,左右环视,挥挥手说:“大家别凑在这里,一会儿很可能有危险。” 众人散开,不过没离开太远,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仓门。 解铃看看我。点点头。然后轻轻扭动钥匙,“嘎哒”一声,门开了缝隙。 里面黑不隆冬,什么也看不见。解铃缓缓推开门,用手电往里照着,众人看到一时没有危险,慢慢凑过来,一起向光斑处看去。 光亮所能及的地方,我们看到原来放尸体的地方,空空如也,尸体真的不见了。 解铃打着手电走进去,我没有办法,也硬着头皮跟进去。仓房不大,也就四五十平米,由一间机械室改建的,里面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管道,一堆堆散发着腥味的渔网和纸箱子。 老王的尸体本来放在门口,此时是空的,已经没有了。杂物堆积成山,形成了一条窄长的过道,里面是房间的最深处,手电照过去都没有用,黑黑暗暗,十分阴森。 解铃指指里面,他一步步往前走,我提心吊胆跟在后面。 里面气味很浓重,熏得脑仁疼,因为太过紧张,我心狂跳,味道反而不那么强烈。来到里面,还没看清咋回事,解铃突然伸出手拦住我。 我吓了一跳,看他。解铃做个手势,示意我向里面看。 这时,我看到墙角站着一个人,面对墙壁,身体僵硬,最关键是没有双臂。应该是老王的尸体。 真的诈尸了。 解铃低声道:“我过去看看,如果有什么异动,你用鬼面杵拦住它。” 我点点头,紧张地握着鬼面杵,手心全是汗。 解铃走过去,用手拍拍那个人的肩膀。那人僵硬地站着,没有丝毫反应。解铃用手一掰,那人转过身,正是老王的尸体。它的脸色非常诡异,刚捞上来时是惨白,而现在发青,青的吓人。尤其两颗眼珠子,瞪得溜圆,我记得清清楚楚,尸体开始的时候是闭着眼的,现在居然睁开了。 解铃把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道符纸,慢慢举起来,往尸体的头上放。 还没放上去,老王的尸体突然动了,一阵颤栗。我吓得抽了口冷气,正迟疑间,尸体一纵身跳了过来。他的姿势特别古怪,双腿的膝盖无法弯曲,像是大腿和小腿是连动的,特别吓人。 解铃没想到它会突然动了,略一迟疑,这怪东西直愣愣跳过来,我守在杂物的路口,它要出去只有这一条路。 “拦住它,别让它出去。”解铃大吼。 我把鬼面杵横在胸前,汗如雨下,几乎把眼睛糊住,尸体愈来愈近。我大叫一声,照着黑影捅过去,恍惚间一个跌趔绊倒在地,一头栽在一堆渔网里,再想起来,身边全是烂七八糟的网,无法挣扎。 透过细小的网格,我看到尸体跳跳纵纵到了仓门口,解铃顾不得管我,从我的身上跨过去,捡起掉落的鬼面杵追了出去。 我折腾好半天,网缠在身上拿不下去,我拖着一堆破渔网来到门口。老王的尸体站在甲板上,解铃在它身后,其他人吓得退在船头,谁也不敢靠前一步。冬欢长亡。 尸体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江风骤起,太阳光正足。尸体脚下是浅浅的一簇影子,我咽着口水心里判断,这是尸体,不是鬼魂。 尸体似乎特别怕阳光,能看出它不断颤栗,像是摸到了电门,身体快速抖动,特别吓人。 解铃拿着鬼面杵慢慢过去,尸体凌空转向,突然转过来。下一秒钟,它做出一个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它跳了起来,一跃老高,居然跳过甲板栏杆,一头栽在江里,身影迅速下沉。我清清楚楚看到,落入江水的这具尸体,开始是沉下去的,不一会儿居然开始横向移动。只有一个解释,它在游。 尸体在游泳?! 再想仔细去看,尸体越沉越下,江面浑浊,看不见了,完全失踪在深水里。 甲板上这么多人,鸦雀无声,连一个吭气的都没有。好半天,大家才慢慢聚拢过来,趴在栏杆往下瞅,什么也看不见。江水无浪,轻轻翻卷,上面大日头照着,让人恍惚以为刚才做了个白日梦。 小林先打破沉默:“龙五爷,回去吧,我求求你了。这里太邪门,不要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 龙五爷紧紧握住栏杆,脸色铁青,盯着江水。龙强站在身后,不无担心地看着父亲,生怕他一个冲动也跳进江里。 “不干了!不干了!”一大群人喊着:“我们要回家,马上开船!” 然后是各种粗口和骂娘,大家的精神状态都有些不正常了。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恐怖片都把场景放在封闭的空间里,什么飞机、轮船、孤岛之类,在这种地方,人的恐惧是可以放大数倍的。脱离陆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处境,让人的神经始终绷得紧紧的,稍有一些强压,马上就能逼近临界点。 龙五爷没说话,解铃摆摆手:“大家安静,大家安静,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有人骂道:“你光头佬算个狗屁,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就是你在这瞎捣乱,情况才这么糟糕。” 随着他的高骂,周围船员群情激奋,一个个要过来揍解铃。解铃手里还握着鬼面杵,他用尽全力把杵身往舱墙上一砸,鬼面杵和金属面发生力道极强的触碰,发出刺耳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像是凭空有个世界级的女高音飙出了高九度。 声音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这声音能直刺人心,像是细细的钢针把心扎个眼。 解铃不急不忙用鬼面杵把我身上的渔网割断,我尴尬地看着周围人,他把鬼面杵递还给我。 解铃拍拍手说:“大家听我说,现在有邪人在利用尸体作法,你们居住的村镇甚至城市,以后都会面临巨大的危险。这件事不查明白,即使回家大家也不能安生。老王的尸体什么样,大家都见到了,它不但能自己跳着走,还能像鱼一样游泳,试问你们以后还敢不敢来江里打捞捕鱼了?江是大家的母亲,它养育了我们,以后我们还要靠她吃饭,现在有人用邪术巫法玷污了这条江,使她危险重重,这就是砸了大家的饭碗!我们可以回去,我又不是打渔的,我无所谓,可你们怎么办?如果日后出了大事,上面把江封了,你们靠什么养活自己?养活全家?奉养老人,供孩子念书?” 解铃说得情真意切,说到所有人的心里。大家都没什么大追求,无非就是营生糊口,让家里人过得好一些。 解铃说的话并不夸张,日后如果出了什么大事,说不准真的会封江。 第二十二章 鬼面杵 经过解铃一番劝解,躁动平息下来,到中午也该开饭了,众人散去。 解铃长舒口气。看着江水出神。我问怎么了。现在身边的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解铃盯着江水说:“罗稻,你发没发现刚才老王的诈尸表现很怪异。” 我让他这么一说,点点头:“好像是有点,行动特别突然,毫无征兆就扎进江里。” 解铃道:“我怀疑一件事。” “什么?”我问。 解铃道:“这具尸体被人暗中控制了。” 龙五爷大惊:“这怎么说?” 解铃分析:“老王突然诈尸,究其原因应该和他在水下的遭遇有关。尸体诈尸后,能感受活人气息的,会攻击船上的人,可是老王的尸体没有这么做。而是跳进江里游走了,之所以这么做,我有种预感,是因为操控尸体的人怕我们得到尸体。从而发现他的行踪。他怕暴露自己。” “既然他怕暴露,为什么要让尸体诈尸,冒这个风险?”铜锁问。 “你们看看船员们的激烈反应,这个人操控尸体的目的在于震慑!他要让船员们害怕和恐惧,迫使他们向我们施压,让船离开这里。”解铃说:“这说明一点,这片水域之下确实隐藏着惊天的大秘密。” 我把偷听到小林打电话报告船只行踪的事情说了一遍。龙五爷脸色发青:“我说这小子态度怎么这么强烈,原来他也是其中一员。” “我们怎么办?”龙强问。 解铃道:“这些人一计不成还有第二计。我们要做好防备的准备。他们越这么阻扰。越说明我们的方向没错。现在暂时能确定小林是其中一员,至于有没有其他人还要观察。” “夜长梦多。”龙五爷道:“小解,明天我让强子和你一起下水,咱们安全为主,能成则成,不能成等等再说。” 解铃看着滚滚而逝的江水,沉默良久,喃喃说道:“再等下去,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中午吃完饭,我在舱里睡了一觉,起来后在船上溜达了几圈,气氛很压抑,船员们明显不信任我们,很少有人主动和我们交流,我们像是在船上被人为的隔离。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幸好只有明天一天就可以回去了。我在想,如果是长途航行,船上是这种气氛的话,肯定度日如年,一天也过不下去。 下午时间漫长,阳光暴晒,甲板上空无一人。舱里又没有其他电器,只有一台老式的收音机,嘶嘶啦啦播放着新闻。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大概七八点钟,我实在闷得无聊,心里盘算下次出船可以带两本书,要不然能活活闷死。 今天折腾一天也确实累了,我脱了衣服关了灯,呼呼睡去。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了,黑暗中感觉船只摇晃很厉害。我光着脚摸索着拖鞋,一时找不到,只好踮着脚尖,把灯打开。房间狭小,中间是过道,一左一右两张铁床,另一边睡的是铜锁。 灯光昏暗,整个房间在不停摆动,我现在已经有些适应这种感觉了,踮着脚回到床上,看着窄窄的天窗,外面漆黑如墨。我有点不太舒服的感觉,是什么又说不清,摸索着床头的烟,刚拿到烟盒,忽然知道自己担心什么。 靠,我的鬼面杵不见了。 鬼面杵自从对付了赵旺和老王的尸体,我就明白了它的重要性。晚上睡觉把它放在床头,有了它我心里就安稳。可现在,它莫名其妙不见了。 我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把枕头被子全都掀开,所有缝隙都查过,床底下也检查一遍,没有鬼面杵的影子。 头上冒出一阵冷汗,我靠,鬼面杵怎么丢了?我仔细回忆每个细节,可以肯定临睡前我把它放在床头的,怎么会没了呢? 这时铜锁迷迷糊糊醒了,揉揉眼坐起来:“怎么了?”冬欢匠扛。 “你看没看到我的鬼面杵?”我问。 铜锁愣愣看着我,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记得晚上睡觉的时候,你把它放在床头了。” “没了。”我颓丧地坐在床上,心怦怦直跳。 鬼面杵是我行走江湖安身立命之本,我的心理寄托,我的精神支柱。现在它没了,且不说我以后怎么办,首先我就对不起尼泊尔的那些喇嘛。 “不行,我去找解铃。”我推开门,外面飘进来一层毛毛细雨,夜色很浓,江风大作,天空飘着雨。 铜锁把外衣披上,趿拉着鞋:“我跟你一起去。” 我们两个冒着雨,在甲板上行走,晚上除了偶尔探照灯划过,一个鬼影都看不见。江上起了波浪,船只左右摇晃,时不时细雨落在脸上。 来到解铃的房间,轻轻敲门,时间不长门开了,解铃看到我们,招手进来。 房间里还有龙强,他正呼呼大睡。解铃披着外衣,盘膝坐在床上,低声问:“怎么了?” 我犹豫一下说道:“鬼面杵不见了。” 解铃的模样特别淡定,眉头都没跳一下,他这种态度也感染了我,我也不慌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就在刚才。”我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解铃想想说:“意料之内,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出手了。白天对付老王的尸体,我拿着鬼面杵露了一手,被有心人看到,他们认定这是一件难得的法器,先偷去处理掉,相当于拔掉我们虎口里的牙。” “那怎么办?”我急着问。 解铃看看熟睡的龙强,他从床上跳下来:“办法有,但不适合让外人看到,到你们房间去。” 我们顺着原路,冒雨回去。到了房间,解铃让铜锁把门关好。 “罗稻,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鬼面杵是你前世所用,心念相通,和你法身紧密相连。你不必害怕,只要你入定境中观照,便能和鬼面杵取得冥冥之中的联系,可以找到它的下落。”解铃说。 我盘膝坐在床上,努力让自己情绪平和下来,然后慢慢进入定境。我在境界中努力观照鬼面杵,心念一动,脑海中场景缓缓浮现,我无法描述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出现大量的黄色,深黄色,幽深宁静。 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什么,从境界中回来,睁开眼看到铜锁和解铃站在对面。 “怎么样?”解铃问。 我表情很古怪,半天才说道:“有人把鬼面杵扔进江里了。在深深的水底。” “呵呵,有意思了。”解铃说:“罗稻,你试没试过在水里打坐?” 我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怪东西。我摇摇头。 解铃道:“水下的环境和陆地完全是两个概念,在水里入定有一种别样的感觉。你明天跟着我和龙强一起下水,到了水下,你尝试入定,找到鬼面杵。” “好吧。”我是真不想下水,可是不能把鬼面杵丢失,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大早简单吃了点早饭,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上午九点下水。龙五爷和船上的人说了明白,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管有没有结果,最迟下午启程回去。 这些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凑在甲板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装好装备,背上水肺,再一次下水。 我、解铃、龙强先后跳进水里,然后向深处游去。 很快,我们到了十五米的深度。解铃指指下面,再往下游大概十分钟,就能看到斜斜插入深水底的土坡。 我们三个人继续游,来到了土坡前,解铃打开水下手电筒,四处照着,指指前方。我们游过去,看到了水下机器人。 水下机器人半漂在水中,下面有一只干枯的手紧紧抓住底部。和我们上次见过的一样。 解铃清理手臂伸出来的淤泥,江水很快搅浑了,这次我们抱定决心,一定要看看这只手的真面目。 第二十三章 陷阱 浮尘清理出去,淤泥里隐隐露出一具尸体。 看到这具尸体我们都愣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只枯手的主人居然是个孩子,大概十几岁。一张脸形似骷髅,面皮紧紧贴在骨架上,双眼是黑黑的深洞,最可怕的是他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细细的白毛。 这个孩子胸前缠绕着几条已经泡得生锈的锁链,互相拧成了奇怪的麻花形状,从身侧下去,伸进淤泥里,很可能固定在里面。 这具尸体果然是被锁在水下的。解铃拿出老虎钳子,尝试着绞断尸体身上的锁链。我看着这具尸体,浑身发麻。有种不祥的预感,拉住他的手。 解铃做手势示意必须要把这具尸体带回去。紧接着,他又做手势让我到一旁盘膝入定,寻找鬼面杵。 他要做什么,我是无法阻止的,只好退到一旁。在水里盘膝。 这种感觉很奇妙,水是有浮力的,我无法像在陆地一样保持稳定的坐姿,因为水的受重不同,导致我的身体歪歪斜斜,悬浮于水里,好像漂浮在外太空。 我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浮浮沉沉,如无根的状态下,缓缓进入了定境。 脑海里慢慢出现幽深的深黄色,深邃宁静。我看到鬼面杵静静插在黄色的淤泥里,仅仅露出把手。几条小鱼正在围绕旁边。我想过去拔出它,这才恍惚想起这是定境,不是现实。我需要进行位置的确定。 我努力观察周围的环境,想找出明显的标记物,围绕鬼面杵转了一圈。忽然,我看到不远处的水里,隐隐出现几个黑影。 我心跳加速,情绪有了波动,这时候一定要控制好自己。入定需要走钢丝一样的平衡,小心翼翼,过犹不及,稍有失神就会从境界中出来。 我无知无想,只是仅仅做客观观察。观照中,水流分开,我逐渐逼近那几个黑影。 场景渐渐清晰起来,我顿时惊住。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情景。 这一惊诧,让我迅速从定境中出来,睁开眼。 就在刚才,我观照到的那几个黑影,正是我、解铃和龙强。我在定境中居然观照到了己身,而且还在深水之下,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也就是说,这把鬼面杵现在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我心中大定。冬丸页才。 此时解铃让龙强扶住那具尸体,他要尝试用钳子去绞断尸身上的锁链。他看到我,有些惊诧,放下手里的活,对我做手势问询。 我点点头,示意鬼面杵有了下落。 我们正交流着。毫无征兆中,那具尸体突然活了!搅动着水迅速浑浊起来。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然伸出双臂,紧紧抓住龙强的脖子。 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解铃一蹬脚蹼速度极快来到龙强身边,抓住尸体的两只胳膊,用尽全力往外掰。 尸体张开嘴,露出黑黑的洞,江水往里倒灌,情景非常恐怖诡异。 龙强被掐的手刨脚蹬,潜水服被尸体双爪抠住,一旦破裂,水渗进去就麻烦了。潜水镜里他的脸变成了紫色,张着大嘴似乎在喊什么,可是根本听不到声音,模样特别惨烈。 我游到龙强的身后,抱住他,狠命往上拽。 这具童尸毕竟是被锁链锁着的,如果逃离出攻击范围,它也就没办法了。龙强已经窒息,他手脚无力,眼睛一翻一翻的。我用尽全力,脚蹼一蹬,拽着龙强游了起来。我长舒口气,应该没问题了。 我这口气还没喘出来,就被出乎意料的事情惊住了。 随着龙强的上升,那具尸体还是没有松手,居然跟着我们一起浮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尸体身上不是缠着锁链吗? 这时我才看到,锁链断了。那具尸体彻底没了拘束,掐着龙强的脖子,随着我们一起往上游。 我脑子顿时炸了,锁链为什么断,肯定是解铃绞断的。我对他顿时有了怨恨,想想那些船员说得不无道理,赶紧回家得了,解铃非要没事惹事,现在出事了吧。 如果龙强真的葬身水底,我们对龙家怎么交代?龙强是龙五爷独子,龙家还要靠他继承香火。 我正想着,解铃把住我的手,指指水下,做个手势。我明白了,他是要我找到鬼面杵。 现在时间紧迫,人命关天,我无暇想别的,一头扎进去,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游了过去,这里沉渣泛起,可见度太低,我随手乱摸,一片淤泥,什么也没有。 我心凉了半截,就在无比失望的时候,手上突然有了冰冷的触感。我划开水,透过潜水镜,清清楚楚看到鬼面杵斜斜插在淤泥里,露出把手在外面,和在定境中见到的一样。 我心中狂喜,顺手拔了出来,这一拔不要紧,感觉手感有些不对劲。 鬼面杵似乎并不是插在淤泥里,我随手一抚,浮尘漂起,清清楚楚看到,在一层淤泥的覆盖下,露出一块黑色的金属表面。 我心脏狂跳,轻轻用手把淤泥擦干净,金属表面浮雕着一些复杂繁复的花纹。我正想细看,想到龙强还在挣扎,只能回去。 解铃拽住僵尸的双手,僵尸力大无穷,于事无补。不过,龙强可以呼吸了,他大口喘着。他看到我,指指自己的氧气瓶,意思是经过这么一折腾,氧气即将消耗殆尽。 我游过去,把鬼面杵交给解铃。解铃接过来,对准僵尸的胸膛猛地扎了下去。僵尸一阵颤栗,双手缓缓松开,不动了。 尸体死沉僵硬,一旦失去活力,便像腐烂的白色麻袋般向深水沉去。 龙强挣脱之后,猛地一蹬脚蹼,以极快的速度向水上浮去。从逃窜的速度来看,他是真害怕了,刚才生死挣扎,让他耗尽了胆气,只想着尽快从这里逃脱。 而解铃则沉下去,去追踪沉下去的尸体。 我想了想,看看氧气容量还不错,便跟着解铃游下去。 江水愈发浑浊,我什么也看不清,解铃从下面上来,摇摇头,然后摊开手掌心。 在他的右手里,有一枚碧绿色的古玉,玉石呈半透明,非常漂亮精致。解铃把玉石塞在潜水服的内袋里,拉着我往上游,我们冲出了水面。 上了船,看到龙强一身水靠坐在角落,脸色惨白,神情惶恐。在他的脖子上有很明显的一圈抓痕,呈深紫色,触目惊心。 逃过生死劫的他,惶恐至极,估计这个心理阴影很长时间不会消散。 龙五爷非但没有安慰,还在旁边骂儿子怎么就这么点出息,这就萎靡不振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他也就是嘴上说说,龙强是他独苗,当爹能不心疼吗。龙五爷确实是场面人,这种时候还在强自镇定问解铃怎么办。解铃知道经过这件事,龙五爷也支撑不住压力了。 “回家吧。”解铃说。 旁边不少船员一起喊:“早就该回家了,纯属瞎折腾。” 船调头,开始回程。 进了我们的房间,这里只有解铃,我和铜锁。没有外人,我终于爆发,一把抓住解铃,厉声质问:“就是你!知不知道,龙强差点因为你而死!” 铜锁拉住我:“老罗,冷静,到底咋回事。” 我把水下情况说了一遍,恨恨道:“要不是解铃坚持要把尸体身上的锁链绞断,尸体也不会一路抓住龙强不松手了。解铃,我发现你有时候挺自私的,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顾他人安危。” 解铃坐在床上,看着我:“说完了?” 我气呼呼的,全身焦躁。 “那锁链不是我绞断的。”解铃说。我大吃一惊,看着他。 解铃道:“当时我还没来得及动手。” “难道它是自己断的?”我冷笑。 解铃说:“上次下水,我拽过那具尸体,被锁得紧紧的,说明锁链没问题。而现在锁链突然断了,这事有蹊跷。” “是陷阱?”铜锁睁大了眼问。 解铃点头:“是的,有人知道我们要带这具尸体回来,所以提前布下陷阱。锁链断裂,突然诈尸,目的是让我们死在水下。” 第二十四章 古老的观想之境 “我在尸体的体内发现了这个。”解铃把那枚古玉拿出来。 “这么漂亮。”铜锁伸手要去拿。 解铃把玉石握住:“你不能碰,这叫尸玉。玉石要成尸玉,必须放在尸体里蕴育很长时间,浸润尸气而成。非常邪门非常晦气的东西。你如果碰了这玩意,就会倒霉三年。” 铜锁吓得一吐舌头:“那算了。”他就这一点好,审时度势,绝不任性。 解铃把尸玉交给我:“罗稻,你精神力强,你拿着这枚玉在定境中观照,看看能不能感知到什么。” 我接过玉石,脱了鞋,盘膝坐在床上。 “尸玉和江里那具童尸有关系,”解铃说:“说不定能根据这个。找到始作俑者。” 我把玉石握在手里,屏息凝神,平息了一下气息,闭上眼睛,缓缓观想呼吸,让自己进入境界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进入观想境界,脑海中渐渐展现一幅画面。 天空残阳如血,这是一个山坡悬崖,周围古木苍天。悬崖下是滔滔不绝的江水。周围所有颜色都如此的鲜明饱满,悬崖上坐着三个人。奇怪的是我无法转换视角,只能在半空俯视。 这三个人,两个背对着我,还有一个虽然面朝我,但是面容却被背对的人挡住。 虽然看不清三人的面容,但根据体形能判断出来,两个大人,一个孩子。 我心念一动,江底的尸体可是童尸,和这个孩子身材倒有些相似。年龄也似乎相仿,难道就是他? 天空渐渐黑去,面朝我的那个成年人,点燃了一堆火,江风略大,吹得火苗乱闪。 观照定境中我听不到声音,只能判断出他们三个人在说话。说的什么,就不清楚了。 有几点需要注意,这三个人穿的衣服款式很奇怪。两个大人穿的是长袍马褂。看起来像是民国的教书先生,那个孩子穿的是破旧的麻衣,腰里还扎着草绳。这种装扮,解放后已经很少见了,非常古老。 再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是,这三个人在热切地讨论什么,两个大人也就罢了,那个孩子很明显也参与到话题里。这一点很奇怪。按照他们衣服款式推断,当时的时代很久远,那时尊卑长幼的礼节是非常规矩的。大人说话,孩子可以听,但绝对不能随意插嘴。 眼前这种情况给我的感觉是,这两个大人非常重视孩子的意见,孩子可以畅所欲言。三人的关系更像是多年知己的私会。 三个人一开始还心平气和,后来似乎观点发生了矛盾,态度趋于激烈。面向我的那个成年人,显得很激动,不停用手势辅以说明。 另外一个成年人和那孩子开始还反驳两句,后来两人沉默了,任凭那个人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这一切过程看似挺长,其实时间特别短促,在我观境中可能不到十秒钟。一阵恍惚,我从境界出来,又回到船舱。 解铃和铜锁看我。 我揉揉眼,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如同做了场白日梦。进入定境的次数越多,我越有种强烈的感受,现实和观想之境对我来说界限渐渐模糊。观想之境,是一种比现实更深入我心的世界,它对我的影响,要比麻木不仁的现实世界强多了。 有时候,我甚至会生出一个非常危险的想法。如果有可能,我真想人生所有的时间,都遁入观想之境,在那里不再回来。 “怎么样,看到了什么?”解铃问。 我急忙收起瞎想,整理思路,把刚才见到的情景描述了一遍。最后说道:“我记得那个孩子手腕上似乎有纹身。具体是什么看不清。” 解铃点点头:“你能不能看出,他们是在什么地方?” “我从来没见过。”我说:“那个地方给我的感觉非常陌生,色彩鲜艳饱满,非常有诱惑力。不过悬崖下的江水,我倒是很熟悉,就是我们城市的这条江。那个地方,应该是在靠江的某个区域。” 铜锁和解铃若有所思,解铃道:“你再试试入定,说不定还能观想到其他东西。毕竟是你通过玉石入境的,玉石还没有出场。” 我舒口气,喝了杯水,平静心态,重新坐回床上。握住尸玉,再一次入定。 这一次场景变了,阴森森夜里,一户人家门前铺满纸钱,两边是长长的落地挽联。穿过院子是中堂,墙上悬着女人的遗像,地上放着一具黑色的金属棺材。 棺材前有个火盆,里面燃着一堆火。旁边站着一个男人,长身如玉,一身白衣,面向遗像,背对着我,能看出这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 他对于死去的这个女子有着极深的感情。慢慢走到棺材前,伏身往里看,把一枚古玉放到棺材里。 这个男人我认出来了,正是曾在悬崖上做手势比划,显得非常激动的人。 这时,堂外走进一个大人一个孩子,是先前在悬崖上和他一起的那两位。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背对着我,看不清长相,他们在和那男人说着什么,应该是劝慰。 说着说着,三人的口气竟然又对硬起来,言语中发生了极大的冲突。 带着孩子的大人有些恼怒,一抱拳,应该是告辞,拉着孩子转身就走。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我看清了他的面目,一瞬间如遭雷击,惊得目瞪口呆。就这一愣神的工夫,我的精神涣散,从定境中出来。 我睁开眼,满头大汗,盯着解铃说不出话。 解铃看我:“怎么了?看到了什么?” 我平和这口气,把刚才看到的景象描绘了一遍,最后说道:“解铃,你能不能猜出来带着孩子的那个成年人是谁?” “谁?”解铃看我,他吸了口气:“我们认识?” “何止认识。”我苦笑:“他,就是你的师父安歌。” 这句话一出,房间里鸦雀无声,解铃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愣了好半天,眼睛居然眨都不眨地看着我。 解铃说:“我们来整理一下思路,不知在什么年代不知在什么地方,我师父安歌领着一个孩子,去拜会过一个男人。他们当时因为某种意见不和,激烈地讨论过,后来这个男人的妻子死了,我师父领着那孩子去拜祭,三个人又因为什么事不欢而散。是吧?” 我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解铃皱眉。 “我观照的情景,是通过手里的尸玉来的,也就是说……僵尸这件事很可能和安歌有关系。而且,我怀疑……”我吞吞吐吐。 “有什么就说。”解铃道。 我说:“我怀疑,安歌领着的这个孩子很可能就是我们在江里遇到的童尸。” 铜锁惊讶地说:“你的意思是,解铃的师父把一个孩子硬生生制成了僵尸?” “只是怀疑。”我道。夹杂斤扛。 解铃笑:“绝对不可能。师父是什么人,我太了解。他这人确实有时正邪不分,放荡不羁,说不好听的就是没个正形。但他绝对不会干违背良心、伤天害理的事。僵尸这件事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必然另有隐情。” “我就是那么一猜。”我说:“对了,我在水下曾经发现一个黑色的金属面。” 我把在水下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然后道:“那个男人装殓妻子尸体用的黑棺,特别像我在水里见到的那个金属面。” 解铃在地上转了两圈,不知在琢磨什么。 我说:“解铃,你不是曾经在神兽的世界里见到了师父安歌吗?要不再去一次,问问他老人家到底怎么回事不就行了。” 解铃缓缓把上衣脱掉,他的手腕处有一圈淡淡的印记,他说:“镜泰裕给我纹的能通往神兽世界的图腾图案,只能用一次。上次去过之后,纹身就消失了,只留下印子。再说了,现在就算再去,师父可能不在那里了。他的空之境界玄妙异常,四通八达,很可能已经进入其他次元的世界。” 看着他腕子上的纹身,我突然像被火燎了,从床上跳下来,全身一阵阵发寒。 铜锁问你怎么了。 我指着解铃,咽下口水说:“这个腕子上的纹身,和我在定境中看到那个孩子手腕上的图案特别像。解铃,那孩子不会……就是你吧?” 第二十五章 打捞沉棺 “当然不是我。”解铃说:“我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你师父带着另外一个孩子闯荡江湖?”铜锁疑问:“是谁?” “我师父这一生,因为特殊的生理构造……”解铃犹豫一下说道:“不能要孩子。所以他特别喜欢小孩。看到有潜质的,乐意跟他在一起的孩子,就宠的不得了。罗稻。你在定境中观照的年代,很可能非常久远,远到几十年前,那时候还没我呢,天知道我师父领的人是谁。”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铜锁问。 解铃说:“水下的黑色金属棺必须打捞出来。这条船已经不适合再做水下作业,而且船上很不安全,回去后联系高长青,让他出船。” 回程无话,经过一天的时间,终于回到了岸口。 因为船上折了一个人。而且尸体全无,只有一只断臂,有很多的麻烦事需要处理。龙五爷知道了我们的计划,表示赞同,说再出船的时候,他就不去了,让儿子龙强跟我们一起帮帮忙。 解铃急着回去找高长青安排出船,高总虽是亿万富翁,但他没有靠江的产业,要安排一只能够打捞和运送金属棺材的大型船只。过程比较繁琐,千头万绪。这些事都交给解铃处理。 这几天,我和铜锁没有回家,在临江镇上呆着。解铃让我们没事就到附近的山里转悠,看看能不能找到盛开和那具僵尸的线索。 我们根据高长青的关系,联系当地的派出所,至今还没有镇上的人被什么怪物攻击的记录。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大概一个礼拜之后,船只联系好了,我们将再次出江。 这次的船只非常专业,吨位也大。高长青从别的省市雇佣来国内一流的潜水团队,这只团队比那些水耗子专业多了,有过多次洞穴潜水、深水潜水的经验,从装备到人员素质好得一塌糊涂。 而且船上没有卧底的外人,工作人员都是外聘来的,血统纯正,不可能再发生以前船上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船只航行速度极快,大概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到了打捞地点。 潜水人员准备后潜入江里。很快进行定位。因为棺材太沉,需要船上的钢吊往上拽,整个过程非常麻烦。这些人却干得有条不紊。 高长青也来了,他的尸毒暂时控制住,看上去没什么大碍。解铃很负责任,既然高长青是出钱的金主,便把以往经过都说给他听。高长青对整件事的概貌心里也有了数。 “小解,你的意思是说棺材里装殓的尸体。和攻击我的僵尸有很大关系?”高长青饶有兴趣地问。 解铃道:“现在还说不好什么,不过可以肯定它们都是一个水域出来的,同根同源。” 这时就听到有船员喊:“出来了,出来了。”夹杂余巴。 钢丝绳缓缓回收,江面起了一大波涟漪,随着哗哗的水响,一具黑色的金属棺材从水下被竖着吊了出来。 这具棺材气势非凡,足有半人多高,黑得非常刺眼,表面雕刻着极为复杂的图案。大白天的,太阳光照在棺材上,闪闪生光,船上见到这一幕的人都惊住了。大家都震惊这具奇特而霸气的棺材。 吊车缓缓转头,棺材来到甲板上方,众人散退一旁,空出相当大一块区域。 高长青背着手,在阳光下眯着眼看着。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对他有了一定了解,这老小子特有钱,有钱就任性,他不喜欢奢侈品,因为生理原因,也不喜欢什么美女,最大的爱好就是古物。东西越老越怪他越爱,他的私藏博物馆我们参观过,里面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而今从水底打捞出一具奇特的黑棺,正搔到他的痒处。 他对我们说:“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跟着来看看?” 铜锁机灵:“高叔叔,你是听到有沉没在水里的古棺,好奇心吸引你来的。” 高长青哈哈大笑:“铜锁不错,知我心。你们觉得我在僵尸上受过伤害,肯定特别害怕,错了,我非但不害怕,现在反而有极大的兴趣,想好好搞个研究。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批给你们一笔基金,专门给我研究僵尸这方面的课题。” 这时,钢丝绳缓缓降落。棺材因为是竖着吊的,短面朝下,即将要落在甲板上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声:“等等。” 工作人员停下机器,从操作室探出头:“谁啊,怎么回事?” 喊话的人竟然是解铃,高长青惊讶地问:“小解,有问题吗?” 解铃表情僵硬,紧紧盯着棺材的底面来看。 棺材的底面,被一层红色的粗布覆盖。红布不知用什么办法粘连在棺材底部,泡在水里这么多年居然还没有脱落。这种布看上去非常粗糙,阳光下甚至能看到布上布满了粗大的纤维颗粒,这种布在编制时应该用的是非常复杂的工艺,线来回穿梭,精妙勾连而成。 高长青揉着眼,看呆了。 解铃走到棺材前。此时棺材吊悬空中,最下面的短板离甲板还有一米多的距离,解铃站在棺材前,正好能查验到面向他的这层红布。 他仔细看了看,招呼我们过去。 “这种布叫油布。”解铃说:“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完全是手工缝制,非常难得的工艺品。高总,你知道这种布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 高长青智商极高,马上醒悟:“防水?” “对!”解铃说:“这种布的纤维很粗,缝制之后还要浸入桐油里泡很长时间,最后形成油布。它一般被用来制作旧时的伞面,还有一些比较精美的,用来包裹保存贵重物品。” “小解,知识面真宽。”高长青说:“连我都没听说过。” “很正常,术业有专攻。”解铃道:“我之所以认识这种布,是因为它还有个非常独特的功能,和我的职业有关系。它不但防水,而且还能防止棺材接触地气。是用来隔绝阴阳的一种风水术。” 我们听的惊心动魄:“为什么要隔绝风水?” 解铃说:“铜棺封尸,油布隔底,又深埋水里,不见天日。这些条件凑合在一起,不接土气,不触阴阳,里面的尸体肯定已经变僵尸了,没跑。” 在场那么多人都听到他的话,大白天的,甲板上荡漾着森森鬼气,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解铃道:“这种用油布包底的作法更绝,叫五面露阴。为什么这么叫呢,棺材一共几面,是不是六面?棺材盖是一面,围绕一圈是两短两长,这就是五面。这五面现在都露出来了,只有底面被红布包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话会怎么样?”高长青问。 解铃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以前听长辈说过,这种封棺方式有文字记载的,清朝发现一例,民国时候发现一例。里面的东西已经不是尸了,而成了妖。” “不懂。”高长青睁大眼睛说。 解铃道:“拿民国那一例来说,发生在老北京城,当时有个交通次长什么的大官,买了个宅邸,雇一批人修整后院,结果挖出一具棺椁。和现在咱们看见的差不多,五面露出来,只有底部是用金属板封死的。当时看热闹的围了人山人海,交通次长也是闲的蛋疼,许诺一笔重金,召集胆大的人,把棺材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胆大的把棺材盖撬开了。” “然后呢?”我们听得出神。 解铃摇摇头:“不知道,记载的语焉不详,我就知道开棺的四个人全死了,后来请来了一个老道,收拾残局。至于棺材里是什么,不得而知,并没有记载。” 高长青围着棺材转两圈:“小解,你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开棺?” 解铃点头:“这棺材有点妖异,打捞上来就可以了,暂时先放在船上。等运回去再说吧,我找高人来开棺。” 第二十六章 尸村 高长青指挥工作人员,把黑色棺材放在甲板上。这口棺材看样子特别沉,似乎把船压得晃荡一下。我前后左右看了看,对解铃说:“我在定境中看到棺材就是这个。花纹一模一样。” 铜锁在旁边道:“这么说来,棺材里入殓的应该是一具女尸,就是那个白衣男子的妻子。不过,我这就想不明白了。” “怎么?”我盯着棺材,随口问道。 “你曾经观照到女人死时的灵堂,那男人显得悲痛欲绝,可见两人感情很深。”铜锁分析:“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妻子做成僵尸?又是黑棺,又是红布罩底的,这么不吉利。反正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解铃点点头:“这一点确实比较疑惑。我也弄不明白,等回到岸边开棺之后再说吧。” 这次来不光光是为了这口黑棺,还要探测江底的情况。我们上次潜水最多到十几米,远远不是江底,这里的区域保守估计能深入七八十米,水下是什么,情况还不得而知。 这次为了进入更深的水域,潜水员的装备也换了,不再是紧身水靠加水肺,而是换了一身半金属的深水潜水服。完全的黑色,带着强化玻璃的头罩,非常专业。三个潜水员已经进入水下。在不断深入,这一次时间非常长,我们等待着。 大概一个小时后,高长青从电脑室走出来,抑制不住地兴奋,对我们说道:“他们在水下发现一个被淹没的村庄旧址。” “看来记载没有错,那个沉没的岛村就在下面。”我说。 这时有人探出头说:“高总,有新发现。” 高长青兴奋异常,赶紧进去。我们跟在后面。一台电脑开着,里面是监控录像,这些潜水员下水的时候都带着摄像机,这是从水下传来的画面。 画面模糊,朦朦胧胧的,可见度很低。摄像机的视角是从上到下俯视的,模模糊糊能看到一大片起伏错落的高地。隐隐出现了几栋很老式的瓦房,房间隔得比较远,还有一些散碎崩塌的墙体。 一共有两台摄像机,监控录像分成左右两屏,在同时播放。 虽然视线不好。可这种青色泛光的画面让人有种梦魇的感觉,心跳加速,我们的目光紧紧盯着画面。 “这是什么?”高长青指着屏幕。 在画面上出现一座高楼,大概有三层高。带着很大的场院,墙上爬满暗绿色的植物,在深深的江底模糊成了一个怪异的黑影。 高长青指示潜水员打开探照灯,这种灯专门为水下照明设计,光亮充足,能照亮很大一片水域。 几束光线从不同角度照在高楼上,使这栋楼泛着鬼魅般的质感,看起来极为妖异。 这时,一束强光掠过后面的院子。光线下出现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好像是一个个火柴盒,呈长方形,半埋在水底的淤泥里。 “过去看看。”高长青指示。 潜水员开始下降高度,场景非常具有奇幻效果,像是天外来客缓缓从大气层降落到地球上。 我们看着屏幕。看似不高,但他们下降的速度非常缓慢,蜗牛一样,焦急中等待了大概将近二十分钟,他们才落到这栋高楼的前面。三个潜水员向前半游半走,光线照在门口,淤泥里露出一件东西。离近了才看清,是一块石碑,上面长满了绿苔。 一个潜水员游过去,用手套轻轻抹掉上面的杂物,碑面露出一个很古老的篆字。 “村。”解铃轻轻说。 潜水员把旁边的杂物都抹掉,露出更多的字。画面里,我们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个村的名字:尸村。 室内的气氛马上变得有些压抑,众人默不作声,看着屏幕上的石碑,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森。 这个沉没的村子,居然叫“尸村”。夹刚何弟。 在两个大字下,石碑上还刻着许多细小的红色文字,可能是村史。解铃问:“能不能把这块石碑捞上来?” 操作电脑的工作人员,也是这个潜水团队的成员,他摇摇头:“比较困难。石碑埋在泥里特别深,而且又在水下几十米。别看它不大,可真要从水里往外拿,相当费劲。” 这时,三个潜水员已经游进了大门,进去之后,里面的石板泡的坑坑洼洼全是空洞,整个建筑横陈着许多巨大的条石,能想象到这个村子以前必然非常富有。里面坍塌得非常严重,横梁都断了,大部分倒在地上,像是被龙卷风吹过。 虽然坍塌的不成样子,可我们都看出来,这里应该是一间祠堂。古老的村落都保有这样的传统,祠堂祖庙,在里面供奉先人牌位。 木门木窗已经腐朽,形成一个个怪异的空洞,像是长满了嘴的怪兽。 三个潜水员有着丰富的潜水经验,估计稀奇古怪见过不少,他们表现非常镇定。穿过正堂,游向后面的天井。刚才居高临下,看到的那些类似火柴盒的奇怪东西就在那里。 后门早已坍塌成了碎末,白色的沉渣在水中起伏翻腾。探照灯的光亮射过去,很清晰地看到,光线中有无数的小灰尘在翻腾。 就在三个人要穿过后门的时候,他们停下来,同时用探灯光亮射过去,三束光竟然殊途同归,照向一个区域。 在水里所有的光线都会被折射,导致我们无法判断光照区域的距离。 高长青愣了一下,随即问:“怎么了?” 我们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被牢牢抓住,不由自主看向三束光线汇集的区域。谁也没说话,都僵硬在那里。因为我们都看到了,在光亮的地方,出现了几团浅黑色的影子。 这些影子居然是人影,有头有身子,有胳膊有腿,而且不止一个,至少四五个。他们聚在后院,如幽灵般浮动,充满了鬼魅之气,看得人心里压得慌。 三个潜水员非常紧张,光线在颤抖,估计他们现在手颤连探灯都拿不牢了。光线的抖动,导致远处的那些黑影也在动,不知是它们本身就会动,还是光照的折射所致。 气氛实在阴森,无法想象如果换成我在水下会怎么样。几十米深的江底,孤立无援,极度陌生的环境,突然看到鬼影,简直就能崩溃。 这三个潜水员真是好样的,互相做了手势,继续往前游。短暂的惊愕后,他们做出了统一的判断,去看个究竟。 穿过后门,到了天井。随着光线的变化,那些黑影消失了,像是从来没存在过。 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是整个后院的情况。 当看清后,我的头皮再次发炸,心跳得更加厉害,恐慌感像是无孔不入的怪兽钻进了心里。眼前出现的情景,让在场所有人都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整个天井后院,密密麻麻至少埋了将近上百口的棺材。 刚才居高临下看到的类似火柴盒的东西,就是棺材。此刻光线晃动,视线模糊,只能看清这些棺材非常老式,腐朽得不成样子。大部分棺材已经崩塌,能隐约看到里面散落出来的陪葬物和尸骨残骸。 有个潜水员顺手在一口棺材旁捡起一个物件看,这是个木碗,破损很严重。他看了看,又扔回原地。 这时,另有潜水员招手,示意同伴过去。他们游到一口棺材前,棺材内部已经完全腐烂,流出很多的杂物,其中还有一具尸骨的上半身。 尸骨的身上缠着很多白带子,乍看上去像是木乃伊,可能是因为在水里浸泡时间过长,白带散开,露出里面极为狰狞的骨头。 潜水员用探灯照在尸骨上,骨头表面冒着水泡,从里面渗出一些黑绿色的光斑,在不停地跳跃。 第二十七章 葬在这样的棺里 解铃目不转睛看着屏幕,忽然醒悟:“这是尸骨上的磷光,也就是鬼火。” 话音一落,画面上的情景发生了变化。骨头上的这些黑绿色光斑,不停跳跃,漂浮进水里,如同漆黑夜中的萤火虫,渐渐凝聚。幽深的水下,亮起一团团诡异的光,光斑错落,因为水的折射竟然缓缓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此时这团光离摄像头的距离非常近,光芒在以难以觉察的速度抖动,使得整个水域充满了森森鬼气。看上去像是进入了奇异的梦境。好像由于我们乱闯,无意中进入一个亡灵的世界。 三个潜水员明显害怕了,他们互相做着手势,不再停留,蹬着脚蹼踩着水,要往上游。 这时,其中一个潜水员忽然停住,他像是看见了什么,用探灯照过去。光线照亮了天井很大一部分区域,灰蒙蒙的水里此时冒出了很多由磷光组成的人影。 这些人影在水底慢慢走动,看上去毫无目的,像是徘徊在深水底的一群阴魂。 这个潜水员把光线牢牢锁住在一个人影身上。 “他在干什么?”铜锁疑惑。 潜水员做出下一个举动。真把我们惊住了。他调转头,朝着下面的天井,要游回去。旁边两个同伴看到此景,反应很快,一把拉住他。 这个人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身体在水里上下颠倒。搅动一大片水泡。因为三个人的厮打,导致监控录像十分不稳定,晃动地特别厉害。不光什么也看不清,还引发生理性的头晕恶心。 厮打的过程不过一分钟,那两个人很快获得了优势,牵制住发疯的这个人,用极快的速度往上游。 大概半个多小时,三个人从江底游了出来,不过他们没有游向船。情况非常不好,其中一个人似乎陷入了昏迷。船上派下救生艇,把三个人救上来拉回船上。 把昏迷的那个人头罩摘掉,他脸色惨白。嘴角吐着沫子,意识不是很清楚。 船上的医生对他进行了急救,好半天他慢慢睁开眼。有人递给他一瓶小烧,他喝了一大口,脸上恢复了血色。 “下面是怎么回事?”高长青黑着脸问。 那人坐在甲板上没说话,过了大概五分钟,才慢慢说道:“我在水下看见以前的老婆了。” 周围没有人说话,甲板上的气氛十分怪异,高长青皱眉:“你老婆怎么了?” 旁边有人道:“高总,你不知道,他老婆在两年前……走了。” “走了?去哪了?”高长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有直性子说:“就是死了。” 这下我们都明白了,我和铜锁对视一眼,心脏狂跳,这事还真邪门。这个潜水员在几十米的深水底,看见了死去的老婆。 高长青打着哈哈:“刚才拍摄的水下画面我都看了,水底下光线折射,又有鬼火磷光,看错很正常。我也参加过潜水培训,教练告诉过我,潜水压力会很大,难免会神经过敏出现幻视。你这样资深的潜水员连这个都不明白,真是好笑。好了,没事了,都散了。” “不对,”坐在地上的潜水员苦涩地笑:“高总,我不是精神错乱,我确实看见她了。我常年在外出任务,很少顾家,有时候回家,心情不好还会和她吵架。她得了抑郁症我都不知道,最后她,她是跳楼死的。” 众人一起看向他。 潜水员说:“就在刚才的水底,我清清楚楚看到一个人影,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我知道就是她!身材和感觉都特别像,最关键的是,”他顿了顿:“她浮到一定高度,然后突然下降又落回天井,不断地重复这个行为。就像……”他声音颤抖:“就像是她一直在重复死前的动作,跳楼。” 气氛非常压抑,甲板上静悄悄的,这么一瞬间,所有人都被笼罩在一种看不见的阴霾里。 高长青把我们拉到一旁,问解铃怎么办? 解铃道:“有一点可以肯定,下面的村庄遗址曾被高人布了某种法阵。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的效果来看,这种法阵形成了一种防御形态,任何闯入者都会迷幻心智。如果不是刚才两个同伴拉着,那个潜水员很可能会葬身水底。高总,我的想法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破解村庄的秘密,反正黑棺已经打捞,莫不如就回去吧。” 高长青说:“和我想的一样……我告诉他们这就回程。反正这个淹没在水底的村庄,也不能长腿跑了,等以后准备更充分的时候,再来一探究竟。” 他通知所有人,开始返航。 船泛着波浪,一路回程。解铃和我在房间里,他反复问询我在定境中观照到的情景,然后结合这些天来的见闻,他拿出小本子,一点点勾勒着时间线。 很快天色黯淡下来,过了今晚,明天上午就能返回去。吃完饭,解铃过来找我:“罗稻,我总有些心神不宁,觉得那口黑棺放在船上不怎么安全。” “怎么可能呢。”我说:“你多想了。这口棺材沉在水底那么多年都没事,怎么一出水就会诈尸?” “跟我来,我们瞅一眼。”解铃拉上我。 打捞出这口棺材后,高长青指挥人手抬到了一处仓房里。我们在甲板上走走藏藏,躲过其他人的眼线,来到仓房前。大门没关,直接推开。 里面的空间很狭小,好像是由厕所改修的。不大的房间里,正中放着那具黑棺。 解铃把随身背包打开,取出一根毛笔和一瓶密封的水。水是深红色的,他小心翼翼扭开盖子,用毛笔蘸着里面的水,然后在棺材头不易察觉地位置,画了一道符。我经常跟着他混,知道这是朱砂水。此时符里的字,我也认识几个。其中一个是“镇”,一个是“尸”。 这应该是一道镇尸符。 我围着这具黑棺转了两圈,说句心里话,这口棺材透着一股非常神秘的气息。看着它,会涌荡着一种很古怪的心理诉求,强烈迫切地想打开它,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欲望,盯着棺材表面的花纹看。这些花纹不知用什么手法纹刻在棺面,繁复无比,猜不出想表达什么用意。我正看着,解铃拍拍我:“回去吧。” 我们一前一后往外走。解铃刚跨出大门,我和他还有一段距离,他忽然身体僵住,又跳回屋里,拉着我躲在门后。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一步步正在向这里走来。 “谁?”我低声问。 “应该是高长青。”解铃说。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然后吱呀一声门开了。解铃反应极快,拉着我从棺材旁边跑过,藏在棺材后面。 此时棺材是竖着放在地上,短的那一面棺材梆朝向大门,我们藏在另一面的后面。 外面晃进两个人影,其中有一个说:“高总,这里怎么阴森森的,还是算了吧。” “算什么算。”高长青的声音:“不看看里面是什么,我闹心,睡不着觉。”夹住协亡。 “你请来的那个人不是说了吗,不能随便动棺,他要回去请高人开棺。” 高长青道:“你说的是小解吧,没那么玄,这个人本事是有的,但凭我的经验判断,大部分还是言过其词。江湖人的老路子罢了。” 他围着棺材绕,我们藏在后面,能看到人影越来越长,说明他正在走向我们。 我正要说什么,解铃轻轻摆手,示意不要说话,静观其变。 幸好高长青没有继续走,他来到棺材的中间部位,用手轻轻抚摸上面的纹理,嘴里喃喃叹服:“太漂亮了,太精致了,完全手工而成,这样的东西现在已经见不着了,回去以后我要把它陈放在博物馆里。” 旁边那人没吭声。 高长青幽幽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能葬在这样的棺材里,也算闭上眼了。” 第二十八章 处理尸体的行家 高长青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很不对头,他看到这口棺材像是见到了稀有的瓷器,口气让人不舒服。 很长时间听不到声音。房间里非常寂静,我们不敢探头去看,只能揣测可能发生的事。高长青可能还在抚摸棺面,完全沉浸在棺材散发的神秘气息里,不得不说,这棺材确实有一股魔力。 这时候,听到另一人说:“高总,太危险了……” 随即是“嘎吱嘎吱”的声音,高长青推棺盖,这可是金属棺。棺盖在他的推动下。发出非常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缝隙越来越大。 那人劝不住高长青,高长青没说话,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用尽全力推着。 这时,棺盖摩擦的声音停了,阴森森的房间里亮起一束手电光亮,晃了两晃,又消失了。我心里有了数,高长青拿出手电,此时对着棺材里照,他在看什么。 “咦?”高长青忽然发出惊叫,随即没有了声音。 我和解铃对视一眼,猜不出发生了什么。难道诈尸了,把高长青拽到了棺材里? 解铃缓缓从腰间拔出手电,他做个手势,示意不能再等了,必须要看看发生什么。 他转身从藏身之处站起,打起手电直直照过去。 我看到高长青和他的助手站在棺材前,棺盖开启了大概一个拳头宽度的缝隙,高长青和助手趴在黑森森的缝隙上,正在往里看。 两个人一动也不动,身体僵硬。不知看到了什么。 “高总?”解铃尝试着叫了一声,用手电照高长青的脸,可高长青毫无反应,任凭光线照着。 解铃看看我,我站在原地手里捏了一把汗,此时气氛实在是古怪,我心砰砰乱跳,头上冒出了冷汗。 解铃缓缓走到高长青和助手的面前,犹豫一下,用手轻轻碰了碰那个助手。助手一碰即到。整个人像是无根之树,身体没有任何抵抗力,摔在地上。 手电光斑落在他的脸上。我吸了口凉气,他死了。脸上没有血色,甚至没有肉,外皮紧紧包裹在骨头上,看上去像是一具风化的干尸。 “坏了。”解铃叫了一声。他一推高长青,高长青也直直躺在地上,脸色铁青,紧咬牙关,胸口微微起伏,似乎还有点热乎气。 “闭棺!”解铃招呼我一起把棺材盖合拢。然后他让我背着高长青出去,赶紧找医生,时间拖久就来不及了。 我把高长青背在身后,问他干什么。 解铃道:“这口棺材太妖,我作法暂时封棺,否则这里面的东西一旦成形跑出来,这条船上所有人,包括你我,恐怕都要大祸临头!” 我不敢怠慢,背着高长青急忙跑出仓房。入夜了,天空无光,黑压压全是乌云,江上起了风浪。还好,我们乘坐的这条大船不是前些日子龙五爷找来的那种档次,现在浪这么大,我在甲板上走的还如此平稳。 我来到医务室,里面的医生正在和几个潜水员闲聊,看我急匆匆进来,身后还背着人,吓了一跳。 他们赶紧帮着把高长青抱下来,送到里面的病床上。医生戴上口罩,拿着听诊器,让我们把高长青外衣裤子都给脱掉,他听了听心脏,回头问:“出了什么事?” 千言万语,我竟然一时说不出个究竟。苦笑一下道:“还记得白天打捞上来的那具黑棺吧,高总执意要开棺,结果就变成这模样。”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问:“高总怎么样了?” 医生说:“有中毒的迹象,现在还不好说,要马上急救,你们都出去。” 船上不但有私人医生,还有两个打下手的护士,把我们赶出医护室,对高总实施急救措施。夹阵纵扛。 众人议论纷纷,都散了。 很快,放棺材的仓房里出事的事情船上人都知道,一批闲人跑到仓房。解铃已经做完了法,把助手的尸体搬到甲板上,正在查验。他告诉众人,里面的棺材沉在水底时间太久,里面尸体腐烂释放出大量的毒气,谁闻谁死,只有回去才能处理。 有个船员非常有经验,看着助手的尸体疑惑:“他不像是中毒死的。好象身上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 这个助手死的确实太惨,全身皮包骨头,形似干尸,张着黑色的嘴,看上去特别吓人。 解铃只好编谎话:“这是中尸毒之后的反应。” 众人把尸体抬到其他地方收起来,装有棺材的仓房被解铃封了,他问船员要了锁,把大门关死,告诉众人如果不想死就不要靠近。 忙活完这些,我们一起去看高长青的情况。 没有外人,我问解铃,助手到底怎么死的。解铃显得疲惫不堪,他说道:“那个船员大哥猜得不错,死者确实是身上精气都被瞬间吸干。我不知道棺材里是什么,如果真的藏着是一具尸体,那么这具尸体不单单是尸变那么简单。” “还能怎么样?”铜锁惊讶地问。 解铃好半天没说话,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就是无法言说的尸体。” “死者的生气就是被里面尸体抽走了?”我问。 解铃点点头:“这具尸体一定是从下葬就开始布局。有人在用很阴毒的办法养尸,一直养到现在,恐怕就要出棺了。现在是它最虚弱的时候,它要吸收人的精气为己所用。” “怎么吸?除了高长青,谁会那么傻主动把脑袋拱棺材里。”我呵呵笑。 “你想的太简单了,”解铃说:“如果有人在养尸,那么这个真正的始作俑者就要出现了。我们动了棺材,破了法阵,他肯定会知道。唉,恐怕江湖又要不平静。”他看看天。 天空越来越黑。本来江风挺大,突然就没了风,说不出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气闷压抑。 “僵尸继续发展会变成尸魔,而尸魔又会变成旱魃。旱魃你们知道吧?”解铃说。 铜锁道:“是不是出了旱魃,天下就会大旱?” “对。”解铃说:“你们不要以为这是小说家言,旱魃确实有,它能吸收地气,破坏自然阴阳,会引起很大的灾害。”他给我们讲了一件事,远在明朝末年,中原大乱,妖魅丛生,就在陕西一带出了旱魃。造成千里赤地。本来群雄争霸,天下大乱的,老百姓就没活路,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饿死渴死的人尸骨如山。后来,有人花重金请来了龙虎山得道高人,高人一看,这里简直就是妖气冲天,一座老坟里出了旱魃,应着天和地利,已成气候。 高人知道,除掉旱魃要耗尽毕生功力。他决定损毁修为去换朗朗乾坤。他义无反顾地干了,和旱魃斗得天昏地暗,可是他估算错了一件事,旱魃的尸体能造成瘟疫。旱魃一死,百里人畜无存,高人看着满地尸体,自刎了,用自己生命以赎罪。 我和铜锁听傻了,解铃道:“如果僵尸真成了气候,变成旱魃,恐怕要出大灾难。这种应天运而生的妖物,如要除去,必须付出修为和生命的代价。” “你说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吗?”铜锁抚着肩膀问。 “当时花重金到龙虎山请高人出山的人,就是我的师父安歌。”解铃平静地说。 我们都惊到了,半晌没说出话。 解铃说:“师父陪着那位高人,参与了斗旱魃的整个过程。每每他说到这件事,都在摇头感叹,说太惨烈了。还记得当时我们几个徒弟追问他,关于斗旱魃的细节,可他从来不说。” 我叹道:“如果你师父在这里就好了。” “其实八家将里,有一个人专门处理尸体问题的,他可是专家。”解铃笑着说。 第二十九章 二师兄 船到码头,联系好的医疗队和救护车已经在下面等候,高长青一直陷入昏迷,没有苏醒。幸好抢救及时还有口气,被送下船抬进救护车呼啸而去。 领头的走了,现在船上说的算的只留下一个集团副总。船员代表和潜水团队的队长围着他讨论后续费用问题。副总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把他们打发走了,我们又凑过去。解铃对他说:“其他事我们不管,但有件事必须要办。” 副总看他:“如果不违反原则,我可以替高总做主。” 解铃指着仓房的方向:“打捞上来的黑棺,我要带下船,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请高人超度然后火葬。” 副总马上拒绝:“不行,没有高总的吩咐。这东西谁也不准动。” 铜锁在旁边插话:“兄弟,你不了解这件事的危险程度。这口棺材里的尸体很可能已经尸变,如果来不及处理,会有很大麻烦。” 副总态度非常坚决:“还是那句话,高总没有吩咐,谁也不能动船上的一分一毫。”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铜锁怒了。 我说:“要是高总一天不醒,你们一天不处理呗。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高总一辈子不醒……” 副总眉头一挑,不客气说:“那你们就等通知吧,真要发生这种事,集团会给你们一个交待。慢慢等吧。”他不再搭理我们,转身走远。 解铃跑过去说:“要不然我们折中一下,这具棺材确实有问题,你没有权力把它运下去。我可以找高人来船上看。” 副总想想:“好吧,我就通融一下。不过你要抓紧时间,我只在这里处理三天的事务,然后就要回集团了。三天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只有三天的权力。” 时间紧迫。我问解铃准备找哪位高人。解铃有些焦急:“这个人神出鬼没,一般找不到他,只能试试看了。” 他去打电话安排。我和铜锁在码头附近找了家小客栈暂住下来。过后的两天,一直没看到解铃的影子,我和铜锁无聊地等待。到了第三天早上,我们刚来到码头,就看到解铃领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和解铃一样留着光头,不过头上点着香斑,穿着一身黄色的僧衣,居然是个和尚。还有一个是五十多岁的汉子,长得一脸疙瘩肉,这个老男人脸黑似水,看起来像石头一般。他给我的感觉是城府极深,你能从他嘴里掏出百分之一的实话就算是相当不错了,而他要套你的话,可能三言两语就能化解你的心理防御,说出自己的秘密。 解铃带着这两个人来到我们身边,说道:“我介绍介绍,这位是……” 那和尚摇头晃脑地说:“罗稻,铜锁,大家都认识,两位施主与小僧是老相识。” 我一看乐了,正是八家将里的和尚圆通。圆通这和尚没个正形,流里流气的,是我见过和尚里最不像和尚的和尚,自从圣姑唐赛儿一事作别,我们就再没见过。其中经历了这么多酸甜苦辣,而今再见到昔日老友,兴奋之情真是没法说。 我过去握圆通的手,圆通赶忙施礼:“罗施主,出家人不兴俗世礼仪。” 我看到他心情大好,哈哈笑,开玩笑说:“圆通师傅,这就是你的境界低了。” “哦?悉听教诲。”圆通看我。 “出家人名为出家,也要讲究入世。你连手都不握,谈何入世修行,心里先有了障。”我说。 圆通一本正经:“我就算握手,也不跟你握。” “为什么呢?”我问。 “你又不是女的。”圆通非常认真地说。 铜锁在旁边笑得肚子疼,解铃也禁不住,拍他:“和尚,你可犯了戒,起了色心起码还要再面壁一年。” “老解,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圆通说:“在我眼里,众生平等,男女无别。是你自己起色心,一听女人便往色戒上想。在我眼里,男人女人没区别。” “你这和尚最喜耍嘴,”解铃说:“我说不过你。你退到一边,我介绍一位重量级人物。”他拉着那五十来岁的汉子近前:“这位是我的二师兄乾途。” 那汉子客气地和我们握手,一点没有架子,像是老熟人一样。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解铃的二师兄。我知道解铃一共是师兄弟四人,师父是安歌,解铃是老三,容敏是最小的师妹,上面还有两个师兄。解铃从来没提过他们,我一直很好奇,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个。 铜锁道:“乾师兄,你的师父也是安歌?” 乾途笑笑:“是啊。”夹呆围巴。 这个人脸上始终带着笑,看上去和蔼可亲,可总有种感觉,他的外面像是有一层隔离的罩子,谁也无法走近他的世界。可能五十岁的老男人都这样吧,经过生活的历练和打拼,男人都是龌龊动物,肯定会藏满了秘密。 圆通说:“你们出江捞棺的事我都知道了。解铃找到我的时候,恰好乾途师兄也在寺里拜访,真是太巧了。” “解铃说,找的那个可以开棺封尸的高人就是你?”我惊讶地看着圆通,实在想不通和尚怎么会和尸体画上等号。 圆通道:“正是小僧。看来罗施主着相了,着了我是和尚的相。只要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何苦追究猫的来历。” 乾途说:“事不宜迟,我们上船看看。” 乾途既然是解铃的师兄,那必然也有两把刷子。现在好了,有圆通和乾途坐阵,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在话下。 解铃和副总联系,副总一直住在船上,把我们领了上去。我们顺着甲板来到放置黑棺的仓房,乾途看到门前画满了符箓,问:“解铃,这是你的手笔?” 解铃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师兄见笑。我不擅长镇尸,就是凭借以前的记忆草草画了一些符。” “不错。”乾途背着手看了看:“我们师兄弟多年未见,你的功力成长如斯,我也替你高兴。” “师兄,”解铃说:“咱们哥俩这么多年没见了,这次你可不能不辞而别,你要好好指点指点我,多陪我住些日子。” 乾途笑笑没说话,态度很不明朗。这种男人从来不把态度明确到表面上,一概暧昧。从某种角度来说,暧昧就是他的态度,就看你能不能解读出来了。 解铃让副总拿钥匙把门打开,虽然大白天,可里面非常阴冷,让人起鸡皮疙瘩。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虽然阴森,但温度没有这么低,很怪异。 乾途往里瞅了瞅。仓房里没灯,光线晦暗,只能隐约看到一具黑棺。 圆通转过身,和尚一本正经:“咱们这些人里有没有普通人,就是没有法术在身的。” 铜锁和副总举起手。副总看到解铃领来的这两个人奇形怪状,他不敢轻视。尤其圆通,不了解他的人,绝对会把他当成高僧。法相庄严,禅话一套一套的,忽悠人不上税。 圆通摆摆手:“里面尸煞气很重,你们两个凡人不要靠近,以免冲煞。” 副总和铜锁退到远远的甲板上,两人还是好奇,伸长脖子看。 圆通做了个请的姿势:“乾师兄请。” 乾途也不客气,背着手第一个走了进去。圆通和解铃紧随其后,我跟在最后面。 房间不大,有这么一口大棺材,又进来四个人,空间顿显局促。乾途围着黑棺走了两圈,用手抚摸着上面雕刻的繁复花纹,不由夸道:“精致。打造这样的棺材,在当时那个年代,要花费难以想象的人力和金钱。” “师兄,你能看出这具棺材是干什么用的吗?”解铃问。 “养尸。”乾途说。 第三十章 密宗长生 “你们看这些花纹。”乾途抚摸着棺材表面的纹理。圆通凑过去,眯缝起眼仔细看,点点头:“有玄机。” “解铃,你看看。”乾途让开位置。 解铃笑笑:“我看不出来。” “像不像阴文?”乾途说。 解铃愣了。专注地看着纹理,手指尖划着凸凹的路线,一路从棺材头走到棺材尾,他说道:“似是而非。” 我在旁边傻乎乎地问:“阴文是什么。” 乾途道:“阴间的阴,顾名思义,就是流传在阴间的文字。解铃在阴间修炼过,他对这种字很熟悉。这种文字能够直通地狱,阳间很少有人认识。解铃,你觉得不像吗?” “字形有些像,”解铃摇头:“但肯定不是阴文。” 乾途点点头:“难怪你不认识。中国道家有个很小的门宗。门人感悟天地。提出了第三元的概念。就是在阴阳之外,还存在着类似的第三样东西。”乾途谨慎地措辞。 解铃听得聚精会神:“没听说过。” “这个宗门最早是修习长生道的,研究长生不老。可以这么理解,阴是死,阳是生。而长生不死,是存在于阴阳之间的一种状态,就是第三元。比较有意思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西方炼金术师也提出了相同的概念。他们的工作更有成效,有个炼金术师在那段时间里炼出了贤者之石。”乾途说。 “这不是游戏里的装备吗?”我问。 圆通和解铃看我,我红着脸不说话。乾途笑笑:“贤者之石又叫第五元素石,传说它非固非液非气,是一种人类很难想像的状态。正符合这种修炼思想的精髓,打破现有的物质规律,打破阴阳的拘束。” “解铃,圆通,这具棺材表面的图案,就是那个第三元宗门遗留下来的独特文字。它既有阳间汉字的体系。又有阴间文字的架构,是一种很玄妙的文字。”乾途说。 “什么意思呢?”圆通问。 乾途看着棺材,怔怔道:“葬在这口棺材里的人,并不是被什么人算计了。这种下葬方式应该是他为自己设计的。” 这话一出,我们都愣了,黑暗阴森的房间里流淌着一股寒意。 “里面的人应该是在求长生。”乾途说:“他想长生不死。” 屋子里静悄悄的,落根针都能听见。好半天解铃问:“师兄,这些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乾途长叹口气:“解铃,还记得大师兄吗?” “师兄,你看你这话说的,”解铃道:“我小时候就是大师兄看着长大的。他像兄弟更像父亲,这般恩情怎么能忘呢?”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乾途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解铃神色暗伤:“十五年了吧,没有他的音信。” 乾途道:“大师兄就是在十五年前无意中得到了这个道家宗门的典籍,他现在一直在闭关修炼。” 解铃惊讶地说:“他想长生?” “师父一直是大师兄的精神引路人,大师兄最崇拜的人也就是师父安歌。大师兄在闭关前,我们曾经有过一次秉烛夜谈,他告诉我,生死对他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他之所以想去修炼这种非主流的典籍,是为了体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状态,那就是长生不死。他要像师父一样活着。”乾途幽幽说:“当时他向我介绍了这个宗门的情况,还给我看了其中的秘典,所以现在我能马上认出棺材上的图纹。” “那里面的尸体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圆通问。 乾途耸耸肩:“我了解的仅仅是皮毛。按照这种秘典最终能修成什么境界什么状态,一无所知。” “安歌师父长生不死难道也是类似的修行?”我问。 乾途摇头:“师父他老人家另有机缘,虽是长生,原理不同,不能一概论之。” 圆通道:“老乾你这说了半天,到底是个什么意见,这棺到底开不开,里面的东西到底处不处理?” 乾途在短短的时间内,马上就成为我们四个人的领导,他可能靠的是解铃师兄的身份、年长的年龄,但我感觉,最关键的是此人身上有种不动如山的气质,沉稳睿智自信处变不惊,天生就是当领导的材料。 乾途若有所思:“如果这具棺材和那些僵尸只是沉没在水底,谁也不妨碍谁,我的建议不管不理。僵尸也是一种生命状态,所谓众生平等,也包括妖魔鬼怪。不过现在不行了,这件事从前到后伤亡了不少人,有违天和,必须要处理。” 圆通道:“我让你渲染的好奇心大增,我倒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双手抚棺,乾途赶紧道:“不要鲁莽,里面有尸瘴,棺盖一开便会释放出来。” 圆通说:“老乾看你吓得,我有那么莽撞吗,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小。” “呵呵,”乾途笑:“小心驶得万年船,人越老越谨慎。很正常。” 圆通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筒,打开塞子,从里面倒出四粒黑溜溜的药丸,一人发了一个,发到我这里,他看我:“罗施主,要不你出去先避避吧。我们三人在这里就行,有你在,还浪费一个药丸,我做这种药丸费老劲了。” 解铃在旁边骂:“和尚招打。” 我脸色变得很难看。圆通看着我的脸色,嘿嘿一笑:“罗施主,你犯了嗔戒。刚才你说我境界低,现在一看,你也不过如此嘛。” 我气得鼻子差点歪了,和尚来这么一出,原来是为了报复我刚才说他境界低。他可真够坏的。 乾途让我把外门关上,他解释说,有人偷窥棺材中了毒,很可能里面有浓烈的尸体瘴气。这种气体一旦散发出去,会有很大危险,所以先关好门。 房间里只有我们四个,同时把圆通的药丸吞在嘴里。虽然圆通没解释药性,料想应该是抵御尸毒的东西,有益无害。 吃完药,圆通和乾途来到棺材前转了两圈。乾途把解铃绘在棺前的镇尸符擦掉。两人扶住棺材盖,用尽全力推。 我和解铃插不上手,站在旁边看着。 时间不长,棺材盖开启了巨大的缝隙,里面没有光,黑森森一片,不知是什么东西。 随着棺材盖打开,屋子里飘溢着一股怪味,很难形容,是一种偏淡的臭味,和着水汽,味道虽然不强烈,可让人很不舒服。也不知是不是生理反应,闻到这股味,我肚子竟然有些疼,像是吃坏了水果,一抽一抽的。 这三个人没说话,我也不好说什么,躲在解铃身后看着。夹叉岛才。 圆通和乾途歇了歇,继续推,棺材盖开一大半,里面是黑色的。最怪异的是,这种黑犹如实质,浮在离棺材口不远的地方,满满一棺材全是这种黑色。 要是让我形容,里面似乎装着一棺材的深黑色果冻。 解铃从包里拿出手电,照过去,棺材里的那一层黑色,居然可以反光,光斑下是亮亮的一片。 圆通和乾途盯着看,圆通道:“真是奇哉怪也。难倒小和尚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棺材。” “圆通,你把手伸进去,摸摸里面有什么。”我说。 圆通看了我一眼:“罗施主所言极是,一语提醒梦中人。”他走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来来,我们一起摸,看谁运气好。” 他力气极大,我拗不过他。知道不能再拿这和尚打趣了。这个和尚小心眼,谁要说他什么,他拐弯抹角地报复。 解铃笑:“你别逗罗稻。圆通,有什么能耐赶紧使,迟则生变。” 圆通放下我,遗憾地说:“罗施主胆子太小,让小僧失望,失望至极。”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随身的褡裢,从里面取出一样奇形怪状的工具。 第三十一章 留着尸体有用 圆通拿出来的工具类似一种钳子,又细又长,前端可以任意开合。他操纵后把手,使前面张开。然后慢慢探进棺材。 棺材浮着的这一层黑色果冻状物体,说不出是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不是水。看着它浑身不自在,这层东西像是金属高温融化成的汁,竟然让我想起《终结者》里的液体机器人,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我不自觉的幻想,这层东西下面藏着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圆通的工具缓缓接近这层东西,我们屏息凝神地看着。 工具慢慢接触到了这层东西,缓缓深入其中,解铃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工具和这层黑东西的接触面实在太怪异了。 就像是固体插入了水银里。水银不粘连在固体上,自动避开了空间让它自由深入。从我这个角度看来,这把钳子像是某种飞行器,透过黑色层面进入了未知的空间。夹冬坑圾。 这种感觉非常强烈,此时房间里光线晦暗,只有手电的光亮。繁复图纹的棺材,里面是满满的神秘物质,气氛让人无法呼吸,凝重诡异到心跳都快停了。 圆通这么没有正形的和尚,此时也非常严肃认真,小心翼翼拿着工具。一寸寸往下探。他靠着工具传来的细微手感,感知棺材下面的东西。 忽然他的动作停了,表情凝滞了一下。 “里面有东西?”乾途问。 圆通点点头。没说话,移动工具的位置,不停地触碰着下面的东西。好一会儿,他才说:“没错。是个人。” “是个女人。”我说。 根据我在定境中的观照,见到过这口棺材里装殓的是什么人,那是白衣男人死去的妻子。 刚才乾途推测出下葬这一系列的举动,是死者自己的安排。两者结合起来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死去的那个女人。 这是什么样的女人,竟然能安排布置出这么一个繁复复杂的葬格。那么和这具尸体同根同源,我们在江里发现的那具童尸,还有盛开捞出来的僵尸,又是什么人呢? 别看线索这么多,可越分析线头越是杂乱。棺材里这个人的身份,很可能是解开一切秘密的钥匙。 探了一圈,圆通把工具从里面拿出来,工具上竟然没有沾染任何黑色的东西,干干净净的。圆通想了想,用手去触摸工具头,乾途喊了一声:“不要莽撞。表面没粘东西可能仅仅是我们肉眼所无法观察到的。” 圆通摇摇头:“没事,我有种感,不会有问题。” 他摸了摸工具,说:“和新的一样。我明白了,这层黑色物质就是一种隔离层,能够把里面的东西和外面环境隔离开,确保内部环境适宜。” “那么这层黑东西是什么呢?”解铃问。 圆通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两个大拿有什么想法。” “我们也没见过。”乾途说。 圆通若有所思:“如果我们破坏了这层黑色东西,也会相应破坏棺材的内部环境,导致什么变化就不好说了。” 解铃问:“师兄,你觉得呢?” 乾途摸着下巴看看我们:“你们拿主意吧,我只能给你们技术参考。” 这个人绝对是老油条,可偏偏句句在理,又挑不出他的不对。圆通看解铃:“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件事由你而起,必由你缘灭。你拿主意吧?” 解铃道:“那我可说了。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不可能半途而废,那就看看里面尸体的真面目吧。” “棺材里的这具尸体,怎么把它拿出来?”圆通说。 我们围着棺材转,绞尽脑汁琢磨,我的智商已经不够用了。解铃道:“可不可以用容器把这层黑色东西舀去?” 圆通道:“如果不是金属棺,我倒知道个好办法。把棺材从侧面撬开一个缝隙,让黑东西流出去。” “这层东西诡异莫名,我们谁也不认识,还是不要轻易动它为好。我有个办法。”乾途说。 我们看他。 他斟酌一下说道:“找个人戴上手套,探手进去,抓住下面的尸体拖出来。” “好主意。”圆通说,他打开褡裢,从里面取出一副胶皮手套。这和尚工具倒是齐全,我愈发对他的身份表示疑问,他的所作所为哪像一个和尚,看上去更像是盗墓贼。对于棺材和尸体这么门清。 “谁来呢?”圆通问。 “我来吧。”解铃接过手套戴上。凑到棺材前,深吸口气,慢慢探手进了棺材。 圆通的手套非常专业,后面很长,一直覆盖到手腕,能够极大保护皮肤不被毒物质沾染。解铃探进黑东西下面,渐渐没过手腕,再往下一寸便会触到皮肤,饶是他胆大,此时也不敢行险。 他慢慢用手探着,点点头:“抓住了,好像是手。” “提起来。”乾途在旁边打着手电。 解铃一用力,缓缓往上提,随着他的动作只见有一样东西慢慢浮了出来。这是一只向上伸出的手,居然肤白如生,皮肤似乎都有弹性,手呈爪状,似乎临死前要抓住什么东西。 我们目不转睛,房间里鸦雀无声,静的能听到心跳。 解铃继续往上拉,随着手臂,肩膀露了出来,我们都在紧张地期待,因为下面要出来的,就会是死者的头颅。 皮肤保存的这么好,宛若生前,可以推想,尸体的头颅也一定面貌如新,我们都有种期待,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黑色东西缓缓分开,随着肩膀,果然露出了尸体的头。一看到尸体的长相,我们全愣了,解铃神情一滞,手一松,尸体就要滑进去,圆通手疾眼快,一把扶住解铃:“稳点。” “这怎么回事?”乾途喃喃。 尸体并不是女人,而是个男人,极为俊美,一点腐烂的迹象都没有,闭着眼睛栩栩如生。如果不知道是死人,还以为这个人睡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圆通摸着光溜溜的脑袋:“不是说里面葬的是女人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老婆’,有龙阳之癖?” 屋子里静悄悄,灰暗的光线中,所有人都是僵硬的表情。 “不管了。”解铃说:“先把尸体提出来再说。” 出了那层黑东西,我们就大胆了,我也过去帮忙,我们把尸体从棺材里搬出来。这具男尸没穿衣服,身材修长,直挺挺躺在地上,完全不像个死人。 乾途蹲下来检查了尸体的手掌:“如果他保持的是死时的状态,他应该是个农民。” 手掌上都是老茧。 “我认识这个人。”我说。 他们看我,解铃问:“谁?” 我迟疑一下道:“这就是我在定境中看到的那个白衣男子。” 解铃迷惑:“我糊涂了,不是棺材里装殓的是他老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棺材里还有尸体?夫妻同葬?” 圆通走到棺材前,张开虎口用手掌去测量棺材的高度,估算空间大小:“黑东西这么深,尸体的高度是在这里,而棺材又不大……”他喃喃说:“就算棺材在古怪,里面的空间是一定的,只能放置一具尸体。” “会不会通到别的空间?”我咽了下口水推测。 圆通冷笑一声,没说话。乾途说:“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个叫盛开的打捞上来的僵尸,应该就是这个男人的妻子。本来妻子是陈在棺材里,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变成丈夫葬在棺里,而老婆却在外面被养成了僵尸。” “不管怎么样,都是妖物,干脆一把火烧了。”圆通说。 “不行。”乾途说:“留着这具怪尸,有大用。” 第三十二章 作法引尸 “留着它有什么用?”圆通问。 乾途道:“那具为祸村镇的僵尸不是找不到了吗,可以用这具尸体引它出来。他们如果真的如我猜想,是夫妻关系,感情又这么深。彼此之间肯定会有关联。” “这是尸体又不是人。”我嘟囔一句。 乾途道:“这位小友有所不知,僵尸之所以成为尸精,正因为死时的气没咽下去,死而有灵,困于尸内。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种灵气,使尸体之间彼此感召。到底成不成,试试便知。” “对啊。”解铃说:“到时候还能把盛开引出来,这个人太邪,流落在外终是祸患。” 我们正说着,外面响起副总的声音:“几位。还好吧?你们抓紧时间出来吧,高总在医院已经醒了。他派人来抬棺。”外面脚步声响,非常杂乱,朝着仓房走来。 我们对视一眼,乾途道:“闭棺。” 几个人一起用力,把棺材盖缓缓合拢,外面看不出痕迹。圆通指着地上的尸体说:“它怎么办?” 乾途蹲在尸体旁边,摸了摸脖子,手上突然一用力,尸体陡然坐了起来。其他人还没反应,我吓了一大跳,头皮都炸了。 “没事。”解铃说:“这是尸体关节的连动反应。” “解铃,你这位小朋友胆子很小啊。”乾途看了我一眼。夹扔共血。 我面红耳赤,看着突然动了的尸体,还是感觉害怕。这具尸体有种形容不上来的妖气。 乾途道:“谁捐献两件衣服出来。” “我不行。我是和尚。”圆通赶忙摆手。 我马上明白他要做什么,乾途想给这具尸体穿上衣服,再想办法带走。 这里我辈分最低,只能是我了。我叹口气,脱下外衣。尸体穿上倒是合适,只是还少了条裤子。这时外面传来“框框”的砸门声,我们对视一眼,来了。 乾途捏着尸体脖子后的穴位。真是奇了,尸体应声而起,直挺挺站着。乾途用身体把尸体挡住。尸体穿着衣服,头低垂,立于我们身后的黑影里,倒是很不起眼。 门开了,有人打着手电照进来。此时屋子里怪味已经散得差不多,没有什么危险,我们规规矩矩站在一旁,让出条路。 从外面进来四五个大汉。空间顿时局促。他们打量着棺材,又看看我们。副总在外面说:“几位见谅,这是高总吩咐的。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人把棺材抬回山庄。” “抬吧抬吧。”解铃往后面站,尽量挡住身后的尸体。 几个大汉抬着棺材,吃力地往外走。圆通站在门口,口念佛号,极其庄严。抬棺的负责人看看我们:“你们没乱动棺材里的东西吧?高总可是吩咐过了,棺材谁也不能动。” “没动,谁也没动。”我说。 负责人和副总狐疑地看着我们,尤其副总,看到了我们身后站立的黑影。他一晃神也没细想,皱着眉和抬棺人走了。 看着他们走远,铜锁急忙过来:“棺材抬走了,怎么办?” 他突然发现了,愣一愣:“我们几个人?不是五个吗?他是谁?”他指向身后的黑影。 现在没有外人,乾途让开位置,露出后面的尸体。铜锁吓得倒退一步,撞在墙上,傻了半天。 “这是什么东西?”他说话磕巴。 圆通走到尸体前,扛着就要走,乾途伸手拦住:“还是我来吧。” 他略一弯腰,小心翼翼把尸体背在后背,稳稳的。我们一起往外走,把乾途和尸体围在中间。铜锁哆哆嗦嗦不敢靠近。 我们瞅没人注意,溜到一个舱里,偷了条男人的裤子给尸体套上。就这样,我们带着它神不知鬼不觉下了船。 “那具棺材怎么办?”圆通问。 乾途道:“棺材是小问题,日后再说,今晚作法先把僵尸和那个妖人引出来,这是头等大事。” 我们约好今晚在镇外的山腰作法引尸。乾途让我们先回去休息,他背着尸体先去布置法阵,晚上再见。 圆通不和我们这些俗人在一起,他答应晚上也过去帮忙,一个人溜溜达达不知道去哪化缘了。 回去的路上,我问解铃关于乾途的事。这样有着奇特经历,深藏不露的神人对我有特别的吸引力,非常感兴趣。 解铃说:“我师兄是真正的道法奇才,你们看他现在有多大?” “五十岁吧。”铜锁说。 “其实他是清末十九世纪出生的,”解铃笑:“到现在一百二十岁有余。” 我和铜锁都听愣了,我说:“看起来这么年轻。” “乾途师兄自研道法,触类旁通,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虽然不能长生不死,却也修习到这种容颜不老的境界。就连师父他老人家都说过,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聪明孩子里,二师兄绝对能进前五。”解铃说起师兄,全是自豪。 “后来呢?”铜锁问。 解铃叹口气:“十几年前,他不告而别,应该是和师父起了一些观念上的冲突。具体我也不知道。从那之后,我们师兄妹四人便分崩离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境遇和机缘,其实也不必强求在一起。” 说到这个话题,气氛有些压抑。 这些奇人的生命,已经超越了普通人,都是以百年计算。他们一生,跌跌荡荡,历经非常,漫长的岁月里经受各种考验。可最终呢,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奇人怪人,折腾了一大圈,最后的结局还是归于平静。没有谁能陪伴走过一生,所有人都是生命里的过客,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能陪伴己身的,只有自己。 从圣姑开始,一桩桩奇事,经历了那么多,一直走到现在,我有种感觉非常强烈。遇到的所有事情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不过是生命里的一场幻象电影。最后曲终人散,电影灯灭,黑暗的空间里,你要面对真实的自己。 我被这种情绪搞的没了兴致,回到客栈到房间里休息。 浑浑噩噩混了一天,晚上我们出来,到了后山。山腰漆黑肃静,中间空地,燃了一团篝火。圆通早就到了,站在火前,双手呈佛礼。那具尸体停在大火旁边,火焰映红了它的脸,这个男子面颊丰满,似乎有一层幽幽的蓝气笼罩,在圆月的光照下,真是妖魅无比。 乾途看我们:“来了。时辰一到,就开始做法。” 没人说话,山风凛冽,吹的火苗子乱扑腾。山谷中似乎起了一层雾瘴,遮天蔽日,月光都显得晦暗无比。 场面静得压抑,我偷偷扫视一圈,除了铜锁瑟瑟发抖,其他人都如木雕石刻,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乾途看看表:“开始吧。” 他随身一抽,竟然抽出一把桃木剑,剑尖挂一张符,在篝火上晃了晃,火苗子顿时烧起来。他把符咒扔到尸体的脸上,默默念叨了几句话。 夜风呼啸。突然间,尸体“腾”一下站起来。尸体已经换了身衣服,一身长长的黑衣,像是黑袍子,陡然这么一站,周围温度都在下降,充满了森森寒意。 我和铜锁不由自主倒退两步,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乾途围着尸体转了两圈,那团符咒已经烧成黑灰。他用手抚着尸体的额头,竟然面带忧伤,轻轻对尸体说了句话:“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话音未落,突然一股强风吹来,树叶子瑟瑟作响,空气中充满了阴森之气。铜锁跳到我身边,惊恐地左右看着,低声问怎么了。 我咽着口水说:“作法成功了,应该是僵尸来了。” 第三十三章 失踪 凛冽的山风吹动树林乱响,晦暗的环境中,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无比的凝重。火苗子在山风中狂舞,任谁都感觉到了。有极度危险的大事就要来临。 寂静的山林中,突然传来一阵阵极为尖锐刺耳的鸟叫声,黑夜中,鸟影如同鬼魅。 “你们听。”本来垂首的圆通忽然抬起头,对着远方说。 众人屏息凝神,解铃和乾途脸色非常凝重,我隐隐听到在很远的地方传来“砰砰”很有节奏的声音,说不出什么,像是深更半夜有施工队在操作打桩机。 铜锁吓得一逼,躲在我身后,脸色惨白。甚至用手抱我的腰。 本来很紧张,我被他弄的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基。” “人家害怕嘛。”铜锁说:“你们都在听什么呢。我怎么听不着?” 解铃在旁边道:“你是凡人,没有法力,耳朵听不到那么远那么细的声音。不过一会儿你就会听到看到,做好心理准备。” 铜锁暗暗叫苦,他后悔了想回去,可又没有胆量,哆哆嗦嗦藏在我的身后。 大概十来分钟之后,“砰砰”的声音愈发清晰,就连铜锁也听到了。 山坡上谁也没说话,空气凝重地似乎能拧出水来。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树叶纷飞晃动,一个黑影隐隐出现。本来我是没发现的,乾途竖起了桃木剑,剑尖径直指向树林深处,顺着看过去,黑色的人影站在那里。那黑影矗立不动。似乎穿着宽袖大袍的衣服,山风吹的衣服边褶晃动。 “来了。”解铃低声说着,黑夜中如同梦吟。 圆通从褡裢里拿出一串佛珠,在手里快速捻着。他们三人走成一条直线,挡在火前,遮住了身后的那具尸体。 树枝摇晃,黑影从里面跳出来,动作非常僵硬,月光下它露出了真面目。正是前些日子逃跑的僵尸,此时它衣衫褴褛,露出一身白毛覆盖的皮肤,面容阴森铁青,缓缓张开嘴,露出两侧细长的獠牙。 它“砰砰”跳过来,双腿僵硬,膝盖不会打弯,动作僵硬可怖。 我和铜锁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解铃、圆通和乾途缓缓呈三角形站立,解铃站在最前面。他回头说:“两位,这具僵尸如何处理?” “以火焚之,灰飞烟灭。”乾途声音冷酷。 解铃面向僵尸,缓缓施礼:“人妖殊途,你若不作恶便罢,而今已酿种种大祸,我们不能再留你于世间。人死如灯灭,而今残烛一盏,苦留世间,没有任何意义。早些归去吧。” 他也不管僵尸能不能听得懂,该说的还是要说,说罢之后,他慢慢向前,走近僵尸。 僵尸站在月光下,全身都沐浴在光线里,一动不动,如同封印的石头。 乾途和圆通紧紧跟随解铃,脚步不差。 三人来到僵尸面前,谁也没敢妄动,开始围着僵尸绕圈。我和铜锁在后面紧张地看着,手心捏了把汗。 “拿下!”乾途喊了一声:“孽畜!” 解铃和圆通上前,突然僵尸睁开双眼,直愣愣瞅过来,正盯着乾途。乾途微微皱眉,迟疑间,僵尸猛然动了,伸出双爪谁也不抓,直扑乾途。 乾途非常镇定,笑了笑:“找死。”夹庄长技。 他出手如电,桃木剑直直地扎过去,正抵在僵尸的胸前。僵尸胸硬如铁,可偏偏让他这根木头剑给抵住,向前一步都很难。 解铃和圆通也没闲着,一闪身到了僵尸的身后,解铃一个锁喉,从后面把僵尸脖子搂住。 圆通在后面用尽全力把僵尸双手掰住,僵尸身体向后弯,情形很像半躺在解铃和圆通的身上。此时僵尸前面门户大开,解铃大喊:“师兄,把它拿下。” 乾途收好桃木剑,一步步走到僵尸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半米。解铃和圆通在僵尸身后看不到,可我的角度看的清清楚楚,乾途在作法前,似乎对着僵尸说了一句话。 他咬破中指,挤出血来,抬起手要在僵尸的额头上画符。 僵尸不停抖动,解铃和圆通用尽全力把住它,几乎支撑不住。 就在这时,铜锁轻轻碰我,低声说:“动了。” “什么动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问了一句。 铜锁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指向那具我们从黑棺里捞出来的男尸。 我仔细观察,本来僵硬的男尸两只手竟然微微动了动,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像是沉睡已久的人正在慢慢苏醒。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这具男尸比僵尸还要可怕。 情急之中,我大声喊了一嗓子:“它活了!男尸活了!” 他们三人冷不丁被这么一喊,顿时分神,一起看向我。就在这时,本来制服住的僵尸突然一个挣扎,甩开了解铃和圆通,纵跃着跳向男尸。 随着它们距离的缩短,男尸反应也似乎越来越大,全身像是摸了电门一样战栗,给人的感觉是,它就在苏醒的边缘。 乾途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拦在僵尸的面前,桃木剑一横,直刺僵尸的眉心。 僵尸双手拦在脸前。月光下,所有人都看到,它的十根手指上指甲尖尖,长而锋利。圆通急道:“这孽畜已经成了气候,不能再让它离开这里。” 僵尸十指交错,抓住桃木剑尖。桃木剑像是插进了铁钳子,嘎吱嘎吱响,剧烈地摩擦。 男尸脸部肌肉颤了颤,眼皮动着,似乎要把眼睁开。 情急之中,解铃咬破舌尖,对着男尸的脸狂喷了一口,铁青的脸上鲜血淋漓,他又慢慢合上眼。 此时僵尸拨开了桃木剑,像是不要命一样,朝着男尸跳去。 “他们果然同根同源。”圆通说:“看我的厉害。” 他站在僵尸身后,双手结佛印,快速变幻手势,一个箭步窜过去,对着僵尸的后背重重一击。这和尚真有点功夫,僵尸那么硬的身板,他一击之下,居然把它打飞了。 僵尸直直飞到林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最为惊人的,在僵尸的后背很明显烙上了一个拳头大小的佛印标记。 圆通揉揉手腕:“多大点事,看看你们费这个劲。”他走上前,伸手去抓僵尸。 这时,冥冥的树林深处,突然响起一串铃声,沉闷妖异,如同乌鸦叫天。 圆通稍一愣神,本来不动的僵尸突然跳起来,身影极快,受到了铃声的蛊惑,窜进树林。 “阿弥那个陀佛。”圆通一摸光头:“原来还藏着一只黄雀。” 他正要跟进树林,乾途跑过来,用桃木剑拦住他:“和尚你留下,我去追踪。你们来寻我时注意林中标记,解铃认识。” 他一晃身进了树林,三纵两跳,融进黑暗中,没了踪影。 刚才发生这一系列事,前前后后可能也就不到十分钟,此时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像是恍然做了一场离奇的梦。 “怎么办?”圆通问。 “等吧。”解铃说。 我们几个守着男尸就在空地上等着,晚上风很大,非常难熬。铃声响过一次后,就没了声音,风渐渐平息,整个树林处于一种绝对安静的状态。 它就像怪兽一般蛰伏在黑夜里,要吞噬任何闯入者。 我们足足等了一晚上,黎明时分,乾途还没有回来,他和那股神秘的铃声,一起失踪了。 我们各找避风地方,我和铜锁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又困又乏又恐惧,想睡不敢睡。解铃坐在篝火旁,对着树林,守着那具男尸,而圆通找到避风地,正盘膝打坐,凝神入定。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天亮了。圆通睁开眼,掸掸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说:“乾师兄怎么搞的,跑了一夜。” 解铃看着深深的树林,叹口气。 “你去找他,别是遇到什么危险了。我在这里守着尸体。”圆通说。 解铃点点头,站起来就要走。我和铜锁赶紧道:“我们也去。” 解铃和圆通兵分两路,我们更愿意跟着解铃。圆通这和尚流里流气的,跟他打交道很不舒服。 圆通呵斥:“你们什么忙也帮不上,赶紧回家吧。” 解铃不忍看我们两个失落,说道:“跟我走吧,注意安全,遇到危险不要近前。” 第三十四章 难道是他 我们进入树林,一路追踪,我和铜锁傻乎乎跟在后面,解铃走走停停。观察周围树木的树干。 走了一段时间,我终于琢磨出其中的规律。一些树木不起眼的位置,划了一道浅浅的横线。这根横线中间断裂,像是破折号,不仔细看很难看清楚。 这种横线并没有确切的方向指示,可解铃总能根据这个,找到继续向下的路。 看来他们师兄弟之间有着一种很默契的联系方式。 我们越走越深,周围大树遮天蔽日,这里形成很独特的环境,外面阳光射下来,而地表的热气由于树叶遮挡又散发不出去。热得像蒸笼。走得极耗体力,全身汗出如浆。 铜锁身体真是虚。一宿没怎么睡,加上现在急行军,像是得了重病,搭着脑袋没有精神。 我实在太热,索性把外衣脱了,搭在肩膀上。我们谁也没兴致闲聊,在树林缓缓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在什么位置。开始还能辨个东南西北,走到这里,人已经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我和铜锁坐在石头上休息,铜锁蔫蔫地说:“现在谁要是给我一口水,让我做什么都答应。” “看你这病鸡样,回去好好锻炼身体吧。”我说。 铜锁看我:“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正要说着,解铃“嘘”了声:“我说你们两个还是不累。不累就继续走。” “我一步都挪不动了。”铜锁哭丧着脸。 这时,我发现解铃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他眯着眼看向前方。我站起来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树林深处竟然隐隐出现一栋房屋的白色尖顶。 “这是哪里?”我惊异。 铜锁也看见了:“好像是欧式别墅。奇怪,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这么一栋房子。” “师兄的指向也在那里。我们去看看。”解铃说。 发现了目标,我们都来了精神,小心翼翼顺着树林往外走,大概二十多分钟后走了过去。这是一大片空地,有条山路直通山下,山路很长时间没人走了,杂草丛生。在空地中央,有一栋破败的二层小别墅,周围墙上爬满了绿苔和不知名的植物,门窗都没有了。露出破破的大洞,虽然是白天,可里面黑森森的,似乎深不可测。 我们对视一眼,解铃走在前面,我和铜锁跟在后面,慢慢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地上长满了杂草,墙上污秽不堪,不知被什么无聊的人画满了不堪入目的壁画。我们捂着鼻子,在一楼大堂转了一圈。铜锁发现了什么,叫我们过去,他蹲在地上捡起来:“你们看。” 这是一根断裂的指甲,又尖又长,泛着很阴森的青色。 “是僵尸的指甲。”我颤抖着说。 “地方是没错了。”铜锁道:“去楼上看看。” 我们顺着楼梯上去,越往上走越觉得气氛不对,隐隐中荡漾着一股非常压抑的感觉,头皮发麻。 不由自主放轻脚步,谁也没说话。这里的楼梯是带拐角的,转过之后,继续往上。每一步都重似千钧。 终于来到二楼,大厅很大,遍地碎砖烂瓦,我们看到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僵尸,一个居然是盛开。盛开脸色铁青,睁着眼睛,表情狰狞,看样子已经死了很长时间。 正狐疑间,我们看到二楼破损的窗台上,坐着一个人。此人坐在窗框上,一半身子露在外面,他盯着树林眼神迷离地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正是乾途。 看来盛开是他打死的,僵尸他也收服了。我不由惊叹,这人的武力值简直深不可测,我们对付盛开费老鼻子劲了。而乾途轻描淡写就把盛开打死,从他身上的痕迹可以判断,似乎没费什么太大的力气。 “师兄。”解铃轻轻说。 乾途回过神,从窗框下来,那样子像是刚看到我们:“失神了,你们来了?”他淡淡道:“都处理完了。” 解铃看着盛开的尸体,叹口气。 “有什么可叹气的。”乾途说:“这样的妖人,驱尸作乱,惹出这么多人命官司,死有余辜。” 解铃蹲在地上,看着盛开的尸体,我在旁边看着。 盛开的致命伤是在胸口,几乎是一掌毙命,胸口窝印着黑黑的掌印。我心中暗暗感叹,这乾途够狠的,出招就是死手,奔着一招毙命。 “他很难对付吧。”解铃问。 “还好吧。”乾途淡淡说,没太多解释。 解铃站起来:“师兄,这两具尸体怎么处理?” “我会想办法带走它们,然后焚化。”乾途说。 解铃打开背包,取出一个小刀和小瓶,走到僵尸身前,用小刀刮着上面的白毛。我马上反应过来,他还想着高长青,想搜集僵尸白毛回去炼制秘药,治疗高家的家族遗传病。 楼上的气氛很怪,谁也没说话,大家看着解铃有条不紊完成这项工作。 解铃把小瓶塞子放好,然后把包递给我,他空着手走到乾途身边:“师兄,我有一事不明。” “说吧。”乾途神情寞落。 “师兄,你是什么时候收了盛开做徒弟的?我怎么不知道。收了如此高徒不和师兄弟打个招呼,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解铃笑眯眯地说。 乾途看他,呵呵笑:“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他这个笑就不是好笑,煞气有些重。 解铃道:“从伤口看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嘛,盛开是被一击毙命,又是防御性极强的胸口窝。就算你们武功境界相差很大,也不至于他毫无抵抗的能力。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们是老相识。” “推理有些牵强啊。”乾途说。 “盛开这个人我打过交道,我们交过手,”解铃道:“此人心思很重,对任何人几乎都不信任,法术高低不谈,他很自闭很自大。这样一个人,处境又在极端危险之中,时刻如惊弓之鸟,你怎么可能做到一掌毙命?” “那你为什么说我们是师徒呢?”乾途问。 “这个就是我臆断了。”解铃笑:“你总不能是他干爹吧。你们必然有着很亲近的关系,至少盛开对你没有防御之心。我和他交手的时候,就有种很怪的感觉,似曾相识,有些气息比较熟悉。我当时没联想到是你,可当你突然和圆通在一起出现的时候,我就怀疑了。”夹豆休划。 “师弟,你可真行,怀疑起自己的师兄。还深藏不露,装成没事人,一点没让我看出破绽。”乾途说:“我一直把你当孩子,这个孩子现在长大了。” 解铃转过头看我:“罗稻,记不记得当时我对你说了一句话。” “啊。”我愣了一下,眼前的场景简直惊瞎了我和铜锁的狗眼。我们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解铃冷不丁这么一问,我彻底蒙圈了,他说过什么? 解铃道:“当时打捞出黑棺,我对你说,我们动了棺材破了法阵,那个始作俑者肯定会知道,他会现身的。看来我判断的没错,师兄你之所以突然出现在圆通那里,就是算准了我们同是八家将成员,而圆通精通尸术,我会去找他,你再现身就毫不突兀,引不起怀疑。” “你是说,江底的养尸葬格是我安排的?”乾途笑。 “你在看到棺材之后,有过一系列的判断,都出乎常理。你好像对整件事特别熟悉,有些时候不由自主发出来的感叹和失神,很难不让人怀疑。师兄,”解铃说:“你必然是当年往事的知情者。” “没道理嘛。”乾途喃喃道。 解铃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拿起他的手,乾途没有反抗,任由他握着。解铃慢慢翻转他的手背,我看到在乾途的手背上隐隐有些痕迹,非常非常淡,阳光照在上面,泛着光。 “你的纹身呢?”解铃说:“我记得我小时候,看到你的手上刺过纹身,后来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惊住,我在定境的观照中,曾经看到安歌师父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就在手腕上有纹身。难道是他? 第三十五章 长生就是你的原罪 “师弟啊,”乾途说:“说你还是孩子吧,你思维缜密,做事沉稳。可说你长大了吧。你还是不够成熟老道。” “这话怎么说?”解铃问。 乾途慢慢走向窗户,看着外面幽深树木,说道:“成年人知道分寸,有些东西心照不宣,彼此心里知道便可以了,一旦说出来破了相,就不好了。你一直深藏不漏,抓我漏洞,而今一招得手,便洋洋得意迫不及待,和孩子抢到了糖果有什么区别?” 解铃不说话。看着他。 乾途转过身看我们:“就算你要说,也不要当着这两个人说。这是你我师兄弟的隐私。” 解铃笑:“这两个是我的朋友。” 这话说的我和铜锁心里热乎乎,铜锁忍不住道:“乾师兄,你做错了事,难道还怕别人说吗?你能做就不要怕说,你刚才说的都是诡辩谬论。” 乾途紧紧盯着铜锁,他脸上蒙了一层很深的煞气,解铃挡在我们面前:“师兄,现在既然我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你也不必恼羞成怒。我相信你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中间或许有误会,你把事情说清楚就好。” 乾途抱着肩膀:“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盛开的行为和我毫无关系,我杀他算是清理门户。至于江底僵尸,确实是我的手笔,但我也没料到日后会出这么多乱子。打个比方,很多年前我办了个化工厂。然后关门走人,多年之后来了一群贱人,贱兮兮地非要把封闭的阀门打开,结果死了很多人。你说这责任是谁的?” “师父当年带着一个孩子,就是你吧。”解铃道。 “当年。”乾途喃喃:“已经超过半个多世纪了,现在回想起来,犹如昨日。一晃神,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既然你问起来,我就说说当年的情景。” 那时候还是民国时期,抗日战争还没开始,经过晚清的折腾,整个华夏终于得到了一小段很难得调养生息的机会。乾途出身农村地主之家,自幼聪明伶俐,那个时候独自到长沙求学。有一天在书摊前看书,有一本书他特别喜欢。这本书他至今还模糊记得,是民国翻译家马君武翻译的一本童话,一看就上了瘾,可兜里没有余钱,正揣揣时,旁边来了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个教书先生。自掏腰包,把这本书买了下来,然后送给了他。 这个年轻人就是安歌。 两人因书而结缘,安歌当时问乾途最喜欢中国什么诗词。乾途脱口而出,文天祥的《正气歌》和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乾途非常聪明,谈吐朝气蓬勃,居然让安歌相见恨晚。而乾途对安歌印象也很好,他觉得安歌和自己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首先一条这个人很和气,对待别人哪怕是自己这样的孩子也特别尊重,拿他当平起平坐的朋友看,一点没架子。 后来乾途就拜了安歌为师,在学业之余,安歌领着乾途行走大江南北,观红尘众生,历练人际关系。乾途说,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间,看祖国大好河山,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尤其是和安歌师父独处闲谈,让他眼界大开。他告诉我们,那时候的人极其纯朴,还存有华夏的文化余脉。 这一天,他们到了江心岛的尸村。那里就是我们遇到僵尸发生的事发之地。 乾途跟随师父安歌见到了村长高木。高木就是封在黑棺里的白衣男尸。一见到高木,乾途就被这个人吸引住了。乾途告诉我们说,高木和安歌师父不同,安歌师父相处起来犹如春风拂面,而高木则有极强的个性和人格魅力,锐利之极,犹如利剑。 乾途那时候年龄还小,对这样有很强人格魅力的人,无比痴迷。 高木这个人非常热情,和安歌应该是老相识,两人亲热的差点一个炕上睡觉。晚上不休息,秉烛夜谈。开始气氛很好,可是后来,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高木和安歌在一件事的观念上发生了激烈地冲突,两个人唇枪舌战,几乎翻脸。这件事说来可能有些荒诞,那就是如何长生。 高木知道安歌是长生人,他一直在追问安歌长生的秘密,如何才能长生不老。而每每说到这个话题,安歌都岔开,左右而言他。高木开始还能忍,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在那天两人第一次爆发了剧烈的口角。 高木说安歌不讲究,掌握秘密对外人不说也就罢了,对自己兄弟也藏着掖着的,什么意思?!两人当年差点八拜为交,那也是过命的交情。高木说,安歌,为了你我豁出命都无所谓,你能吗?安歌当时的态度非常平静,高木愈是焦躁,他愈是沉稳,他对高木说,你要我命无所谓,但要探知长生的秘密,我是不会说的。 安歌的态度很明确,他认为包括人,所有的生物生生死死是一种自然的道,只有经历生老病死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生。安歌说,你别羡慕我现在的状态,其实我的人生残缺不全,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不会选长生,而选择自然死亡。 高木这时候说出真心话,他说他本人无惧死亡,八尺高的汉子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死就痛痛快快死,活就潇潇洒洒活,这是他的人生态度。之所以想追问安歌的长生秘密,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最心爱的人。 高木把安歌师徒两个领到了内宅,在那里见到了他的妻子。高木的妻子长得非常有女人味,静雅娴熟,温婉动人。可惜得了肺痨,夜夜咳血,痛苦不堪。在那个年代,肺痨基本上就是绝症,无药可救,只能干瞪眼等死。夹豆记圾。 高木每天看着妻子这个样子,偏偏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无法言说。 在内宅,高木“噗通”一声给安歌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头头带响,磕得一脑门血。安歌要扶他,高木愣是不站起来,就这么磕头。他满眼垂泪,央求安歌,哪怕不传授长生秘诀,只要能治好老婆的病就行,不管用什么办法。 安歌沉默良久,乾途知道师父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天人交战。最后他长叹一声,说了四个字:“无能为力。” 安歌并不是没有办法,要不然他也不会斟酌思忖这么久。乾途知道,正规的医学已经救不了女人的性命,只有安歌有办法。但这个办法却会透露安歌的长生秘密。 他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不惜看着好兄弟的妻子死去。 乾途知道师父安歌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能做出这样的抉择,对自己也是极大的煎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长生就是安歌的原罪。 看到安歌还在拒绝,高木心灰意冷,整个人如游魂一般。安歌劝他,人活百年终有一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何必强求。 这种话平常说说也就罢了,真要事到临头发生在自己身上,再听到这样的话,怎么听怎么就有点幸灾乐祸袖手旁观的意思。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这可能就是我在定境中观照,看到安歌等三人发生激烈辩驳的情景。 后来,高木的妻子死了,安歌和乾途去凭吊,结果不欢而散。 乾途说:“高木在私下找到了我。” 高木在妻子死后的第二天,私下找到了乾途。乾途说,高木想从我这里知道师父的秘密。可怎么可能呢,虽然我和安歌是师徒关系,但他的长生秘密,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怎么会告诉我。当然安歌也没有妻儿,他以后也不会有。 高木当时对乾途说:“我并不是让你透漏师父的秘密,而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乾途答应了。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说道:“高木的要求很荒谬,他说自己憋了口气,既然安歌不说,他要靠自己的能力来获得长生。他要争口气给安歌看看。” 高木的长生方法说来颇为诡异,这就和他所在的尸村有很大的关系。 第三十六章 火化了结 尸村之所以称为尸村,是有着很深的渊源。 尸村有史可查最早能追溯到元末明初,村民的组成最早是元末起义军领袖韩山童的一支随身部队。韩山童后来被害死在江里,原有部队被朱元璋吞并。这支随身部队对韩山童忠心耿耿。便集体出逃。后来朱元璋坐了天下,当了皇上,他们知道出头无望,便逃到江心岛,建立村落,隐姓埋名居住起来。 这支部队当初跟随韩山童的时候,并不是用来打仗的,他们的职责非常诡异。那就是专门处理尸体。 部队的发起者最早是湘西过来投奔韩山童,会一手祖传的绝活,赶尸。 在韩山童手下,他建立了自己的亲信部队。负责把死去的战士赶回家乡落葬。那个年代兵荒马乱,许多人都是穷的吃不上饭才造反。这些人也就无所谓什么落叶归根,为了口饭上战场,死了拉倒。可还有一些将领,本身都是大富之家,不但能打仗,家里还能提供很多的物资支持,这样的人不能得罪。死了之后,就要把尸体带回去风光落葬,任务就交给这支部队来干。 在那个年代,他们处理过很多尸体,也见识过尸变,对于尸体的研究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后来,他们迁居尸村,没有放弃对于尸体的研究,这么多年过来。颇有建树。族中更是有天才的人,还撰写了专门研究尸体的秘典。 就这样,一代代传下来,到了高木这一代。高木是绝顶聪慧之人,他翻阅村内秘典。提出一个大胆的构思。他要利用村里传下来的养尸方法,来养活人。也就是说,人还没死的时候,就用养尸的方法下葬封存。 这样的举措自古以来没人干过,他仔细斟酌了每个细节,觉得可行。一直没有动手的原因,是没有合适的对象,而且他隐隐觉得,这么做似乎有违天道。 可就在妻子过世之后,他的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尤其是安歌口口声声用所谓的“道”来做借口搪塞他。难道“道”就是冷酷无情的意思吗?高木心中有股暴虐的情绪,他要颠覆这个“道”。 他为什么会找到乾途来帮助自己,乾途没说,我倒是能揣摩一二。高木很可能是在报复安歌,你不是谈玄论道,装的像正人君子吗,我就要你的徒弟入我的套,让他也不干净!我看你怎么办。 当时乾途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答应了高木。高木找到了用养尸的方法来养活人的实验对象,那就是他自己。 他要在还活着的时候,把自己当成尸体那么来养。当然,将来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 “难怪在开黑棺看到里面的尸体时候,你表现这么怪了。”解铃对乾途说。 乾途点点头:“我当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看到高木尸体的时候,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他成功了!他用这种办法规避了死亡。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些不舒服的地方。” “因为尸体看起来很妖。”我说。 乾途看看我,点点头:“很妖。我不知道高木如果醒过来会变成什么,他可能已经不在是他自己了。” “这具僵尸是什么人?”解铃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 乾途道:“僵尸确实是高木的妻子,当时我配合他秘密落葬,把他的妻子做成僵尸,而他本人用养尸的方法封存起来,其中的操作细节你们别打听,我也不会说。我已经答应过高木,守口如瓶。” “江里的童尸呢?那是什么人?”铜锁问。 乾途摇头:“那就不知道了,尸村有很多秘密。可惜啊,随着一场大水,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水底。至于盛开。”他看看盛开的尸体:“他确实是我徒弟,此人天资聪颖,是难得一见的奇才。我当时传授他那么多法术,他都不太感兴趣,偏偏对尸体这一门天赋极高。我也是冲动,把尸村里学到的关于尸体的法术传授给他。后来他离开我,自己闯荡江湖。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么多事情。说来也是命运,他的一身法术从尸村起,冥冥之中,又因尸村而亡。看来一切,都是老天爷算计好的。” “师兄,照你这么说,”解铃道:“整件事你没有一丝的过错。” “也不能说没错。”乾途道:“无心之失还是有的。比如说收了这么个逆徒,”他指了指盛开:“死有余辜。” 他走过去,一只手提起盛开,一只手提起僵尸,拽着往楼下走。我们赶紧跟下去,解铃道:“师兄你去哪?” 乾途道:“这两具尸体不能留着,留着是祸患,我想办法处理了,你们不用管我。” 他夹着两具尸体,大步流星,轻若无物。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解铃喊道:“高木的尸体怎么办?” 乾途越走越远,声音缥缥缈缈过来:“拉到火葬场烧了吧,一了百了。” “师兄你就这么走了?”解铃追了两步见追不上,摇摇头,又走了回来。 乾途忽然停下来,转过头说:“解铃,有件事必须要你去做。” 解铃看着他。 乾途道:“你去见见大师兄吧。十五年前他闭关修行,而今没有出关,看样子已遇生死劫,凶多吉少,性命不保。看一眼少一眼了。” “他在哪?”解铃脱口而问。 “缘来道堂。”乾途说完这句话,转身大步而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深处。 我们有些发愣。事情发生的太快,有些目不暇接。 “你信他说的话吗?”铜锁小心翼翼问解铃。 解铃踟蹰了一下:“先回去吧,就算是谎话,也有戳穿的那一天。一切都有天报。”夹叼余亡。 我们从林子里回去,到了山坡,圆通还守着尸体打坐。看我们来了,急忙问怎么样。解铃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圆通骇然长叹,整件事跨越时长百年,前后因果复杂,真是没想到。 圆通和解铃简单商议一下该怎么办,他们的人脉都很厉害,对外安排联系。大概一个小时后,山坡上开来一辆白色面包车。车上下来两个小伙子,没什么废话,抬起高木的尸体上了车。我看到车后面有一个正方形的格子,突然反应过来,这就是殡仪馆拉死人的车。 要知道高木没有身份,莫名其妙的一具尸体,而且看起来栩栩如生。这样的无名尸殡仪馆可能会收,但绝不会火化处理,要是出点事责任担不起。可解铃和圆通的一个电话,就把问题解决了,殡仪馆拉死人的车问都不问,直接把尸体运走。解铃招呼我们上车,一起到火葬场,只有亲眼看到尸体火化成灰才能放心。 在殡仪馆处理完高木的尸体,已经入夜了。解铃道:“此间事了,你和铜锁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办。”我问什么事。 “高长青啊。”圆通说:“那具黑棺不能留在高长青手里,他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高木。” 解决了这里的事,我和铜锁回到市内。这件关于尸体的公案,着实让我们折腾不轻,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结果,能长舒口气。 两天之后,解铃让我去他家。到了之后,他正在浇花,看到我问:“你知道高长青怎么样了?” “怎么?”我隐约感觉到会有什么事发生。 解铃道:“我和圆通晚了一步,高长青留下遗嘱,把自己封进了那口黑棺。” “什么?”我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了。 “他的手段非常决绝,让手下人把黑棺用焊枪焊死,然后秘密下葬,埋在什么地方,我根本就不知道。” “他为什么这样?”我吃惊地说。 “可能是受到了黑棺的蛊惑。当时他查看黑棺里的情况时,很可能受到了某种神秘的感召。”解铃叹口气:“时也运也命也,事情已经发生,自有他发生的道理。” “我们怎么办?”我说。 “没办法。”解铃道,看着窗台上发开的嫩芽:“他再出棺估计已经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第一章 缘来道堂 解铃问我有没有时间,和他一起去个地方。我问哪里,他告诉我是缘来道堂。 我听了一惊,乾途说过解铃的大师兄现在就在缘来道堂。让解铃去看看他。听口气可想而知,这位大师兄目前的状态非常糟糕。 “这个缘来道堂到底是什么地方?”我问他。 解铃耸肩:“我也不知道,第一次听说咱们市内还有这样的地方。我通过朋友打听,找到了地址,可以上门去看一看。” “你不会是想救大师兄吧?”我问。 解铃说,现在情况还不太清楚,只能到那里看看再说。 我们出门,打了辆出租,七扭八拐到了市中心。靠近市中心可以说寸土寸金,一个道堂居然能开在这里,说明颇有些能量。我跟着解铃。他拿着地址,我们在居民区里穿梭街道。走了很长时间,在一栋楼前停下。我们绕过正门,来到后面的胡同。 胡同又脏又臭,到处都是污水,一条老狗拴在链子上,趴在脏水里,呜呜叫看着我们。 胡同深处有个门市房,门脸破旧,大门居然是刷着红油漆的木头门,样式老旧,看上去颇为古怪。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缘来道堂。 道堂看上去颇为寒酸,不过招牌上这几个字写的却挺见风骨,潇洒飘逸,有那么几分仙气。 我们走到门前。解铃整整衣服,做个手势让我把衣服扣扣上,他说:“不管里面是什么情形,我们这次来算是拜山头,规矩一定要讲。不能让人挑理。” 他轻轻敲敲门,时间不长,里面脚步声响动,有人打开门。门开启一条缝隙,一个扎着发髻的年轻男子探出头来,上下打量我们:“你们是?” 解铃清清嗓子说道:“我们前些天找人给贵堂捎去了拜贴。” “哦,你是解铃吧。”年轻人说。 解铃点头称是。 “进来吧,师父一直在等着你们。”他让一步,把大门打开,示意我们进去。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紧张。解铃带着我,进入大门,里面是很小巧的院子,也就巴掌大的地方,但布置得极具匠心:这块一畦花草,那块一尊香炉,墙角还用竹子搭了个架子,上面爬满了藤生植物,叶子下藏着若干青绿色的小葫芦,看上去非常有超凡脱俗的气息。 年轻人在院子里,示意我们向前走。我这才看清楚,这人是个道士,穿着紧身黑色的道服,高高的发髻,还打着绑腿,精明干练。刚才的轻视之心已经收起,住在这里的人一定是大隐于市的高人。 穿过院子,进了正堂,里面面积不大,可能也就百八十平,对于住家来说,这样的面积够用了,可这里毕竟是道堂。如此狭窄逼仄的空间,要容纳诸多的道家内容,这就显出设计者的精妙玄奥了。靠墙供奉着道家三清,一张红色供桌,旁边陈一半人高的香炉,里面青烟渺渺。地上铺着几个蒲团,有三个人正在盘膝打坐。 这三个人,两男一女,全穿着灰色道袍,大袖翩翩。他们有瘦有胖,女的还挺漂亮,可此时都面无表情,合眼打坐,情形又肃穆又诡异。我和解铃对视一眼,他微微点点头,示意我不要妄动。 我们一进正堂,他们就感知到了,缓缓睁开眼。这三个人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表情僵硬阴森,看我们的时候,眼神没有任何波澜。 那年轻人做个请的手势:“从这边走。” 绕过香炉,我们来到后面,墙上开了个很小的脚门,进门的时候还要弯腰低头。可进去之后,空间便开阔了许多,这是一间和外面面积差不多大的内室,有一个人正背对我们坐在蒲团上。 我仔细去看,吓了一大跳。这个人身前,居然还放着一口长棺。室内这么大,四处空荡荡的,只有这个人和他面前的棺材。 “师父,他们来了。”年轻人轻轻说道。 那个人站起来,非常瘦弱,体型修长,缓缓转过身,我和解铃都愣住了。居然是女人,大概有五十多岁,保养得特别好,面容白皙,五官娇小,可以推想年轻时候必是美人。 只是她脸上毫无笑意,表情和外面那几位一样,僵硬阴森,在这黑暗暗的屋里,显得有些可怖。 解铃向前一步,拱手道:“拜见道长。” “免了吧。”女人说:“小道法名圆极。你是解铃?” “对。” 圆极道长说:“我听过你的名号,新一代才俊,据说是阴差,在阴间修炼过,是黑无常的徒弟。” “不敢不敢。”解铃赶忙说。 圆极道长说:“我之所以接了你的拜帖,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你的渊源。” 解铃没说话,看着道长。我在后面,被这种气氛搞的不敢说不敢动,两条腿不由自主颤抖着。夹叼丸才。 “你和老蔡是什么关系?”圆极道长问。 “他是我的大师兄,我们是师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上。我小时候就是他带大的,说是师兄更胜父子,他的恩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解铃动了情。 圆极道长叹了口气:“我和老蔡是知己,我们是过命的交情。解铃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来。” 我和解铃都震惊了,这是怎么话说的。 圆极道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走过来递给解铃。 解铃颤着手,打开信封,拿出发黄的信纸仔细看了起来。我在后面,看不到具体内容,隐约看到信纸的样式很老,上面有横格的油墨,横格之间用黑色的钢笔龙飞凤舞写着满篇的字。 解铃看着信,情绪愈来愈激动,他竟然哭了,眼泪滴滴答答落在信纸上。 这封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能触动解铃的心扉,他在我心目中可一直是硬汉形象。 看完信,解铃怔怔发了发呆,也没人催促他,圆极道长目光慈悲地看着他。 “我师兄就在这里面?”他指了指那口大棺材。 我倒吸口凉气,难道他的大师兄老蔡已经死了?我记得乾途曾经说过,大师兄老蔡曾经得到过一份道家密宗的典籍,借此修炼长生道,难道修行失败了? 我正想着,解铃朝着棺材走了过去,来到棺材前,往里看着。我的距离比较远,看他的样子明白了,棺材没有盖子,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的情形。 我心痒难耐,正瞎琢磨呢,解铃招手:“罗稻,你来。” 我咳嗽一声,在圆极道长和她徒弟的注视下,面红耳赤地来到棺材前。这口棺材又细又长,里面躺着一人。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竟然想到了高木。 他们在气质上有几分相似,明明看上去是死人,可偏偏透着一股活气。诡异非常,带着妖气。 棺材里的这个人看年纪大概四十多岁,面色红润,紧闭双眼,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他这种状态保持了多长时间?”解铃问。 圆极道长走了过来,说道:“十五年。” 我大吃一惊,棺材里的人应该就是解铃的大师兄老蔡了。真是没想到,他居然一睡就是十五年,简直太匪夷所思了。那么他现在的状态是活的还是已经死了? 解铃探手进棺材,轻轻触碰老蔡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手腕脉搏。 圆极道长说:“信你也看了,老蔡说过,修行十五年是个界限,如果今年他再不苏醒,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解铃看着老蔡,平静地说:“我要去找他。” “你想好了吗?”圆极道长说:“三元法门已经失传,再无知情者。老蔡修炼此法门已经是逆天而为,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会到什么境界。而今你如果再去,就要冒着生命危险,没有人会救你。” 第二章 第一个怪梦 “我想好了。”解铃表情平静,谈起生死就像谈论早上吃什么一样镇定平常。 “此事重大,还需慎重。”圆极道长说:“我和你们说说老蔡修习的三元法门。” 她的徒弟走出去,不多时拿进两个蒲团。圆极道长示意我们落座,我们三人面对面坐着。 “所谓三元法门,”圆极道长说:“最早相传为陶弘景所创,由道士云雁继承下来。云雁出身山西雁门,少年出家,研读佛典。在梁武帝年间前往江南,偶然相遇陶弘景,两人一见如故。他便向陶弘景求长生不死法,得到‘仙方’十卷。他拿回去细加研读,后来还俗入道,进入终南山修行。感悟天地,终创三元法门不死之术。后来他传承香火。收徒传书。此一门人数很少,一般都是单线相传,一个师父一个徒弟。此派门宗一直传到明末清初,后来失传,典籍不知所踪。” 解铃看着棺材,皱眉说:“修炼过程大概是什么样?” 圆极道长摇头:“不是此门中人,很难窥其全貌。老蔡有大机缘,偶然得到了三元法门典籍,便加以修习,他留给你的信,你也看到了。修行中肉身无损,而魂魄会进入一种难言的境界,非阴非阳,正所谓三元世界。如果你决定要去找他,必须满足一个条件。” 我和解铃洗耳恭听。 “首先。你必须也以此法门入境,才能进入他的境界,否则一切只是妄想。而此门径,除了老蔡自己,无人可知。”圆极道长说。 “他收藏的三元门典籍呢?”解铃问。 圆极道长说:“老蔡修炼之前。把所有文字典籍一把火都烧了。他说此门宗修行太过反常,事反常必为妖,此物留在世间,以后不知会牵连多少人,他愿做修行这个法门的最后一人。他当时交待下来,自己能修便修,修不成就这么归去也不错。” 我情不自禁插嘴说:“要去救他岂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圆极道长沉默半晌,缓缓道:“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什么?”解铃追问。 圆极道长踟蹰一下,说:“这件事太过玄妙,说起来十分复杂。”她从道袍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解铃:“这个人会说明一切。你们先和此人联系。等你们做出最终的判断再来这里找我。” 她微微阖眼,不再看我们。 旁边的徒弟轻声说:“二位,师父要入定,请你们回去吧。” 我们悻悻从道堂里出来,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解铃那是谁的名片。 解铃把名片递给我,我看了看,差点惊叫出来。真是怪到无法言说,圆极道长让我们去找的人,竟然是个心理医生。 现在的情况总结起来是这样,解铃的大师兄那位老蔡,修习了一门非常生僻古老的法门,名曰三元法门。综合各种情况来看,这个法门的理念是提出了阴阳之外的第三元概念,利用这个第三元,可以达到长生不死的境界。老蔡在十五年前修习,结果就是他像植物人一样躺了十五年,不吃不喝肉身不坏,就是魂魄不知道到哪去了。现在十五年是个界限,今年如果他还复苏不过来,便意味着他再也醒不过来。 再醒不过来是不是意味着就此死亡,这就不好说了。我们理解的死亡,是肉身损毁,魂魄去了阴间。可三元法门却特别的奇怪,魂魄不去阴不留阳,而是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第三次元世界。所谓根本无法定义,他到底是不是死了。 解铃现在要寻找办法,窥此门密境,到那个谁也无法想象的世界里去找他的师兄。这一去必然危险重重,很可能他会像老蔡一样,成个活死人,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气氛很压抑,我不想解铃就这么去了,可又无法阻止他。现在我能做的,就是陪着他,走完他在阳间的最后这段日子。 我们没有过多的对话,在路上,解铃一直盯着大师兄遗留下来的信看,看一次神伤一次,到后来已经颤抖得不能自已了。能感觉出他和师兄之间的感情极深,非同一般,越是这样我的心情越是压抑,解铃下定了赴死救人的决心。 我们按图索骥,来到心理诊所。这是一间二层小楼,一楼大堂有几个病人正坐在长椅上等候,前台一个很漂亮的护士过来:“请问两位先生有预约吗?” 解铃把名片递过去:“我们找王书用王医生。” 护士拿起内部电话打过去,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王医生正在看病人,今天排满了,你们再预约吧。” “告诉王医生,是圆极道长让我们来的。”解铃说。 护士狐疑看了我们一眼,还是如实地报告过去。她放下电话,眼神古怪:“两位稍等十五分钟,王医生送走这个病人,就会接待你们。” 我们坐在外面等着。道家怎么会和心理医生有了关系,连解铃也搞不明白。我们压抑住好奇心,耐心等待。夹低丸技。 很快时间到了,护士告诉我们到二楼第三个办公室,王医生在那里办公。 我们来到二楼,找到房间敲门进去。心理诊室分成前后两个房间,中间用挡板隔开,外面是休息的地方,那位王医生正在喝茶。 他看到我们来了,起身握手。这人乍一看不像心理医生,头发微凸,笑呵呵的,说了一口土得掉渣的方言。 解铃道:“王医生,是圆极道长让我们来的,她说你知道关于老蔡的一些信息。” 王医生上下打量我们,说:“你们道家玄学的东西我不懂,我只能提供一些参考。两位,你们既然是圆极道长介绍的,想必人品值得信任。我先声明一件事,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包括我给你们放的视频音频还有文字资料,希望你们只在这个房间里消化,不能说出去。这些信息已经涉及到了病人的个人隐私,希望两位理解。” “放心吧。”解铃说。 王医生道:“这样,我先给你们听一段音频,然后我再详细给你们说明。” 他操作电脑,打开一个文件夹,选中音频文件播放。 喇叭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年岁不大,口吻里却带着和年岁十分不匹配的压抑与沉重。 “医生,我……”她说。 传来王书用医生的声音:“姑娘,别紧张。这是心理诊室,只有你和我,有什么话不要保留,尽可以说出来。” 很长时间没有声音。两人没有对话。 能感觉出王书用是个很有经验的医生,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好半天,女孩才说:“医生,我总是在做一个梦。” “做梦嘛,很正常。噩梦?”王医生问。 “医生,你不了解,”女孩顿了下说:“我的梦很怪。”她的口气忽然低沉起来,像是在说什么重大的秘密,透着神秘:“医生,我做的这个梦只发生在我过生日的时候。” “哦,你说说吧。” “我从小到大,自打记事开始,每到过生日的那天,就会做同样一个梦。”女孩声音有些颤抖:“我梦见自己坐在一条小船上,漂流在江里,江面平静,天空没有太阳,只有铅灰色的云。” 在她陈述的过程里,王医生没有发表任何见解,只是在专注地听着。 “然后不知怎么的,漂到了一片小树林。我像是知道什么,迷迷糊糊从小船上下来,走到小树林前。”女孩口吻突然变得害怕起来:“就在那里,我见到了她。” “谁?”一直沉默的王医生问道。 “我看到了我自己。”女孩透着惊恐,声音变得尖锐:“她从树林里走出来,没有穿衣服,赤着脚,踩着满地的落叶,一步一步走向我。” “那只是一个和你长得一样的人。”王医生说。 “不!”女孩歇斯底里:“我知道,那就是我,因为……”她顿了顿:“我能从她的视角看到站在树林外的我!” 听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我后背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全身竟然冒出一种过电的感觉。 我害怕的倒不是这个女孩的噩梦,而是一种莫名的疑惑,为什么圆极道长把我们介绍到这里?心理医生给我们放了一段一个得了心理疾病的人莫名其妙的梦,和大师兄修行的三元法门又有什么关联呢? 我想不出其中的联系,这种感觉让我感到无比的压抑,心里充满了阴霾。 第三章 第二个怪梦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音频里王医生问。 那个女孩道:“我在梦里害怕极了,可偏偏又动不了。那个‘我’从树林里走到我的面前,她不停地打我骂我,还要拖着我进树林。不知为什么。我知道如果自己进了树林,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我拼命地挣扎,挣扎……然后我就开始跑,那是我从来没到过的地方,到处都是树林,看不见路,看不见光,我赤着脚低头跑着。” “赤着脚?”王医生疑问。 “是的。”女孩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鞋子没了,光着脚。当我觉察到这一点时,停了下来。心脏跳的快从嗓子里飞出来。就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让我毛骨悚然。” “怎么?”王医生问。 音频里传来椅子的声音,女孩的声音变得清晰而又低沉,给我的感觉是,她拉了一把椅子,凑近了录音装置。 她低低地说:“那个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从树林里出来的另一个‘我’就是没穿鞋的。而现在我的鞋又没了,是不是说真正的我消失了,我已经变成了那个‘我’。” 这个女孩的指代非常模糊,如果不是从头开始听音频,很难理解她所说的“我”所指代的对象是谁。她的思想状态似乎已经分裂和模糊了,先后出现的两个‘我’,让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封闭其中。 我有点坐不住了,这次过来不是研讨精神病人的病情。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大师兄修行的线索,可扯来扯去没个重点。我偷偷看了看解铃,他倒是很沉稳,没有急躁,聚精会神地听着。 “你继续说。”音频里。王医生对那个女孩说。 女孩说:“我跑,到处都暗无天日,我也看不清方向,就一个念头,跑。跑着跑着,我来到一栋大楼前,这栋大楼阴沉沉的,看上去特别熟悉,可偏偏一时又想不起来。我也是慌不择路,跑了进去。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是一间医院,走廊飘荡着消毒水的味道……” “你在梦里能闻到味道?”王医生问。 “能听见声音,闻到味道,这些感觉都非常清晰,甚至醒来之后还残留在我的感觉里。”女孩说。 “继续。” “我在黑洞洞的医院走廊里跑着,天花板虽然亮着日光灯,可周围还是特别的阴暗。”女孩说:“虽然看不到那个‘我’,但我能感觉到她已经进了大楼,在身后不知什么地方慢慢追来。医生,你能理解我的那种恐惧感吗。” “我能理解。”王医生说:“是人就会有做噩梦的经历,大部分人都会梦到被梦里的东西追,你不用太紧张。” “医生,你还是不理解。”女孩竟然抽泣起来:“我害怕极了,那时候感觉特别孤独,感觉全世界都抛弃我了。害怕、孤独、孤立无援地逃跑,我已经支撑不住了,呜呜。” “你继续说吧。”王医生道。 “然后我就跑进了一个房间,”女孩说:“推门的瞬间,我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我想收手,可收不了,有一种很神奇的力量让我每次都进入这个房间。” “你是说你在其他相同的梦里,也是进入这个房间?”王医生问。 “对。”女孩说:“你理解了,我从小到大每个生日都会做这个相同的梦,在梦里,每次我都会跑进相同的房间。在进这所房间前,我还意识不到自己在梦里,可一推开这扇门,我就知道自己是在梦中。我不想进这扇门,可控制不住自己。” “门里是什么?” “里面,”女孩的口气忽然一变,变得无比遥远而幽深:“是一间人体标本的展览室。” 王医生喘了一声很粗的鼻息,女孩的感觉敏锐:“医生,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继续说。”他道。夹宏引扛。 女孩说:“里面放着很多铁架子,特别长,从房间的这头一直码到那一头。架子上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罐子,里面灌着福尔马林,泡着很多人的器官。有人头、有眼睛、有鼻子、有心脏,甚至还有男人的下身。我正看着,忽然‘哐’的一声,房间门被人推开,我回头看,非常黑,地上拉出了长长的黑影。我吓得差点昏厥过去,我知道那个‘我’追来了!我勉强支撑住,小心翼翼绕着架子跑,不想被她发现。绕着绕着,我自己也迷糊了,这些架子形成了一个很复杂的迷宫。我正庆幸自己逃脱,忽然一抬头我看到了墙上不知被什么人画着一个很古怪的图案。” 听到这里,王医生把音频摁到暂停,他从桌膛里翻出一个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一张图片递给我和解铃。 这是一张a4纸,上面用铅笔画了一个很粗糙的图案。看上去很像一个“6”字,“6”的头部涂成黑色,尾巴的圈部分是白色,看起来有些怪异。 “这就是女孩在梦中看到的图案?”解铃问。 王医生点点头,他没有过多的解释:“你们继续听。” 女孩的声音从电脑喇叭里再次传来:“看到这个图案的时候,我突然像是过电了,一股电流窜遍全身,强烈的恐惧笼罩在我的头上,我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回头去看。恰好看到身后的福尔马林罐子,这一瞬间,我惊恐地差点崩溃。因为……”她在抽泣:“我在罐子里看到了我自己!那罐子很小,装一个婴儿恐怕都不行,可偏偏我就泡在里面,没有任何的违和感。我全身赤裸泡在罐子里,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罐子外的我,呜呜……医生……我该怎么办。” 王医生把音频关掉。 解铃盯着纸上的图案。我抹了抹嘴角,犹豫一下说:“王医生,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的吗?” “你们不是为了老蔡吗?”王医生说。 “我这么说话可能唐突了,我搞不明白你让我们听这个和老蔡有什么关系。”我说。 王医生说:“老蔡修行的法门叫什么?” “三元法门。”我说:“含义是在阴阳之外,还有第三元存在。” 王医生伸出手点了点纸上的“6”字图案说道:“病人在梦中看到的这个图案,就是三元法门的标志。” 我和解铃同时看向他,惊讶地合不拢嘴,我们一时反应不过来。 好半天,解铃才道:“我这么理解行不行,我的师兄老蔡修炼了一项绝密冷僻的道家法门,而你的病人在噩梦里看见过这个宗门的标志。她以前在现实中见过吗?” 王医生摇头:“病人的陈述你们都听到了,这个梦是她从小到大每到过生日时候必做的,也就是说从她记事开始,她就在梦里见过这个法门标志。三元法门我特意了解一下,就算浸淫这个圈子里很久的江湖人都很难窥其踪迹,她一个普通家庭的普通小孩,上哪去见这样的东西?我是心理医生,本来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只相信科学和逻辑。但这件事之后,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科学无法涉及的神秘领域。” 解铃快速思索,他提出一个非常敏锐的问题:“王医生,我有一事不明白。在你接待这个病人之前,你知不知道三元法门的存在?” “不知道。”王医生说。 “那你怎么知道她在梦里看到的这个图案和三元法门有关系?”解铃问。 王医生点点头:“你能察觉到这个问题,很厉害。当时我看到病人画下了这个图案后,非常震惊。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了解什么三元法门,是这个图案本身给了我极强的震撼性。” “为什么呢?”我拿起那张纸看了看:“单单拿出这样一张图,很稀松平常。” “因为,”王医生说:“在我接待这个女病人半个月前,曾经接待了一位男性心理疾病患者。他当时也给我画了一个图案,就是你们所看到的,三元法门的标志。这个男性病人,和后来的女性病人之间没有任何生活上的交集,可是他们都在梦里梦到过同一个宗教符号。” 我和解铃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敢往下深想了,究竟是这些病人与三元法门有着什么渊源,还是说三元法门以某种形式正在侵袭人的精神? “那个男性病人是怎么回事?”解铃问。 王医生没说话,打开电脑里的文件,选定另一段音频,进行播放。 “大夫,你好,我是来求助的。”这是个男人很沙哑的声音。 “放松点,没事,有什么困扰我都会尽全力帮你解决。”王医生温和地说。 “我每天晚上都会做相同一个梦,”那男人惊恐地说:“我在梦里见到了自己。” 第四章 你在找我 “你做了什么梦?”王医生问。 男人惊恐地说:“医生,我这个梦很离奇,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做。你见过会经常做同一个梦的人吗?” 王医生道:“很正常,一个人一生中总要经受一些不如意的事情。这些事情会给人的心里带来伤害和阴影。会影响到人的潜意识。潜意识呢,又会在梦中折射出来,如果一件事对你的刺激够大,那么经常做同一种类型的梦境也在情理之中。” 那个男人明显被王医生的这套说辞说懵了,好半天没说话,喃喃道:“医生,你听我说完就知道,我的梦和其他人不一样。” “你说吧。” 那个男人说:“梦里我还住在自己的房间。哦,我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我现在打临时工,租了一套小房子。在八楼顶楼。刚做梦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我在房间里做晚饭,无意中往外瞥了一眼,我看到对面楼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趴在窗户上朝这里看。当时不确定她是在看我,因为两栋楼距离相距太远,我看不到她的眼神,还以为这个女人是在无聊看着外面的街景。可过了很长时间,当我饭做好之后,又一次看向对面楼。发现那个女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依然趴在窗户上看过来。这一次我有了强烈的感觉,她并不是看街景,而是在盯着我。” 王医生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男人说:“我有些不舒服,还是不以为意,天晚了我也就睡觉了。” “睡觉?你在梦中睡觉?”王医生诧异地问。 “对。”男人说:“我梦见自己在睡觉,够怪异吧。然后不知不觉到了梦中的第二天,天光大亮,我拉开窗帘。一眼就看到对面楼的那个红衣服女人,还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盯过来。当时我就毛了,这个女人不会是盯我盯了一晚上吧?” “那女人什么样子?”王医生问。 “太远了,看不清楚。当时的印象里就有两个鲜明的特点,红衣服,留着黑色的长发。”男人说:“我当时特别不舒服,可趴着窗户是人家的自由,又不能说什么。我只好拉上窗帘,眼不见为净,然后我就出去工作了。” “这些一直发生在你的梦里?”王医生问。 “对,我没醒。”男人说:“幸亏是在梦里,如果是在现实中的事情,我早就崩溃了。” 他继续说,他工作了一天下班回家。开窗户想吹吹风,可一眼看过去,又看到了对面楼那个红衣女人。 那个红衣女人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一动不动趴在窗户上,就那么盯着自己。男人真是害怕了,他拿起电话拨通110报警。时间不长,楼下警笛声响起一片,他探头往下看,许多警察从车上下来,进入对面的楼里。他的视线慢慢抬高,最后看着对面楼女人住的房间。 他在心里默默估算时间,警察从一楼到八楼需要多久。时间不长,就看到对面楼的房间大门打开,警察蜂拥而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心提到了嗓子眼,三个警察来到窗边,抬起了那个红衣服女人。那女人非常僵硬,像是一块石头,还保持着趴在窗户上的姿势,被警察抬走。 直到这个时候,男人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红衣女人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没有变过,因为她早已经死了。趴在窗户上盯着自己的,原来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男人惊魂未定,不但害怕,而且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尤其心脏特别难受。 他擦擦头上的冷汗,突然家门敲响。“咚咚咚”的声音非常清晰,此时此刻他心脏狂跳,有种强烈的感觉,门外站着的或许是那个红衣女人。 他不知该怎么办好,门外的声音一直有节奏敲着,大有他不开门,声音就不停的趋势。 男人想了想,鼓足勇气来到门前,把门打开。门外走廊没有灯,黑森森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警察,看不清貌相。他说:“你是李伟吧?” 男人点点头,迟疑地说:“是我的名字。” “你打电话报警的?”警察问。 男人赶紧说是。他怕惹麻烦,想细细跟警察解释一番自己打电话的理由,可警察没给他这个时间,直接说道:“我们在你家对面楼的房间发现了一具女尸,你来认认识尸。” 警察转身就走,融进了阴森的黑暗里。 男人犹豫半天,还是出了家门,来到楼下。四周是警车,拉着黄色警戒线,天很暗,能看到有一些面目模糊的人在围观。他被警察带到了警车旁,这里停着一具担架,上面蒙着白被单。在被单下,露出一头黑色的长发。 有警察掀开白被单,露出了下面的尸体。男人一看到这张脸,差点昏厥过去,心脏像是被利箭射中,难受得想吐出来。 死者正是红衣女人,大红色的衣服,长长的黑发,可这张脸却无比诡异。她居然长着这个男人的脸!下巴有唏嘘的胡茬子。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尸体正是女版的自己。 一个女人版的“我”,莫名死在房间里,尸体趴在窗台上,一直盯着男版的自己。夹乐介巴。 这个梦确实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听到这里,王医生似乎有些动容,他问然后怎么样了。 这个叫李伟的男人说:“这还不是重点,接下来我马上就要说到了。把警车送走之后,我走回家,浑身透着失落和恐惧,对了,还有孤独,我真的要崩溃了。这时,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楼的房间,那里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人了。我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控制不住自己,我想过去看看,那个房间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真的去了,来到对面楼的八楼。抬出女尸的房间门前拉着一条警戒线。他推了推门,没有上锁,应声而开。他小心翼翼钻进警戒线后面,把门推开进去。 房间不大,只有一室,格局很简单,进门是玄关,顺着小走廊往里走便是主屋,即是客厅又是休息的卧室。这里一看就是女孩家住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单是青绿色的,沙发套是粉红色,屋里很暗,没有开灯,过多的细节他也没注意。他走到窗边,这个地方就是女尸趴着的地方。他越看越害怕,屋子里透着森森的凉意,转身要走,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墙上有一个很奇怪的图案。 听到这里,王医生暂停了音频,然后指着解铃手里的纸说:“他看到的就是这个三元法门的标志。” 我看着纸上画着的这个奇怪的“6”字,头皮有些发炸,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王医生从文件夹里又取出一张纸,递给我们。这张纸上也画着这个图案。王医生解释说:“这就是这位男病人李伟画的。” 我们现在手里有两张图案,分别是两个心理疾病患者所画。两人没有任何生活上的交集,彼此从来不认识。可他们在梦里,却不约而同梦见了同一个宗教符号。 解铃把两张纸放在一起,上面的图案很明显出自两个人之手,画风和下笔顺序都不一样,但图案的细节却惊人的一致。这种现象难以解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王医生把刚才的音频继续播放,男人说:“……就是这个图案,医生,这代表了什么?” 王医生的声音传来:“梦都是潜意识的折射,不能看图案本身的形态,而是要分析它背后的隐喻。” “那它的隐喻是什么?”男人追问:“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而且是这么诡异恐怖的噩梦。我总是觉得这个标志对我来说有很深的意义。” 王医生道:“要破获这个潜意识密码,需要我们进一步的沟通和治疗。” “大夫,”男人忽然声音沉下来:“你不想听听我在梦中看到这个图案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王医生狐疑地说:“你的梦还没有完?” “是的,”男人说:“后面还有最精彩的一段。” “又发生了什么?”王医生问。 男人说:“当我在梦中看到这个图案后,手机响了,来了一条陌生的短信,上面写着:你在找我吗?” 第五章 变故 男人惊恐地说,我接到这条短信后,马上就意识到是死去的那具尸体给自己发的信息。 音频播放到这里,结束了。王医生告诉我们。他对这两例病人做过几次心理咨询,并尝试用催眠的手段来治疗,可效果都不明显。这些噩梦一直到现在还困扰着他们。 说起他是怎么知道三元法门的事情,王医生说,他和圆极道长是好友,别看一个是道士,一个是心理医生,可两人有很多共同话题。那天周末他到缘来道堂作客,找道长闲聊,两人聊天的时候,当时圆极道长手里拿了一本黄色封皮的道家典籍。王医生无意中瞥了一眼,看到翻开的那一页上用毛笔画着一个符号。他一看到这个符号当时就震惊了,正是两个病人在噩梦中出现过的图案,怎么会出现在道家的典籍里? 他赶忙问圆极道长这是什么书。圆极道长拿给他看,这部道家典籍是清朝一个道士写的,这位道士行走大江南北,记述道家宗门里的事,类似于道家的徐霞客。这一页上的图案归属于一个很冷僻的道家宗门叫三元法门。圆极道长把这页书翻开拿给王医生看,王医生如饥似渴地看着每一行字,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三元法门的门派存在,并知道了出现在两个病人梦中的神秘图案正是三元法门的符号。 圆极道长看王医生反应这么大,知道里面有事,便问怎么了。王医生把那两个病人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圆极道长也大吃一惊。王医生告诉我们,圆极道长的思考方式和心理医生不一样,她是道家中人,不会从什么精神分析潜意识流入手,她想的是三元法门的渊源。 圆极道长把王医生领到我们曾经去过的内堂,让他看了躺在棺材里正在修炼三元法术的老蔡。王医生说。就在看到老蔡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之外或许真的有“神”存在。夹乐乐扛。 他对我们说:“圆极道长的好友修炼三元法术,我的病人又在梦中看到了这个法门的符号,而我和圆极道长又是好友,所有的事都串联了起来。”他顿了顿说:“我那天在缘来道堂无意中看到了典籍,应该不是偶然的,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我看到。” “你这么说合适吗?”我说:“你可是心理医生。” 王医生笑笑:“我思索命运,并不妨碍我行医问诊。我这个小小的医生不算什么,就连爱因斯坦这些大科学家到了晚年都在专研神学。你们想过这个问题没有,这座城市有上百所心理诊室,有几百个从业医师,为什么这两个病人会不约而同地找到我来看心理疾病,如果他们找的是别的医生,这些信息就会淹没掉,没人注意。而我是圆极道长的朋友。我有机会接触到三元法门的渊源,正好印证了他们的梦。你们想想,那两个病人找我,是偶然的吗?” 我和解铃面面相觑,王医生这番推理倒是严密,但细说起来里面有透着一股宿命论般的诡异。 “那你是怎么想的?”我问。 “我不知道。”王医生说:“我相信整件事后面有命运之神的安排,处处看似随意实则都在大象之中。” 我们没有说话,我隐隐猜到了圆极道长让我们来找王医生的目的,要找回解铃的大师兄,线索一定就在这两个病人身上。 解铃提出能不能见见这两个病人。 王医生有些犹豫,解铃对王医生说,他要找线索进入大师兄的修行秘境,而现在还窥不得法门所在。 王医生本来不愿意让我们接触病人,可一听解铃说的这件事,引起了他的强烈兴趣。王医生说:“如果三元法门不是虚妄的,而是真有其修炼门径,那位老蔡也真的进入那种境界里,我想知道那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是潜意识还是某种梦境?我有预感,这个研究会是一个相当大的课题,可能会深入人类最奥秘的核心所在。” 说到那两个病人,王医生说他会尽量安排,就在这几天,安排好了会通知我们。 我和解铃告辞离开,我们在路上又讨论了一下,不得其所。这件事诡异莫名,摸不着脉络和头脑,根本无从讨论。 天色还早,我也不想回去,和解铃在外面吃了点饭,去他家坐会儿。解铃家里窗明几净,气氛非常好,在他家里我能思考问题,能看得进书,而一回到我那个狗窝就想睡觉,懒踏踏的提不起精神。 到了解铃家里,他给我泡来茉莉花茶,我喝着茶水随手翻着他的书,到他这里可以随便。 正看着,忽然书上字迹模糊,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光线暗了。我猛地一抬头吓了一大跳。不知什么时候,解铃居然把窗户上的窗帘都拉上了。外面光线进不来,屋子里一片昏暗。 好好的白天,此时看来竟犹如黑夜。 我正要发问,看到解铃站在神龛前,双手持着三根长香,举到额头,面向神位,正在闭目入神。他的这个举动很庄严,似乎在搞什么仪式,我不敢说话,静静看着。 解铃把三根香插进香炉,火机点燃左右两侧的长烛,火苗微微燃起。屋里本来就黑暗,两束火苗竟然形成了两道圆圆的光晕,幽幽而燃,看上去有几分妖异。 我咽了下口水,气氛太过诡异,我坐在藤椅上竟然浸出几滴冷汗。 从始至终解铃都背对着我,他慢慢举起其中一根蜡烛,手里像是有风,本来平静的烛火左右摆动得分外活跃,非常不正常。 我惊讶地看到,他身后的影子越拉越长,拖曳到了墙上。 我从来没见过解铃这样,他好像在做一种黑暗仪式。本来阳光明媚的屋子转瞬之间就变成了无比阴森的凶宅。 我紧紧坐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喘。 无意中扫了一眼,墙上的影子居然变了形象。黑影隐隐悬垂在墙上,又细又长,给我的感觉很像是一个穿着黑袍的瘦子被吊在墙上,左右摇晃。 我紧张极了,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就在这时,解铃把头转过来。 我眼睛一眨不眨,恐惧地看着他。他已经不是我熟悉的解铃,虽然眉眼没变,气质上却发生了很大改变。他面无表情,眼神微微下垂,蜡烛举在胸前,火光映着他的脸显出了森森的绿色。 他没有看我,如同梦游一般,缓缓向后面走去。 墙上怪异的黑影也在随着他动,屋里一切都阴森的让人心胆俱裂。他路过我的时候,我像是被火燎了,赶紧往后缩,还好他没有停在下来,而是继续走着,从后门出去。 后面是厨房,我心脏狂跳,大脑一片空白。 听着脚步声,他应该穿过了厨房。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腾”站起来。在解铃的住所里,有一个神秘的房间,是他的禁地。在他家想干什么都行,就是有一条底线,不能进入这个房间。 这个规矩,他的朋友都知道,谁也没有触霉头的。而现在,解铃怪怪的,居然一直走向了那个房间。我忽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可能,他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好像也不太可能,解铃本事这么大,又是行走阴阳的阴差,哪个不开眼的鬼敢上他的身。 我正想着,只听“吱呀”一声,解铃拉开了那个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我坐卧不安,解铃的表现太怪了,要不要叫人? 再观察观察。我在大厅里不敢过去,前前后后踱步,心急如焚,看看表,告诉自己再等十分钟,如果还这样,就打电话求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忍不住掏出电话,决定给解南华打。除了解铃,我下意识觉得他是最靠谱的。 正要拨电话,从后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罗稻,你过来。” 声音似乎不像解铃,似是而非的。我握着电话,竟然一时僵住了。 第六章 黑无常提点 我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穿过小厨房就是内室,门关着。声音是从门里发出的。 我犹豫,走过去敲敲门:“解铃,是你吗?” “拿把椅子坐在门前,我有话对你说。”里面传来一种很古怪的声音,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解铃,又尖又细,像是有人捏着嗓子在装腔作势。 我实在想不出这会是谁。仔细回想进屋的过程,如果这里真的藏着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在我和解铃还没回来之前就已经藏在这里了。是谁呢?解铃的禁地,这么个神秘的房间里,居然藏着个人? 我正琢磨着。里面响起另外一人的声音:“罗稻,听话,拿椅子来。” 我陡然一惊,说这话的正是解铃。也就是说屋子里此时有两个人。状名在血。 解铃说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到前面客厅搬来一把藤椅,坐在屋子的门前,看着紧紧关闭的门,我的心里全是异样。 “罗稻,我是从阴间来的。”那个尖细嗓子突然说道:“你应该对我很熟悉,我是黑无常。”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黑无常?!我靠。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愣了好半天,我下意识知道这不是玩笑。我曾经有幸见过黑无常,那还是解铃遭到诬陷,我们大战阴差陆老五的时候,黑无常现了身。 此时此刻又一次遇到黑无常,我心跳加速。看着眼前这扇紧紧关闭的门,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迟疑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说道:“二伯爷,你好。” “罗稻,”黑无常的声音从里面幽幽透出来,无比阴森:“我从阴间还阳。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心惊胆寒。黑无常要帮的忙那是什么忙?肯定非同小可。我下意识就想拒绝,可是又畏惧黑无常的名头。我和解铃打交道这么长时间,关于黑无常他老人家的故事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它给我的印象是威严可怖,冷面无情。有时候我挺佩服解铃,居然能拜这么一尊大神为师,要是换我早就跑了。 “您,您,说吧。”我磕磕巴巴。情不自禁用了敬语。 “阴间现在面临很大的危险,”黑无常说:“具体什么我无法细说。阴间如果被颠覆,阳间也不会幸免,阴阳之间的鬼门关会崩塌,罪魂一旦冲破界限,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人间炼狱。” 听黑无常描述的这番话,实在耸人听闻。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静静听着。 “我们在寻找这股危险的源头,它来历莫名,连地藏菩萨也无法细究其中的因果。菩萨请教了通灵神兽谛听,道出渊源。” 黑无常说:“有人在修炼逆天邪法,破坏阴阳。其功法诡异莫名,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于九天九幽之外,阴间诸神没有通此境之法,谛听告知原委,让我们到阳间寻高人帮助。” 我这才听明白,快速眨着眼:“不会是我吧?” 黑无常道:“正是。要追查此始作俑者,并非有神力就行,要进入那个非阴非阳之境,需求一大机缘之人。” 非阴非阳,我陡然一震:“你说的这个始作俑者莫非姓蔡?” 这时,解铃的声音响起:“罗稻,你很聪明,马上猜到了。破坏阴阳的这个人就是我大师兄老蔡,真是没想到他会把三元法门的宗法修炼到这样可怕的境界。罗稻,现在能进入他那个密境的人只有你了。” “不会是让我去吧?”我声音苦涩。 “罗稻,你听着,”黑无常说:“你的身世渊源我都了解,你是尼泊尔上师的金刚身转世,身有神通,能够幻化法身。而能进入三元法门密境,阳间肉身不行,阴间亡魂也不行。你的法身恰是在阴阳之间,符合三元法门的要求,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你不做,没人强迫你,不过放任那人继续修炼下去,阴阳破坏,平衡损毁,鬼入人间,将会酿成末日大祸。” 我听的心惊肉跳,好半天才说道:“我行吗?” 原本计划去那个神秘之境找老蔡的是解铃,现在突然形势大变,换成了我。我心慌得难受,竟然有窒息的感觉。 “罗稻,你现在祭出法身。”黑无常说。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庄严,根本无法拒绝。我坐在藤椅上,调整呼吸,慢慢进入定境,浮现法身。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法身已经和本尊差不多,有鼻子有眼,五官俱在。 黑无常的声音传来:“尝试用法身进门。” 我的法身慢慢走到门前,轻轻触碰,手竟然破门而进,眼前这道门恍若无物。我心念一动,凌空飞渡,缓缓走进门里。 眼前陡然一黑,四周浓浓的都是黑色,黑色凝如实质,像墨汁一样充斥在空间的每一处。我心中狐疑不定,这里难道就是解铃的内室?怎么这么黑呢? 隐约的,我看到黑暗的深处,很远的地方,有一大团黑色的人影。按说黑暗空间,黑色人影,应该看不见才是,可是此时此刻,我偏偏能看的很清楚。 那人影特别高,估计能有六七米,又细又长,似乎身着黑袍,和刚才解铃在墙上映出来的影子,到有几分相似之处。 那黑影做了个动作,伸出右手指向我。我被这一指,指的是心血翻涌,浑身麻酥酥的。下一秒钟,突然惊醒,发现自己还坐在门外的藤椅上,刚才一切恍若梦境。 刚才见到的黑影是谁?难道就是黑无常本尊吗?我正想着,门突然开了,解铃从里面走出来,然后迅速把门关上。就在开合的瞬间,我看到里面阴森黑暗,隐隐的好像有神位,虽然看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绝不是刚才法身进去的漆黑样子。 难道法身和肉身能在这间屋子里看到两种不同的世界? 解铃已恢复了原状,擦擦头上的汗,指着外面客厅说:“二伯爷下去了,咱们前面说话。” 我和他来到客厅,我急切地问:“刚才的事都是真的吗?” “怎么会有假。”解铃道:“二伯爷从阴间上我身,然后又祭出元尊让你看到,就是在提点你,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声音苦涩:“难道真要我去那个诡异恐怖的三元世界?” “没人强迫你。”解铃说:“你自己拿主意,是想成为救世主,还是这么浑浑噩噩的继续逃避下去。” 我苦笑:“解铃,你也学会道德绑架了。” “我不是在绑架你,”解铃道:“我在陈述事实。向前走一步,还是缩回去?完全取决你自己的选择。” “那你也去吗?”我问。 解铃摇摇头:“我能力不足,无法进入此间门径,我知道的人里,只有你才有这个能力。我听二伯爷说,那个三元秘境似梦非梦,似实非实,修行此法者,不但要具备修炼的能力,更需要强大的心理防御机制,能抵御幻境诱惑。” 我听的面红耳赤,说道:“我这人最受不起诱惑。” “不,”解铃道:“罗稻,我了解你,你其实最是封闭,没人能真正的走进你的内心,没人能打动你,你之所以受到诱惑,是因为早就存了类似的心思,只是在谋求一个契机爆发出来而已。你记住我的话。” 他顿了顿,对我说道:“进入三元秘境容易,而不让这个秘境影响自己的内心很难。你的性格麻木冷酷,正适合这个任务。” 我苦笑:“你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你看,”解铃道:“我说你,你还不服。你的内心很难让人窥测,你也很难真正的接纳什么人,我说的都是事实。太过性情的人就算有大神力也不能进入三元秘境,因为他们很容易在或悲或喜的秘境里迷失。”他怅然地说:“大师兄估计就是这样,他一定是困在这个秘境里出不来了,建造这座囚牢迷宫的人,正是他自己。” 第七章 影子先生 “那我应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到那个什么狗屁密境里。”我问。 解铃笑:“你看,说说话你就带着气了。先回去休息,好好思索一下。下定决心之后再来找我。” “我就要你一句话,我能不能活着回来。”我盯着解铃的眼睛。 解铃坦然地看着我,平静地说:“现在还不知道,从逻辑上说,有三种可能。” 我静静听着。 “第一种是你能回来;第二种是你回不来;第三种是你回来了,但回来的不是你。”解铃说。 “啥意思?”我惊讶地说。 解铃说:“密境之中非梦非实,谁也说不明白那里是怎么回事。很可能你去了之后,有一番经历,再回来时已经完全变了个人。可能是你主观想变,也可能是你被动变化,性格和精神被黑暗所侵袭。这谁也说不好。” 我叹口气:“你这番推理和没说一样。但我依然对你这种不肯轻易下判断的态度表示钦佩。哪怕你很想救自己的师兄,也没有编造谎言来安慰我。” “没必要。”解铃笑:“我已经很多年不撒谎了,忒累。有啥说啥呗。” “我想想吧。”我说。 我们分手之后,离开了解铃的家,其实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到密境中走一走看一看,经历一番。能不能救人再说,我潜意识里希望自己的生活能有所变化。 回到家,还是冷过冷灶的,看着阳台上的猫窝,我这才想起喵喵师父,或许应该听听它的意见。也不知它的伤怎么样,在尼泊尔乐不思蜀了。 第二天我给解铃打电话。告诉他我想好了,决定到三元密境中救老蔡。 解铃的声音没有波澜。说:“正好刚才王医生给我打电话,和那两个心理疾病患者的家属联系好了,让我们去看一看。” 我们约好地点和时间,我收拾收拾出了门。 到了约会地点,看到解铃和王医生已经到了。我们要去的是女患者的家。她叫韩丽丽,就是梦见小树林和人体标本室的那位。 王医生已经提前和她家里人打过招呼,敲门后,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自我介绍才知道,她是韩丽丽的小姨妈。 韩丽丽身世极为坎坷,从小就被视为不祥的人。为什么呢,她的父亲在她三岁时候意外身亡,母亲瘫痪在床十年,病痛中过世。她没有朋友,更没有知己。活的十分孤独。 小姨妈握着王医生的手,说着说着就哭了,絮絮叨叨说着韩丽丽的事。韩丽丽妈妈过世之后,韩丽丽再无亲人,小姨妈心疼这个孩子,就来照顾她。时间长了,她就发现一个问题,韩丽丽这孩子太孤僻,虽然已经工作上班,可生活的基调永远都是两点一线,单位和家。 韩丽丽做会计工作,面对的都是办公室里那几个上了岁数的娘们,没什么共同语言,来家之后又把自己封闭在小屋里,宅着不出门,生活贫乏的像是白开水。怪不得会有心理问题。 “我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韩丽丽也没给我打电话,她现在怎么样了?”王医生问。 屋里的气氛很怪,从始至终都是这个小姨妈向我们哭诉,我们耐着性子听着,心里十分焦急,因为当事人韩丽丽没有出现。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莫非韩丽丽……过世了?看小姨妈哭得这个样子,就觉得不对劲。状私何号。 小姨妈抽咽了几下,低声说:“你们跟我来。” 我们来到卧室前,小姨妈轻轻扭动把手,把门推开。现在是白天,可里面非常暗,应该是拉上了窗帘。我们走进去,我皱着鼻子闻了一下,这是什么味?像是夏天的饭没来得及吃,放在太阳底下暴晒,馊了的味道。 这股味熏的我皱眉头。卧室面积不大,估计也就十几平米,长方形格局,靠着墙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女孩披散着黑发躺在床上,大热天的盖着厚厚一床被子。 王医生皱眉:“怎么这么暗,不开窗帘?”他走到窗边要拉窗帘。 小姨妈赶紧道:“别,她见不得光。” 她说晚了一步,王医生已经把窗帘拉开。外面的光线顿时射进来,屋子里马上亮堂了,人的心情也随之好转。 就在这时,床上的韩丽丽忽然坐起来,直勾勾看着窗边的王医生。 她披头散发从床上下来,指着王医生:“你是谁?” 王医生很沉着,走到她面前,温和地说:“我是心理医生王书用,你忘了吗。韩丽丽,你还找过我咨询过心理问题,我们有过几次很深的沟通。” “你是谁?”韩丽丽看着王医生,还在继续问。 解铃在旁边观察,说:“王医生,她的神智好像不清醒。” 小姨妈哭着说:“求求你们了,赶紧把窗帘拉上吧。” 王医生还真有个犟劲,你让我拉我偏不拉,他摆摆手示意小姨妈不要说话,对韩丽丽温和地说:“丽丽,你的心里是不是有什么过不来的坎,跟我说好吗?我会帮你的。” 韩丽丽看着他,居然从嘴角流出涎液,像傻子一样,痴痴地说着:“你是谁?” 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她突然暴起,歇斯底里喊了一声:“你是谁?!” 然后跑过去,一把抓住王书用的耳朵,死命往下扯。 王书用一介书生,哪遭遇过这样的待遇,眼镜都掉了,一阵惨嚎:“住手,让她住手,我耳朵要撕裂了。” 我和解铃赶忙上去抓住韩丽丽,没想到这女孩力气这么大,她双眼血红,看王书用像是有杀父之仇。我在旁边胆战心寒,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露出这么大的恨意,恨不得把对方活扒了生啃两口才过瘾。 小姨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磕磕巴巴地说:“窗帘,窗帘。” 解铃反应很快,马上跑到窗边,一把拉上窗帘,阻挡住外面的光线。韩丽丽就像是机器人关闭了电源,全身绵软,软趴趴倒在我的怀里,双手也松了下来。王医生如蒙大赦,赶紧跳到一旁,疼得呲牙咧嘴,用手揉着耳朵,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照着,耳朵根子浸出细细密密的血珠。 我把韩丽丽放到床上,小姨妈哭哭啼啼过来说:“医生,对不起了,小丽一见光就像疯了一样,好几个老爷们都制不住。” 王医生没搭理她,瞅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停搓耳朵。 解铃走过来道:“怎么会这样?” 小姨妈说:“她这样大概一个礼拜了吧,见光就发疯,进入黑暗里又昏昏欲睡。” “这么说,她只有这两个状态?不是疯了,就是在睡觉。”我说。 小姨妈点点头:“丽丽她妈死的早,就我这么一个亲人,怎么会这样。呜呜。”她又开始哭。 “在她这种状态之前,有过什么征兆吗?”解铃问。 小姨妈眨眨眼,想了想说:“对了!一个礼拜前她对我说,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当时我没当回事。” “什么梦?”我好奇地问。 小姨妈翻着白眼,想了好长时间,才道:“具体我忘了,大概记得一些。她说自己在一间什么标本室里,到处都是福尔马林的罐子,然后她在一个罐子里看见自己泡在里面。她就盯着看,那个泡在福尔马林罐子里的自己突然活了,她非常害怕,转身就跑。然后,她遇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我问。 “她管这个人叫影子先生。”小姨妈说:“那影子先生对她说,我能救你。让她跟着他走。” “然后呢?”我急着问。 “当时我在做饭,丽丽到厨房跟我说她的梦,我又要看着灶火,又要淘米,后来乱七八糟的也没听清楚。”小姨妈说。 我一拍大腿,这个寸劲。 “你们看这是什么。”王书用医生忽然说。 我们几个人一起看他,王书用正盯着那面镜子,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第八章 吊死过一个女人 我和解铃凑过去看,这是一面很普通的梳妆镜,看不出有什么端倪。王医生指着一块地方,那是镜框底部。紧靠着桌面的区域。在那里,有人用很细的荧光笔写了一个字,不仔细看根本无从觉察。这个字就是“6”,字头涂黑,下面是白色的,正是三元法门的标志。 我们面面相觑。解铃问小姨妈,平时除了韩丽丽,还有人来过这个房间吗?小姨妈愣了一愣说:“这里就我们娘俩住,我除了平时照顾她,不怎么进来。” 看来,这个字符是韩丽丽写的。 我有种感觉。韩丽丽似乎对三元法门已经有了一种很深的迷恋,这个东西已经成了她意识里的一部分,好像信徒迷恋某种信仰一样。 “我能看看她吗?”王医生说。 小姨妈点头答应,告诉我们只要不拉开窗帘就没事。王医生走到床前,拉开被子,昏睡的韩丽丽露了出来。平心而论,她个长相比较娇美的女孩,长头发鹅蛋脸,此时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睡衣,多漂亮谈不上,至少不让人讨厌。可这女孩的眼角眉梢总感觉带着一丝黑霾,特别阴郁,让人不舒服。 王医生是心理医生,不是外科大夫,他无法诊断患者的身体情况,而是在细致地检查床上的细节。时间不长。他招手示意:“你们过来看。” 我们凑过去,小姨妈也非常好奇,站在我们后面伸长脖子看。 靠墙的床边,床和墙结合的缝隙那里,画了很多“6”字。大大小小,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个。这些“6”字都是字头黑色,下面白色,全是三元法门的标志。能在如此隐秘地方画出这些图案的不会是别人。只能是韩丽丽自己。 而且这些字迹很怪,不是用笔画上去的,而是用某种尖细的利器划破墙皮。 “我知道了,”王医生突然惊叫一声:“是指甲。她用的是自己的指甲。” 解铃把韩丽丽的手拿起来看。她左右两只手的食指。指甲几乎磨光,露出鲜红的肉。而其他手指的指甲还尖尖细细,保持良好。 小姨妈吓得退一步,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我们无法确定这些标志书写的时间。我第一反应是,韩丽丽受到了邪恶的蛊惑,导致心智模糊,做出了很多违反常理的举动。 我们又检查了一下屋子,查不出太多的线索。王医生告诉小姨妈,如果韩丽丽有事,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他会想办法治疗韩丽丽的精神疾病。 从她家出来,我们的心里非常压抑。 王医生说:“韩丽丽这些奇怪的表现会不会和她梦里见到的影子先生有关系?” 我和解铃看他。 “自从她见到影子先生之后,身体和精神情况进一步恶劣,才有了一连串怪异的行为。”王医生说。 “她的情况很像是被什么邪恶的教派给迷惑了,感觉邪邪的。”我说。 一直沉默的解铃这时说道:“我有种猜想,大概知道影子先生是谁。” “谁?”我和王医生问。其实我们心里都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会不会是我的大师兄老蔡?”解铃道。 王医生没有说话,眯着眼思考。我在旁边说:“有这个可能,如果真的是蔡师兄,那这件事就有意思了。蔡师兄现在是在修行的密境之中,他居然可以进入到别人的梦里。” 解铃点点头:“既然他能到别人的梦里,我们就能从别人的梦里进入他的世界。我理解圆极道长的意思了,她曾经说有一个不是方法的方法,其实就是这个。我们利用心理疾病患者的噩梦为搭桥,进入到蔡师兄的密境里。” “匪夷所思啊。”王医生叹了一声:“我们现在再去看看男病人李伟的情况。” 李伟就是梦见红衣服尸体的那位。 我们赶到李伟住的小区时,已经接近中午,李伟住在八楼。来到他家门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李伟做的那个噩梦。他梦见红衣女人的地点,就发生在这个小区。一想到这个,我浑身不舒服。 我们敲敲门,时间不长门开了,开门的是个穿着脏兮兮的小伙子:“你们找谁?”状每华弟。 一看他这个扮相,大约能猜出他的工作,不是瓦工就是木工。王医生赶忙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李伟的医生,过来看看他的情况。 “大夫你可来了,快进来吧。你再不来,我们就要想办法把李伟送到医院了。”小伙子赶紧打开门让我们进来。 这里是出租屋,住的都是社会底层的劳作者。面积不大,一共三间屋子,每间屋子至少住着四个人,打着上下铺,十分寒酸。 李伟住在西屋,推门进去,屋里乱七八糟的,两个上下铺,墙角堆着旅行包和编织袋,地上还铺着被褥这些东西。也就是说除了睡铺上的四个人,地上还睡了一个,逼仄的房间里居然住了至少五个人。 这里一股光棍味,汗酸脚臭被褥的馊味,辣的眼睛都睁不开。 李伟躺在靠窗的下铺,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昏昏欲睡。床边还趴着个老头,睡得正香。 引我们进来的小伙子低声说:“这是李伟的父亲。自从李伟得了怪病,他爸便从老家过来照顾他。家本来就穷,现在地也荒了,更没钱治病,就在这里干靠。靠到蹬腿那天算是个头,我们这些穷人医院都去不起。” 老头觉很轻,听到声音睁开眼,傻乎乎看我们。这老头一看就是从山沟里才出来的,没见过世面,拘谨得要命。 王医生很会做心理工作,他温和地说:“老人家,我们是李伟的医生,今天有时间过来看他。” “好,好,你们心眼都好,谢谢你们了。”老头搓着手说。 “他现在什么情况?”王医生问。 老头长叹一声:“造孽啊,小伟一直昏睡,喂他吃喂他喝,他倒也能配合。可人傻乎乎的,吃喝完了继续睡觉,怎么叫都叫不醒。” “这种情况持续多长时间了?”解铃问。 老头想了想:“大概一个多礼拜吧,我来的时间不长,当时的事情不太清楚。” “我来说吧。”接待我们的那个小伙子道:“李伟发病之前,曾经去过一次凶宅,当时我们都劝他,可他特别犟,谁说也不听,后来就出了事,我们都在猜他是不是招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老头在旁边擦眼泪:“我们一辈子老实人啊,得罪哪路神仙了,为啥非要折腾我们。” 解铃走到床边,用手摸了摸李伟的脉搏,又翻翻他的眼皮,摇摇头说:“他身上没有阴煞,不是鬼上身。你们说的凶宅是怎么回事?” 小伙子看着解铃,摸不准他什么来路,老老实实说:“那凶宅在我们这片小区都传遍了,邪性得要命。说来也晦气,凶宅就在我们的对面楼,正和我们对着窗户。” 说着,他来到窗边,把窗推开,示意我们看。 我们三人一起看过去,对面楼是很普通的住宅楼,有一扇窗户正对着这个房间。窗户紧紧闭着,里面很暗,看不清有什么。 我们三人互相看看,王医生做了个口型,轻轻说:“李伟的梦。” 我头皮一下炸了,全身冰凉,说不出的压抑。李伟做的梦,难道在现实里实现了?那个房间里真的死过人? 解铃指着对面的窗户:“里面发生了什么?” 小伙子反应很激烈,赶紧拉住他的手,央求说:“小哥,你别用手乱指,里面非常邪性,别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 解铃轻笑一下,没多解释,说:“是我不对,不好意思了。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小伙子做个眼色,把我们叫出房间,他说道:“我不敢在那个屋子说,浑身不舒服,就在这里说吧。” 我们看他。 “那个房间里前些日子死了一个女人。”他又补充了一句:“是上吊死的。” 第九章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图案 关于凶宅,小伙子也没说出太多,他说遇到这样的事都吓死了,谁还敢主动去查是怎么回事。不过。他提供了一条有用的信息。他说大约在一个月前,具体哪一天忘了,大早上的他正迷迷糊糊睡觉,突然外面警笛声不断,屋里人都被吵醒,显得很烦躁。这些人都是在工地或是雇主那里干体力活的,白天累得跟三孙子似的,就图晚上睡个好觉,一早上吵醒,个个心烦气躁。大家伙来到阳台往外看,这一看身上那股躁气霎那间蒸发。只留下恐惧了。 他们看到一群警察进入对面楼里,抬出一具尸体。周围看热闹的人山人海,警察拉了警戒线,这具尸体盖着白布单,一只手耷拉在外面,看手形应该是女人。尸体被抬上了运尸车,警察们呼啸而去,只留下一群闲人议论纷纷。 大早上看见这东西真是晦气。小伙子对我们说,他们老家的长辈都说宁见棺不见尸,尤其见到横死的尸,绝对是不祥之兆。 后来,小伙子跟小区人闲聊才知道,就在对面楼和他们住所正对位置的住房里发生了一起自杀案,死者是个独身女人,没老公没孩子,不知怎么想不开了。穿了一身红衣服吊死在自家门梁上,真真吓死个人。 小伙子听完之后心里堵得慌,说不出的难受,晚上回去当闲嗑说给工友们听,李伟就在其中。他对我们说,李伟听完这件事表现很怪异。脸色非常难看,当时大家伙还以为他是不是犯了什么急病,可李伟什么也没说就回自己屋了。 听到这里。我和解铃看王书用医生,我们心里都明白,李伟之所以会有如此的反应,因为他的梦境竟然和现实发生了重叠。他在梦里曾经梦过对面楼的房间死了一个红衣女人。而现在这件事就活生生发生在现实世界里。 换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不能安之若素。我知道我要是碰到李伟这番经历,估计能压抑憋屈的惶惶不可终日。 “过了几天,”小伙子说:“李伟就做出一个决定,他告诉我们,他要到死过人的那间房子里去看看。” “然后呢?”王医生问。 小伙子说:“一开始,我们以为他开玩笑,后来看他认真严肃的态度,知道他玩真的。我们都说他闲的蛋疼,那种地方去干什么,一旦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呢?可李伟态度很坚决,他告诉我们,他本来可以偷偷摸摸去,之所以跟我们打个招呼,是怕日后他真出了事,连个知情人都没有。” 他顿了顿:“那天晚上,我们下了工回到家,一直没看到李伟。我们也没当回事,晚上睡觉了。大概到午夜十二点有人敲门,我迷迷糊糊到门口开的门,门开的时候,外面站着的正是李伟,我吓了一大跳。他当时对我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王医生问。 “他对我说的话,我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小伙子说:“不知道是我听岔了,还是他说的太模糊。” “到底说的啥。”我急了。 小伙子看了我一眼:“当时李伟就对我说了四个字:影子先生。然后他就晕了过去,我们七手八脚把他抬上床,再然后他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面面相觑,我心中的惊骇如惊涛波浪,李伟和韩丽丽都见过了影子先生!我艰难咽下口水,里面的情形实在太古怪,用普通的逻辑已经完全解释不了发生的事。 “那间凶宅有点意思。”解铃摸着下巴说。 “去瞅瞅?”王医生道。 小伙子吓了一大跳:“两位啊,你们胆子也太大了,那地方不干净啊。李伟出事之后,我听说凶宅周边的邻居能搬都搬走了,太吓人了,谁也不敢去。我劝你们别自找麻烦。” 王医生笑笑:“我们就是玩嘴,没这个意思,你放心吧。” 我们和李伟的父亲打过招呼,告辞离开。解铃和王医生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看他们去的方向,就是要到对面楼去。 解铃也就罢了,这个王书用胆子够大的,我心想。他虽然是心理医生,可思维却放荡不羁,什么道家玄学,什么神学都会兴致勃勃的涉猎。 我们进了对面这栋住宅楼,到了八楼。这栋楼的格局有点怪,一层有四户人家,中间两户,左右两户。楼层之间的楼梯特别长特别陡,这就造成了一种情况,每一层楼似乎都被孤立起来,缺少上下的温情联系,给人一种非常阴冷的感觉。 尤其最高层的八楼,冷冷清清,我们像是攀爬到了悬崖的最高峰,竟然油然而生一种无力依靠的孤独感和恐惧感。 其他楼层的过道都堆积着一些住家的破烂,什么烂箱子编织袋咸菜罐子之类,可这第八层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四户人家大门紧闭,门上没有任何张贴画,就是光秃秃的铁门,这种毫无生活气的场景让我们三人非常不舒服。状每冬划。 死过人的那户凶宅在正中间靠左的位置,我上前正要敲门,王医生在后面轻轻笑:“敲什么门,里面都绝户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嘿嘿傻笑一下。 这时解铃道:“罗稻,敲敲其他几户的门。” 我有些疑惑,看他。 解铃说:“那小伙子告诉我们,凶宅的邻居都搬走了,我们看看还有没有人在。” 我敲了敲这一楼层其他几户人家,都没有反应,一片死寂。不过没人在家也不能代表就是搬走了。楼层里的气氛很古怪,也有些压抑。 解铃走到凶宅前,轻轻一推门,门“吱呀”开了条缝隙,压根就没上锁。 他正要往里进,王医生在后面说:“你们发现没,这扇门好像故意没关,就是为了等我们。” 我艰难地说:“王医生你别开玩笑。” 王书用不说话,可能他也觉得这种气氛说这样的话不太合时宜。 我们推门进屋,解铃从包里翻出一个八卦镜拿在手里,让我们跟在他身后。这里毕竟是凶宅,很可能会冲上阴煞。 进门之后是玄关,然后有一条小走廊通到里面的屋子。我越走眼皮子越是跳得厉害,当来到里面的卧室时,我心慌的几乎呼吸不畅,因为这里的布局实在太像李伟的梦中描述了。 我磕磕巴巴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王医生说:“你也意识到了。” 解铃停下脚步,说:“你们想没想过这个问题,李伟在陈述噩梦的时候,他还没进到现实里这间凶宅来。但是他的梦就和现实中的实际情况无比契合。” 王书用若有所思:“确实是这样。从逻辑上推论,有两种可能。” “什么?”我颤着声音问。 “一种是他的梦境有一种功能,能够蔓延到现实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现实世界因为某种原因,侵入进了他的梦境。”王书用道。 “听起来像废话。”我咳嗽一声。 “可是我不说出来,你能意识到吗?”王书用反驳:“我把情况进行条理分析,建立可依循的模型,要不然东一头西一头的猜测,是最没有效率的方法。” “嘘。你们看这是什么。”解铃指着里面的墙说。 我们抬头去看,这一看都惊呆了。在里面屋子整整一面墙上,写满了大大小小的“6”字,全都是字头是黑色,尾部是白色的特殊符号。密密麻麻,不知凡几,有的转动了很大的角度,有的互相相对,视觉冲击力非常强,我和王医生几乎看傻了。 “这是谁画的?”我磕磕巴巴说。 “不是李伟就是那位死者。有很大可能就是李伟在得怪病的那天晚上,偷进这间凶宅里画的。”王医生说。 我有点佩服王医生的推理能力,可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把死者排除在外。我问他为什么说。 王医生道:“如果是死者所画,那么在她死的时候,这些画就已经存在于墙上。当时警察来收尸,面对满墙的这种奇怪符号,不闻不问轻易就走了?你们以为关于死者的信息是怎么在邻居中间流传的,那都是从警局内部传出来的。如果当时墙上有这些符号,这样的古怪信息早就传的满小区路人皆知了,可谁也没提过。” “李伟深更半夜跑到吊死过人的凶宅,画了一墙的三元法门标志,然后得了怪病?”我咽了下口水:“这是什么套路?” 解铃突然说话:“你们看看这些符号形成了什么图案。” 第十章 奇怪的尼泊尔人 这些符号占据了整整一面墙,黑压压一大片,对心灵的冲击很大。不知怎么回事,这些符号引起了我的一些生理反应。看着看着就想吐,恶心的不得了。我昏头胀脑像是晕了车,走到窗边推开窗,呼吸新鲜空气。 解铃和王医生则站在墙边,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些符号,不时讨论着什么。唉,都是神人啊,我就不行了。这时,我看到对面楼的房间窗户打开,有人趴在窗台上往这边看。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房间不正是李伟的住所吗?我眯着眼睛看过去,趴窗看的居然就是李伟。他在老父亲的搀扶下,正站在那扇窗的里面直勾勾看过来。 我心一下提起来。全身发寒,手脚居然僵硬住了。一动不敢动。我盯着对面窗户的李伟,李伟似乎已经恢复了神智,对我招手,然后把手拢成了喇叭状,不停地喊着什么。 距离太远,我听不清他喊的什么。使劲揉揉眼,看口型勉强认出来,他似乎在喊“鹰什么生”,一张一合的说些什么玩意。 我搔搔头,突然之间,脑子像打了个闪。我知道他喊的什么了,他喊的是“影子先生”! 我草,他冲我这边喊,这什么意思?难道那神秘的影子先生就在我们所在的屋子里? 我猛然回头去看,屋子里阴森森的,解铃和王医生还在讨论墙上的图案。王医生拿出手机,正对着这面墙调整焦距拍摄。除了我们三个,屋子里空空荡荡,再没有其他人。 可不知为什么,我头皮一阵阵发麻,觉得有种不可思议不可琢磨的东西似乎正在房间里游荡。 我赶忙说道:“你们别拍了,快过来看看李伟。” 王医生放下手机。走过来问怎么了。我把刚才看到对面窗户李伟喊话的情景说了一遍,解铃也觉得事情不对劲。他们两个对着窗往外看,对面的李伟和他老父亲已经不在了。 “你确定李伟刚才在喊影子先生?”王医生问。 我迟疑一下:“我听不到声音,就是从他的口型判断,或许看岔了也说不准。” 王医生和解铃对视一眼,解铃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影子先生就在房间里?” 他这么一说,我更害怕了,虽然大白天,可恐怖的阴霾笼罩到了整个心里。 王医生说:“看来我的猜测还是靠谱的,要么是现实入侵了梦境,要么是梦境延伸进了现实。影子先生正是这种奇怪现象的核心人物。” 我们从凶宅出来,解铃把门轻轻虚掩上,说来也怪,突然楼道里起了一阵风,那门居然自己“哐”一下反锁上了,我们推了推,没有钥匙已经推不开了。 我们面面相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王医生已经了解我和解铃的身份,他知道解铃是江湖中人,会法术。此刻,他问道:“小解,会不会是里面死者的亡魂还没有走?” 解铃摇摇头:“一般自杀的人,死后魂灵都会困在死亡之地,每天重复生前自杀的过程,除非有人超度。但是这里很怪,我没发现有什么阴魂阴煞在,可房间里又确实……不干净。”他措辞:“这种不干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绝对不是阴魂。” “难道是鬼?”王医生说。 解铃说:“‘鬼’这种概念是很笼统的一种说法,非常广义,基本上我们不了解的现象都能统称为‘鬼’,就好像ufo一样。ufo并不是专指飞碟,而是指向一切不明飞行物,都能用这个词涵盖之。王医生,你要硬把屋里这种不干净称呼为‘鬼’,也不是不可以,但绝不是你想象中那种传统的鬼的概念。” “准确的说,屋里有不明现象。”我说。 解铃点头同意:“这么说能好一点。” 王医生想了想道:“我总觉得墙上那些符号有点深意,回去我再分析分析。” “哦,对了,”我想起来:“解铃,你说墙上的符号形成了图案,是什么?” 解铃道:“这样吧,等王医生研究出来我们再探讨,现在不好轻易提出概念性的东西,容易把你们的思维禁锢住,咱们要发散思维发散想象。” 我们从楼里出来,又回到李伟的住所,想去看看刚才他的举动是怎么回事。状呆节技。 到了他家,李伟还在昏迷当中,我们问了李伟的爸爸。老头说:“刚才李伟突然就醒了,颤巍巍要下床,我就扶着他到了窗口,然后他就招手喊叫。” “他喊的是什么?”王医生追问。 “好像是影子先生。”老头说。 我们面面相觑,看样子刚才我没有看错,李伟确实对着我们所在的凶宅高喊,喊的也正是“影子先生”。 从住所出来,我们的心情都非常压抑,这种摸不着头脑窥不到门径的状况,让人有些抓狂。这时解铃来了电话,他接通电话应了几声,本来一开始我没在意,可发现解铃的脸色变得很古怪,实在形容不上来,他好像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消息。 他放下电话,看着我说:“容敏来电话了,她和喵喵师父从尼泊尔回来了。” “他们伤好了?这是好事啊。”我说。 这时,王医生非常有眼力见地要离开,我和解铃说的这些属于私事,他一个外人来说,听了不太合适。我们也没过多挽留,和他打过招呼,他自行走了。 解铃道:“他们不但回来了,还从尼泊尔带回一个本地的原住民。” 我惊地差点跳起来:“怎么回事?” “他们说这个尼泊尔人有着非常奇怪的经历,而且,”解铃道:“他们说,这个尼泊尔人认识你。” 我都听傻了:“什么玩意?他认识我?” 啊,我明白了。我是上师的金刚身转世,前世的上师是尼泊尔活佛,乐善好施,普度众生,和很多原住民打过交道。这件事可以这么理解,这个尼泊尔人可能是认识前世的我。 解铃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机场,现在正打车往回走,要去我那里。走吧,我们现在回去看看。” 我满腹狐疑,和解铃回他的家。我的思维可能和常人不一样,我始终在想一个问题,尼泊尔原住民是怎么办理签证到咱们国家的。 到了解铃家门口,锁着的门已经打开了,解铃无奈笑笑,自言自语:“容敏啊容敏,不打招呼自己就进来了,随便了现在。” 其实解铃家的钥匙很多人都有,我知道的就有容敏,秦丹和解南华。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尤其秦丹,定期过来,不管解铃在不在家,她都要收拾一遍卫生。解铃家里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干净整洁,窗明几净,有一帮女孩子争先恐后给他打扫卫生。 我们进到房间里,容敏正在厨房烧着热水,准备泡茶。喵喵师父蹲在八仙桌旁的藤椅上,闭目养神,风采依旧。另一张藤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面色很黑,身材瘦小,估计也就一米五,穿着不合时宜的休闲服,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像是一只安静的猴子。 从他的面相就能看出来,这个人是典型的东南亚人。他可能就是喵喵师父从尼泊尔带回来的那个原住民吧。 喵喵师父听到门响动,睁开眼,喵喵叫了两声:“解铃,罗稻,你们回来了。” “喵喵师父,好久不见。”我和解铃赶紧上去请安。 “死不了。”喵喵师父说,它转头对厨房里说:“敏啊,别忙活了,你师兄还有罗稻回来了,咱们说说正事。” “不差这点工夫。”容敏端着一套喝茶的器皿走出来,放在八仙桌上,轻巧地用木头镊子夹起茶碗,给我们倒上了热茶。 “我介绍介绍,”喵喵师父说:“这位是尼泊尔人,名字很长,你们记得他叫巴哈杜尔就行了。” 这个尼泊尔小个子马上站起来,非常懂礼貌,对我们说:“你们好。我的名字‘巴哈杜尔’在尼泊尔是英雄的意思。” “你会说汉语?”我惊讶地说。 “巴哈杜尔在加德满都一所中文学校读书,汉语说的不比你差。”喵喵师父道。 这时,容敏把热茶捧到我们每个人的面前,喵喵师父低头嗅了嗅,轻轻用舌头舔了一下。我们都知道这只猫的身份,虽然它此时的举动又怪又萌,可谁也没有取笑。 第十一章 鱼的理论 我满腹狐疑,还是耐着性子喝了茶。喵喵师父伸个懒腰,对我说:“巴哈杜尔见过你。” 我知道来了正题,看向这个尼泊尔小个子。巴哈杜尔也在盯着我。他的眼神让我的心一动。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年岁不大,估计也就二十出头,上大学的年纪,他的眼神却超越了自身的年龄,表面古井无波,深处又似有微澜,幽深动人。别看他长得像只黑猴子,可这双眼睛却明媚的犹如情圣一般,幸亏我是男人,如果是女人,恐怕早就被他的眼神所打动了。 我心里诧异,这个尼泊尔年轻人和我认识的其他同龄人感觉上绝对不一样。说不出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文雅内敛的小伙子。这绝对和修养有关系。可我不理解的是,他一个尼泊尔人,看样子又没什么钱,穷人一个,哪来的这绅士一般的修养,很怪。 巴哈杜尔站起来,对我行个礼,紧紧盯着我,脸上漾起温和的微笑,像春风一样:“你是罗稻,我见过你。” “可我不认识你。”我狐疑地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三十年前。”巴哈杜尔轻轻说。 我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三十年前我才刚出生,你看到的是婴儿的我?” 满屋人没一个笑的,都像看傻逼一样看着我,我干笑几声,觉得特别尴尬。 巴哈杜尔神态平和:“我在三十年前见到的你,和现在的你一样,是成年人。” 我咂摸了一下嘴,对喵喵师父说:“我的身份这位老兄知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不是我前世的上师?” 喵喵师父舔着茶叶末,说:“他看到的就是你,罗稻,不是其他什么人。” “怎么可能?”我干笑:“且不说我三十年前什么样,就说他吧,你今年多大?”我问巴哈杜尔。 巴哈杜尔道:“我今年二十三岁。” “三十年前有你吗?”我冷笑:“说句不好听的。三十年前的你还是体液呢。” 喵喵师父不耐烦:“罗稻,你怎么一点没有长进,能不能耐着性子听完。这件事诡异莫名,你这种智商确实理解不了。” 巴哈杜尔道:“时间的概念是相对的。罗先生。请听我说说其中的原委。大概在一年前,我遭遇了一场车祸,当时医学上的判定是,我已经死了。” 我静静听着。喵喵师父能千里迢迢把这么个外国人带回国内,肯定是有原因的。这只猫老成谨慎,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 巴哈杜尔继续说:“那次车祸非常严重,我记得当时整个人被撞飞,后来迷迷糊糊什么也不知道。被送进医院之后,施以抢救,刚上手术台不到十分钟,我的心跳就停了,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征兆,被医生确认死亡,然后我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刚到门外,我突然就醒了。”他顿了顿说:“当时的医生护士虽然惊讶,但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对我再次抢救,我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一直活到现在。” 我耐着性子听着,还是不明白,我怎么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状团匠技。 巴哈杜尔叙事很清楚,有条有理不紧不慢,甭管你是不是着急,他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陈述。他说道:“我被确认死亡推出手术室,到再一次醒来,整个过程不过六七分钟。” 我说道:“医学上好像有假死情况吧,不算稀奇。中国有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有福。” 巴哈杜尔微微一笑:“谢谢你。请继续听我说,就在我死亡的这六七分钟里,我见到了你。” 我根本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我“腾”一下站起来,全身不由自主战栗,我盯着他:“你说什么?!” 巴哈杜尔道:“准确的说,我是在这六七分钟里做了一个长梦,你出现在我的梦里。” “濒死体验。”解铃突然插嘴说了一句话。 一直沉默的容敏说道:“师兄,当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第一反应也是濒死体验。” “什么意思?”我问。 “有过一些报道,说要死的人,在临死前能够看到圣光,或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追溯自己一生的重要片段,还有人甚至看到了天使。”解铃说:“这种现象还无法解释,一概统称为濒死体验。当人马上要死,魂魄离身在即,非生非死之时,会经历或是看到许多用常理很难解释的场景。” 巴哈杜尔道:“我的情况就是这样,在我死亡的六分钟里,我有过一段经历,我把它叫做死亡之梦。罗稻。”他突然叫我的名字,我听得已经愣了,赶忙答应:“在。” “罗稻,你知道我这个梦境持续了多长时间?”他问。 我苦笑摇摇头,现在的情况已经太匪夷所思了,完全超越我的想象。 巴哈杜尔道:“我的梦持续了八十年,完全经历了一个人的一生。” 听到这句话,我震撼地目瞪口呆,磕磕巴巴说:“你在六分钟的时间里,做了一个持续八十年的长梦?” 巴哈杜尔点点头:“这八十年不是人生碎片,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我经历了每一个时刻。” “黄粱一梦。”解铃叹道。 “在这个长梦中,我五十岁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很奇怪的男人,一个像影子一样的男人。”巴哈杜尔的语气突然沉静下来,那一瞬间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不是年轻人,而是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 “这个男人就是你,罗稻。”巴哈杜尔说:“我在梦里活到了八十岁,在五十岁那年遇到了你,所以我说三十年前见到过你,这不算错吧?” 我完全傻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身冰凉。不光是我,就连解铃都张着嘴吃惊非小,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般表情,哪怕遇到天大的事情他都玩世不恭一般,可现在的他完全被震惊了。 “怎么样,有点意思吧。”喵喵师父说。 我艰难地咽下口水:“我当时在你的梦里都做了什么。” 巴哈杜尔忽然沉寂下来,整个人像是一块温润的山石,历经岁月沧桑之后的平静。他端着茶碗,盯着窗外看,似在失神,好半天才道:“你说你是来拯救我的,让我一定要坚定活着的信心。正因为你的这句话,我才没有在梦里自杀,一直坚持到了八十岁,寿终正寝。在梦里,我自然地死去,恰恰成了我从濒死状态回转到阳世获得重生的契机。如果我在梦里自杀,恐怕我永远也回不来了。我要谢谢你罗稻,是你救了我。现在该我帮你了。” “你要帮我?”我迟疑一下说。 “你在梦里告诉我很多事,有一些我记不清了,不过最重要的我都记录在笔记本上。”他说。 “本呢?我看看。”我说。 巴哈杜尔苦笑一下:“是梦里的笔记本。我在长梦中有个牛皮笔记本,从小到老一直随身携带。它好像没有尽头,不管我怎么写都写不完,我把那一生的大事都记录在上面。随着我在梦中死亡,那个本子也被我梦里的儿女们烧了。当我苏醒之后,梦中许多事都被淡忘,但关于你的,我还牢牢记了几个信息。你救过我,你让我坚定了活着的信心,你是我的恩人。” 我心怦怦跳,整件事太诡异了,我磕磕巴巴说:“我都告诉你什么了?” 巴哈杜尔说道:“你告诉我了一个鱼的理论。” 我和解铃面面相觑,解铃清清嗓子咳嗽一声:“什么鱼的理论。” 巴哈杜尔眼神发直,像是一个老人在回忆自己的童年:“那个场景我至今记得依然清楚,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我们在一家海鲜饭店,大厅空空荡荡,只有我们两个,甚至连服务生都没有。你带着我来到大堂前面的鱼缸前,那里有口玻璃缸,里面装满了水,一条鲤鱼在水底游动。你告诉我:巴哈杜尔,请你一定要记牢,这是我们解困的关键钥匙,那就是鱼的理论。” 第十二章 封闭的螺线圈 巴哈杜尔给我们讲解鱼的理论,他是听梦中的我所说的。 我晕头转向,活这么大我压根就不知道什么鱼的理论。这时,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巴哈杜尔已经开始讲解,我也就耐着性子听下去,等他讲完再说。 鱼的理论是这样的:许多大科学家大哲学家都在研究人的精神,物质世界他们算是研究出一些门道了,可人类最重要的精神领域却没人能说得清。那么人的精神实质到底是什么呢?巴哈杜尔那个梦中的我,给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比喻,那就是鱼。 鱼生活在水里的,当水越少,鱼就越面临死亡。这个现象也可以反推,也就是说当一条健康的鱼面临死亡的时候,说明它生活依靠的水环境已经越来越接近枯竭。 一条健康的鱼越面临死亡,越在濒死之即。说明它越是靠近了水的边界。 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回事。 鱼是人的生命,而水就是精神。鱼在临近死亡的时候,会被驱赶到精神的边界。 细究起来,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人一直在无限度地探索和扩张,只要不灭亡,总有一天他们会探到物质世界的尽头。可是有件事,人类永远也无法做到,那就是探索和扩张到精神领域的尽头。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物质世界是人类共同拥有的,就像互联网,想要攻克某个难关,可以一群人联合起来各自分工。一起合作。而精神世界是每个人独享的,你不可能真正的进入另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里,那里是断了外界联系的局域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哪怕穷尽自己短暂的一生,也无法探知到精神的边界。 巴哈杜尔梦中的罗稻,提出一个转换角度的思考方式。他告诉巴哈杜尔,人的精神边界是可以探知到的!像水中鱼一样,鱼接近死亡的时候,才会接近干涸的水面,那一层的临界点。状女呆血。 说实话,这个比喻相当晦涩,仔细琢磨又有不合情理的地方,但其中却透露出一种难以明说的诡异感。 听到这里,我呵呵一笑:“其实。这件事你们都想错了。” 屋里几个人一起看我。 我把刚才突然想到的想法说出来:“巴哈杜尔,你能梦见我,我很荣幸。但有一点我必须要和你说明白,你梦中的我。和现实的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哦,我梦见了周杰伦,难道我就认识周杰伦了?真是可笑。你如果把濒死做的那种幻梦当成了现实,那就是脑子有问题。我这么说你别见怪,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 “罗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解铃说。 “我不知道你这个濒死的梦境是咋回事,但说一千道一万,你做的梦都是发自你的潜意识,你不能凭借想象凭空塑造了一个我,就愣说那个我是我吧。”我有点急眼了,说道:“我说话有点绕,像绕口令,你能理解里面的意思吧?” 巴哈杜尔沉默半晌,点点头:“我能理解。” 这时,喵喵师父说:“罗稻,继续听,这个故事还没有完。如果仅仅是这么一个古怪的梦境,我是不会把一个尼泊尔人千里迢迢弄回国内的。” “还有什么?”我问。 巴哈杜尔说:“你在梦境里之所以告诉我这个鱼的理论,其实是有目的。”他顿了顿:“你的目的是让我苏醒之后再来帮助你。” 我傻了一般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做梦梦见我,我在梦里拯救了你,之所以这么做,是要让你苏醒之后回到现实里再来帮助我。呵呵,”我干笑:“可笑!我有什么是需要一个尼泊尔人帮助的?!” 巴哈杜尔看我,平静地说:“你不是要进入三元法门的密境吗?” 他说完这句话,我和解铃惊得同时站起来,一起伸手指向他,我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喵喵师父看我们的表现,眯缝着猫眼说:“三元法门是怎么回事?” 解铃道:“罗稻,你把关于三元法门的事先说一说,我要洗把脸冷静一下。” 我惊问巴哈杜尔:“你还知道什么?” 巴哈杜尔摇摇头:“具体的细节就不清楚了,梦中的你给我了一个办法,让我可以带着现实的你进入三元法门的密境。后来我被救活之后,曾经上网查阅过,可查不到关于三元法门的信息。” 我苦笑,他上网查能查出什么来,这样冷门的宗派早已淹没在历史的岁月里了。 我喝了口茶,平稳心绪。开始讲了起来,从解铃的大师兄老蔡修炼三元法门开始,包括王医生那两个患者的怪梦,其中种种细节,都说给他们听。 开始喵喵师父不以为然,越听猫眼瞪得越大,最后它居然一跃跳上了八仙桌,就那么直勾勾地瞅我。 说完之后,屋子里鸦雀无声,谁也没说话。整件事一环套一环,逻辑线头纠缠,诡异莫名,匪夷所思,完全颠覆了认知。 好半天,喵喵师父才道:“罗稻,看来你进密境是宿命,不进也得进了。” 我心情压抑得厉害,摸着下巴没有说话。 容敏突然说道:“我忽然有个想法,会不会是这样:罗稻顺利进入了密境,然后他到了巴哈杜尔的梦里,传授给巴哈杜尔进入密境的方法,让巴哈杜尔日后告知现在的罗稻。” 解铃苦笑:“师妹,如果按你这么说,就完全打破了直线发展的时间线,时间在这件事里形成了一个封闭的螺线圈。” 我明白过来:“容敏你的意思是,巴哈杜尔在濒死体验中梦到的我,其实是已经进入密境的我,是未来的我。” “对啊。”容敏说。 “未来的我,回到了过去,而且还出现在一个人的梦里?”我笑了,这他妈都什么玩意。 解铃叹口气:“我们现在讨论也是白讨论,都是空想,没有实际意义。巴哈杜尔,你说说怎么进入密境?” 巴哈杜尔说:“进入密境,要解救大师兄老蔡,必须需要四个人。除了我和罗稻,还要两个人。” “谁?”我问。 “李伟和韩丽丽。”巴哈杜尔说:“那两个做噩梦的心理疾病患者。” 他继续说道:“梦里你告诉我,我们四个人必须组成团队,一起探索密境,进入最深层。我们要救的人就在密境迷宫的最底层。” “密境迷宫?”我喃喃。 “对。”巴哈杜尔说:“迷宫全是由幻象和梦境组成,一共有九层,我们要下到最下面。进入密境之后,你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到我们三个人。我、李伟和韩丽丽,我们三个人都迷失在密境里,你要找到我们三个,并让我们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们才会跟你走。” “我不明白,”我迟疑一下:“李伟和韩丽丽迷失在梦境里,倒还好理解,看看他们现在的状态就知道了。可你是清醒的啊,你现在活生生坐在我面前,你又怎么会迷失呢?” 巴哈杜尔迟疑一下说:“刚才解铃的猜测是对的,时间在密境里形成了一个封闭的螺线圈。罗稻,你要拯救的那个迷失在密境里的我,并不是现在的我,而是一年前已经死去的我,那个在濒死体验里,迷失在八十年梦境里的我。现在的我,只能作为向导把你引入密境,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只能靠你自己。” 我们正说着,突然解铃手机来电话了,他接听“嗯,嗯”了几声,然后把家庭住址告诉电话对面。 我正好借这个机会静一下,现在脑子已经爆炸了。 “谁的电话?”我问。 解铃道:“是王书用医生的。罗稻,你还记得李伟在凶宅的墙上画了整整一面的符号吗?” 我点头:“记得。” “王医生说他研究这些图案有了重大发现,他马上就会过来。”解铃说。 喵喵师父说:“这个王医生挺开化的,脑子也机灵,可以让他参与进来,多个人多个助力。” 巴哈杜尔还要和我说什么,我摆摆手:“别说了,让我静静好吗,我太累了,脑子一片空白。” 大家都很体谅,没继续讲这个话题,解铃和容敏唠嗑,聊聊尼泊尔的见闻。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喵喵师父伤势已经痊愈,容敏的癫痫病也得到了控制,虽然不能去根,但轻易不会发病,和常人无异。 聊着聊着,喵喵师父忽然问我:“罗稻,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巴哈杜尔的吗?” “不知道。”我的心态已经恢复过来。 喵喵师父笑:“巴哈杜尔主动到山寺里拜访,点名要来见我。我当时还特别奇怪,怎么还会有人认识我。” 我看巴哈杜尔:“你怎么会找到喵喵师父?” 巴哈杜尔说:“因为在我的濒死梦境里,除了你,我也梦到了喵喵师父。” 第十三章 薛定谔的猫 这个巴哈杜尔带给我的冲击简直是一波接着一波,我好奇地问:“难道喵喵师父也进到了你的梦里?” 巴哈杜尔摇摇头:“我在梦里没有见到喵喵师父,而是听到了它的声音。当时在梦里,我正和你在一起。突然来了电话,你接通电话后不久就消失了,打电话的就是喵喵师父。你在临走前告诉我关于喵喵师父的事情,让我如果有一天能够从梦中醒来,就到尼泊尔的山寺里去找它。” 我看向喵喵师父:“你能给梦里打电话?” 喵喵师父像人一样耸耸肩:“我不知道,整件事也是云里雾里的。” 我们正聊着,门被敲响,解铃去开门,进来的是王医生。他一头汗,夹着公文包,没想到屋里这么多人,当他看到一只猫蹲在藤椅上。顿时愣了一愣。 他对解铃和我使个眼色:“有些话我想单独对你们两个说。” 解铃笑:“王医生,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在场所有人都是知情者。” 王医生愣了,扫视一圈,喃喃说不出话来。 我拍拍巴哈杜尔的肩膀,然后把他的经历说给王医生听,王医生都听傻了,张着大嘴好半天没合拢。他不停地自言自语:“太怪了,太诡了。” 解铃道:“关于那些图案你有什么发现?” 王医生这才回过神来,他把公文包打开,取出一张a4纸,上面是打印出来的图案,正是那整整一面墙的三元法门符号。 “我回去以后发现这些符号并不是随机构成的。而是组成了一个大图案,可是拿肉眼又确定不准,我便找了一个朋友帮忙。”王医生说:“我这位朋友是程序员,还是非常特殊的程序员,他擅长的领域是加密和解密,以及软件的反向编译和追踪。这个人脑瓜非常灵,智商也高,而且手头有一些自己开发的小软件。我把这些符号的照片拿给他,他扫进电脑,用一种扫码软件进行扫行。” “然后呢?”喵喵师父感兴趣地问。 王医生正说的入神,突然发现一只猫说了人话。开始几秒他没注意,等反应过来,“啊”一声吓得居然从椅子上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的反应太强烈了,就连我也被吓了一跳。茶碗差点摔出去。 王医生坐在地上,直愣愣看着喵喵师父,脸色煞白,满头冷汗。 解铃把他拉起来。歉意地笑笑:“别害怕,这只猫很特殊,它对人无害。” “错。”喵喵师父眯着眼睛翘起胡子:“准确地说是对好人无害。” “你……你会说人话?”王医生磕磕巴巴地问,这些天这些事一直在颠覆他的认知。 “世界上奇妙的事情多了,我劝你还是收收动不动就吃惊的心态。猫会说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喵喵师父道。 “哦,对,是我孟浪了。”王医生的心性还真不错,马上承认现实,也镇定下来,他用袖子擦擦汗。 “我介绍介绍,”解铃说:“这只猫可非同凡响,辈分比我都高,我们都管它叫喵喵师父,这个名字可是尼泊尔得道高僧钦赐的。” “喵喵师父好。”王医生赶忙道。 喵喵师父心满意足,看着王医生点点头:“你不错。说说刚才的事,那个程序员发现了什么?” 王医生赶紧拿着a4纸说:“他那个软件我也不太懂,反正能逐行扫描,可以发现潜在的排列规律。软件把这些符号扫了一遍,果然发现了端倪。” 他把纸铺在桌上,我们都凑过来,王医生指给我们看。我看到有些“6”的符号上带着一条横线,一个看不出什么来,可许多带横线的“6”字串在一起,就能看出规律了。 “这些横线是程序自动加上的,就为了标记出规律。”王医生解释。 我们看到这些带横线的“6”字形成了一个由内向外,层层扩展的螺旋圈。看上去像某种心理学图形,这个螺旋圈在纸面是不动的,可用眼睛长时间盯着看,又觉得它在螺旋自转,形成了一个相当诡异的视觉错觉。 “这是什么意思?”容敏疑惑。 王医生用手指顺着螺旋圈游走,我就看到他的手指在纸面不停地转圈,看着看着,头有些发晕,人开始迷糊,就像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里。 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们数数有多少个圈?” 我已经晕了,似乎整个外部世界已经全部屏蔽,眼前只有不断旋转的螺旋。 我迷迷糊糊听到解铃说:“好像九层。”状女豆巴。 王医生用手在纸面上重重一拍:“对,九层。” 这一拍,像是冥冥中敲响了警钟,我一下从迷糊状态苏醒过来。我心有余悸看着周围人,额头浸出冷汗。 我偷偷观察一下,屋里这几个人只有我的反应最强烈。王医生看我:“你刚才是不是有种强烈的眩晕感?” 其他人也都看向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说:“是啊,一看这个圈我就迷糊。” 王医生说:“刚开始我和程序员朋友分析这个图案的时候,也发生你这种眩晕的情况。根据我的经验判断,这个图案具有很强的心理暗示和催眠的作用。” “为什么会这样?”我喃喃。 “螺旋圈被称为心理学之图,”王医生解释:“这种图案很有魔力,本身就有催眠的作用。眼前这个螺旋圈更是不一般,它的图形和我见过的螺旋圈都不一样,催眠作用更甚。可以这么理解,这个螺旋圈在设计上更为精巧、复杂、完美。” “没想到李伟这么厉害,”容敏说:“他一个民工怎么会画出这样的东西?” 王医生摇摇头:“这不可能是李伟画的,很可能是某种力量借助他的手所画,当时的李伟已经处于某种催眠状态,身不由己。能画出这种图案的力量,”他顿了顿:“只能是上帝。” “上帝?”解铃看他。 王医生推推眼镜:“我说的‘上帝’是个概论,就是说这个螺旋圈太完美了,里面透露出的气质不像是出自人类之手,更像是自然形成的道。” “有那么厉害吗?”容敏嘟囔。 王医生说:“它的来历我们就不要追究了。我刚才听了你们所说的事情,又结合这个图案,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什么?”解铃问。 王医生说:“你们刚才说,三元密境一共有九层,由幻象和梦境编织形成的迷宫。而现在这个图案,就是九层的螺旋圈,它恰恰又是三元法门符号组成的。可不可以这么理解,有人在用某种方式,把密境的结构展示给我们看?!” 我们面面相觑,王医生这个设想实在是太大胆了。 “等等,”我揉揉太阳穴说:“咱们回溯一下发现这些图案的经过。当时我们听说李伟去过凶宅,所以你和解铃临时起意要去凶宅看看,这才导致了我们发现了墙上的这些图案。对吧?”我迅速理清关系,并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如果有人把密境结构给我们看,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到凶宅里,怎么会知道我们一定能看到这些图案?” 大家互相看看,这里的逻辑确实有问题,他们也都想到了。 如果当时解铃和王医生没有好奇心,压根就不去凶宅,按照王医生的结论,那么这一墙的图案就没有任何的意义。换言之,王医生的推论是,这一墙的图案是因为我们去看而存在,我们如果不去看,它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个想法怎么有点薛定谔的猫的意思呢。 薛定谔的猫是著名的量子力学思想试验,简单来说,一个盒子里假设有一只猫,以及有毒物质。猫能在盒子里存活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不是生就是死。这个思想试验最怪异的一点是这样的,不管这只猫是生还是死,只有在外部观测者打开盒子后才能知道里面的结果。量子力学认为,这只猫的最终结局其实是由外部观察者决定的,打开盒子这个举动决定了猫的生死,观察的方式决定了观察的结果。 现在再说回来,如果用薛定谔的猫来解释,本来那一墙的符号是不应该存在的,正因为我、解铃和王医生去凶宅调查,才导致了这一墙的符号出现。我们这些观察者影响了客观世界,导致后续的一系列事情。 我把这个想法提出来,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虽然我的逻辑不是那么严谨,也非常匪夷所思,可也不是完全无道理,而且这件事不能深思,越往深里想越觉得无比恐怖和诡异。 第十四章 梦中知梦 “除非有这种可能。”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巴哈杜尔说:“画这个图案的人,很早就知道你们会去那个凶宅,他知道你们一定能看见,所以他才会画下来。” 王医生耸肩:“你的解释比我还夸张。算了。这个问题先放下来,搁置争议,讨论到天黑也不见得能讨论明白。” 容敏忽然道:“不对,不对,你们都数错了。这个图形不是九层而是八层!好好数数。密境是九层,这个图案的螺旋圈却是八层,明显对不上,少了一层。” “会不会是你数错了?”王医生说。 喵喵师父道:“确实是八层,你们都数错了,我看的很明白。”状巨叼号。 王医生说:“我给你们数一数。”他把手指放在螺旋圈上,顺着路径开始画:“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第八层,第九……咦。不对。” 我在旁边看的无比惊讶,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个螺旋圈确实是八层,数到最后,到了螺旋圈的最里面,那是螺旋圈的核心部分。螺旋圈是层层缩小的,到了最后一层已经小到没法说,同时螺旋圈又是“6”的符号组成,看的人眼花缭乱,很容易看错。 最里面的最后一层,造成了一种诡异的视觉落差,很像是两层错落重叠。其实呢,细看就一层。所以说这个图形是八层的螺旋,并不是九层。 我勉强舒了口气,这也说明王医生最开始的推论是错误的,这个螺旋圈并不是密境的结构解剖图,层数对不上嘛。既然这个前提不成立,那么所谓薛定谔的猫那个理论自然也不攻自破。 我像是在黑蒙蒙的迷宫里看到了一丝光明,总算能绕出去了。 这时,喵喵师父忽然道:“不对,还是九层。” 我们惊讶地看着它,王医生说:“刚才你不是说八层吗,怎么又多出一层来。” 喵喵师父说了一句话,把在场所有人都给震住了,尤其是我。心中那份惊骇无法形容。 它说:“确实是九层。之所以我们认为是八层,因为这最后一层,我们谁也看不见。” 解铃眉角一挑:“喵喵师父,你什么意思?” 喵喵师父盯着a4纸上的图案。幽幽说道:“这只能算是我一种感觉,也是猜测,三元密境结构复杂,层层嵌套,形如螺旋。咱们现在看到的图案只是纸面二维,你们想像一下,要把这个图案从纸面抻出来,它是三维的,甚至可能是四维乃至多维。前面八层我们能看到,而最核心最内部的第九层很可能就是‘无’。” “无?”巴哈杜尔喃喃。 “这个‘无’不是没有的概念,是从有至无的‘无’,是道德经里‘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的‘无’。”喵喵师父道:“这个‘无’不是虚无,而是代表了一种混沌,代表了一种包含所有可能的‘无’。你们慢慢理解吧,能理解多少算多少。” 我忍不住笑了,这只猫像哲学家一样,本身就是黑色幽默。 喵喵师父不满地看了我一眼:“罗稻,进入密境的可是你,谁也替不了你,你还有心思笑呢。把密境的结构理解明白,你才能在里面顺利脱身,完成任务。” 我尴尬地收起笑容。 解铃若有所思:“喵喵师父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罗稻你可以假设一种情况,进入密境之后,你顺利地通过前八关,以为自己到了最核心的所在。其实呢,还有最后一道隐藏关,第九关的‘无’。如果你提前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很可能就会卡死在第八关,永远也找不到脱解的路径。” 别说,解铃这么一分析,我马上意识到这个严重性。 解铃问王医生,能不能让那个程序员帮忙,绘制出一个密境结构的清晰图,然后做出模型,清晰了然。 王医生点头答应:“行,没问题。我能不能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呢,让程序员也参与进来,放心吧,他的人品不错,人又聪明,或许是个助力。” 我们答应了。现在以屋子里这些人为核心,形成了一个攻关小组,就像组织登月一样。我就是宇航员,这些人在后面提供技术支持,目的就是让我能把旗子插在月球上,再顺利地回到地球。 该讨论的都讨论了,王医生又提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见解,就不一一提了,大部分都是扯淡。 我们决定在结构模型出炉之后,组织最后一次研讨,然后开始正式行动,让我进入密境拯救那些人。 天晚了,我们一一告别,我和喵喵师父回到自己家。回到家里,突然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有些尴尬,很长时间没见到它了,感觉有些生分。 喵喵师父跳到沙发上,忽然说:“罗稻,你思考过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没有?” “什么?”我问。 “你进入三元密境中,要一层一层往里进,直至最后一层。”喵喵师父说:“你怎么才能从这一层出来,进入到下一层?” 我顿时愣了,大家讨论这么多,可偏偏把这最重要的环节忘了。 对啊,密境中诡异莫名,结构复杂,根本无从想象,我怎么才能顺利地进入下一层呢?门径在哪? 我问喵喵师父怎么办。 喵喵师父摇头:“我也不知道,想都没法想,但是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解决的方法。” “什么?”我着急地问。 喵喵师父道:“梦中知梦,才是清凉境界。” 乍听这句话,我还没反应过来,等慢慢琢磨,越来越觉得这句话深不可测。 喵喵师父道:“密境中凶险莫测,我想最险之处莫过于它是幻象梦境,似真似假,非梦非实,它可能是美好的,也可能是悲惨的,但它却像迷幻药一样能让人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罗稻,假设一个人想要破妄,首先他要怎么办?” 我严肃起来,坐在喵喵师父对面,很仔细地想了想说:“首先他要知妄。” “对,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无所谓真妄了。当你开始思索世界,这个世界才会存在。”喵喵师父说:“你进入密境后,很可能会迷失其中,你首先要做的就是确定自己是在密境里,不要把密境做真!然后才能思考脱离的门径。所以你记得这句话:梦中知梦,方能到清凉境界。” 我站起来,毕恭毕敬对喵喵师父鞠了一躬,完全发自内心:“多谢提点。” 喵喵师父伸了个懒腰:“我相信你能回来。” “你这么有信心。”我苦笑。 “因为你这个人封闭麻木,很难有人有事能真正走进你的内心。这种人生态度本来是极其失败的,但恰恰你的这种心性却成了破妄的关键。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喵喵师父舔着爪子说。 我真是无语了,喵喵师父居然和解铃是一个看法。我在他们眼里就这么不堪。 回到自己卧室休息,我原本以为自己摊上这么大的事会心焦急躁睡不着觉,但结果睡得极其踏实,一夜无梦。 我的内心非常坦然,甚至有点渴望进入密境里。我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和人生态度,这算一个很好的契机。 三天之后,解铃给我打电话,让我和喵喵师父到他那里去,说是密境模型弄出来了,让我们过去瞅一眼。 我和喵喵师父没有停留,赶紧到了解铃家。 一进去,简直高朋满座,除了容敏、王医生和巴哈杜尔,解铃家又来了一位新客人,这是个有些微胖的胖子,脸肥嘟嘟的,小眯缝眼,长着笑呵呵的模样,看见我们到了,赶紧起来打招呼。 王医生道:“我介绍介绍啊,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工作是程序员,叫……” 胖子赶紧说:“名字就是个代号,不介绍也罢,你们管我叫程序员也行,叫小程也好。说正事,说正事,你们的事情老王和我说了,我非常感兴趣,这几天开了几个夜车,勉强做出一个模型,有很多欠缺的地方,算是抛砖引玉吧。” 别看他是程序员,可说话一点不木讷,不但条理性强,而且没什么语言上的漏洞,像精确的代码。 我这时才注意到,在八仙桌上有一个大概一米多高的物件,上面蒙着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第十五章 程序员的特别请求 “这个就是模型?”我问。 “对。”程序员说着,把上面的盖布拿掉,露出里面的东西。这是一个螺旋圈的模型,乍看起来有点像弹簧。最上面的圆圈很大,越往下圆圈越小,一共八层大小不一的圈子依靠柔和的线条连接起来,螺旋向下,直至最底部。 这种模型,上大下小,看起来非常不平衡,为了能使它保持直立,程序员在模型的左右两边竖了两根棍子作为支撑。状巨乐弟。 屋里人仔细看看,啧啧称叹,王医生道:“这活做的不错,一目了然。” “其实这个模型只是我的臆想。”程序员说:“在做以前,我曾经在脑子里模拟了一下模型的形状。发现自己做不出来。它只能在脑子里验算构思,却无法存在于实际中。” “为什么呢?”我好奇地问。 程序员想了想,拿过一张纸,在纸面上用油笔点了一个黑点儿。 “罗稻,你看这是什么。”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这不就是个黑点儿吗?” “对,”程序员道:“它在二维空间是个黑点,可你换个角度想,此时你在高空中向下俯视一栋大厦,它对于你来说是不是就一个点儿。你拓展一下想象,眼前纸上这个黑点是某栋大厦。之所以它就是一个点儿,是因为我们站的距离足够高,向下俯视的时候,大厦的顶部和底部重叠在一起。好,我现在给你一个任务,你能不能光看这么一个黑点儿,把这栋大楼在三维空间里描绘出来。” 屋里人都在看我,我有点面红耳赤,不知道程序员为啥点我的将。我不能丢了面子,绞尽脑汁,说道:“不能?” “为什么?”程序员问。 我道:“因为光看二维平面的黑点儿,我无法知道大厦的高度。而三维空间成像,必须要有长宽高。” “对!”程序员一拍大腿:“就是这个道理。” 他把打印了凶宅里那一面墙“6”的三元门符号的纸铺在桌面给我们看,这是一张简化版。多余的符号已经剔除,只留下暗藏其中的螺旋状结构图。 “你们来看,”程序员说:“这是二维图像的结构图,如果做成模型。还原成三维图像,这里缺少一个最为关键的元素。” “高度。”解铃道。 “对。”程序员说:“我们缺少最关键的数据,没办法把二维图从纸面抻出来,拉成三维,因为不知道拉多高是正确的。” 我们点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程序员越讲越兴奋,在这一屋子高人中间夸夸其谈,他倒是非常有自信心,这一点挺让我羡慕。 “那你这个模型是怎么回事?”王医生说:“这里的高度你是怎么测量出来的。” “惭愧,”程序员道:“我不知道原始高度,模型的高度是我根据螺线圈的规律自己计算出来的。等算出来,我就知道大错特错了,可为了尽早造一个可视化的模型出来,只能将错就错,反正就这么个意思,你们将就看。” “为什么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喵喵师父问。 程序员已经知道喵喵师父的身份,他拍拍桌子上的那张打印纸:“一开始看到这个螺旋圈图案,我只是把它当成一种二维图像,想办法把它还原成容易理解的三维模型。但是当我听了你们的故事之后,我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多么可笑。画在纸上的这个图案,并不是简单的二维,它表达了一个世界的结构。这个图案是你们要去的那个什么密境的世界结构图,我用简单的三维模型来表现一个世界?想想都幼稚。比如说……” 他走到模型前,指给我们看:“这里一共八层螺线圈,每一层直径的长度按规律递减,最后缩到最小。这层与层之间,靠着一条光滑螺旋的线条连接。”他用手指顺着线条滑动:“假如说每一层螺旋,代表了你们要去的那个密境世界的一层纬度,那么这一层世界和下一层世界是靠什么连接在一起的?也就是说怎么才能从这一层走到下一层,乃至一直到世界的最底部,最核心的那一层?” 他说的这个问题一下惊住我了!因为喵喵师父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你进入密境之后,打算怎么从这一层出来到下一层,它告诉我一个办法,那就是“梦中知梦”。要从迷境中走出来,相当于破妄而出,首要条件就是知妄。 喵喵师父是从玄学角度阐述这个问题,而现在程序员是从物理学角度来讲。他们殊途同归,其实都是在为我提供可行性的方案。不管是怎么个思索方式,毕竟最后付诸实践的只能是我。 我注意力顿时集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模型。 解铃点头:“这个问题很重要,程序员,你是怎么想的?” 程序员摇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我用脑子即时演算和想象过那个世界的结构,可摸不着任何门径。要描绘这个世界,最关键的元素,就是要知道每一层之间的连接方式。而我有感觉,这种方式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畴。”他拿起那张打印纸,痴痴地看着上面的螺旋圈图案,叹口气:“我总有种感觉,这不是简单的二维图像,而是密境世界在二维空间里的投影。要把这个投影还原成原貌,却需要四维乃至多维的思维方式。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人的智慧或许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们面对的世界开始展露出新的狰狞的一面,这一面人类只能窥测,而永远无法理解。” 他忽然抬起头,对我说:“罗稻,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我疑惑地问。 “我想加入你的团队,我想和你一起进入那个密境!”程序员火热地说。 “你疯了?”王医生推推眼镜:“程序员,我找你来可不是让你给我惹麻烦的。” 程序员道:“老王,我是个成年人,我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什么叫给你惹麻烦,我要是挂了,跟你一毛钱关系也没有。罗稻,我不强求,这也是看缘分的,你能带就带我,你要觉得不合适我也没办法。” 容敏这时说道:“程序员,既然你说到缘分,那我就说一说。你去不了那个密境。” “为什么?”程序员看她。 “因为宿命。”容敏道:“巴哈杜尔讲解密境里的事时,从来没有提过你,说明你压根不会出现在密境中。” 程序员愣了愣,眨眨眼,竟然说不出话来。 一直沉默的巴哈杜尔突然说道:“未必。” 我们一起瞅他,巴哈杜尔斟酌一下说:“我在梦中遇到罗稻,他对我说了很多关于密境的事情,但我能记下来的只有十之一二,还有更多已经随着梦醒而淡忘。我虽然不赞成程序员去参加这样冒险的行动,但实事求是地说,我无法肯定密境中会不会出现程序员。” 程序员来了精神:“你的意思是说,我有可能出现在密境里?” 王医生不耐烦:“我说你就别跟着裹乱了,有你什么事?到时候一旦所有人都回来了,而你丢在密境里,你说我们找不找你?本来皆大欢喜的事,就因为有你这么个老鼠屎,搞成了一个悲剧。” 程序员挺性情的这么一个人,马上拍桌子:“第一,我去密境,是死是活和所有人无关。我可以和你们签协议,然后到公证处公正。第二,我觉得就算迷失在密境里也没什么,只要认为这个世界是真的,那就无所谓密境和现实。谁敢保证,我们现在活着的这个世界就不是另一个密境呢?!可能你,我,包括咱们这一屋子人都是从某个现实世界进来的,只不过现在大家都已经遗忘自己的身份和来历,迷失在这个世界里,过的有滋有味,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你这是诡辩,是抬杠!”王医生急眼了:“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看罗稻的吧。”程序员淡淡地说。解铃和喵喵师父他们从始至终没有发表意见,众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看看程序员,又看看王医生,犹豫了半天,想了想说:“程序员,还是算了吧,如果你真的回不来,我会内疚一辈子。我不想让你成为我日后心里上的一根刺,我不想亏欠任何人,哪怕是良心上的。” “我不用你负责。”程序员脸红脖子粗。 “你这句话根本不能弥补我良心上的亏欠。”我笑笑。 程序员没说话,气闷地坐在一边,不知想着什么。 第十六章 冷娘娘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我们决定进入密境中。 进入的方法只有巴哈杜尔知道,他布置了行动的计划,首先要五个人的肉身凑齐。包括我、巴哈杜尔自己、李伟、韩丽丽以及大师兄老蔡。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施法地点放在缘来道堂。 我们分头行动,和圆极道长讲明事情原委,圆极道长积极配合,主动清理出内室,供我们使用。王医生又分别和李伟与韩丽丽的家长联系,他口若悬河,好说歹说劝动了两家的家长,同意让孩子参加这次特别的治疗。 因为李伟和韩丽丽见不得光,所以选择晚上太阳落山之后,把他们抬到车上。李伟的老父亲,和韩丽丽的小姨妈也要跟着一起来,我们想了想也同意了。 大概在晚上八点左右。一切都布置完毕,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系的当事人齐聚缘来道堂的内室。 内室划出一块区域站着人,前面空出一大块面积,把李伟、韩丽丽和大师兄老蔡放到担架上,面向三个方向。室内没有电线,无法点灯,圆极道长让手下人取来七星灯和一些灯笼放置在内室的高处,此时灯火幽幽而燃,整个房间里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秘和诡异感。 韩丽丽的小姨妈和李伟的老父亲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看的心惊肉跳,他们实在想不到为什么王医生把他们忽悠到这里来。王医生真是口灿莲花,编瞎话对他们说,这在心理学上叫暗示疗法,通过这种特别塑造出来的环境,来激发韩丽丽和李伟的意识。 房间里的气氛很肃穆。圆极道长一身道袍,她的两个徒弟也是穿着紧身道衣,灯火中,有种宗教仪轨的肃穆。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这种气氛里谁也不敢造次。 巴哈杜尔走到担架上这三个人的中间,对我招手:“罗稻,来。” 我深吸口气,知道要面对的时刻终于来临了,是死是活,豁出去了。 我看到程序员站在人群身后,羡慕地看着我。我心想这个世界就是怪。不想去的不得不去,想去的又去不了。 我和巴哈杜尔盘膝坐在三个人的中间。其他人退在阴影里。默默看着我们。巴哈杜尔说:“罗稻,密境里的时间和我们现实世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你这一去关山万里,我无法确定你能经历多少事能经历多长时间。” 我看着眼前的众人,情之所至,眼睛居然湿润了。 我颤抖着说:“我怕再回来,已沧海桑田。” 喵喵师父从人群里走出来,它看着我,什么也没说,轻轻点了一下头。 它这一点头,让我生出了无比的勇气,我也点点头,对巴哈杜尔说:“开始吧。” “把手给我。”巴哈杜尔伸出手,我把双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闭上眼睛。”巴哈杜尔轻声说。 我按照他的吩咐,缓缓闭上眼睛。这时,我听到巴哈杜尔说:“能不能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灭掉。进入密境,需要绝对的黑暗。” 我闭着眼睛,眼皮还是能感知到外面幽幽的光度,突然间,光度全部消失,周围一片黑暗。 他们把所有的光亮都熄灭了。 巴哈杜尔的声音像是天外之音,冥冥中传来:“罗稻,放松,脑海中浮现出三元法门‘6’的符号。” 我渐渐进入定境,法身欲出非出,脑海里空空荡荡,只观照出一个巨大的三元法门符号。 巴哈杜尔再说什么,已经听不清了,他的声音缥缥缈缈,似在非在。我的法身竟然在观照之境中打了哈欠,它来到“6”字符的旁边,像是睡佛一般侧躺在地上,单臂撑住太阳穴。 我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我肉身清醒,而法身在睡觉。勉强打个比方,晚上你在睡觉,你的意识开始做梦,活跃在梦境里。现在的情形正好相反,意识在睡觉,而你的肉身却清醒活跃,简直诡异的一逼。 我努力观照那个巨大的“6”字符,竟然慢慢和法身融成一个意识,我居然进入了法身的梦境里。 不知多久,我猛地睁开眼睛,长长喘了口气,从地上坐起来,日他哥的,怎么睡着了。我抹了把脸,闭目养养神,这时有人说话:“该你了,又犯傻,赶紧打牌。” 我揉了揉眼,看到自己坐在一个日式的榻榻米房间里。房间不大,大概三十来平,地上刨了个灶坑,里面堆着正在燃烧的炭块,上面坐着一个不锈钢的小盆,里面装满热水,正温着酒壶。房间四面拉着纸糊的木门,温暖如春,我看到自己正盘膝坐在地上,和另外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打麻将。 这三个人,两个少妇,一个黑脸汉子。刚才说话的就是这个黑脸男人。状围吐圾。 两个少妇长得楚楚动人,穿着家居睡衣,露着白皙的酥肩,盘着长长的黑发,真是明艳动人。相比之下,黑脸男人就显得有些让人讨厌,一看就是酒色之徒,不停抿着厚嘴唇子,胡子拉碴,给人感觉又邋遢又臭。 我看了看手里的一副牌。这套麻将也诡异,非常老式,居然是用木头一个个刻出来的,拿在手里轻重相宜,精妙绝伦,完全就是可以收藏的工艺品。 现在的场景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在这里并不违和,甚至我还能记起来自己为什么能在这个场景里,眼前的三个人都是我的邻居,我的孩子现在寄居在这个男人家里,就为了我们大人腾出空间能好好的玩一玩;说陌生,是因为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觉得这个场景来的太突然,就像有人强行把这段经历剪辑到我的人生里,有些生硬。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可能我真的是犯傻了,好好享受当下的日子,别胡思乱想的。 孩儿他妈在几年前已经死了,我拉扯孩子这么大,现在也该有点自己的生活了。我瞅了瞅左右两边的两个少妇,她们真漂亮,我得算计一下怎么能和她们中的一个今晚同床共枕。 我随手打了一张牌,那男人大笑:“傻子果然是傻子,我胡了。”他一推牌:“给钱给钱。” 我对这个男人说不出的厌恶,打心底的讨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极其强烈的讨厌一个人,就像讨厌苍蝇一样,还不好意思说出来,憋屈着自己和这样的人一起玩。 这个男人一笑,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大黄牙。他把钱收好,放在面前的小匣子里,然后大摇大摆来到灶坑前,用毛巾裹住里面的酒壶,拿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口:“真香,这风寒地冻的大冬天,就应该躲在房间里喝着热乎酒,给一个神仙都不换呦--”最后一句,他还拉起了高音唱起来。 他一屁股坐在一个少妇的跟前,一把搂在怀里,撅着臭嘴亲人家脸蛋。少妇竟然嘻嘻哈哈笑着挣扎,两人像是调情。我坐在那里实在看不下去,可又不得不看,我是个老好人,哪怕自己受委屈也不能让别人不高兴。 我勉强笑笑:“玩牌玩牌。” 那男人放下酒壶道:“你们听没听过冷娘娘的传说。” “什么冷娘娘?”有个少妇问。 “咱们这一片山镇,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天寒地冻之夜,后山的一棵树上吊死了一个女人。”那男人说了起来。 也怪了,随着他开始讲故事,屋子里的光线开始晦暗,像是突然飘来乌云,透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怖。眼前三个人的影子拖曳得很长,落在榻榻米上,他们如同黑暗中的剪影。 我坐在靠墙的位置,是桌子的最里面,听得有些害怕,问道:“然后呢?” “这个女人说不清是冻死的还是吊死的,总而言之死状很恐怖,死了之后她的魂魄还留在山镇里,变成了冷娘娘。”男人说:“一到冬天,她就出现,在深夜的大山里游荡,专门抓获落单的行人。” 说着他突然停下来,眼睛睁大,用手一指我的身后:“冷娘娘来了!” 我正听得入神,冷不丁被他这一嗓子,吓得差点没尿了。腿一抽抽,把桌子碰歪,麻将牌全散了。两个少妇也吓得大叫。 我后背被冷汗浸透了,难道冷娘娘就在身后? 第十七章 如梦如幻 我猛地回头一看,后面是空空的墙面,什么也没有,那男人哈哈大笑。笑得坐在地上捂着肚子,满口大黄牙呲了出来,笑得眼泪出来了:“真是镇上有名的傻子,你就是个大傻子,这么简单的谎话都能相信。” 那两个娘们也在嗤嗤笑,她们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嘲弄。我憋了一肚子气,忽然看到这三个在黑暗中的人,眼睛居然发亮,像狼一样,脸色也有些青森。我吓了一大跳,此时的气氛有些诡异,这三个人居然像黑暗中的招贴画。我觉得自己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忍住气说:“你们该回去了。” 那男人环视屋子,喃喃地说:“怎么这么暗。”他来到油灯前,取下外面的灯罩,用钢钎挑了一下,火苗渐渐大了,屋里又亮堂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着什么急,你孩子还在我家呢,我也没地方去,来。来,继续玩。” 我的孩子在他家,我不好意思撵他走,只好憋着气玩。手也是臭,越打越输,而这个男人则手风极顺。面前的赢钱越来越多,打着打着,那两个女人似乎淹没在黑暗里,眼前只有我和这个男人。 我感到有点诡异,揉揉眼,看到两个女人都在。我暗暗舒口气,今晚也不知怎么了,哪都奇怪,浑身不得劲,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又说不上来。 也不知打到了几点。我眼皮越来越沉,揉着眼。房间愈发昏暗,气氛很沉闷,谁也没有说话。这时突然拉门开了,“嘭嘭”跑进个背书包的孩子,一头拱在我的怀里:“爸爸,我饿。” 此时我困的不行,在欲睡欲醒之间,迷迷糊糊看着这个孩子,感觉无比陌生。我细看他的脸,小孩看上去十岁出头的模样,脸色苍白,特别瘦,干巴巴的像是营养不良。他的一双眼睛特别怪,像是猫眼,细细窄窄一条,吊着眼白,透着股说不出来的邪劲。我被他这么一瞪,吓得全身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嘴唇颤了颤:“你……” “你爸就是个傻子。”那男人哈哈大笑:“想吃什么,叔叔给买。” 小孩拱到男人的怀里,喊着说:“我要吃便当。” 男人愣了一下:“外面下着大雪,天寒地冻的上哪买便当。” “我就要吃。”小孩躺在榻榻米上打滚,晦暗的房间里,他像是一只跳脱的猴子。 男人从钱里里摸出一块,扔给我:“去,给你儿子买便当。” 我看着小孩,想说根本不认识他,可此时气氛有股难以言说的古怪。我这人性情又懦弱,叹口气,站起来,到衣架上取下来一件厚厚的棉袄披上。 小孩在男人的怀里,不停叫着叔叔,男人抱着孩子,大手伸进孩子的衣襟里上上下下的摸,一边摸一边笑。他回头看我,眼珠子一瞪:“臭傻子,瞎看什么,找揍吗?还不赶紧给孩子买便当。” 我披着棉袄穿好鞋出了门,来到门口的玄关,顿时感觉到温度陡然下降。里面温暖如春,这里冷得让人打颤,我缓缓推开木门,一股寒风吹进来,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回身把木门关好,此时已经入夜,天空如同深黑色的罩子,笼盖四野。夜空下一片白茫茫。天上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偶尔吹过一阵北风,雪花在夜空中纷飞。远处是静谧起伏的山脉,我看清自己所在的位置,这里是大山边缘的一处山镇,依山而建,房屋都是很老式的木板房,星星点点散落在山脚,尖端屋顶压满了雪,给人一种冷寂的感觉。 我踏着雪,发出“吱吱”的响声,看着夜空雪景,我感叹一声,太美了,人的整个心灵都在净化。我不由自主想起《雪国》里那一句极为传神的开场句: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我想起便当在哪里卖了,我可真是傻子,这样的事还要想半天。山镇里是没有卖的,想买的话必须穿过山林,到镇外的城市。我知道自己如果就这样空手回去,孩子肯定又要闹,那男人又会冷嘲热讽,揍我一顿也说不定。我懒得再回去,不想看到他们。 我在镇里向山林走去,周围大雪茫茫,镇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些房屋里还亮着柔和的灯光,让我在如此冷寂的雪夜里心头一暖。 雪夜的山镇有种沉静内敛的自然之美,是我一生中所没体验过的,我深深吸了一下空气,冷气清肺,无比舒畅。 正走着,前面急匆匆过来一个老头。这老头披着厚厚的棉袄,只露出头颅,花白的胡须随着北风飘洒,他看到我停下来:“后生,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没看到街上没人了吗?” 我迟疑一下,说道:“我要给孩子买便当。” “便当明天吃不行吗,夜已经深了,”老头挺好心:“赶紧回去吧,不要走夜路,今晚……” 他顿了顿,回头看远处黑漆漆的山脉,说道:“今晚是冷娘娘的祭日,山里镇里都不安全,她的魂儿可能会出来抓替身,赶紧走吧。” 我笑了一下:“谢谢你,可是今晚如果买不到便当,恐怕我也回不去了。” 老头叹口气:“好吧,自己多小心。哦,对了,如果你看到莽大汉,就赶紧躲起来。他是冷娘娘的鬼随从,看到他就看到了冷娘娘。我走了。” 说着,他冒着大雪急匆匆走了,我目视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夜里。 哎呀,忘了问了,什么是“莽大汉”?他是干什么的?怎么避开他?状围纵扛。 算了,我裹紧大衣,继续往前走。走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出了山镇,进到山区。 靠近山镇边缘有一条铁轨,因为雪太大,我走到近前才发现。正纳闷,怎么会有铁轨在,忽然雪夜深处,传来“叮叮”的碰撞声,远处亮起两盏昏黄的灯,有火车经过。 我赶忙从铁轨上下来,躲在一边,北风愈来愈大,雪花飘舞。时间不长,朦朦胧胧中从黑暗的深处开来一辆车。这是一辆微型的火车头,怪异的是,它不是自己在跑,而是前面有一辆牛车在拉着它。老牛身上挂着车辕,后面牵着火车头,牛背上坐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没有看我,表情非常认真,盯着铁轨的远处,挥动手里的鞭子不停打着老牛。老牛鼻子喷着粗气,拱着后背,使足了力气,四蹄翻起纷纷扬扬的积雪,拉着火车头呼啸而过。 这一幕如梦如幻。火车头散发出的光芒,老牛弯曲的后背,这一切瞬间和我擦肩而过,消失在远方的黑暗里。 我走出来痴痴地看着,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这里处处怪异,怎么那么像一场梦境呢。 过了铁轨,对面就是山路,走进去就进了山,那里黑森森的没有光,深不可测。 我深吸口气,跨过铁轨,继续往里走。山里黑雾弥漫,枝头压满了雪,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总而言之很长很长,我已经完全迷失在当下的环境里。 我希望这条山路最好没有尽头,我不想回去,也不想前进到另外的地方,只想在这条路走下去。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安谧和平静。 这是我和这个世界的秘密相处。 这时,我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听到山林不远处的地方,似乎传来了脚步声。我略一迟疑,赶紧躲到一块大石头的后面。 等了好一会儿,脚步声愈来愈近,我的眼皮子狂跳,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小心翼翼探出头,只见山林深处走出一个汉子,上半身没穿衣服,赤裸着身体,体壮如牛,雪花纷飞,寒风刺骨,他竟然毫无知觉。 第十八章 濒死体验 这个汉子一身暗色皮肤,如同一块移动的山石,如果他坐在雪地里不动,谁也看不出这是个人。我躲在大石头后面。小心翼翼怕让他发现。 从常理上来分析,这个男人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不合理,大冷天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然冒出这么个人,又没穿上衣,事违常理必为妖。 我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刚才在镇里遇到个老头,老头提醒我注意莽汉子,我当时还没当回事,可现在看到这个男人,越来越觉得他就是那个莽汉子。没什么理由。就是强烈的感觉。 莽汉子是冷娘娘的鬼随从,看见他说明冷娘娘也不远了,今晚鬼魂要出来抓交替……我心跳越来越快,有股浓浓的不祥之感。 莽汉子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他顺着山路朝着镇子的方向去了,时间不长,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我长长舒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从镇子里逃出来,我幸灾乐祸地盯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房屋,不知谁今晚倒霉,要被鬼抓交替了。 又等了会儿估计莽汉子走远了,我顺着山路继续往里走。雪越来大,天也愈来愈暗,地上的雪非常厚实,我踩在上面,艰难跋涉。北风呼啸,虽然穿着很厚的棉袄,可依然抵不住严寒,风吹进衣服。冻得我浑身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眼皮子沉重起来,就想闭上眼舒舒服服地睡觉。我强打精神,继续往前走。这里是一处上坡,坡面上是厚厚的积雪,踩进去,雪几乎没过了腰。我一步一步往上走,当走到山坡中间的时候,实在走不动。往上看,还有很远的距离;往回看。我已在半腰,距离下面已经有了相当的高度。 我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脚趾头冻得麻木,一步也走不动了。 我裹紧衣服,冻得嘴唇发紫。天空的月光清冷,照在雪面上,泛着如同鬼火般幽幽的蓝光,情形美极了。我恍若来到了幽冥境界。 我突然感觉不到冷了,周身暖暖和和。我慢慢合上眼,在半睡半醒之间。恍若中,似乎从雪里飞出一个女人。我看不清她的貌相,甚至无法肯定她是不是确实存在,她在后背抱住了我,对着我的脖子吹着暖气。我困的要死,完全沉迷在怀抱中,让我想起了妈妈。 这个时候我突然打了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依旧站在白雪皑皑之中,全身几乎冻僵,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我吐出一口寒气,心狂跳,刚才的感觉似真非幻,难道做的梦。 会不会是我要死了?这一刻就是濒死体验,我在将死未死之即,生出了错觉。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走出去!看着高高的山坡,我咬紧牙关继续往上跋涉。努力抬起一只脚,正要迈出去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脑子嗡一下炸了。 为什么刚才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濒死体验”的词。我情不自禁地思索,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词,怎么突然之间就从记忆深处蹦出来了。 我仔细回忆,想的脑子疼,可还是一无所获。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听说过这个词,它就像来自我的童年,或许是源自小时候的一个梦吧。我摇摇头,不要多想了,赶紧走出这片雪地是正经的。 我努力往前跋涉,走了好久,可始终走不出这个高坡。往上看,还是相距很高的距离,就像这么长时间我其实是一直在原地踏步。 我开始慌了,有种强烈的恐惧感,深寒雪夜,孤零零的山里只有我一个人。后脖子毛竖了起来,我感知到了一股很奇怪的东西,似乎就在身后盘旋。 冥冥中,我听到一个女人在耳边嘤咛:“你在找我吗?” 我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我是冷娘娘。你在找我吗?”女人声音说着。 我猛然回头去看,身后是一片空空的雪地,什么也没有。我的鼻尖额头渗出冷汗,冻僵的身体居然颤抖起来,这里实在太诡异太古怪了,我有种很强烈的不祥之感。 这时我听到山林的深处,黑暗中,响起一个女人唱歌的声音。声音很低很细,发音倒是非常清晰。她的歌声在如此静谧的雪夜有种妖魔感的蛊惑感,尤其歌词,瞬间征服了我。 “从梦乡驶出的夜行列车,车站矗立在雪中,回望来时的路,大家都默默无言。我听到海浪波涛的声音,独自一人走上渡船,掉下泪不禁哭了起来。船啊,要驶向梦的深处,那就是我,在梦的尽头。再见了,亲爱的,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到来时的梦中。再见了,亲爱的我要回去了,回到那风的故乡,那梦的尽头。” 她唱的情真意切,唱到最后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我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似有触动,我想起一个很遥远的梦,我似乎就是从梦境里来的。 突然歌声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笑声,沙哑诡异,像是老太太发出来的,像是乌鸦在叫。歌声一转,变成了一种很阴沉的独白:“人生朝露,迷津不悟,命短如花……” 我情不自禁念出最后一句:“转眼腐肉。” 刚说完,我直接愣在原地,大脑空白。刚才那句话就是从我的脑子里自己蹦出来的,恰好和树林中诡异的声音契合上。 我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听过这首诗,可怎么回忆也回忆不起来。 这首诗非常重要,我潜意识中认为它似乎牵扯到我曾经有过的一段非常奇妙的经历。可是我这样的傻子,哪来的奇妙经历,我出生在这片山镇里,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家里父亲过世的早,靠母亲打零工把我拉扯大,我小时候反应慢又没有父亲,所以镇上的孩子都笑话我,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傻子”。 长大后,有人给我家提亲,我娶了一个夜场的舞小姐当老婆。舞小姐已经做不动了,她的心愿就是找一个老实人嫁了,而我就是那个老实人。我在家里没有任何的发言权,一切都是她做主,后来舞小姐死于难产,留给我一个儿子。 我拉扯儿子到了十岁,自己单身了十年,我不是不想找,可是没有女人能看上我。我是镇里的窝囊废,大傻子,儿子都以我为耻,经常不回家住。 这就是我活这么大的履历,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窝窝囊囊。可是谁也不知道我的小秘密,我经常能冒出一些很突然的念头,这些念头不知从何而来,反正就那么跳到我的脑子里,它们和我的生活格格不入,就像是刚才的那首诗,还有“濒死体验”这样的词。我曾经把这些怪念头说给周围人听,他们无一不哈哈大笑,更加嘲笑我是个傻子。 此时此刻,我站在大雪地里,有种强烈的念头,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种种怪事说明,我就要死了。 我不怕死,死代表着重生,我希望自己拥有另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生。 这时,我看到树林深处走出一个人,这是个女孩子,没有穿衣服,赤着脚,身上落着雪花,脸色苍白的可怕。我看到这个女孩,陡然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为什么看她会如此的熟悉?状沟吐技。 女孩子踩着雪过来,她竟然没有陷入深雪里,好像踏雪无痕,一步一步走过来。看着她苍白无血的脸,我浑身发抖,她会不会就是死神? “你知道我是谁吗?”女孩站在我面前说:“我是冷娘娘。” “你不是冷娘娘,”我突然道:“你姓韩,叫韩丽丽。” 第十九章 分手 不知道为什么,韩丽丽这个名字突然跳到我的脑海里,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我竟然感觉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我不是韩丽丽,”女孩说:“我叫韩玲玲,我是韩丽丽的孪生姐姐。我有先天性遗传病,刚出生的时候症状特别明显,便被父母抛弃了。还在襁褓里便扔到了这片深山老林,我在寒风中死去,怨气太大,每年我都会在祭日抓交替。镇子里传言的冷娘娘就是我,但我的身世却很少有人知道。” “你不会是来抓我吧?”我恐惧地问。 “就是你。”韩玲玲在低吟:“知道吗,今天就是我的祭日。你自己闯到山里,那是你命数将尽,我要把你带走。” 我突然打了个激灵:“你不能带走我。” “为什么?”她问。 我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道:“我是来救韩丽丽的,如果我死了,她也完了。” 韩玲玲来到我的身后,从后面抱紧我,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后背钻进来,全身瞬间冻僵,我勉强张开口,吐出一口冷气,眼前越来越模糊。 “好吧,我送你去找韩丽丽。”韩玲玲在我耳边嗫嚅:“她活着,我才能活着。” 她对着我的耳朵和脖子不停地吹气,我大脑一片空白,全身如坠冰窟。几乎无法呼吸,心脏都要停了。眼前渐渐模糊,我知道自己要死了,这就是死亡吗? …… 我凭空打个激灵,坐了起来,扭开台灯,我怔怔地盯着白墙,全身汗出如浆。我擦擦头上的汗,心有余悸,从床上跳下来,到厨房里接了杯凉白开。一口气喝光,剧烈的心跳这才缓和下来。 就在刚才,我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我梦见自己是一个生活在某偏远山镇的傻子,有一天晚上为了给孩子买便当,走进了风雪交加的深山,最后遇见种种幻象,冻死在雪地里。 这个梦太过逼真,想起那冻僵的感觉,我的皮肤居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越琢磨越不像梦,而是确实经历过的一幕。 “稻子,怎么了,让噩梦魇着了?”一个穿着粉红贴身睡衣的女孩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这是我的女朋友。刚在日本认识的,叫容敏。 我勉强笑笑:“做了个怪梦,对不起,吵醒你了。” 容敏走过来,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我的胸前:“看你说的,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和我这么生分。” 我摸着她的头发:“你怎么今天这么温柔了?” “什么意思啊?”容敏看我:“我本来就温柔好不好。” 我随口而出:“你的功夫不练了?” “功夫?什么功夫?”她愣了:“稻子,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变的怪怪的。” 我苦笑一下:“是我秀逗了。可能是被这个噩梦扰了情绪吧。” “你做了什么梦,说给我听好吗?”容敏温柔地说。 我把梦里自己和两女一男打麻将。然后孩子撒娇要吃便当,我深夜进山冻死在雪地里的事对容敏说了。容敏抚着肩膀,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低声说:“好可怕。不过有我在,你就不用害怕了。” 她坐在我的怀里,抱着我的头。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类似奶香的味道,整个人都沉迷了。 “敏啊。”我说:“我想回国了。” “好。”她的声音渺渺传来:“我和你一起回国,我们回去发展,不在这里呆了。” 我紧紧抱住她,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我和容敏从日本回到了自己的祖国。我们在市里找了一套租房,等稍微安定下来,便开始找工作。容敏小姑娘漂亮,日语讲得也好,很快就找到了一家日企,做起了中层管理。而我的工作却迟迟没有落实,每天一大早她早饭都来不及吃,急匆匆就走了。我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倍感孤独,我开始上网查招聘信息,打电话应聘,偶尔去面面试,一天天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 容敏在公司干的风生水起,上司领导都很重视她,要把她重点培养。她更是忙得脚打脑后勺,有时候要出差,一走就是三五天,只留下我自己在家里。 从她走了之后,我的生活愈发没有规律,我也懒得找工作,每天晚上玩游戏到很晚,有时候醒来发现自己就趴在电脑桌上。玩了几天游戏,愈发感到无聊,我把电脑连在电视上,开始下载电视剧和电影看,买了一大包零食,躺在沙发上,盖着毛巾被,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电视的屏幕闪烁,演的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 后来我养成一个特别不好的习惯,在床上睡不着,只能躺在沙发上。 有天早上我醒来,天光大亮,厨房里传来声音,我穿着大裤衩子走进去,看到容敏正在做早饭。她事业有成,面色红润,英姿勃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穿着一身职业装,正在给我煎蛋。 看到我起来,她凑过来亲我,皱眉说:“嘴好臭,刷牙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揉着头问。 “早上啊,你看看你,家里都让你搞成猪窝了。”容敏有些不高兴。 我到厕所刷了牙,撒了尿,叼根烟磨磨蹭蹭走出来。容敏看到了一把夺下来:“别抽烟,嘴那么臭。” “你这是出差去哪了,怎么回来以后看我哪哪都不顺眼。”我坐在桌旁,抄起筷子夹着煎蛋吃。 “到了欧洲,”容敏坐在我对面:“我和领导这次去欧洲谈业务,看看人家都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们每天出入大酒店,还参加酒会……一会你看看我的照片,我在法国拍的,好好受受熏陶。稻子,我跟你说个事。” “你说。”我低头吃着蛋。 “今天我回来以后,发现你很怪。”她看我。 “怎么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韩丽丽是谁?”容敏侧着脸问我。 我愣了一下,这瞬间的迟疑被容敏小狐狸一样的眼神扑捉到了。我想一口否认,但这个名字却听起来那么熟悉,像是刻在了记忆深处。 “韩丽丽?”我勉强笑了一下:“不认识啊。” “不认识?那你说梦话喊她的名字!”容敏小脸冷下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干什么了?” “敏啊,别无理取闹,”我说:“你看我这个形象和作息规律,像是藏了小三的人吗。” “那你为什么喊她的名字。”容敏道。 “这个人吧,名字特别熟悉,可我又想不起来是谁。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我说。 最后一句话惹了麻烦,容敏翻脸比翻书还快:“她是你的一根刺对吧,那我是什么?我辛辛苦苦在外面工作,接连出差,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以后咱们的小家吗?稻子,你这样不思进取,天天在家瞎晃悠,谁敢嫁给你?” “不嫁就滚。”我突然心烦气躁,一股火冲到脑门。 容敏真是个倔脾气,站起来拿起小包,跨上就走,噔噔来到门口穿鞋,看我一眼,眼神冷的让我心寒无比:“窝囊废。” “比你强。”我真是怒了:“癫痫病。” 这句话一出,我就后悔了。我为什么说这句话?容敏是非常健康的女孩,她根本没有癫痫病,我也几乎不了解这个病,为什么就脱口而出呢?而且说出来之后,竟然有种极为愧疚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 容敏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我,下一秒钟眼泪像开了闸的水:“对,我有癫痫病,我不配嫁给你。我就活该当不了新娘,当不了妈妈,我就是个废人。” 开门就跑,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颓然无力,容敏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强烈,难道她真的有癫痫病? 韩丽丽又是谁?状爪夹才。 过后几天,容敏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里,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给她打电话也不回。有一天我出去喝酒,醉醺醺地回到家,开门之后发现家里关于容敏的所有东西都搬空了,她趁我不在家来过一趟,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拿走了。 我坐在沙发上,拎着酒瓶子,脑子一阵阵眩晕。房间里游荡着很诡异的一种气氛,我竟然升起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我的生活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容敏,她只是我这个屌丝构想出来的幻象。现在我醒了,她也就消失了,所有痕迹都不在。 她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后来几天,我得了一种怪病,每到夜里的午夜三点,都会准时醒来。因为我感觉到,这房间里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人。 第二十章 猫神 这种感觉很强烈,我穿着拖鞋下地,屋里屋外转了一圈,确实只有我自己。我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着无边夜色,觉得头疼无比。最近这些日子,特别犯困,睡眠质量又是极差,晚上最多睡四个小时,白天也迷迷糊糊的。 精神状态太差,我刚到这个城市还没有什么朋友,容敏也离我而去,心里有话也没地方说。 每天早上我对着镜子,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形容枯蒿,满头乱发,嘴边全是胡茬子。愣要形容,有种逃犯的气质,眼神里都是病态的焦虑。 我能感觉到自己很恐慌,可为什么恐慌和害怕又细说不上来。 大概过了三四天,这天晚上我突然莫名其妙就醒了,迷迷糊糊还想继续睡,可是瞬间有股感觉窜遍全身,觉得屋里除了我自己还有别人。没睁开眼看不清,后来听到声音,就彻底醒了。状讽页血。 我看到屋子的黑暗角落里蹲着一个女人,非常模糊,她蜷缩着身体,好像没穿衣服,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一直垂着头,把脑袋埋在膝盖里,看上去像是受委屈跑出来的小媳妇。 她前前后后一下一下摇着,不停撞击着墙面,发出极为轻微的“铛铛”的声音。 我额头浸出冷汗,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点,房间里……有鬼? 正想着,那女人站起身,像是一股青烟走出了卧室。我长舒口气,想了想,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抄起一个小板凳。小心翼翼跟了出去。 我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明晃晃的光线下,我找不到这个女人的踪影,像是幻觉,完全没有存在过。我颓丧地坐在地上,擦擦汗,心有余悸,难道是我做梦了? 说来也怪,就在我精神状态差得不行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好消息,我被一家公司聘用了。这是一家日资企业,我负责电话沟通客户,进行售后服务和问题受理。 经过半个月的培训。我上岗了。每天的工作就是对着电话,刚开始还规规矩矩的,干了几天摸清规律,我就开始借着电话和对面神侃,不过业绩还算不错,领导还夸过我几次。 我的精神状态开始好转,家里似乎也不那么诡异了,就在我要全身心投入生活的时候,出了一件大怪事。 这天上班的时候,我感觉很累,无可抑制地累。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没有吃午饭,直接趴在工作桌上睡觉。 我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梦里我进了一个很奇怪的房间,那里窗明几净,布置得古香古色,有八仙桌有藤椅,有神龛供桌有七星灯。我梦见房间里坐了一大群人,他们高谈阔论,哈哈大笑,我想融进去,可是每个人都面色模糊,不可琢磨。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只猫。这只猫蹲在藤椅上,严肃地看着我,猫眼湛湛生光。 不知为什么,我开始掉眼泪,莫名其妙地就是很难过,一直想要哭,那种悲痛感简直把我摧垮了。 醒来之后我擦擦眼泪,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可自从这个怪梦开始,我的生活又开始变得诡异起来。月末同事们叫我一起去唱歌,我便去了。里面女孩不少,互相合影拍照。 玩了一通宵,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气氛不对劲,每个看我的人都窃窃私语。我问怎么了,有个好心的同事,拿着照片给我看:“小罗,这是昨晚你的照片,你别害怕。” 我皱着眉,滑动手机看着,这一看后背冰凉,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些照片里,不管是我自己的独照,还是和别人的合影,只要有我出现,我的身上或是后背,都有三团白雾在漂浮。这些白雾略具人形,像是扭曲变形的人,我看的全身冒凉气。 我勉强笑了笑:“可能是镜头出问题了吧。” 同事好心地说:“小罗,你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你要是觉得不好就和我说,我认识一些大仙,或许能给你看看。” 我笑笑说,没事。 隔了几天,情况有些严重。每当我站在窗前,或是在阳台上,就能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说话,说的话还特别诡异:“跳下去,跳下去。” 我看向高高的地面,心中涌起阵阵的涟漪,我感到无比悲伤。 那人在耳边说:“跳下去,你就能解脱了。”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非常有蛊惑力,我心脏狂跳,真的很想跳下去,有着极为强烈的冲动。 我来到阳台边,身子往前扑,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想法,等挣脱下来,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第二天上班之后我和同事说了,她非常热心,说下班之后跟她走,她带我去见大仙。 听同事说,这位大仙是有附身的,也就是说有精灵附在她的身上,借用她的身体降妖伏魔。她神通广大,解决我的烦恼不是问题。 下班之后,我们两个便去了。大仙住的地方是城乡结合部一个小土庙里,进去的时候,里面很暗,在供桌旁边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全身裹着厚厚的黑衣服,没有露出脸,同事赶忙介绍这就是大仙。我勉强点头打了个招呼。 “小伙子,先上三炷香。”大仙说。 我在供桌上的香筒里抽出三根香点燃,给上面供奉的神仙上香。这一抬眼,恰看到了神仙的雕像,这一看我全身毛骨悚然。 供桌上供奉着一只猫,土雕而成,端坐高处,猫眼涂成蓝色,炯炯有神。我之所以惊讶不在于怎么供的是只猫,而是震惊于我曾经在梦中见过它。 梦里的那只猫也是这么瞪着我。 我稳定心神,告诉自己不要多想,然后把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又毕恭毕敬鞠了三个躬。 黑衣人没有说话,我和同事也不敢造次,就在这乖乖等着。眼瞅着三根香越烧越低,到了中间时,突然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三根香居然拦腰而断,齐刷刷地折断,上半截落在香炉外面。 黑衣人站起来,凝眉思索了一下,她看了看我:“小伙你叫什么。” “罗稻。”我说。 她点点头:“你的情况很不好,我来请乩,猫神上身,请它来看看你的事情。” 她让我们都退到外面,她关上了庙门,不知道自己在里面捣鼓什么。我在外面心焦地等着,同事在一旁劝我。 大概十几分钟,门开了,黑衣人走了出来,从她的眼睛里能看到,她非常疲惫。 “猫神已经做了预测,”她说:“罗稻,你的来历不凡。” 我笑了笑:“一个穷屌丝,对象也跑了,工作看不到前途,有什么不凡的经历。” 黑衣人摇摇头:“你家确实不干净,有鬼在抓交替。这是个女鬼,来历也不简单,小的时候得过遗传病结果被父母抛弃,就死在你现在住的房子里。她无法进入轮回,只有把你抓了交替,她才可能解脱。” 我这么一听是真害怕了,黑衣人说的有道理,房间里的声音总是在蛊惑我跳楼自杀,这很明显就是在抓交替嘛。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个想法,这个女鬼的来历怎么这么耳熟呢,好像以前在哪听过。 我摇摇头,别多想了,赶紧问道:“大师,我应该怎么办?” 黑衣人说:“我刚才扶乩,请到一个办法。你要在三天之内,想办法找一个人,找到了她才能救你。” “谁?”我问。 黑衣人说:“这是个女孩子,名叫韩丽丽,猫神指示你要在晚上到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废弃大楼找她。” “韩丽丽?!”我猛然震惊,这个名字极为熟悉,正是容敏离开我的原因,她说我晚上说梦话喊这个女人的名字。 为什么会这样?我和她到底有什么瓜葛? 第二十一章 人体标本室 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专门处理女性病,听说当时从国外引进了一批仪器,做无痛手术,专门给未婚先孕的女孩子做那种手术。听说高峰时期,一天要接待上百名女性。一说起这所医院,年轻人没什么感觉,而老人们都恨恨地说,作孽哟。 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医院里有栋大楼封闭起来,弃之不用,这种怪事引得好事的人议论纷纷,可谁也说不出个原因。现在,这位黑衣大仙告诉我,晚上要到这废弃大楼里找人,我心里怪怪的。觉得很不舒服。 为了解决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我感觉自己确实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心头蒙着阴晦之气,这段日子总是倒霉,有种想死的心。 隔了一天,下班后我直接到了医院那里,现在人太多没办法混进去,我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店,开了个房间,先在里面休息。 吃过晚饭,睡了一觉,再起来时看看表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我悄悄出门,顺着墙根一路小跑,从后墙翻进了医院。医院里的灯光是彻夜长明的,十一点多了。走廊里还有很多人走来走去。 我悄无声息地绕到后面,看到在后院很深的地方,果然有一栋废弃的大楼。 这栋大楼有四层,不算太高,里面黑森森的没有光亮,和前面那些灯火通明的楼相比,显得特别阴森。 我悄悄来到这栋弃楼前。楼洞是两扇木头门,门上挂着生了锈的锁。我摇了两下。非常结实,根本别想进去。 我又看了看窗户,几扇窗户居然用砖头砌死,密不透风。借着月光细看看,砖头之间渗出了干结的水泥,砌得结结实实,进不去。 我心想坏了,这可怎么办?我顺着墙根,沿着大楼的外沿转圈,转着转着来到后面,发现这里居然有扇窗户没有用砖头砌上,破着一个洞,里面黑黑的。风从洞口吹进去,发出呜呜的怪声,非常瘆人。 我咬了咬牙,豁出去了。解决这里的问题,我才能安心工作生活,然后想办法把容敏接回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我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一个加速跑蹬着墙,用手抓住窗台。双臂一使劲,我踩着墙皮爬了上去,蹲在窗台上,眼前一片黑暗。 我掏出手电筒照进去,里面是一条漆黑幽深的医用走廊,两边是关闭的铁门,不知通向什么地方。妈的,豁出去了,我正要从窗台上跳进去,忽然发现事情不对劲。状乐阵弟。 手电光亮下,我的手掌和胳膊上都是脏灰,这些灰尘是蒙在窗台上的,刚才往上爬的时候,粘到了身上。这是个很平常的现象,说明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可是我想到了一个问题,觉得不对劲。 黑衣大仙让我晚上过来找一个叫韩丽丽的女孩,地点就是在这里。这扇窗户是通往这栋大楼的唯一出口,现在我身上沾满了灰尘,可以说明什么,说明韩丽丽还没有来。 这栋大楼如此阴森可怖,既然她还没有来,我又何必进去呢?有个最简单的办法,我就守在这扇小窗户的旁边,韩丽丽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把她拦住,这多轻松。 想通这个环节,我也不进去了,把住窗框,艰难地转过身,要从窗台上跳出去。 这里距离地面也有一米多高,大晚上的,我看着下面有点眼晕,深吸口气,正要纵身跳到外面,突然大楼深处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跑步声。 像是有人在急速地跑动,声音响成了一串,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显得非常焦急。 声音很快消失了,我此时后背对着大楼里面,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头皮有些发炸。我艰难地在狭窄的窗台上又把身子转回来,看着幽深的走廊,心脏怦怦狂跳。 这是谁的声音?是韩丽丽吗?奇怪,这栋大楼是全封闭的,只有这么一扇窗户的通口,她是怎么进来的?我嘴角抽了抽,怎么办? 我一咬牙,扶住窗棂,一纵身跳进了大楼。地面是硬硬的大理石,双脚落在地上,一阵酸麻,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好没有崴脚,我一骨碌站起来,打着手电照着走廊,一个人影都没有。 刚才那一串脚步声诡异地消失在黑暗里。 我揉了揉脚踝,咬着牙往前走,手电的光亮随着我的手不停地颤,实在是太紧张了。这里的气氛十分阴森,总觉得大楼深处藏着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能看出废弃很长时间了,门上蒙着厚厚的灰尘,走过走廊是医用前台。桌子、椅子、档案柜沉闷地矗立在黑暗中,很久没人动过了。 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手电没给我带来安全感,然而让我觉得自己被光亮暴露在黑暗中,我就像一个移动的靶子,被黑暗中不知名的东西盯上了。 可我又不敢关闭手电,全身因为过度紧张麻酥酥的发酸,就在我犹疑的时候,忽然从右面走廊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随即是“吱呀”一声,像是有人跑到那里推开了一扇门。 我深吸口气,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小心翼翼走过去。这条走廊特别奇怪,两边居然没有房间,是笔直的两面墙,墙皮刷着绿油,在手电光亮下泛着幽幽的光。 我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这才看到这里藏了一个房间,上面挂着牌子。用手电照照,上面写着“人体标本室”。 两扇铁门上各有一扇小窗户,我打着手电,趴在小窗户上往里看。 窗户用的是磨砂质地,从外面往里面瞅,什么也没看不见。我想了想,轻轻扭动把手要进去,就在这时,我忽然透过窗户看到里面闪过一条黑影,速度太快,又看不清楚,很难确定是什么。 我此时汗如雨下,糊得几乎眼睛都睁不开,心跳得厉害。 咬了咬牙,扭动把手,门开了条缝隙,我轻轻推开,打着手电往里照。 光亮扫过,我看到一排排的铁架子,上面堆放着大小不一的罐子,里面用黄黄的水不知泡着什么东西,没敢细看。这里空间特别大,又没有灯光,手电所能照亮的区域极为有限。 我想了想,轻轻说道:“是韩丽丽吗?” 声音很小,但这里本来寂静无声,声音反而传得特别远,非常清楚。 标本室里静静的,我凭借本能感觉到,这里肯定有人,只是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我一闪身进了标本室,想了想把手电关掉,黑暗迅速把我吞噬。我的想法是,如果这里真的有人,我开着手电那就是敌暗我明,这个人完全可以躲着光亮走。现在关了手电,大家都一样,我找到这个人的几率就提升到百分之五十。 我顺手关上标本室的门。在关门的瞬间,我突然听到外面走廊很远的地方,传来非常轻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似有似无,软绵无力,听起来像是赤着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脚步声的方向,正是朝着这里走过来。 我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今晚热闹了,在这栋大楼里,除了我和藏在标本室里的人之外,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而且这将要来的第三个人,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像是一大团阴云笼罩过来,带着强烈的恐怖气息。 情急之中,我顺手摸到一根铁棍子别在两扇门的把手上,然后猫着腰钻到铁架子后面,蹲在角落里,摒住呼吸盯着大门看。 外面那个人的脚步声很轻,几乎不可闻,可是我有强烈的感觉,那个人愈走愈近,快要来到门口了。 这么等不是办法,我蹲着身子,顺着铁架子往里走。这些铁架子纵横交错,又高又大,有的直抵天花板,形成了一个迷宫,真要下决心藏在这里,还真就不好找。 我一边走一边看,架子上堆着一个个大罐子,黑暗中也看不出里面泡的是什么东西,奇形怪状的,非常吓人。 第二十二章 另一个我 这时外面的门“吱”一声怪响。像是有人在推门,门没有推开,别在把手上的铁棍顿时绷直,和门面发生了剧烈的摩擦。 外面那个恐怖的第三人来了,正在推门。 我咽下口水。猫着腰继续往里走,越过大概五个铁架子,来到了最里面。走到这里我停住了,因为看到了一个人。木找见号。 这里是房间的里墙,墙的最高处有一扇通气窗,淡淡的月光从窗户射进来,我清清楚楚看到,有个女孩子正站在铁架子后面,弯着腰,聚精会神地看着架子上一个玻璃大罐子。 她的精神力非常集中,看得眼睛都不眨,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我心中一动。莫非这就是韩丽丽?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绕到她的身后,拍拍她的肩膀:“看什么呢?” 那女孩注意力高度集中,根本没料到我能到她的身后,这冷不丁一拍,她稍一迟疑,继而反应过来,“啊”一声尖叫。这一嗓子惊得我头皮都炸了,她的反应非常强烈,一把推开我,转身就跑,谁知道正撞在铁架子上。 铁架子又高又大,非常结实,架不住她在情急之中这么一撞,摇晃了几下。她刚才看的那个玻璃罐子,放在架子的边缘。此时摇摇晃晃,从上面缓缓滑落。我再想拦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大罐子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玻璃碎片和水液四溅。 这一下的变故把我们都惊呆了,女孩像是狂躁之中突然被人扇了个大嘴巴,顿时冷静下来。她怔怔看着我:“你是谁?” 这时。大铁门“哐哐”作响。外面的人正用尽全力撕扯着大门,别在把手上的铁棍子摇摇欲坠,眼瞅着就要掉下来。 我拉住她低声说:“你是不是韩丽丽?” “是啊。”韩丽丽惊恐地看我:“你是谁?” 我一时半语也说不清楚,便道:“我是来救你的。我叫……”这时,我瞅见渗进来的月光拉长了我们的影子,便随口道:“我叫影子先生。” 我问道:“外面的人是谁?是来抓你的吗?” 韩丽丽焦急地点点头,小声说着:“不能让她发现我,要不然我们都得死。” 我拉着她蹲下来,问那是谁? 韩丽丽迟疑一下,说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那是另一个我。” 我看到地上的破罐子。罐子摔得粉碎,里面黄色的汁液横流,在一堆碎玻璃下面有个肉乎乎的东西,趴在玻璃碴子下面,看上去很诡异。 我从墙边拿起一根棍子,捅了捅地上的东西:“这是什么玩意?” “你别乱弄,”韩丽丽掐我的胳膊:“这是我。” “什么?你?”我疑惑,蹲下来看。不看还好,这一看瞎了我的狗眼。 月光浅白,照在这东西上,赫然就是微型的韩丽丽。它大概有半米来长,上面五官俱在,四肢清晰,蜷缩成了一团,趴在水里,全身都插着玻璃碴子,血肉模糊的。 这东西如果硬说是个人,第一反应该是婴儿,可偏偏它长了个成人的模样,又古怪又恐怖,像是某个丧尽天良的医生,用克隆技术把韩丽丽克隆在一个肉球上,看了让人心里堵得难受。 我差点吐了,看着韩丽丽说:“这里这么诡异,你怎么会来这里?” “哎呀,说起来话长,你不是要救我吗,我们怎么办?” “这么说现在有三个你,”我说:“在我眼前的是你,门外来追杀的是另一个你,还有一个微型的你泡在玻璃罐子里。”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其他话能不能等我们逃出去再说。”韩丽丽道。 她话音刚落,“哐”一声,外面的铁门被推开,别着的铁棍子应声落地,“当啷”脆响。我们不敢说话了,我拉着她蹲在铁架子后面,顺着缝隙往外偷窥。 外面漆黑一团,阴森可怖,隐隐的只看到一条黑影飘在地上,具体是什么人不知道。 “我们就藏在这里,她找不到的。”韩丽丽低声说。 我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难闻刺鼻的气味,正是玻璃罐里发出来的。我顿时明白过来,气味来自福尔马林,那团肉乎乎像韩丽丽的诡异东西,是某个人体标本。 我指了指地上,做了个掩鼻的姿势,韩丽丽马上就知道了。气味会暴露我们的行踪。我们两人猫着腰,顺着铁架子往另一侧走。刚走过去,就看到外面进来的那团人影到了我们刚才的位置。 月光落在那人的身上,我这才看清楚,来的是个女孩,全身赤裸,光着脚,长头发,正呆呆看着地上的破罐子。 “就是她。”韩丽丽低声说。 我看着那个奇怪的女孩,忽然心头涌起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觉,我快速眨着眼说:“不对!我见过她!” “啊?在哪?”韩丽丽问我。 “那时候我还在日本打工,曾经做过一个噩梦,梦里的我冻死在一座山上。快要死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女孩,也是现在这样什么都没穿,光着身子走在雪地里。对了,最近我家里闹鬼,那个女鬼好像也是她,特别像。”我颤抖着说。 “啊,那我们怎么办?”韩丽丽压低声说。 “赶紧跑吧。”我拉着她的手,猫着腰顺着铁架子迂回。这时,那个光着身子的女孩忽然抬起头,似乎听到我们的声音,转过身来。 我看到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长得和韩丽丽极像,但眉角细微之处还是能看出不同来,这个女孩脸上似乎笼着一层深深的阴霾,戾气十足。 韩丽丽尖叫一声,拉着我的手撒足狂奔,往门外跑去。那个女孩面向我们,赤着脚一步一步走过来,她的行走速度很慢,影子在地上拉得极长,虽然慢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像是在说,不管你们跑到什么地方,跑得有多快,我都会抓住你们。 我头皮发麻,和韩丽丽一起往外跑。这里的铁架子刚才还是我们赖以藏身的迷宫,可现在却成为我们逃出去的障碍。架子和架子之间逼仄狭窄,玻璃罐子里泡着人的器官和肢体,我和韩丽丽在其中发足狂奔,情形像足了噩梦。 跑着跑着,我掐自己的胳膊,剧烈的疼痛传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不是梦,而是残酷的现实世界。 我们好不容易跑到门口,铁门半敞着,铁棍落在地上。我正要跑出去,韩丽丽突然拉住我的手,焦急地说:“影子先生,你看,它又出现了。” 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见在墙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图案,这是个很像“6”的字符,用红笔书写,大概有脸盆那么大。我可以发誓,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虽然没太注意,但墙上确实没有这个字符,现在突然出现,那么说明书写这个字符的不会是旁人,正是追杀韩丽丽和曾出现在我梦中的这个恐怖女孩。 可是细琢磨,又有些不对劲,韩丽丽刚才说的话,有个字眼很值得注意。她说这个字符“又出现了”。说明她以前见过。她和这个字符有什么关系? 我来不及细想,因为恐怖女孩的影子已经愈来愈近,她就要从架子后面追出来了。 我们连滚带爬出了标本室,我捡起铁棍子,把大门关上,然后把棍子别在外面的把手上。恐怖女孩即使要追出来,也得费一番周折,趁这个时间赶紧逃走。 我和韩丽丽沿着走廊一路狂奔,我问道:“你是从哪进来的?” 韩丽丽带着哭腔:“我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的就出现在这里,我也忘了自己怎么进来的。” 我只好带着她向爬进来的那扇小窗户去。我们刚跑到窗台下面,就听到走廊那一头传来软软的脚步声,赤脚的恐怖女孩再一次追了过来。 走廊就这么长,我心急如焚,对韩丽丽说:“赶紧爬上去,我们离开这里。” 韩丽丽对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影子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我没细想,蹲在地上,把后背放平:“快点,踩着我的背爬上去。” 我喊了两声,没有人答应,气氛有些不对劲。我赶紧站起来,震惊地发现,韩丽丽已经不在了。 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就没存在过这么个人。 我惊恐地四下里看着,她是不是跑了?不可能啊,这里唯一的出路就是头上的窗户和身后的走廊,她就是运动健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溜得无影无踪。 她到哪里去了? 我正想着,走廊那一头出现了长长的黑影,恐怖女孩顺着走廊,一步一步不紧不慢朝着我走来。在强烈的恐惧中,我几乎窒息。 第二十三章 陷入绝境 我吓的屁滚尿流,连抓带蹬爬上窗台,回头扫了一眼,那个恐怖女孩已经走到了走廊的一半。她垂着头,眼睛从下面往上面看人。露出很大的眼白,眼神极为怨毒。 我后背一片酥麻,起了鸡皮疙瘩,耳朵根子发热,感觉凶猛阴森的潮水从后面涌来,我再也坚持不住,纵身从窗台跳到外面,摔了个狗啃屎。 我爬起来,撒丫子往外面跑,快速穿过医院。等跑到外面,肺管子都要炸了。一摸兜,我靠。手电不知什么时候丢了。 今晚遭遇的这些事光怪陆离。如果不是掐胳膊疼,甚至怀疑是一场噩梦。 我没敢回家,回到小旅店对付着过了一宿。这一晚上基本没睡,就觉得那个恐怖女孩追来了,在外面晃悠。我每隔一小时起来。拉开窗帘看看,然后又检查一遍门锁。到了后半夜我实在扛不住,昏昏睡不过去,正睡着,忽然卫生间马桶响了,轰隆轰隆的。 我一骨碌爬起来,颤巍巍打开卫生间大门,看到马桶在自己冲水。真是奇了大怪了。我跑出去找旅店小老板,小老板睡的正香,被我打扰起来,一脸的不高兴。还是耐着性子跟我进了房间把马桶检查了一番。告诉我马桶年久失修,出现个把奇怪现象也在情理之中,让我别神经过敏,明早他会来修。 等他走了之后,我是彻底无眠,翻来覆去睡不着,在煎熬中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办理退房手续,我便去上班。 我顶着熊猫眼到了单位,发现众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不少小姑娘看见我像见了鬼,掉头就走,我打招呼也没人理。 我太困了,也没心思管这些事,在工作台混了一个多小时,困的受不了便到卫生间洗把脸。洗过脸还是不愿出去,磨磨蹭蹭进了一个厕所单间,坐在马桶上打盹。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进来两个同事,一边撒尿一边聊天。那个说:“你听说了吗,咱们单位新来的小罗是个丧门星,惹上鬼了,他家就不干净。” 这个道:“我说嘛,看那小子的形象天天跟睡不醒似的。今早你看没看见他,顶着黑眼圈像个大烟鬼一样。看这样的人我都膈应,妈的,晦气。”木长夹巴。 我马上清醒过来,没有出声,静静听着。 “昨天更好玩,他居然去找大仙帮他看运势,大仙告诉他怎么去抓鬼,乐死我了,这样的迷信事现在还有人信,真是愚昧。”那个说。 这个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说:“帮小罗找大仙的就是咱们单位的大喇叭,大喇叭这个人你也知道,嘴上没有把门的,好管闲事,管完了还到处说……小罗那点事,都是她嘚不嘚说出去的。” “小罗也是弱智,没打听明白单位里的同事是什么德性,就这么信任大喇叭,幸亏两人相处时间不长,要不然大喇叭能把他祖宗三代查个底掉。” 两人越说越乐,一起哈哈大笑。 我听得肺都快炸了,我日你哥,老子都混成这样,你们还把老子的事当段子编排。大喇叭,我要不把你的嘴撕了,我不姓罗! 我从卫生间出来,顺手拿起同事座位上的烟灰缸,背在身后,慢慢走到大喇叭近前。大喇叭正在和同事嘻嘻哈哈说笑,看我来了眼睛一亮:“小罗啊,昨天的事办的怎么样,顺不顺利,找没找到韩丽丽?” 旁边的同事是个小姑娘,听大喇嘛这么一说,捂着嘴嘻嘻笑,看我的眼神都是蔑视和嘲弄。 “还行吧,挺顺利的。”我说。 大喇叭回头对同事说:“告诉你们,只要找我办事,那肯定……” 她一句话没说完,我一股火冲到顶梁门,心血翻涌,热血上头,再也控制不住,这些日子所有的情绪都爆发了。我拿着烟灰缸照着大喇叭的后脑就是一砸,烟灰缸是厚玻璃做的,结实非常,还带着钝角。这一砸我拼尽全力,全部发泄出来,砸了个结结实实。 大喇叭一声没吭,直接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后脑喷出一股血,溅到同事的裙子上,同事小姑娘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我顿时清醒过来,手一松,沾血的烟灰缸落在地上,我下意识掉头就跑。 单位人特别多,听到喊声全聚拢过去,我在人群中逆流,现在趁他们没发现我,赶紧跑。 工作丢就丢吧,没有办法,先跑出去再说。 后来的过程相当混乱,日后我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跑到办公楼外面的小区里。怎么坐的电梯,怎么逃避别人的目光,怎么混出大楼的,一概没有印象,完全失忆。 当回想起大喇叭被砸到的那一幕,我全身都在紧张地颤抖,尤其左右手,根本控制不住,就像得了癫痫病。 癫痫?前些日子我把容敏骂跑用的就是这个词,今天怎么会落到我的身上,难道这就是报应? 大喇叭不会被砸死了吧?她的家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她有个四岁的女儿,老公是公务员,小日子圆圆满满的,我这么一砸,真要给她砸出个好歹,家就毁了。 我蹲在墙角,觉得一阵恶心,跪在地上干呕了好半天。额头全是冷汗,全身无力,我怎么了?这段日子不单单是见鬼那么简单,感觉一切都颠三倒四,梦境和现实不分,光怪陆离至于极点。 我猫在楼洞里很长时间,到不是说想藏起来,而是我确实没地方去。公司的人肯定报警了,应聘的时候我给公司留下了很多详细的资料,包括家庭住址,身份证复印件什么的。不用说,家回不去了,警察肯定去蹲点,守株待兔等我回去。 我翻翻裤兜,里面就剩下一百块钱,公文包什么的都在单位,现在回去拿就是找死。说不定已经落到警方的手里了。 我举目无亲,八面楚歌,真的逼到了绝境。没有身份证,连房都开不了。 怎么就那么冲动,我太后悔了,如果能时间倒流,我肯定不干这样的蠢事,哪怕日后跟踪大喇叭,找个没人地方打闷棍,也比现在的作法聪明。 我正彷徨着,忽然想了起来,现在还有地方可以去,还有一个人可以帮我。 那就是韩丽丽。我有直觉,韩丽丽非常信任我。我可以忽悠她帮我。 一想到韩丽丽,我发现这个女孩身上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她来无踪去无影。昨天在医院废楼里,她莫名其妙出现,当我们要逃走时,她又莫名其妙消失。 当时我问过韩丽丽她是怎么进到楼里的,韩丽丽说自己也不知道。依此推论,她的消失可能不是出于她的个人意志,而是无法控制的现象。 想到这个,我忽然冒出一个很匪夷所思的想法。韩丽丽和那栋大楼之间有着很神秘的关系,似乎她是依附这栋大楼而存在的,再反过来推,会不会这栋大楼也是因为韩丽丽而存在。 我摇摇头,想法太古怪了,这又不是在梦里。 我在小区里藏到了天黑,鬼鬼祟祟出来,打车到了医院。顺着后墙翻进去,我又一次来到了那栋废弃的大楼前。 不知道韩丽丽今晚会不会再来。 我想到黑衣大仙跟我说过,三天之内找到韩丽丽。今天是第三天的最后一天,还没有过期。我心里大定,悄悄顺着墙根绕圈,来到那扇小窗户的下面,加速跑蹬墙,攀爬到了窗台上。往里瞅了瞅,黑森森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想了想,一咬牙,反正也逼入绝境,没地方去,豁出去了。 纵身跳进走廊里,落地时滑了一下,感觉地上有东西,顺手摸起来,心中大安,居然是昨晚丢失的手电。 我把手电打亮,往走廊深处照着,里面幽深可怖,像是一处深邃的巨洞。 我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喊:“韩丽丽,韩丽丽……” 整栋大楼寂静无声,阴森无比,我的声音在深处回响“丽丽,丽丽”…… 喊了一会儿我自己都怕了。因为过度紧张,一时尿急,找厕所方便。男厕没有灯,连窗户都没有,小便池里积了厚厚的灰尘,我也管不得那么多,把手电叼在嘴里解裤带。 刚拉开拉链,忽然最里面的单间门无声无息开了,我无意中回头正看到这一幕,愣了一愣。 我拉上裤带,拿着手电小心翼翼走过去,来到单间门口,往里照。 单间里的马桶上,坐着一个女孩,正是韩丽丽。她披头散发,眼神痴呆,正在用右手的食指在墙上不停地画着图案。我用手电照照,单间里的几面墙上画满了血红色的“6”字符。 第二十四章 费城实验 此时情景血淋淋的诡异,我强忍住恐惧,把手电夹在胳肢窝底下,过去扶住韩丽丽,拼命摇晃:“醒醒。快醒醒。” 韩丽丽眼神迷茫,慢慢聚焦,看到了我,缓缓说道:“你是谁?” “我是影子先生。”我说:“我是来救你的。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拿起她的手,看到她的食指已经快磨平了,指尖鲜血淋漓,墙上这些“6”字,都是她用血写出来的。 韩丽丽看清了我,“哇”一声哭了:“影子先生,救救我,我做了个怪梦。” “怎么了?别害怕,我在。”我说。 韩丽丽哭着说:“我梦见自己躺在卧室里。一动不能动。不能见光,就那么昏迷的躺着。屋子里非常非常暗,我害怕极了,害怕极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要振作,我来就是救你的。” 话还没说完。韩丽丽突然一脸的惊恐:“光!不能有光啊!不要拉开窗帘!” 我愣了,这乌漆麻黑的厕所哪来的光,又是谁拉窗帘?稍一愣神,就看到韩丽丽身体不停地抖动,像是触电。坏了,她不会是有什么急发的病吧。怎么办?我正想着,突然出现了极为震惊的一幕,韩丽丽在我眼前凭空消失了! 毫无征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活生生地消失了。我眨眨眼,使劲揉了揉,以为是做梦,没有韩丽丽的身影。就像她从来也没来过这里。 我使劲晃晃头,看到厕所墙上到处都是“6”字符,我轻轻用手触摸了一下,上面血迹未干,这说明什么,说明韩丽丽确实存在过,墙上的符号都是她留下来的。 可是为什么,她突然就消失了? 这一幕让我想起一部很老的电影叫《费城实验》,美国在费城搞了一个试验,利用强磁场穿梭时空,我记得有个场景,里面的人物在医院的床上正准备进行治疗,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全身栗抖,整个人扭曲变形,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的韩丽丽和电影里这个场景极像。我从单间退出来,一时恍惚,到现在还认为刚才是幻象或是梦境,事发突然,又极为匪夷所思,让人无法相信是真的。 我正愣着,突然厕所的第一个单间里出现了马桶的冲水声。这大晚上的,又经历刚才那一幕,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乍听到这个声音差点没吓死。 我拿着手电照着那个单间的木头门,好半天,木头门开了,从里面跌跌撞撞走出一个女孩,正是韩丽丽。 我整个人都傻了,紧紧盯着她。韩丽丽刚才是在最后一个单间里消失,现在又从第一个单间出来,这是咋回事?她会瞬间移动? 韩丽丽非常虚弱,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之至,冲我伸出手:“影子先生,救我。” 我赶忙过去把她扶起来,韩丽丽摇摇撞撞,我说道:“你刚才怎么了?” 韩丽丽流着口水,半昏迷状态,痴痴地说:“有,有人拉开了窗帘,我,我撕他的耳朵。嘿嘿,哈哈……”然后是一串怪笑。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里再呆着,这地方太邪。”我说。 韩丽丽懵懵懂懂,任由我拉着,我们回到我进来的那扇窗户下面。我说:“快,踩着我的肩膀爬出去。” 韩丽丽直直看着我,我蹲下身,她乖乖踩住我的肩膀。我提了口气,往上一送,韩丽丽抓住窗框,爬了出去。看她出去了,我一个加速跑也上了窗台,韩丽丽蹲在窗台不敢下去。 我只好先跳下去,然后张开怀抱:“跳,不要紧,赶紧跳。” 韩丽丽居然哭了:“影子先生,我害怕。” 我一个劲地催促:“快,快跳!”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韩丽丽的身份和举动神秘诡异,她身上一定有很大的秘密,而且我下意识判断出,她和这栋大楼有着某种联系。她的几次神秘现身都发生在这栋大楼里,现在我蛊惑她离开大楼,看看会发生什么。 韩丽丽擦擦眼泪,她非常信任我,一纵身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我一把接住她。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我说。 韩丽丽喃喃说出一个地址,我扶着她离开医院。整个过程中,我紧紧抱住她,倒不是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韩丽丽太神秘了,我怕她再一次消失。如果她再消失,希望能把我也带走。 我用剩下不多的钱打了个车,把她送到家。木私役才。 不管怎么样,我得先找个落脚点。要说服她把我留下,哪怕在她家睡地铺也行,有个地方栖身就好。 到了她家,我问韩丽丽要钥匙。 韩丽丽迷迷糊糊上去敲门,我心想坏了,她家里居然还有人,还以为她独居呢,这可麻烦大了。 时间不长,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面色模糊的女人,岁数很大,烫着波浪卷。她一眼看到韩丽丽,大声说:“丽丽,你上哪了,这么不省心。” 我心下狐疑,她没看见我? 我扶着韩丽丽进了门。她家还算大,两室一厅,我们进去时正到了大厅,我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这是个中年男子,戴着眼镜,头发微秃,和那个波浪卷女人一样,面色模糊,就像身上蒙了一层雾霾。他翘着二郎腿,正在悠悠喝着茶水。 波浪卷女人说:“丽丽,医生来了,他是给你瞧病的。” “你不认识我了?”这个中年男人笑嘻嘻说话,显得特别讨厌,一嘴的土鳖方言。 韩丽丽看到这个男人,反应极为强烈:“不,我不让他瞧病,让他走,求求你了,小姨,让他走!” 不光是韩丽丽,我对这个男人也充满了不可抑止的厌恶感,觉得这人真是可恨,比我们单位那个大喇叭都可恨。 当涌起这个情绪的时候,我觉得很诧异,我和这个男人从来不认识,就算他长相丑陋点,可为什么我的反应会这么大? 那男人笑眯眯不以为意:“丽丽,坐,咱俩聊聊天,聊完我就走。” 韩丽丽被波浪卷女人连拉带拽坐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我站在那里特别尴尬,可奇怪的是,那个男人和波浪卷女人似乎都看不到我。 男人说:“我们见过面,忘了吗,我是王书用医生。” 韩丽丽不吭声。 男人道:“丽丽,今天我是来帮你解决心理问题的,你不要有那么多抵触,只要解开了你心里的扣子,你就能安心生活,阳光健康。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落到现在这种下场,我都替你惋惜。” 原来这个人是心理医生,我暗想,暂时听听他有什么高论。 王书用道:“丽丽,你总是做梦,梦见另一个你在追杀你,是吗?” 我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那不是梦,是真的!” 这时,最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就在我说话的同时,韩丽丽也在说话,我们的声音和腔调完全同步,甚至连咬字都一样。她也说道:“那不是梦,是真的!” “哦?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王书用翘着二郎腿,颇有兴趣地问。 我对这个男人的反感又加深一层,我想反驳说,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可话到嘴边,又让我咽了回去。就在这个瞬间,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和韩丽丽自从进了这个家门之后,行为言语甚至在情绪上都高度的一致,我说什么她说什么,她的情绪什么样我的情绪就什么样。 这非常诡异。 我隐隐感觉非常不对劲。我下意识不想让她控制我,本来能回答的我偏偏不回答,我要打破和韩丽丽之间这种诡异的同步。 我采取了沉默的态度。真他妈奇了怪,我不说话韩丽丽也不说话,她看着王书用,眼神和我一样,充满了迷惑。 我心脏狂跳,事情愈发不对劲。这时候我想出一个破釜沉舟的方法。现在韩丽丽不管是回答还是不回答,都在逻辑之中。要测试我们是否同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破这个正常的逻辑线。 想到这里,我走到波浪卷女人的面前,冲着她的右脸就是个大嘴巴。 韩丽丽的举动和我同步,她走到波浪卷女人面前,冲着她的左脸就是个大嘴巴,我们同时打过去。“啪”一声脆响。 第二十五章 韩丽丽的精神分裂 从刚才的对话中能知道,这个波浪卷女人是韩丽丽的小姨妈。韩丽丽突然出手伤人,打的小姨妈嘴角流血,场面静了下来。 看着小姨妈惊骇悲恸的样子,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心怀愧疚,小声说道:“对不起,小姨。” 最为吃惊的事又发生了,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韩丽丽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小姨妈勉强挤出一丝笑,摸了摸韩丽丽的头发,颓然坐在一边,捂着脸发呆。 气氛十分尴尬,我也没心思做什么实验了,看着小姨这副模样,良心上过不去。 王书用倒是很能利用这个时机,叹口气道:“韩丽丽。如果你再不控制自己的行为,不去治愈自己的心理疾病,你以后会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个人意志在丧失,会完全被狂躁的潜意识所代替。” 王书用说的这句话让我心念一动。他似乎在暗指我,他说韩丽丽会控制不了自己,而刚才女孩的所作所为正是出自我的想法,也就是说韩丽丽被我控制了。 难道……我不敢多想,难道我本来不是人?而是韩丽丽的某种意识? 韩丽丽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她精神分裂了,分裂出一个新人格,就是我? 不可能,不可能。我赶紧摇头,把这个奇怪的念头赶出去,如果我仅仅只是某一种人格,那我的女朋友容敏怎么解释?我把大喇叭砸得半死,这又怎么解释?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我自己的圈子,我怎么可能是韩丽丽的附属人格。 但是话又说回来。现在的情形变得特别怪,王书用和小姨妈都看不到我的存在。而韩丽丽的情绪能影响到我,我的行为呢,又能反过来控制韩丽丽。 当真怪的一逼,完全打破了逻辑线,根本无法有效地去推理。 我耐住性子,先看看王书用怎么说。 王书用点上一根烟,悠悠吐了口烟圈,盯着韩丽丽,说道:“丽丽,你身世凄苦,三岁时候父亲早亡,刚长大一些母亲又瘫痪在床,你又上学又要回家照顾母亲,端屎端尿的。久病床前无孝子,你也算不错,照顾了妈妈十年,把她舒舒服服伺候走了。你有时候肯定会怨恨。” 我疑惑,随口问:“怨恨什么?” 韩丽丽也出口问:“怨恨什么?”木刚私圾。 王书用抽了口烟,挑着脚尖说:“你在怨恨韩玲玲。” 我和韩丽丽都没有说话,一起看向他。奇怪,王书用怎么知道韩玲玲的事?韩玲玲就是曾经出现在我梦境中的那个雪地女孩,后来又在废弃医用大楼里追杀过我们。 “你怎么知道韩玲玲的事?”韩丽丽和我同时发问。 王书用从包里拿出一个日记本,翻开一页念道:“有时候我真的想知道韩玲玲在哪,听说她小的时候就被妈妈和爸爸送走了,真羡慕这个姐姐,她不用像我一样遭罪,她解脱了。” 突然一股无名火冲到我的脑门,我和韩丽丽同时大叫:“你偷翻日记!” 王书用不以为意,淡淡说:“你是不是还有着奇怪的经历,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小树林里,看到另一个你?其实那就是你日记里写的韩玲玲,她和你极像,又和你一奶同胞,所以你对她的身份有时候发生了错觉和模糊,把她当成了你。” “你还给我日记本。”我和韩丽丽有气无力地说。 王书用道:“韩丽丽,如果我告诉你事实的真相,你恐怕会更受不了。” 我和韩丽丽瞪着他看。 王书用沉吟一下,想着措辞,忽然说了一句让我们极为震惊的话。他说道:“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韩玲玲,你没有这么个同胞胎的姐姐,一切都出自你的幻想。” 我和韩丽丽陡然一惊。 王书用和小姨妈耳语了一下,小姨妈眼圈红了,轻轻地说:“丽丽,这是真的,你是爸爸和妈妈的独女,并没有什么姐姐。” “你骗我!”韩丽丽和我脱口而出。 “没有。”小姨妈说:“小时候你太闹了,这是独生子女的毛病,我们为了你的健康成长,家里人商量,就假说你有个姐姐,叫韩玲玲。当你闹腾的时候,你妈妈就会说,这个闺女真不听话真任性,要是你姐姐韩玲玲在就好了。她又漂亮,又可爱,还听大人的话,是个好孩子。其实我们这么说,是想让你大人的听话,有危机意识。可谁也没想到,后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居然真的把韩玲玲当成了存在的人,她成了你生活里的梦魇。” 不对,我暗想,不对劲! 韩玲玲是韩丽丽精神分裂出的人格?不对。且不论做梦那一次,单说废弃大楼的逃生经历里,我就亲眼见过韩玲玲。不管她是人是鬼,我见过她!如果韩玲玲只是假想出来的人物,那为什么她会有实体?这怎么可能? 韩丽丽见过韩玲玲好解释,精神分裂患者的世界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们能够看见分裂的人格,甚至能和这些人格沟通交流。可毕竟这些人格都是假想出来,只存在于精神分裂患者的独享世界,其他人看不到。没听说有人能假想构思出一个人格,然后这个人格实体化,成了真人,满世界乱窜,和谁都能沟通。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能是上帝。 韩玲玲这个人,不光韩丽丽看见了,最起码我也看见了。这怎么解释? “我知道你还不信。”王书用说:“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今天晚上再去一次废弃大楼” “我不去。”我和韩丽丽恐惧的瑟瑟发抖:“韩玲玲就藏在大楼里,她要杀了我。” 王书用道:“放心吧,有我在,今晚我会证明那个韩玲玲根本就不存在。” 我心中暗笑,今晚就让你出丑。或许你说的是正确的,世界上并不存在韩玲玲。但是有件事你不知道,韩丽丽还藏着别的秘密,她在墙上画出“6”字形的诡异符号,这里面必然有不为人知的怪事,到时候让你措手不及下不来台。 我和韩丽丽来到了卧室,她把门关上,疲惫地往床上一躺。 她忽然睁开眼,冲我笑了笑,然后挪挪身位,示意我躺在她的旁边。 我有些尴尬,轻咳嗽一声,还是爬上床去,躺好。 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韩丽丽似乎睡着了,我也不好意思打扰她,昏昏的也睡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脖子喘不上气,打了个激灵睁开眼,发现韩丽丽正搂着我,女孩睡的像只小猫咪,让我心中荡起无限的柔情。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韩丽丽闭着眼说:“影子先生,不要离开我好吗,以后不管你上哪都要带着我,我跟你走。” 我点点头:“我们再也不分开。” 又昏昏的睡过去。这中间好像韩丽丽醒过来,出去了一趟,后来又进来睡觉。大概深夜时分,我被韩丽丽推醒了,我揉揉眼坐起来,卧室门被推开,王书用探头进来:“丽丽,收拾收拾我们走,到那栋大楼里。” 韩丽丽穿好衣服,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后拉着我的手不松开,生怕我能消失了似的。 我、韩丽丽、小姨妈和王书用四个人,到楼下打了车,直奔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我们顺利进入后院,来到那栋大楼的门前,王书用拽拽门上的铁锁,呵呵笑:“这么封闭的大楼,你居然能偷着进去,也算下功夫了。” 韩丽丽问:“我的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王书用露出极为诡秘的笑:“那是当然,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 我们绕到后楼,看到开着的那扇小窗户。王书用别看穿着西裤皮鞋,可身手矫捷,快速小跑,一蹬地飞起来,抓住了窗台,爬了上去。转过身伸出手:“来,都上来,我拉你们上来。” 小姨妈把手递给王书用,他用力一拉,把小姨妈拽上去。 小姨妈小心翼翼扶着窗棂跳进大楼里,王书用把手递过来:“来,我拉你上来。” 我赶忙道:“不用,我自己能行。”韩丽丽也随口说出来。 王书用笑了笑,转过身也跳进大楼。我和韩丽丽互相帮忙,爬上了窗台,也都跳了进去。 大楼里黑森森一片,小姨妈打着手电四下照着,害怕地说:“医生,这里好黑。” “我今天就证明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王书用掐着腰在走廊里边走边喊:“韩玲玲,你在吗?如果你是存在的,就出来现身!出来啊!” 第二十六章 我全想起来了 王书用喊了半天,大楼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笑了笑,回头对我们说:“怎么样?” 我说道:“别忙,最诡异最恐怖的地方是在人体标本室。韩玲玲很可能在那里。” 韩丽丽也这么说。王书用点头:“好,今天就让你心服口服,咱们就去人体标本室,头前带路。” 我和韩丽丽走在前面,王书用和小姨妈跟在后面,我们四个人穿过医用走廊,七扭八拐到了最深处的人体标本室的门前。 “进啊?怎么,害怕了?”王书用看我。 我和韩丽丽站在铁门前,眼睛直愣愣瞅着门。韩丽丽声音颤抖,低声对我说:“影子先生,怎么会这样?” 我们看到,铁门的两个把手上别了一根铁棍。那天。我们从人体标本室往外跑,为了防止韩玲玲追出来,我情急之中,关门的时候用铁棍别在把手上。后来韩玲玲不知怎么还是追了出来。一直在后面跟踪我们。 后来我想到这一幕感觉很奇怪,韩玲玲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这么快就把门外别着的铁棍弄掉,推门追出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眼前的这一幕更加奇怪,门上别的铁棍根本就没掉落,一直插在上面。 这说明什么?韩玲玲当时被封在这间人体标本室里,她用了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在门没有打开的前提下,从房间里出来了! 这可能吗?难道她像崂山道士一样会穿墙术? 韩丽丽此时焦急地看着我,她想寻求一个答案。我绞尽脑汁,脑海里迸发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一出来,我全身颤抖。我下意识地看了王书用一眼,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我的想法是,王书用的想法是对的,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韩玲玲,一切都是韩丽丽的妄想。韩玲玲,是韩丽丽精神分裂出的一个虚拟人格。 这个人格没有任何实体。仅仅只是假想出来的人物,她当然就可以穿墙。无视一切物理规律了。 可是,如果王书用的说法是正确的,为什么我会看到韩玲玲的这个假想人格?为什么这个假想人格会渗透进我的生活? 难道,难道我也是韩丽丽的假想人格之一? 令我不安的是,如果把我拿掉,势必就要把容敏拿掉,还要把大喇叭和一干同事,我就职的整个公司都要拿掉,可这可能吗? 我彻底迷乱了,深吸口气颤抖着手,把铁棍拿掉,然后推开两扇厚厚的铁门。 人体标本室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福尔马林水味道。 小姨妈捂着鼻子:“这里什么味啊?” 王书用若有所思,用手电照着铁架子上的玻璃罐子。道:“这里以前是妇产科医用大楼,这间人体标本室应该是用来保存当时手术下来的人体器官和标本。” “妇产科……难道这里都是死婴?”小姨妈害怕地说。 “差不多吧。”王书用站在一个玻璃罐子前,用手电照着里面的东西。光线进入玻璃罐里发生了折射,闪出一片橘黄色的光,我们都看清了,罐子里真的保存着一具婴儿尸体。大概成人的巴掌大小,肯定不是正常分娩生出来的,一看就是打下来的死胎。 这个婴儿别看小,可五官俱在,手脚都有,蜷缩成一团,在福尔马林里漂浮。不知是当时保存的如此,还是它在里面是游动的,此时此刻它的一张脸正对着罐子外的我们。 它只有两个眼睑,没有眼睛,空洞洞的黑色,非常吓人。 韩丽丽拉住我,声音在哆嗦:“你看这个婴儿像谁?” 我仔细看了看,非常眼熟,可又想不起来。 韩丽丽偷偷指了指旁边的王书用,我愣了一下,赶紧又仔细看死婴,我靠,真是邪门了,罐子里的死婴居然和王书用特别像。一个模子刻出来那是夸张,但是眉眼之间的感觉,活脱脱就是小一号的王书用。 这间人体标本室简直诡异到了极点,我和韩丽丽互相看了看,心有默契,都没有发声。 王书用浑然不觉,打着手电继续往里走,我们跟在他的身后,一直来到最里面。上次打翻的玻璃罐子还在,地上一堆玻璃碴,福尔马林液体已经挥发的差不多,玻璃碴子下面是肉乎乎的死婴。 上次我见过,这个死婴就像是韩丽丽的克隆版。 王书用蹲在地上,抄起旁边一根棍子拨弄,把那肉乎乎的婴儿翻过来,我看了一眼立时震惊住了。这个婴儿并不是韩丽丽,就是普通的死婴,全身已经枯萎。 怪了?难道有人给掉包?? 不对啊,婴儿身上带着玻璃碴,它躺着的姿势,玻璃碴插的位置,都和我们当初看到的一模一样。不可能有人闲的蛋疼,用一具新的死婴去替换原来的尸体,还摆放得和原来的丝毫不差。 王书用看了半天,站起来伸个懒腰,说道:“真相大白了,什么也没有,一切都是你的妄想。就连地上的死婴也是你的妄想,你把这个死婴想成了你。” 我和韩丽丽大吃一惊,同时看他,这个王书用怎么什么都知道,像是在我们身上挂了监控,他甚至能知道我们此时此刻的想法。 “你到底是谁?”我和韩丽丽异口同声地发问。 王书用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女人腔,笑嘻嘻的一脸鬼魅,他用女人的嗓音说:“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我就在啊,我就是韩玲玲。” 小姨妈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月光清冷,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几近窒息。我想到了一种可能,不光韩玲玲是韩丽丽构想出来的分裂人格,就连王书用和小姨妈也是她精神分裂假想出来的!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王书用和小姨妈这两个人! 这里最诡异的是,韩丽丽精神分裂假想出来的虚拟人格居然会渗进我的生活,这个荒诞的世界变成了我和韩丽丽共享的小型局域网。 这东西不能深想啊。我是有独立人格的,我绝对不是韩丽丽构想出来的,如果我对“我”的个人意志发生了动摇,那还不如要我的命呢。我已经完全迷乱了,分不清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真实存在的,有什么是韩丽丽假想出来的。 或许容敏、大喇叭、旅店小老板、公司一干人众等等都是韩丽丽假想出来的,这个世界就是假的,只有我和韩丽丽是真的! 这时,王书用把韩丽丽逼入到了墙角,他伸出两只手紧紧掐住韩丽丽的脖子,往死里掐,一边掐一边阴毒地笑:“你去死,去死!你要永远迷失在这个世界里,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韩丽丽掐的面红耳赤,嘴唇发白,她伸出舌头说不出话,两只脚在地上来回猛蹬,她向我伸出手,示意求救,而我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不是我不想救她,就在刚才,我心性通透。当我怀疑这个世界是假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所有的一切。解铃、王书用医生、三元法门的大师兄、巴哈杜尔、圆极道长等等,以及我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 看来喵喵师父说得不错,要想破妄必须先要知妄,梦中知梦才是清凉境界。 当我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假的时候,我便破妄而出,心下通透,记忆复苏。 这个世界其实就是韩丽丽的梦境,是的,从头到尾都是。在这个梦境里,只有我和韩丽丽是真实存在的,其他所有的物质和人物都是梦境的自成世界。 可是我想不明白一件事,所谓梦境应该是做梦人潜意识的折射,反映的是她的意识和记忆。所谓南人不梦马,北人不梦船。我居住在南方,一辈子没见过马,那么马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出现在我的梦里。 同理可证,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可以非常肯定一点,韩丽丽从来没见过容敏。在她的记忆里压根就没有容敏这个概念,就好像夏虫从来不知道北极熊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容敏会出现在韩丽丽的梦里?木场贞技。 这个慢慢琢磨,现在情况非常紧急,韩丽丽已经被自己梦境里的虚拟人格逼入绝境,眼看就要死了,我应该做点什么。我的目的就是来拯救她的。 第二十七章 再度一人 我无法从正面和她的虚拟人格抗衡,能战胜心魔的只有韩丽丽自己。 我在后面大吼一声:“丽丽,你醒醒,现在是你的梦!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韩丽丽被掐得上不来气,脸色成深紫色。眼睛睁不开,意识在渐渐流失。我走到她的身边,对着她的耳朵大喊:“丽丽,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你的心结,你要坚强,你要解开这个结,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韩丽丽缓缓睁开眼睛,我低声说:“一切不过你的一场梦,种种境遇不过大梦一场。我是来救你的,放下心里的包袱,跟我走吧。” 韩丽丽的眼睛里流露出光彩,与此同时。王书用的力气越来越小。韩丽丽直直地看着王书用,一句话不说,就在和他对视。王书用脸上青筋暴起,可是怎么也用不上力。心结再大。如果你不上心,能够直视它蔑视它,它对你的伤害将会不值一提。 毫无征兆中,王书用消失了,人体标本室只有我们两人。月光清冷,照在韩丽丽的脸上,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其实这是一个很阳光很健康的女孩,但在阴霾的迷蒙下时间太长了,忘了自己的本心。 那些烦恼那些纠结,说穿了一钱不值,你提起来千斤放下去不过一地鸡毛。 韩丽丽长舒了一口气,哈哈大笑,女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整了半天,在做梦啊,我可真傻。在梦里纠结,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我坐在她的身边。她依偎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之间是很纯洁的男女关系,谁也没往那些乱七八糟的方面去向。 “月光真美。”韩丽丽喃喃。 “是啊。”我说:“你的心境既然有塑造美好世界的能力,何必要为自己造一座噩梦般的牢笼呢。” “我感觉美好的东西都不靠谱,都是转瞬即逝,”韩丽丽喃喃说:“噩梦才是一个人的常态。”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解铃对我说的话,我说给韩丽丽听:“你知道什么是无常吗?” “不知道,黑白无常?”韩丽丽看我。 我摇摇头:“我打个比方,比如现在,此时此刻的人体标本室,一百年前这里可能只是一片低矮的贫民窟,一百年后可能这里又会变成废墟,也可能在二百年后,这里又起了一座超前的新建筑。这幻起幻灭。就是无常。” “继续说。”韩丽丽看我。 “对待无常,应该采取什么态度呢?有的人认为好的幸福的东西消失得太快,无常嘛,人的心应该坚硬起来,或是把自己包裹起来。其实是错的,正因为好的时光流逝太快,所以我们要倍感珍惜,我们对生命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珍贵无比,那是恩赐。无常幻化的只是我们所处的世界,不管这个世界是真还是假,是客观存在还是虚拟妄想,有样东西却始终不变,那就是我们面对世界的心。”我说。 “就是生活态度。”韩丽丽加了一句。 “对,生活态度。”我点点头:“你想让世界变成什么颜色,这只笔就握在你手里。” “我懂了。谢谢你,影子先生。”韩丽丽甜甜一笑。 我叹口气:“你是解脱了,我也要走了。” “啊,你去哪里?”韩丽丽急着问。 “到下一层的地方,我还要再度一人。”我说:“丽丽,你也有任务,我们是个团队,我需要你的帮助。” 韩丽丽挺起胸膛:“影子先生,你说,我都听你的。” “我们一起去下一层,去找那个人……”我喃喃地说。月光清冷,落地如水,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我呻吟一声,从睡梦中睁开眼,外面天寒地冻,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我稍微一动,全身的关节无一不疼,身上冷得要命,我紧紧裹了裹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 我躺在火车站临街商铺的门口,地上铺着褥子,身上裹着破被子和一件黑色的棉衣。我又冷又饿,全身难受,发了高烧。 勉强抬起头,看到沿着商铺一溜躺满了流浪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是打着地铺,冷冷的天睡在地上。 这时走过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手里捧着热乎乎的一碗方便面,把面放在地上,然后把我扶起来:“稻子,吃点东西。” 我认得他,这是我的同乡好友,和我一起从村里出来打工的好兄弟,他叫李伟。我们兄弟受不了农村的封闭小环境,一起到大城市打工。 我靠在他的怀里,喃喃地说:“伟啊,我他妈浑身难受。” “妈的,咱们也是倒霉催的。”李伟说:“刚下火车,连钱包带身份证都让贼给摸了。这帮贼也不开眼,有钱人不偷,偏盯着咱们这样的穷光蛋。稻子啊,你再咬咬牙,这里好人多,我替你讨几片药。” 我勉强喝了两口热汤,全身有了几分暖意,李伟还要喂我,再也吃不动了。木场讨扛。 我摆摆手,示意他帮我躺下,我蜷缩成一团,嘴唇不停地发抖,看着屋檐外宽广的火车站广场,好半天才说道:“伟啊,刚才我做了一个噩梦。” 李伟正捧着我没吃的方便面,拿着塑料小勺子,稀里呼噜地吃着,他擦擦汗:“咋了,做啥梦?” 我闭着眼睛,脑仁发疼,喃喃说:“我也记不住了,光怪陆离,乱七八糟的。我睡会儿,你别打扰我。” 这一觉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等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广场上亮起了灯。灯光中能看到地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泛着黄色的光。 看着这层雪,我忽然心头漾起一丝异样,就在梦里,很深很深的梦里,我曾经梦见过自己冻死在雪地里。那个梦已经离我很远了,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做的,像是发生在童年。 我怔怔地出神,李伟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李伟道:“稻子,你听。” 广场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的音乐声,非常悦耳。我听了听,有了精神,咳嗽一声说:“是刘海砍柴。” 声音传来,一个女人唱着:“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哪……”一个男人随即唱着:“那我就比不上罗!” 我和李伟都笑了。李伟擦擦眼睛说:“刘海砍柴这个花鼓戏在咱们老家特别流行,我记得小时候过年过节,跟着大人们到场院里听戏,这个永远都是压轴曲目。你还记得咱们村里唱这个最好的人吗?” 我点点头:“记得,小敏嘛。” “她嗓子特别好。”李伟说:“唱刘海砍柴特别有味,后来她早我们两三年出来打工,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我有些失神,身上不怎么冷了。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三十左右岁的男人,穿着破衣服,显得极为落魄,一脸胡子。 李伟毕恭毕敬地说:“瘸哥。” 我这才发现这人果真是个瘸子,走路一歪一歪的。瘸哥来到我的面前,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扔在我们面前。 李伟愣了:“哥,你这是干啥?” “你们两个小伙子也不容易,刚下车什么什么都丢了,大城市里举目无亲。能住在火车站,大家都是有缘分的,互相帮助应该的。钱不多,是今天我讨的,给小罗买点药,别这么干靠。年轻人就算火力旺身体棒,也不能有病不治,容易落病根。”瘸哥说。 瘸哥扔下钱就走了。 李伟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还是好人多啊。你知道这个瘸哥是干嘛的?” 我看他,李伟道:“他白天就在天桥那边讨饭,逢人就磕头,爷爷奶奶好心人的喊着,也不容易。费劲巴拉一天讨出来的钱给咱们吃饭买药,还是好人多。” “人要记恩。”我艰难地说。 李伟道:“你赶紧休息,我到药房给你买药去。” 吃过药,我昏昏沉沉又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听到纷纷攘攘人群炸了窝,我勉强睁开一道眼缝,看到男男女女流浪汉们往车站东面跑。 有人喊:“快,快去,地头沟那里昨晚死了两个人。” 我一听,心头颤抖,左右看看李伟不在,咬着牙强坐起来,趿拉着鞋裹上棉袄跟着他们跑。被子褥子扔在地上,那些玩意丢不了,收破烂的都不捡。 在火车站东头有个垃圾巷,巷子又脏又臭,遍地污水,巷口堆满了人,翘着脚往里看。别看那么多人,现场却鸦雀无声。 我站在人群后面,勉强看过去,巷子里躺着两个死人,身上盖着衣服。在其中一个死人的前面,蹲着一个男人,他裹着破棉袄,棉花都露出来,看起来极为寒酸。 这个人形象古怪,大冷天居然留着铮明瓦亮的光头,此时他正在做一件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紧紧握着一个死人的手,微微垂目,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做什么。 “他在超度。”旁边一个老头说。 第二十八章 酒鬼算命 “这是谁啊?”我问。 “他你都不认识?”说话的是瘸哥,不知什么时候挤到我的身边。 他抽出一根烟递给我,我正要接,他又缩了回去:“你发烧还没好利索,不能抽烟。对喉管不好。这个人是火车站鼎鼎有名的‘仙儿’,我们有事都找他。” “大仙儿?”我一听就乐了。别看我是小地方来的,可火车站什么样太知道了,这里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人应有尽有,有小偷有骗子有碰瓷的,更有像瘸哥这样靠讨饭为生的乞丐。骗子也是什么样都有,大仙儿就是其中一门,算命圆梦跳大神,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其实戳穿了就俩字,骗钱。 我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瘸哥抽着烟说:“‘仙儿’这个人很怪。是真正的高人,找他帮忙不用掏钱,请他喝两盅酒就行,他也是咱们这一片有名的酒鬼。千杯不醉。认识他的人都管他叫‘酒鬼’。” “酒鬼特别心善。”旁边一个老头说话,我认得他,这位叫老耿头,今年八十六岁,身体特别棒,比小伙子也不遑多让。他是让儿女赶出来的,房子家产都留给孩子,没人赡养他,老头就出来流浪睡火车站,用他说话,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过一天都赚,哪天蹬腿走了也是福气。 老耿头说,这个酒鬼心很善,自己穷的叮当。但要别人遭了什么灾,他肯定下死力气帮忙。哪怕帮的这个人是个小人。帮完之后根本不领情,他也不在乎。酒鬼常说的一句话,做善事就要施恩不图报,行不行善在我,报不报恩在你,我做到我该做的就行了。 说到这里,老耿头长叹一声:“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人,真正活明白的没有几个,酒鬼是其中之一。” 这时,人群里一顿喧嚣,警察来了。开来一辆警车,下来一个脑满肠肥的胖警察,分开人群走进去。看了看两具尸体,骂了声晦气,问酒鬼是怎么回事。 酒鬼已经给两个死人做完超度,站起身叹口气:“流浪汉,天冷,冻死的。” 胖警察拍拍他的肩:“酒鬼,谢了。” “谢啥。”酒鬼看着尸体说:“人这一辈子不容易,活的不容易,死了也不容易,我送他们一程,也算积德行善。” 胖警察打电话安排事宜,我问老耿头这两具尸体怎么办。老耿头说:“在旧社会,这样的人叫倒卧,天冷冻得邦邦硬,有善堂拉去埋了。现在方便,这样的无名流浪汉直接拉到火葬场,一把火烧成灰,再埋在树根底下。这也不错,至少没有暴尸荒野,有个收容的地方。” 说到这,他叹口气,幽幽地说:“我和酒鬼说了,如果我死了,一定要他给我超度。我到不求什么轮回转世,只要酒鬼送我,我就心安,就能闭眼上路了。” 我愣了愣,没想到酒鬼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地位这么高。 殡仪馆来了车,把两具尸体抬进车开走了,大家也都散了。 我心情很不舒服,磨磨蹭蹭回到睡觉的地方,裹着棉袄靠墙坐着,看着白色的天空发呆。 正愣着,李伟走过来兴奋地说:“稻子,你刚才没瞅见热闹,那边死了两个人……” “我看见了,酒鬼在超度。”我说。 李伟道:“对啊,酒鬼是个‘仙儿’,都说他算命可准了。我刚才托瘸哥搭上线,找酒鬼给咱俩算算,为啥这么背,能不能转运。” 我心念一动,当时第一眼看到酒鬼的时候,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好像认识酒鬼,非常熟悉,但是确确实实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找找他也好,我心里有种渴望,酒鬼或许真的能够帮我们。 这时,瘸哥一瘸一拐走过来:“你们两个跟我来,酒鬼要见你们。” 这个酒鬼排场也太大了,居然让瘸哥来通知我们。要知道瘸哥在火车站流浪汉里那也算一号人物。我们两个非常紧张,跟在瘸哥后面来到商铺的那一头。 这里有条死胡同,里面没有人家,流浪汉们把胡同口都给霸占了,这里避风向阳,非常暖和,能够在这里驻扎的都是流浪汉里的上流人物,属于精英。 酒鬼正蹲在胡同口下挂面,地上垒着几个破石头,里面烧着火,上面架着一口铁锅,水热气腾腾的。酒鬼拿一双破筷子,不停搅动。身边还有一些调料瓶子,他用勺子尝尝汤,然后往里适当倒着调料,再不断搅动。 他的模样非常专注,一丝不苟,颇有点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意思。 周围一群人举着破饭盒等着,空气里飘着香气。 我们来到旁边,瘸哥做个手势,不让我们说话。我们三人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看着。时间不长,面条熟了,酒鬼让大家排队,他一个接一个往饭盒里盛面条。排到最后一个,铁锅也见了底,剩了些汤,酒鬼倒了两滴香油,用筷子拌了拌,一仰脖全喝了,喝完擦擦嘴,喊了声“香”。 周围那些流浪汉狼吞虎咽吃着面条,稀里呼噜的。 酒鬼坐在砖头上,看着周围人吃得痛快,他乐得眼睛眯起一条缝,从兜里摸出瓶小烧,开瓶口就要喝。 瘸哥蹲在他旁边,赶紧说道:“酒鬼啊,来了两个小朋友,让你算算命。” 酒鬼抬起眼看我们。 这么近距离地一看,我更是吃惊不小,这个人看起来实在太面熟了,但我又能非常确定,我从来没见过他。 我的生活经常会出现这种问题,有时候看到某个场景,突然觉得好像似曾相识,以前经历过,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只能推到做梦上。 李伟非常懂事,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烟递过去,酒鬼呵呵笑:“我这个人烟不沾,只喝酒。两位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和李伟坐在他的对面,酒鬼看看我们,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两位想算点什么?” 李伟赶忙道:“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伟,他叫罗……” 酒鬼摆摆手:“相逢何必曾相识,我算命有个很特别的地方,就是互相不问姓名。姓名是人的代号,叫了名这个人就落实了,就会走进你的心里。大家萍水相逢,所谓君子之交,对面相坐就是缘,这就可以了。你们想问什么?” “我们吧,特倒霉,刚下火车值钱东西全丢了,我们想看看前途,是不是一直走背字。”李伟道。 酒鬼从兜里摸出三个钢镚给李伟:“随手扔到地上。” 李伟知道要测运势了,深吸口气,把三个钢镚藏在手心里,往里吐了口气,默默念叨了两句,往地上一扔。三个钢镚同时落地,互相碰撞,最后东倒西歪落在地上。 旁边聚拢了一批人,伸长脖子看热闹。 酒鬼看了看:“两反一正。”然后眉头紧锁,表情非常严肃。 我们看的提心吊胆,李伟轻声说:“大师,怎么样了?看出什么没?” 酒鬼好半天才道:“从钢镚落地的位置和正反面来看,你这个卦,不好啊。” 这句话让李伟差点没坐地上,他咽着口水,苦着脸说:“大师,怎么个不好法?” “此卦名为鬼伺,为忧病之象,阳弱阴盛。四阴方盛,一阳不应,鬼气充盈。正所谓家有恶鬼,两相对坐,天神地祗,专察人过。这一关你若过就过了,海阔天空;若过不去,人变鬼鬼变人,凶险莫测。”酒鬼道。 我和李伟面面相觑,酒鬼说话言之凿凿,表情诚恳,应该不是骗人。李伟是真相信这些东西,赶忙说:“我应该怎么办呢?”木有庄号。 酒鬼凝视钢镚,缓缓摇了摇头:“没办法。是命,也是运,躲不过去,只能靠你自己。” 李伟脸色灰白,他把我顺手一推:“稻子,你来测。” 我慌忙摆手:“我就算了吧。” “算什么算,赶紧的。”李伟恼了:“咱哥俩不能都倒霉,你要发达了还能帮帮我。” 我从地上捡起三个钢镚,深吸口气:“大师,我扔了。” 酒鬼点点头,扭开瓶盖喝了口烧酒。 我把手松开,三枚钢镚落地,谁知道这个寸劲,钢镚全都落在石板路上,咕噜噜滚动着,旁边不远是个下水道,眼瞅着三枚钢镚要掉进去。 瘸哥赶忙伸手去拦,酒鬼大吼一声:“谁也别碰,这是天意,看它能滚到哪。” 第二十九章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众人眼睁睁看着三枚钢镚顺着石板路一路滚动,掉进了下水道栅栏。 大家包括我都以为这次测试失败了,谁知道酒鬼跑到下水道前,趴在上面,眯缝起一只眼顺着下水道缝隙往下瞅。 我们站在旁边好奇地看着。酒鬼头没抬,冲我们打了个响指:“谁带打火机了。” 瘸哥把打火机递给他,酒鬼擦亮打火机,小心翼翼伸进下水道栅栏里,照着下面的东西。好半天,他收回身,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怎么了?”李伟比我都着急,赶忙问道。 酒鬼把打火机递还给瘸哥,让我们过去坐。周围聚了一圈闲人。酒鬼摸了摸自己光头,上上下下打量我,我被看毛了,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大师。把你算命的家伙事给弄到下水道里了。” “不妨事。”酒鬼摆摆手:“钢镚多的是,我已经到了飞花摘叶的境界,不需要特定的算命工具,随手拈来就能看透命运。说说你吧。你叫什么?” 我愣了愣。刚才酒鬼还潇洒飘逸地说相逢何必曾相识,现在就问我是什么名了。 “罗稻。”我说。 酒鬼喃喃说了几遍我的名字,看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而来。” 我干笑两声:“大师真有意思,我当然是从老家来的。这是我哥们,李伟,我们小时候一起光屁股长大,后来辍学种地,觉得没啥出息,就一起出来打工。” 酒鬼点点头:“我说一句话,罗稻你别害怕。” 让他这么一渲染,我还真有点心突突跳。 “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酒鬼说。 所有的人一起齐刷刷看我。瘸哥笑:“酒鬼又开玩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难道说小罗是鬼?现在是大白天,阳光这么足,小罗如果是鬼敢满大街晃悠?再说小罗还有影子呢,鬼哪有影子。” 酒鬼扭开瓶盖。喝了两口小烧,擦擦嘴:“我说小罗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没说他就是鬼啊。好比说咱们是一家子,小罗是邻居,他过来作客,我就说小罗不是我们这个家的人。这没有错吧?” 李伟哈哈大笑:“大师你不会说罗稻是外星人吧?” 酒鬼诡秘一笑:“这个世界太奇妙,任何事都有可能。古代人就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九幽九天之分,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藏着很多秘密。小罗,从你的卦象来看,你的来历神秘,象面奇诡,非常人能解。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我问。我现在已经知道,酒鬼是真正的高人,大隐于市。和光同尘。 酒鬼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四个字,问心无愧。这其实也是我们每个人的行为准则。在场的大家其实都来历不凡,来自五湖四海,爹生妈养,能今天聚到一起,每个人都是奇迹。罗稻,不管你什么来历,能出入这个世界,便要依循这里的世间法,和正常人一样,该干嘛就去干嘛。你选择不了从何而来,但你能选择自己向何而去。” 他顿了顿说:“李伟是吧?” 李伟赶紧凑上前:“大师。” “我这话也是说给你听的,”酒鬼严肃地说:“你的卦象虽然凶险,却也有云开雾散之兆,关键是看你怎么做。那四个字也送给你,做事一定要问心无愧。” 我们离开酒鬼回到住处,我琢磨着他说的话。李伟问我:“稻子,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我苦笑:“信不信能怎么的,信不信不都还是我吗。酒鬼那句话说到我心里了,他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不是废话吗?”李伟说。 “世间真理哪一句不是废话,”我伸个懒腰:“可我们哪个做到了?” 在火车站混了一个多礼拜,我的病情渐好,可心里却始终不痛快。可能是落难的窘迫,可能是壮志未酬的理想,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些事要办但没办成,又说不清是什么,非常难受。 这天,李伟兴匆匆来了:“咱们发达了,终于时来运转。” 我靠在墙上叼着烟头,懒洋洋地说:“怎么了,咋咋呼呼的。” “你还记不记得杠头。” 我搔搔眉毛:“好像是邻村的一个嘎小子。” “对,就是他。”李伟道:“真他妈遇到贵人了。我本来想实在走投无路,莫不如跟着瘸哥一起去讨饭,钱也不少挣。” 我呵斥他:“李伟,你一个大小伙子,有手有脚正在壮年,别打这主意。咱俩要出去要饭,且不说能不能挨揍,这个脸就丢不起。” “我话还没说完呢,”李伟道:“我没事就到天桥溜达,看瘸哥怎么讨饭。正看着,有人叫住我,我一看正是邻村的杠头。这嘎小子别看小时候在村里流着大鼻涕,傻乎乎的跟个傻子似的,现在人家出息了,承包一个小工程,到了工头,现在正缺人手。我和他说过了,咱们俩到他那里干。” 我一骨碌坐起来:“啥工程?” “市里要开发南边的山建公园,围着山十好几里都要铺石板路,分成一段段让不同的工头承包,杠头就包了其中一段。”李伟说。 “那点活还不够挠痒痒的。”我说。 “这个活完了还有其他活,咱们现在主要是没有认识的人,让杠头领咱们入行,以后还缺活干吗?”李伟跟我分析:“而且杠头说了,钱不是问题,包吃包住,只要活拿得起来就行。咱哥俩差啥,身子跟小牛犊似的,别的不行干活那没得说。” “行啊。”我心动了。木有帅圾。 李伟负责联系杠头,火车站流浪汉们都知道我们找到工作要走了,大家都来送行。你出面条,他出白菜叶子,东一个西一个居然凑了个团圆饭,酒鬼也来了,带了两瓶烧酒。大家热热闹闹大喝一顿,我和李伟心里热乎乎的,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越是生活在最底层,越是落难,越是能见真情。 我们第二天离开火车站,跟着杠头到了工地。 说是一座山,其实也不高,比老家那苍茫大山差远了,顶多算是个土包子。我们负责修建东面的一条路段,全长也就几里地,除了我和李伟,还有两个人,加上杠头,一共五个。 这么点活,五个人我都嫌多,我和李伟就能包圆了。但我们刚去,不想惹出什么麻烦,给活就干,给饭就吃,按照计划每天有条不紊的工作。 干了几天,我发现了猫腻,这个活的奥秘不在于干好干快,而在于悠着干,干少了没事,干多了杠头还埋怨我们。 我和李伟都是棒槌,吃饭的时候偷着问工友是怎么回事。有个老工友叫老唐,他剔着牙教训我们:“你们看不明白吗?修建公园都是上面拿钱,下面承包商的任务不是怎么把它修好,而是怎么从上面的兜里掏钱。这叫市场经济,商业利润最大化,两个毛头小子好好学吧,里面学问大了。” 我和李伟面面相觑,没想到里面这么多花活。 我们都是小人物,在最底层,让咋干就咋干吧。 那两个老工友,都是上了岁数的老滑头,原来是杠头的叔叔辈。在村里没事干,出来进城打零工,指着杠头赏饭。 两个老滑头只干一上午的活,过了中午吃完饭就回到房里呼呼大睡,晚上到附近的居民小区转悠,跳跳广场舞看看打麻将,有时候还在小区广场唱两首卡拉ok,生活的相当有滋味。 工作主要就是靠我和李伟,我们也没什么怨言,甚至觉得这活太好干了。我们初来乍到,虽然看不惯老人,但也不想打破这里的规矩。反正也没多少活,干完拿钱走人。杠头说了,看我们两个有把子力气,他要给我们介绍新活。 这天下午,虽然入冬,可阳光很足,我被晒得没什么精神,坐在避风的地方抽烟。正抽着,李伟慌慌张张从树林里出来,跑到我的面前,不停咽口水,说不出话。 我吐出烟圈:“怎么了?见鬼了?” “妈的,就是见鬼了。”李伟说着,鬼鬼祟祟左右看看,此时树林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四周静寂无声。 我斜着眼看他。 李伟好半天才说明原委,刚才他正在挖地基,一铲子下去只听“轰隆”一声,地上出现个大洞,阴森黑暗,冷风刺骨。 他趴在洞边往里瞄,居然看到洞底下有水泥砌成的砖墙。 第三十章 怪洞 我本来呆着就无聊,听李伟这么一说,来了兴趣。我跟着他穿过小树林,来到另一边,地上铺着一半的石板路。旁边插着铁锨,路边不远的地上有个洞。洞口不大,可能也就脸盆大小,里面乌漆麻黑,一点光亮也没有。 李伟把打火机递给我,我趴在地上,点燃打火机,擦出微弱的光亮,借着小火苗往下面照。 洞不深,大概不到三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红砖墙,砖头之间有水泥的痕迹。说明这里的施工不会太久远,可以排除什么古墓的可能性。 天儿本来就冷,这个洞里更是阴冷非常,看了一会儿我浑身麻酥酥的,不知为什么,这个洞口让我很不舒服,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站起来,摸着下巴上的几根胡子,不住地思索。 李伟道:“怎么样。你觉得里面有什么?”木状系技。 我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土坡小山,树林里是枯萎凋谢的树木,一切都是大自然的景色。非常奇怪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处现代的人为挖掘的深洞?如果下面是自然形成的洞窟我倒不惊讶了,里面的细节明明确确告诉我们。这是现代人力工程。 我看着这座山若有所思,李伟的想法更是大胆:“稻子,我觉得整座山其实都是空的,里面已经在很早的时候被挖空了。” “你怎么知道?”我惊诧地问。 “感觉。”他道:“整座山其实就是一个空壳子,掏空了,里面肯定有着很庞大的人工建筑。” “谁这么无聊干这样的事。”我摇摇头,否定他的说法。 “原因太多了。”他说:“比如说这里是军方的秘密基地。咱们邻村的老三,这小子走鳖运当了兵,分在导弹部队。听他回来说,他们部队就驻扎在一座山里。那座山是禁区,整个掏空,部队就藏在里面。” “不对。”我摇摇头:“咱们这里又不是什么重地,再说这小破山还没有咱老家大山一半高,别说藏个部队。就是大解放估计也藏不了几辆。” “那咋回事,难道是埋死人的坟?”李伟眨着眼猜测。 我说:“算了。别猜了,埋上吧,我总感觉这里邪邪的。” “埋个屁,怎么埋?”李伟抄起铁锨往地洞里铲了许多土,这些土落到洞里纷纷扬扬没了踪影。 “洞这么大根本没法埋,除非用水泥把洞口糊上。”李伟没好气地说。 “那就上报吧,告诉杠头。”我说:“该怎么样和咱们没关系。” 李伟一把拉住我:“千万不能上报,我找你就是这个原因。这个洞的秘密只能咱们两个人知道。” “一个破洞至于这么神秘吗?”我说。 “这可不一样。”李伟神色有些诡秘:“你听我的吧,不要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我指着这条石板路说:“可是我们修的路要经过这个洞,任谁都能看见,这可不是你能藏就藏得住的。” “好办。”李伟说:“只要把这条路偏个角度就行,能绕过这个洞,至于洞口嘛……”他指了指山坡上一块大石头,走过去费力地抱起来,慢慢来到洞前,把石头放上去,正压住了洞口。他拍拍手:“这不就行了。” 我摇摇头:“你爱怎么弄怎么弄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回去睡觉了。” 实在搞不明白,李伟为什么这么醉心于一个地洞。洞里藏着宝贝古董,那些都是小说电影里的胡说八道,我活了这么大就明白一个道理,天上从来没有掉馅饼的时候,掉个陷阱还差不多。 回到住所的时候,两个老油条老唐和老崔正在打盹,看我们来了,懒洋洋地问我们干什么去了。李伟拉住我,暗地里摆摆手,他嘿嘿冲他们笑:“干活呗。我们多干点,两位老哥就少干点。” 两个老油条眯着眼看我们,呲着黄板牙嘿嘿奸笑,那意思是你们两个小鬼想糊弄我们,还差点意思。 可能是他们觉得我们这两个土包子实在没什么可骗的,就自顾自聊天,也不搭理我们。 李伟长舒口气,拉着我坐在一边。我的心砰砰跳,我们在穷山沟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从小也都是老实孩子,这次撒了谎,觉得心慌慌的。 下午没什么活,我们四个人躺着睡觉,起来吃过晚饭,两个老油条溜溜达达又去小区广场了。我瞅着周边没人,低声对李伟说:“伟啊,我这心怎么老是悬着,要不然把洞的事跟大家说了吧。” “你听我的没错。”李伟不耐烦:“你太老实了,以后还怎么跟我闯江湖。这个事听我的,谁问你就说不知道,到时候哥们有了好处忘不了你。” 看李伟的表情,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可他不说我又没办法追问,只好把疑问先藏在心里。 这天晚上我睡的正香,突然身上打了激灵,揉揉眼坐起来,发现身边的铺位空了,李伟不见了。 我正疑惑,门外不远处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我赶紧躺在床上,眯起眼装睡觉。 月光下,有人推门进来,蹑手蹑脚爬上床,正是李伟。他表情像是做了贼,鬼头鬼脑的,草草把外衣脱掉,躲进被窝里,时间不长呼呼大睡。 我心里纳闷,这大冷天的,天寒地冻,晚上那小北风像刀子一样,他不睡觉跑出去干什么? 第二天我没说,而是观察李伟的举动。路修过了地洞,压了石头谁也没有怀疑。山上碎石本来就特别多,除非提前知道,要不然谁也不会留意这样的东西。 我看到李伟很明显松了口气,他的小把戏瞒过了这些人的眼睛。 我的疑问越来越大,这个地洞很明显对于李伟来说意义非凡,他没事就在周围转悠,如果有人靠近,他的脸色会变得很难看。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李伟昨晚偷偷摸摸肯定是回到这个洞前,为什么非要半夜去? 我忽然心头打了个闪,想到一种可能性,难道李伟偷着下洞了? 我赶紧摇摇头,李伟不至于这么莽撞吧,再说那个洞里能藏着什么。算了,不多想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过了几天,我们的路已经修过地洞很长一段,李伟的行踪更加诡秘。这天他跟杠头请了半天假,要去看望老乡,杠头答应了。我本来想陪李伟一起去,可被他拒绝,他拍拍我的肩膀低声告诉我,他要出去做件大事,让我安心等待。 到了晚上掌灯时候,他回来了,鬼鬼祟祟进屋对我使眼色出去。因为天冷,两个老油条没去广场,正在摇头晃脑听戏匣子,他们瞥了一眼我们,脸上表情若有所思。 我和李伟到了外面,李伟看看左右无人,把衣服扣解开,敞开里怀让我看。我一看惊住了,在他的内兜里揣着一沓鲜红的票子,估计能有个两三千。 我吓了一大跳,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我低声问:“哪来的钱?” “放心吧,不是偷不是抢,违法的事情咱们不干,都是光明正大来的。怎么样,稻子,明晚咱俩出去玩玩?”李伟眼神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我的心怦怦猛跳,咽了下口水说:“李伟,你说实话,钱到底怎么来的?要不然心里不踏实。” “看你那点出息。”李伟说:“你就听我的吧,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以后跟哥哥混,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我犹犹豫豫还想问他什么,李伟笑:“稻子,你长这么大就不知道女人什么味,明晚我请你,咱俩先去桑拿洗澡,然后到舞厅,我给你找一个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我喉头窜动,本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女人这两个字对我的诱惑力太大。 李伟把话题岔过去,和我嘻嘻哈哈说笑着,我们回到屋子。两个老油条瞥了我们一眼,眼神中大有深意。 我低声说:“要不要叫他们一起去?” “你傻啊?”李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稻子你的脑子是不是让驴踢了,这两个老东西粘上毛比猴都精,所谓财不外露,一旦让他们知道了,非算计咱们不可。” 第三十一章 变故突生 我是第一次到夜生活的场合。当天晚上,我和李伟先去洗了澡,然后进了一家舞厅。说是舞厅,其实就是土炮穷鬼屌丝汇集的那种娱乐场所。里面面积很大,没有什么灯光。乌烟瘴气,密密麻麻人头攒动。我和李伟刚走到舞池附近,一堆女人挤过来,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的娘们,涂得浓妆艳抹,脸上盖着厚厚的粉底,每一张脸都极为相似,像是戴着面具。 音乐声响起,震耳欲聋,李伟搂了一个女人,对我大声说:“看好哪一个自己上,晚上钱我出。别客气。”他搂着那个女人进了舞池,两人搂搂抱抱,贴着脸调笑。 舞池里有很多这样的男女,五彩的摇头灯时不时闪过,隐藏在黑暗中的男女们,每一张脸都无比狰狞。 我不是没兴致,而是太紧张,一辈子守在小山村里,哪见过这样的场景。打了退堂鼓就想走。这时,一只细嫩的小手挽住了我的胳膊,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哥,别走,玩玩嘛。” 我紧张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女人咯咯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鲜肉。不像那些人,特别粗鲁。别害怕,跟我来。”她握住我的手,这女人的小手特别柔软,热乎乎的。我握着她的手,大脑开始缺氧,不知道天南地北了,晕头转向跟着她进了舞池。 她紧紧搂着我,把脸贴在我的胸前,眯缝着眼说:“小哥,你的身材真好。”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女性,紧张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只会傻笑,什么也说不出来。 “哥。晚上带我走,好吗?”她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着我。 这时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吓了一大跳回头去看,李伟走过来,叼着烟表情痞里痞气的,他对女人说:“你们过夜多少钱?” “一晚上三百就行,去我那里。”女人快速说着。 我一听这话,顿时泄了气,感觉特没意思。我原以为是这个女人看中了我,我们心有灵犀一见钟情,没想到原来还是一盘生意。 李伟摆摆手:“太贵,别以为我不懂你们这的行情。” 接着他和女人开始讨价还价,两人就像菜市场买肉一样,一块钱一块钱的拉锯,我在旁边如冷水浇头,毫无兴致,转身就要走。 李伟一把拉住我,从兜里掏出几张红钞塞在我的上衣兜里,对女人说:“老妹,三百就三百,不讲了,但你一定把我兄弟伺候好。他要说不舒服,别说我回头问你要钱。” “放心吧。”女人说:“我伺候过的男人,没有不上天的。” 女人让我稍等等,她去换身衣服,李伟冲我挤眼睛。我在原地等的,手足无措,正煎熬着,女人穿着小棉袄娇小玲珑的从里面出来,拉着我的手,示意我跟着她走。 我迷迷糊糊从舞厅后门出来,女人打了一辆车,告诉地址,我们上了车。 我从兜里颤巍巍把钱掏出来递给她,磕磕巴巴说:“要不你先拿着。” 女人打开化妆镜,用纸巾擦着脸上的粉,笑着说:“你先揣着吧,真是老实孩子,明早给我就行。” 时间不长,到了地方,她在一家出租屋里。房间挺大,三室一厅,她和另外一个小姐妹占据其中一个屋子。靠着墙放着两张床,中间是过道,一个简单的梳妆台,拉着锁链的衣柜,墙上贴着明星的海报,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女人背对着我,脱了外衣,换上一套家居服,她看我笑:“你还穿着棉袄干什么?” 我干咳一声,把棉袄脱了,规规矩矩坐在床头。 女人也不理我,背对着我,继续用纸巾清理脸上的妆容,她随口问:“小哥,哪的人啊。” 我老老实实回答:“罗庄的。” 女人停了一下,紧接着又擦脸:“我跟你打听个人,陈巧娥你认不认识?” “那咋不认识。”我说:“陈阿姨是我的邻居。挺可怜的,没人管她,那么大岁数还要自己下地喂鸡喂鸭。我们邻居有时候互相帮个忙,过年过节送点东西,尽点微薄之力。怎么,你认识她?” 女人说:“那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小时候去过她家里玩,不知道她的近况。” 我叹口气:“她老头死了,闺女在外面打工又好几年没有音讯。她时常说,自己这辈子快到头了,死了没什么,就是有一样事始终放不下,那就是她的闺女。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临死前能看一眼自己的闺女。” “你认识她闺女?”女人问。 “咋不认识呢,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后来她出去打工这人就没了音信。这个女儿算是白养了。”我叹道。 “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吗?”女人突然呼吸急促。 “怎么不记得,小敏嘛,大号容敏。”我说:“她有一副好嗓子,以前在村里唱《刘海砍柴》,那是一绝。” 女人放下手里的小镜子,慢慢转过头,我惊讶地看到,她脸上妆容已去,泪眼婆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稍一愣,随即认出她来,一拍大腿:“我靠,你是容敏?!” 女人点点头,嚎啕大哭:“我也认出你来了,你是罗稻。” 看着她,我的心情非常复杂非常难受,小时候一直把容敏当妹妹看,后来到了青春期,懵懵懂懂有些喜欢她,再后来她就出村打工,很多年没有音信,几乎把这个人都给忘了。 容敏变样了,不是小女孩了,变得满身风尘,眉角都是妖娆之态,一看就是吃那行饭的。 现在我们重新相聚,居然是这种场合这种情况,尴尬、难过,甚至还有些恶心。看着她的模样,我心也在颤抖:“你怎么干这个了?” “不干这个,你让我上街要饭?”容敏擦着眼泪说:“我一个农村姑娘,大字不识,没读过书,除了有点姿色,其他什么都不会,你让我干什么去?我刚来的时候曾经在饭店端盘子,那老板不是东西,在后厨把我……那个了。他还威胁我报警就弄死我,我举目无亲该怎么办?后来我一想,反正也脏了,索性就脏到底。” “那你为什么不回老家?”我问。 “我这种身份能回去吗?”容敏哭得泣不成声:“回去村里人不得用手指头戳死我,再说我也没脸见娘,我已经脏了,不想把这个脏带回村里,带回我小时候成长的地方。” 我叹口气:“我知道了,祝你好运。”站起来就走。 容敏拉住我:“你别走,今晚就住在这里好吗,陪陪我,我想家了。” 我坐在她的身边,她把头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全身僵硬,心情极为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一片浆糊。 这时,门“哐哐”敲响,容敏示意我不要出声,她走出去把门打开,进来一个胖子。 那胖子把我们堵在屋里,一脸彪横,上上下下打量我。 “这是我小老乡,来看我的。”容敏对胖子说,她冲我挤挤眼:“稻子,你赶紧走,我的事别说出去啊。” 我站起身往外走,胖子没说话,依着门框,闪出一个身位让我过去。木状见亡。 这人一看就不是善类,我心砰砰跳,赶紧走,别惹一身骚。来到门口正要出去,忽然听到屋里响起容敏的喘息声:“哥,别着急,等我小老乡走的。” “你个臭婊子还知道要脸?”胖子说:“要不然叫那个愣小子一起上?咱们三个人做馅饼。” “哥,别这样,等他走了以后好吗,妹儿好好伺候你。”容敏哀求。 我蹑手蹑脚走回去,趴在门口往里看。 胖子把容敏压在身下,两人躺在床上,姿势十分不雅。容敏苦苦哀求,胖子一边撕她的衣服一边大笑。 看到这个场景,我想一走了之,别惹一身骚。可良心又不让我这么走出去,我想过去阻止,又非常的害怕。心里挣扎了好半天,眼见得场景越来越不堪,我说了一声:“你把她放开。” 那胖子此时衣服都脱了,穿着大裤衩子,一腿的黑毛,从床上跳下来,冷着脸:“你他妈的还没走,真想玩馅饼?滚蛋!瞅你个土鳖德性。” 容敏合着衣服慌慌张张坐起来:“稻子,这里没你的事赶紧走。我没事的。” 胖子走过来,毫无征兆突然出手,扇了我一个大嘴巴。他那个大手赶上蒲扇了,下手特别狠,一巴掌下去,把我打得麻了半张脸,耳朵鸣鸣作响,什么都听不见。 胖子又是一脚踹上来:“滚!听见没有?滚!” 我打的面红耳赤,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捂着脸往外走。 胖子在后面笑:“就这么个德性还装大侠,挨揍没够的货。容敏,咱俩继续玩,看看你这小娘们最近活儿怎么样。” 我磨磨蹭蹭来到门口,眼里都是屈辱的泪水,正要开门出去,只听屋里一声巨响,像是破口袋砸在地上。 不对劲,我赶忙跑回去看。容敏手里拿着一个大号的玻璃烟灰缸,上面全是血。胖子后脑砸得血肉模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容敏大口喘着气,眼睛发直,站在那里不住地喘息,脸色苍白得可怕。 她转过头对我说:“稻子,刚才也不知怎么,我太冲动了,就想把他杀了。我杀人了!” 第三十二章 万万没想到 容敏身子一滑,软绵绵坐在胖子旁边,呜呜哭了起来,烟灰缸落在地上。 我强迫自己冷静,蹲在她旁边说:“你别害怕。这个人是谁?” “他以前是舞厅的保安头子,后来去了南方,现在才回来。我们这些人都怕他,他以前在舞厅上班的时候想玩谁就玩谁。”容敏呜呜哭。 我擦擦冷汗,深吸口气:“现在怎么办?” 容敏擦擦眼泪站起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稻子,跟你没关系。你赶紧走吧。” “那怎么行。”我喃喃地说:“这时候我要走了,还是人吗?” 容敏出乎意料的冷静下来,她走到衣柜前,拉开拉链:“先把他藏里面。” “尸体是个麻烦事,”我说:“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容敏道:“我有个计划,先把尸体藏起来。然后我回老家去,守着妈妈。警察早晚都会发现的,我跑是肯定跑不了,与其这样,莫不如我就死在家里。” “你胡说什么?”我惊讶。 “我是很严肃的,”容敏平静地说:“警察抓我的时候,我就喝农药。稻子,谢谢你们一直照顾我妈妈,我也该回去尽尽孝心了。我这辈子算是毁了,如果有来生,希望能托个好人家,我真是过够了。你过来帮把手。一起抬尸。” 女人真要下决心破釜沉舟,魄力绝对比男人大。想好就做,义无反顾。 我脑子昏沉沉的,帮助容敏我们两个人把胖子的尸体扶起来。塞在衣柜里,然后拉上拉链。 屋子里气氛很古怪,藏着这么一具尸体,容敏从容不迫地换衣服,打开旅行包往里装着东西,然后用眉笔细细致致地描着眉,那模样就跟小媳妇出嫁似的,丝毫没有杀人之后的慌张。 我抹了把脸,心怦怦乱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浑身难受。 这时,寂静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呻吟,我和容敏对视一眼。正是那个胖子的。 我这颗心放下了,如蒙大赦,太好了,胖子没死!容敏不用承担杀人死罪。 我走过去把衣柜拉链拉开,胖子蜷缩在最里面,脸上全是血,微微呻吟:“哎呦,疼死我了,头晕哦,送我去医院。” 我颤着声音说:“你坚持坚持,我马上叫120。” 我掏出手机正要打,容敏一巴掌把我的手扇掉,她涂了一半的口红。皱着眉说:“打什么电话,你傻吗?” “怎么啦?”我问。 容敏说:“这个人是黑社会,家里有枪的!而且他是条癞皮狗,特别烦人,谁要是惹了他,他能缠你一辈子!如果把他治好了,我们两个都没有活路,他能逼死我!” “那怎么办?”我没了主意。 容敏把我推开,突然出手如电,右手往胖子身体里一送,再拔出来时,手上全是血。木豆坑才。 我看到她拿了一把水果刀,刀刃上鲜血淋漓,刚才正插在胖子的心口窝上。 我整个人都傻了,万万没想到容敏会干出这样的事。 容敏用沾着鲜血的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冲我甜甜一笑:“现在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胖子死的非常彻底,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一个刚死的人。他嘴唇发白,脸色铁青,睁着两只大眼睛,死不瞑目。容敏把衣柜拉链拉上,那把沾血的刀握在手里。我心有余悸,这个女人现在是非常危险的生物,像是雷区,我生怕她嘴角一歪歪,再把我捅了。 容敏笑我:“看你那傻样。” 她用报纸把刀包起来,放到旅行包的最里面,然后到厕所洗了手。她的一招一式,每个动作都透着那么从容。我目不转睛盯着她,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村里傻姑娘吗?杀人不眨眼也就这样了吧。 我颤抖着说:“你同屋那个人回来,会发现尸体的。” “没事,她回老家了,要在那里过年,没几个月回不来。”容敏从容地说:“几个月对我来说够了,我好好伺候伺候妈妈,哪也不去。俺们娘俩享受最后几个月的幸福时光。” 她把旅行包装好,穿了一身红色贴身小袄。她提着包,在地上转了两圈:“稻子,你看我美吗?” “美,美极了。”我心里非常难受,甚至想吐。 容敏掏出小镜子照了照,然后抿抿嘴唇:“走,回家!”她脸上荡起一丝笑:“马上过年了,至少能过个团圆年。” 从她家出来,我把容敏送上公交车,看着她远去。天色大黑,冷风呼啸,我裹紧衣服,回忆刚才的事情如同做了一场怪梦。 我都不知道怎么走回去的,进了民工棚子,里面烧着炉子,暖暖和和的,屋里的人都在睡觉。我不敢打扰他们,脱了外衣坐在床上发愣,脑子里全是胖子的尸体和满身鲜血。 正愣着时候,有人爬过来碰碰我:“小罗,有烟没。” 我缓过神,看到是老唐,我把外衣拖过来,从里面摸出打火机。老唐像老狐狸一样,把打火机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一股女人味,你去玩女人了?” 老唐这人特埋汰,平时不讲究,不洗脚不刷牙,嘴里的牙几乎掉光了,常年抽烟,嘴里一股臭味,像他妈粪坑似的。 而且这人的表情特贼,眼睛眯眯着,黄鼠狼差不多。 我特别厌恶,又不好开罪他,干笑两声:“你真是开玩笑,我哪来的钱玩女人。” 老唐凑到我面前,像狗一样,拿鼻子在我身上使劲闻。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小子奸似鬼,鼻子又这么厉害,可别让他闻出血腥味来。 我一把推开他,手上用了劲,没带好气。老唐推得一搡,愣了愣,马上挂着笑脸:“小罗,生啥气。”他低声说:“你跟老哥哥说实话,你和大伟是不是晚上出去找女人了。” 我厌恶地说:“找什么女人,有女人我能这个时间回来?” 老唐嘿嘿笑:“早回来说明你不行,大伟牛犊子似的,能折腾哩。” 我懒得跟他说话,心烦的要命,直接缩在被窝,闭着眼假寐。 老唐打了个响指,叫过同乡老崔,两人居然一起拱进我的被窝,一前一后把我堵着。老唐说:“小罗,你是老实孩子,说实话,你们今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这两个老东西,常年干农活,手底下有把子力气。我没什么防备,让老崔在后面把我的双手把住,一动不能动。他又伸出腿,在后面夹住我的腰,把我紧紧锁住。 老唐在我前面,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抽着烟,用烟头在我脸上晃。 我的汗顿时下来了,紧张地说:“你们想干什么?” 老唐说:“都是水贼,甭使狗刨。今晚你们一出去,老崔就跟踪去了。你们两个小子先是去洗了澡,然后又去了舞厅,对不?” 老崔在后面道:“大冷天我在外面冻个半死,你们两个到在里面寻欢作乐,草你奶奶的,怎么赔我的精神损失费。” 我拼命挣扎:“赔你马戈壁。” 老崔那两只大手像老虎钳子似的,紧紧抓住我,他发狠:“这小子属驴的,给他来点教训。” 老唐把烟头抽得红红的,拉开我的衣服,露出胸膛,他把烟头往我心口窝一扎,一股烟冒出来。我疼的几乎窒息,像是万把钢刀插在上面。 我浑身冒冷汗,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想起了刚刚死去的胖子。他的致命伤就是容敏在胸口窝的一刀,而今这种感觉居然报应在我的身上。 我嘴唇开始颤抖,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老崔嘿嘿笑:“这小子是小鲜肉,一点不像庄户人,皮肤嫩嫩的。老子多少日子没玩女人了,实在不行拿你开开荤。老唐,他要是还不说,就把他裤子扒了。” 老唐抓住我的裤子开始往下拽,我气喘如牛,拼命挣扎,身体扭动像条鱼。 第三十三章 洞里的奇怪景象 老唐和老崔原本就是村里的老流氓,干这种事驾轻就熟,很轻松把我裤子扯掉。老唐呲着黄板牙笑,把烟头抽得红红的,对准我裤裆就要戳过去。 我赶忙说道:“你们别太过分。我可以报警抓你们。” “呦呵,”老唐嘿嘿笑:“别以为俺们都是法盲,比你门清着哩,俺们顶多算是同乡之间开玩笑,警察才懒得管。” “跟他那么多废话,弄了再说。”老崔在我身后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瞅着烟头就要烫上去,我大吼一声:“别,住手,我说。” “说吧。”老唐停下手:“你们又洗澡又找女人的,钱哪来的?” 我叹口气,无奈地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老唐恼了:“耍我们?”他拿着烟头又要烫,我赶紧道:“可能和一个洞有关。” 我犹豫一下。把李伟挖路挖出一个地洞的事说了一遍。 老崔和老唐听愣了,他们松开我,对视一眼。老唐抽了口烟:“走,穿衣服。”木豆阵巴。 “干嘛?”我愣了。 老崔一脚踹过来:“你说干什么,到那个洞看看。” “大晚上的算了吧。”我皱着眉苦笑。真是倒霉催的,刚刚从杀人现场回来又遇到这么个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赶紧的。”老崔连踢带打。 我的心气也被晚上的这些事折腾光了,他们要去就去吧,我磨磨蹭蹭把衣服穿好。我们三人推开房门走出去,外面月光清冷,寒风呼啸。小风跟刀子似的顺着衣服吹进去,全身冷得发抖。 我在前面走。两个老油条拿着手电抽着烟在后面督促。我们三人顺着铺好的山路,穿过小树林,来到那个洞前面。 我指着压着石头的洞口说:“就是那。” “搬开。”老崔说。 我犹豫,老崔过来就给我个耳光:“赶紧的。搬开!” 月黑风高,老唐和老崔面露凶光,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我是又冷又怕,脑海里不住盘旋着胖子死在容敏出租屋的情景,心跳加速。 我走到石头前,用尽全力把石头搬开,里面露出黑森森的洞。我把石头扔在一旁,坐在上面呼呼大喘。 老唐和老崔两人走到洞前,把手电光亮扭到最大,往里照射。 两道光斑中,我们清清楚楚看到下面露出一截人工砌成的红砖墙。洞下好像是条长长的甬道,因为角度所限,手电光照不过去。隐约只见这条路延伸进深深的黑暗里,没有尽头。 “有点意思。”老唐和老崔对视一眼。 “行了吧,看也看了,知道你们也知道了,该回去了。我已经够对不起李伟的了。”我惭愧地说。 “既然来了,就这么回去,俺们不甘心啊。”老唐说:“与其回去闹心,还不如现在就下去瞅瞅。” 老崔踹我一脚:“你先下。” 我脑子嗡一下大了,腿肚子转筋:“哥啊,我,我就算了吧,给你们放风。” “大晚上的连个鬼影都没有,放个鸡毛风。赶紧下。留你在外面俺们哥俩还不放心呢,一旦你拿石头把洞口堵死呢?!”老崔说:“快点下,不下打死你。” 两个老小子现在红眼了,那个劲头就跟嗨药了差不多,这大晚上我要真被他俩弄死,扔进深洞里一埋,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前后看看,想找个机会跑。老唐叼着烟,若无其事地扭着手电筒的前端,他拿的这个手电筒是特大号的,前端凸出,厚玻璃架构,还有钝角凸起。他一边摆弄手电一边冲我笑,我看着手电心有余悸,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这手电筒要是砸过来,不用多,一下我脑袋就能开瓢。 老崔对我连踢带打:“赶紧下。” 我实在没办法,来到洞边。洞口很小,穿着厚棉袄没法下去。逼迫无奈,我把外面棉袄脱去,穿着里面的小毛衣,冻得瑟瑟发抖,硬着头皮跳了进去。 两米多也不算太高,落地有个缓冲,我打个滚站起来。 洞口灯光闪耀,一时刺得眼睁不开,一个人影随即跳了下来,正是老唐。老崔守在外面,蹲在洞口抽烟,老唐对外面喊:“要是我先出来那没事,如果这小子先出来那就说明我遇害了,你把这小子活埋在洞里。” 老崔懒洋洋地说:“放心吧。你要出事了我让这愣小子给你陪葬。” 老唐让我走在前面,他拿着手电在后面照亮,我们一前一后往前走着。这里实在太黑,即使有手电也看不到太多的区域,凭感觉来看,这条甬道两边是砖砌红墙,一直往里延伸。 洞里寒冷刺骨,没风,就是干冷,温度绝逼在零度左右,我哈口出气,抱着肩膀,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走了不知多远,甬道到了尽头,封着一道门。老唐把我拨开,他用手电照照,这一照我们全愣了。 无论出现什么门,我们都不至于这么吃惊,但是眼前这扇门实在怪得出奇。 这扇门居然是我们现在所住工棚的大门。厚木板质地,上面刷着绿油,门上爆裂的纹理,油的深浅程度和我们工棚的大门相似度极高,可以说就是那扇门。 门的正中,原先贴着福字,后来给撕掉了,还残存着一些胶水和纸片的痕迹。老唐和我面面相觑,他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门上的这些痕迹。 “真是巧合。”我说:“为什么和我们住的那扇门这么像。” “不是像,压根就是一扇门。”老唐冷着声音说,他用手电照着门上一块区域,光斑中我看见有黑笔写的“唐”字。 老唐说,那天无聊,他从抽屉角落翻出一根黑色笔,就随手在门上不起眼的地方写了自己的姓。现在,我们看着深洞甬道里出现的这道门上,居然也有个“唐”字。 我真是害怕了,低声说:“怎么会这样?” 老唐用手电敲了敲门,黑暗中发出“哐哐”的声音,他没有说话,阴着脸。我说:“会不会是这样,有人偷着把咱们的那扇门卸了,然后偷运到这里装上?” “你他妈弱智吗?”老唐骂我:“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工棚大门还好好的,一路走过来,只有咱们三个人,你看到有人扛着门板过来了?” “那怎么回事?”我问。 “我他妈怎么知道,进去看看。”老唐用力推,这扇门可能是锁的,关得紧紧的。 我一把拉住他:“哥,咱们回去吧,这里太邪门。你说门后面藏着什么?咱们要是从这里进到工棚那就有意思了。” 老唐甩开我,依然用力推着,只听“嘎吱嘎吱”乱响,门终于推开。 里面黑不隆冬,好像是个阴森森的房间,我下意识感觉这里的布局怎么那么像工棚。老唐赶忙用手电去照,这一照我多少安心了一些。 并不是工棚,而是陌生的房间,很平常的家居,这里一看就是女孩家住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单是青绿色的,沙发套是粉红色。这样的房间,突然出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洞里,简直是诡异到无法言说。 难道这里还住着人? 更怪的是,我看到这里的场景,感觉居然非常熟悉,像是似曾相识,可又肯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或许是以前做过类似的梦吧。 老唐脸色非常阴,我不敢多说什么,跟在他后面。 他打着手电四下照着,照着照着,他忽然道:“你听没听到屋里有什么声音?” 初来这里太过紧张,我居然什么都没听到。听他这么一说,我马上静下心,仔细去听。房间里果然有声音!嗡嗡作响。 老唐顺着声音用手电照过去,我们看到墙角处放着一台冰箱。 冰箱不大,是单开门的,样子老式,非常不起眼。此时它通着电,正在运作,电动机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这里有家具倒也不算太奇怪,奇怪的是居然屋子里还通着电,有电器在工作。 第三十四章 野兽一样的人 老唐打着手电,走到冰箱前看了看,伸手要拉冰箱门。我在后面说了一声:“别乱动。” 他手哆嗦了一下,转过身用手电照我:“你过来开。” 我这个懊悔,多那句嘴干什么。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呗。没办法,我期期艾艾走到冰箱前,深吸口气,把冰箱门打开。 里面的寒气扑面而出,我退后一步,等寒气消散,看到里面有上中下三个柜门。 “打开。”老唐在旁边说。 我硬着头皮打开第一个,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紧接着打开第二个,里面也是空的。只剩最下面一层,这个柜门合得有些紧,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给拉开。寒气消散,我们看到这个柜子里有东西,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 “什么玩意?拿出来看看。”老唐说。 我把黑色塑料袋取出来,扔在地上,里面是散碎的,堆成一滩。老唐踢了我一脚:“把袋口打开。” 此时气氛诡异到了极点,房间里寂静无声,老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的手。 我擦擦冷汗,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解开袋口,里面的东西应声而出,咕噜噜滚出来,像是个球。 等我们看仔细了,全都傻了。这个球居然是老崔的人头! 老崔留着短发。脖子下面全是血迹,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微微眯缝着,这颗人头恐怖到了极点。我们谁也没说话,老唐一屁股坐在地上,任凭手里的手电照着人头,拖出长长的影子。 人头张牙咧嘴,像是临死前要说什么而没说出来。 我脑子一片空白,嗡嗡直响。 老崔可是在洞外看守没有进来,我和老唐一路走过来,结果就发现了他的人头。 这是怎么回事?这真的是老崔的人头吗?难道说外面的老崔遇害了? 老唐当机立断:“马上回去!” 我巴不得他说这句话,我们推开门来到甬道,老唐气喘如牛。加紧脚步往外跑,我跟在后面。 好不容易跑到入口,外面冷冷的月光从洞口照进来,老唐低声喊了几声:“老崔,老崔……” 没有一点声音。老崔真的像凭空失踪了一样。 “你过来蹲下!”老唐催我。 我来到洞下面,慢慢蹲下身,老唐踩着我的肩膀上去,我慢慢挺直腰板,把老唐送到洞口。他双手扒住洞边,一纵身跳了上去。 我在下面喊:“别忘了我。” 老唐不搭理我,身影一晃没了。我在下面等了一会儿。真是度日如年,又冷又怕,喊了几嗓子,外面没人说话。 现在的气氛又压抑又诡谲,我实在等不起,扒住那截砖墙,脚蹬手抠,一点点往上爬,接近了洞口。 这时,从上面伸下一只手拉了我一把,借着月光一看原来是李伟。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脸色不定,表情形容不上来,有种野兽一般的彪悍。 我借着他的力量,纵身从洞里出来,李伟把棉袄扔给我:“披上。” 我有些愧疚地看着他:“你怎么回来了?” 李伟回头看我:“是你把那两个老东西领到这里的?” 我赶忙说:“我也是没办法,他们要折磨我,还用烟头往我身上烫……”话没说完,我这才看出不对劲来,李伟的棉袄扣子解开,敞胸露怀,里面没穿衣服,手里提着一把斧子,身上有血迹。他气喘吁吁,胸口不住起伏,全身那么一股子血腥的杀气根本无法掩饰。 “你……”我颤抖着说。 “我把他们都杀了。”李伟把斧子扔在一旁,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仰头看着月光,浓浓的煞气。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想起刚才在地洞房间里看到的人头,心惶恐得要命,难道那是一个凶兆? “你打算怎么办?”我说。 李伟忽然侧过头,脸上露出笑容,看着我。 我被看毛了,他现在变得特别可怕,表情近乎于野兽。我记得很小时候在山里见过一只野狗,给村里造成了极大的危害,咬死不少畜类。村里人做了陷阱把它抓到,我亲眼所见,这条狗居然露出了人一样的笑,面对死亡面对杀戮的那种淡定,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 那时候我就信服了一条老人常说的话,咬人的狗不叫。 此时李伟就给我这种感觉,他杀了人,但完全没有惊恐和慌张,反而有种内敛的平和。他让我想起了容敏,两个人都他妈是杀人不眨眼的货。 “你怎么回来了?没出去过夜?”他问。 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把容敏的事情说了。李伟眼睛一瞪:“她也杀人了?” 我点点头,这本来是很秘密的事,但我觉得说给李伟听,倒也无妨。一是我们都是同村同乡的好朋友,他不至于害容敏;二是李伟现在也是杀人犯,这样的消息对他冲击不大,还能出主意帮帮容敏。 我又把刚才下到地洞的经过说了一遍,李伟脸色剧变。我看他的表情知道不对劲,他杀了人都那么淡定,为什么听我说完洞里的事情,居然会变得这么惊慌失措。 “你没撒谎?”李伟看我,他情不自禁握紧了斧头。 我怕的要命,沿着口水说:“你不信,可以下去看看。” 李伟愣了半晌,点点头:“我信。这样离奇的事,你编也编不出来。” “你的反应很奇怪,你是不是下到洞里了?”我问。 李伟沉默半晌,说:“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信。” “你说吧。”我道。 李伟说:“这个洞我确实下去过,你知道我的钱都是哪来的吗?就是从这个洞里取得!我下到洞里顺着那条黑森森的道走了很长时间,来到尽头,看到地上堆着箱子。我把其中一个箱子打开,里面装满了各种颜色和质地的手串。开始我认不出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们的价值,我偷拿了三四条出去卖,结果被人用很高的价回收了。后来我才明白,这些手串都是用南方某种很贵重的竹子编成的,手串的品相也好,价值连城。”木扑布扛。 我瞪大眼睛看他:“不对啊,我刚才下去的时候,根本没看到什么箱子。” “我也没看见你说的有冰箱的屋子。”李伟闷闷的说。 我们互相对视,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们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洞里的情景是在变化的,一个人下去一个模样。 我磕磕巴巴地说:“那里不会是鬼的巢穴吧?” 李伟冷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鬼来了照样灭。”他看看天:“快天亮了,咱们回去别惹人怀疑,洞的事瞅机会再说。” 他带着我进到小树林,我看到地上的一幕,差点没吐出来。 老崔脑袋被砍掉了,血喷了一地,地上的雪染红了一大片。老唐死的更惨,脑袋整个砍烂了,血肉模糊,五官全都搅烂了。 我看看李伟,这小子下手是真狠,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这里适合藏尸的只有那个地洞了,我们抬着两个人的尸体来到洞口,往里一扔,只听沉沉的闷响,两个尸体全都扔进洞里。 李伟站在洞口用手电照照,皱眉说:“不行,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他把手电交给我,一纵身跳进洞里。我在外面看得心惊胆战,他一只手拖一个人,把两个人拖到洞的深处。 时间不长他收拾利索回来,顺着砖墙爬,我拽着他的手拉上来。 李伟把石头抱到洞口压上,用脚还踹了一下:“结实了,走,回去睡觉。” 我心惊肉跳地跟着他往回走,我们刚到工棚,天就亮了。李伟接了盆凉水,来不及烧热,直接脱光了膀子,把凉水往身上浇,身上沾得血水冲了一地,顺着沟渠流进下水道。 李伟杀人的时候非常小心,是光着身子杀的,衣服上几乎没有沾上血迹。他还是非常小心地检查了一遍,觉得毫无纰漏了,往床上一躺,呼呼大睡。 看着他睡的那么香,我蜷缩起来,心怦怦乱跳,觉得从小到大的朋友如今如此陌生,这还是人吗?杀人了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第三十五章 影子 第二天起来,李伟像没事人一样正常上工,我们该干活干活,该吃饭吃饭,李伟嘻嘻哈哈。一点看不出他昨晚杀过两个人。 最为怪异的是,过了好几天,工头也来巡视过,可谁也没有提起过老唐和老崔。所有人似乎都在心照不宣,避而不谈,像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存在过这两个人。 我现在一看见李伟就想起藏尸的那个洞穴,说不出的难受和压抑。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刚开个口:“老唐和老崔的行李怎么办……” “什么?”李伟迷惑地看我:“什么老唐和老崔,什么行李。” 他的表情很诡异,像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两个人。你丫装的也太像了,算了,他不提我也不提。就装不知道,爱谁谁吧。 眼瞅着我们负责的路段要完工,也临近了年关,这天晚上,外面寒风呼啸,吹的门板嘎吱嘎吱响。房间里只有我和李伟两个人,头上的小灯泡悬在电线上,轻轻摆动,屋里的光线不停地晃动,非常迷离。 李伟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话:“跟我走。” “去哪?”我愕然。 李伟道:“看看那个洞,想办法把里面的值钱东西倒腾出来,咱们以后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来了。” 我穿好衣服跟在他的后面。我们拿着手电走夜路,冒着寒风时间不长穿过小树林,来到洞前。 我和李伟一起把石头搬开,他用手电照了照,我心跳加速,这黑漆漆的深洞里藏着两具尸体,这么多天了,尸体会怎么样? 天寒地冻不至于腐烂,我无法想象尸体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伟把住洞口,纵身要往里跳,我赶忙说道:“小心点。” 他点点头,一纵身跳了进去,洞底光线闪耀。时间不长。他便消失在甬道深处。 我蜷缩成一团,在寒风里焦急地等待,等了很长时间李伟也没回来。今天晚上月光有些妖异,月亮特别圆,周围照得清冷如水。 又等了一会儿。洞里细细碎碎传来声音,我走过去看到李伟顺着墙往上爬,我赶忙拽住他的手,他借力钻出地洞。 他的脸色苍白,蹲在地上呼呼直喘,眼神发直。 “怎么了?”我问。 “情况有些不对劲。”李伟在呓语,此时气氛非常古怪。甚至有些恐怖,我心怦怦跳。 “你看到……那两具尸体了?”我尝试着问。 “什么尸体?”李伟疑惑。 他这么装可就没意思了,我也不是没看到他杀人。我本来想出言讥讽,想想还是算了,杀人这件事可能成为李伟内心深处的阴影,他要选择性忘记那就忘吧,何必提醒呢。 我摇摇头说:“我猜的,这里面黑不隆冬,说不定藏着什么尸体。” 李伟苦笑一下,摇摇头:“真是邪门了,上次我来的时候,洞里还有几口穿着手串的大箱子。可刚才我下去的时候,里面一口箱子也没有,都失踪了,真是怪了。” 我心乱如麻,不知怎么说好,只能随口“哦”了一声。 李伟揉揉眼,突然看我:“稻子,你有没有背着我来过?” “你说啥呢?”我吓了一大跳:“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你是不是怀疑是我偷着拿走了?你放心吧,我不是那样人。” 李伟脸色阴晴不定:“稻子,没事,你说实话,我不怪你。我现在要破案,一条线索一条线索的排查,你说实话就行,到底是不是你拿的?” “真不是。”我急眼了:“我压根就不感兴趣。” 李伟“嗯”了一声,表情非常古怪,似乎是半信半疑,他自言自语道:“那怎么回事呢?知道这个地洞的只有咱们两个人。” “会不会是……”我惊叫一声。 他看我:“怎么了?” 我盯着地洞,全身冒凉气,头皮发炸:“会不会是诈尸了?” “什么诈尸?”李伟疑惑。 “老唐和老崔的尸体在洞里。”我说。 “你说什么呢?”李伟道:“什么老唐和老崔,你怎么了?做梦了?” 李伟的表情不像作伪,他似乎真的不知道有老唐和老崔两个人。可这怎么可能?这两个人就是死在他的斧头下。此时此刻,气氛十分诡异,我几乎都要窒息了。 李伟皱眉说:“你脑子短路了。” 我尝试着说:“李伟,你记不记得前些日子和咱们一起修路的有两个人,一个姓唐,一个姓崔,都是杠头的老乡。” 李伟看我,做了一个举动,他居然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不烫啊,没发烧啊。你在胡说什么,什么老唐老崔,这里的路一直是咱俩铺的,压根就没这两个人。你怎么了,你的精神状态不对劲。” 我是彻底迷乱了,李伟的表现来看没有在撒谎,非常真挚,他确实不知道有这两个人。我心里有了数,他一定是选择性失忆,把老唐和老崔的记忆从自己的脑海里抹去了。 我岔开话题:“洞里现在还有什么?”木扑亩巴。 李伟犹豫了半天,对我说,你下来看看就知道了,我也说不清楚。 他一纵身又跳回地洞,我跟在他的后面也跳了下去。甬道黑森森的,李伟打着手电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走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来到了尽头。 等看到这次的东西时,我是彻底愣住了,甬道的尽头有两扇古门,对等的两幅,由中间打开。这两扇门是木板做成,样式很古老了,上面遍布纹理。 我呆立在原地很长时间,这条甬道果然邪门的厉害,据我了解,一共变幻过三次。 第一次是李伟看到的手串箱子;第二次是我和老唐进了一处怪异的房间;第三次是现在,眼前的是古代的木门。 “你上次来的时候,见过这扇门?”我诧异地问。 李伟眼神迷离,摇摇头:“从来没见过。” “要不打开看看?”我说。 李伟点点头,他把手电交给我,然后把住门上的两个铜环,轻轻一拉,门应声而开。他没有继续拉,而是喃喃地说:“门后面会不会藏着什么魔鬼?” 我心也在狂跳,这里实在是太诡异了。忽然我想起一件事,甬道其实非常狭窄,这一路走过来我竟然没发现老唐和老崔的尸体。这两个死人如果藏在甬道里,一定会被我们发现的,可他们却神秘地消失了。 我想问李伟怎么回事,可李伟压根就不记得有这么两个人,问也是白问。 自从发现了这个地洞,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全乱了,光怪陆离,哪哪都不对劲,像是有什么东西侵入到了我的生活,搅合得一团糟。 正想着时候,李伟已经拉开了大门。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门一下子就开得老大,打开之后,我们第一眼便看到里面有人。 李伟反应很快,拉着我跳到一旁,我们提心吊胆看着。 里面的人影非常模糊,看到我们动了,他们居然也在应势而动,闪到角落里。我感觉很怪异,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李伟声音颤抖:“我靠,里面怎么会有人?” 我一下知道了,那团黑影不是老唐就是老崔,不会是别人,他们难道没死?还是说这个地洞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我把李伟拨到身后,打开手电,我低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拼了。” 我慢慢来到门口,用手电往里照,里面不知怎么回事,光线进去发散,什么都看不清楚。我隐隐只看到那团黑影就站在不远处的位置上,也在回望着我们。 第三十六章 现实重叠 “这是我们的影子。”李伟说。 我仔细一看,确实是这样的,我动里面的影子也在动,动作举止和我们一样。我们发现,这里空间其实不大。可能也就十平方米,除了我们进来的这道门,其他方向都堆积着一种很怪的石头。 这些大块石头呈白灰色,砌在一起,形成了三面的墙体。石头非常平滑,能够像镜子一样反光,照出我们的影子。 我和李伟站在石头前,盯着石头往里看。我们的影子就站在石头的深处,从那个世界里看着我们。 我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怪异,石头毕竟不是镜子,无法准确反射出我们的样子,只能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我和李伟站在石前。按说应该有两个影子,可现在此时此刻,只有一团影子。 不管我在动,还是李伟在动,那团影子都在动。看上去好像是我们的影子重叠到了一起。 不知为什么,情形让我心里很不安。 李伟走到石头前,犹豫了一下,想要抚摸石头,我想叫住他,还没来得及,他的手已经摸到了石头上。从他的表情来看,石头似乎很光滑很柔腻,能够带来非常好的手感。李伟完全沉醉于抚摸石头中,我看得很不舒服,正想叫住他,忽然石头里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我看到一个女孩困在石头里。她蜷缩着坐在地上,缓缓抬起头看我,嗫嚅说了一句话。 这个女孩似曾相识,感觉非常熟悉,但我可以肯定从来没有见过她。我仔细回忆她所说的话,她似乎在说:“醒来吧。” 这是什么意思?她在提醒我醒来,难道我活在梦里? 心念一动,似乎记忆起了什么,这时忽然李伟大叫一声,倒退一步,差点摔在地上,我赶忙扶起他。 李伟脸色苍白,满脸冷汗抓住我,指着石头说:“稻子,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我被他弄得心慌起来,难道他也看见那个女孩了?我赶忙说:“我看见了。她对我们说了一句话。” 我冒出个想法,难道刚才那个女孩说的话是对李伟说的?提醒他醒来? “她对你说话了?说的什么?”李伟叫着。 “她说醒来吧。”我道。 李伟在狭小的空间里转来转去,头上浸出越来越多的冷汗,对我说:“你真的看到她说话了?死人真的活了?” “死人?”我摇摇头,无法确认那个女孩是不是死人。 “一个吊死的人怎么会活了呢?”李伟大叫。 我心怦怦乱跳,吊死的人?这是怎么回事?我把住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李伟心慌地说:“先出去,这里太邪门。” 我们从门里退出来。进了黑色的甬道,一路跌跌撞撞回来,又来到洞口下面。 月光清冷,李伟已经恢复了神智,他哆哆嗦嗦告诉我,就在刚才,他在石头里看到了一个女人上吊。 李伟细细一说,我也害怕了。 刚才他在石头里,看到了一个女孩的闺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正看着,房间里突然进来个女人,看不清长相。容貌模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也不知干什么。然后这个女人开始脱衣服,脱得光溜溜的,李伟当时看的目不转睛,不错过一个细节。 这个女人来到衣柜前拉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了一件红色的衣服,套在身上。她完全不知道有人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来窥视自己,她旁若无人地翩翩起舞,跳了一阵,然后从桌子下面取来一根绳子,绕在门梁上。 这个时候,气氛就有些古怪了。李伟告诉我,当时他生出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女人轻车熟路地把绳子打了个死结,然后把她自己的头套在绳子下面,双脚一蹬。因为身体重力的原因,绳子向前摆动,使她的身子向后甩,整个人形成了一个很怪异的姿势。 她的身体微微打转,全身关节僵硬,渐渐没了生气。 自杀,尤其是上吊死的,现场都会透出一股无法形容的阴郁和压抑。李伟吓得不轻,便想离开石头,可脑子昏沉沉的,怎么也摆脱不了这个桎梏,像是让噩梦魇到。他看到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突然抬起头,看向了自己,那个瞬间,他崩溃了。 那女人嘴部嗫嚅,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下个瞬间,他便从幻境里出来,再看石头,空空如也。 我这才明白,我们两个虽然是通过同一块石头,却看到了两个不同的场景,真是诡异非常。造成了刚才答非所问的误会。我把我看到的场景告诉了李伟。 李伟十分痛苦,喘着气说:“稻子,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我要不行了。” “你胡说什么?”我皱着眉呵斥他。 “还有个事没和你说。”他支支吾吾。 “怎么了?说!”我呵斥他。 李伟指指洞外,示意出去说,我们两个费了好大的力气从下面爬上来。李伟撅着屁股,搬起石头压住洞口,拉着我往回走。我闷着声不说话,看他想干什么。 我们回到工棚,把门关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沉不住气:“到底怎么了?” 李伟看着我,犹豫好半天才说:“稻子,昨晚我做了个怪梦,梦见那两个人来找你索魂了。” 我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两个人?” 李伟小心翼翼观察我的表情,措辞很久,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赶紧说,有屁快放。”我不耐烦。 李伟道:“还记得你在火车站杀的那两个人吗?” 我一开始没听明白,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一股血涌到头顶,我大骂:“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杀人?开什么国际玩笑。 李伟小心地观察我的表情,疑惑道:“你怎么不记得了,在火车站东头的垃圾巷,当时咱俩的东西让小偷抢了,然后咱们一路追,追到了巷子里,把两个小偷堵住。这两个小偷气急败坏把刀掏出来,我们就和他们搏斗,最后……你杀了他们两个。你忘了?” 我眨眨眼,这才想起来,火车站东头的垃圾巷确实死过两个人。木肠他技。 可死的这两个人跟我毛关系也没有。他们是流浪汉,天寒地冻是冻死的,这是我亲耳听到酒鬼说的。而且警察也在场,如果是谋杀而死,警察会这么利索的结案? 我没说话,继续听他说。李伟继续说:“当时我都要吓死了,你杀人的时候简直……完全不像你。后来我们到了这里干活,你好像完全没有杀人后的心理负担,像没事人一样,我太害怕了,不敢提。可就在昨天晚上,我的梦里看到了那两个死鬼。” “怎么梦的?”我问。 李伟说,他梦见他和我还在这里干活,但承包这个路段的民工不止我们两个,又多了两个人,一个叫老唐一个叫老崔。这两个人正是当时偷我们钱被我杀死的小偷,现在他们在李伟的梦里换了一种身份,变成了我们的工友。 这两个死鬼在李伟的梦里特别阴,从来不说话,窝在工棚的墙角,一边听戏匣子一边阴沉地盯着我们。 后来不知怎么他们也发现了那个地洞,把我绑架进了洞里,李伟为了救我,在梦里用斧子把他们全给宰了。 李伟说完之后,直愣愣看着我,我满脸是汗,回望着他。 真他妈怪了,我在现实里遇到的事情,居然成了李伟的梦境。到底是我做梦,还是他做梦,或许都不是梦,又或者全是梦,我们压根在梦里没醒。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把我经历的事情告诉他。 我把我们在火车站寄宿,我看到酒鬼超度那两个流浪汉讲起,一直讲到李伟杀了老唐和老崔,把他们的尸体藏在洞里。 我说完之后,屋子里寂静无声,外面寒风呼啸,屋子里的小灯泡来回晃动,充斥一股无法言说的妖异感。 “到底是谁在做梦?”我和李伟同时发话。 细细追究,我们两个人所经历的生活从火车站发现那两具流浪汉的尸体开始分岔,又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重叠在一起,还不冲突。一直到这时候,我们互相陈述经历,才发现其中的可疑之处。 第三十七章 再见酒鬼 “咱们两个到底谁在做梦?”李伟问我。 屋子里的气氛很压抑,我们都没有说话,各有各的心事。我忽然道:“如果我在做梦,是不是阿敏也没有杀人?” “什么阿敏?”李伟疑惑地看我。 “容敏啊,”我说:“你忘了?我们村里的小敏。嗓子特别好,喜欢唱《刘海砍柴》。” 李伟不无担心地看我:“稻子,你的精神状态真的非常不好,你是不是又在做梦了?咱们村从来没什么人叫容敏的。”木肠讨圾。 “陈巧娥是她妈。”我提高嗓子。 李伟道:“咱们村确实有个女人叫陈巧娥,可惜是个轱辘棒子,男人死的早,她很早就做了寡妇,没有孩子。孤寡老人一个,哪来的女儿。” 我脑子嗡嗡响,难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容敏?我赶忙说:“不对!上次咱俩到舞厅,你给我钱,我找了个女人,还记得吗?” 李伟点点头:“这个我记得。那女人涂脂抹粉的,三十多岁,一晚上还想要三百,做梦!当时我还和她砍价来着,然后你就跟她走了……” “那个女人就是容敏。”我说。 李伟看着我,眼神像看神经病:“如果按你所说,真的有容敏那个人,她和我们同龄,你把她当妹妹看,她肯定是二十多岁吧。可你当时在舞厅找的女人,那粉底子,那大眼袋,那鱼尾纹至少也得三十五六了,岁数对不上。当时我还乐呢,心想你丫真是没碰过女人,遇到这么个老东西还当宝了。口味够重的。” 我心慌意乱,趿拉着鞋走来走去,突然有了主意:“李伟,我想证明一下,你敢不敢陪我去。” “怎么证明?”李伟问我。 “容敏杀了一个人,是个胖子,把他的尸体藏在衣柜里。如果你敢跟我去,咱俩到她家把尸体翻出来。”我说。 李伟吓了一跳,脸色苍白:“这……这不好吧。”他犹豫道:“你想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没有容敏,但确实发生过杀人事件。” “什么意思?”我问。 “确实死了一个胖子,不是容敏杀的,而是那个老女人杀的呢。”李伟说:“你迷迷糊糊把老女人当成容敏了。” 我心狂跳,生出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我说:“我不管。我一定要去那个出租房看个究竟。要不然我要疯了。” 李伟想了想:“好,我陪你去,咱们搞明白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觉也不睡了,大晚上的裹着衣服到了外面,走出很远打了车。我还记得容敏的出租房地址,告诉司机,一路奔波来到那片小区。 下了车,我打量四周,颤抖着说:“就在这。我就是在小区门口把容敏送上了车。” 晚上月光清冷,寒风呼啸。小区空无一人,寂静的路灯,显得非常诡秘。 我按照记忆找到了出租屋。这间房子是在八楼,等我们爬到上面时,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我指了指房间门,喘了口气:“就是这。” 李伟看看我,他走上前轻轻推了一把门。门是锁着的,推不开。李伟耸了耸肩,示意没办法。 我仔细回忆当时的每个细节:容敏提着旅行包走出房门,我跟在她的后面心乱如麻。在我的记忆里,她似乎并没有锁门这个动作。当时她杀了人藏了尸,我脑子乱糟糟的,根本没关注这样的细节。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大有深意。 我推推门,顺手敲了敲。 里面没有回应,李伟趴在门上听,听了片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稻子你来听,里面有声音。” 我趴在门上听了听,确实有声,“哐哐”响着,无法形容,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轻微撞击着门面,非常诡异。 虽然无法判断是什么,但有一点能肯定,里面有人。 我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回应。我在楼洞里翻出一根铁丝,蹲在地上,把铁丝捅进锁眼,一阵鼓捣。 “你会撬锁?”李伟惊诧地说。 我说道:“我有种感觉,不管我要做什么,都能心想事成。”说着,“嘎巴”一声轻响,门开了一条缝隙。 李伟张大了嘴。 我道:“不过事情最后能变成什么样子,就不在我的想象之内了。”我轻轻拽动把手,拉开了门。 屋门一打开,就发现不对劲。门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们,因为光线太暗,一时竟分辨不出。 等看清楚了,李伟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五官扭曲,表情十分骇人。 我揉揉眼,再仔细看,也是吓出白毛汗。眼前这个人脖子上挂着长长的绳索,那一头拴在门梁上。这个人穿了一身大红衣服,留着长长的黑发,被绳索挂着,身体在僵硬的轻微摆动。 我们刚才听到门里的声音,正是这具尸体撞击门面发出的。 李伟捂着胸口,呼吸急促,好半天挤出一句话:“关,关门!” 我赶紧把门关上,吊死的这个人消失在大门里。 我把李伟扶起来,他脸色煞白,像是犯了心脏病,艰难地说:“地洞的甬道,我在石头里看到的景象,发生了!” 我醒悟过来,李伟曾经在地洞里看到过一所民居,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吊死在自家的房梁上。 这一幕真就发生在生活里,我们刚才都眼睁睁看到了。 刚才开门到关门短短的时间里,我看到了里面的房屋布局,居然和我看到的容敏家根本不一样,不是一个家。可是地点和位置不会错,容敏离开家准备跑路,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我看着李伟,忽然想到了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不管是李伟在石头里看到的幻境,还是他的梦境,这些东西已经开始渗透进我的现实生活。 同样的道理,我的梦境也渗透进了李伟的生活里。 我们虽然整天在一起,可奇怪的是,各有各的一番经历,梦境现实不分。开始影响彼此的生活,现实和梦境的界线在打破。 这就造成了一种很诡异的情景,我们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确实做过,什么是梦里的情景。 我拽住李伟,颤抖着说:“你还记得火车站广场的酒鬼吗?” 我生怕他说不知道,李伟说:“记得,他给我们算过命。” 我舒口气,说:“酒鬼是高人,他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咱们去找他。” 李伟也来了精神,赶紧点头称是。 我们大晚上的来回折腾,也不想回去了,就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李伟和杠头请假,然后我们一起到火车站广场。 到的时候发现流浪汉已经换了一拨,熟人们几乎都没有了。一打听才知道,瘸哥在要饭的时候被打了一顿,没脸在这里待着了,收拾铺盖卷走人。老耿头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晚上冻死了,第二天有人推他,发现身体梆梆硬,已经死了。 我们认识的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还没到过年,已经物是人非。 我们来不及伤感,流浪汉本来就是一个流动的群体,人来人去很正常,每个人都像生在这个世界里的一颗流星,各有各的轨道,转瞬即逝。 我们多方打听,才知道酒鬼也不在火车站住了,他已经迁移到西边一个小广场上。我们赶紧找过去,小广场还挺热闹,可是人那么多,上哪找。 我们知道酒鬼不是正常的人类,要找他也得打听特殊群体,我们找到一个要饭的,给了他五十块钱,要饭的告诉我们,小广场最近确实来了个怪人,是不是我们找的酒鬼他不清楚。这个怪人现在是小区公共厕所的管理员,每天收费上厕所。至于他怎么怪,见到就知道了。 我们按照他说的位置找过去,广场的角落里真就有个公共厕所,一排三个简易单间,属于流动行的。旁边有个小屋,隔着窗户我们看到有个人一边烫着小酒一边拿着本古书看,摇头晃脑的正是酒鬼。 我们正要上前,有个小伙子捂着肚子急匆匆跑过来敲窗。酒鬼开了窗说:“1号和2号厕所上一次一块,3号厕所上一次一百。” 第三十八章 回去了 上厕所的小伙子愕然一下,可能是尿急也没多问,扔下一块钱进了一号厕所单间。 酒鬼把窗户拉上去,继续摇头晃脑地看书。我们走过去敲敲窗,他拉开看都没看我们。自顾自说着:“1号和2号厕所上一次一块,3号厕所上一次一百。” “酒鬼,是我们。”我说。 酒鬼抬眼看我们:“你们又怎么样,我现在在其位谋其政,这是我上班时间,上厕所可以讲,其他免谈。” 李伟刚要说什么,我拉住他,对酒鬼道:“好,我们就去厕所。” 我掏出一百元扔在他桌子上:“三号厕所。” “你们两个人谁上?”酒鬼问。 “一起上。”李伟没好气地说。 酒鬼道:“一人一百,两人二百,交钱。” 李伟盯着他看,酒鬼旁若无人。面无表情。李伟骂骂咧咧掏出一百块扔给他。酒鬼从桌膛里拿出两个号牌,递给我们:“一人一个。三号厕所是电子锁,用号牌开锁。” 说完,他把窗户拉上再不看我们。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号牌,正面写着四个字“影子先生”,我心里一抖。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好像在哪见过。我又看看李伟手里的,他的号牌上却是空空如也,没有字。 我们来到三号厕所前。这间厕所这么怪,肯定大有玄机。李伟轻声道:“我先进。” 他用号牌在厕所门上晃了晃,门应声而开,里面黑洞洞的没有灯,李伟一闪身走了进去,随即把门关上。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没出来。我心想,他不会真的上厕所了吧。 我敲敲门。里面没有声音,按说李伟应该给我回应,可偏偏安静得出奇。我犹豫一下,用手里的号牌划了门上的电子感应区域,厕所门应声而开。 我拉了拉。这扇厕所门是精钢打造,沉重无比,用尽全力也无法全部拉开,只能拉到勉强一个人可以进去的缝隙。我闪身进去。厕所的空间能有多大,不过就是个蹲坑罢了,进去之后,里面光线很暗,墙上只开了一扇通气窗。虽然没什么光,可屁大的空间还是看个通透,我惊讶的发现,李伟居然不见了! 在这几平米的厕所单间里,前后不过十分钟,李伟像魔术师一样,神秘的失踪了。 我四处敲打着,墙面发出“砰砰”的声音,没有任何暗门的存在,李伟哪去了?正狐疑间,我忽然看到墙上挂了一面镜子,镜子不大,椭圆形状,悬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我对着镜子看,却没有看到我的脸,镜子里出现了李伟。 李伟站在一栋高楼的窗台后面,有个老头扶住他,他正在拼命朝对面招手,嘴里不停地做着口型。 我大吃一惊,难道李伟进到镜子里了?我仔细分辨他的口型,发现他说的竟然是“影子先生”。木序圣血。 我看向他的对面,这一看我傻了。在李伟对面楼的窗户里站着一个人,居然是我自己! 我看着镜子,就像看一幕电影场景。李伟在老头的搀扶下,像是大病初愈,正在拼命朝着镜子里的我招手做口型。而我站在对面的楼上,懵懂无知,一脸的迷惑。 看着看着,我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透出一丝光,像是打开了尘封的箱子。 镜子里的场景变了,出现一个女孩,正是我在地洞的石头里看到的。她蜷缩着身体,看着我,说了句话:“醒来吧。” 醒来吧……难道我在做梦。 这时,我听到身后有人呻吟一声,转头去看,李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我一把扶起他,李伟揉着头,脸色和镜子里的他一样苍白,他冲着我笑一下,紧接着身体一歪,就要昏倒。厕所里空间很小,我必须把他弄出去,我扭厕所把手,一上手发现坏了,左扭右扭居然扭不开,感觉上像是锁死了。 我惊出一头的汗,难道这把锁只能从外面开,无法从里面打开?我把李伟放到一边,腾出两只手拼命打着门,门发出砰砰的闷声。感觉上这个门里似乎有隔音夹层,声音无法传递出去。我趴在唯一的通风窗往外看,小广场人来人往,我拼命地喊着,却没有人听到,更没有人往这里看。 我对着门狂踹,非常结实。我头上浸出冷汗,如果没人开这间厕所门,难道我们就要关在里面出不去了吗? 刚才没觉得什么,现在一想到再也出不去,空气顿时稀薄起来,我趴在通风窗上拼命喘着气。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人。 这是个女孩,从广场远处走过来,她左右看看,像是在找什么人,神态非常焦急。 一看到她,我马上认了出来,这个女孩正是刚才镜子里出现的,她在提醒我,让我醒来吧。我下意识觉得这个女孩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心猛地一颤,难道此时此刻她正在找我? 我拍打着小窗户,希望引起她的注意,可是她看都没往我这里看,仍然焦急地四下寻找什么。 必须要想点办法,我一摸兜,摸出手机,上面没有信号,妈的,这间厕所居然能屏蔽电话信号。我摸出钥匙,捏住后面的柄儿,把钥匙头塞进通风窗的下沿,用尽全力往上掰,希望能把窗户撬下来。 女孩等了一会儿,怅然若失,准备要走。 就在这时,从广场另一头走来两个人,天很冷,他们裹着黑夹克,吊儿郎当,叼着烟。一看到这两个男人,我心咯噔一下。我靠,居然是老唐和老崔。 在我的记忆里,老唐和老崔已经被李伟杀了。而在李伟的记忆里,这两个杂碎偷了我们的东西,被我杀了。甭管谁杀了吧,这两个人总归是死人吧,为什么现在出现在这里? 两人眼神不善,混在人群中,目标就是那个徘徊的女孩。 我惊慌失措,知道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可现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老唐和老崔离那个女孩越来越近,形势越来越紧急,我吓得满脸是汗,汗水几乎把眼睛糊住。就在这个瞬间,我突然心下通透,所有的一切都在记忆中复苏。我想起了所有的一切:解铃、王书用医生、三元法门的大师兄、巴哈杜尔、圆极道长等等,以及我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 我也认出这个女孩是谁,她就是跟我一起来到这一层世界的韩丽丽。 我明白了,现在的我是在李伟的精神世界里,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意识衍生品,在他这个精神分裂患者的精神世界里,我几乎也快疯了,所有的一切都在以不正常的逻辑轨道发展,像是一盏迷彩的万花筒。在这里,我几乎已经迷失。 这个世界只有三个人是真的,我,李伟和眼前的韩丽丽。 韩丽丽正在焦急地期盼,她要找到我,她通过各种方式来提醒我,让我在梦中醒来。现在我已经醒过来,而她则要陷入到巨大的危险里。 老唐和老崔我不知道原型是谁,但是他们两个在李伟的精神世界扮演了相当黑色的角色,他们几乎是李伟噩梦的重要组成部分。现在,这两个噩梦因子正走向韩丽丽,表情不善,似乎要做什么。 老唐和老崔从怀里掏出了两把匕首,刀刃闪亮,周围的人都视而不见,而韩丽丽更是茫然不知。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韩丽丽死在这里,她的灵魂也会湮灭,她将永远也回不到现实世界。 现在能拯救韩丽丽的,恐怕只有李伟了。我蹲在地上,对着半昏迷状态的他大吼一声:“李伟,你快醒过来,这一切都是你的梦,我是影子先生,我是来救你的。” 喊了半天,李伟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看我,他的表情似乎根本无法思考问题,整个人是痴呆状态。 我急眼了,不去理他,摇晃通风窗,拼尽全力用钥匙去撬,“嘎巴”一声,通风扇终于下来了,我把头勉强塞出窗洞,大声喊着:“丽丽,我在这。” 我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最后景象,是韩丽丽看向了我,她的表情里充满了欣喜。 下一秒钟,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巴哈杜尔,我从三元秘境里回来了。 第三十九章 扭曲的生活 我环视周围一圈,依旧身处在缘来道堂的密室里。熟悉的众人都在,我看到了解铃、圆极道长,喵喵师父、容敏他们,还有王书用医生和程序员。 我看向巴哈杜尔:“我走了多长时间?” 巴哈杜尔说:“眨眼的工夫。” 我疑惑地看他。巴哈杜尔看看表:“大概一秒钟。我眨眼之前你进入了秘境,眨一下眼你就回来了。” 我揉着脑袋站起来,长长舒了口气:“可是我感觉走了很长很长时间。” “这就是弹指挥间。”圆极道长走过来:“妄境百年,不过一个弹指。明代袁崇焕有句诗怎么说的,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 我看到李伟和韩丽丽已经醒过来,他们揉着眼,懵懵懂懂的样子。韩丽丽看我甜甜一笑,喊了声:“影子先生。” 李伟站起来,拉住我的手,感叹地说了一句:“稻子。” 我在韩丽丽的梦中是影子先生,在李伟的梦中既是影子也是他的好朋友。 韩丽丽的小姨妈哭着跑过来,一把搂住韩丽丽。李伟的老父亲也是热泪纵横。 我说:“看到你们安然无恙,我就心满意足了。” 解铃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忽然问道:“我师兄呢?” 他这么一说,我才猛然醒悟,把老蔡给忘了。地上躺着三个人。韩丽丽和李伟已经醒了,而解铃的师兄老蔡还在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苏醒的迹象。木丰刚才。 我赶紧说道:“三元秘境里光怪陆离,我自己能启悟已经很不错了,把老蔡的事情给忘了。” 解铃看着我,表情一下变得超级难看,他没说什么,有些恨恨地看着我。我暗暗自责,怎么就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巴哈杜尔从蒲团上站起来,问我:“罗稻,那我呢?你在秘境里看到了我吗?” 我揉着脑袋,惭愧地说:“不好意思,我也没见到你。我救了韩丽丽和李伟之后。着急忙慌就想回来,然后就回来了。我没找到你。” “你是没找到我,还是压根就没去找我?”巴哈杜尔皱眉。 我嗫嚅了一下:“没,没去找你。” 巴哈杜尔急了。冲过来拉住我,声音带着哭腔:“罗稻,你亲口答应我,要到秘境里找我。你没有去,知不知道坏了我的大事!” 巴哈杜尔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从来不着急,我第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的火。肩膀被他捏的生疼,我赶紧道:“你别这样,就算没找你,我觉得问题也不大。” “罗稻,你这么说就不负责任了。”说话的是程序员。他悠悠地从人群中出来。 这个胖子小人得志,扒拉手指头给我们分析:“罗稻,这里有条逻辑线你没搞清楚。巴哈杜尔陷入濒死状态,谁才能救他呢,只有你。你到了他的幻境里救了他,所以他现在才能站在你的面前。而你呢,实际上并没有去救巴哈杜尔,这就导致了巴哈杜尔会死在濒死状态里,也就导致了其实现在的他已经死了一年,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 我被他这个洋洋得意的劲头搞的恼火无比,大声说:“什么狗屁逻辑,巴哈杜尔现在就站在我们的面前,事实胜于雄辩。” 巴哈杜尔看我,声音忽然飘渺起来:“是吗……” 下一秒钟,他突然原地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我大吃一惊。程序员走过来说:“罗稻,你已经改变了事情发展原有的时间线,所有的一切都崩塌了。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后果,巴哈杜尔是挂了。”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解铃和我擦肩而过,冷若路人,他来到大师兄的面前跪在地上,看着老蔡那张栩栩如生的面庞,眼泪就在眼圈打转,声音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他人没有说话,皆是一声叹息。 我看着屋子里发生的这些事,又尴尬惭愧又觉得可笑,巴哈杜尔和老蔡的死,细究起来是跟我有关系,但我救他们是人情,不救他们是本分。在那么迷乱的秘境里,我自保尚且困难,自己能回来偷生就非常不容易了,谁他妈还想着救这两个人。 现在可好,他们的死全部都算在我的头上。我出生入死,竟然一个关心我的人都没有,他妈的,什么玩意。 我一股火冲到顶梁门,全身焦躁,想着控制情绪,可怎么也控制不住。我深吸口气,冲着圆极道长一抱圈,圆极道长疑惑地对我回礼。我憋着气说:“谢谢道长借地方给我们。现在事情已了,我也该走了,告辞。” 容敏冷冷道:“又想逃跑?胆小鬼。” 我看着容敏,心内五味杂陈,在我进入秘境里,居然两次见过她,而且她展示出了两个不一样的人生。最为怪诞的是,秘境中的一切应该是韩丽丽和李伟的潜意识折射,可他们从来没见过容敏,怎么会在秘境里出现她呢? 我来不及多想,现在只想离开这里,没心情和她打嘴仗,转身就走。 容敏拉我:“事情没完,你想到哪里去。” 解铃大喝一声:“放开他,让他走!我早就料到,他肯定办不成事的。” 程序员不会看个火候,不无惋惜地说:“要是一早让我去,事情早就办完了,罗稻不行,也不知你们怎么那么信任他。这个人不堪大用。” 我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走,从道堂出来,憋着火走出去很远。外面阳光很足,柏油马路上泛着光,有些刺眼。树上传来阵阵蝉鸣,街道除了偶尔跑过的车,没有任何行人。我孤独地走在太阳下,汗水顺着脸庞流淌,这个炎热的下午,走在火炉一般的蒸笼里,也只有我这样的傻瓜了。 我停下脚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又摸不准细节,似乎有样东西恍恍惚惚在眼前飘着,让我觉得不对劲。 我甩甩头叹口气,回家吧,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开始自己的生活。 我坐着公交车,晃晃悠悠往家里赶,车上也是空无一人,显得无比冷清。 到站下车,我一路浑浑噩噩地往家走,刚进小区,就看到小花园的凉亭里坐着一个人。那是个老头,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满头乱发,耷拉着脑袋,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 周围有人走过,顶多看一眼就过去,谁也没停下问怎么回事。从背影看,这老头应该是个流浪汉,大家都怕惹麻烦,全躲着走。 我看着老头的背影有点眼熟,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进入秘境再出来之后,我整个人的世界观都变了,神经特别敏感,看什么都透着一股怪异,总觉得这个世界每件东西背后都藏着一段深深的隐喻,所有东西只是一个外壳。 秘境里那种似梦似真的经历,有点把我搞疯了。 一个流浪老头跟我有个屁关系。我走进大楼,物业的保安叫住我:“你是不是十楼三室的业主,姓罗?” “怎么了?”我问。 “有你的快递。”他递给我一个包裹。我查查地址,上面是空的,也不知谁寄给我的,可能是进入秘境前在网店淘的东西,经过这么多事早忘了。 我夹着包裹到电梯口,楼道里空空无人,我一边等着电梯下来一边翻看包裹,猜想里面是什么东西。这包裹还别说,沉甸甸的,装着什么呢? 这时电梯到了一楼,我摁动按钮,电梯门打开。我正要进去,忽然看到电梯的中央摆着一双鞋。这是一双老式的解放鞋,也叫黄胶鞋,这种鞋是早年间干体力活穿的,特别抗折腾,但有个缺点,非常捂脚,穿完了一脱,里面的臭脚味能把人活生生熏死。 电梯空无一人,就这么一双鞋,可把我气坏了,我对着走廊破口大骂:“谁他妈那么缺德,草!” 走廊里根本没人,我骂了一阵也算发泄了,走进电梯,一脚把这双鞋从电梯里踢出去,真他妈晦气。我摁动按钮,电梯门缓缓合拢,就在闭合的瞬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以前和解铃他们闲聊的时候,解铃讲过一些生活里的小忌讳,其中就有一条,如果在电梯里看到有一双鞋,说明是有鬼站在那里,千万不要上电梯。 我吓得一身冷汗,赶紧摁电梯按钮,可此时两扇金属大门重重合拢,把我关在里面。 电梯发出一阵骇人的声音,电动机嘎嘎作响,开始往上升,我身上的冷汗把衣服浸透了。 第四十章 梦里的东西都出现了 电梯里寂静无声,我强忍着恐惧,用很大的耐力支撑到了十楼,进家之后,紧紧关上门。迫不及待找到剪刀把包裹拆掉。 这个包裹用的是很粗糙的针织麻袋,上面缠着很多绳子。我用剪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剪断几根。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我有种感觉,里面的东西非常重要。 我想了想,夹起包裹重新出门。走近电梯时,竟然有了几分阴影,还是走楼梯下去吧。我气喘吁吁到了一楼,物业保安看见我打招呼,我心情焦躁,强忍着性子和他寒暄两句,然后出了大楼。我记得在小区外面有个五金商店,他们那里有大号剪子,铁板都能剪断,对付包裹上这几根破绳子不在话下。 走在小区里。我又一次看到那个流浪汉,老头还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该不是死了吧?天这么热。还捂着大棉袄,什么人能受得了。 我犹豫一下,现在自己一脑门的官司,哪有心情管个外人。我来到外面的五金商店,里面一股胶皮味,老板正趴在柜台上用螺丝刀修着什么机器,我说道:“老板,借把剪刀使使。” 老板问明白我要做什么,随手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把大号剪子递给我,拿到手里颇有重量,我把剪子头插在绳子下面,喀嚓喀嚓几下,把外面的绳子全部剪掉。 我深吸口气,开始拆解包装,老板也不修了。点上根烟好奇地看着我手里的包裹。 外面的包装拿掉,露出里面的东西,这是一个木头匣子,古朴无光。摸上去像是打磨过的,还挺光滑。奇怪,是谁寄给我的。 我摸索了一圈,匣子上有把小锁头,老板主动请缨,拿来钳子征求过我的意见,把锁头剪掉。 我慢慢打开匣子盖,终于看到里面的东西,惊诧得好长时间没说出话。老板磕着烟灰,好奇地问:“啥东西?” 匣子里装着一块石头,大概驴粪蛋大小。暗灰色,呈椭圆形。如果单单是这么一块石头,我不至于有这么大反应,关键是这块石头我看得特别眼熟,似曾相识。 那是我在三元密境里,李伟的精神世界中有个地洞,我和李伟曾经到地洞探险,路的尽头发现了一个逼仄的房间。那房间很奇怪,三面是石头堆砌的灰墙,我们曾经在墙面里看到了不同的幻象。 现在匣子里的这块石头,从质地和感觉来说,正是地洞里的石头。 一股寒气从后背窜到头顶,我僵硬在当场。假如说这块石头真的出自地洞,那么这个包裹是从哪里寄过来的?难道是三元密境里邮的?这怎么可能?三元密境只是李伟的精神世界,那里都是潜意识的投影,都是幻想出来的。没听说有人能从梦里寄出一样东西,实实在在送到了现实中,这又不是科幻小说。 那么这块石头是怎么来的,送到我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脑子快速运转,最后得出一个比较合乎情理的答案。那就是,地洞不但存在李伟的梦里,也存在于现实世界中。 这个推论虽然并没有解释这块石头是怎么来的,但我在心里算是给自己下了个台阶。不管怎么离奇,只要符合生活的正常逻辑就行,总有因果溯源,总会调查明白。就怕逻辑打乱,没头没尾,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现实一脚梦里一脚,我就是爱因斯坦也没招。 我把石头在手里颠了颠,来回翻看,琢磨着它到底是天然的还是人工打磨出来的,滑溜溜跟个鸡蛋似的,真是无比奇妙。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石头里映出一个人影。 开始我以为是我自己,仔细看,不对劲。这个人影渐渐清晰,竟然留着长头发,是个女孩。她蜷缩在地上,抱着双膝,缓缓抬起头,看着我,说了一句话:“醒来吧。” 我先怔了两秒,而后大叫一声,这块石头像是无比烫手,我随手扔掉,石头落在地上砸的粉碎,店里都是碎石子。 老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愣了一愣,随即大怒:“你发什么神经?” 我艰难地咽着口水,真他妈出鬼了,石头里这个女孩我看得非常清楚,正是韩丽丽。她……她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怎么还在石头里?这一幕像极了在密境里我的经历,我也曾经在地洞的石墙上看到了韩丽丽的身影,她当时就在对我说:“醒来吧。” 这是怎么回事?我揉揉眼,不对啊,我已经从密境里出来,回到了现实,为什么还会出现这一幕? 我擦擦冷汗,是不是自己入戏太深了,出现了幻视? 我赶紧给老板说对不起,借用店里的笤帚把碎石块打扫干净,我正撅着屁股扫地的时候,门响动,进来几个客人,为首的是大嗓门,张口就喊:“老板有没有刀,给我磨两把。” 一开始我不以为意,后来觉得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老板问道:“要刀干什么?” “杀猪宰羊。”客人说。 老板道:“哦,有,稍等。” 我偷眼观瞧,进来的两个人穿着黑色衣服,头发蓬乱,一看就是城乡结合部出来的。其中一个人叼着烟,四下里乱看,一眼看到我,我赶紧转过头,撅着屁股继续扫地。 就在刚才他转头的瞬间,我认出了这个人。一看到他,我全身肌肉都在发紧,喉咙由于过度紧张而上下乱窜。 他就是老唐。 没错,就是出现在李伟精神世界里的虚拟人物。老唐绝对不是好人,按照我的记忆,他曾经用烟头凌辱虐待过我,我恨死这个人了,咬牙切齿。 虽然我从密境中出来,但是老唐这个黑暗的形象一直阴霾在心理,如同附骨之蛆。明知道他是个虚拟人物,可一想起他就像想起下水道的老鼠,满地爬的伽椰子,恶心恐惧外带说不出的压抑。 刚从密境出来的时候,我还庆幸,老唐和老崔只不过是一场梦,可现在我居然见到了活人! 我不敢回头,生怕他认出我,全身汗毛都炸了。 同理可证。像石头一样,并不是老唐和老崔从梦里跑出来,而是现实世界中可能确实存在这两个人。 我偷眼观瞧,老唐和老崔在柜台前一人买了一把杀猪刀,磨得快快的,锋利无比。这种刀没有刀鞘,他们让老板拿来两张旧报纸,把刀卷起来,然后一撩外衣,直接插在裤腰带上,衣服一合,颇有点小马哥的杀气。 老板叼着烟点钱,他才不管你买刀干什么,杀人放火跟我有个屁关系,只要给钱就行。 老唐和老崔夹着衣服出了商店大门,我全身的压力这才消退,头上都是冷汗。我也没心情在这里多呆,地面清理干净,我把木匣子还有外面编织包裹都卷成一堆,夹着出了商店门口。木丸刚亡。 老唐和老崔已经没了踪影,不知道去哪了。 我急匆匆往小区走,刚到门口,就看到几个物业保安正在太阳底下被队长呵斥,队长骂他们都是懒骨头,天一热人就耍滑头,也不巡了,反正大骂一通。 训完之后,跟我相熟的那个保安灰着脸走过来。 我随口说道:“你们也确实不像话,小区里进了流浪汉也不管。” 保安瞪眼看我:“什么流浪汉?” 我指着不远处长椅上那个老头:“他在这里坐一上午了,谁也不管。” 保安黑着脸,提着胶皮棍往长椅那走,这时小区里有一些闲人,看到有热闹,都围过去,我也不回家了,看看热闹再说。 保安来到老头跟前,老头垂着头像是在睡觉,身边围着那么多人,他浑然不觉。 这个保安呵斥了几声,老头没反应,周围人议论纷纷。保安有点骑虎难下,把胶皮棍拿出来,用棍子头去抬老头的下巴。老头全是皱纹的脸被缓缓抬起。 这老头胡子灰白,眼睛紧闭,脸色蜡黄,头上那些头发毫无光泽,像棉絮一样堆在头皮上。 任谁一看都知道,这人已经死了很长时间,身上没有一丝活气。 周围人都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大步,许多人象征性地捂鼻子,骂着晦气,像是空气里飘满了尸臭。 而我一看到这具尸体,顿时呆住。因为我认识这个老头,他也是曾经出现在密境里的虚拟人物。 第四十一章 互相交叉的圈 这个老头叫老耿头,密境里是寄居在火车站附近的流浪汉。这老头可怜,有儿有女可都不养活他,觉得老头是累赘,把他赶出来流落街头。老耿头那么大岁数。当了流浪汉,后来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夜晚冻死在火车站。 现在看到他,我有点迷糊了,为什么密境里的元素开始渗透到我的生活里。不知谁邮寄来的一块石头,两个恶人老唐和老崔,流浪汉老耿头……要解开这些谜,我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李伟,我必须要问问他,他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些人和事,是不是在现实生活中都有真人。 想到这,我赶紧给李伟打电话。 打通之后,手机“嘟嘟”响着。我等待那边的通话,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炸了。我目瞪口呆。正想着,电话接通,传来李伟的声音:“稻子。” 我道:“你赶紧来我这里一趟。”我把地址报给他。 李伟没有二话说:“对了,韩丽丽在我这里,要她一起来吗?” 我赶紧说,对,让她一起来。 现在这个事有点不对劲了。这两个人都是创造密境梦空间的关键人物,必须让他们都到场。 放下电话,看到现场有点乱,一群保安把地方隔开,有人通知了警察,毕竟发现了尸体,周围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大热天,空气里充斥着酸酸的汗味。 我从人堆里挤出来,来到旁边的凉亭。一边踱步一边想着刚才的想法。 就在我给李伟打电话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的手机里应该没有李伟的手机号,可我刚才拨号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手机号就记录我的手机里。 进入密境之前,我和李伟谈不上认识,更谈不上相交,当然也就不可能存对方的手机号。可我从密境出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怪诞离奇起来,我的手机里竟然莫名其妙出现了李伟的手机号。 这个细节说明什么,我还想不出来,但肯定不合常理。 我想的脑袋爆炸,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有警车开进了小区,有法医验过尸,周围人议论纷纷。好像是说自然死亡。警察又叫来了殡仪馆的车,几个汉子把老耿头的尸体放在担架上。 看着这一幕,我心内五味杂陈,因为我曾经经历过类似的场景,那还是在密境中李伟的梦里,当时天寒地冻在火车站冻死了两个流浪汉,警察也是叫来了殡仪馆的车,把尸体收敛走的。 不但是密境中的元素,甚至一些感觉和场景都开始在我的现实生活里发生了映射。我已经彻底迷乱了,揉着太阳穴,脑袋生疼。 等了一会儿,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有辆出租车停在小区口,李伟和韩丽丽从车上下来。 韩丽丽朝我招手,我正准备招手回应,忽然看到老唐和老崔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出来,用手捂着藏在衣服里的刀,挤开人群,往韩丽丽的方向过去。 此时的情景居然和我离开密境前看到的一幕一模一样,当时我锁在广场的厕所里,透过通风窗,看到了韩丽丽处于危险之中,老唐和老崔目露凶光要来杀她。 我非常惊骇,赶紧朝着他们跑过去,韩丽丽和李伟都没注意到老唐和老崔的存在,我拉住他们的手,焦急地说:“快,跟我走。” “影子先生,怎么了?”韩丽丽笑:“这么着急,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到老唐和老崔越来越近,来不及说什么,拉着他们进了小区。此时小区里警灯长鸣,警察来来进进,老唐和老崔没有进来,站在不远处抽着烟,冷冷看着我们。 我暗暗长舒了一口气,这时李伟看到尸体抬上车,愕然地问发生了什么。木丸夹才。 我说,小区里死了个流浪汉。然后我盯着他问:“李伟,你还记得在你的梦里,我们曾经在火车站遇到过一个流浪汉,叫老耿头的。” “记得。”李伟说:“这老头挺可怜,儿女都是白眼狼,最后冻死在火车站。” 他记得就好,我没有多说什么,把他们两个接到了家里。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韩丽丽好奇地问。她和李伟参观了一圈,我让他们两个坐在沙发上,现在时局紧迫,没时间寒暄。 我把自己出了密境之后,这一系列的遭遇跟他们说了一遍。包括那块怪石头,老唐和老崔的事情,以及小区里的流浪汉老耿头,李伟的手机号出现在我的手机里。 我说完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韩丽丽有些害怕了:“石头里看见了我?” “你是不是提醒过,要我醒来?”我问。 韩丽丽点头:“这个没错,咱们在密境里要进入下一层世界的时候,你告诉我,下到密境时你可能会迷失在那里,你要我提醒你,让你清醒过来。我到了李伟的世界,到处在找你,虽然能感知到你的存在,可不知道你在哪。我没办法,就对着镜子,对着水面,对着一切能映出倒影的地方,不停说着话,提醒你醒来。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石头里,我就不知道了。” 我若有所思:“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在密境里遇到的那些东西,开始出现在现实生活里了。李伟,在现实里你认不认识老唐和老崔?” 李伟说:“我不认识什么老唐和老崔,现在回想一下梦境,这两个人的原型应该是我童年遇到的两个混混。他们是村里的两个无赖,打架斗殴酗酒赌博,什么都干,他们曾经很长时间欺负过我,给我留下了阴影。我经常做梦能梦见他们两个,在梦里折磨我甚至追杀我。” 我道:“也就是说,现实中根本没有老唐和老崔这两个人。” “对。”李伟说:“梦里的老唐和老崔是我幻想出来的。” 我走到窗边,居高临下往外看,老唐和老崔还在小区门口转悠,时不时往上瞅一眼,我赶紧闪到一旁,生怕让他们看见。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我喃喃自语。 韩丽丽轻轻道:“我到有个想法。” “你说。”我看她。 韩丽丽犹豫很长时间,慢慢说道:“其实我们都没有回到现实世界,这里还是密境。” “什么?!”我大吃一惊,李伟也差点跳起来。 韩丽丽说:“你们别着急,听我说,如果这里还是密境,那么罗稻刚才遇到的那些怪事就都能解释清楚了。地洞的石头,老唐和老崔,还有老耿头什么的,这些都是只有密境中才会有的东西,现在出现在生活里,那只能说明,我们并没有醒过来。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是因为我也觉得不对劲,我和小姨回到家里,她的举动非常怪,和我记忆里的小姨根本不一样,像是两个人。” “你这么一说,”李伟迟疑一下说:“我的爸爸好像也感觉换了个人。” “有道理。”我点头:“如果我们还在密境里,那么说明我们已经进入到下一层世界了。上一层是李伟的梦境,再上一层是韩丽丽的梦境,那么这一层是谁的?” 韩丽丽和李伟不约而同看向我,韩丽丽说:“会不会是你的?” 我猛然惊住,倒吸一口冷气,全身汗毛炸起来:“现在是我的梦?” “很有可能。”李伟非常认真:“罗稻,你想想看,我们进入到这层世界最先出现在什么地方,是不是缘来道堂?” 我点头。 李伟说:“缘来道堂那地方,我和韩丽丽都不知道。在现实世界,我们进入到那里时已经是昏迷状态了,我们连知道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怎么会出现我们的梦里呢?而现在,在这个世界里,道堂就展现在我们的面前!除了韩丽丽和我,只有你了。” 我咽了下口水。 韩丽丽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她拿起一张纸,想了想用笔在纸上画了三个圈,两个圈并行,第三个圈和前两个圈都有交叉。她把交叉的部分涂上黑影:“罗稻你看,第一个圈是我,第二个圈是李伟,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第三个圈是你,你和我们都有交集,所以阴影部分即是我们梦里的元素,也是出现在你梦里的元素。也就是说,我们梦见的东西,现在已经开始渗透进你的意识了。” 第四十二章 喵喵师父的法身 我若有所思:“我说怎么不对劲呢,我记得到缘来道堂入密境的时候是晚上,因为昏迷的你们怕阳光照射。可当我从密境出来,却是白天。巴哈杜尔对我说,我入密境不过眨眼之间。前后不过几秒钟。很显然时间对不上。” 李伟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能出密境吗?”语气里充满了焦急。 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现在我们三个人的主心骨都在我这里,我还是第一次成为核心,感觉肩头压力颇重。李伟是个乡村出来的民工,见识有限。韩丽丽倒是很聪明,不过毕竟岁数小,还是女流之辈,大主意不能让她拿。 他们两个人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尤其韩丽丽,把我当成了能力挽狂澜的大英雄。毕竟我在她的精神世界里,扮演的影子先生,确实扫空了她心灵的阴霾。 我绞尽脑汁,慢慢说道:“你们发现一个问题没有。” 他们两个直直地看着我。 我说:“我们在密境中。进入到哪一层并不能自己控制,不一定在哪个节点,我们就离开了这层世界进入了下一层。” “只能往下走。不能往回走?”李伟焦急地问。 我点点头:“恐怕是这样的。在密境里我们一层一层,只能越走越深,只有走到最后一层才能有机会回去。” “什么机会?”韩丽丽问。 “关于三元密境,你们都了解多少?”我问。 韩丽丽和李伟说,他们在缘来道堂听那些人说了一些,大概了解到三元密境的一些情况。我把自己牵扯到这件事里的前因后果都和他们说了,两个人听得目瞪口呆。 我把纸拿过来,用笔在纸上画了个“6”字符:“这就是三元门的符号。韩丽丽,你还记得这个字符吗?” 韩丽丽摇摇头,眼神茫然,表示不知道。 我疑惑地说:“可是你和李伟都曾经不自觉地在墙上画过这个符号。” 韩丽丽和李伟对视一眼,她说道:“我确实不知道,根本不认识。我画这些符号的时候是身不由己,自己在非常不清醒的状态下画出来的。” 我用笔重重点了点纸面,想想说:“知道三元门符号。也困在三元密境里的人,只有一个。” 李伟眼睛一亮:“老蔡!” 我点点头。这件事的发生,所有一切的源头就是这个老蔡。我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愣在那不说话。 韩丽丽小心翼翼地叫着:“影子先生?” “我好像有点意识到这个老蔡在哪了。”我慢慢说道。 “他在哪?”李伟问。 我们进入密境。如果要回到现实世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条件,那就是找到老蔡。他熟知整个三元密境世界的构成,他是最核心的人物。 我说:“我的想法有些不着调,老蔡这个人很可能在这。”我用手指了指韩丽丽的头。 “什么意思?”韩丽丽抱着自己的脑袋,害怕地问。 我摆摆手,脑子一片混乱,忽然意兴阑珊,不想讲得太多。这时,突然门“砰砰”敲响了。我们对视一眼,韩丽丽惊恐地说:“会不会是老唐和老崔来了?” 我从桌子上抄起烟灰缸。李伟反应更快,到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他狠狠地说:“他们如果追来,那就有来无回!反正也是在梦里,杀人不犯法。” 我和李伟来到门口,我从门镜看出去,外面空空如也,什么也看不到。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响着,怎么回事?难道是鬼敲的。我对李伟做了个手势,他把菜刀举起来,我缓缓扭动把手,猛地一开。我们两个大吼一声就要冲出去,只见门口的地上蹲着一只猫。木司布扛。 猫很恬静,不停扫着尾巴,喵喵叫着,眼神颇为深邃。 我是又惊又喜,居然是喵喵师父,正想打招呼,忽然意识到这是我的梦,并不是现实,它根本不是喵喵师父。 猫叫了两声,张嘴说了人话:“罗稻,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我迟疑一下:“你是喵喵师父?” “废话。”喵喵师父站起来,一摇三晃地进了房间,看了看我们,它一个纵跃跳到沙发上,舔着爪子。 韩丽丽吓了一跳,马上反应过来:“既然是影子先生的梦,那么梦里出现什么都不奇怪。罗稻,你怎么会梦到猫会说话?” 我把门关上,苦笑一下:“因为现实里这只猫真的会说话。” 我看着喵喵师父,心情很复杂。这个世界里,除了我、韩丽丽、李伟,以及他们渗透进我意识里的一些元素之外,其他所有一切都是我意识的投影,说句不好听的,眼前这只猫,其实是我构想出来的,这只猫也就是我自己。 我和这只猫对话,相当于对着镜子和自己说话,它的反应和回答,其实都源自我的认知。 喵喵师父眼神深邃,盯着我,像是能看透我的内心。 我有些疑惑,难道它真的有自主想法?随即一想不对。我的印象里,喵喵师父本来就是目光深邃的,所以在梦中,它也一样目光深邃。说这话可能绕脖子,并不是它本身有多深邃,而是我想让它深邃,它便深邃了。 我说道:“韩丽丽说得对,这只猫是我梦到的,不用管它,我们继续商量。” “我能参加进来吗?”喵喵师父说:“我来到这里,就为了帮你们。你们已经入密境很长时间了,现在还没有回转,我们都很担心,所以我就来看看。”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李伟疑惑地问:“你是从密境之外,现实世界里来的?” 喵喵师父点点头:“即是也不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我,只是我的幻化法身,并不是真正的我。但法身即是我,也可以说这只猫就是我。” 韩丽丽迷惑地说:“不懂。” 喵喵师父伸个懒腰:“你们也用不着懂,可以这么理解,你们进入的是一面镜子,现在看到的我,是镜子之外我的投影。投影发生任何状况都不会影响到我的本尊。你们困在密境里出不来,我如果不想照这面镜子却可以随时走开。” 李伟憋着气说:“听来听去,只有你自己有好处。” 喵喵师父道:“那是当然,如果有危险我老人家怎么会来呢。再说了,我来帮你们是人情,不帮你们是本分,多一个我多一份助力,这点都搞不清楚吗?” “怎么能证明你是喵喵师父,而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一直默不作声的我说道。 喵喵师父说:“无法证明。罗稻,你着相了。不管我是什么状态,哪怕我就是一块石头一张桌子,只要对你有助力,你就要接受。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我点点头,能说出这样道理的也只能是喵喵师父了,我是不会这么通透。 “那你想怎么帮我们?”我问。 喵喵师父懒洋洋盘着身子说:“你们在密境里都有什么经历,说来听听,这样我才能分析。” 我把自己进入密境之后的事,一五一十对喵喵师父说了。 喵喵师父听得站起来,纵身跳到地上,来回踱步,在那里思考。 “罗稻,你想没想过这个问题,”喵喵师父说:“你为什么会在不同层的世界里都会见到容敏?” 我愣了一愣,确实是这样,而且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没有头绪。 韩丽丽说:“容敏?就是道堂里那个冷面女孩?影子先生,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这句话说的我面红耳赤。要说我对容敏一点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不现实。但要说情感多强烈,更不至于。朦朦胧胧的吧。 曾经有一层世界里,我和她是情侣,当时我们互相喜欢,感情很深。在那个世界,最后她离我而去,我的心像被撕裂一般。 但是我这种感情,只局限在那个世界的容敏身上,而不是真正的容敏。还有一层世界,容敏是我同村的儿时玩伴,我一直拿她当妹妹看。 在每一个世界里,我对容敏的感情不一样。各种各样的她,寄托了我对女性不同的情感。 第四十三章 奇怪的婚礼 可以这么说,密境里的容敏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女人的躯壳,她包含了我对女性的所有感知,反而不是她自己了。 喵喵师父说:“我们先抛开你对容敏的感情不论,就说说她出现在密境里对你们的意义。” “还请见教。”我说。 喵喵师父道:“罗稻。你想没想过这么个问题,容敏或许是你辨别密境世界的一个标杆。” 我心一动,真不愧是喵喵师父,马上发现事情的关键点。它说:“在一层世界里,便会有一个不同的容敏。她的身份都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根据她的情况来分辨密境里的世界。”我说道。 喵喵师父点头。 我说:“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找到离开这层世界到下一层世界。虽然我一直到了这里,可还是没发现进出世界的规律。” 喵喵师父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好半天它才说道:“其实你已经找到了进出的方法。” “什么?”我问。 “梦中知梦。”喵喵师父说:“每次当你明白自己是在梦境中,不再沉迷其中,你都会顺利地进入下一层世界。” “可是……”我一摊手:“我现在就知道自己在做梦了,可我还困在这里出不去啊。” 喵喵师父来回踱步:“一定有什么地方我们没想到。” 这时,天色渐渐黯下来。大家饥肠辘辘,我招呼李伟一起下去买饭吃。自从醒悟到这里也是密境后,对于整个世界的认同感降到了冰点,感觉一切都是虚假的。可不知为什么,我们还有饥饿感和困倦感,人的所有感知也都还在,冲这点来说,这是让人沉迷在这里的原因。 我和李伟来到小区门口的餐厅。要了几份外卖打包,正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听到餐厅的最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奇怪。这家餐厅我经常来这里吃饭,就是个卖快餐的地方,不可能有这么热闹。 我看到餐厅靠着西墙不知什么时候安置了一道花色屏风,像是一道大门,隔开了后面的空间,那些声音就是从后面传来的。 “去看看。”我说。 李伟有些犹豫不想去。而我的想法是这个世界里的事情不是平白无故发生的,希望能找到一些启示。我拉着他。绕过屏风,等看到里面的情景时,大吃了一惊。 餐厅什么时候装修了,又拓展出一块很大的空间。屏风后面是个巨大的宴会场所,少说摆了几百张桌子。桌子上蒙着吉祥的红布,墙上挂着数种字体的“寿”,里面人来人往,每张桌上都坐满了人,高朋满座。 我和李伟对视一眼,李伟震惊地说:“这是你做的梦?” 我苦笑:“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梦吧。” 这时有礼仪小姐走过来。礼貌地说:“两位先生请入座,寿宴马上开始了。” 她咬文嚼字,带着浓浓粤语风味的普通话。李伟一拍大腿:“我说看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香港电影里经常出现嘛。你肯定是看香港老电影看多了。”斤场边巴。 我们找到一张桌子坐好,这里谁也不认识,也没人找我们搭腔。我和李伟手里还提着便当,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非常古怪。李伟坐了一会儿,坐不住,拉着我要走。就在这时,主持人来到台上,用浓浓的粤腔说着普通话:“各位来宾,寿宴马上开始。” 随着他的话音,过来两个工作人员,居然把我们进来时的那道屏风抬走了。 这一抬走,我和李伟大惊失色。屏风后面原本是我们进来时的餐厅,可此时屏风一拿掉,后面竟然变成了一面挂满了“寿”字图的墙。 我们来时的餐厅,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伟害怕了,拍着我说:“稻子,我们不会困在这里了,再也回不去了吧?” 我看着周围热闹的场景,觉得这里透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诡异。我看看四周,窗户还开着,这里毕竟是一楼,实在不行翻窗出去。 我对李伟一说,李伟干脆拉着我一起过去。我们不敢太大动作,怕引起周围人的怀疑,顺着边儿溜,来到靠窗的位置。这里非常偏,没什么人坐。我们绕到桌子后,身后就是窗户。两扇木窗大开,窗上雕刻镂空窗棂,非常漂亮。 李伟伏在窗台上往外望,这一望傻了眼,呆立在那里像傻了一样。 我忍不住好奇凑过去看,这一看也傻了。我们居然并不在一楼,而是在一家大酒楼的高层,具体多少楼层看不清,因为窗户外面的大街上空覆盖了一层阴黑色的雾霾。 这层雾霾和我以往在城市里见过的都不一样,它又深又厚,仿佛灰色的江水。雾霾之下,隐隐透出街上的光亮,似乎有人在走动,感觉非常热闹。 我们居高临下看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恻然,感觉雾霾之下是另外一个世界,而这层霾就是和我们之间的阴阳之隔。 李伟抹了下脸,看看我:“下面不会是……鬼的世界吧?” 我心慌得要命,赶紧道:“别多想,这就是一场梦。” 突然身后传来“铛”一声脆响,惊得我们耳朵都炸了。我和李伟颤巍巍回头去看,高台上,主持人拿着鼓槌正击在一面巨大的铜锣上。铜锣敲得余音不绝,满堂皆闻。 主持人看着这么多人一起看向自己,心满意足,用麦克说道:“大家就坐,不要说话了,老寿星马上就到。” 寿宴现场果然安静下来,我们不敢造次,坐在桌子后面,希望别人别看见我们。 虽说这里是个梦境,可深陷其中,所有感官的感知全在,很难把自己从这个环境里摘出去。 我和李伟猫头猫脑,藏在那里看着。 主持人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不但是老寿星的一百五十岁大寿,更是老寿星再婚,喜结连理的大喜日子。大家鼓鼓掌。” 所有人都在热烈鼓掌。 “现在有请老寿星。”主持人大喊一声。 铜锣敲响,喇叭吹了起来,有一些女孩站在台下打着礼花,从后台众星捧月走出一堆人来。 人群中间,有两个人比较扎眼,他们穿着一身红彤彤的传统婚礼服装,应该是老寿星夫妻了。男人头上戴着类似古代皇帝的冠冕,帽子上垂下无数珠丝,挡住了面容。他旁边的女人,扮容更是古怪,头上戴着一顶巨大的帽子,我形容不上来,硬要说有点类似孔雀开屏,这帽子几乎和人一般等大,蒙着红彤彤的盖头,完全遮住,也是看不见长相。 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诡异,而且透出一股邪劲。李伟看得连连咽吐沫,紧张地一直抓住我的袖子。 主持人说:“请老寿星说两句。” 老寿星别看一百五十岁了,走路倒是挺稳健,走到前面,拿起话筒,伸进帽子的珠帘里面,说道:“谢谢大家出席我的寿宴,我活了一百五十岁,岁月沧桑,弹指挥间。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人嘛,就要及时行乐,过得舒服就行,活一天便是赚一天。今天,我娶了最心爱的妻子,我感觉很幸福。” 下面是热烈的掌声。 主持人开玩笑道:“新娘子讲两句。” 许多人都笑了,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打扮诡异的新娘。 新娘颤抖着拿起话筒,凑到盖头下面,很长时间不说话。众人正迟疑间,话筒里忽然传出“呼呼”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大喘气。 主持人经验挺丰富,说道:“别紧张,有什么说什么。” 话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杂音,所有人都捂住耳朵。随即是一个人沙哑的声音,完全听不出男女。新娘第一句话就把下面的人震惊不轻。 她说:“我要死了。” 第四十四章 平等包子铺 所有人面面相觑,寿宴大厅鸦雀无声。新娘子用很奇怪的声音说着:“我的四双眼睛已经瞎了,如果再瞎下去,我就会死。你们要帮我找到那个弄瞎我的坏人。” “谁?”主持人问。 新娘子嘎嘎怪笑,像是乌鸦在山林中尖叫。她伸出手拉住头上的盖头,猛地往下一扯,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一看见这张脸,全场人都震惊在当场,目瞪口呆。我和李伟木更是吓得快尿了。 这个新娘子长了九个头!如同梅花簇开一般攒在一个脖子上,每个头颅上面都戴着传统婚礼的凤冠。刚才盖着盖头,还以为她是戴着一顶类似孔雀开屏的帽子,现在才知道,这哪是帽子啊,就是一堆脑袋攒簇在一起。 她的身体非常瘦弱娇小,也不知怎么撑得住脖子上的这九个脑袋,以及九个脑袋上的九顶布满花饰的凤冠。斤介宏亡。 最古怪的是这九个脑袋,是一个人的九种状态。或喜或悲或怒或嗔。或是阴毒或是开朗,凑在一起,极具视觉冲击力。 新娘子用手指着自己的四个脑袋,说道:“我这四个脑袋的双眼全都瞎了,看不见了。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让我瞎眼的坏人。” 新郎老寿星拿过话筒:“这个坏人像病毒一样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他,我能让你们要什么有什么。”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个怪异的新娘子。 这时,忽然手机响了。开始我还没注意,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靠,不是我的手机吗。现场这么静,突然手机爆响,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个鬼魅新娘子的九个脑袋,一起瞅向我。 李伟暗暗叫苦:“罗稻,赶紧关手机。” 我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韩丽丽来的电话。我赶紧接通,把身子藏在桌子下面,悄声说:“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韩丽丽焦急的声音:“影子先生,你和李伟在哪,快回来,我顶不住了。” “怎么了?”我又问了一句。 “你听。”韩丽丽把手机放到一个位置。我听到话筒里传来“砰砰”的声音,应该是砸门声。 韩丽丽急得不行:“有人在撬门,刚才我看了门镜,就是你们说的老唐和老崔,他们追来了!就在外面,他们要杀我!你和李伟快回来啊!” 我急了:“喵喵师父呢?” “它走了。”韩丽丽快哭了:“外面一传来撬门声,它就说有危险,然后从窗户跳出去就没影了。我该怎么办?”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你别慌,拿桌子什么的先把门挡住,我们马上回去,一定要等我们!” 我挂了电话,从桌子下面钻出来。看到桌前围满了人。所有祝寿的宾客把这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目光阴冷,翻着眼白,像噩梦一样盯着我和李伟。 人群最前面站着的正是那个九头新娘,身边是新郎。 新郎的声音从皇冠的珠帘后面透出来:“你就是那个坏人吧?” 李伟急了:“我们不是,误会了。” 新郎用手一指我们:“杀!” 所有人开始朝我们涌过来,我吓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李伟反应很快,马上把桌子挡住前面。我们紧紧抓住桌沿,退到了窗户边。这里本来就逼仄狭窄,他们人再多也使不上劲。可我们也甭想出去了,路堵得严严实实。 新郎急了:“爬桌子过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有的人开始爬上八仙桌,向我们爬过来。我大声叫:“不是我们,你们认错人了。” 新郎把头上的皇冠缓缓摘掉,露出了后面的真面目。一看到他的脸。我全身汗毛都乍起来,一股凉气从脚后跟窜到头顶。这个新郎,居然是老蔡! 他是现在整个三元密境的核心人物,三元门的修炼者,可以这么说,这么复杂嵌套的世界他就是总设计师。我到这里的目的也是在找他,没想到他现在就出现了,还娶了一个诡异恐怖的新娘。 新娘九个脑袋一起朝向我们,嗓子里同时发出尖锐的喊声:“杀!” 越来越多的人顺着桌子爬过来,我本来还想跟老蔡掰扯掰扯,李伟到底是经常在社会底层混的,关键时候的反应非常快,他焦急地喊:“罗稻,赶紧走!有什么事脱离危险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一个纵跃上了窗台,身子一矮,钻出了窗户。情急之中,我没办法只好学着他的样子,也从窗户爬出来,我们来到外面的屋檐上。沿着斜斜的瓦片,小心翼翼往前跑。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栋古香古色的酒楼,不知有多高,也不知有多少层,下面是浓浓的阴霾之气,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顺着屋檐跑路,以免被那些人抓到。 那些人也钻出了窗户,九头新娘和老蔡伏在窗台上,探头出来,指着我们骂,大吼着:“杀了他们!” 这里的屋檐倾斜角度非常大,我一脚没踩实,许多瓦片顺着坡面“哗哗”往下落,砸到灰色的阴霾里,不见了踪影。 李伟拉着我,我们深一脚浅一脚一直爬到酒楼的正脸。高高门楣上挂着硕大的招牌,一整块大木头,金底蓝字,龙飞凤舞写着五个大字:平等包子铺。 酒楼挺大的,倒是这名字起的太小家子气,这里承办婚宴寿宴酒宴的,名字就一个包子铺,太差意思了。 招牌下面是浓浓的阴霾,隐隐能看到下面亮着灯,只是雾霾太厚,看起来灯光飘渺如豆,像是从深海水底透出来的。 那些抓我们的人追了过来,他们正要走近,李伟捡起两个瓦片打过去,前面几个人站立不稳,掉进了深深的阴霾里,叫都没叫出来,就如烟雾般蒸腾消失了。 老蔡在后面,大吼一声:“大家都小心,千万别掉下去。” 这里非常陡峭,我和李伟已经逼迫到无路可走,那些人也不敢轻易过来。所有人都僵持在这里,一动也不能动。 这时,酒楼正面的窗户突然推开。这扇窗户就在我们和那群人之间,窗户里探出一个人的上半身,正是九头新娘。她稍微一动,头上环佩作响,叮叮咚咚的,九颗脑袋同时看向我们,眼神诡异,嘴角露出猫一样的笑容。这一幕吓得李伟大叫一声,我头皮也发炸,李伟脚下不稳,身子一个跌趔,在屋檐上滚动。 我大惊失色伸手要去抓他,一下没抓到,李伟滚到了边缘,下面浓浓的阴霾翻涌而上,他半个身子已经掉了下去。 我哆哆嗦嗦,弓着腰,小心踩着瓦片,探出身子要去抓他。李伟吓得已经哭了,大叫:“罗稻,快,抓住我,别让我掉下去。” 他已经腾空,就靠右手紧紧抓住了包子铺的硕大招牌,眼瞅着就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雾霾下面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人清朗的吟诵声:“流水曲觞叹若何,人生如梦易蹉跎,夜空明月依旧在,泛照红尘数青冢。一杯酒,饮下浮名;一声啸,沧海潮生……” 我爬到李伟的身旁,他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奋力把他拉上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雾霾之下,那吟诵声响起的地方。 我隐隐看到下面有一盏红红的灯笼顺着街面缓缓游荡前来,雾霾太重,只能隐约看到打灯笼的人,却看不见具体的貌相。这个人走在最前面,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拉着他的手。在两人身后,跟着一队的人,排成一条直线,缓缓前行。 这一队人说不出的诡异,我们从高处看下去,他们像是游走在深水里的鱼。 那吟诵声正是举着红灯笼的人喊的。说来也怪,我听到这个声音竟然感觉非常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他们来到平等包子铺的门口,停下来。举灯笼的人抬起红灯笼朝上面照了照,也不知看没看到我们。 他突然说道:“上面的那位可是姓罗?” 我和李伟互相看了看,李伟颤着声问:“这也是你的梦?你怎么做出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完全糊涂了,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一起看向我。我清清嗓子说:“我就是。你是哪位?” 打灯笼的那位呵呵笑:“是罗稻吧?咱们两个有过一面之缘,在很久很久以前了。我姓刘,叫刘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 第四十五章 三方会谈 听到刘洋报上姓名,我怎么会不记得。当时还是八家将联手战圣姑的时候,解铃请出刘洋助力。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一幕幕像是昨天发生的,真是不胜唏嘘和感叹。后来听解铃讲过一些刘洋的故事。尤其是他深入阴间历经磨练,以大心愿留在那里为罪魂超度,每每说起,都是一段美谈。 但我现在糊涂了,眼前的刘洋到底真是他,还是我的梦境。 就在我斟酌彷徨的时候,刘洋晃了晃手里的灯笼,高声吟诵了一段古韵的小曲:“甭管它是人是仙,甭管它是妖是鬼,且看它如何行事。甭管世界是真是假,是梦是幻,且用真心对待。” 曲子清脆悦耳,如曲水流觞。我头脑一下清明。对啊,为什么要纠结到底是不是梦?他来自他来,清风拂山岗,他横自他横,明月照大江。 我朗声道:“原来是刘兄,没想到咱们在这里相遇,也算缘分。” 刘洋的身影在浓浓的雾霾之下,他的声音刺破阴气而出:“我说几位,咱们就别傻愣着了,一起到包子铺小坐如何。我请几位吃包子。” 老蔡脸色阴沉,招招手。把抓我们的人叫回去。我拉着李伟,踩着屋檐瓦片,一路爬回了窗户。 酒楼大堂里,一群人站在远处没有过来。中间一张大大的八仙桌,老蔡坐在那一头,我和李伟坐在这一头,四周寂静无声,谁也没说话。时间不长。刘洋领着那一队人似乎是穿墙而过,进到大堂。 他一进来,所有人都震惊了。那层浓浓的雾霾一直笼罩在他和身后那些人的身上,他们就像刚从水墨画里走下来的丹青人物。身上拖曳黑黑雾气,雾气边缘飘散空中,有几分写意也有更多的诡异。 刘洋没有坐,而是站在不远处,他提着红灯笼,幽幽灯火破黑雾而出,犹如一枚红豆。 他呵呵笑:“这种场合真是亘古难闻,什么样的大机缘才能造出今天的场面。罗兄来自阳间,蔡兄来自三元,而我来自阴间。三个世界,三个次元,今天能坐在一起,是大缘分。为这个也得干一杯。” 老蔡说:“干杯就不用了,各人有各人的境遇,还是不要在一起纠缠的好。罗稻,你刚进三元密境我就知道了,这里不是那么好玩的,我送你出去吧。”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我颤抖着问。 老蔡说:“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在这里呆的有滋有味。阳世一年是我这里的十年,你刚才也听见了,我在这里已经度过一百五十个春秋,享尽荣华,人间那些玩意我都尝个遍,还回去干什么?你吃过正宗北京烤鸭子,难道还想再去吃从黑心作坊里流出来的僵尸肉?玩过了世界名模,你还怎么面对黄脸婆。留在这里,是我的个人意志,你呀,该干嘛干嘛去。” 我一时无言以对,倒是李伟反应快:“老蔡,有件事你可能忘了,人间是真实的,而这里是假的,是你虚构出来的。假的再好也是假的。人总要面对现实。” 老蔡不耐烦地一摆手:“我不是和你们打嘴仗来的,这是我的决定。我是蛆,就喜欢大粪,行不行?你们赶紧走吧。” 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老蔡师傅,你要想想现实世界里有你的家人,你的师兄弟,解铃为了你的事着急上火。” 老蔡哈哈笑,顺手把九头新娘子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那我在这个世界里的家人怎么办?我现在儿孙满堂,妻妾成群,把他们都扔下回到现实,这就符合你们的道德观了?” 他这些道理都是胡搅蛮缠,可是我偏偏又嘴笨说不出个一二三,我绞尽脑汁说道:“老蔡,大家都说你迷失了,我还不相信,现在看你的情况确实严重……” “我还说你迷失在现实世界里呢。”老蔡说:“焉不知你们所谓的现实世界就是真的?说不定是另一人的梦境呢。所谓庄周化蝶,谁能分辨明白?你们每个人:罗稻,还有这位李伟,包括解铃等等一干人众,你们难道就没有迷失在那个所谓的现实世界里?现实里工作情感不如意,你们便要死要活,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争名夺利,为一丝蝇头小利打的头破血流,互相攻击,这难道不是迷失?咱们只是行五十笑一百而已。” “先不谈迷不迷失的问题,”沉默的刘洋忽然说话:“老蔡,你的三元密境现在已经失控了,开始入侵阴间,这怎么说?你爱粪坑,这是你的自由,我们也尊重你的自由意志。可你不能因为爱粪坑,就把屎拉得到处都是吧。” 老蔡一震,端起茶碗喝茶,不说话。 “我们尊重你的选择,你是不是也该尊重一下我们?不能因为你喜欢屎,就到别人家的厨房里拉吧。”刘洋悠悠说道。 老蔡放下茶碗,沉声道:“三元密境博大精深,它不是我创造的,我没这个能力,我只是身在其中借其修炼而已。它会怎么样,我驾驭不了。” “但是你不能否认,这个三元密境因你而生!如果你不修炼,也就没有它的存在。”刘洋说。 老蔡道:“你是什么身份,在这叭叭跟我对话。” 刘洋身边有个小女孩,也是雾蒙蒙的一团,她拉着刘洋的手,听到这话便说道:“刘洋现在是阴间的特别使者,这个份量够吧。”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老蔡不客气地问。 小女孩嘿嘿笑,不以为意:“我非人非鬼,非神非仙,本来就不是个东西,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请蔡兄见教。” 老蔡一摆手:“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你们划下道来吧。” “简单,”小女孩说:“正如刘洋说的,你爱狗屎自己爱好了,可不能拉的到处都是。我们这些清洁工就要忙活起来,打扫卫生,给你擦屁股。” “直讲。”老蔡喝道。 “要么你停止修炼这门邪术,快快还阳而去。要么……”小女孩顿了一下:“就去死吧。” 老蔡朗声大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说:“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三元密境是和阴阳两间并行的第三世界,你们有本事就来抓我吧。” 他站起身,仰面朝天,长啸一声,声音又尖又锐,像是一股浓浓的声浪席卷而来。我和李伟紧紧抓住手,眼睛迷得睁不开,模模糊糊就看到酒楼大堂里似乎刮起了一阵龙卷风,所有的装潢摆设全都飞上了天空,落在地上的时候变得破败不堪,一片废墟。 我隐隐约约中听到刘洋的声音虚无缥缈传过来:“罗稻,一定要阻止老蔡。三元密境已经入侵阴间,仅一线之隔,界线如果崩塌,人鬼混杂,世界将入末世。” 等我们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和李伟惊异地发现又回到了快餐店。一些食客一边看手机一边吃快餐,外面阳光洒进来,一切都安然无恙,刚才那一幕幕如同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李伟和我面面相觑,他一头的冷汗,看了看手里的便当,颤着声音说:“稻子,刚才是做梦吗?” 我眨眨眼看他,现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分真假虚幻了。不管发生什么都躲不过去,该来的都会来,莫不如修炼自己心性,以对待各种情况。 我一拍大腿:“坏了!韩丽丽。” 在老蔡的寿宴上,我接到过一个电话,是韩丽丽打来的。当时她陷入了危机,老唐和老崔已经追到了家门口,正在撬门。斤贞助血。 我和李伟赶紧往回跑,进了小区,挤进电梯,焦急地等着电梯升到十楼。 我们来到走廊上,李伟叫了一声:“真坏了。” 我看到家门大开,门敞着,里面隐隐有人影传出来。门攻破了!老唐和老崔已经进去了,韩丽丽呢,不会遇害了吧? 我们跑过去,看到家里一片狼藉,显然有过搏斗的迹象。我和李伟走进去,四下里看着,李伟碰碰我,指了指卧室。 我们把卧室门推开,看到在床上老唐捆住韩丽丽的手,老崔正在撕扯女孩身上的衣服,扒她的裙子。韩丽丽嘴里塞着东西,拼命扭动,眼睛瞪得大大的,呜呜咽咽发出哭声。 第四十六章 万念俱灰 看到这个情景我和李伟都炸了,我们把个人安危抛之脑后,一起冲过去。老唐和老崔兽性毕露,一边狂笑一边撕扯韩丽丽衣服,我和李伟一人一个把他们扑倒在地。 我扑的是老唐。他反应极快,马上一拳挥出正揍在我的眼眶上,一阵剧痛袭来,什么都看不清。我往后退着,撞到窗台上,“嘎吱”一声把窗户撞开,外面一阵热风袭进来。老唐过来掐我的脖子,我呼吸不畅,大脑缺氧,两只脚不停挣扎。 “你说你来这儿干什么。”老唐冷笑:“好好的日子不过,非来捣乱,我送你一程。” 他掐着我的脖子,使劲往外推。我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这里可是十楼,阳光照在脸上,我眯缝着眼,看到恶狼一样凶恶的老唐,他嘿嘿笑着:“去死吧。”然后使劲一推。 我整个人翻出了窗户,眼瞅着要掉下去,情急之中我一把抓住晾衣杆。晾衣杆还是房主留下来的,扎得挺结实,砌在水泥墙里,能承受重量相当大的被褥。可我这个大活人,毕竟不是衣服,晾衣杆在我的重量下。慢慢变形,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声。 我双脚蹬在墙上,伸出手想去抓窗台,身下就是十层楼高的水泥地,掉下去肯定摔成一堆碎肉。 我一只手把住窗台,勉强爬上去。看到屋里乱七八糟。李伟正在和老唐老崔搏斗,韩丽丽露着一半的身子,躲在墙角,呜呜哭。 李伟根本不是这两个老油条的对手,打得鼻青脸肿,满口窜血。老唐和老崔掰着他的双臂,来了个喷气式,把李伟押到窗前。老唐看见拼力上爬的我哈哈笑:“你还没死呢,够有毅力的,正好你们两个一起作伴吧。”往外一推李伟。 李伟打的踉踉跄跄,一推之下,站立不稳,飞出了窗户。他反应也快,也一把拽住了晾衣杆。晾衣杆根本撑不住我们两个的重量,嘎吱脆响。眼瞅着就要断了。 老崔使劲晃着晾衣杆,想把它折断。老唐不慌不忙掏出一根烟点上,说道:“老崔,不用动,它马上就要断了。趁这最后一分钟,咱们做点好戏给二位看看。” 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墙角的韩丽丽。 老崔哈哈大笑。开始解裤腰带。老唐走到墙角,一把拽住韩丽丽的头发,女孩拼命撕扯,哪是他的对手。老唐一路拖着,来到窗台前,他把火热的烟头摁在韩丽丽的脖子上,女孩一声惨叫,白皙的脖子马上烫出一个红斑。 老唐吐着烟圈,对韩丽丽说:“你听好了,一会儿不管往你嘴里塞什么,你要敢吐出来,我让你生不如死。” 老崔把裤子脱掉,开始脱里面的裤衩子。李伟看的睚眦俱裂,大叫一声,拼命往窗台爬。 老唐瞅了瞅我们,随手把窗户关死,插上插销,他冷漠地看了我们一眼,示意老崔开始。 韩丽丽的头发揪在他的手里,他使劲往后一掰,女孩吃不住劲被迫抬起头来。韩丽丽双眼血红,紧紧咬着牙关。 “不要啊。”李伟大哭,他对我大喊:“稻子,赶紧醒来,赶紧醒啊!让这个梦赶紧醒来!” “嘎巴”一声,我们所在的晾衣杆,断了! 这个瞬间,我心灰到了极点。只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杆子断裂,透过窗户看到韩丽丽泪流满面,李伟比我先掉下去,他在空中张开双臂,似乎在求救。这个时候,谁也救不了他,连我也要自身难保。 我极速下落,心灰意冷,脑海里不断翻腾着喵喵师父的话,梦中知梦,可为什么我明明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却偏偏醒不来呢,哪里出了问题? 我知道这是自己做的梦……等等,忽然脑海中打了个闪,我靠,我知道问题所在了! 心念一动,我已经掉到二层楼的高度,来不及了,下面就是水泥地。死了,死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缓缓睁开眼,周围一片白茫茫,我呻吟一声:“难道到了阴间?” 一个穿着白大褂好像医生的人走过来,抚了一下我的头:“不烧啊,怎么说胡话,这里是医院,可不是什么鬼门关。” 然后他俏皮地眨眨眼,旁边传来女孩们的笑声。 我努力动了动身子,没有死,心里大定。就在落到地面的那个刹那,我们“醒”了,我们从这一层世界进入到了下一层。虽然又陷入一层,可毕竟暂时摆脱了上一层的绝境,也算因祸得福。 我揉揉眼,坐起来,这是一间窗明几净的病房,旁边躺着几个病人。一个医生带着两个女护士正在查房,刚才笑的女孩正是她们。 我深吸口气,终于找到了脱离这层世界进入下一层的关键了。不但要梦中知梦,更重要的是,要知道是谁的梦。 我们一直有个误会,认为上一层世界是我的梦境,结果我们都错了,导致我们无法脱离那层世界。上一层梦境并不是我的梦,而是老蔡的梦! 这是我快死前灵机一动想到的,老蔡举行的那场寿宴,是我根本做不出来的梦境,只有他自己才能勾勒出那样的场景。斤巨大才。 我苦笑一下,这又是哪里,这又是谁的梦?我看看四周的一切,感觉有点恶心。 那名医生检查了一遍病人转身要走,我赶忙说道:“大夫,我跟你打听点事。” “说吧。”他转过头看我。 “医院里有没有两个病人,一个叫韩丽丽,一个叫李伟的。”我问。 医生敷衍道:“有时间我让前台查查,你赶紧休息吧。” “我还要问你,”我支吾着说:“我是受了什么伤进的医院?” 医生疑惑地走过来,看看我:“没摔到脑子啊,怎么了?失忆了?” 那两个小护士估计是实习生,长得粉粉嫩嫩,捂着嘴咯咯乐。 “我是有点不清醒。”我苦笑。 医生笑着说:“掀开你的被子看看。” 我迟疑一下,还是掀开了被子,低头一看,整个人惊住了。 我居然没有下半身,自屁股以下,什么大腿,膝盖,双脚全都没了。我脑子嗡嗡作响,盯着床发愣,嘴里发干,大脑一片空白。 医生遗憾地说:“你发生了车祸,下半身截肢。年轻人,没事,人生长着呢,振作起来。” 我苦笑,各种情绪涌到喉咙,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医生说:“司机赔偿了医药费,放心吧,他也不好过,倾家荡产。以后他就把你当爹养起来了。” 两个小女生笑颜如花,被医生的幽默逗得直笑。 我一股火冲到顶梁门,老子都这样了,你们还拿我开心。我告诫自己冷静,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我只是个梦中客,醒来就好了。 忽然我胸口一阵酥麻,我把衣服撩开,看到前胸有个淡淡的伤痕,那是个烟疤。我想了很长时间,才恍惚想起来,在上一层的上一层梦境里,我曾经被老唐和老崔堵在被窝里,他们逼问我李伟为什么有钱,我不说,就用烟头烫我。 没想到这个烟疤,一直跟我到了这层梦境。 我愣在床上,一动不动,全身冒出冷汗,因为我想得到了一个非常残酷的可能性。那就是,在梦里受的伤会跟着本人一起走,进入密境的下一层世界,甚至跟随回到现实世界。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就改变不了?哪怕我回到现实世界,也是这么一个鬼样子? 我颤抖着,这个念头像梦魇一样压在心头,无法呼吸。 医生和两个女护士出了门,嘻嘻哈哈一路走了。 我颓然躺在床上,心冷如冰,如果刚才想法没错,我还不如现在一头撞死得了。我万念俱灰,还找什么老蔡,管什么阴间,救什么众生,都是屁。 病房里鸦雀无声,沉闷压抑,这个病房应该都是重症病人。人到了这份上,已经行途末路,谁也有心情聊天。 “朋友,我知道韩丽丽在哪。”忽然有人说话。 我侧过脸发现是临床。这小子也挺倒霉,穿着病号服,头上缠着绷带,像个木乃伊。 我心灰意冷,随口“嗯”了一声。 “朋友,你是不是觉得现实特别残酷?”他说:“其实我比你惨多了。” 他扶着床头的架子坐起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转向我。我注意到他,问:“你怎么了?” “喝假酒眼睛喝瞎了。”他说着,揪住绷带头,一圈一圈摘下来,地上扔了一堆。绷带下,露出光秃秃的脑袋。最可怖的是他的双眼,已经被抠去,眼皮子皱皱巴巴集在一起。 一看到他,我强撑着起来,指着他磕磕巴巴地说:“你是酒鬼!” 第四十七章 韩丽丽的这一世处境 “对啊,我就是个酒鬼,要不然我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酒鬼自嘲。 我心乱如麻,尝试着问:“你不在火车站住了?” “火车站?”酒鬼怔住,苦笑:“火车站是市里的黄金地段。寸土寸金。我这样的穷鬼怎么可能住在那里。” 我这才明白,密境世界的层级不同,这些人的身世经历也不一样。此酒鬼非彼酒鬼,他并不是那个我在火车站看到的方外高人。 “你知道韩丽丽?”我尝试着问。 “嗯。”酒鬼点点头:“我能帮你找到她。小伙子,你也够可怜的,我想帮帮你。我吧,以前是个混混地痞,偷鸡摸狗,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坏事做绝。自从瞎了之后我才悟到一个道理,人啊,还是应该积德。” “她在哪?”我问。 酒鬼略一沉吟:“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先打个电话问问。” 他在床上摸索着。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手机。这手机是老式的摁键手机,有点像老年人手机。酒鬼轻车熟路地摸索着键子,拨出电话,接通后,他也不背着我,直接通话。 他问那边,韩丽丽在不在。那边应该是给了肯定的答复,他让那边来接自己过去。 放下电话,他对我说了两个字:“等着。” 我心急如焚。现在这个世界也不知是谁的梦境,我想了一圈,谁都想到了,可是并没有“醒来”进入到下一层密境。只能先找到李伟和韩丽丽,再想办法解决。 我躺在床上度日如年。哪也去不了,上厕所都得用尿盆接。如果我真的以后就这样了,不如死了算了。 正在焦急时,病房外进来一个杀马特。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留了一脑袋红毛,面黄肌瘦像只猴子,他倒是挺懂礼貌,小声地对酒鬼说:“师父,师父。” 酒鬼听到声音,翻身坐起:“小五,你来了。” 杀马特来到他身边,轻轻说:“师父,你给我打电话,我必须来。” “韩丽丽在吧?”酒鬼问。 杀马特露出邪邪的笑:“当然在。昨天我还玩过她,这小娘们活儿是好。” 酒鬼道:“别扯没用的。”他一指我:“这个兄弟是韩丽丽的朋友,他出了车祸,特惨,就想见韩丽丽一面,能不能安排一下。” 杀马特为难:“老板最讨厌这种事,老家的朋友亲人找这些小姐攀亲戚,弄得哭哭啼啼没法做生意。这样吧,到舞厅以后别说他是韩丽丽的朋友,就说想玩女人,想上韩丽丽的钟儿,这就行了。” 酒鬼道:“那也好。”他对我说:“兄弟,你不能给我惹麻烦吧?” 我隐约知道了韩丽丽这一世的遭遇,没想到情况这么复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说道:“不能。我懂规矩。” 杀马特挠挠头发:“兄弟,你这种情况真是够稀罕的,你腿都没有还怎么去呢?” “他第三条腿不是还在吗?”酒鬼暴笑。 杀马特相当够意思,让我等着,时间不长,他不知从哪弄来一辆轮椅。他把我抱起来,放在轮椅上,我感动地说:“朋友,你本事够大的,从哪搞来的轮椅?” 杀马特笑:“我到其他楼层转悠,看哪个轮椅没人坐,我就偷着推来了。” 我一时无语。 杀马特和酒鬼推着轮椅,推我出来。酒鬼是瞎子,借助轮椅导盲。杀马特推轮椅。带着酒鬼,从后门溜出去,进了医院的停车场。他把酒鬼搀到车上,把我抱到副驾驶座位,然后把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备箱。看他这么忙活,我心里热乎乎的,别看这小子不着调,还真是好心人。 杀马特发动车子,带我们出了医院,大概半个小时后开进一条巷子。现在是白天,巷子非常冷清,能看到两旁的商店大都是成人用品,大概能猜到这里是做什么的。 巷子尽头有一家舞厅,招牌暗着,门脸不大,看上去很不起眼。杀马特停下车,对我们说:“咱们从后门进,别影响正常生意。”斤休鸟巴。 他和酒鬼推着轮椅,让我坐在上面,我们从小胡同穿过去,来到舞厅后门。杀马特敲敲门,有个穿着黑衣服好像侍应生的人打开门,看我们招手,示意进来。 从门进去,里面是一条漆黑幽深的走廊,没有开灯。大白天都阴森森的,对面两米就看不清长相。 酒鬼和杀马特推着轮椅,我坐在上面心惊肉跳,我们一行人跟着侍应生往里走。 走廊曲里拐弯,形如迷宫,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子,在一个单独的小包间门口停下来。杀马特把我推进去,里面非常狭窄,也就几平米,黑不隆冬的。他说道:“兄弟带钱了吗,上一次钟最少一百。” 我苦笑:“我刚从医院出来,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小五,想想办法。”酒鬼说。 杀马特挠挠头:“好吧,一会儿人来了,你该干嘛干嘛。其他不用你管了。” 我在小房间里焦急地等着,大概十分钟,门一开,昏黄的灯光下,进来一个人。我仔细一看,心跳几乎停了,正是韩丽丽。 韩丽丽涂脂抹粉,穿着低胸装和小裙子,腿上套着长长的筒袜。她本来就漂亮,这么一打扮,别有一番妩媚的风韵。 她没看到我,低声说:“大哥,你想怎么玩?” 我强忍着激动,沉声道:“你先把门关上。” 她垂着头,把门锁上。我看到她的眉头紧皱,非常忧愁,脸上是浓浓的阴霾。 她来到我的身边,低声说着:“哥。” “丽丽,是我。”我小声说。 韩丽丽抬起头,打量我的脸,好半天“哇”一声哭了:“影子先生,你怎么才来?!我恨死你了!” 韩丽丽特别伤心,拿着纸巾不断擦拭眼泪。我看得心里绞痛,拍着她的肩膀:“我这不是来了吗,我们只要离开这一层密境世界,一切都会好的。” 韩丽丽哭着扎在我的怀里,抽搐着肩膀,哭得非常伤心。 “影子先生,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我出卖了自己的身体!给那么多的男人!我脏了,脏了!”韩丽丽嚎啕大哭。 我心乱如麻,现在时间紧急,外面的人是不会留太多的时间给我们。 我赶紧道:“先别哭,说说怎么回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韩丽丽抽泣一下,说起自己的经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是小姐了,而且干了很长时间。她住在市区一栋出租房里,那里合租了四五个女孩,都是干这行的。韩丽丽在这个世界里的人生特悲凉,家里很穷,是农村的,父亲早亡,母亲一身病,还有个弟弟上学,欠了一屁股饥荒。她只有小学文化,只能到大城市里卖身接客。这一行确实来钱快,一个月带干不干的就有八九千收入。女孩正是青春时期,又没什么文化,一个月挣了这么多钱,她迷失了。 她染上了毒品。 韩丽丽来到这个世界上,像是玩游戏打开别人的存档中途读盘一样,前面的人生她无法控制,她接手的就是二手人生。 她接手的人生是:穷人家出身,欠了很多钱,在大城市里卖身接客,爱慕虚荣,染上很重的毒瘾。 性格的缺陷和学识的浅薄,随着她入主这段人生都可以改变,但是已经染上的毒品却无法戒掉。 她本来不想再干这一行,找个好工作重新做人,可是毒品一发作,她完全控制不住,整个人崩溃了。只能拼命接客赚钱,来供养自己的毒瘾。 有时候在深夜,她辗转起伏,自己躲在被窝里哭。她心想,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人生,怎么就有这么一辈子!在这个时候,她最想的人就是我,影子先生。 她的想法和我一样,李伟,罗稻,韩丽丽凑在一起,三个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段倒霉的人生,赶紧进入下一世。 第四十八章 乌龟和烟疤 “我这辈子已经完了,”韩丽丽哭着说:“我以前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够糟糕了,可到了这一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残酷。” “跟我论残酷。”我苦笑:“你看看我。” 韩丽丽一直在哭诉,这时候才开始打量我,她惊呼:“影子先生。你怎么坐轮椅了?”再一细看,我的双腿都没了。她顿时慌了,紧紧拽住我,带着浓浓的哭腔:“影子先生,你……”斤夹役弟。 我心里波涛起伏,深吸口气,说道:“丽丽,我们一定要冷静,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现在冷静地想问题。一定要找到李伟。” 韩丽丽哭着说:“影子先生,我好害怕,我怕就这么度过一生。再也走不了。” “丽丽,你先别哭,咱们核对一下情况。”我说:“你发现一个问题没有。” “什么?”她看我。 “我们进入密境新一层世界的时候,每个人的切入时间点不一样。” 韩丽丽擦擦眼泪:“影子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进入这层世界,你的最初记忆点是在什么时候?” 韩丽丽颤抖着说:“是一年前……我已经卖了一年了。” 我说:“我的最初记忆点就是在今天,还没过一天。不知道李伟的记忆点在什么时候。” “这说明什么?”韩丽丽问。 我脑子一片混乱,摇摇头:“不知道。丽丽,你别觉得自己脏,觉得自己完了,这段人生只是一个体验的经历而已,你记住:这里一切都是假的!咱们就像进入游戏世界,你只是在玩游戏,只要不想玩了。关机就走。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不,不一样的。”韩丽丽拉着我说:“在这些世界里,我的每个感觉都那么真实,我能感觉到生理的疼。能感觉心里的痛,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我能感觉每个男人在我身体里留下的痕迹……进入密境之后,我们既不能决定进入人生的时间点。更无法决定自己拥有的会是什么人生。” 她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那模样像是犯了急病。 情形不对,我一把拽住她,大声吼着:“丽丽,你怎么了?” 韩丽丽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在黑暗中摸索:“包呢,我的包呢?” 我看到她的包扔在座位上,这是个很小巧的手包,暗红色的。我拿起来。正要递给她,发现手感有些问题,哗啦哗啦响。我拉开锁链往里看,微弱的光线下,看到包里装着两个套,在最底下放着一枚细细的针管。 针管旁边是一个小纸包,我正要拿出来看,韩丽丽一把抢在手里。她不停地干呕,冲我摆摆手,来不及讲就要出门。 我顿时明白,针管是注射器,她毒瘾犯了!我拉住她:“丽丽,你不能这样,你要控制住自己!” 韩丽丽脸色苍白如纸,她来不及多讲,顺手把我一推,拿着小包冲出门去。 我在轮椅上和她撕扯,本来就不稳,被她这么一推,从轮椅摔到地上,全身生疼。我没有腿和脚,只能在地上爬,眼睁睁瞅着女孩的身影在走廊上消失。 酒鬼和杀马特从外面进来,酒鬼问:“怎么了?” 杀马特笑:“师父,你这个没腿的朋友真能玩,愣是把人家小姐玩跑了。你不会是喜欢虐待那一套吧。” “草你大爷的,”我一股怒火冲上脑门:“她是瘾犯了。” 杀马特突然一个大嘴巴扇过来,我没躲开,打了个结结实实,耳朵嗡嗡响。杀马特指着我:“草泥马的小崽子,你再骂一句试试。多少年没人敢骂我了,你就是欠打。” 酒鬼道:“人家是个残疾人,你留点情面。” 杀马特骂骂咧咧:“要不是看师父面子,看你不会走路,我打得你爹妈不认。爱玩不玩,滚!” 我捂着脸,气喘吁吁,心下恻然,什么也说不出来。酒鬼对我说:“兄弟,你也是,玩就好好玩呗,怎么给人家姑娘弄跑了?” 我悲愤地说:“她吸毒!” 酒鬼呵呵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黄赌毒不分家,就跟烟酒不分家一样。小姐大都是小姑娘,没什么文化,挣钱也快,两腿一分,三五分钟就是一百二百。挣那么多钱干嘛?你还让她考大学啊。当然是买名牌,买奢侈品,抽点粉儿,扎点面儿。人生在世,很正常,及时行乐嘛。” 这时韩丽丽回来,脸上湿漉漉的,神色恢复正常。 她看到大家都在,便没说我们的秘密,低声道:“上个厕所,不好意思了。” 杀马特说:“你回去休息,这里没你的事了。” 我和韩丽丽非常惊恐,我们本来还想商量下一步怎么办,这就被分开了。 杀马特一瞪眼:“怎么还不走?赶紧出去。一会儿吃过晚饭就是干活的正点儿,别耽误其他客人。” 韩丽丽没办法,走到门口,对我做了个口型,然后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字。我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她说的是“家”。她刚才把自己出租屋的地址告诉了我,我可以直接到她家找她。 杀马特拍拍我:“不好意思,轮椅是我找来的,现在我要还回去,没办法了兄弟,自己爬出去吧。” 我脑子嗡了一下,抬眼看他。酒鬼听出味道不对,马上打圆场:“小五,别开玩笑,赶紧把他送回去吧。” “送他个鸡毛。”杀马特说:“我把他接到这里免费玩小姐已经够意思了,还给他送回去?他是我爹啊?师父,你知道我为什么接他来这里吗,一是看你的面子,二是我想看看这个没有下半身的男人是怎么干女人的,嘿嘿。” 我气得咬牙切齿,一股怒火在心中燃烧,冲破了我的胸膛。我这人懦弱一辈子,遇到事就想躲着走,现在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屈辱。我一撑轮椅边缘,整个人飞起来,扑在杀马特身上,大吼一声:“我跟你拼了!” 杀马特没想到我能这么不要命,吓了一跳,往旁边一闪。眼瞅着我要摔在地上,我这时候脑子已经充血了,想着即使打不着他也不让他好过。顺手抓住他的衣服,借着坠势使劲一扯,杀马特的衣服被拽个稀烂,露出里面全是排骨的小身板。 杀马特急眼了:“草你大爷,你知道我这件衣服多少钱买的?” 他骑在我身上,劈头盖脸一顿打。我本来摔的就七荤八素,全身是伤,哪能打过他这样一个健康的小伙子。别看杀马特瘦,浑身都是腱子肉,而且这个人有股狠辣的不要命劲头。我开始还挣扎两下,后来被他打的满脸是血,什么也看不清,感觉整张脸都被他砸碎了。 酒鬼过来拉他,拉不动,大吼一声:“小五,行了,再打出人命了。” 杀马特站起来,对着我的脸吐了口痰。这时,有侍应生和小姐过来围观,一个侍应生小声劝:“五哥,别在这闹事,影响不好。” 杀马特笑笑,草了一声。有人要扶我,他把眼睛一瞪:“让这个人爬出去,谁碰他就是和我作对,别说我翻脸。” 这小子面子还挺大,这么一说,也没人管了。漆黑的走廊里,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到周围都是人。他们高高在上,满脸冷漠和嘲讽,看着我说笑。 我心灰意冷。其实我是个特别好面子的人,胆小懦弱,躲事怕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顾及自己的这张脸面。而今,杀马特把我的面子放在地上狠狠碾碎。 我翻身爬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下,费尽全力,像乌龟一样缓缓往外爬。 一群人跟着我,一边看一边笑。这里的走廊曲里拐弯,岔道很多,我分不清方向,凭直觉往一个方向爬。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嘻嘻笑着:“爬错了,那是厕所。” 周围一群人哈哈大笑,有的人乐得捂肚子,有个客人说:“要是给他按个乌龟壳就好了,更像王八了。” 这时从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到我的身边,扶起我,低声说:“我送你出去。” 我侧过头看她,正是韩丽丽。她极力抑制住哭声,咬着嘴唇说:“影子先生,我送你出去。” “草,臭婊子,用你多事。”杀马特走过来,揪住她的头发:“滚回来!” 韩丽丽吃不住疼,仰起脖子。这个瞬间,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个淡淡的烟疤。 我猛然想了起来,在离开上个世界的时候,韩丽丽曾经被老唐和老崔挟持,要把她强暴。当时老唐把一个烟头烫在她的脖子上。真是没想到,这个疤痕一直跟着她来到了这一层世界,这一世。 这也说明……我们身上的创伤即使换了世界,换了人生,也会跟随我们一辈子? 第四十九章 李伟的人生 韩丽丽的头发在杀马特手里攥着,他来回甩动,女孩的头也跟着快速晃。韩丽丽脸色苍白,看起来非常难受,还在强力隐忍。 我看着杀马特。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坏的人!我实在想不通,在没有任何利益驱使的情况下,光凭着本心,一个人怎么能坏到这样的地步! 我喊了一声:“停手,我自己爬出去。” “爬!”杀马特瞪我。 我趴在地上,用手掌一下一下往前爬,不看周围人的脸色,眼前只有黑黑长长的一条路。我终于爬了出去,打开后门,外面天色已黑,下起了暴雨,一群人围在门口看,杀马特喊着:“爬出去!” 我从门里出来,顺着台阶爬到下面。雨水浇在我的头上,全身立即湿透。我几乎睁不开眼,一股寒气从心里散发出来。 “各位别看了,都回去,好好玩。”杀马特招呼看热闹的人,把后门关上。 狭窄的胡同里,四面高墙,地上泥泞不堪,大雨滂沱,我浇成了落汤鸡。我在泥水里,一步一步往前爬,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卑贱的蝼蚁。 爬着爬着,我忽然心下通透:人啊,为什么顾及自己的脸面?我现在如此之贱,不也是挺过来了?你们爱笑就笑吧。爱嘲就嘲吧,我还是我就行了。 正趴着,忽然头上的雨没有了。我眯缝着眼抬头去看,酒鬼撑着一把伞不知何时来到我的旁边。他一只手打伞,另一只手拄着一根棍子,棍子头碰到了我。 “兄弟,是你?”酒鬼侧着脸问。 “是我。”我说。 他摸索着蹲下来,用手摸摸我:“兄弟,对不住了,徒弟大了不听话了。现在我已经是个废人,远离这些场合很久了。人啊,都是势利眼!这些徒弟别说听我的话,只要还记得喊我一声师父,就算没丧掉最后的良心。” “没事。”我低沉着说。 “这把伞先留给你,我到胡同口打车,马上回来。”酒鬼把唯一一把伞放到我的手里。他用棍子探索着路,蹒跚走出去。 不知为什么,这个光头酒鬼让我想起了解铃。他和解铃有着一些共同点,都是光头,而且他们的气质里有些相似的地方。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如果解铃不是现在的解铃,而是有了别的人生境遇,成了其他人,他还会是我熟悉的解铃吗? 在酒鬼的照顾下。我被送回医院,到医院的时候,已成了泥泞的落汤鸡。这个样子被护士数落了一顿,医院还不错。帮我雇来护工,伺候我洗了澡。 躺在床上,我万念俱灰,只想着好好睡一觉。希望起来后,这一切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接下来的日子,我没有去找韩丽丽,她也没来找过我。不是我不去,而是我没有能力去。医院的小护士看我看的特别紧,还告诉护工,牢牢盯着我。再说我身无分文,吃穿全是医院的用度,就算让我走,我也走不出去。 我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大概一个礼拜,心理上接受了现状。 我发现人确实贱,怎么都能活,穷也能活,苦也能活。古代有个人被腰斩,拖着半截身子也挺了好半天才死。假如能不死,估计即使半截身子,他也要努力活下去。 这一天我正在喝稀粥,酒鬼拄着盲人棍走进来,哒哒敲着我的床:“罗稻,你说你要找的那个人是谁?” 此时我已经认命了,没有心气地说:“什么人?我不找人。” “名字叫李伟吧?”酒鬼问。 我愣了,把勺子放进碗里,转过头看他:“是叫李伟,你认识?” 酒鬼有点激动,用棍子探着地,走出去。只听走廊里一阵喧哗,随即一群人走进病房。除了酒鬼,我看到还有三五个人,那个杀马特居然也混在其中。 除开酒鬼和杀马特不说,进来的这几个人,全都穿着高贵的名牌,头发梳得立立正正,脸上溜光水滑,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人。其中有个人摘下大大的墨镜,揉着眼说:“把我们叫到这里干什么?” 我一看到这个人,脑子嗡了一下大了,不是旁人,他正是李伟。 李伟这一世看样子投了个好人生,一看就是富二代,整个人神采飞扬,和昔日那个和我一起打工的穷山沟孩子,不能同日而语。 酒鬼道:“你是李伟吧?” 杀马特在旁边恼怒着说:“师父,你怎么跟李哥说话的。能不能客气点?” 李伟摆摆手:“我就是李伟……等等,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呢?你以前是不是在火车站当过流浪汉?” 酒鬼嘿嘿笑:“李哥你认错人了,我以前是混舞厅的,虽然不怎么出息,但也不至于当流浪汉。” 李伟戴上墨镜,显得不耐烦:“哦,你有事吗?我还要去别的病房看朋友。” “有事有事,”酒鬼指指我:“李哥,你认识他吗?” 李伟这时候才注意到我,一看到我,他慢慢长大了嘴,一个箭步冲过来,颤抖着说:“稻……稻子。” 我眼圈红了,吸了吸鼻子说:“李伟,是我。” 李伟给我来了个熊抱,紧紧抱住:“哥们,想死我了,你怎么才出现啊!” 周围那些人,包括杀马特看得目瞪口呆。杀马特走过来,轻声说:“李哥,这个残疾你认识?”斤庄来划。 李伟擦擦眼睛:“他是我好哥们,我找了他很久很久。” 杀马特马上对我点头哈腰:“哥,不好意思啊,小弟有眼不识泰山。” 李伟皱眉:“怎么了?” 我对这个杀马特已经不恨了,笑笑说:“没事,误会。” 李伟打量一下这个病房:“稻子,你怎么住院了,什么伤?” 我犹豫一下,把被子撩开。他看到我的下半身是空的,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拍拍他:“你混的不错啊。” 李伟好半天才从震惊的状态中缓和过来,他说道:“还好吧,我摊上一个好爸爸,是上市集团老总。” “你还真是富二代……好,好,好!”我连说三个好,心里无比酸楚。滋味说不明白。这一世我是残疾,韩丽丽卖身吸毒,而李伟却含着金钥匙,拥有了一个人人称羡的好人生。 “你的伤势医院怎么说的?”李伟问。 我说:“就这样了呗,现在就是养着,以后坐轮椅,一辈子的废人。” 李伟抹了下脸,说:“稻子,跟我走,以后住我的别墅。这个破医院没什么鸟办法,我到美国给你找一流的康复师,然后给你订做假肢,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把你塑造回正常人的状态,甚至比正常人还要强。看过刀锋战士吗,我他妈也给你整一套带刀的脚,看谁不顺眼,你直接去捅。” 杀马特在旁边干笑:“李哥,要不你也给我弄一套刀锋战士得了。他赛跑的时候,姿势特酷。” “行啊,”李伟淡淡地说:“我先找人把你两条腿打断,再给你按上假肢。” 杀马特“噗通”一声跪在我的床头,哭着说:“罗哥,我错了,你罚我吧。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看着他,感慨良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摆摆手示意他起来。 李伟现在是真牛了,具体事宜不用自己插手,只要动动嘴,自然有人给我办理出院手续,打点一切事。出院那天,李伟派了一辆豪车,后面的空间都能放个游泳池。 酒鬼亲自送我到医院外,他颤抖着说:“小罗兄弟,以后发达了,别忘了老哥哥。” 我挥挥手,想起他看不见,便说道:“你放心吧,你是我的恩人。” 酒鬼问旁边人要了一支笔,撅着屁股在我的手心上写了一串号码:“这是我的电话,以后给我打电话,我等你。”酒鬼热切地说。他神秘地低声道:“小罗兄弟,我一直想开个盲人按摩室,没有人投资,你跟李哥说说呗,不多,投个百八十万就行。我就想有个吃饭的营生。” 看着他谄媚献笑的脸,我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只有一声感慨。 李伟的别墅在江边小区,那里是一座城中城,住的都是大富显贵,随便拉出一个,都是本市的重量级人物。 我这时候才知道,李伟这一世的爸爸是本市的首富,集团业务涉及各大领域。李伟自己也有个小公司,是他爸爸给他练手用的,前期投资五个亿。想做什么买卖,只要不违法随便,他爸爸只是想培养他的社会实践能力。 李伟做得还不错,没辜负他爸的期望,自己名下的资产也有小十亿了。李伟跟我说,钱这东西才怪呢,钱生钱特容易。越有钱就越有钱,越穷就越他妈穷。这钱也是势利眼,专门跟着有钱人走。 第五十章 大富翁 李伟的私人别墅,上下两层,大概四百多平米,自带游泳池,后面是花园。花园别具特色。分开两部分,一边种草种花;另一边架着藤蔓,种着蔬菜,专门请了园丁打点。二楼有三个观景房,落地窗、大阳台,李伟推着轮椅,送我到阳台上。不远处便是滔滔江水,浪花翻卷,水天一色,江阔云低。一阵江风吹过,不免心旷神怡。 李伟甩给我一根雪茄,自己也点上一根,狠狠抽了一口,咳嗽着说:“稻子。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人生,这他妈的才叫人生!以前的我不叫人,叫狗,活到狗身上了。现在我才是个人,堂堂正正的人!” 他对着远处的江水,高声吟诵:“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好!”周围一群小弟损友鼓掌,有人赞说:“李哥真是文采飞扬,就是生错年代了。这要生在三国,没刘备曹操什么事。” 李伟吐出雪茄烟,随江风飘散,他哈哈大笑,豪气十足。 我惊讶地看着他,当初我们一起在火车站流浪的时候,他唯唯诺诺。猥琐不堪,如今一旦得势,就像换了个人。整个人的气势十足,真是王霸之相。 钱,这玩意真是好东西,能养人啊。再懦弱再猥琐的人,只要有钱在后面顶着。也能挺直腰板,咆哮长空。 李伟身边有一群朋友,身份各不同,有富二代官二代,还有几个干脆就自诩为李伟的小弟,这些人成天飙在一起吃喝玩乐,关系特瓷。杀马特就是其中一员,看见李伟恨不得跪舔,他那个模样本来就贱,谄媚的样子让人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 我现在的心态特平和,也宽容了。人嘛,就是趋利避害,见好处就上。可以理解。 李伟手指头夹着雪茄。点着江水的远方:“稻子,我参加了游艇俱乐部,前些日子从上海订了一艘游艇。到时候咱们出江去玩。” 一群人叫好,杀马特说:“李哥啥时候组个团,带我们去塞班岛什么马尔代夫去玩。” 旁边有人说:“真他妈是个土包子,现在谁还去塞班岛马尔代夫,那地方满大街都是中国人,就差卖煎饼果子了。要玩就去泰国,去酒吧一条街,那里的女人随便玩,口味重的还能找人妖。” 李伟哈哈大笑:“都去都去。”他用手一划拉:“全世界咱们都玩个够!马戈壁的,老子也穷过,狗的日子过够了,现在好好尝尝有钱人的滋味。” “你怎么能穷过呢?”杀马特奇怪的问:“李哥,你从小就是富二代啊。” 李伟看了我一眼,一脸诡笑:“哥什么都经历过,你这样的小屁孩不懂。对了,跟你们商量个事,我对象要从迪拜回来了,我想办个趴体给她惊喜。你们商量个方案出来。”斤豆帅巴。 “嫂子要回来了,”有人笑:“李哥要性福了。白天么么哒……”,一群人起哄说:“晚上啪啪啪。” 这些人本来就是闲人,现在有了个游玩的主题,兴致勃勃讨论起来。 李伟推着轮椅,和我一起出了观景房。他为了照顾我,这几天在二楼和一楼之间加了一条斜坡,可以让轮椅通过。我们来到一楼,来到后院。这里花草丛丛,鸟语花香,两个园丁都是女孩,戴着遮阳帽正在除草。女孩们累的满头是汗,头发粘在额上。 李伟对她们说:“累了就休息休息。” “没事。”两个女孩看他笑笑,继续工作。 “这两位是从哪请来的?”我问。 李伟道:“能在这间别墅里工作的,我只要大学本科以上学历的年轻人。该怎么说怎么说,这些人非常有素质,书没有白读的。你别以为我雇两个姑娘,藏着什么坏心眼,其实我把他们当兄弟姊妹看。我这里活也不多,就是收拾收拾卫生,看看花种种菜。平时没事,我把他们叫到前院,一起办个烧烤聚会,大家看看江喝喝酒,互相聊聊天。” “有钱是好。”我感叹。 李伟说:“稻子,你还记得咱们穷的时候睡火车站,当时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他妈有钱了,我一定一顿饭吃十个大包子。现在真的有钱了,才发现自己那时候多土鳖多幼稚。有钱人的生活,穷人一辈子也想象不到。” 我笑了笑:“我听过一个笑话,两个要饭的猜皇上平时怎么生活。他们想,皇上最大的幸福,肯定是和娘娘比赛吃肉包子,看谁吃得多。” 李伟干笑了两声:“自古以来,穷和富永远都是存在的。一千年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我犹豫一下:“李伟,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稻子,跟我客气什么。”李伟说:“咱俩的关系就不用说了,历经几个世界,多少个人生,生死与共,说是过命的交情也不为过。” 我说:“我说这个可能会扫你的兴……你想没想过我们要离开这层世界,尽快进入下一层。我找到了韩丽丽,可是我们都走不了,我想很有可能必须我们三个人全都凑齐了才能离开吧。” 李伟好半天没说话,我回过头看他,他的表情很奇怪,看不出正在想什么。他岔开话题:“稻子,我在青岛买了一套海景房,修在峭壁上,大落地窗,开窗就是大海,咱们可以在二楼直接甩杆钓鱼。” 我心内五味杂陈,明白李伟的意思。他摊上这样美妙的人生,机缘难寻,现在正是人生巅峰,金钱,权力,朋友,美女,全世界任我遨游。这种情况下我让他离开这个世界,这已经不能用扫兴来形容了,简直就是绝情。 我叹口气,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实话,如果没有李伟,我肯定心急火燎地要离开这个世界。可是看到李伟之后,我的心思也活了,觉得生活也不赖。是,腿没了脚没了,可我现在吃得好穿的暖,身边一群小姑娘伺候,谁都知道我是李哥的过命好友,就连杀马特这样的人渣都对我毕恭毕敬。 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以提一个伦理问题,假如说让你过上亿万富翁的生活,条件是卸你两条腿,你干不干?问一百个人,估计九十八个人都会哭着喊着说,赶紧把我的腿砸断。 过了几天,从美国订制的假肢到了,李伟真行,雇了一个康复班子专门照顾我。李伟的别墅经常搞一些聚会,有不少女孩往来其中,她们中有嫩模,有大学生,有空姐,颜值不在十分以上的,门都进不来。李伟把我郑重介绍给女孩们,虽然我没了两条腿,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可不少女孩还是对我暗送秋波,有的干脆就坐在我的身上,直接开亲。 一开始我还特拘谨,杀马特说:“罗哥,这些小妞都特别的仰慕你,你如果不答应她们,她们会特别伤心。”说着,他搂了一个小嫩模,两人说笑着,进黑暗的角落干苟且之事了。 我一想,去他妈的,老子也不是柳下惠,既然送上门,不干白不干。 当下我搂着两个最漂亮最温婉的女孩,一起回到我的卧室。 这两个女孩一看就是此道老手,动作娴熟,细节感人,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欲仙欲死。心里就一个念头,人这一辈子图啥,不就图这个嘛。现在我全得到了手,为什么还要离开? 这时门开了,李伟倚在门口,抽着雪茄,看着床上的我们三人。此时此刻的我居然不知道羞耻,敞胸露怀的看他,那两个女孩更是无所谓,甚至还向李伟抛媚眼。 李伟看了一会儿,往地上磕了烟灰,问:“稻子,还满意?” “爽。”我说。 李伟笑笑:“那就好。后天,我对象回来了。”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有点糊涂,随口“嗯”了一声。李伟没说什么,把门关上走了。 第二天我很晚才起来,从女孩光滑的胳膊里挣脱出来,一阵头晕目眩。我套上假肢,蹒跚到了厕所,一阵干呕。这时,有个女孩揉着眼,惺忪地走进来,也不怕羞,当着我的面直接坐在马桶上。 她看我笑笑,眼睛迷迷糊糊的,看样子还没彻底醒。 “你喜欢我吗?”我问。 “喜欢啊。你多帅啊,还这么有钱。”女孩咯咯乐。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又问。 “嘻嘻。”女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捂着嘴笑个不停。 我忽然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冲出房间,来到阳台。我站在二楼阳台往下看,游泳池旁边躺满了人,男男女女,纠缠在一起,场景无比香艳。 我再也控制不住,“哇”一声,趴在阳台栏杆上吐了。 第五十一章 三段命运 这场派对之后,我睡了整整一天,整个人都无比颓废。先是身残,然后是暴富,把我像浪花一样卷来卷去。 过了一天。李伟安排人在别墅布置现场,他带领车队亲自去机场接女朋友。听李伟说了很多次,他对女朋友赞不绝口,他们是在迪拜认识的,这个女孩是迪拜当地工作的一个建筑师,专门设计酒店啥的,据说才貌双全,万里挑一。李伟跟我说,他当初和她两人机缘巧合有过接触,这一接触,李伟的爱情火苗腾腾升出来,当时就告诉自己,这辈子就她了。 看着李伟急匆匆坐着车走了,我心里挺不是滋味。这小子真是踩狗屎了。这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爱情就来爱情,生生能把人嫉妒死。 一大群人围绕泳池,布置拱门,安放桌椅鲜花,我是废人。帮不上手,坐着轮椅四下看着。我来到杀马特跟前问,怎么这么隆重?杀马特神秘地冲我挤眼睛:“罗哥你不知道吧,李哥打算今天向嫂子求婚。”斤记大技。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非常不舒服,李伟这小子这么大事怎么不告诉兄弟一声,连杀马特都知道。我心里酸溜溜,同时也觉得奇怪,我曾经多次问李伟要那女孩的照片看,李伟支支吾吾,总是找别的事岔开。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没多想,不管怎么说。他能幸福就好。 大概快到中午,有人接到电话,告诉我们车队接了嫂子要回来了,大家各就各位。从嫂子下车开始,就要给她大大的惊喜。 众人把鲜花,彩带什么的都准备好。只见顺着盘山公路,开来几辆黑色豪车,正是李伟的车队到了。 车停在门口,司机先下车,屁颠屁颠打开后面车门,把手垫在车架下面。怕里面的人下车时碰头。 李伟下车,对车里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摇着轮椅在人群里看着,好奇心爆棚到了极点,这个女朋友到底是什么人物。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从车里走下来。她梳着短发,看起来非常精干,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还有一些男孩子的气质。我一看到她,顿时惊呆了,坐在轮椅上,半天一动不动。 “罗哥,看傻了吧?”杀马特嘿嘿笑:“嫂子真漂亮,我第一次也看傻了。” 我心里是无尽的酸楚,就像挤开了一个酸柠檬。李伟的女朋友,居然是容敏! 关于容敏,李伟是知道她的身世和她与我的渊源,我对李伟讲过关于容敏的事,因为我曾经在不同的密境世界里看到过不同的容敏,并且和她有过交集。 李伟既然知道容敏,还和她交男女朋友,他是什么意思?这一瞬间,我气炸了,头发根都竖起来。难怪这小子支支吾吾,言左右而顾他,原来他的女朋友就是容敏。 我脑子乱哄哄响着,看着眼前热闹的场面,实在是呆不下去,转动轮椅就要走。 “稻子,我给你介绍一下。”李伟拉着容敏的手走过来:“这是我的女朋友,敏敏。” 容敏小鸟依人一般靠在李伟的身边,眼睛看着男朋友,眼神里的柔情蜜意浓得化解不开。 我实在看不下这一幕,支吾了一声:“好,好。” 容敏蹲在我的面前,好奇地看着我:“我听李伟说过,你是他的好朋友稻子吧。认识你很高兴。” “高兴,高兴。”我看着她,心里真不是滋味,失魂落魄地摇着轮椅往别墅里去。 我听到容敏问李伟,他怎么了。李伟心知肚明,简单应付了一下,就把话题避过去。 我来到二楼的卧室,从落地窗看过去,下面的派对已经开始了。容敏成为当之无愧的派对女王,她的那些闺蜜,李伟的损友围成一大堆,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 今天天色很好,万里无云,上面是湛蓝的天,不远处是翻腾的江水,眼前是热闹的人群。 忽然之间,我感觉到这一幕像是看电影般那么不真实,眼前如同展现了一张丹青风格的水墨画。我与这幅画完全无法融入,在画面之外我更加清晰自己的存在。 我明白了一件事,我永远也无法融入这个虚拟的密境世界,哪怕它再美好,也不是我的家。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李伟进来了。他走到我的身边,我们没有说话,一起默默地看向外面的人群,人群里的容敏。 容敏笑颜如花,左右逢源,女孩们围着她,她显得容光焕发。 “你不怪我吧,稻子。”李伟打破沉默。 “你认识她多长时间了?”我问。 “三年。”李伟说:“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稻子,我找了你十年!如果你早一些出现,或许我会放弃眼前的一切,但是现在……”他苦笑:“太难了。” 他顿了顿说:“你看到了,我在这个世界里有金钱有地位,有一个我爱到发疯,她也超级喜欢我的女朋友,你觉得我会放弃这一切吗?如果到了下一层世界,我们再变成流浪汉怎么办?如果我们一层层深入,永远也出不去了,又怎么办?你怎么能保证还会遇到我这样的人生?用你的话说,这是难得的机缘,是中彩票的机会。” “你明知道容敏的身份,和我的关系,你还这么做。”我看他。 李伟皱眉:“你还没不明白,一层世界有一个新的容敏。此容敏非彼容敏,不能混为一谈。现在这一世,她是我的女朋友,是我一生的爱!和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你看她认识你吗?” “你就是铁定心不走了呗。”我冷冷地看他。 李伟“嗯”了一声,淡淡地说:“不走了。在哪都是一辈子,还不如现在这样呢。稻子,就算我们顺利地回到现实世界,我还是那个穷屌丝,那个臭民工,何苦来哉?” “可是你在这里有归属感吗?”我说。 李伟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活该就是天生穷命?过苦日子穷日子,我就有归属感?这是什么道理?罗稻,你在我家里吃的每一道菜,玩过的每一个女人,哪一个不是给你最真切最活生生的感觉?这些都是假的吗?” 我脑子乱成一团麻,根本无从反驳,但整件事我总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个所以然。 我顿了顿说:“那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 “说。”李伟道。 “你帮我把韩丽丽找来。”我说。 李伟看看我,并没有多问什么,径自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非常难熬,李伟和容敏同居在别墅里,成天出来进去,不想看都不行。说实话,我曾经问过自己,是否对容敏有感情,细想想是有一些,但不算强烈。最主要是在密境里有一世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我失去过她,那段感情经历对我的影响,一直到现在。 我在别墅里看到容敏总是不自觉的产生一些幻想,容敏在那一世离开了我,然后她在这一世和李伟结合了,两层世界两段不同的经历,在我的想象里对接成了一体。 一想到这,我浑身不舒服,度日如年。 因为我身体的原因,活动范围也就别墅那么大,出来进去都不方便。而李伟社交领域极广,有时候几天都不着家,天南海北忙活,也不知忙活什么。他经常带着容敏出游,两个人携手游玩,甜甜蜜蜜,酸死个人。 大概一个礼拜之后,李伟把韩丽丽领来了。 这么长时间没见,韩丽丽简直变了样,现在活像个结婚多年的资深妇女。满脸褶子,头发枯黄,脸色煞白,一点也没有小姑娘的鲜嫩。我知道这是她吸毒卖身的原因,她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和青春。 房间里只有我们三个,我坐着轮椅;韩丽丽坐在地板上;而李伟坐着老板椅,叼着雪茄。 同一个世界,三段不同的命运。 第五十二章 分崩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三个是同类人。”我说:“这些日子,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们进入下一层世界的方法。” 韩丽丽和李伟没说话,房间里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我不管他们,自顾自说得:“要离开这个世界进入密境下一层。必须要做到两点。一是我们知道这是谁的梦;二是我们三个人必须同时都有着离开的愿望,少一个人都不行,其余两个人也走不了。现在我们投票,要不要离开这个世界?” “少数服从多数?”李伟玩弄着手里的雪茄。 “对。”我说。 “不行。”李伟说:“少数服从多数在我们这个环境里不合适,应该一票否决权。只要有一个人不愿意也不行,另外两个人不能强迫他的意志。” 李伟这么说,是怕我和韩丽丽联手。 我有点恼怒,既然一票否决,还在这商量什么,李伟肯定是那一票否决的。 我和他不说话,气氛尴尬和紧张。 韩丽丽这时轻轻说道:“我们还是表决一下吧,最起码让其他两个人明白本人的态度。” “好。”李伟说:“我不同意离开。” 我举起手:“我的意见是离开。丽丽,也是离开。” “让她自己发表意见,你别说话。”李伟不耐烦地说。他最近对我的态度越来越不好。越来越蛮横。 韩丽丽咬着下唇,没有发表意见。好半天才说:“你们想没想过一个问题。”斤丽状圾。 我和李伟看他。 “如果我们三个人中,有人死掉,会怎么办?”韩丽丽说:“其他两个人是不是就再也走不了?” 谁也没说话,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李伟说:“先别说那么远的问题,丽丽,说你的意见。” 韩丽丽垂着头,很长时间沉默着,她缓缓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李伟,轻声说:“我和李伟一样,不想离开。” “什么?!”我大吃一惊,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实在想不到她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丽丽,你是不是吸毒吸的脑子都坏掉了?!”我拍着轮椅骂:“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你为什么不走?” 韩丽丽浸着泪不说话。 我摇着轮椅在房间里转圈:“我真是瞎了眼,为什么要来这里救你们两个。把自己也陷进来。你们两个,真是狗屎糊不上墙。” 李伟吐着烟圈:“稻子,说话归说话,别人身攻击。你不要装得义愤填膺,我知道你为什么急着走,你看到容敏爱的人是我,你受不了,你嫉妒。你这样可不好,打着挽救众生的幌子干着猪狗不如的事情。” 我紧紧盯着李伟:“你再说一遍。” “呵呵,”李伟笑:“你如果不是如此。那今晚我就给你调房间,你睡我隔壁,你听着我和容敏在一起啪啪啪。你要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就承认我刚才的话都是放屁。” “草你大爷的。”我从轮椅上飞身而起,扑到他身上。李伟没想到我能这么做,我们一起摔在地上。 我和李伟在地上撕扯,滚来滚去,李伟气急了,从来还没有人这么对他。他一脚踹在我的身上,我顺着地板滑出去,撞在轮椅上。全身像散了架,脑子嗡嗡响。 李伟名牌衣服都扯烂了,站起来骂:“给他妈脸不要脸,吃我的喝我的,现在又来这一套,就是个白眼狼。滚出我的房子,你爱睡哪睡哪,我花钱养了只狼。” “你们别打了,呜呜。”韩丽丽哭得特别伤心。 “滚!都滚!”李伟气喘吁吁:“草你们妈的,我有钱还是罪过了,我就不走!我看谁能怎么的。罗稻,韩丽丽,你们两个从今天起都给我滚,别让我看见你们,看见一次打一次,靠近我家一百米内,我就放狗咬。一帮贱货!” 他一脚把门踹开,气势汹汹出去。我们争吵的声音,全别墅都听到,所有人都静下来,看着暴跳如雷的李伟。 我和韩丽丽面面相觑。 这时,杀马特领着几个人进来,他毕恭毕敬说:“罗哥,有什么事好好说呗,给李哥气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他交待下来,让你收拾东西赶紧走。你别怪小弟啊,我也是上指下派,你赶紧收拾东西吧。” 我从地上爬到轮椅上,韩丽丽垂着头走过来,啜泣着说:“影子先生,我帮你。” 我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衣服什么的都是李伟给我买的,如今我们绝了交,衣服我也不带走,就扔下吧,我也是有骨气的。我完全就是净身出户,由韩丽丽推着轮椅出来。 走出别墅,没有人送我们。我看到了容敏,正挽着李伟的手臂,好奇地看着我们。李伟把她揽在怀里,亲了她一口,容敏面色娇羞用粉拳打着他。李伟脸色冷冷,居高临下看着我。 别墅修在山上,李伟不给派车,我们只能一步一步往外走。日光很足,我坐在轮椅上晒的七窍生烟,韩丽丽推着我,女孩的头上的汗水更是滴滴答答往下淌。 我们走了很长时间,还没从山路走下去,路上不时有豪车经过。我唉声叹气,心里也有点后悔,干嘛这么冲动,放着好日子不过,得罪了李伟。现在可好,我该怎么办呢?如果是正常人也就罢了,就我现在这德性,连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也做不好。 我长长叹了口气,这时韩丽丽说:“影子先生,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 “嗯?”我回过头看她。 韩丽丽说:“你发觉没有,刚才李伟的反应很怪,有点太过激了。” “你什么意思?”我问。 “我感觉,”她顿了顿:“他发火有一大半是装出来的。” “啊?”我眨眨眼:“他为什么要这样?” 韩丽丽叹口气:“影子先生,你太单纯了,你没看出来吗,李伟是在借这个由头把你赶出他的家。” 我看她。韩丽丽不回避我的目光,回望着我。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问。我心里其实已经接受了韩丽丽的说法,李伟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韩丽丽低着头说:“我卖身吸毒有一年多了,什么男人都见过,老的少的,狡诈的老实的,这些男人一翘屁股我就知道他们拉什么屎。即使这次李伟不赶你,他迟早也会找别的由头把你赶走。你现在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看着蓝色天空,苦笑一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问她:“丽丽,你为什么也不想走呢?” 韩丽丽好半天没说话,最后低声道:“我怀孕了。” 我猛地回头看她,韩丽丽摸着肚子,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我怕我们到了另一层世界,我的孩子就没有了……” “孩子父亲是谁?”我问。 “不知道。”韩丽丽哭着说:“吸毒以后,我越来越丑,生意越来越差。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一些客人的非分要求,比如说不戴套,那段时间我接了很多客人,我不知道是谁的……自从在医院知道我有了孩子之后,整个人都变了,我现在已经开始控制毒瘾,我想生个好宝宝。” 我揉着太阳穴,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所有事情纠缠在一起,简直就是解不开的线头。 难道我永远也走不了吗? 我们再没有对话,韩丽丽推着轮椅,我们到了市区,她打了车带我一起回到出租屋。这间房子的房客都是小姐,不过这些人还算不错,收留了我。韩丽丽忙前忙活,到旧货市场买了一张行军床,在厅里支起,这就是我的家了。 有时候她们把客人接到家里,我不方便在厅里,就到房间等候。 其他我都能忍,最忍受不了的就是韩丽丽接客。那天我不方便在厅里呆着,进了韩丽丽的房间,一会儿韩丽丽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猥琐男回来。韩丽丽告诉那个男的,我是她老家的哥哥,残疾人,不妨事。 那男人根本不在乎我,心急火燎地拉着韩丽丽上床。韩丽丽还有一丝羞耻心,她睡在下铺,把蚊帐放下来,勉强挡住,两个人就在里面折腾。 时不时韩丽丽浪笑,那男人吭哧吭哧喘息,床嘎吱嘎吱响。 我坐在轮椅上,看着这一幕,真是万念俱灰,忽然又觉得这一切那么搞笑,有种黑色幽默的味道。 我眼泪流了下来。 送走了客人,韩丽丽穿着内衣,坐在床上发呆。她从包里翻出针管,弹了弹,然后给自己的胳膊注射。 我赶忙说道:“丽丽,你还在注射毒品?” “嗯。”她一边推注射器一边说。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想想。”我颤抖着说。 她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影子先生,要不是为了你们,我早就自杀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错的,可就是控制不住。” 第五十三章 惊变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开始我还抱有幻想,希望能突然出现什么事,把我们解救出去。可现实是残酷的,这个世界和现实没什么区别。每一分每一秒都体会的那么真切,一天天熬日子。 我再也没见过李伟,我和韩丽丽相依为命,她挣得血汗钱,还要分出一部分来养活我。我在这个出租房里呆得时间长了,也学得痞里痞气,和来的客人称兄道弟,互相开玩笑,彼此递烟。几乎这一片的男客都知道有我这么个人。为了增加我身份的神秘性,这些小姐们为我编故事,说我是本市首富李氏集团大公子李伟的结拜兄弟,李伟因为嚣张跋扈惹恼了竹联帮和三合会,那些人组团来暗杀他。最后是我义薄云天,关键时候救了他一命。结果为了挡枪,导致两条腿残了。 总而一句话。哥当年也辉煌过,是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 当然这番话也没什么人信,好歹我算有了点身份,有时候还帮着小姐对客人讨价还价。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韩丽丽肚子越来越大。她整天腆着肚子接客,连我都看不下去。那些小姐妹还算有情义,让韩丽丽好好养胎,她们力所能及地接济我们两个。 韩丽丽真行,为了孩子,生生把毒瘾给戒了。最难受的时候,她挺着肚子,在地上不停地转圈,脸色蜡黄,没有血色。我看得暗暗心惊,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个孩子即使生下来,估计也是个病胎,很难养活大。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韩丽丽挺着大肚子基本不出门了,更多的时候是躺在床上休息。我划着轮椅照顾她,烧水热汤的。韩丽丽看着我笑:“影子先生,真希望有你这么个哥哥。” 我叹口气:“我也想通了,就留在这个世界吧。你要做妈妈了,希望能好好带这个孩子。你要知道……”说到这,我忽然悲从中来:“这个孩子是我们三个人放弃了自己该有的命运才有的他。” “我知道。”韩丽丽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忽然道:“影子先生,孩子出生之后,你给他起名字吧。” “好。他就随你姓,姓韩。”我说:“我好好琢磨琢磨。” 话音刚落,我们卧室的门突然开了,呼啦啦进来一大帮子。我一眼就看到了李伟。这么多月不见,我以为李伟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没想到他居然自己找来了。 不过看这个意思,似乎来者不善。 “你要做什么?”我冷冷地问。 李伟挥挥手,让小弟朋友都出去,他把门关上。径自坐在对面床上打量我们。呵呵笑:“行啊,小日子过上了,孩子都有了。” 我皱眉:“你别胡说八道,这孩子不是我的……” 韩丽丽在后面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叹口气:“你来做什么?” 李伟从怀里掏出一盒雪茄,抽出一根点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我们,好半天才道:“我想通了,我们三个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到下一层去。” 我和韩丽丽面面相觑,我笑了:“你没开玩笑吧?” 李伟玩着手里的雪茄,吐出烟雾:“没有。我们赶紧走吧。” 韩丽丽摇摇头:“现在我不能走,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我说:“李伟,别忘了我们的协议,一票否决权。” 李伟焦躁地站起来,想走过来,又停下脚步,皱眉说:“我给你们机会,赶紧离开这里,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请便。”我做了一个手势。 李伟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转过头焦急地看着我们:“大家一起走好不好?” 我敏锐地发觉肯定有事发生,我问道:“你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伟十分焦躁,在屋子里不停地踱步。他想了想,把手机拿出来,找出一条新闻拿给我们看。 上面写着:追查大老虎,一干白手套落网。具体内容是官商勾结,有关部门施以重手,拔掉了这个烂根子。现在案件还在审理当中。 “怎么了?”我好奇地问。斤余布圾。 李伟黑着脸,指着新闻里一个名字,我看了看,非常陌生。 “这是我二叔。”李伟说。 我和韩丽丽一起看他。我终于明白怎么了,李家牵扯进了惊天的重案里,后果相当严重。 李伟颓然坐在椅子上,呆呆地说:“调查组和审计组已经入驻了集团,正在查账,很快就要查到我的头上。” “你干了什么?”我问。 “多了。”他苦笑一下:“非法买卖,挪用集团公账,还有……买凶杀人。”他看着我们:“我感到大祸临头了,再迟一些恐怕我就会被带走喝茶。” 我听得一肚子气:“李伟,你也算个男人?你们李家遭难,你第一时间想的居然是跑路?” 李伟梗着脖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多我一个人,无非就是多个陪葬品。现在大厦将倾,大船将覆,谁留在这谁就是傻子。再说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属于我们。我跟这些人没有任何亲近感,我凭什么留下来为他们陪葬。” “倒霉的是你二叔,你爸爸!”我说。 李伟笑:“你还是没拎清,这就是一场梦!什么二叔爸爸,只有我们三个人才是这个假世界里的真人。” “你太无耻了。”我拍着轮椅说:“你享福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样的话?” 李伟道:“罗稻,丽丽,把你们赶出去是我不对。通过这些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金银财富无非过眼云烟,像手里的一汪水,说没就没了。” 我疲惫地摆摆手:“你走吧,我们肯定不离开。要离开也要等韩丽丽生下孩子。” 李伟急眼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至少一个月。”韩丽丽说。 李伟急了:“我他妈护照都被没收了,等一个月?那时候你们就要到监狱找我了。我可告诉你们,我要是进了监狱,大家都没好!” “容敏呢?她怎么办?”我喝道。 李伟苦笑:“我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和她在一起。我现在最好的作法,就是和她一刀两断,免得让她牵扯进我的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请便。”我指了指门口。 李伟恨恨看了看我们,走向大门,忽然折返回来,一下扑到我的身上,紧紧掐住我的脖子:“快,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留下,我要回到现实世界。” 我被他掐的上不来气,脸色苍白,不停挣扎。韩丽丽从床上爬起来,拽李伟。李伟双眼冒火,力气极大,怎么也拽不开。就在这时,韩丽丽忽然身体开始抽搐,嘴里喃喃地说:“疼,疼。” 我和李伟停下来,一起侧脸看她。韩丽丽的孕妇装下面,流出涓涓的血,鲜红鲜红的,顺着两条腿往下淌,染红了床单。 我脑子嗡了一下炸了,大声喊:“丽丽,丽丽。” 李伟倒是冷静下来:“不好,这是动了胎气,马上去医院。” 他把门打开,把那些小弟损友都叫进来。大家围了一圈,都有点手足无措。有人反应快,马上打急救电话。时间不长,救护车来了,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把韩丽丽放到担架上。 韩丽丽脸色蜡黄,拽着人家的手,不停地问,我的孩子没事吧? 护士遇到这样的事很有经验,告诫韩丽丽不要乱动,到医院就好了。 工作人员问:“你们谁是家属,赶紧跟车去医院。” 我和李伟举手,我们从楼里出来,上了急救车的后车厢,一路风驰电掣开往医院。 路上,韩丽丽昏迷过去一次,再醒来时,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她用手摸着肚子,不停念叨: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到了医院,马上推进急救室。我和李伟在外面焦急地等待,走廊上空无一人,灯光冰冷。 李伟坐在长椅上,用手揪着头发,他含着泪看我:“稻子,我错了,经过这些事,我终于明白了。” 我黑着脸没理他。 等了很长时间,急救室的门还没有推开,上面亮着灯,表示正在抢救中。 我心急如焚,左右划着轮椅,就在这时,忽然急救室里发出“嘭”一声巨响,像是什么倒了。我和李伟面面相觑,门突然被推开,医生护士一大群人跑出来。 为首的医生甚至防菌服都没脱,两只医用手套上鲜血淋漓。虽然戴着口罩,依然看到他的眼睛里是无比的惊恐,像是见到了鬼。 还没来得及细问,这群人呼啦啦顺着走廊跑远了。我和李伟看到急救室的门半敞着,里面亮着灯。 第五十四章 修仙第五层 我和李伟对视了一眼,我们小心翼翼来到门口,推开门。里面一条短短的走廊,旁边是盥洗台,走廊的尽头是急救室。紧紧关着门。 李伟推着轮椅,和我一起来到急救室门口,里面亮着灯。他深吸口气,慢慢推开门。 里面一片狼藉,手术工具散乱扔在地上,盘子倒扣,手术刀止血钳落的到处都是。我们看到韩丽丽躺在床上,支着双腿,身上盖着蓝色的手术服,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表情僵硬,一动不动。 在她双腿张开的身下,地上积满了血液。浓浓厚厚一摊。急救室里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 李伟推着轮椅,我们两个来到韩丽丽的身前。李伟颤着声说:“她。她死了。” 我看着韩丽丽僵硬的脸,如坠冰窟,一股寒气从脚后跟窜到脑瓜顶。不能吧?就算是小产,现在的医疗手段也不至于死人吧。李伟慢慢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韩丽丽的眼皮,不想让她死不瞑目。 手一碰到,韩丽丽猛地哆嗦,嘴唇颤了一下。 她慢慢扭动脖子,干裂的嘴里发出低低的声音:“孩子,我的孩子呢?” 李伟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韩丽丽似乎没有任何感知,眼皮子都没眨。 “她看不见了。”李伟叹口气:“就算不死也差不多了。” “刚才那些医生为什么要跑?”我问。 李伟皱了皱眉,忽然盯着韩丽丽的肚子:“孩子出生了!” 我这才注意到韩丽丽本来鼓起的肚子消下去了,平平的,可以推想,孩子已经出来了。可在哪呢? 我们四下里扫了一圈,没看到有什么小孩子。 李伟一拍大腿:“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个世界。韩丽丽现在还有一口气。如果她真的死了,恐怕咱们谁也走不了。” “你还惦记这个!”我骂他。斤余丽扛。 李伟脸红脖子粗地反驳:“你懂个屁,如果我们进入下一层世界,韩丽丽或许就能恢复原样,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留在这里,是必死无疑。” 我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我划动轮椅,来到病床前,拉住韩丽丽的手:“丽丽,我们三个人现在要离开这里。这样你才有可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韩丽丽喉头动了动,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用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话:“不看到孩子,我哪也不去。” “草。”李伟一撮牙花子,拍着我的肩膀说:“别愣着,赶紧找!刚才那些人跑出去的时候都空着手,孩子一定还在这里。” 急救室就这么大,上面还开着灯,应该很好找,可我们找了一圈,除了满地的血。没看到有什么孩子在。 再说了,如果有孩子,应该哭出声啊,为什么没有声音,难道是死胎? 这时,韩丽丽身上的心电监护仪忽然发出报警声,我们看去,她的心跳越来越慢,趋于一条直线。 “不能再等了!”李伟大叫:“我们必须马上走!” 我和李伟把住韩丽丽的手,在她耳边高呼:“丽丽,丽丽,我们要离开这里。” 韩丽丽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虚弱地说:“孩子呢?” 李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往韩丽丽身边伸,拉着韩丽丽的手摸我的胳膊肘:“你孩子在这里,好好的,放心吧。” 我看看李伟,这小子真是一肚子鬼心眼,连快死的人都骗。 韩丽丽笑了,非常甜,轻轻摸着我的手肘,低声道:“宝贝,妈妈要走了,你要好好的。” “好了,好了,赶紧走。”李伟急得不行:“咱们先确定一下是谁的梦?” 我说:“先试试我吧,这是不是我的梦?” 我们三个手握着手,一起想着,可是等了一会儿,还在手术室并没有离开。李伟急了:“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梦?差不多,我能这么大富大贵,又一夜之间钱财尽失,这跟做梦也没啥区别了。试试我的。” 我们刚要试,忽然急救室的某个角落里响起一阵声音,“哇”~~~是孩子的哭声。 韩丽丽呼吸急促:“是宝贝吗?” 我和李伟面面相觑,不用自主一起咽了下口水。我们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浑身汗毛竖起来了。急救室里的灯光泛白,照的一切都那么惨烈,孩子的哭声不绝,哭得人抓心挠肝的。 李伟推着轮椅,和我一起来到哭声响起的角落。这里竖着很多医疗器械,横着竖着的错综复杂,里面还有很多电线。当初找到这里时只匆匆看了一眼,谁也不认为孩子能往这里钻。可现在,声音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李伟拨开电线,趴在医疗柜上,探着脖子往里看。我在后面等得心焦,李伟趴在那里不动了,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景。 我实在忍不住,划着轮椅凑过去:“怎么了?” 李伟探回脖子,我吓了一大跳,他的脸色接近灰白,喉咙发出一种渗人的咯咯声,惊骇到了极点:“自己看吧。” 我把电线拨开,凑头去看,在里面的角落,赫然出现一个肉球。这个肉球大概有笔记本电脑那么大,肉肉乎乎,布满皱褶,乍一看麻死个人,我的身上像是瞬间通了电流。 如果仅凭这个就把人吓个半死也不至于,我正看着,忽然肉球上一处皱褶开了,亮出一双眼睛,就那么看着我。眼睛里没有眼白,一片黑色,极为妖异,吓得我全身僵硬,头皮炸了。 眼睛肯定是生在脸上的……我以肉球上的眼睛为基本点,构想出一张脸,顺着脉络去看。越看越是心惊,这个肉球应该是人,而且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的合体。看姿势很像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头对脚,脚对头,像是蛇吞尾一样相抱成个球,这两人在形成球体的瞬间,突然长在一起,肉体相连,彼此不分,这就形成了我眼前这么个怪东西。 我吓得赶紧划动轮椅想退出去,谁知道轮椅的轱辘被电线绊倒,我重心不稳,从轮椅上滚下来,摔在地上。 李伟过来扶起我,他心有余悸,低声说:“韩丽丽生了一个怪胎!” 我在地上,抬起头,往角落里看。丛丛电线的后边,正是那个肉球,肉球上的眼睛正在回盯着我。这个球有股魔性,让人觉得恶心古怪诡异,可偏偏还想看,甚至还想摸摸。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图案。 那是三元密境的标记,“6”字符。怪胎的身下写满了这种符号,密密麻麻,每个只有蝇头那么大。 此时此刻看到这些东西,我眼睛有点发晕,李伟也看到了,他磕磕巴巴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想离开?”我说:“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假的!它在时时刻刻提醒我们,这一切都是假的!这里只是三元密境!” 李伟叹口气说:“我的人生是不是也是被刻意安排的?我从富到穷,一夜堕落,这中间波波折折,其实都是安排好的?” 他这个话题太大,太哲学,我一时无言以对,也解释不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我和李伟对视。李伟指着我:“你的手机。” 我从兜里掏出来,上面是个陌生的号码,此时气氛实在是太诡异,发生的一切都在脱离我们的想象和认知。我深吸口气接通,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罗稻,是我。” “喵喵师父!”我惊讶地说。 上一次看到喵喵师父还是在上个世界,当时老唐和老崔闯进我们家里,喵喵师父见事不好,溜之大吉。现在它居然把电话打到这里。 “是我。罗稻,你听着,我是从现实世界传音过来。你能听见,那还真不错。”喵喵师父说。 我愣了:“你怎么会找到我的电话?” “这个事解释很复杂,你听着,咱们两个都是上师的一部分,你是金刚身,我是传经口,咱们两个之间有着很深很复杂的联系。你进入密境中,只有我才能找到你,并给你传递外界的信息。”喵喵师父说。 “怎么了?”我心跳加速。 喵喵师父道:“我们刚才检查了老蔡的遗物,他在修炼三元密境前,曾经在缘来道堂闭关过一段日子。我们发现了他在纸上画的密境九层结构图,并在图上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什么?”我追问。 喵喵师父忽然吟了一首诗:“顺为凡,逆为仙,人在中间颠倒颠。人若修仙,当分九个层次,这是道家金丹修仙秘诀里非常隐秘的部分。老蔡修炼三元法门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在修仙。三元密境中层层的世界结构,正应和了修仙的九大阶段。” “我还是不明白。”我说。 “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一层吗?”喵喵师父问。 我暗暗盘算了一下,说道:“第五层。” 喵喵师父道:“修仙的第五个阶段,名曰还丹……” 我看向李伟,李伟也听着,可他听得稀里糊涂,发现我看他,挠头问:“怎么了?” 我一字一顿说:“我知道韩丽丽为什么生下个肉球了。” 第五十五章 深山 “为什么?”李伟问。 “你听。”我把手机亮出来,里面的声音更加清晰,传来喵喵师父的说话声:“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但你们在每层世界的经历都跟对应的修仙层次有关。你们这关叫‘含丹’,有相应的口诀。三家相见结婴儿,婴儿是一含真气,十月胎圆入圣基。” 这时,手机信号开始差了,声音特别模糊,不时有干扰出现,喵喵师父的声音在失真。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联系要切断了,赶紧问道:“下面几层都是什么?” 手机信号突然没了,“嘟嘟”响个不停,喵喵师父的声音消失了。 李伟还是懵懂,满头冷汗,连忙问怎么回事。 我看看韩丽丽说:“她生的不是孩子。” “那是什么?”李伟惊讶道。 “那个肉球是内丹。”我一字一顿道。 李伟懵了,他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以前和解铃厮混的时候,他给我做过一些科普。关于道家修丹成仙的事情。丹这东西很神奇,说不清是什么。中国的丹道。其实也是修身的过程,所谓修身,就是透过某些方法来领悟生命和身体的本质,从而达到突破的目的。 丹道是一个大体系,隐秘非常,师寻徒,只留口诀不留文字。本来传下来的就少,后来经过建国后一系列运动,导致真正理解丹道的人凤毛麟角,几乎没有。大部分人都是在凭空猜度。 虽然我在这方面也仅仅知道一些皮毛,但总比李伟这样的无知强了不少。我给李伟解释:“喵喵师父刚才的口诀你听到了吧?” “听到了。”李伟说:“什么婴儿含真气,十月怀胎什么的。” 我说道:“那个口诀说得不是婴儿,而是借婴儿来比喻内丹。十月怀胎,一朝胎圆,说明内丹修成,达到了‘含丹’的境界。” “你的意思是?”李伟迟疑说:“韩丽丽生的不是孩子。而是她的内丹?她也会修炼丹术?” 我摆摆手:“这个内丹是她生养的不假,但不是她修炼出来的。很可能……”我咳嗽一声:“她只是炉鼎,有人借用她的身体修丹。” 李伟倒吸一口冷气。 我越说越有点害怕:“还记得老蔡的话吗,咱们一到三元密境他便知晓了。我们留在这里的,可能是被当作了修炼的法器。” “我们是人啊,怎么能成器呢?”李伟瞪着眼说。 “所谓的‘器’是概论,换句话说我们都是修炼的工具。就像古代邪术高人练什么长生不老药需要童男童女一样。咱们就是这童男童女。”我说。 李伟不作声了,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好半天,他才说道:“是老蔡利用我们?” 我脑子一片混乱,缓缓说道:“我觉得不是老蔡。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上一层遇到过他。他当时那个行为和表现,完全就是陷入密境乐不思蜀的样子,我们扰乱了他的婚礼,他还一百个不乐意。从这点来说,修仙炼丹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他。” “那是谁?”李伟张大了嘴问。 我苦笑:“我哪知道。” “会不会是这样,”李伟猜测说:“有人像我们一样,也进到这个密境的世界里来了?” 我绞尽脑汁:“就算有人进来了,他能利用我们来修仙炼丹,岂不是比老蔡还厉害?你想想,这里可是老蔡的三元密境,有人比他还厉害。那相当于说咱们现实世界里有人比上帝还厉害一样。这……这解释不通啊。” 李伟摇头:“未必,在这个密境里老蔡也不是无所不能,他至少就没法对付咱们。” 我们正说着,“哐”一声巨响,急救室的大门推开。从外面进来一帮医生护士,还有医院的保安。这些人看到我们都愣了,有人反应快:“你们不是患者家属吗,怎么进来了?谁让你们进来的!都出去!” 为首的医生对下面人说:“把急救室封锁,马上打电话给上面,任何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有人指着韩丽丽说:“她怎么办?” 医生看了看心电监护仪,忽然口气冰冷:“她已经没用了。” 心电监护仪上,心跳渐渐拉成一条直线,韩丽丽面色僵硬,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呼吸已经停了。 李伟拍拍我,大吼了一声:“事不宜迟!” 我顿时明白。他推着我来到韩丽丽近前,我们一人拉住她一只手。医生大怒:“把他们都撵出去。”斤鸟土才。 一群保安冲了过来,我急得大叫:“丽丽,坚持住,不要死,我们马上就走!离开这里,你就恢复原样。” 这时候保安冲了过来,李伟大叫:“大家一起想啊,这是我的梦,一起走!” 最后一秒,我看到灯光惨白,保安的脸无比扭曲,然后是瞬间的黑暗。 我摇摇头,缓缓睁开眼,天上月光明亮,周围虫鸣声此起彼伏。我揉揉眼,打了个激灵,一骨碌爬起来。眼前是一片山脉连着山脉的大山,古木苍松,杂草丛生,草密得下不去脚。天空挂着一轮月亮,亮彤彤圆溜溜,像是到了八月十五。 我手搭凉棚,四下看着,除了黑黢黢的树林什么也看不见。 我艰难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醒悟,低头一看,两条腿安然无恙。哈哈,这把我乐的,我连在地上蹦了三蹦,吓死宝宝了。还以为那两条断腿能跟着我呢,到了这个新世界,我又恢复原状。 这比什么都高兴,我把眼前的艰苦环境都给忽略了。心里非常安逸,对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人全须全尾就行。 兴奋了一会儿,我开始盘算,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韩丽丽和李伟怎么样了?这无边无际的大山,怎么才能走出去呢? 在密境时间长了,我悟到一个道理,密境中的物质世界和现实是一样,你不要期望自己会飞,或突然成为神行太保。这些大山要想出去,就得一步一步用脚踩。 我一点没把这种环境放在心上,哼着小曲在山里东一头西一头的瞎走,勉强辨认草里的路,只要是条山路我就走,哪怕特别崎岖。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草里有灯光射出,那是手电的光亮。 我心里一喜,拨开草丛走过去,刚到近前,打手电的人反应特别快,马上熄灭光亮。黑暗中两个人影扑过来,把我压在身下。我抬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居然是老唐和老崔。 这两个人穿着一身草绿色的野外装,斜带着帽子,腰里扎着皮带,后背还背着不大的包裹。 他们把我压在草里,力气特别大,我的嘴吃了不少土。老唐低声喝问:“你是谁,不说攮死你。” 我感觉腰眼凉凉的,好像别了把刀。 我心思电转,这个世界里他们好像不认识我。我赶紧道:“两位大哥,我在山里迷路,不知道两位在这里。” 老崔道:“哥,放开这小子吧,傻乎乎的。” 老唐咬牙:“今晚是咱们的大事,不成功便成仁,多了这么个人,别到时候给咱们添乱。” “我看没事,”老崔说:“临上阵前先杀一个人,不吉利啊,我不想带着血腥气走。” 老唐从鼻子眼喷出一股气,慢慢从我身上下来。老崔把我扶起来,递给我一根烟:“兄弟,哪个堡子的?” “罗家村。”我随口说。 我看看他们的打扮:“两位老哥,你们这是……” 老崔把烟头在鞋底划了划,咳嗽声说:“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们准备偷着越过界线,到那边的世界去。” “什么?”我愣了。 老唐把我摁在土坡上,指着西面的远处说:“看到了吗,对面灯火通明,只要跑到那里就解脱了。” “怎么过去?”我问。 老崔说:“小兄弟,你也打算走?” 我看到他们两个对我无害,心里暗自盘算,走一步看一步,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是平白无故的,我要去见识见识。 “是啊。”我说。 第五十六章 死循环 “等着吧。”两个人不说话了,倚在草里抽着烟头,慢慢等待。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月亮越升越高,忽然草丛深处响起“咕咕”的鸟叫声。老唐和老崔翻身而起。我跟在他们后面看,月光下,只见近处远处一大片草丛轻轻晃动,冒出很多脑袋。紧接着又是“咕咕”两声叫,这些人从草丛里爬出来,像蝗虫一样,一窝蜂往山下跑。 老唐和老崔狠狠吸了两口烟,喊了声:“跑!” 老唐第一个飞出去,跟在众人后面往山下跑。老崔对我说:“兄弟,照顾不了你,咱们那边再见。”他也跟着跑下去。 大晚上的草那么密,这些人真行,白天走都费劲的山地,现在光线极差他们看都不看。直接往下冲。什么样的渴望才能使他们变成这样。斤鸟在技。 我在后面尽量跟着,可我不想偷越界线。就是想看看怎么回事。跑的时候小心翼翼,结果和前面的人越落越远。 远远的,就看到第一批人已经从草丛里跑出去,前面不远是一座高高竖起的铁丝网。这些人跑到铁丝网下面,抓着密密麻麻的网格开始往上攀。刚攀到最高处,突然火花飞溅,几个人从高处摔下来,当时就没气了。 我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吓得尿都快甩出来。这个铁丝网最上面显然通了高压电,谁碰谁死。 可一大群人还是拥到铁丝网下面,接二连三地往上爬。后面的人显然有经验,他们有的把衣服脱下来搭在最上面的铁丝网上,有的竟然随身带着被褥,用来隔电。大部分人非死即伤,只有少数人真的翻过铁丝网,一跳而下到了对面。 这时候。我从草丛里出来,被周围人带的,也冲向铁丝网。还没跑到近前,忽然几道探照灯射过来,粗大的光柱划破夜空。没到铁丝网的人赶紧趴在地上,已经上了铁丝网的则不管不顾,管你照不照,继续爬我的。 夜空中听到哨子凄厉,一阵“哒哒哒”的机关枪响,黑暗中跑步来几队士兵。先是严厉斥责,紧接着把枪端起来。没爬上铁丝网的人,四散奔逃。士兵在后面追,不停用枪打。 我一看这形势,坏了,赶紧跑吧。我夹在人群里,黑灯瞎火也不知往什么地方去,跟着前面的人。后面灯光闪耀,枪声不断,让人头皮阵阵发紧,我跑得肺管子都要炸了。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出现一个水沟,我不小心摔进去,全身都是烂泥。周围跑过的人看都不看我,我再想爬起来,后面的追兵已经到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我知道坏了,索性往水沟里一趴,眼瞅着他们忽略我跑过去,有三个士兵端着枪追老唐和老崔。 老唐和老崔在不远处的山沟,踉踉跄跄脚下绊跤,终于摔在地上。后面的三个士兵到了,端起枪对准两个人的脑袋,真不客气,“砰砰”就是两枪。沉闷的声音划破夜空,我呆呆看着,全身冒凉气。 下一秒钟我揉揉眼睛,发现不对劲,自己并不是在水沟里,而是在一片草丛中。我赶紧翻身爬起来,四周一片苍茫,杂草丛生,山脉相连。发现这一切看起来那么熟悉,天空悬挂圆月。好半天,我才醒悟过来,我靠,这不是我刚到这个世界出现的地方吗? 怎么又回来了? 我懵懵懂懂拨着厚厚的草丛前行。正走着,忽然发现草丛里有光亮传出。我迟疑片刻,还是继续往前走,光亮迅速熄灭,细细碎碎中有两条黑影飞出来,把我压在身下。 “你是谁,不说攮死你!”一个声音传来。 我一听这个声音,脑子顿时炸了,这是老唐!怪了,他刚才不是让士兵用枪打死了吗。 “哥,放开这个小子吧,傻乎乎的。”另一个声音传来,是老崔。 老唐咬牙:“今晚是咱们的大事,不成功便成仁,多了这么个人,别到时候给咱们添乱。” “我看没事,”老崔说:“临上阵前先杀一个人,不吉利啊,我不想带着血腥气走。” 老唐从我身上翻下去,我懵懵懂懂坐起来,看着他们两个,好半天没说出话。 现在不但见到了两个死而复生的人,而且发生的情景居然和当初一模一样,连对话都没变。难道我又回到了过去? “傻小子,你是哪个堡子的?”老崔点燃一根烟问。 我尝试着说:“罗家村。两位老哥,你们这是……?” 老崔把烟头在鞋底划了划,咳嗽一声说:“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们准备越过界线,到那边的世界去。” 我看到山下的西面灯火通明,颤着声音问:“你们打算怎么过去?” 老崔笑着说:“怎么,动心了,你也打算走。到时候我们带你。等着吧。” 我们三个人等着,谁也没有说话,等了很长时间,忽然草丛里响起“咕咕”的鸟叫声,从深草里伸出许多脑袋,一窝蜂向着西面的山下跑去。 老唐和老崔狠狠吸了两口烟,喊了声:“跑!” 老崔冲我眨眨眼,我:“兄弟,照顾不了你,咱们那边再见。” 就看到他们跟着那群人一起跑了下去,我迷迷糊糊跟在后面,也往山下跑。跑着跑着,看到了那道铁丝网,上面火花四溅,许多人从上面掉下来。 我终于明白了,刚才的经历现在又来了一遍! 我刚跑到山下,就听到一阵阵枪声,探照灯四射,士兵们开了进来。人群大哗,四散奔跑,我夹在人堆里,漫无目的跑着。 跑着跑着,周围地势越来越熟悉,我猛然看到那条水沟,上一次也是摔进这里,然后开始循环的。 我心念一动,要不再试试? 我一纵身跳进水沟,全身都是烂泥,其他人根本不管不顾,呼啦啦跑过去。后面士兵追到了,我趴在水沟里,眼看着三个士兵追上了老唐和老崔,他们两个还想反抗,让人家一枪托砸在脑袋上,顿时萎靡下去。一个士兵踹着两个人的腿弯,他们跪在地上,三个士兵同时举起枪,对准老唐和老崔的脑袋,“镗镗镗”就是三枪,两个人哼都没哼,一头栽在草里。 我头晕至极,凭空打了个激灵。再一揉眼,发现自己周围是深深的草丛,高高悬挂的月亮,无边的山脉。 我又回到了起始点。 “坏了。”我心想。越到密境的深处整个世界越是诡异,居然这种时间循环的情景也会发生。 我岂不是永远也出不去了?就在这死循环下去? 我站起来仔细斟酌了一下,觉得还应该再试试,找出其中的规律来。我的目的不是破解这个现象,而是要尽快离开这个世界,进入下一层。要满足这个结果,我必须找到李伟和韩丽丽。 如果我在死循环里永远出不去,找到他们两个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方位,顺着一个方向走过去,走不久我应该就会看到草丛里的光亮。果然,走了没多远,光亮出来了。跟我设想的一样,它又迅速熄灭,飞奔出两个黑影把我压在身下。 他们还是老唐和老崔。 我没有破坏这个事件进程,而是想默默再观察一遍,寻找其中的规律。 我和他们正说着,草丛里响起了“咕咕”的鸟叫声,一大群人从草里钻出来,飞奔下山去爬铁丝网。 我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观察,紧接着是探照灯照射和枪响,很多人在奔逃。我跳进了水沟,眼睁睁看着老唐和老崔被枪决。 然后,我又回到了起始点。 我坐在地上想了很长时间,可以确定这就是一次死循环。我如果什么都不做,永远会被困死在这个循环里。 既然我往那个方向走会碰到老唐和老崔,干脆我就换个方向,离他们越远越好,这样也就避开了。 我向着相反方向,摸着黑往前走,夜色沉寂,听不到声音,压抑的让人抓狂。这么安静的环境里,孕育着非常诡异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暗暗叹了口气。在上个世界,我曾经接到喵喵师父的电话,它告诉我修仙的九个层次,我当时问它,修仙的第六层是什么。它没有回答我,电话就没了信号。如果我知道每一层世界对应的修仙境界,或许能找到破解的办法。 想到这,我掏出手机,没有信号。 我走得热汗淋漓,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我看见草丛里有灯光射出,心猛地一惊,我靠,不会是老唐和老崔吧?这个死循环难道躲不过去了?走到哪都会碰到? 第五十七章 又一个循环 烧到天花板时,化作一团火球,陡然膨胀,炸成无数火花,瞬间之后。湮灭无迹。房间里霎时由光亮恢复到黑暗,我们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恍若做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怪梦。 看到躺在梁先生怀里的孩子,才提醒我,刚才确实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斗法。 我看到梁小秋背后的符咒印记,已经不见了,转而变成一个类似胎记的红彤彤印子,像是被火苗灼了一般。解铃松松脖领,长舒一口气,看样子他也累得不轻。 看着他,我回想几次他出手施法的过程,几乎每一次都是生死考验。我无法评估他的本事,说他厉害吧,哪次出手都是磕磕绊绊生死一线。说他不厉害吧。确实也解决很多问题。 解铃盘膝打坐,调息顺气好半天,这才缓过来,对梁先生说孩子现在没事了,不过你的孩子天赋异禀,而且此等天赋非人间所有,目前看来福祸难料,我会在他十五岁那年找一位师父,带他修行。 梁先生当时就撇嘴:“小解兄弟,我相信你们都是有大能耐的人,你说的话我都信。可修行就算了,我们不指望他传宗接代,可最起码也得过正常人的生活。当和尚道士就算了。” 解铃也不和他废话:“看天意。非你我能定。” 正说着话,门锁响动,只听高跟鞋响动,随即有女人声:“谁来了?门口一堆鞋。不是说过儿子有病,别往家招狐朋狗友吗,看看这个家让你们折腾的,还像家吗?” 梁先生赶忙做个手势,示意我们不要出声,他高声喊:“在,在,马上就来。”他苦着脸说:“两位,我儿子怎么样,不会有事吧?” 解铃让他安心,睡一觉就没事。解铃告诉他。已经把梁小秋的能力封印在体内,醒来之后,他就是正常的孩子。 梁先生总算安心,低声说:“一会儿你们出去,什么也别说。赶紧走。我这老婆脾气不太好。” 我听得非常不舒服,我们费劲巴拉冒着生命危险帮你儿子化劫成功,好嘛,不说要你点辛苦费,那道一声感谢请吃顿饭总可以吧。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哪有这么便宜。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翘起二郎腿:“梁哥,就这么把我们打发走了?” 这时,外面走廊响起拖鞋声,女人尖叫着过来:“姓梁的,几天不见你胆大了是不?我喊你你不答应,你是不是找打?” 梁先生苦着脸几乎作揖:“两位,两位,你们的辛苦梁某记在心上,等我应对好家里的河东狮,必有一份感谢答复。” 解铃笑眯眯不说话,算是默认我的表现,他静观事态发展。 我心下有些纳闷,自己不是这样得理不让人的人啊,自从刚才冲破心理障碍,忽然有种晴空万里的感觉。万里无云万里天,我觉得自己有点想明白了,做人嘛,别那么畏畏缩缩。 这时,门一开,外面站了一个三十多岁还算漂亮窈窕的女人。这女人穿着一件薄风衣,风尘仆仆,红嘴唇抹成一溜,看上去吊眉薄嘴,十分刻薄的样子。 “他们是谁?”斤围沟巴。 解铃掸掸衣服:“老罗,走吧,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我们就走。” 梁先生赶紧挤眉弄眼:“两位先走,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谁知那娘们看到晕倒的孩子,把门一拦:“这怎么回事?不说清楚谁也别想走。”说着,拿起手机,那架势像是要拨110。 解铃慢条斯理地说:“老罗,人家要报警啊。” 我也把手机拿出来:“报呗,看谁快。” 梁先生都快哭了,这边安抚他老婆,那边挤眉弄眼让我们赶紧离开。解铃拉着我还是走了,临出门,还听到那娘们训斥梁先生的声音,呼来喝去,什么脏话都上,跟骂狗差不多。 解铃叹口气:“凡有大作为者必受大劫难,这梁小秋生在这样的家庭也算是他的考验了。” 说完这话,他看看我:“罗稻,我觉得你有点变了。” 我呵呵笑:“怎么讲?” “有点像男人了。” 我哈哈大笑:“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我想明白了。赶你说话,人活一世,对得起自己良心,剩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吧,你不了解,我这个人骨子里还是有股犟劲和傲气的。长这么大也不知怎么,心外面就像套了一层枷锁和牢笼,放不开。总想当个好好先生,不惹事不生事,可我发现一个很悲凉的现实,不管你怎么做,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肯定有骂你的。这是何苦呢,自己做自己得了。” “好好先生不是不能做。”解铃说:“一个人人都称道的好人,这个人本身绝对是大奸大恶之徒。只有隐忍奸恶到一定程度,才会被人人称颂。这是人性里一个黑色幽默,一个红尘寓言。” 他看看我:“罗稻,我还是郑重向你发出邀请,跟我学道吧,我也确实需要一个帮手。” “你身边不是有很多高人吗?三太子上身的小辉,打鬼胎的小雪等等。” 解铃看看蔚蓝的天,说:“那些人是我的同道,不是搭档。” “你是福尔摩斯,想找一位华生?”我说。 解铃笑:“不敢当。”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选中我?”我说。 解铃道:“虚的我就不说了,咱们直接唠干的。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对你有一定了解,你办事还算缜密,有慧根,根骨也不凡,就是性情差了些。不过看你刚才有点顿悟的意思,性情还能提一个档次。你跟我学道,我对你也没什么太大的要求,什么大通境界,什么羽化成仙,什么筑基练婴,那都是扯淡的玩意。不是说没人修到那种境界,而是太虚无缥缈,做人还是实实在在脚踏实地为好。我这样的人,你可以定义为办事的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利用自身一点技能,帮人解难题答疑惑,和搞it的修电门的擦鞋的做饭的没什么两样。至于你能不能悟大道,看你自身机缘。如果你真是千古大贤,就算去要饭也能领悟红尘真谛。” “你的意思是,你这里就是个作坊式的公司,我就是个打工的,来你这里进行技能培训、专业考核,然后出去拉活挣钱?”我问。 解铃笑得打跌:“不错,不错,有悟性。做我们这一行,专业技能固然要过硬,但最重要的是这。”他伸手拍拍我的心口:“良心。罗稻,我觉得你有良心,你觉得呢?” 这句话说得有点深意了,我赶紧回避他的眼神,内心非常矛盾。该不该和解铃讲圣姑的事情呢?刚才在梁小秋家,我意念一线,差点就用刀杀了解铃。当时并不是考虑到他不该杀,而是考虑到杀了他我无法脱身。 在我的潜意识里,解铃依旧是我和圣姑融合的障。 就在这尴尬时,梁先生打来电话,约我们见面。解铃没有接着话茬继续说,他伸个懒腰:“好了,晚上有饭局。” 我嘿嘿干笑两声。 就在这时,解铃突然“噗”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他弯着腰,双手扶腿,像是呕吐一般,“哇哇”从嘴里不断吐血,不一刻地上多出一滩血。 他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捂着胸口。我拍拍他的后背。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撩开衣服,看到胸口那张人脸愈发清晰。他擦擦嘴角的血,摆摆手:“不行了,真是上岁数了,做这么一点事,就感觉气血不足。” 我扶着他在小区凉亭里坐下,他闭着眼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我也不敢打扰他。半晌,他慢慢睁开眼睛。我问到底怎么回事。他疲倦地说:“刚才去除小秋体内阴符,动用了我的真气。他掐我脖子的时候,我生死一线,气又走岔了。刚才把淤血吐出去就没事了。” 我没说什么,心里有些伤感。 解铃忽然道:“罗稻,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你会不会来找我?” 我呲牙一笑:“看你说的,好像咱俩是好基友一样。放心吧,只要你托付给我,我肯定会办到。” 我们坐了一会儿,解铃疲倦极了,说说话就闭着眼睡过去。我一直守在他的旁边,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他活得真不容易,这个男人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 他醒来的时候,我们又聊了聊,我问他,他在梁家曾经说见过梁小秋设计的世界,是在哪见到的? 解铃沉默了很长时间,慢慢说道:“在阴间。” “什么?”我大吃一惊:“你去过阴间?” “算是吧。阴间很大,我只是去过一些地方而已。我这种道法,必须要到阴曹地府去修行堪悟。我就是在阴间练功,进入妄境时,见到小秋设计的世界。” 我眨眨眼:“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曾说妄境,不过是一场梦,你的梦和梁小秋的梦重合了?” “妄境是梦不假,但此梦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根据修行人内心的欲望和认知,自然演化而成。为什么要破妄?破的是你心中之妄。破的是你心中最痛最喜最悲伤最牵挂,这所有一切所化成的妄境。我破妄时,心怀戚戚,心中最大的障就是对阴间对阳世对生命探索的茫然和惶恐,这些都变成了考验我的妄境。我可以确认,我在妄境中到过的世界,正是梁小秋在圣姑指引下通灵时所见到的。” “那地方到底什么呢?”我问。 “那个地方不属于阴间也不属于阳世,而是一片净土。正如你对梁小秋画作的评价,那是真正的极乐世界。” 第五十八章 程序员 “你看到了自己?”我疑惑地问。 李伟点点头:“大衣柜里全是我的尸体,都是心脏中刀,一击毙命。我当时吓坏了,整个人崩溃了,然后。”他顿了顿:“我就死了。” 我上上下下打量他:“这么说,现在的你是个死人?” 李伟苦笑:“你听我说下去。我死了之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再一次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自己还躺在那张床上,旁边是那个女人。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变,拉上的窗帘、两个人的结婚写真、大衣柜、满屋子的香味……我满头大汗坐起来,那女人呻吟一声,拉住我,喃喃地说,老公来啊。” 我越听越是诡异,后脖子窜凉风,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我当时已经懵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什么的。迷迷糊糊就和那女人又来了一次。”李伟惊恐地说:“我疲乏不堪,努力不让自己睡去。” “然后那个女人又把你杀了一次?”我问。 “对!”李伟擦擦额上的冷汗:“我又被她扔到大衣柜里,然后我死了,再然后我醒过来还在床上。” 我盯着李伟,他看着我,我们没有说话。他喉头咯咯响:“你……怎么这么个眼神?” 我想到了自己的经历:我遇到了老唐和老崔,然后夺命奔逃。再然后是他们两个被士兵爆头,我又回到了起始点。这一切和李伟的经历简直太像了,我唯一比他好的地方就是,我没有死。也就无所谓死而复生。 “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我问。 李伟苦笑一下:“我像是陷进了某种循环。这个循环里我唯一能找到可以利用的时间点,就是在我和那个女人做完之后,她会起身离开屋子到外面拿刀。我抓住了这个时间,强咬着牙,打开窗户随便披了一件衣服,趿拉着拖鞋拿着一把小手电翻了出去。外面是一片荒野,我跌跌撞撞地逃命,不知跑了多少时候就跑到了这里。” 他看看我:“你怎么回事?” 我叹口气,把自己到这个世界的经历说了一遍。李伟听得目瞪口呆。 “李伟,咱们都陷进了某种循环。”我说。 李伟想了想说:“可我们现在都已经从循环里出来了。太妖异了,赶紧找到韩丽丽离开这里吧。” 我拉住他,上上下下打量他,把他看毛了。 我说:“恐怕我们走不了。” “怎么?你别吓我。”他颤着声说。 “你死了这么多次。”我说:“你还是当初的你吗?我们要离开这一层世界的条件是必须三个人到齐,可从来没出现过一个人死去的情况。” “废话,我就是我。”李伟急眼了,嚷着说。 “那一大衣柜里的尸体都是谁?不也是你吗?”我说。 李伟颓然坐在地上,他让我想起了关于克隆人的故事。这层世界发生的事情太诡异了,李伟陷进的循环圈,死而复生,无法想像。 李伟真急了,一个劲地说那是他。我知道他其实心里也没底,经过这种事,肯定会怀疑自己。换我也肯定这样,“我”这个观念在不断地死亡和重生中动摇,自己怀疑自己不是自己。 正说着,忽然草丛声音响动,密密的深草拨开,一束光线射在我们的脸上。我们猝不及防,照得眼睛眯缝起来,一时看不清东西。 人影晃动,等恢复视线,我看到对面站着一个妙龄少妇。她非常年轻,像少女一般,可丰腴白皙的皮肤,媚态十足的眼神又分明告诉别人她是已为人妇的女人。 这个女人给我第一眼的感觉,特别有女人味特别会伺候男人,如果能和她来那么一宿,肯定爽到极点。 这么漂亮的女人,李伟一看到她,就像见到了鬼,吓得面色惨白,一声高叫转身就跑。拖鞋都掉了一只,浑然不觉,扎进草堆里就没影了。 “老公。”那女人轻轻喊了一句,跺了下脚:“你为什么躲我啊?” 原来她就是李伟死循环里的那个新婚妻子,可能是听了李伟的故事,我先入为主,看着这个女人竟然也害怕起来,脑门上渗出冷汗。 女人没有追李伟,而是用手电照着我:“我好害怕,你能送我回去吗?” 说实话,这一瞬间我是天人交战的,心想跟她回去就回去,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反天了?就算要杀我,我一拳就能把她打懵,想给我玩仙人跳,还嫩点。如果她不杀我呢,看她这样的媚态,说不定我还能捡一场艳遇。 一想到这里,我不停咽着口水,心思就活了。凭啥到一层世界我就得遭一次罪,我就不兴也享享福? 我从地上爬起来,笑着说:“我送你回去。” 那女人温柔地点点头,转身就走,我正要跟上去,忽然有人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原来是李伟。他从草丛里翻出来,捡起拖鞋穿好,拉着我的手大骂:“你他妈不要命了,快走!” 不由我分说,他拽着我拖进草丛。身后是女人的声音:“不要走啊。” 我们两个站立不稳,从土坡上往下滚,还好草里没什么尖东西,我们一路滚到底,黑灯瞎火的,那女人早已经没了影。 李伟满身都是土,爬起来骂:“你他妈真是好色不要命了。” 我看着他,忽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女人要杀你。” “为什么?”他拍打着身上说。 我说:“正常一个男人因为体力的原因,一晚上行房是有次数限制的,就算是嫪毐和西门庆也不可能无休止地做。可是呢,这个女人想了个绝招,在你行房之后把你宰了,通过这种办法让你重生回到起始点,这样你又可以和她啪啪啪。如此循环往复,可以来回使用数万次。” “放你个屁,”李伟骂:“我又不是充电宝。”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说:“你在那女的眼里就是一他妈的充电宝。” “不说别的,”李伟道:“假如我真死很多次,那大衣柜岂不是装满了,尸体多得装不下。” 我说:“你真是个死脑筋,那女人既然有本事让时间倒流使人起死回生,处理几具尸体还不是玩一样。” “怎么处理的?”李伟拨弄头发上的草根问。斤丸岁技。 “我怎么知道。”我说:“你问我还不如问你自己那个脚后跟,这个世界处处诡异……” 说完这话,我猛地坐起来,倒吸了口冷气。李伟被我的表情吓着:“怎么了?” 我拍拍他:“刚才说到充电宝,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我们所在的密境世界,其实对应修仙的境界。” 李伟静静听着。 “还记得韩丽丽在上个世界生的怪胎吧。其实那是一种内丹。”我说:“咱们再延伸一下,这个世界里你的那个老婆用诡异的手段来索取你,和你行房,这会不会是也在拿你当成法器进行修炼呢?” 李伟眨着眼,喉头窜动,他在快速的思考。 “你的意思是,这个女人就是咱们一直在猜测的那个修仙炼丹的神秘人?”李伟说。 我摆摆手,脑子一片杂乱:“有一点说不通。这个神秘人曾经让韩丽丽怀孕结丹,现在又索取你的精华。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按需要呗,想男就男,想女就女。”李伟说。 我一把抓住他:“你这说法好,提醒我了,想男就男,想女就女。” “咋了。”李伟问。 “李伟,你玩没玩过《模拟人生》?”我问。 李伟莫名其妙,摇摇头:“我平时都忙着干活,晚上有点时间也去网吧玩撸啊撸,没听过什么模拟人生。” “好,我解释给你听。”我说:“有一款游戏,模拟现实世界,有街道有商店有邻居,你在这个世界里可以工作休息泡妞什么的,这就是个大舞台,全世界的网友都能通过网络进入到这个模拟世界,按照喜好设定网络世界里的自己。你可以起一个酷炫的名字,选择一个自己一直想要的性格和爱好,甚至可以改变男女性别。” 李伟看着我:“我明白你说的这个游戏,你想表达什么呢,直说。” “什么人可以在一个世界里任意改变自己固有的身份,随着心情随便修改自己的性别,而且这个人能知道世界里其他每个人的位置,他想泡谁就泡谁。”我说。 “对啊,什么人能做到?”李伟问。 “设计这个世界源代码的程序员。”我一字一顿说。 第五十九章 再来一次 “我不懂。”李伟说。 我没有具体解释,而是想到了缘来道堂的圆极道长曾经说过三元法门的来历。创建三元法门的鼻祖叫云雁,这小子因为机缘曾得仙方十卷,后来由僧还俗,由俗入道。进终南山修行,感悟天地,终开创三元法门。 三元密境形同真实世界,涵盖九州九幽,包揽万事万物,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心魔,着实诡异的紧。这位云雁能耐也太大了,凭一己之力开创了一方世界,相当于独立创造一个大型的网络互动游戏。 我有种感觉,这个世界发生的种种怪事,肯定和这个设计者有莫大的关系。 我正想着,李伟问:“修仙炼丹的人会不会是老蔡呢?” 我摇摇头:“老蔡应该和我们一样,都只是这个世界里的玩家,真正的设计者还没有出现。” “这个人如果是设计者。在这个世界里他应该是无所不能的。”李伟说:“可为什么他现在还没有找到我们,而且我感觉有许多事情他都控制不了。” 我想了想说:“就算这个世界是他设计的,但世界已成,自行运转,自有规则。这位设计者就算掌握了一些后门和漏洞,但是他却无法破坏整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如果肆意篡改,恐怕整个世界的程序都会崩溃。还是用《模拟人生》来说,你是设计者,你可以利用只有自己知道的漏洞。在网络世界里为自己谋求一些常人谋不到的福利,但是你不能随便修改整个世界的源代码,容易造成数据溢出,这个世界就会死机,崩溃!到时候连你自己都没法玩。”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李伟问。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首要问题是找到韩丽丽。” 我们两个互相扶持起来,在深山中步履蹒跚地前行。现在也没个方向,东一头西一头走着,哪条路好走就走哪条。也不知多久,李伟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拖鞋扒拉掉,看到脚心磨出了水泡。 “我必须换双鞋,再穿拖鞋走下去,脚就废了。”李伟呲牙咧嘴。 我坐在他的旁边说:“算算时间,是不是这时候应该是黎明了?” “早就该天亮了,可现在还是深夜,咱们见鬼了。”李伟掰了一根草根,捧着臭脚在挑水泡。 “会不会是这样。”我想了想说:“咱们这么漫无目的走不是办法,可能走一辈子也走不出去,必须要触发一些事件。才能让时间线继续推下去。” “什么事件?”李伟挑破水泡,疼得一抽气。 我看着他:“找到老唐和老崔,咱们要翻过那道铁丝网。” “通了高压电的那道网?”李伟问。 “正是。”我说:“我还记得老唐和老崔的原话是这样的,‘越过界线,到那边的世界去’。这是不是说,咱们要进入下一层世界,必须翻过那道铁丝网?” “那就试试吧。”李伟说:“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咱俩非困死在山里不可。” 我们走到一个土坡高处,借助月光我手搭凉棚,仔细看了看,辨认辨认方向,再次出发。我们没有表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李伟的精神状态疲乏到了极点,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这时。我一把拉住他,指指草里。草里亮着灯光,不停闪动。李伟咽了下口水,轻声说:“翻铁丝网的事件一直是你自己经历的,如果加入了我,整件事的流程会不会起变化?” 我没想到他能想到这一层,我说道:“不管了,人死卵朝天,总要试试。” 我们向着光亮的方向走过去,还没走进,里面的人反应很快,马上熄灭了手电,紧接着两条人影飞出来,压住了我和李伟。 我们借着月光看,正是老唐和老崔。他何东血。 “你是谁,不说攮死你!”说话的是老唐。我和李伟对视一眼,对话都正确。 “哥,放开这两个小子吧,傻乎乎的。”老崔说。 下面的发展和我叙述的一样,我们寒暄一通,开始等待冲锋的信号。 时间不长,只听“咕咕”两声鸟叫,一大群人从草丛里爬出来,开始往山下冲锋。李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目瞪口呆,我拉着他,我们跟在后面。 李伟脚上的鞋不方便,想快也快不起来,就在我们还没冲出草丛的时候,探照灯四射,枪声不断,士兵开了进来。 李伟拉住我,我们藏在草里,眼睁睁看着三个士兵追到了老唐和老崔,一脚踹倒在地,端起枪“哐哐哐”就是三枪,枪枪爆头。李伟看得心惊肉跳,转过头正要对我说什么,我浑身打了个激灵,眼前一阵模糊。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深草地里。 我一骨碌爬起来,四面山脉相连,头上月光幽幽,周围只有我一个人。别说老唐和老崔了,就连李伟也踪迹不见。 我的喉头艰难地动了一下,难道说我又回到了起始点。 我轻轻喊着“李伟,李伟”,没有他的回应,这下麻烦了,时间拨回到原点,我和李伟失散了。 我拨拉着草往前走,走了没多远,草丛里出现了光亮。我心一惊,坏了,不会是遇到老唐和老崔,然后又开始那段经历的循环了吧?这到没什么,最关键的问题是,如果这个循环开始,那么李伟将无法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将永远也遇不到他。 我狐疑着走过去,扒开草,看到那里趴着一个人,穿睡衣,露毛腿,穿着一双拖鞋,手里拿着小手电,正是李伟。 李伟看到有人,吓得一哆嗦,用手电照着我的脸,看清之后一把拉住我,磕磕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我这不是来了吗,真是没想到,咱俩能一起回到起点。” “什么起点?你说什么?”李伟惊诧。 我看着他,心里隐隐荡漾起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就在这时,他一把摁住我,草丛外很远的地方有光亮射过来,他低声说:“别说话,有人在找我。” “谁?”我问。 这时,一道光线射过来,我看到一个窈窕的女人走过来。李伟像是见了鬼,紧紧压着我,示意不要说话。那个女人没看到我们,扫了一圈渐渐走远,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李伟看她走远,一翻身躺在草里,喘了好半天才说道:“那是我老婆。” 随着他这句话,我脑子嗡了一声炸了,我看着李伟好半天没说话。 李伟觉察有异,翻身坐起,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咋了?” “你继续说。”我道。 李伟叹口气:“这一层世界太怪了,太恐怖了,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呆。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出现在一个卧室的床上,我看到对面的墙上……” “是你和你老婆的结婚写真。”我说。 李伟看看我,愣了半晌,点点头:“对。房间里拉着厚窗帘,墙角……” “放着一个大衣柜,上面贴着红喜字。”我说。 “我靠。”李伟腾一下站起来,指着我,满脸都是冷汗:“你……你”一句话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心往下沉,知道坏了。我又回到了时间起点,这个起点居然把我打回了和李伟相见之前。 “你继续讲。”我说。 李伟开始讲他的诡异经历,如何和那女人缠绵,如何被捅一刀,他说:“当我发现这是个死循环的时候害怕极了,可我敏锐的觉察到这个死循环里有个可以利用的时间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你和那个女人办事之后,她会起身离开屋子到外面拿刀。趁这个时间,你就可以逃之夭夭了。”我说。 “对。”李伟痴痴地看着我。 我说:“现在这个女人就在找你,一会儿她会发现我们,我们会从这条土坡滚下去。”我指着身后这条坡说。 李伟笑:“你怎么像个仙儿似的。” 话音刚落,草丛拨开,那个女人俏生生站在我们面前,用手电晃着我们脸,她看到李伟,轻轻一笑:“老公。” 李伟大叫一声,慌不择路,拉着我就从土坡滚了下去,还好草里没什么尖东西,我们一路滚到底,黑灯瞎火的,那女人早已经没了影。 李伟爬起来,呆呆地看着我,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你不是罗稻,我可以肯定。”他压住我,用手电砸我的脑袋:“说,你是什么鬼变的。” 我一把掀开他,说道:“如果我把真相告诉你,你会不会精神崩溃?” 第六十章 婴儿 我把以往的经过说给他,李伟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道:“你的意思是,你早就见过我?” 我点点头:“整件事就是个死循环。一旦循环结束,我会被迫回到原点。包括见到你。” 李伟坐在地上不说话。傻愣愣地不知想着什么。 我说:“我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这个死循环结束之际,突破铁丝网,到那边的世界。也许我们就离开这里了。” “韩丽丽呢?”李伟问:“没有她,我们能走吗?” 我心乱如麻,说道:“既然我能遇见你,也就能遇见她,说不定她也陷入了某种循环里。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走,跟我去找老唐和老崔,开启循环。” 李伟拉住我:“先别忙着去,咱们盘算一下,怎么才能突破铁丝网。要不然去了也是失败。” “你说得对。”我说:“你有什么主意?”他叨爪弟。 李伟道:“首先我要换双鞋。”他翘了翘拖鞋里的大脚指头。 “防备高压电的铁丝网,还需要一床被子。”他又道。 “这荒山野岭的,咱们上哪弄这些东西?”我问。 李伟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弄到。”他顿了顿说:“我逃出来的那间新婚房子。” 我惊了一下:“那个女人有古怪。而且特别恐怖,敢回去吗?” “不回去也没办法,我们要的东西都在那里,现在咱们的情况冲击铁丝网是百分之百的不可能。”李伟说。 我看看他:“没想到你还挺有胆识。” 李伟笑笑:“跟哥好好学吧。那个女人就算再可怕,咱们两个大老爷们还对付不了她?姥姥的。” 我们打定主意,要回去。李伟辨认一下方向,我们顺着土坡爬回去,在草丛里小心翼翼前行。走了一段时间,李伟拉住我指指地上。只见地上有一片草压倒了,形成一条细细窄窄的路。他低声说:“这是我留下来的痕迹,当时我就是从那面跑过来的。” “要到了吧?”我说。 他点点头。嘱咐我加紧小心。 我跟在他的身后,我们没敢打手电,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在深草里行走。正走着,他忽然停住,低声道:“到了。” 我蹲在草丛里,轻轻拨开草往外看。一片空地土坡上,有座孤零零的大瓦房,周围再没有别的人家。我和李伟面面相觑。不用说别的。就冲这一点,说明这里非常古怪。 前后左右没有邻居,周围没有路,山郊野外,深草荒岭,住在这里的定然非妖即怪。 我压低声音:“那女人不是蜘蛛精或是狐狸精变得吧?” 李伟面色阴沉,不说话,做个手势,我们一前一后弯着腰一路小跑来到房子后面。 我们靠着墙蹲着,头上的窗户大开,里面封着两道厚厚的窗帘,屋里的情况看不见。李伟做着口型说:“我就是从这里跑出来的。” 他站起来,轻轻把窗帘拨开一道缝隙。往里瞅了瞅。 我蹲在下面看不着里面的情景,碰碰他:“怎么样,有没有人?” 李伟收回目光,迟疑一下说:“没人倒是没人,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站起来把他推开,轻轻撩开窗帘缝隙往里看。房间里和李伟描述得差不多,是结婚的新房,虽然面积很小,布置得却很温馨。我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悬挂的结婚照。李伟穿着白色的西装,倒也潇洒挺拔,那个女人穿着一身传统的旗袍,手持罗扇,扎着两个啾啾,扇子半遮其面,娇羞得让人恨不得上去咬一口。 我环视了一圈,看到墙角的大衣柜。这个衣柜和李伟描述的有出入,它体积太大了,几乎要碰到天花板,两扇木门黑森森的,这是整个房间风格最违和的一件家具。 屋里淡淡飘香,空无一人,料想那个女人应该是出去找李伟了,并不在家。 “怎么办?”我低声问。 “拿东西走人!”李伟说。 他撩开窗帘,把住窗框,一纵身跳进去。我咬咬牙,硬着头皮也跟了进去。别说,房间里的香气细细腻腻,闻久了还真有点不想走的意思,整个人都飘了。 我们都知道这里古怪,那女人更是恐怖,我和李伟打起精神,不敢懈怠。 李伟在房间里找了一圈,从床下拖出一双旅游鞋换上,然后抱起床上的被子,招呼我一起走。 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来到窗前,李伟拨开窗帘刚要爬出去,脸色顿时一滞。我知道情况不对,顺着缝隙往外看,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闪出光亮,一个人影渐渐走了过来。 “坏了,我老婆回来了。”李伟说。 “怎么办?”我说。 李伟左看右看,指指大衣柜:“藏到那里。” 现在也没有办法,我们把被子重新扔到床上,来到衣柜前,把柜门打开。这一开不要紧,一股血腥味刺鼻而出,我差点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 大衣柜里的空间非常大,堆满了尸体,少说也有十几具,全都是赤身裸体,一个压一个。有的尸体脸朝上,表情僵硬,脸色灰白,一看就是死了很长时间。 看到这张脸,我吓得心惊肉跳,正是李伟。看来李伟没有说假话,整个大衣柜里的尸体全都是他。 李伟捂着鼻子,拉住我进去。我们刚藏好,把柜门关上,就听外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柜子里黑漆漆的,味道熏人,我把身边的尸体拨拉开,好不容易有落脚的地方,然后把眼睛凑到柜门缝隙上,往外看。 房间里进来一个人,正是那个女人,她坐在床上发呆。 女人娇娇弱弱的,此时神态忧愁,蹙着眉不知想些什么。 她沉吟片刻,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时,李伟在黑暗里拉我,我正看得津津有味,拨拉他的手让开。 这个女人蹲在地上,从床下拖出一样物事。一看到这东西,我差点叫出来,她拖出来的居然是个尿盆。 尿盆,也叫夜壶,老年间或是在乡下没有卫生间,晚上就备了这么个东西方便起夜。现在也有,不过一般都是给行动不便的老人还有小孩准备的。 真是怪异,这个女人为什么拿出这么一样东西。 我预感到有事发生,屏息凝神地看着。 李伟凑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看啥呢,发生了什么,给我看看。” 现在正是紧要时刻,我哪能让给他,一动不动地看着。 那女人把尿盆拖出来,背对着大衣柜,慢慢解着裤带。我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她不会是要方便吧。 女人把裤子退到脚踝处,然后坐在尿盆上。我看得心跳加速,满头是汗,今天算是来着了,能看到这样的西洋景。 看了一会儿,女人开始痛苦地叫,她把手伸到下面,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啪嗒”一声,好像有什么落在尿盆里。 她站起来提好裤子,把手伸进尿盆拿出一样东西。 我一开始没看出是什么,后来才认出来,这东西很怪,大概成人手掌大小,绿色通盈,最古怪的是呈婴儿状。笑嘻嘻的模样,全身蜷缩,硬要说是什么,我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人参果。 “好宝宝。”那女人喃喃地说。 我心一颤,有个念头涌上来,这东西不会真是她生下来的孩子吧。 女人捧着这玩意,走出了卧室。 她刚走出去,我一把推开柜门,踉踉跄跄出来,满头大汗。 李伟也从里面爬出来,他厌恶地看着自己的尸体,赶紧给柜门关上。他拽住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把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李伟都听傻了。 他浑身不寒而栗,跑到床上拿了被子就要跑。我反而抓住他:“这么着急干什么。” “你还想怎么的?”李伟看我。 我说:“看看这个女人干嘛去了,那个婴儿的小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 第六十一章 争取一遍成功 李伟急了,又不敢高声说话:“你不要命了,看什么看,赶紧走。” 我拦住他说:“或许这个女人身上有着什么秘密呢,能帮我们揭开这个世界的谜。走吧。走吧。”我连拉带拽,拖着李伟来到门前,我指了指门,小心翼翼推开。 闪出一条缝隙,我凑过去看了看,外面一条走廊,没有灯,黑森森的。 轻轻推开门。李伟裹着被子,里面是睡衣,下面是毛腿穿着旅游鞋,看他这样我想乐不敢乐。我们两个顺着走廊来到尽头,这里开着一扇门,里面热气腾腾,传出一股蒸包子的怪味。 我轻轻拉开门往里看。里面是一间里外两层嵌套的厨房,中间隔着一道竹帘。外面的厨房烧着灶台,空无一人,灶台上蒸着数屉大蒸笼,从边缘冒出滚滚热气,房间里没有良好的排气设备,白气弥漫,像是桑拿浴。 李伟嘴里发苦,拉着我说:“稻子,赶紧走吧,这里太妖异,我浑身不舒服。” “看一眼。看一眼。”我愈发来了兴趣。 我们来到灶台前,我轻轻碰了碰蒸笼,还真他妈热。我用力抬了抬,很沉,我给李伟做了个眼色,他一脸的不情愿,和我一起抬蒸笼盖子。 最上面的那个蒸笼盖子一搬开。从里面散出大量白烟,呛的我鼻子喉咙发热,咳嗽了几声,我们把盖子放在地上。 李伟用手扇着白烟,等看清里面的东西,他吓得“啊”一声,我被他这一叫吓得不轻,刚想骂他,我也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顿时愣了。 蒸笼面积非常大,最下面垫着草编的垫子,上面摆着七八个晶莹绿色的婴儿,每个都有a4纸那么大。 我看得发愣,这个婴儿正是我刚才看到女人从下身里弄出来的东西。原来不过是成人手掌大小,怎么经过这种热处理,居然蒸得体积变这么大。 这么大的婴儿就有点真孩子的样子了,五官栩栩如生,嘴角上翘。似乎在笑。而且婴儿绿色的体内,汁液涌动,似乎包了一身的水儿。 “妖术,妖术。”李伟喃喃说着:“快走吧,求求你了,稻子,我觉得有点恶心。” 我伸手进蒸笼,碰了一下婴儿,感觉像果冻,喃喃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脑海里突然蹦出个想法,看着李伟,李伟被看糊涂了。我说:“这东西是从女人身体里出来的,又是婴儿,会不会是她的孩子?” 李伟不说话,盯着我。 “女人怎么才能生出孩子,必须要交配啊,正好你就是和她交配的对象。”我越说眼睛越大:“我靠,这些东西不会就是你的孩子吧?”他肝讽号。 “去你大爷的。”李伟怒骂:“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真跟你翻脸。” 这时,忽然从竹帘里面的房间传来一股怪声。 我来到竹帘前,轻轻拨开,探头往里看。这一看就愣住了,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铺着竹编的地毯,那个女人坐在一个奇形怪状的装置前,正在拉动风箱。和外面厨房不同,这里有着排气筒,装置里冒出的烟雾顺着弯筒都排到室外。 这个女人非常用心,没有觉察到我们,她紧紧盯着装置下面冒出的火苗。 “她在干什么?”李伟问。 我咽着口水,轻轻说:“那是丹炉,她在炼丹。” 李伟愣了,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没有说话,心中的惊骇无以伦比,因为这种丹炉我见过。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像是上辈子,我曾经和好友赵癞、还有冬哥大刚他们,在甘九的胁迫下进了宝鼎山,寻找到一座名为双仙观的道观。在这座道观里,甘九找到一处丹室,他逼迫我们配合他一起炼制九转七仙丹。 现在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真是恍若隔世,不胜唏嘘。 甘九当时炼丹用的丹炉就是现在这个女人所用,难道在密境里修仙炼丹的人就是她?她也要炼制九转七仙丹? 这时,火苗渐渐熄灭,她站起来,打开炉鼎上面的陶罐,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枚黑不溜秋的珠子。她拿在手里看了看,紧皱眉头,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又废了。如果再炼制不出可怎么办呢,他又要怪我了。” 转身要走出来。 李伟反应极快,他拉着我回来,把蒸笼盖子重新盖上,我们藏在墙角的水缸后面。 那女人撩开竹帘来到厨房,挺有手劲的,把盖子掀开一角,从里面取出一个绿莹莹的婴儿,然后又回到丹室。 我大概明白了,她上一枚珠子练废了,这是又取了新的原材料继续炼。这个原材料,就是从她体内生出来的怪婴儿。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诡异到不可名状。 李伟说道:“咱们要么和她拼了,要么就跑路,你说怎么办?” 他看我不说话,问怎么了。我叹口气指指外面,他抬起头看到那个女人站在水缸前看着我们。 李伟吓得“妈啊”一声坐在地上。 女人倒是很和善:“你们都在啊,那太好了,来吧。一起造人吧。”说着就要拉我们。 我往回一缩手,和李伟并排站着,李伟牙齿咯咯响:“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要生孩子。”女人指指蒸笼:“你是我老公,和我一起来。” “你生孩子是为了炼丹?”我迟疑一下问。 女人倒是没否认,点点头。 “你给谁炼的?”我问。 女人说:“是他让我炼的,他这么信任我。” “他是谁?”我问。 说起这个人,女人的脸上竟然荡漾起幸福的微笑:“他是这个世界的神。” 我正要问什么,李伟拉着我的手大吼了一声:“跑!” 我还傻愣着,那女人突然扑了过来,扑进我的怀里。软玉偎香,她甜甜地说:“别走嘛,我要孩子,给我留一个。” 我抱着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这女人身子太软了,我低着头,她翘着脸,正嘟着嘴。 我正想有所动作,李伟一脚把那些笼屉都踢翻了,里面蒸腾的绿色婴儿翻了一地,有的碎了,流出涓涓的绿色液体,满地都是。 那女人惨叫一声,扑在地上,拼命用手划着。整个人都变了,眉角倒立,眼睛翻出眼白,歇斯底里对我们喊:“还我孩子!” 李伟大叫:“跑!” 我们两个抱头鼠窜,顺着走廊一路狂奔,李伟没忘抱着被子,我们回到卧室,从窗户翻出去。外面是深深的杂草,我们一头扎进去,我回头去看,那女人手里拿了一把刀站在卧室里,一步一步走过来。 我和李伟慌不择路,哪难走往哪跑,一路翻滚,跌跌撞撞。就在这时,忽然从草丛里跳出两个黑影,把我们压住。 我吓得一激灵,差点没尿了,就听有人说:“你们是谁,不说攮死你。” 一把刀别在我的腰眼,我明白了,循环开始!我们遇到了老唐和老崔。我赶紧说道:“我们是罗家村的,我们都是傻小子,两位老哥不要担心,我们也要到界线外面的世界。” 老崔阴森森地道:“罗家村的?傻小子?我看你们一点都不傻,什么都知道。” “草你们大爷的,坏我们的好事。”老唐发狠说。 我就感觉腰眼剧痛,一把刀插进很深,我疼得大叫。不对啊,没按剧本来。我眼前越来越模糊,疼痛感涌便全身,一阵阵干冷,下一秒钟就晕了过去。 我一个激灵醒了,从草丛里爬出来,周围是蛐蛐的鸣叫声,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月亮悬挂夜空。 “不会吧?又要重来?”我揉揉发疼的脑袋。刚才循环中断了,因为我死了。 那把刀捅进我的腰眼。 我从草里爬出来,全身摇摇欲坠,真的要崩溃了。 我左右看看,现在有两个方向,往左走是找到李伟,往右走是见到老唐和老崔开启循环事件。 我叹口气,往左走,找到李伟再说。 走的时间不长,果然看到光亮,李伟从草丛爬出来,摁住我,惊恐地要说什么。我提前说道:“你老婆要来抓你,她不停地和你啪啪啪,然后把你杀了,塞进大衣柜。” 李伟张着大嘴,看我像是见了鬼,颤抖着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时,草丛不远处有手电扫过来。我趴在地上,直想掉眼泪,妈的,这些烂事重复多少遍是个头。 等光亮过去之后,我把事情的一切来龙去脉说给李伟听。我告诉他,这次一定要一遍成功。 第六十二章 始作俑者 李伟听从了我的意见,我们重新回到新婚房里偷了床被子,他换上了鞋。这次没有节外生枝,我们决定用最快最好的方式通过铁丝网。 我们顺利地遇到了老唐和老崔,我按照前几次的对话。他们果然没有起疑心,邀请我们一起参加行动。 我和李伟这次准备好了,严阵以待。只听草丛里传来“咕咕”的响声,我大吼一声:“冲。”一马当先跑在前面,李伟紧跟其后。 我知道通过铁丝网的时间非常短,如果一开始不做好全力冲锋的准备,时间肯定不够用。 果然我们第一个冲出了草丛,来到铁丝网前,我和李伟拼了命地往上爬。眼瞅着要爬到高压电区域,李伟把厚被子往上一搭,顺着被子爬上去,到达最高点。 我也紧跟其后,爬到了上面。 这时,探照灯闪耀。一束光射在我们身上,紧接着是“哒哒哒”的枪声。已经没有时间慢条斯理地下去了,李伟当机立断喊了声:“跳!” 我和他从那么高的铁丝网上一跃而下,跳到了那一边。幸好地上都是软泥杂草,我们就地翻滚并没有受多大的伤。我们跌跌撞撞往前跑,周围一片大山,连绵起伏的山脉。 正跑着,我被李伟抓住,他脸色很难看:“稻子,你发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疑惑地看他。 李伟指着眼前这一片大山说:“你看这些山眼不眼熟?” 我仔细去看,越看越是心惊,好像似曾相识,我赶紧道:“山嘛。都差不多,别多想了,赶紧走吧。” 我们正要向前,忽然山上的土坡里响起几声此起彼伏的“咕咕”鸟叫,我和李伟面面相觑。下一秒钟,只见从草里蜂涌出一群难民,男女老少都有,疯叫着跑过来,和我们擦肩而过直奔身后的铁丝网。 我们目瞪口呆,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翻过铁丝网的界线到了这边的世界,但这边居然只是那一边的镜像,这里的人也在试图冲破铁丝网。 我们正愣着,就看到跑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冲上了铁丝网,拼命往上爬。 李伟搭着的被子没有取下来。还在上面,现在已经成了这些人必爬的路径。李伟哭丧着脸:“怎么办?再爬回去吗?来来回回,我们永远也走不了。” 我心里感叹,这就是一个大的循环。 就在这时,突然探照灯闪耀,想起了接连不断的枪声,有许多士兵冲出来,开始驱赶人群。这一幕和我们爬过来的另一边简直一模一样。 我们在人群里跑着,这时。有人拉住我的手,定睛一看原来是韩丽丽。 韩丽丽带着哭腔说:“你们怎么才来,我等了你们那么长时间。” “你怎么会在这?”我奇怪地问。 韩丽丽道:“我醒来时就在这里的山上,跟着这些人一遍一遍往铁丝网冲锋。失败一次就重来一次,你们呢,怎么来的?” 我正要说什么。士兵已经到了,场面非常混乱。这些士兵真敢杀人,看见谁就是一枪。 我们三个人互相拉着手,藏在石头后面,流弹不断打在石头上,飞溅出碎块。 “三个人齐了,有什么话再说,现在赶紧走!”我说。 我们手拉手,一起在战火中冥想,睁开眼的时候场景果然换了。我们出现在一条笔直阴森的宾馆走廊里,亮着红灯,两排是紧紧关闭的房间大门。 “奇怪。”韩丽丽说。 “怎么了?”我问。 “以前每到一层新世界,我们三个人是散开的,可在这一层我们却是在一起了。”韩丽丽说。 李伟眼睛亮了:“这样太好了,咱们不必在这里停留,直接进入下一层。” “试试。”我也心动了。 我们再一次冥想,再睁眼时,场景果然又变了。我高兴极了,终于顺利进入。我们三个人居然又在一起,出现在一处街道上,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似乎是深秋,天气很冷,周围一片肃杀。 街道不远处是暗黑色的大海,海水轻轻荡漾,整个天空阴沉沉没有一丝蓝色,整个世界像是工业崩溃后的末日。 我们顺着街道走着,旁边是各色商店,玻璃窗里展示着各类商品,塑料模特披着衣服,目光冷酷地看着外面。 现在已经到了第八层,再想办法进入那神秘的最后一层,我们就解脱了。 “我们再试试。”李伟说。 我们三人手拉手,一起冥想,结果想了一大圈,还是留在原地没动。看来要离开这里,必须要找到这一层的梦主。 我们一起顺着街道往前走,逐渐来到海边,码头上停靠着一些船只。我看到有个老头,叼着烟头,坐在围栏上。 我们走过去向老头打听,老头似乎老得已经糊涂了,问什么都不知道,低着头吧嗒吧嗒抽烟。 我们要走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说:“这里已经是一座孤岛了,要出去必须坐船。” 我心念一动:“船怎么坐?” “通行证。”他伸出手问我们要。 李伟呲牙:“我们哪有。” 老头不再说话,再次阖上眼皮。 还是韩丽丽心细:“老人家,怎么才能拿到通行证?” 老头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道:“通行证在主人的手里,你们问他要吧。” 我们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这片岛的很远处,有一座悬崖。悬崖之上,有一栋巨大的别墅。我们三个人互相看看,知道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往那里走去。 走了很长时间,天始终保持这么一个状态,黑沉沉的,也不入夜,压得人心里难受。 我们沿着海滩走到了悬崖前,抬头上看,这栋别墅气势磅礴,富有皇家气质,有一种欧式王族的风格。 正要上去,发现路口设着路障,岗哨里有拿着武器的人把守。我们上去通报,那个人很冷,说道:“对不起,主人不在家,请走吧。” “那你们主人在哪?”韩丽丽不死心,继续追问。 那人道:“主人快死了,他此刻就在这个岛上寻找死亡的答案。” 我们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这个岛子这么大,找人要找到什么时候。我们三人溜溜达达回到街区,一条街一条街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了很长时间,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韩丽丽一个劲地喊累。 正好旁边是旅店,我们去投宿。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前台也没有人,计算机屏幕关着,摸一摸,触手冰凉。 我们在二楼随便找了房间,三个人不敢分开只能住在一起。两张床我让给李伟和韩丽丽,我在衣柜里翻出一件大衣盖在身上,睡在沙发上。 关了灯,万籁寂静,四下里没有一点声音。 过了不知多久,我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房间里流淌着一股阴冷的空气,感觉有些凉。是不是窗没关?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正要关窗,忽然看到黑暗的街道上,有一个黑影慢吞吞地走过,似乎还拄着拐杖。 我心里一惊,莫非他就是主人?听守卫说,主人临近死亡,料想应该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没有惊动他们两个,自己从旅店里出来,街道的灯光下,那个人走在不远处。我急忙追了过去,到了路口又不见他的踪影。 这时,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家海鲜酒楼,那个人就站在门口,似乎在踟躇什么。 我走过去,来到那个人的身后。 他慢慢转过身看我,微微点点头:“我终于等到你来了。” 不出我的意料,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正是巴哈杜尔。现在是他的苍老版,头发花白,背也驼了,脸上都是老人斑。他尤广亡。 他看着我说:“我等了很久很久,你终于来了。” 我望着他,他用拐杖指了指里面:“我们进去谈吧。” 他太老了,挪着小碎步,我出于好意过去扶他。他摆摆手,示意自己走,我们来到大厅。这里面积非常大,摆了很多桌子,在墙上贴着各种“喜”字和“寿”字,我心里一惊,这儿难怪这么眼熟,正是当时老蔡举行婚礼的地方。 大厅靠墙摆着一溜巨型鱼缸,里面有鱼在游来游去。 我们走到鱼缸前,看着里面的鱼。 “其实我早应该想到了。”我说。 “什么?”他看我。 “这个世界真正的神,一切事物的始作俑者其实就是你,”我看着他:“巴哈杜尔,你把我们都给骗了。” 第六十三章 九世轮回梦 (全文终) “也不能说骗。”巴哈杜尔道:“只是有一些事隐瞒没说而已。基本上都是真的。” “恐怕现实中的巴哈杜尔早已经死了吧。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我问他。 巴哈杜尔弯腰看着鱼缸里游动的鱼:“有没有我,他都会死。这是他的宿命。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其实我也是进入这层世界之后刚刚觉悟的,启发点还是你在现实中跟我讲的那个鱼的理论。”我说:“鱼的理论确实很奇妙,但那种思考逻辑并不是我的风格,我根本说不出这样的话。” 巴哈杜尔没有反驳。他直起腰看我:“鱼的理论讲的什么,你再复述一遍。” 我叹口气,把关于鱼将死亡,会被逼迫到水边界的理论又说了一遍。 巴哈杜尔脸上露出很诡秘的微笑:“你看,现在你把鱼的理论告诉我了。” “你什么意思?”我惊愕。 “你确实不明白鱼的理论是什么,可不妨碍你把这个理论告诉我,刚才这件事就发生了。”巴哈杜尔哈哈笑:“我并没有撒谎嘛。” “这个算你诡辩。其实还有一点是你最大的漏洞。”我说。 巴哈杜尔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我说:“你能利用心法,把我从现实世界度到三元密境里,这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巴哈杜尔呵呵笑,不说话。 我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巴哈杜尔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坐到桌旁,他道:“我本名叫崔一三,生前是清末人士。以前是四川人。定居成都,丁宝桢你知道吧?” 我摇摇头。 “安德海你总该知道吧?”崔一三说。 安德海我当然知道,要不然真成史盲了。我说:“安德海是慈禧最宠爱的太监总管,他死了之后换上李莲英。” “安德海怎么死的?”崔一三问。 我摇摇头:“这还真不清楚,据说他擅出北京城,违反了条例。” 崔一三点点头:“这里的事波橘云诡,牵扯了几方势力的争斗,就不细说了。你知道一点就行了,安德海就是被这个丁宝桢杀的。” “啊。”我叫了一声。 崔一三道:“当时我在成都,丁宝桢任四川制台,他有个表侄儿仗势欺人,强抢民女。这个女人就是我的未婚妻。我那时才二十来岁,也是血勇之年,受了朋友几句撺掇,晚上提着刀翻进那贼人的内宅。连大带小杀了十一口,包括我那个受了玷污的未婚妻。”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 崔一三说:“当时我知道犯下大罪。恐怕延及家人,便远走避祸。这也是命数。我来到嘉定,认识了师父。师父就是三元法门的正宗传人,我们爷俩一见如故。我便开始跟着他修真炼丹,修习三元,期望有一天能羽化成仙。别看我那时候年轻,可因为忿勇杀人,每当午夜便会梦到无数的鲜血,那些死人提着自己的头颅问我索命。我饱受折磨,希望在修真中能够顿悟大道,解脱逍遥。” 我静静听着。 “后来我的修炼总是不得其法,觉得有一层窗户纸无论如何也捅不开。就在这个时候,师父死了。” 崔一三叹口气:“我当时惊慌失措。一是师父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们隐居城中,朝暮相处,他突然离去对我的打击特别大;二是我当时的功法练到了瓶颈,良师已去,我怎么办?上不上下不下的,仙人未成,老百姓也回不去了。就在我即将崩溃的时候,发现了师父藏于室中的一封信。看了信我才明白他老人家的状态,以及瓶颈的突破方法。” 我听的聚精会神,似乎明白了什么,便问道:“信上怎么说的?” “你知道神仙吧。”崔一三说:“金丹真传中讲,成仙分九个层次,九种境界。筑基、得药、结丹、炼己、还丹、温养、脱胎、玄珠,最后一步赴瑶池登仙位。三元法门来自葛洪的仙方,本就是神仙秘术,这一门宗的九层世界恰对应了成仙的九个步骤。要修成正果,不能门外谈玄,必须深入大境之中。我的师父便进入了三元密境,他在信上告诉我,三元门开创以来,修成正果的人不少,他们都是通过九层世界的修炼,最后突破凡人门径而去。师父并不是死,只是空留肉身,而魂魄已进入密境之中。我当时一股冲动,也跟着进来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我听得惊心动魄。我问:“如果成仙失败怎么办?” “你见到老蔡了吗?”崔一三问。 “见到了。”我点点头。 “他就是失败的例子。”崔一三道:“我和老蔡并没有师徒之谊,他得到三元秘法也是出于巧合机缘,但他是绝顶聪明之人。居然能够自修成才,自行进入到密境世界。可惜,他已经迷失了,在这个密境中,他逍遥自在,自得其乐,完全乐不思蜀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我问。 崔一三苦笑:“说起来我和老蔡也差不多,不过我比他惨,我的肉身早已湮灭,空留魂魄在密境中。老蔡等到若干年,肉身腐坏之后,他也会和我一样,成仙无望,回归凡人也不可能了,永远活在这个密境里,倒也算另一种意义的长生。”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呢?”我知道他说这么多,落脚点在我的身上。 崔一三道:“我现在已经修到了第八层,玄珠境界。可第九层最关键的赴瑶池,怎么悟也悟不明白。我被永远困在了这一层。后来有一天,我忽然感知到这个世界来了新人。” “你能感知到?”我问。 崔一三点头:“我在三元密境里困了很多很多年,熟悉第一层到第八层几乎所有细节,外人一来我便能察觉。” “等等。”我脑子有点混乱:“三元密境不是老蔡构想出来的吗?是属于他的吗?” 崔一三摇摇头:“你错了。三元密境是独立于阴阳两世之外的第三世界,不属于任何人,只要修习三元秘法,都可以进到这里。听我说下去,当我发现这个世界出现新人的时候,开始还以为有人像老蔡一样偷习三元秘法,才进得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些新人都是普通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三元门的秘密。” “那他们怎么进来的?”我愕然。想到了韩丽丽和李伟。 崔一三说:“密境世界已经失控,空间非常不稳定,开始侵染扩散到阴阳两界。不但有人进来,而且也有‘鬼’进到这里。” 我都听傻了,忽然想起和老蔡结婚的那个九头新娘。 “我就是在这些人里认识了巴哈杜尔。”崔一三说:“当时他的情况很不好,出了车祸,正在弥留之际,魂魄不知怎么进入到三元密境中。我想把他打发回去,谁知道他带给我一个大秘密。” “他给了我一个天兆,”崔一三说:“罗稻,你经历了上面八层世界,应该知道。整个世界的幻象都是应人而生,什么样的人就会见到什么样的事。世界由心而生,而人又在世界之内。这也验证了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就在汝心头的境界。巴哈杜尔的密境世界,经历非常奇怪,我见到了如下一幕:我,崔一三会假借巴哈杜尔的肉身从尼泊尔来到中国,认识了你罗稻,然后说服你进入密境,你层层深入,一直到我的面前。” 我听愣了:“这一切都实现了。结局是什么?” 崔一三沉吟一下:“结局就是,你是助我成仙的那个人。” 我愣愣看着他。 崔一三道:“我之所以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要知道,如果我假借别人的肉身,可能再也回不来密境之中。我为什么这么做,就是因为你能渡我成仙。” 我苦笑一下:“可能吗?我就是个凡人。” 崔一三摇摇头:“此乃机缘,和凡不凡人没关系。满天神佛,对我来说一个有用的都没有,那不就等于没有吗,而你小小凡人,偏能渡我成仙,那你对于我来说,就是神。用之者神!”他说道:“你度我成仙,我才会有法力和手段,把这个密境世界彻底销毁。” “我怎么帮你?”我问。 崔一三沉默片刻,道:“我不想骗你,我要以你的精魄凝练丹药。不过你可以放心,只要我成仙进入小千世界,便会接引你过去,一起进入仙界,重现仙家宗门风采。”他女医才。 我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崔一三道:“三元密境我已经控制不了,空间坍塌漫延在即,到时候入侵阴阳两间,会发生什么,你一路走来可以料想,那将是末世。” 我笑:“你这么说,我不帮也得帮了。如果这里湮灭了,那么老蔡呢?” 崔一三道:“刀都不存在了,刀刃焉存?” 我叹口气:“你想要成仙是你的事,我能帮也就帮了,可是在这个世界湮灭之前,能不能把不相关的人都送出去。韩丽丽,李伟,老蔡他们。” 崔一三点点头:“可以。你知道吗,之所以三元密境会吸收这么多人人鬼鬼,是因为它也要维持自身的运转,这些人鬼身居其中,神魂会来维持空间灵气。这些人都送走不是不可以,那我们就没有回头路了,密境世界会加速崩塌。我必须抢在灾难之前成仙,才能挽狂澜于即倒。” “希望你不要骗我。”我说。 “道德败坏会引动根基不稳,这是成仙大忌,你应该相信我。”崔一三盯着我的眼睛。 “我想看看你的原本真貌。”我笑笑。 他站起身,随身一转,从苍老的巴哈杜尔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精瘦干练的汉子,一身紧身道袍,头插发髻,真有点飘飘欲仙的意思。 我抹了把脸,对他说:“走吧。” …… “他们醒了。”容敏叫了一声。 韩丽丽,李伟从地上爬起来,擦擦眼懵懂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韩丽丽颤抖着说:“小姨妈,解铃、圆极师傅、喵喵师父、容敏……” 解铃笑:“你认识我?” 韩丽丽看着他,重重点点头:“我在梦里见过你。” “啊。”有人大梦初醒,从地上爬起来。解铃大叫:“师兄。” 老蔡揉揉眼:“这是第几层啊。” “什么第几层,你回来了!”解铃说。 老蔡脸色颓然,闭上眼睛,好久才说了一句:“大梦一场。” 解铃的目光落到罗稻身上:“罗稻呢,他没回来?” 韩丽丽和李伟神色凄然,许久他们才说:“他不回来了,他追随巴哈杜尔成仙了。” 在场所有人无不变色,个个面面相觑,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喵喵师父摇头:“我确实感知不到他了,他已经不在了。” 众人目光复杂地看着巴哈杜尔和罗稻的肉身,容敏眼尖,指着罗稻说:“有字。” 他们搬开罗稻,发现在他的身下,不知何时写了几行小字: 九世红尘梦,轮回无遥期,大道不可闻,空余一叹息。 (全文终) 完本感言…… 三万两千八百八十五行文本,一百五十九万字,历时将近一年,终于完本。.. 当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竟然有些悲凉,有想哭的冲动。 其实,这一篇完本感言,很早就在规划了。因为这不单单是一篇感言,更是我对整个的反思和认识。 首先跟大家道一下歉,写到这里就完本了。其实还有很多人物和事件没有交待,属于开放状态,但写到这里,高开低走,看的人越来越少,继续硬写下去恐怕狗尾续貂。那些没完成的事件,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我只能尽量在未来其他作品里做出相关的交待。 谢谢追到最后,一直给我捧场的读者朋友们,你们才是我坚持到现在的最大动力。 想的事太多,一样一样来吧。 整部始终贯穿着罗解之争,罗稻和解铃的关系很奇怪,罗稻既拿解铃当朋友,又当成了某种假想的敌人。他们之争就是由我这个作者引出来的,他们靠各自的魅力来争谁是文本的主角,我一直在罗稻和解铃之间游走。到了后来,两个主角的争斗已经脱离我的控制范畴。 罗稻逐渐通过和解铃的关系变化,来认识自己。最后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个秘密吧,其实最开始构思整篇的时候,我曾经很严肃很认真地考虑过用解铃做主角,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推翻了这个想法。原因很简单,解铃这个人物,我驾驭不了。从第三视角来写他已经有些吃力了,更别用第一人称。 解铃的出身复杂,心思也很沉重,人不是坏人,但越写这个角色,我觉得他比李大民还要深不可测,大忠似奸。他有很多面,要写好他就要探究到很深的灵魂底部,越琢磨越是觉得复杂,觉得黑暗。不敢用第一人称写解铃,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不敢有人用第一人称写秦始皇一样。 整个写作过程遇到了很多我始料未及的困难,写的每个字都是在走钢丝,摇摇欲坠,如履薄冰。文本里犯了很多错误,我一直在进行反思,写完之后,我会拿出很大一部分精力和时间,反思感悟继续学习,希望下一部能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感受。 感谢每一个支持我的朋友,我只想太难了,幸亏有你们在,我才能撑下去。 我热爱写作,并且一直在探索和尝试不一样新鲜的东西。希望下一部,你们还在,我会给你们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 正文完结了,可故事没有结束,再见,各位亲爱的朋友,期待再战江湖。 新书出炉啦:《阴间之死后的世界》,阴间系列最新力作 大家都用过手机上的卫星地图吧,我在家附近居然找到一块无法在卫星地图上显示的盲区!这里到底藏着什么恐怖而诡异的秘密? 我亲身讲述这背后隐藏的惊悚事件。 阴间系列最新力作。程序员和你的约定:把悬念和恐怖进行到极致!—— 不知道大家用没用过手机上的卫星地图软件,百度、腾讯啥的,出了4g手机以后,网络迅捷快猛,卫星地图在平常生活里的应用也日臻广泛,走到陌生地方,可以随意查找自己的位置,和朋友约会,俩人见不着,发个卫星地图的位置标识,傻子都能一目了然。 我前些日子才换了个4g手机,下载了卫星地图软件,没事就研究这玩意,还挺有意思。那天躺在床上,无聊得浑身瘙痒,把手机翻出来打开地图软件,没事搜着玩。先是查了市内的一些景点,又查了查几条陌生的公交路线,忽然发现地图软件里有一样我从来没有关注过的功能。 这个功能叫全景。点开之后视角是一辆车的前窗,前面有东南西北的箭头指向,一点这个箭头,这辆模拟车就自己往前开,马路上的街景也随之往前移动,跟游戏似的。足不出户,就能在现实的大街上开着小车到处溜。我选取了自己家附近,然后点着这辆虚拟小车,滋滋往前开。 围着小区转一圈,我忽然突发奇想,想起了一件事。 我们这片小区吧,在城乡结合部,论历史建了能有二十来年,从不毛之地发展成了现在的居民大区,住的人越来越多,居民区里居民楼的占地面积也越来越大,虽说不至于寸土寸金,实际情况也差不多少。我们这里有个非常奇怪的现象。 在普通居民楼后面,有个休闲大广场。居民楼和大广场之间呢,有一片小山脉。说是小山脉,其实就是个海拔不到一百来米的土包子,不过绵延不绝,占地面积还挺大。 按说靠着山是好事,居民没事还能上山溜达溜达,可这片山真怪,因为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上去过。 这片小区连带旁邻小区,住的老百姓能有十来万,人分左中右,保不齐就有那好事之徒,有那闲得浑身刺挠的主儿,放着这么一座山不可能视而不见。可到目前,就我所知,没有一个人进过这座山,更没人提起过。 这事有点邪性。 我搬到这片小区时间不长,平时忙着工作讨生活,很少关注小区内的情况,现在这么一想起来,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好手头有卫星地图,山就算人上不去,总躲不过卫星吧。 我先从全景模式退出来,把地图比例尺扩大,鸟瞰一下。地图上很明显的出现,一片居民楼毗邻大广场,在两块区域中间,见缝插针是一大片白茫茫的区域,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的注解。 那里就是那片神mi的土包子山区。 如果不了解我们这一片地形的,光从卫星地图上压根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跟军事禁区似的。 我想了想,重新回到全景模式,心怦怦跳。因为我冒出一个极为离奇的想法。 我用地图的模拟车,往这座山里开,看看会是什么情况。 冒出这个想法之后,我激动得手都发抖。赶紧调着地图里的模拟车,一截一截地赶路,往山的方向开。摁一下前进箭头,模拟车在卫星地图上大概能窜出十来米,我耐着性子摁着箭头,画面快速抖动变化,时间不长,看得我头晕眼花。 我还是耐着性子,终于把车开到了居民小区和大广场中间的路口,这里有一条岔路,按照方向来说,拐进去直着走,应该就能到山脚下。 这条岔路口我熟悉,里面是一片早年修的别墅小区,都是富人住的,门口有门岗,常年有个脏不垃圾的老头守在那里。别墅小区修得早,据说当时一栋别墅卖价才一百来万,放在现在,一百万连个院子都买不下来。 别墅小区不是封闭的,里面有水有凉亭,修得很休闲,谁想去都能去溜达。但很少有人往里进,我之所以不爱进去,是因为通往小区里的这条路是死路。 何谓死路,顺着这条路往小区里走,徒步的话相当远,走到头就无路可走了,累个半死再走出来。住在这里的有钱人,谁不趁个车,出来进去都开着小卧车。哪像我们这些住在平民楼的穷吊丝,就剩两条腿了。再说,里面虽然有些许景色,不过透着小家子气,没什么可看的,一来二去也就没人进去了。 今天在卫星地图上,我操控模拟车开到了岔路口,心里荡漾出一丝很异样的感觉。 我第一次意识到,这片别墅小区按照地理位置来看,居然修在山脚下。要进山,还就的从这儿进。 我抹了下嘴,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细琢磨,里面或许真有点玄机。 我重新操控车,想从岔路口开进去,可一操作,事情不对劲了。 按说这辆车行驶在地图上,如果街道四通八达,那么它的指示箭头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往哪都能去。如果是一条单行道,那么就只有一前一后两个方向指示。现在,车开到了岔路口,前后是一北一南,往岔路拐是往西,按说应该有三个方向的箭头可以操控,但是现在只有前后的北和南,没有进岔路往西走的箭头! 也就是说,在卫星地图上禁止了模拟车开进这条岔路,这里是禁区 我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揉揉额头,邪门了嘿。我隐隐有点激动,觉得自己似乎是发现了啥大秘密。 我操控模拟车退出这条街,重新再开进去,到了岔路,还是没有方向指示,模拟车根本进不去! 我坐不住了,捏着手机,在卧室里转了两圈,想了想,重新打开地图,然后在本市随机选了一个地方,开了全景模式,开着模拟车四下里转转,根本没有出现上面的情况。 明明有路,而卫星地图却探索不进去。这种情况是孤例吗?还是确实普遍存在的?我下意识感觉到,这件事肯定不太正常。 我看看外面的天,现在是周末的大白天,外面阳光灿烂,我心就活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莫不如就去溜达溜达。卫星地图进不去,我靠自己两条肉腿总能走进去吧。 我这人就有这种执拗,冒出个念头如果不办利索了,吃饭都不香。 我随手披了件外套,出了家门,往那片别墅小区去。 天挺热,等走到岔路口,脑门上都是汗。这条路是我上下班的必经路,天天都不知走多少次了,以前没想法,走了就走了,可现在心里多了这么个念,感觉这地方忽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大白天,天还挺热,街上没多少人。我观察一下,四周静谧,鸟声鸣鸣,岔路往里能看到一些别墅的小楼,掩在绿树荫荫之下。 我挠挠头,仗着胆子往里走,路过门岗时瞟了一眼,里面是空的,老头也不知跑哪去了。正好,不在就好,有他在,我还心虚呢。 进了别墅小区,我顺着路往里走。这地方我几乎不来,以前偶尔来过,一点意思都没有。可今天这么一进来,感觉还真不错。沿着路种了一排绿荫荫的大树,有些地方让有钱人开发出来,圈出一个个可以种地种菜的田圃,路上静谧无人,颇有点日系乡村的感觉。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来到路的尽头,这里已经没有别墅了,是一片小树林,树林边缘有一些可供休息的凉亭。 我想了想,继u往林子里走,进去后由于阳光被树叶遮蔽,倒是非常凉快。我在亭子里歇了口气。四下看看,也没个方向,继u沿着直线往里进。 今天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必须要探出个究竟和明白。林子里很静,我甚至听到自己的喘息声,静的让人非常不舒服。 我往里走,走了没多远,也就是十分钟不到的行程,情况开始有些不对了。 树上出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树枝上挂满了红色的小灯笼。 灯笼有些脏,也不知挂了多长时间,几乎看不出原色。一个两个倒也罢了,树上居然密密麻麻的全是,风一吹无数灯笼轻晃,黑绿的林中,颇有些诡异的气氛。 最新章节百度搜-蓝色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