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旋之恋》 第一章 「你们知道吗,有的女人看起来愈清纯甜美,其实愈是yin荡,需求很强烈喔。」 同桌喝下午茶的另四名姊妹淘,被这突来的话题吓到呛咳。连连四下张望,没脸见人。 「这个跟我们要谈的英文查经班,应该没什么——」 「像玛云这样啊,虽然不算漂亮,可是白白嫩嫩,看起来很无助很娇弱,又喜欢穿得很素雅很飘逸的类型,最像是刻意伪装以掩饰这种倾向的女人。啊,玛云,我不是在说你喔,只是举例,你千万别误会了!」 被指名损到的玛云,一脸智障状,还没进入状况。 「其实你不要这么钻牛角尖的话,你应该会是个更容易相处的人。」来来来,快听她娓娓道来。「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啊,就碰过很多这种人。不过还好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哈拉,努力把那些闷骚又放不开的同学带进人群里,炒热气氛。结果我们后来都成了很好的朋友——」 「你所谓的『很好』,定义是什么?」 席间的短发女子这一冷噱,尖锐地捅了对方一记。 「就像我们这样的好朋友啊。」 「你确定我们是好朋友吗?」拜托,少往自己脸上贴金,ok? 「我们当然——」 「语彤,我想再去点一些东西吃!」魁伟壮硕的胖妹急急僵笑起身。「可是,我如果没有你的推荐,实在不知道该点什么,等一下一定又会被大家念到臭头。」 「喔,好吧。」真是没办法,只好亲自出马了。「我陪你去点餐吧。」 等人走远了,短发女子不爽地环胸靠背,大跷二郎腿,狠狠送她一记下流手势。 「哇哩咧,臭屁个什么鬼。动不动就发骚卖嗲,吠什么『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怎样怎样。好啊,你有本事就讲你念哪一所啊,念得很屌的话就说说你现在在哪高就啊!妈的我一狗票从美国抱着mba头衔回台湾的同学,不是窝在家里吃爸妈的,就是失业待业不务正业。」 「朱立雅小姐,请口下留情。」同桌的粉领新贵惨然垂颈,欲哭无泪。为什么她会被分配到要带领这一票怪胎?「玛雪,我发誓,我们教会里很少有人会像立雅这样说话的。」她可不希望初来教会不久的玛云,对姊姊妹妹们有错误的认知。 玛云却依旧云淡风轻……的一脸智障状。水汪汪的美眸,柔弱无辜,楚楚可怜,仿佛随时会潸然落泪——因为很不习惯新戴的隐形眼镜。 左看看、右看看,看不到什么盼望就继续发呆…… 「我们发起这个查经班的目的,是为了查考圣经,而不是为了哈拉——」粉领新贵暗暗观察了一下。「玛云,你在等什么人吗?」 猝地一声惊呼,端在玛云指上的小茶匙坠入杯中,溅了她一身一桌的茶水。 「卫生纸卫生纸!」 「桌上东西先拿开!」店小二,快来干活, 「不……没有关系,不用……」大家愈热切抢救,糗得她愈是手足无措。 「只能用卫生纸拍干到这种程度了。」粉领新贵急急揩拭。「玛云,我看我们还是得去洗手间冲洗才行,不然你的雪纺裙一定会留下茶渍!」 「没关系,反正……」 「不用这么客气啦。」她实在很心疼这个新加入的朋友,都跟大家相处好几个月了,还是很见外。「我跟你去把裙面冲一下,用烘手机很快就能烘干——」 「那我自己去。真的,我自己去就行。」 面对玛云的哀哀讨饶,粉领新贵自觉再逼下去反而难堪,只得干笑,退回座位上。 等飘逸的倩影朝转角深处的洗手间远去,粉领新贵才敢吐息。 「干嘛,伺候大小姐有这么辛苦吗?」立雅奸笑。 「我不觉得玛云有那么『大小姐』,可是相处起来确实满拘谨的。」很放不开。 「她再怎么刻意低调,身分还不是给无聊人士揭发了。」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八卦的婆娘,忒爱探查他人隐私。「那个臭屁语彤一知道了玛云的底细,就变得更惹人厌,老爱当着所有人的面损玛云,好像这样做会显得自己比大小姐更『大小姐』。」 「语彤她只是——」 「她如果只是嘴贱也就罢了,要是她胆敢再玩什么小动作,我保证让她死得很难看。」新仇旧恨,加倍奉还! 粉领新贵托腮苦笑。「碰到玛云那种娇娇女,连你也忍不住发起英雄气概啦?」 「我只是受不了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窝囊废。」非关正义。 「不过跟玛云在一起,压力是有点大。」哎,实在不习惯处处受人瞩目的感觉。 玛云称不上是什么艳光四射的美女,但是净丽得出奇。即使素着一张脸,又懒得在长发上变花样,依旧会不自觉地吸住周围的目光。平日的她,刻意朴实的上班族装扮,就已少女气息十足。偶然出现今天这样的梦幻名媛模样,更是威力万丈。凡她飘然掠过之处,仿佛会出现晴空下繁花遍野的唯美错觉。 「她就像是名门女校娇养出来的金枝玉叶。相较之下,我就成了国民小学提炼出的破铜烂铁。」 「呵,原来你说的是这种压力。」女人哪,啧啧啧。「我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完全是买单的压力。」 「噢……」粉领新贵懊恼申吟,不忍目睹立雅拎在指尖晃呀晃的午茶帐单。「我们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这么高级的地方喝茶讨论?」 「谁叫你要问玛云想到哪里坐下聊聊?你请客。」 「我以为她会选教会附近的下午茶店。」哪知她竟欣然伸手一拦计程车,把大伙载到顶级金融大楼附设的高档餐厅。「一桌茶喝掉我一个月的加班费……」 「可是你不觉得玛云有点怪吗?」立雅毫不同情晚景凄凉的小老百姓,诡谲眯眼。「她真是为了信仰才到我们教会来吗?」 「不然咧?」呜呜呜,平均一小口蛋糕五十元,吃得她心绞痛。 「我猜她是别有企图。最近很流行在教会来个浪漫婚礼的说……」立雅悬疑遥望玛云离去的那方。 远处的豪华洗手间,辗转迂回,隐蔽而幽雅。阴雨绵绵的湿凉假日,客人稀落。没有附近的上班族捧场,门面反不如周间热络。 玛云沮丧地捂着小腹上的茶渍,拐往洗手间的化妆台。 他……不是今天回国吗?照他一板一眼的工作态度,应该会抵达后直接进办公室啊。为什么在这里守了一下午,都还见不到他的人影? 她不可能疏忽漏看的。一楼的欧式餐厅,全以落地玻璃环绕。特别是通往电梯的奢华走道,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闭起眼睛就能幸福想见他西装笔挺的英姿。他是她所有见过的人之中,最适合穿西装的男人。一想到他平整俊逸的短发,冷傲无瑕,她就为之酣醉神往。 就算因此被人嘲笑,她也不介意。只要是关于他的事,面子啦原则啦分寸啦什么的,她统统不介意。她介意的只有—— 「嗨,小淫娃。」 醇厚的低沉呢哝,笑意夹杂恶意,赫然惊破她的美梦。一张眼,她望见巨大镜面中自己错愕的反影,以及身后魁伟慑人的阴森存在。 「好久不见,来找关先生的吗?」嗯哼。 她紧张惨白地立在大理石化妆台前,不敢动。身后男子双手分撑在她两侧,双唇贴在她耳畔,俯身低语,掠夺她细致的芬芳…… 不晓得。虽然跟他接触这么久了,对于感觉的事,她还是懵懵懂懂。他知道,却心机很深地什么都不跟她说,好差劲。 所以她真的很不喜欢奎恩。 她张着双腿,坐在化妆台上,双腿间夹抱的男人背影,健壮优美。汗湿的t恤渗为不同的衣裳色泽,更显阳刚。短袖之下露出的纠结手臂,是野蛮的线条,缺乏文明。 玛云愣愣自他肩头,呆望他们对面的嵌墙落地镜,茫然凝睇他的背影,他微卷的凌乱短发,以及挂在他手臂外侧的雪嫩双腿。 「奎恩,我的朋友都还在外面等我。」 「那你干嘛还咬我肩上的衣服?」她懂不懂什么叫挑逗? 他要走了,她感觉得到。 「小娃。」他倾头哄着肩侧婴儿似的任性娇娃。「嘴巴松开。」 她不理人,也不理解,自己到底在干嘛。 「好吧,我把手边的事搞定了,今晚就去找你。你现在住哪里?」 「不告诉你!我也不准你踏进我的屋子里——」 他趁她松口之际,抽身离去,抱她站回原地。 错愕之际,她发觉自己刚刚有的,现在什么都没了。强烈的被骗感、被剥夺、被丢弃,伤到了还未防备起来的心。 「你告不告诉我住址都无妨,反正我自己会查出来。」他餍足而慵懒地整装打点,蓦地被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引起视线。「小娃?」 她不出声,自己躲到独立的女厕里,背靠着门板,隔绝一切。 她讨厌奎恩。从一开始就很讨厌他,从没喜欢过,彻头彻尾地讨厌这个人。 每次都这样…… 难过的小脸皱成一团,无声无息地,涕泗纵横。 她才不会去喜欢一个总在伤害她的人。关就不会这样,他冷淡,却很君子。若会伤害人,他一定会先表明,不像奎恩,总是伤人于出其不意。 「小娃。」门板外轻叩。 少来,她才不会再买他的帐。 「我要走了。」 走开,最好从此都别再见! 他明明知道她总会留恋、总会不可自拔地深深依赖,他却还来故意惹她。惹得她欲火焚身、情难自禁的时候,又忽而丢弃她,随风万里。 再也不想让他碰到她一丝一毫,连影子都不容他踏到。 隐约的啜泣声,在沉寂中,如雷贯耳。她被自己伤心的声音愣住,怔然静止。 没有声音。外面怎么都没有声音?他真的就这样走了?来敲她的门,就只是为了交代一句:他要离去? 深深的挫折,打击着她的脆弱。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他哪次不是这样?这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她又根本不喜欢这个人。讨厌奎恩……以后她要更高度提防,严禁这个人再闯入她的生活里。他竟然这样就走了…… 他的体温没有了,他的气味没有了,他的炽烈欲望也没有了,他可恶的讥诮也没有了,他的吐息没有了,他的缠人吻啄没有了,他妖异的低沉醇吟也没有了…… 恍惚之中,意识逐渐聚集,她才领悟到自己正端坐马桶盖上梳理自己。衣衫都已归位,茶渍仍旧未清,仿佛她从外面踏入的那一刻一般,没有发生什么事。但她重重叠叠掩覆之下的身体知道,他来过。 战栗的余波荡漾,久久不散。她柔媚安详地抚顺乌亮长发,吐息如兰,心中充满的却是他的雄健阳刚、他在她耳畔的怒号、他几乎揉碎她百骨的蛮悍拥抱。 他壮硕胸膛的胸毛粗暴摩挲她细嫩酥胸的触感,还留在她的肌肤上。易感的乳头,也清晰记得他流连忘返的兜弄…… 一阵怯怯的开门声,骤然惊破她的迷离,登时警戒。 有人在厕所隔间里? 奎恩早就不在了,而她又未曾离去。所以,现在偷偷出来的人,是在她和奎恩放纵之前就待在这儿的? 心脏猛然狂搏,冷汗突涌。她惶恐地匆促回溯,她和奎恩的对话中,有没有泄漏彼此的身分。他那个大混蛋,为什么跟她说整个厕所里都没人?他有一间间查看过吗? 完蛋了! 现在该怎么办?除非外面的女子离开,否则她根本没脸出去。就算她平平安安的出去了,万一那女子等在外头,她还是会被对方看见,认出她就是刚才极度淫浪的主角之一。 怎么办?这整个厕所就只有一个出入口,没得逃! 高跟鞋的声音,在隔间外的华丽走道上窃窃叩响,对方似乎在一间间窥探,先前纵欲的男女是否都已离去。 怎么办?怎么办?! 恐惧的强猛心跳,几乎冲破她的喉头。随着一间间隐约的轻轻推门声,她的战栗达到高峰。 就在玛云眼前的门板被人试着向内推的刹那,门板撞上横闩阻挡的细微铿锵,被另一阵呼喊冲没。 「玛云,你还在洗手间吗?」粉领新贵快步急唤。「呃?噢,对不起,我只是进来找人。可是刚才外头转角处有个人一直守着,说里面在打扫,暂停使用。」 她就怕玛云会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玛云,你在吗?」 「应该出去了。」 那女子的回应,冻结了玛云。 「她出去了?可是我们一直有在座位上留意,没看见她出来啊。」 「我想她是先开溜了。」 开溜?「为什么?」 「因为我刚刚在厕所里,不小心听见一件很劲爆的大秘密……」 那人故弄玄虚地嘀咕着,与粉领新贵边窃语边远去。 完了。玛云万念俱灰,瘫坐马桶盖上。 好死不死,竟然是被熟人听到。而且还是个平日就看她不顺眼、巴不得抓她小辫子狠狠恶整一顿的深闺怨妇—— 语彤。 第二章 她终于见到关了,却沮丧得一塌胡涂。 「那种见面方式,叫我怎么开心得起来?」玛云挫败的沉在露天温泉池里,几乎灭顶。 与她一同泡在清澈水波里的高挑伙伴,不像她那般坦然裸露,而是习惯性地围着白浴巾,裹住纤长的身躯。像以往一般,淡淡聆听她的嘤嘤咛咛。 「然后呢?」 「没有然后啊。就只有关先生、他的律师、我、和我们基金会的顾问坐在一起谈合约的事,谈完就解散。」他甚至都不曾好好地看她一眼。「我已经很努力地替我们制造机会,连中午一起吃饭的餐厅都订好位了,结果……」 「他没来?」 「来了,而且连他的律师、特助、资深副理都一起来了。」 「聊些什么?」 「关他们家前阵子不是和死对头竞标富元金控吗?关虽然最后硬是胜出,签下同意书,却搞砸了他爸爸和执政党的亲密关系。现在内部意见无法整合,他爸又强力干预,看来官股公开表态之前,他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你啊……」哎。 「怎么了?」玛云倾着小脑袋瓜,一脸傻样。 「如果你身旁有人心机重一点,你就完了。」不用屈打就成招,毫无防备。 「那种人,我身旁早有一大堆了。」家里的事业江山总不可能是靠天真烂漫打下来的吧。 问题是那些自家人的心机矛头是向外,并不会针对她。 玛云自觉只是个平凡的企业第三代。枝繁叶茂的杜家,新一代的年轻人全是家族有计划栽培的接班储备人才。各房的长辈各有布局,有的让孩子在台北美国学校完成基础教育,才出去进修,有的则是从小就被送出去当小留学生。玛云和哥哥们的路却由爷爷亲自安排,爸妈没得插手,所以小学后就被送往日本,严格建造他们东方的人文素养。 原本只有哥哥们会继续送往欧美接受专业训练,再返回国内接班,但是玛云大二那年,爷爷过世,失去了让她自由发展的靠山,只得被迫跟着哥哥们赴美进修,生不如死的熬出了一张管理工程的文凭,回国进入家族集团内,担任董事长特助。 「如果爷爷还在,我就不用过得这么痛苦了。」她满喜欢爷爷重男轻女的观念,因为家族的重担就不会落在她头上。「爷爷过世以后,唯一让我感到快乐的,就只有那一次的相亲。」 因为,她认识了关。 「我倒看不出那有什么值得你快乐的。」 小脸赌气地嘟着,又没得反驳。「小泉你真是不可爱!」 「我本来就不走可爱路线。」阴邪的美眸一弯。「对了,听说关的堂弟也回台湾了。」 向来心思剔透的玛云,蓦地神色疏离起来,仿佛刻意淡漠。「喔。」 小泉歹毒地享受这尴尬的沉默僵局。 「他回不回台湾……都跟我无关。」 「我记得他对你超热情的说。」害他女友为此大吃飞醋,导致分手,咈咈咈。 「反正……我不喜欢那种老美作风就对了。」 玛云急急起身出水,逃往室内。白嫩丰美的娇躯全然裸裎,一举一动,柔媚性感得连女人都为之羡叹。但没有一个女人的视线会有小泉这般火热,静静地以眼眸侵犯玛云绝艳的rou体,却不曾袒露小泉自己。 「小泉你好瘦喔。」她一面拍拭身上水气,一面在迷蒙的视野里酣叹。「瘦到连锁骨都好明显,一点赘肉也没有。你还会想走名模的路吗?」 「不想,我现在的打算是从事艺术工作。」小泉优雅地抬手一抽发上的文书笔,妖媚的大卷发翻腾而下,羡煞玛云。 好浪漫喔……如果小泉的身高能分个十公分给她该有多好。 「小泉,你是怎么用笔把头发绾上去的?」好想学。 小泉浅笑,把她拉到大梳妆台的玻璃前坐下,站在她身后示范。当然,也很技巧地顺便抽掉玛云蜷在身前的大浴巾。 「先把头发弄成一束——」 「可是我没戴眼镜。」看不清楚。 「不必,感觉个大概的方式就可以。」 说得容易…… 反反覆覆练了老半天,玛云高举双臂学习绾发的结果,是练到双手无力,决定放弃。小泉的结论则是:她的发质太细太软,不适合这种俐落装扮。 超沮丧的说。 「一起吃晚饭吧。」 「今天礼拜五,我要去教会参加社会青年的团契聚会。」 小泉好笑,不可思议。「你还在教会?」 还以为这尾娇娇女去玩个几次,自觉没趣就会游回浮华世界。 「嗯,我想搞懂关他到底从小在信的是什么。但是……」一想到上周在厕所内被人得知的纵欲秘密,她就浑身冷颤。 「小心感冒。」小泉为她由后披上上衣,顺手按住娇弱的双肩,俯睇浑圆饱满的雪乳。「你不想去就别去,何必勉强?」 低醇的轻吟拉着她的心,引诱她回到小泉双手的掌握里。 「不、不行……」她如果不去,岂不更像畏罪潜逃,证实了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且,她必须面对善后工作,不能一走了之。 「好吧。那你快点穿衣服,我载你去。」 沿途,内心周折万变。不想去,可是不能不去。但万一去了还不如不去,那她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即使车已抵达教会大门,她还是紧张万分地坐在车里,再做第一百万遍的「最后考虑」。怎么办?她该以什么样的表情进去?垂头忏悔?还是若无其事?是不是大家都已经风闻她的浪荡事迹?可是难道连解释的余地也没有,就要直接定她的罪,在她灵魂烙上红字? 「玛云。」小泉安坐在驾驶座上,静睇前方璀璨车阵。「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焦虑地垂头抿嘴半天,把每只指头数了又数,怎么也数不出十指之外还有什么出路。会有第十一指出现吗? 引擎再度发动的势子惊醒了她,连忙娇嚷。 「干嘛?教堂又不是天堂,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小泉早想载她一同飙往地狱。 「我……要下车。」 门口到会堂,短短一段路,她走得千辛万苦。沿途碰到的几张熟面孔,一如往昔地和她打着招呼,一如往昔地热络寒暄—— 吃晚饭了没? 工作忙得如何?赶来这里没有塞车得太严重吧? 今天的讲员是吴哥,讲基督徒的职场应对。他很搞笑喔。 主题专讲完后,要不要跟我们去吃消夜? 明天凯哥他们小组要来个周末篮球赛,大家约好要去吐他槽。你也一起来吧! 你还好吧?看起来不太舒服。 「没有啊。」她笨拙地僵笑。「我只是,太赶了,有点累……」 「七点半才开始聚会,你何必那么急咧?」坐下休息,放轻松点。「我们又不打卡,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哪,这瓶qoo借你喝。」会堂外招待处的妖怪美少女乐乐,开始日行一善。「可是下次要还我一瓶新的喔。」 「还你个大头鬼!」旁人气爆。「小气巴拉的还给我装大方?」 「谢谢谢谢!」玛云赶紧接过饮料,遏阻灾情。「我正好非常需要,所以请不要为这个吵架。」 「看到没?这才叫气质!」 乐乐申辩。「人家、人家也很有气质啊。」只是常把人气死。 大家……都还不知道吗?玛云静静在人群的笑闹中谨慎小啜,切切观察。 「嗨,玛云。」粉领新贵迎来的招呼,差点呛到她。「你……还好吧。」 「咳咳咳、还好咳咳……」 「我听说啰。」呵呵。 顿时,世界在她眼前崩解。粉领新贵憨厚的笑语,形同宣判了她的死刑。 为什么教会的人听到这种事,会是这种反应?她从未误把教会的人当天使,但此刻真觉得粉领新贵像魔鬼。那,现在该怎么办?马上逃跑、逃到天涯海角?可是这里绝大部分的人都已知道她是谁,她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她家又该怎么做人? 呼吸困难,可是死不了。冷汗涔涔,这也不会致命。心跳狂乱,更算不上重大疾病——她完全没有条件做任何戏剧性的逃生动作。当场昏倒,也只会惹更大的笑话给人看。 刹那间,她迫切想见的人竟不是关,而是…… 「对不起,玛云。我不是故意要拿你有男朋友的事调侃你。」这下换粉领新贵被她的神色吓到。「我不会再提就是了,也不会跟人说的。」 什么?「男朋友?」 这是在搞什么鸡同鸭讲? 「上礼拜在下午茶的聚餐上……」咳,窃窃私语。「你不是跟男朋友碰到面就放我们鸽子吗?害我跟立雅在外头傻等,还奇怪你怎么去一趟厕所就下落不明了。」 玛云呆愕,她这当事人竟完全不知有这事。 「你是……从哪听来的?」 「语彤在洗手间不小心听到的。」 「她听到什么?」 「没有什么啦。」别吓成这样。走走走,到角落去谈。「语彤她告诉我们,你去洗手间时碰到你男朋友,就跟他一起离开了。这事只有语彤、立雅和我知道,如果你不希望你有对象的事给人知道,我会叫她们住口的。」 就这样?没别的? 「你不要怪语彤多嘴,她只是要我们别再等你而已。」 还有呢?!她还说了什么? 「玛云,我想你也感觉得出来,语彤对你不太友善,可是她没有恶意,只是个性上不太容易相处。」哎,也该跟玛云坦白了,否则大家的关系永远无法改善。「语彤她一直很渴望别人的肯定,所以处处拚命证明她自己。但我也不太了解她为什么一直极力贬损你,只能说,她大概缺乏安全感,很怕你抢走她独特的光彩吧。」 冤枉!「我没有哪里独特!」 「呃,大概吧。」玛云是怎么了?像被诬控她杀人似的。「总之,我希望你别因为语彤而感到受伤,有事的话你也可以私下找我谈,不用客气。」 粉领新贵的恳切融化了她的心,令她自惭形秽,又很温暖。她实在小人,刚才还暗暗把人家扭曲成大魔鬼,结果咧?人家处处都在为她着想。 「嘿,你们两个,有没有带mp3?」一名顽皮男子欢然跃入。「我要准备替讲员录音,可是机器卡住带子了,只能用mp3应急。」 「我没有。」粉领新贵至今仍勤俭地使用古老随身听。 「我去教会办公室替你借。」 「啊!你不必去,我这是——」他还来不及澄清这只是趁机搭讪的藉口,玛云就已热心奔走,扬长而去。 她也想为大家做点什么。 她虽然常得人称赞,却老在怀疑自己到底有哪点好。但是在这群可爱的朋友中,她开始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就像他们一样。 明朗的期盼,充塞她胸口。好兴奋、好快乐。她有种感觉,她在这里,可以蜕变重生为另一个崭新的自己,充满阳光灿灿的可能性—— 「什么事这么开心呀?」 楼梯间迎来的笑问,怔住玛云轻快的脚步。 「显然你今天工作得很顺心啰。」呵呵。 玛云的脸上没了血色,也没了温度,甚至没了心跳。 她为什么忘了:真正的关键人物不在大家、不在粉领新贵,而在…… 「玛云你工作之余,都怎么纡解压力呢?」 「我……出去走走,或是,去spa……」 「真的?」好开心喔。来,手肘勾手肘,慢慢聊。「你都去哪里spa啊?」 你都去哪里走走? 你都去哪里吃饭?吃什么?吃多少钱? 你的工作都在做些什么?你哪时有空? 你的衣服和鞋子和包包都在哪买的?下次瞎拚时也找她一起去吧。 你都参加哪些活动?你住哪?家里长怎样?开什么车? 玛云对于各种问题,完全处于挨打状态:对方怎么问,她只能照着答,无法反抗。热情勾缠着她右臂的力量,不像藤蔓,而像巨蟒,一点一滴绞杀着她,直到深渊尽头。 「玛云你那天,就躲在最里面的那间洗手间,对吧?」 忽来的一句轻笑耳语,决定了她的命运。 「别担心,玛云,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 这一刻起,她沦为语彤形影不离的知己。 ☆☆☆book.ddvip☆☆☆book.ddvip☆☆☆ 她需要出去走走,静一静。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静谧而悦耳至极的笑语,轻柔像无声的诗句,远梦彼岸的吐息。 「这是玛云小姐带来的心意。」一名魁伟男子恭敬上前,像五星级饭店的一流侍者持着顶级红酒般,捧上精美的茶罐。「今年才刚评比为冠军等级的台湾茶叶。」 一斤几十万的名贵茶叶,她一带就是两大罐,却平静无波,不躁进,不张扬。 桧木大椅上背光的人影,微微一掠纤长手指,淡淡示意,算是收下。 「玛云小姐真是厉害。平常有人送礼来,总是以退礼收场,只有玛云小姐每回带来的礼,每回都被留下!」一旁侍立的高中生讨好地高声赞扬。 但幽静的小厅里,没有任何回应。品茗的品茗,休息的休息,打理的打理,仿佛刚才根本无人说话,没有声音。 造次了。 「十九,帮我把四爷的棋石清洗一下,收拾起来。」魁伟男子轻巧一句,支开毛头小子,到后头去,私下整治。 精雕古楼大椅上的那人不语,只是优雅地清浅叹息。 现在的小辈,再难培育出什么精采人物了。 「四爷在这里住得好吗?」 「尚可。」 玛云最喜欢看他笑,淡淡的,有种难以言喻的迷离,把他的美衬得更神秘。她一直都跟着唤他四爷,觉得应该是某种位分上的尊称,因为他太年轻,秀逸得完全不符这名号的老成。但深邃内敛的气韵,动静之间的雍容,令人臣服,当之无愧。 她偷偷猜想过,这般绝俊的翩翩美男子,风华盖世,却沉潜在这庸庸碌碌的时代,搞不好他是外星来的,或者是古代来的,或者是深宫内院流落出来的。总之,他太不像这个世界的俗人。 「我没有想到四爷会搬到市中心的大厦里。」在山间豪邸住得好好的说。 「老宅人多嘴杂,罗唆。」 说得也是。一个人住在这样简练典雅的小天地,更是享受。而且四爷的品味非凡,看来素净的居家布置,其实全讲究在看不见的细节里。 她知道,比起四爷招待她的这些茶具,她送的茶,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对待他最喜爱的娇客,贴心而疼宠得如此不动声色。 「最近又怎么了吗?」他悠悠莞尔。 哎……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我和关先生,一点进展也没有。」 「好可怜。」 「可是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连他的律师都看穿我的阿谀奉承,关先生却一点表示也没有。」再多的热情与盼望,也会被他一再的冷淡浇灭。「他在商会或业界喜宴上都不介意被拍到跟其他人的亲密照片,胡诌腓闻,面对我却像革命烈士,宁死不屈。」 她真有这么惹人厌吗?相对于他的不理不睬,「别的人」对她的热情攻势,让她的心,防守得愈来愈吃力。他都不会为此担心吗? 「你在急什么呢?」 「我?」她的满腹委屈突然愣住。「我没在急什么啊……」 「或许吧。」他怡然把玩手上的玉玺,并不点破她隐匿的焦虑。 其实……啊,好丢脸。这种事到底该怎么对四爷说? 「小娃你不觉得自己愈来愈有女人味了?」 有吗?怪了,四爷明明眼睛不好,怎会看出她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女人味? 「我应该劝你稍微节制一点比较好。」免得过分艳魅,招蜂引蝶。「可是有时想想,放手让你去冒险、去突破、去放纵又何妨。」 一生中规中矩,按部就班,多么无趣。 「四爷说的到底是什么?」不太懂…… 他只是笑,享受她这段时光的娇嫩天真。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成为极致的女人,再也找不回此时此刻的少女灵气。一种游移摆荡在现实与梦幻间、理性与感性间、世故与青涩间的不确定性,仿佛凡人又仿佛天使的微妙特质。 等她再长大一些,整个人的气韵更稳定些,她的璀璨夺目会让所有小觑她的人,惊愕于自己的看走眼。 那时,他的玛云小娃也不存在了。 「四爷。」她坐在他旁侧的大椅上,痴痴仰望。「你怎么了?」 呵呵,有时这小娃实在敏锐得可爱。「你说呢?」 「你有时候会突然让我觉得……」他好像缥缈到一个叫远方的孤单,绵长无尽而化为习惯。「你似乎经历过很多类似的事。」 「什么事?」 「我也不晓得……」说不具体。「就是一种感觉。」 呀,就是这笑容。他什么也没说,却仿佛一切都在这儒雅笑靥中道尽了,每每迷得她神魂颠倒。 「四爷为什么都没有女朋友?」 「我朋友够多了。」也累了。「而且我要是有女朋友,她会放你这样黏我?」 说的也是。「我不打扰你休息了。过一阵子,这一季拍卖目录送来了,我再过来帮你挑东西。」 「有空的话,也可以顺道带你朋友一起来。」 她傻傻呆睇,不明白他突兀的大方,以及诡丽的一抹笑意。 在寓所后方的魁伟男子,豪迈粗率地环胸叼烟,倚墙伫在被揍得滚地申吟的高中生身旁,闲闲偷听,懒眺蓝天。 真是大小姐。迢迢跑来,只为喝个小茶,寒暄两句,打道回府。 还是勤俭猥琐的小老百姓可爱:人生的最大享受,莫过于观赏微薄存款簿内有几位数、超市拍卖里抢到几根葱、喝可乐抽中「再来一罐」…… 玛云辗转返抵自己的小套房,已是深夜。明天实在不想回到工作岗位,又不能再请假,免得其他职员又对她这位「企业公主」另眼相看、背后嘀咕,让长辈难作人。可是,她好累,真不想在伟大的哥哥爸爸荫庇下继续缠斗。 超讨厌金控投信的商场游戏靠老公养算了…… 沐浴出来,大灯也懒得开,没劲儿地迈向卧房,电话答录机上分外醒目的闪光更令她委靡。不想听,又不能不听。假装她聋了好不好,或假装答录机遭窃了行不行? 「喂?云,妈最近要办展览,你快过来帮忙。我光是邀请卡就搞得晕头转向——」 「玛云,是我,朵妮啦。我下个月十号会回台湾,参加我姊的婚宴。记得要来喔,我们好久没见面的说——」 「云,你要是敢再这样不开手机,就别想下次我会给你假!你到底跑哪去?!爸跟大哥今天直接在会议桌上开炮,当面吵给大哥才刚挖角过来的总经理看——」 「玛云。」 她受不了地正要切断留言的刹那,被这声醇厚而疏离的轻唤,攫住了灵魂。 「你在吗?」 关先生今天有主动打电话找她?天哪,为什么她要出门?为什么不乖乖待在家? 留言那方静候一会,才隐隐吐息。 他是失望,还是放心?他会期望找到她,还是庆幸于她刚好不在家? 「我忘了告诉你,今天是我小侄子的生日,大家都会到我弟家。我不想让爸妈起疑我们俩的事,你既然不能去,我会找个藉口也不去。如果他们事后问起,记得说我们跟花莲的朋友有约在先,所以赶不回来。就这样,有事再联络。」 她痴慕地听了又听,让他一再重述,不断地向她呢哝。他叹息,他无奈,他贴心,顾全大局。他没有丢弃她,让她在他爸妈面前难堪,他打算与她同进退。 所以,他跟她还是有可能的! 「玛云,你在吗?」 答录机再度低沉复述,说也说不尽,却倏地切进一句不协调的冷笑。 「你有完没完,还要听几遍才够?」 她吓得自小沙发弹起,惊瞪幽暗的来声深处,下出息识地抓紧浴袍襟口。 「你怎么会进到我的——」 突然被他打亮的大灯,照得她满眼星花,但是阿拉伯式的席地长枕前,确实瘫坐着庞大的张狂身躯,几乎占满精工富丽的中东地毯。这身影,令她战栗…… 第三章 隔天,玛云没有上班。 再隔天,也不见她在公司露脸。 一旦让奎恩侵入她的生活领域,总会如此,颠覆秩序上切陷入混乱。 她好饿,可是家里已经没有东西吃了。 「干嘛?」奎恩大打呵欠,抓抓块垒分明的腹肌,晃到冰箱门前蜷蹲的小人儿身后。「你面壁思过啊。」 大脚好玩地轻轻踹上她头顶,抹乱一头发丝。 「走开啦。」不悦的娇嗓轻斥。「去把衣服穿上好不好?」 「好啊。」他在她的叽哇尖叫中,懒懒剥下她身上的粉花睡袍,披在自己身上,算是了事。 「你干什么?」衣服还她!现在害她赤裸裸地缩在小吧台后,进退不得。 他倒好,自己晃到客厅去,瘫回他的地盘里——地球区的阿拉伯半岛已然沦陷。他悠哉地半坐半卧,肩后披的小睡袍只是意思意思地挂着,根本遮掩不住什么。尤其是他起床后就一贯的奋发向上…… 她受不了地掩面申吟,搞不懂自己这两天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跟他没日没夜地厮混着,满屋子凌乱。 玄关那里散乱一地的衣物,是昨天要去上班前被他洗劫剥光的。被撕扯得不成样的小裤裤、又被扒坏的蕾丝胸罩、皱得一塌胡涂摊落地面的窄裙、以及他野蛮而热情的入侵…… 噢,拜托,别再想了。这两天的疯狂还不够吗? 「奇怪,跟你在一起,我的心情真的会特别好。」他状似不解地无聊观赏自己昂扬的雄壮勃起。「它平常是很活力充沛,但也很少这样——」 「你能不能别再说了?」她掩耳求饶。「你快点走啦。」 他淡漠地一勾嘴角,心头被她无意刮过的伤口,沉默带过。 「我明天就去内地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他又要走?「为什么?」 「处理一些事。」 话题点到为止,她也聪慧地不穷追猛打。只不过,她不能理解每次他离开时,心中怪异的纠葛。那种难以言喻的不舒服,令她百思不解。 「小娃,出来。」 不要。她沮丧地死守小吧台,太清楚他在临别前会叫她去干嘛。 「躲在后面又能怎样?」 要你管。 「你是存心要惹我,嗯?」兴味盎然的冷笑,令人战栗。 「我只是……在找吃的!」 「打电话叫人送来不就得了。」 客厅传来明显的手机开盖声,吓得她起身娇嚷。「不行!不可以叫人外送!」 她一起身,骇然发现自己中计:他不是正要打电话,而是正用手机拍摄她。此时的她,一丝不挂。客厅落地窗外的阳光,照得雪肤白嫩晶莹。 玛云惊叫着,紧抱双臂缩回吧台后,魂飞魄散。 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他许多的恶行恶状,她都可以容忍,唯独这种卑鄙作为,她绝不能接受。 「小娃。」歹徒闲闲撑肘在吧台上,睥睨里头蜷抖着的小动物。「你在干嘛?」 「你走开!永远都别想踏进这里一步!」她等一下就找人,立刻将这房子脱手。 「我逗你玩的。」大手硬是拖出泪人儿。 「我不听你狡辩,我也不欣赏你的恶作剧!」 「那手机给你,自己留着欣赏。」 「我不要!」 她愈是哭得唏哩哗啦,他笑得愈是宠溺。「那我只好自己带着,随时缅怀了。」 「不准!」小手急急抢过他拎在半空的诱饵。毫无防备的娇躯,立刻陷入他有力的怀抱里,绞入他胸怀的炽烈体温。 他闹够了没?! 任凭小拳头、小爪子再怎么奋战,都伤不了这虎背熊腰一丝一毫。这拥抱,太痴情,几乎令她窒息。又不是生离死别,干嘛要这么…… 「奎恩!」她被迫埋首在他胸膛里,闷声急唤。「别这样,你弄痛我了!」 他不理,迳自收紧铁臂。直想把她就此融入他的皮肤里,天涯海角,相依为命。 她勉强在他强壮的臂弯缝隙中喘息,竭力汲取微薄的空气。真正令她难以呼吸的,不是他的霸道拥抱,是他的浓烈感情。她以为自己够了解奎恩了,却又常常陷入迷惘。 他凝睇她时的眼眸深处,为何偶尔会有一闪而过的失望?那抹失落,常常不经意地揪住她胸口,反覆思索,不时抽痛。 奎恩害她……思念关先生的时间受到折损了,竟然拿去挂心他。 「啊……不走不行。」无奈的吐息,在她颈后灼灼拂掠。「我的行程已经定好,不能拖。」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虽然他口头上没提,她却由他魁伟的身躯知道,他渴望再和她缠绵,渴望在她深处彻底战栗,渴望被她神秘的娇躯极致地吸吮,让他狂放呐喊,焚烧在她柔软肌肤的汗水里。 这样的事,反反覆覆出现在他们分离的前一刻。 连她都不认识这样的自己。 「好了,放开我吧。」 一声慨叹,他松了双臂,却又眷恋不舍地替她抚掠颊畔凌乱的发丝。 「我穿个衣服,就出去吃饭吧。」 「所以你是要我识相点,快快滚蛋?」嗯哼? 他这个人……好过分!本来想跟他一起好好用餐,延长分离前还可相处的片刻,结果居然被他讲成这样。 「对!你要走就快点走,不要死赖着不放。你无所谓,我却快饿死了,」 「我给你一样东西,包你不饿。」 「少来了!」看他那副浪荡笑容,想也知道他在讲什么下流玩意儿。 「小娃……」他就是有办法在她倔强的抗拒中,软绵不绝地缠上,捧住赌气又难过的脸蛋。「你高中的时候不是很迷西洋中古史吗?!」 她终于自花拳绣腿的连续扑打中怔住。他怎么知道? 「你的脑袋未免太过浪漫。其实那个时代,很黑暗。」 她无暇计较他邪美的讥笑,只专注质疑,他为什么会知道? 「你的版本里,没有可怕的黑死病,没有可笑的十字军东征,没有可怜兮兮的佃农。你满脑子都是城堡庄园、吟游诗人、公主王子。」层次贫乏得令他没力。 就在她又要被他气出一泡泪的时候,一个万分慎重又尊贵至极的吻,痴心地,不舍地,沉沉地覆上她的额头。 他捧着她的错愕,静静持续这一吻好久,几乎吻走了她的灵魂。 她彻底傻住。他们彼此如此赤裸,欲焰如此高张,分离如此紧迫,他却还以如此纯净的一吻,并不诉诸廉价的肉欲? 芳心迷惑,不懂这个谜样的男人。 当他的唇离开她前额后,他与她对眼凝望了半晌,才低低呢喃他的道别—— 「这是骑士送给他心爱公主的吻。」 来时无声,去时无息。狂风暴雨般的情欲日子,突然又恢复宁静,仿佛又回到前天她才进家门的那日。只是,心头不知被他带走了什么,灵魂顿时失重。 她抚着烙着那一吻的前额,跌坐家中好久好久,忘了日升日落,也忘了饿。 ☆☆☆book.ddvip☆☆☆book.ddvip☆☆☆ 奎恩把自己的手机丢给她,形同不想跟她联络。她没得追问,只好硬着头皮拨关的另一只私人专线。匆匆留言说有急事,约了时间地点,马上挂断,免得反悔。 她知道她违反了他的禁令,可是不见他不行。 奎恩那一吻,彻底乱了她的方寸。 又是那栋商业大楼,又是一楼附设的餐厅,因为关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她绝对堵得到人。 「什么事?」 高大笔挺的男子,冷然步向玛云独坐的小圆桌前,魁然伫立,毫不掩饰他的不悦。 「对不起,在你上班的时间找你出来……」 「你应该知道我的时间很有限。」 「我知道。」她绞着皮包带狂冒冷汗。「可是,我必须跟你谈谈……」 他压下受不了的吐息,尽可能从容入座。他向来不喜欢来一楼餐厅,太多同一栋进进出出的熟面孔,毫无隐私,徒增八卦。 「长话短说。」他连一个字也不罗唆,顺道伸掌拒绝侍者上前点餐的服务。 他的外形本就吸引人,加上冷峻的优雅气度,更添都会精英的犀锐魅力。她也很喜欢,但比起他平整乌亮的西装头,她此刻思念的却是凌乱而野性的微卷。既男人味,又孩子气的…… 「玛云。」 啊,回神!「我呃……想跟你谈谈我们之间的事。」 「没什么好谈,所有的话我都在先前交代清楚了。」 「我知道,但是……」 「我也郑重声明过,请你不要以私人身分来见我。」」切公事公办。 他的平稳低吟太轻,轻到连这些决绝的话都像恋人絮语。只是他眉心锁得太深,有如谴责,又仿佛在审判出墙的红杏,爱恨交织。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好?」她突然一句,凄凄楚楚的哀求,直中要害。 换他微怔,顿时松动了些许凌厉态势。他不觉得她心机有深到懂得操弄女性武器,但这种不经意流露的娇嫩,常常瞬间攫住他的心思。 「我不希望你再这样排斥我了。」让她好不安、好难受。「如果你是为了惩罚我,你可以换另一种方式,可是不要这样……完全把我排除在你的圈圈外。」 「我已经说过和好的先决条件。」 「你不要这样……」这么疏离的态度,太伤人。「原先就是你误会我,我并没有在你身上寻找其他男人的影子。」 「不是我误会你,而是你不了解自己。」 「可是我们两人的事,根本不需要牵入第三者——」 「你以为你的秘密瞒得了我?」 这话如刀般倏地横扫,斩尽她的退路,呆在原地。 他连勾一下嘴角也懒,只想快点结案。「我还不至于低俗到四处跟监,但周围总会有热心的人向我报告你的大小事。只能说,你有不少的fans吧。」 他知道了什么? 「我们只负责在家人面前作戏,相亲相爱,但我个人仍然不想和你有任何私人接触。」冷眸一调,有力瞪视。「除非,你愿意改改你的心态。」 又是这一句。她受挫地垂头,习惯性地咬起丰嫩下唇。无心的挑逗,令他微眯双眼,却又深不可测。是排斥,是吸引,是饥渴,还是轻蔑,难以辨别。 「我是真的……在相亲的那一天就……」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对你有好感。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喜欢过任何异性。」 他知道,她的人生在全面性的严格控管中,不容差错。 「我也许对感情的事不够聪明,不够经验。可是我不懂,那有值得你发这么大脾气吗?」甚至将她逐出他的生活领域。 他叹息,闲眸拧捏鼻梁,疲惫不已。 他自己现在的心思,也是一片混乱。想着她可能暴露出的妩媚同体,她可能的战栗娇吟,她汗湿的急切喘息……她所谓的惩罚,反倒像是他在惩罚自己。 「玛云,我们的婚事背了太多包袱。」事到如今,干脆坦白。「可是我并不想让两家事业的利益,搅进我们之间的关系里。」 「他们没有恶意——」她切切澄清。 「不是好意或恶意的问题,而是……」哎,算了。「就当我对感情有洁癖吧。」 这该令她伤感的话,竟令她深深着迷,痴慕于他的洁癖。 「我在处理公事的立场,不想变成外人期待的肥皂剧集。」明眼人早知大事已定,外行人却还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特别在董监事改选前,我希望你家不要有任何『好意』的举动。」徒增变数,给人看笑话。 她怯怯垂眸把玩杯盘间的小茶匙。以关的低调性格来看,爸妈实在不该拿手上有的关家持股去奥援他家的内战,扇风点火。但,她根本无力干预…… 「对不起,我都帮不上忙。」也不可能管得动她爸妈。 「你不需要帮,我甚至希望你完全离开你家的体制,别再玩什么董事长特助的游戏。」她不会进未来布局的权力核心,何必耗在那个职务上做高级小妹? 「可是我不想当无业游民。」 「你可以找任何工作,但是最好避开你家相关的事业。」 她天真而慧黠的美眸一抬。「尽量避开我家的,多去接触你家的吗?」 「都不要。」他极度排斥公事和家事混成一团,侵犯他的专业领域及私人时间。「我们只要好好谈感情就行。」 可是要照他的方式谈——她黯然颓叹。 她大可不买他的帐,或者也搬出一套她的规则跟他杠上。但感情的事总是如此,先动心的就先被对方宰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对自己喜欢的人,会这么心甘情愿地随他摆布。 亏她还在大学时代读了不少女性主义的书…… 「如果你没别的事了——」 「你的规则好幼稚。」 总是这样。唯唯诺诺、娇柔可怜的她,会出其不意地突然变幻另一种人格色彩来,她却对此毫无自觉。他很习惯这种情况,甚至,有点享受这被长久压抑的豁然失控。只是这项有趣的观察,可遇不可求,往往要花费心思跟她耗许久,才会蓦地出现。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两个的未来着想。」骨瓷杯的藤蔓状小把手,纠缠着她空洞的视线,仿佛她是在向它倾诉。「但我从没听过有人会这样处理感情,把人情和事情切得整整齐齐,分层处理。这就是你的美式管理作风吗?」 「如果你要拿来跟你的日式思维相比的话。」 「这样的感情,还会是真的感情吗?」 「起码我拿得出证明。」当初相亲,是他主动辗转请长辈安排,与她见面。 「我愈来愈不懂了。」而且,在跟他感情发展跌跌撞撞之际,她rou体上的情欲却被迅速启发,整个人失去平衡,几乎倾倒。「不过,我这段时候真的很需要你的支持。不要再走你那套规矩吧,我们大可——」 一阵手机铃声,折断了她残存的勇气。 「嗯,好,我知道了。我人在一楼,马上上去。」 他只淡淡搁下一句「先走了」,就弃沮丧的小人儿不顾,回到他冲锋陷阵的战场。 又是这样…… 她也不想来见他啊,每次愈是见他,愈是受伤。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感情总会压倒性地统御理智,带领她做一堆自取其辱的笨事。 他甚至对她此刻的精心打扮毫无反应,好像他对她的辨识,只在于她是一个人类而已。讨厌……真想让他失控看看,让那张冷冰冰的死相烧起来,把他一丝不苟的发型弄乱,惹到他大发雷霆。 关可是爱得要死 猝地,她身体的记忆涌现,想起了没日没夜的欲焰。 你不觉得在关的办公室会很过瘾吗? 她莫名羞红了脸,拿着小匙急急搅动枯竭的杯内。 对,就是这样,在他面前揉给他看。 饱胀的双ru,想起了他的玩弄。他的手,他的唇,似乎仍在她身上游走。 讨厌,简直疯了! 记得,一定要他跪下。 低醇的魔咒,笑意盈盈,舔吮着她的悸动,坦然挑拨。 突然间,呼吸困难,故作镇定。 怎么办,她整个人都活起来了。预备着,渴望着,热烈地等待着爱。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他,她从不会有这种失常感受,也不会有这种狂野的需求。 她气不过,又采取不出行动。干脆搜出手机,快速发简讯,迁怒泄愤——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现在的衣服底下,什么都没穿。你要不要下来? 收讯人,是关。 随即,手机被赌气地重重合上,看他会怎样。又想一想,还是气,就请服务生拿份牛皮纸的公文袋来。她优雅娇忿地冲入洗手间,又雍容端庄地步回座位,顺道请服务生将公文袋送到楼上的办公室,交给关的执行助理转呈。 小费两千,服务生当然乐意跑腿。 哼,恶有恶报。但这恶报还没送到关的手上,就先掉到她头上.返回座位的当口,竟骇然看见坐在她背后那桌的人是谁。 「嗨,玛云。」有点小尴尬。 为什么又是语彤?怎么回事?顿时,天旋地转。 她又听到了什么?看到多少?为什么她的私人领域中愈来愈常有这个人出没? 「自从你上次带大家来这里喝茶,我就开始觉得这家不错。」笑靥中,意味暧昧。「所以三不五时会跟客户约在这里吃饭。」 她不信,语彤才入寿险业不久,那种收入会负担得起「三不五时」来这里用餐? 「你一直都……都坐在我后面?」喉头发紧,紧到句不成句。 「本来坐靠窗那边,跟客户谈完了想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但我看你正跟对方谈得很不愉快,就只好坐在后面的空位等了。」这点起码的贴心,她还是有的。 玛云浑身的血液,冲往小小的脑袋,濒临爆裂,嗡嗡耳呜。她的生活圈中从没接触过语彤这样的人,她脑袋的经验档案里,也搜寻不出应对的模式。她只能傻住,僵在原地,任人宰割。 怎么办?现在她该怎么办? 「玛云,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谈吧。」语彤大方地背起大包包,准备买单。「就去你住的小套房谈好了,比较好讲话,对你也比较方便。」 不要,她不要外人踏进她的小世界,「我没有什么不方便——」 「你现在没穿内衣,对吧。」她好笑地耳语,隐含酸气。「乳头在衣服底下顶得好明显。」 身材好又怎样?浪就是浪! 玛云受到前所未有的正面羞辱,双手绞合地压在胸口,遮掩中惶惶瞟视四周。奇怪的是,并没有人特别瞩目。她的衣服里面……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我真佩服你。」语彤热情地挽过她手臂,好姊妹般地同去结帐。「把贴身衣物脱下来直接送到人家楼上的办公室,这么大胆的事,我实在做不来。」 她夸张地浑身哆嗦,恶声高扬。 「你连内裤也脱了吗?」 玛云僵着惨无血色的脸蛋,极力忽视老爱倾向她耳畔的猥琐嘀咕。情人间的亲昵小游戏,透过语彤的口,变得yinhui不堪。 她几乎是被语彤拖着走,塞进计程车内,毫无反抗的余地,及余力。 所以,她始终不知道关有没有收到她闹别扭的公文袋,也不知他有没有下来…… ☆☆☆book.ddvip☆☆☆book.ddvip☆☆☆ 「哇……不错嘛,你花多少钱装潢这间小套房?」很有中东色彩,又融合了欧洲不晓得什么时候的某种风格。「我听教会的人说,你买下了晓淑脱手的小套房,就一直很想找机会来看看。」 玛云沉默地乖乖倒饮料,弄点心,深知她已经完蛋。以前她无知,不晓得让人知道她是金控集团第三代小公主的下场会如何,结果沦为同学们的活动金融卡。一起去唱歌,她买单;一起吃东西,她买单;一起出去玩,她付计程车费;一起去逛街,她付钱,算是送给每个同学编造各种名目的礼物:生日礼物、小狗生孩子的礼物、友谊满月纪念礼物、二次世界大战终战纪念礼物、数学没拿满分的安慰礼物、友情促进的激励礼物…… 若不是被家人侦察她莫名爆增的开支,出面处理,她还不知要被整多久。现在呢? 要不要直接问语彤,她要多少算了?可是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平白遭人勒索? 「你这落地窗可以看到台北市的整片夜景吔。要是我的话,我晚上一定不开大灯,让外面的夜景跳进视野,这才叫品味生活。」她以大师口吻指点无知的屋主。 玛云也不辩解,静静招待。 「喔!这种进口奶酪饼干我吃过。」她一面大口咀嚼,一面惊然讲评,俨然美食家。「我有一个客户,超有钱的,又很欣赏我,所以常常送高级点心给我吃,足足吃胖了我两公斤。我还得求她别再送了,才没被那些太精致的食品肥死。」 她不太喜欢语彤身上过浓的香水味,又不便调动空调,只好忍耐。这淡爽的清香,稍稍一喷即可,令人闻来若有似无,最是优雅。但这种狂喷猛喷的举止,太急于想证明自己,太想让人知道她的清丽气质,结果只令人难以忍受。 不想让这种气味留在她屋子里…… 「我就直接把话讲白了吧。」冗长而贫乏的自说自笑之后,语彤故作优雅地搁下水晶杯。「我很意外你会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女人。我虽然不清楚整体状况,好歹也拼凑得出个大概。那个关先生,是你的未婚夫吧。」 「我们去年是相过亲,后来……」 「你明明有未婚夫,却还跟那个叫奎恩的男人劈腿?」太不知羞耻了吧? 玛云的小口几度开合,结果仍是无言。她的视线,始终凝在伊斯兰图纹的地毯上。 「我不是在责备你,而是……哎,可能是我太保守,在道德上有点死脑筋,实在不能接受这种混乱的男女关系。但我们毕竟是朋友,我不能就这样放着你不管。」 所以呢?她打算开价多少? 「所以呢,我打算……」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才狡黠地哼嗯。「由我来陪着你,从生活的实际层面一点一滴带你回到正轨。」 玛云大愣。这到底在说什么? 「这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我受够了大家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心态,我们对人应该要有更积极的关怀、更实际的行动。」 她什么时候变成社会公益大使了? 「我、我并不需要……」 「因为你人在错中不知错。」这是语彤最爱的角色:人生导师,指引方向。「但我不会因为你的不检点而轻视你,也不会因为你低落的道德感而非议你。」 这份包容,夹棍带枪,贬得玛云无从回应。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要常去教会,调整自己的心。」至于语彤自己的惯常缺席,则另当别论。「这个小周末我们一起参加社会青年团契的活动吧。你几点下班?」 「我……」 「对了,手机号码给我。还是我来找你好了,我的时间比较弹性。听说礼拜六有基督徒职场伦理的专题讲座吔,你非参加不可,那讲员超赞的。礼拜天主日崇拜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吃饭,逛逛街呀,聊聊天什么的。啊,对了,万一我们聊得太尽兴,我没办法赶回三重,你可要收容我喔,否则我只能去睡车站了。」呜呜呜,超可怜的说。 「等、等一下,这礼拜五我没办法去教会。」她好不容易才在语彤的掌控大局中切到缝隙。 「为什么?」 「我事先跟我妈约好,要陪她参加梵克雅宝的展览。」 「啊,那我也去好了。」她很好配合的,没问题。「那是谁的展览?画什么的?」 「那是珠宝展……」 语彤惊呼。「那我根本没有合适的衣服参加呀!玛云,你一定要借我!」 「可是……」她急唤地追在语彤身后。 「我看看你有什么衣服。虽然我比你高,但是只要搭配得好,用点巧思,不合身的衣服也会变得很出色——我的天,这全是你的衣服?!」 整间卧室都被改装为更衣间,架满层层分类的各式服饰。 「我真的没办法……」她积极瞠眼,开朗指点。「你总不希望被教会的朋友 「没办法就想办法啊! 们知道你的私生活多放荡吧?」 充满好意的语彤,笑得分外不怀好意。 而玛云,早已深陷蛛网里。 第四章 这几个月,玛云像被藤蔓缠住,绞得她难以喘息。 「发生这种事,你为什么都不讲?」电话那头的女孩急嚷。「而且那时候我人在台湾,可以就近帮你,为什么都等我回美国了你才跟我说?」 她就是不要朵妮帮忙。人家是返台度假的,她怎好意思拿人家悠闲的假期,倒自己的垃圾。 「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脑袋里装了什么东西!」一起在美国大学念书时,是有不少男生被玛云浓厚的东方性格迷倒,但对于做她朋友的人来说,很累。「我们都已经是什么样的交情了,你还这样别扭。这让我很受伤,你知道吗?」 玛云缩在小套房的小沙发里,蜷成一小团。 朵妮重叹。「我很喜欢去日本旅游,也很喜欢逛日本的百货公司,喜欢买日本的东西,但我很不喜欢日本人的性格。你家人把你送到那里受教育,实在是一件错误的举动。」 小时候的玛云,明明很可爱的说,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 「你让我觉得,你变得跟日本人一样,永远不知道你的友善底下在想什么,性格很不真实。」活泼积极的嗓音转为绝望,无劲而低哑。「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如果不是因为你被逼到撑不住了,才找我诉苦,我还不知道要被你瞒到什么时候。」 玛云一直不出声,埋首在曲起的双膝上,涕泗纵横。 「跟奎恩说吧。」 朵妮这声感慨,惊动了玛云。跟他说? 「我不知道他对此会有什么反应,可是事情是因他而起,他有责任,也有权知道这件事。你为什么都不跟他说?」 哽塞的小鼻子徒劳地吸了吸。「他不在台湾……」 「这不是理由。你若真有心要联络他,我不相信你会联络不上。」 「可是……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但她又该怎么说?无从着手。 「而且,我也说不清语彤的问题在哪里……」 「她总共勒索了多少钱?」 「没有。」所以她更迷惑。「她用了我很多东西,可是从来没有顺便占为己有。」 奇怪?「那她到底想干嘛?」 「她说是要帮助我,做我的好朋友。」 哇咧……差点鸡皮疙瘩掉满地。「她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啊?」 「朵妮,我很害怕,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虽然形影不离,情谊亲昵,却又常常会在言词中羞辱她,极尽讥嘲轻蔑。「而且,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 玛云空洞地望着落地窗上,被击出的点点高空大雨。 「语彤跟着我到日本走一趟。」 「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她……还硬跟着我去见四爷。」 「然后呢?」 「四爷说,对我很失望,却很欣赏语彤。所以他叫我别去见他了,却留下语彤小住,说要亲自栽培她。」 「什么?!」怎么又来一个神经病?「你干嘛带她去啊?」 「我没有!而是……」 那天—— 难得周休二日巧遇国定假日,一连休假三天,到处都有热热闹闹的休闲活动。正想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出去走走,冷不防又接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亲切来电。 「喂,玛云你在哪?」 她很不喜欢语彤这类的唐突失礼,好像她欠语彤一个交代。她没有必要事事向语彤报备吧?近来的她,个人生活已经毫无隐私可言,连她的小浴室里用什么牌子的香皂都被语彤搜查过,再讥讽她虚荣做作,然后,自己也买同一个牌子的进口香皂来用…… 她好疲倦,真想离开这种黏腻的诡异友谊。 「玛云?喂,你在干嘛?」居然不讲话。 「我……在外面。」 「哪里的外面啊?」 「目前在北二高。」驶往台北外。 「你去哪里?」 「鸠居堂。」 「去干嘛啊?」 「帮我妈妈买笔。」只是顺便,探望朋友才是主题,但这就不必多说了。 「为什么要去替你妈买笔?」她有脚不会自己去? 「……」真不知这种警察问供式的对答还要折腾她多久。「你难道从不曾帮你母亲买东西吗?」 突来的反击,娇柔而尖锐得不着痕迹。或许玛云因此可享受到一丁点快意,却错估了她对手的器量和人品。 「你到底人在哪里?!」手机那方的尖斥,连和玛云同车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马上去找你!」 玛云心惊。她想干嘛? 「我不方便……」 「你不方便?那你在厕所跟男人办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方不方便?!」连出去的自由也没有。 小脸登时惨白,强作镇定,刻意忽视四周隐隐瞟来的窥视。 「我……正在往桃园机场的巴士上。」不要发抖!不要畏畏缩缩! 「那你还跟我瞎办什么你要去哪里买笔?!」 她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我没有,我是真的要去买笔。」 「你有必要去机场买笔吗?」啊?! 「因为,鸠居堂在银座……」 「哪个银座?」愈扯愈离谱。 「东京的银座……」 对方一愣,似乎现在才想起,她是在跟一个生活层次及价值观与她截然不同的千金小姐讲话。 「你就为了帮你妈买笔,专程跑到东京去?」 「我——我妈妈她,有时会叫我顺便替她买些东西。反正也不是很远……」她冷汗涔涔地竭力拉近与一般老百姓的生活距离。「从台北到东京,和、和假日开车南下去玩的时间,也差不多嘛。」 「你在机场等我,我马上到。」 玛云措手不及,三天假日又沦陷在语彤的掌控里。 语彤凭着候补机位的好运,一路同行,与玛云说说笑笑——虽然全是她一人在唱独脚戏,但她高兴。她跟着玛云去买笔、跟着她逛银座的各家画廊、跟着她进高级餐厅,跟她挤饭店的单人房,跟她一起去听一句也不懂的日本国宝典藏讲座。 直到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刻,语彤仍打死不放玛云独行,一定要跟到底。 「喂?四爷,我是——」 「小娃,不来我这儿坐坐了吗?」 手机那方优美的轻吟,淡淡的期待,令她泫然欲泣。她是专程为他而来的,如同以往,有空就来探望惯于孤独的他。他期待她的来访,喜爱她的莅临,对她是莫大的殊荣。 她不想破坏这私人而悠远的静谧,这是她灵魂中最不容侵犯的一方天地。 「对不起,我有朋友跟着,恐怕不能去见你了。」 四爷轻笑,像是被小婴孩的娇态逗开了怀,又像对某种小题大作的无奈。 「不要紧,你尽管带朋友来。」 「她并不是我朋——」 「小娃,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可别让我等太久。」 他抓着玛云心软的把柄,逼得她无路可退,只能前进。 不出所料,语彤到了四爷位在东京市中心繁华而隐密的大厦高层住处,她的惊喜与雀跃,全反映在她格外的聒噪上。 玛云战战兢兢,知道自己闯祸了。四爷身旁的那两名晚辈,却视若无睹,照常伺候。这光景,太不寻常,她甚至怀疑四爷是不是早知道她会带什么样的人来,还事先提点他们不需大惊小怪?否则他们的反应怎会这么自然? 她完全切不进语彤的连珠炮里,更别说是向四爷提及正事。 「所以我在美国念硕士的时候花了不少时间在社会公益的参与上,因为我觉得我们这些享有资源的社会精英必须要有所回馈。就好比——」 四爷已经微微抬手示意,语彤却仍意犹未尽,继续高谈她的丰功伟迹。 「廖小姐,可以了。」 四爷这一淡雅颔首,语彤才尴尬地回神。妈呀,她在紧张些什么?刚开始还表现得挺不错的,怎么四爷一请她聊聊自己的经历,就疯了似的没完没了? 而且,语彤透过四爷绝俊的音韵,才发觉自己的姓氏透过他的嘴,真是土味十足。她可以费尽功夫,改个典雅清丽的名字:语彤,却到死也改不了她鄙视透顶的姓氏。 她要全新的人生,她要全新的形象! 「我看得出来,你很努力。」 语彤一怔,被冷落在一旁的玛云也愣住,不明白四爷何以突然肯定她。 「只可惜,你努力的方法很不恰当。」 语彤畏缩片刻,仍硬着头皮直问。「怎么个不恰当?」 「你死缠着玛云,拚命模仿她的一切,只会扭曲了你的特质。」 两个女孩暗暗一惊。玛云意外于语彤的真正企图,语彤则意外于被说破了底细。 「那种层次的抄袭,太难看。」 他的笑,俊魅中别有冷冽,令人不寒而栗。 「你在人前努力装做你很景仰玛云、自己很谦卑忠心地跟随她、陪伴她。其实你真正对玛云所做的,是践踏。」 「我可不觉得!」打死不认!「而且你是凭什么这么认为的?」 「我眼睛虽然不好,但起码的观察力,应该还是有的。」 「我不认为你对我的观察——」 那两名恭候在客厅角落的晚辈,眼神凌厉,令语彤心虚。她知道自己嚣张过度了,平白作践四爷对她一贯的和蔼叮咛。 「对、对不起。」 「不要紧。」他的谅解,始终如春风煦煦。「不过你若是不认同我的话,可以现在就离开,继续做你的廖语彤。如果你想彻底改变自己,最好先从收敛自己的嘴巴做起。」 「我没有不认同你的——」 「那就闭嘴。」轻语如吟诗,却尖刻含锋。「你话太多。」 只这么一句,就静静慑住她的鲁莽。 客厅的大窗外,只有高空中的蓝天,林立的东京高楼群被压成低低矮矮的一片,远远伏在眼底。他安坐在古董桧木大椅上,背后窗外的碧洗晴空,只衬得他优美身影更加阴沉,迷离不明。 「你不需要把你的自卑,迁怒到玛云身上,或者用诋毁玛云,来建立你的自信。」 刹那间,语彤彻底被击败,却强忍着,绝不示弱。 「你的奋发向上,值得肯定,但是手法太拙劣。若你真有这个心,可以留在这里,我会亲自调教你。」 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不曾想过向来与人疏离的四爷会有此举。 「如何?」 语彤一时头重脚轻,差点承受不了前所未有的看重。「我、我当然愿意。可是,我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 「只要有心,你所能达到的,不会比玛云差。」 这话如光,猛地打亮语彤的灵魂,赋予她的人生新的定义:她并不比玛云差! 「我想藉此调整一下自己的作法。」四爷交搭十指,悠悠寒吟。「如果是怎么带也带不起来的庸才,干脆放弃,省得浪费我的心力,折腾我的耐性。」 他这话虽是对着语彤说,却令在场的人为之瑟缩,心头被他刺了一记。 四爷会丢弃他们吗…… 「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而且受教长进的机会,不见得要局限在某些人身上。」 侍立在旁的那名高中生,正要惶惶下跪求饶时,四爷却把箭簇直指玛云。 「尤其是你,小娃。」 她僵在原地,不敢动,不明白,充满不祥的预感…… 「我对你很失望,所以暂时别来见我。」徒惹心烦。 为什么?为什么?她在心中激切呐喊了千万遍,却一遍也没问出口。她一路哭回台北,哭到头痛,还是没有答案。 她还以为四爷在帮她、为她出气,结果局势全然颠覆。被肯定的竟是语彤,被否定的是她。她打从国中时被爷爷带去认识四爷,一直谨守规矩,从不多想或质疑这十年来为何四爷的形貌无所改变。她一有空就来探望他、陪他聊天、替他买东西。他也是除了爷爷和那个人之外,会叫她小娃的人。 为什么他却这样对她?她哪里做错了?还是四爷误会她什么…… 不是我误会你,而是你不了解自己。 另一个人的醇厚低语,点醒了她的迷惘。 对了,关!他既然讲得出这句话,就一定能帮她厘清这谜团。可是,她再怎么寻找,他都不回应。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只冷漠地还以孤独。 谁可以给她温暖?谁来肯定她? 爷爷生前再三私下警诫她,要低调、要内敛、要听话、要忍耐,她都牢牢记着,却不曾由此得到什么益处,只惹来无穷无尽的批评,和家里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使唤。 她什么都听从家人的安排,结果落得什么都不是。 你毕业后就回来当爸爸的特助,边看边学,快点熟悉环境。 你改去做你大哥的特助吧,缓冲一下他跟爸的火并。 你还是别去做你大哥的特助,省得你大嫂天天拿这事跟他吵。 家里有个慈善基金会的位置给你,就做执行长吧。 你要常去看看姨妈。 你不要太常去探望姨妈。 多关心关心你表姊吧。 你少去接触你表姊! 反反覆覆,变化莫测的命令,她乖乖地全面顺从,结果呢? 她拔掉小套房里的电话线,答录机也整个塞进垃圾筒里,什么都不想听。她已经有太多太多的指示,却没一样替她指出清楚的方向。 她讨厌任何留有语彤印象的东西! 她疯狂地清理小套房内一切布置。语彤靠过的垫子、坐过的地毯、摸过的古董琉璃灯、喝过的名贵茶具、用过的香皂、穿过的衣服、套过的鞋子,她全丢,统统塞进黑胶大垃圾袋。 典雅的小小世界,残破而零落,几乎清空。被叫来的搬家公司,平白赚到这整批昂贵家愀,以及处理费。整个小套房,只剩空壳,她也是。 一无所有。 隐隐的呜响,勾住恍惚的泪人儿,将她自幽暗的角落唤出来。什么声音?从来没听过。 她在黑暗中,凭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微光搜索,老半天之后才在流理台下找到自己愤然乱丢的小包包,里头的响声仍在喧闹。 这不是她熟悉的声音,那会是什么? 她呆呆地急切翻找,长睫上挂着的水珠都无心去擦。直到她挖出神秘的来源,才想起来:奎恩临走前丢给她的手机。 「小娃,我回来了。」 她出神地听着手机,宛如被下了咒。 「出了什么事吗?」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多到茫无头绪,不知从何说起。 「想也知道。你若说得出口,你就不会是小娃了。」 他此时此刻轻蔑的笑意,竟然令她好窝心。 「你这小荡妇,居然把新鲜热呼的内衣裤送给关先生。他能做什么?」暴殄天物。 啊,对了。她那时在气头上,抓出包包内的手机就发讯反击,竟没注意自己用的是他的手机——简讯全被记录进去。 「笨哪。你那是奖赏他,还是惩罚他?」 不知道,她没想那么多。事后也很懊恼,觉得自己很无聊。 「你送关先生那些,还不如把你自己送上去。」 有用吗?他很可能一如往常,理都不理她。 「现在就去他办公室,试试看哪。」 他会在吗? 「我说的话,不会错的。去吧。」 晚上九点半多,她抵达关的办公大楼底下,顺利通过警卫,升上高处黑暗的办公深林。一个关卡一个关卡地,冒险进入幽微彼方的隐约灯光。 那是关办公桌上电脑萤幕的微光,照得他刚棱的俊容,更加冰冷。他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一片反射,看不清他的眼神。 大家都下班了,他却还在奋战。 「你在做什么?」 「清查不明外资的连续买进。你来做什么?」 她不语,寂然靠在他敞开的办公室门板上,犹豫。 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呢?这阵子,她对自己失望至极,孤单至极。不想回爸妈那儿,也不想回市中心的大厦,更不想再一个人躲在小套房里。 厚实的办公室门板前,一件件衣服掉落她脚边,最后,颓然靠着门板的落寞身影,透过办公室外隐约的夜灯,勾勒出惊人的性感曲线。 他不动,她也不动,气氛却分外紧绷,一触即发。 她愈站愈后悔,以夜色掩护尴尬,暗暗谴责自己干嘛又随便听信小人的话。现在该怎么收场? 杳无人烟的办公楼层,寒气逼人,她几乎打起哆嗦。 还是……拿起衣服走吧。已经够了,她还要自取其辱到什么时候? 她正要动作之际,他同时采取行动,惊到了她。他缓缓步来,只见他一丝不苟的外形轮廓,看不清面孔。魁伟的壮硕身躯,伫立在赤裸的小人儿跟前良久,久得令她不自觉地缩起肩头,无地自容。 他在想什么?还是在看什么?她又在干什么? 突然俯下的巨大身躯,吓得她一震。他该不会是想…… 记得,一定要他跪下。 奎恩火一般的吮尝及隐隐嘱咐,疾速烧掠她的身躯。 你追他追得那么辛苦,叫他跪下是应当的。 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奎恩几乎都吻遍了,处处记忆着他唇舌的热度。可是关没有对她这么做过,她也没想过。他太完美、太俊伟,他是无瑕的傲慢王子,无法与那么官能的肉欲联想在一起。 但现在,现实已经逼近。 她赶紧闭死双眼,不敢妄动,全权任由他摆布。蓦地,贴上她身躯的,不是他的唇,而是她才褪下的衣衫。 他一件件地,慢慢替她穿上,仔细扣回,妥帖抚平。她没有表情,乖乖站在门板前,空洞凝望地面。 回家吧……一切到此为止,不必再对他有任何奢望。 这出闹剧,她已把自己羞辱得够彻底了。起码,现在她还可以选择很有尊严地离去。从此不再干涉他,也不再让他有机会伤她的心…… 一个沉重的吻,却疾驰用力地抹上她的唇。他的拥抱来得太突然,惊动了被他绞得死紧的小人儿。 他饥渴,像沙漠中流浪许久的濒死旅人,在她柔嫩的双唇中粗暴汲取一切甘泉…… 若论城府,她的天真比什么都邪恶。 白天,她三不五时拜访关的办公室。晚上和假日,是她和奎恩的游戏时间。不一定每次都是烈焰狂烧的性爱激战,有时只是无聊地一起瘫在席地大垫上,看电视的看电视,上网的上网,各玩各的,可又相互依赖着。 有时,连她也觉得自己好放荡。 「为我放荡有什么不可以。」他懒懒仰躺,伸着大懒腰,浑身精壮的肌理为之牵动。 「可是我想好好地谈感情。」 他无奈笑望正跨坐在他欲望之上的妖娆小骑手。「好啊,你谈啊。」 他歹毒地向上一挺,将栖息在她深处的亢奋唤醒,触动到了她的什么,尖叫着俯身叫停。 「你这样好卑鄙。」逗着她玩,不正经。 「抱歉啦。」他的大手倒毫无歉意地伸向她挤在双臂间的丰乳,闲闲拧捏嫩弱的乳头,捉弄她的瑟缩易感。「来,说说你要谈的感情吧。」 「那你放手啊!」讨厌! 他放了,改而箝住她肩头,往下拖倒。她慌张大叫,连忙撑手在他头侧,正好俯在仰躺的他之上。悬在他眼前的硕大酥胸,立即被他大口吮住,牵制住她的动静。 「你干嘛啦!」他自己才说要停战,好好休息的说。 「你不是要谈吗?我在听啊。」嗯……这口感,无与伦比。 「我、我是要问……」糟了,体内隐隐的哆嗦警告着,大浪又将来临。再不快问,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们什么时候、才和好?」 他一怔,睁开双眸。「你觉得我们还不够好?」 「还没住一起啊。」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他扶住跨骑在他身上的纤腰,不断挺进,干扰她的多虑。「我从没允许你离开我过,是你私自潜逃。」 因为、因为…… 理由全融化在她的痛苦申吟里。她不懂,明明可以是很享受的事,为什么又总让她感到难受?会不会是因为怕陷溺太深,之后会忍受不住他的远离? 啊,再说吧,她实在没空想那么多。因为她的情人,太勇猛了。让她的生命完全被他充满,毫无遐思的空隙。 手机来电,她也不接,只顾着跟他相依为命。算算日子,他们的分离,好像总长过相聚。 突来的电钤声,惊醒了床上的她。怎么会有人按门铃? 左顾右盼,自己一如往常,不着片缕,可是她的情人呢? 一声接一声的门钤,逼迫得她头痛,只得起身。啊,会不会是他出去没带钥匙? 她赶紧抓过睡袍按开大门电钤,不慎被地上凌乱的衣物绊倒,摔到了额头。好痛……待会一定会肿起来。都是他啦,总把衣服乱脱乱丢,过得像原始人似的。 小套房的门铃音乐开始叨唱,唱个不停,吵得要命。他就不能把手指移开电铃一下吗?她气到一开门就娇斥——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 她慑住,哑口无言。怎么会是…… 「玛云?」语彤大惊,上下打量。「你这是在干嘛?」 她怎么又回来了?这又不是她家,她还来干什么? 「玛云,你还好吗?」语彤身后的人们急切张望。「语彤说她怎么也联络不到你,怕你可能一个人病倒在家,所以……」 看玛云一头乱发,妩媚万分的娇慵与红艳,单薄的丝缎睡袍,雪肤上隐约未消的吻痕,教会的姊姊妹妹们都尴尬地明了,自己根本不需来探病。 「你搞什么啊?!」语彤勃然大怒。「你看你这是什么德行!」 大伙被语彤的激烈反应吓住,玛云更是脑袋一片混乱,无从应对。 「我实在受够了你的不知羞耻!简直像条发情的母——」 「有什么事吗?」狭小楼梯间敞开的电梯门,淡然传出沉吟。声势之厚重,气焰之强猛,令人畏怯。 噢……要命,他怎么正好这时候回来?玛云埋首在双掌中,不想面对现实。 他强壮的身躯穿着贴身牛仔裤,上身只草草套上无袖背心,一副工人模样,放浪至极。如此狂人,手上却拎着一大盒日式泡芙及蛤仔面线。 「就是他!我就是在厕所中听到他和玛云办事!」语彤疯狂反击。「这个人叫奎恩,可是玛云已经跟一个姓关的人有婚约。她脚踏两条船,恶心到了极点!」 「语彤!」姊姊妹妹们连忙劝阻。「不要再说了,你这阵子在教会到处放话也该够了吧。」 她说不腻,她们却已听到反感。 「这不关你的事,玛云有她的隐私权——」 「那你说啊!你有脸就跟大家讲个明白,」 「是啊。」他闲闲支援语彤,欺压玛云。「你倒说说看哪。」 他居然也站在语彤那边?玛云震愕到血液冻结。 「我真是看错你了!」语彤破口大骂到飞沫四溅。「亏我还一直傻傻地欣赏你——」 「奎恩是我丈夫。」她寒心轻喃。「他姓关,也就是和我有婚约、去年才完婚的人。」 众人惊呆,瞠视她赌气的冷淡。 「还有什么问题吗?」 第五章 这桩荒腔走板的婚姻,始于去年的一串错误。 原本应是企业财团王子公主的美丽姻缘,只因长辈们心怀两个字,而砸坏了小辈们原本可期的幸福:自私。 关奎恩在柏林爱乐来台演奏的音乐会上,愕然发现他转托长辈邀请的杜家三小姐玛云,竟变为她表姊芹芹。这才明白,自己托错人了。 「怎么了?」堂弟杰森疑惑耳语。 「不是她。」严重失策,感情布局实在不比商场布局。 「what?!」窃声怪叫。「那这个女的是谁?」 「她表姊。」 「杜小姐是不是不想来?」所以找姊妹淘当打手。 「我怀疑杜小姐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有邀请她。」 表姊芹芹也不是不好,同样是家族刻意培养的下一代,姿色秀丽,但终究不是他想要交往的对象。 「你显然被人摆道了。」二叔与他漫步在高尔夫球场的果岭上,悠哉较高下。 「我已经事先调查过,杜玛云跟她姨妈很亲。她在日本念书的时候,也是姨妈负责关照杜家三兄妹的生活起居。」比娘更亲,他才会全权委托。 「但毕竟不是亲娘呀。」充满文人气息的二叔呵呵笑。「姨妈是姨妈,这姨妈可是别人的娘,心急的娘暗中改派自己的女儿上场抢金龟婿,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该死!关奎恩冷睇自己陷入沙坑中的小白球,这下要脱困可难了。 「你怎么处置?」 「将错就错。」若不俐落一举将球打出来,后患无穷。 「是啊,芹芹也是个不错的女孩。」只是面临二十九岁大关,比小她五岁的表妹更需婚姻,急煞母亲,才出此下策。「所以打算试着跟她交往了?」 「不,我尽可能在闲聊中让她明白,我看中的人是杜玛云。」 二叔愣住,瞠大在帽沿下的双瞳。「你怎么跟她说的?」 「装笨。」长杆一挥,精巧的力度将小白球抛起,飞沙高扬,将球送回果岭,停在洞口旁。漂亮!「我就装作不知道自己被人暗算,开开心心地跟她聊柏林爱乐、聊旅游经历,随口闲串杜玛云大大小小的琐事。」怡然自得地好像他和杜玛云早已是一对。 二叔啧了一声,不太高兴原本站在优势的他,竟在推捍入洞时有了闪失,小白球硬是擦过洞缘,停在比关奎恩更远的青翠草皮上。 即使胜利唾手可得,关奎恩也淡淡地暗持高度警戒:事情永远有风险。 「你这样做妥当吗?」 「芹芹也不是笨人,当然听得懂我的暗示。」他刻意把场面处理得好像芹芹是在和「表妹的男友」听音乐会。 推杆进洞,轻松得胜。 「你这孩子。」真是!毫不懂得给长辈面子。 关奎恩勾着难以察觉的笑意,不想失礼,而后才回堂弟杰森的来电。 「奎恩,怎样?」他急道。 「搞定。」低于标准杆,成绩亮丽。 「我爸没找你麻烦?」 「还好,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替芹芹敲边鼓。」 「芹芹的妈也太神通广大了吧。」居然找上他老爸当说客,替女儿加分。「你都快三十三了,行情还这么高。」 「少罗唆。」别提年龄来刺激他。「交代你的事呢?」 「办好啦。我假装跟你爸妈打小报告,说你一直很中意杜玛云,想正式跟她见面。」俗称相亲。 「结果?」 「看他们听到杜玛云这名字时的错愕,我想他们应该有听到芹芹事件的风声。」却不晓得她并不是奎恩真正要结识的对象,难怪会那么诧异。「你小心他们以为你移情别恋。」 试完表姊不合意,就再试试表妹。 的确。奎恩暗忖,如此一来,仿佛他这花心大少辜负人家芹芹小姐似的。妈的,敢跟他玩这种卑劣手段? 奎恩出招,佯装无知,满心信赖地再托一次杜玛云的姨妈,安排他与杜玛云共赴晚宴,算是正式相亲。在双方家长的默许下,由她牵线,作介绍人。 这已是他给这位姨妈最后的下台阶,以此暗暗带过她卖女求荣的丑事,省得大家难做人。 奎恩受的是西式教育,不懂东方人阴沉的心机。他也太年轻,不懂天下父母的痴心。芹芹的妈终于豁出老命地硬以自己的女儿上场,并且大施手腕,请动各路人马向奎恩关说,背水一战。 奎恩的忍耐有限,对长辈的包容也濒临边缘,就在情势一触即发、大家撕破脸的致命当口,转机翩然出现—— 「你好,我是杜玛云,今天代替我表姊芹芹出席。」 名流晚宴上,他慑然注目这自云是替身的真正女主角。 清雅娇丽的她,缺乏参加这种豪宴的华艳璀璨、珠光宝气。她不像特别来赴宴,倒像无意间途经此处的天使。飘逸的气息,在在显示她并不属于此地。 正面的冲击,震撼远超过他对她长久以来的旁敲侧击。 甜美的脸蛋被他瞪到脸红,又不便闪躲,只好呆呆杵着,好像正被他以眼神剥光了审析似的,困窘万分。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这位关先生逼视得喘不过气,还是因为承受不了这男子的高大英挺。应该……没有女人会不对如此的美男子心动吧。好可惜,表姊竟会逃避这么好的姻缘。 奎恩魁然挽着他渴慕已久的女伴入场,同时决定,他也必会如此挽着她进礼堂。 娇小的她,刚刚好身及他肩头,倚偎得柔弱可欺。她从小进出惯了这种场面,不致陌生。可是她从没被家人以外的男性如此优雅呵护着,让她……怎么说呢,心里总有种雀跃的不好意思。 她这样会不会太轻浮?好想找个地方先躲一下…… 他雄健的臂膀,就成了她不自觉的隐藏。 整个晚宴上,她都轻飘飘的,直到深夜,仍晕陶陶地无法入睡。 他替她拿香槟来的手好大喔。她仰躺柔软的床上,酣视自己举在半空的手掌。回想他不经意的碰触,充满绅士风度的搀扶。 他约她看画展、约她听讲座、邀她聆赏他所属教会的诗班献唱。他的博学,令她倾倒,不管什么领域、各样难题,他都能从容回应。为了更了解他,她决定要偷偷参加一间教会,研究他到底在信什么,为什么影响他那么深。 喔,对了,绝不要和他加入同一间教会,免得她的探查太过露骨,害他以为她这女的心机好重。 她喜欢关先生。他庞大精壮的身形并不减损他的优雅敏捷,反倒增添骑士风采。只可惜,他原先看中的对象是表姊…… 奎恩巧妙地安排,让她一步一步认识他。 入秋的连续假期,几家熟识的名门小辈聚往关家的阳明山住处,开他们隐蔽而自在的烤肉派对。只要有奎恩出席的场合,同行露脸的都一定是玛云。 趁此机会,他打算公开介绍玛云给这些熟人,预备日后两人的社交生活。 这一步,成了一着险棋。 「你就是杜玛云?」堂弟杰森痛心疾首,夸张哀叫。「早知道就不帮奎恩牵线了。让他跟你表姊在一起,你就可以跟我凑成对!」 「喂,那我算什么?」杰森新任女友发嗔,半开玩笑之中,隐含真实的不满。「好歹我也是偶像剧公主吔,收视率可是同时段节目之冠。」 「对啦对啦。」他懒懒敷衍,一如往常地假作没力。但偶像剧公主心中的解读却不同:他开始对她不耐烦了吗? 「你们到底还烤不烤肉啊?」奎恩的大弟一身厨师装扮,进厅大骂。「我跟老婆在外头弄了一堆,你们却全挤在吧台聊天?!」 「院子太冷了嘛。」各家子弟兵骄纵嚷嚷。 「出来活动就不冷了!」快!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每次大家聚在一起,他老爱扮大厨。」杰森委屈地俯在玛云耳旁咕哝。「然后大家一定要表演赞不绝口的吃相给他看才行。」 「味道真有这么糟吗?」她怯问。 「还好,只是他对大家的演技要求很高。」高大的他,有股不同于奎恩的孩子气,顽皮灵动。「要演得像日本美食节目那样,眼睛睁大大,嘴巴塞满满,然后用力『嗯』——记得,要嗯得很讶异,高喊『喔伊西』。」超好吃。 「好。」她认真备战。「我会努力的。」 杰森哈哈大笑,一把拥过她,并肩前行。「你真是太可爱了。」 奎恩拿着红酒及数只酒杯,静静走在喧闹的人群后头。双眸深沉,深不可测。 寒风虽刺骨,但美食美酒及美人,蓝天绿地及隐蔽豪宅,使大家照样酒酣耳熟,尽情开怀。 「吃不完不要勉强。」欢闹声中,奎恩伴在她身侧低吟。 「我……还好。」不是吃不完,而是肉硬到咬不动。可是留了满盘的食物,对大厨总有点过意不去。 「最近怎样?」他巧妙地温柔独霸她,以庞大的身躯将她围困在庭院一角的双人椅上。二郎腿长长一跷,形同栅栏堵在她身前。 「不太适应。」她原本就不想担任爸爸的特别助理。「之前在美国学的那些管理理论,在这里完全行不通。」 他浅笑,垂眸凝睇手中转晃的杯酒,让它散放香气。 「我目前的工作不是通知各部高阶主管开会,事前收集整顿他们的议题,就是事后一一呈交会议记录,听他们各自的私下牢骚。」 很可爱,她真的很可爱。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我来做……」小人儿沮丧地还在咀嚼那块结实牛肉。「连工读小妹都比我有用。」 「可是你也因此很快接触到各部门的人马了,不是吗?」 「嗯,这倒是。」 「而且很多台面上听不到的真心话,你在私下全一一听见了。」 对喔,她都没想过这点。 「这就是你父亲要你尽快熟悉环境的用意。」他优雅斜睇。「助理是一种微妙的职位,它绝不是什么外人都能担任的角色。」 奎恩好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这么卑微的角色转为尊荣,仿佛她身居要职。 她天真的仰望有致命的魔力,尤其那双美眸盈满的痴心仰慕,给了他极大的男性满足感。她太甜美、太娇嫩、难以得手,令他情不自禁,想亲吻那丰润的小小红唇—— 玛云吓得连忙捂口,另一只手已推在他胸膛上,严拒倾近。 他被这失礼的反应怔住,她也怔住,不知道自己的防卫动作会这么快。 现在怎么办? 尴尬之际,杰森率众人在一旁爆笑。 「你们在演什么搞笑剧啊,好像病人在挡牙医。」 玛云糗极,不知如何下台。奎恩却没有表情,似乎并不欣赏他们幼稚的起哄。 「吃饱了没?」杰森朗声大叫。「吃饱了就跟大家一起去游泳吧,省得变肥猪!」 奎恩起身,冷漠回眸。「你不去吗?」 「现在?」都入秋了。 「家里有温水泳池。不过你不想动的话,不必勉强。」 不行,她刚才已经很不给奎恩面子了,这下不能再拒绝。 女士们雀跃涌往奎恩弟媳的衣帽间,抢选她大方出借的各款泳衣,准备大展身手,相互竞艳。 玛云无心厮杀,只懊恼地坐在战场外围。讨厌,她刚才为什么不早点吐掉嘴里那块橡皮肉?可是就算吐了,她满嘴的大蒜洋葱味,哪有脸面对奎恩的吻? 为什么现实这么地不罗曼蒂克?为什么他会选在那种时候吻她?那时的她那么丑的说…… 「玛云?」弟媳在周遭的花枝招展间大愕。「你还没挑选?还是你不游?」 「我……要啊。」不过,冷天玩水,这些玩家未免太过英勇。 「可是剩下的泳衣都很夸张喔。」 她一看,呆在原地。那堆破布……叫做泳衣?有的只有几条线和几小片,布料精简透顶。有的胸前v领开到肚脐,有的双侧开高叉直达腰际。其他的,不是跟布条差不多,就是整个臀部只有深陷臀瓣间的一条线。显然它们的女主人,向来志在调情,不在游泳。 玛云惨然抬望叽喳笑串、梳理打扮的其他女孩们,虽然穿的仍嫌麻辣,但也没留下的这堆夸张。 她好想跟女主人借潜水衣,或借她一卷绷带,把她捆成木乃伊丢下水就行…… 蓦地,她翻出一件雪白泳衣,保守得不可思议。矜贵的高领加上大削肩,开叉也不会太高,十分淑女。怪了,这么优雅的泳衣,居然没人要? 呵呵,傻人有傻福。 待会找个机会,跟奎恩解释一下方才的误会。她可不希望两人持续增温的美好关系,因为一口可恶的牛肉而大泼冷水。 当女士们相偕进入温室般的豪华泳池时,男士们早在碧波里激烈竞速,一决生死。片片巨大的玻璃帷幕,透出极蓝的天空。秋阳倾泄,将白条窗棂的阴影布覆整座花园泳池上,有如精巧设计的无形蛛网。 玛云跟在人后头,一进来就打了个喷嚏,所幸掩护得又快又好,没人听到。女性同胞们嘻笑着忙擦防晒乳,一一下水避寒,赶紧活络筋骨,玛云却在岸边左顾右盼,踌躇不前。 「下来啊,玛云!」杰森在一群奥运搞怪选手中笑嚷。「你再愣下去,会被大家看光喔。还是你本来就打算来场池畔泳装走秀?」 水中的众豪杰吹哨叫好,拍手怂恿,糗得她无地自容,只好快快下水。 冷死了! 她一入水就浑身抽了一记,又不敢起来,咬牙抖着沿池壁前行。要命……她冷到全身肌肉都瑟缩僵直,犹如被泡在北极冰洋,旁边却游着逍遥自在的男男女女。他们是外星人,还是活的尸体?怎么统统不怕冷? 「玛云?」 她还未回头,就可以强烈感到一堵魁伟的热源。即使隔着些微距离,她也可明显感受到旺盛的生命能量。 正想故作悠哉地回眸一嗨,不料却正眼近距离对上壮硕健美的男性胸膛,其上还爬着野蛮的胸毛,愕得她当场呆成木鸡。 「你嘴唇都发白了。」 不要一直盯着他的胸膛看!可是一转眼,惊见原来平时挽着她赴宴的手臂,如此纠结有力,顿时脑充血,头重脚轻。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游泳的习惯?」 她没有……从没这样目睹男性的身体过,一时吓傻,言语失灵。 「既然不会游,为什么要勉强下水?」轻喃中,载满不悦。 因、因为…… 「你以为这样比较合群吗?」 他是不是在生气?又怎么了?哪里出了问题? 与周遭的嘻笑吵闹相较,将她围困在池壁的他,静得可怕。她不敢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只能直瞪闪烁碧亮的波光灿灿。 隐隐的一声深叹。「我实在厌恶这种日式精神。」 她所有的努力,霎时崩溃,全然白费。 「好了,上去吧。」 「我会游泳。」 「什么?」他倾耳,听不清她对着水波僵硬的细语。 她用力咽了几次喉头,使劲挤出声音。「我会游泳,我只是……不会换气。」 「这不是重点。」没有运动习惯,就不要逞强。「别杵在这里。这不是泡温泉,你站得愈久愈冷。我陪你上——」 一阵水花激起,打断他的善意。 她游出去了。 她使劲地游、拚命地游、卯起来游、整个人沉在水面下埋头猛游,惹来大家的欢笑和赞扬。 「好!加油!」 「你这叫什么式啊。」拜托,超爆笑。「好像溺水挣扎式。」 「放松一点会游得更好喔!」 她听不清大家的喝采,也不在乎其中夹杂的讥笑,她只想快快躲开他,用力打出水花,以掩护眼眶里泉涌不停的水花。 为什么她老是无法在他面前展现好的一面?她今天特地前来,连外婆的八十八岁大寿都甘愿被骂缺席,但有什么意义?从一开始就是连连不休的败笔,丢脸至极。 一双健臂温柔拦住她的自杀式进击。她呛水挣扎一阵,才狼狈站稳。 「杰森?」为什么挡下她? 阳光般的笑容,并不揭穿那双红通通的泪眼。「哪,这个给你用。」 浮板?她刚刚在岸上四处张望,就是在找这个。 「游得不错,慢慢玩吧。」大掌揉揉她盘着发髻的头顶,悠然游回他同伴那里。 拿到这法宝之后,她开始专注在游泳上。三不五时瞧瞧别人怎么游,自己也笨拙地有样学样,不时有热心的朋友从旁指导一下。渐渐地,冰冷的感觉逐步暖热,全身都活了起来。 游戏人间的男男女女,游倦了便一一上岸,说说笑笑地冲洗着装,到厅内吧台续摊。玛云却着迷似地一个人开心玩着,觉得自己进步神速。而且真的,愈是活动,愈不会冷。 偶尔会有人到泳池区唤她两声,催她上来吃点心,她却舍不得她的浮板,继续一同周游列国,不亦乐乎。 等她累了,才喘吁吁地呆望四方:大家都走了? 远处大厅的喧嚣音乐和隐约人声,像是与她相距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哇,这一休息,她才发现她脚都软了,膝盖打颤,突来的过量运动早超出了它们的负荷。 好吧,该走了。 等她颤巍巍地爬上池畔,收好浮板,蓦然回身,才惊觉阔叶大盆栽荫下的躺椅上,有个人一直在虎视眈耽。 奎恩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监控她的? 他湿发凌乱,有点野,精壮的rou体只有一件紧密的泳裤。其中的饱满壮实,难以隐藏。 她不明白他神秘的审视,也不知现在该说些什么话缓场。 「玛云,」远方深处奔来欢呼。「收工啰,快上来吃东西!大家正在看一部超搞笑的——」 猛地,杰森僵住脚步、僵住雀跃,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怎么了?玛云不解。为什么奎恩和杰森看她都像中邪见鬼似的? 运动过后的她,雪艳的娇躯泛着迷人红嫩。湿濡的凌散长发,水光潮润的rou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挑动男性原始的欲望。原本最为保守的白皙泳衣,此刻变为极度的放荡暴露:几乎被水分浸彻为透明的薄纱。丰硕的浑圆双ru,连乳晕的嫩艳色泽都清清楚楚。雪腻双腿间的幽微,隐隐约约。 她的迷惘、犹疑、防备,融合着无邪与好奇。局促的红唇,不安微舔的刹那,触动到危险的底限—— 「走吧。」 奎恩冷冽的命令,连同一件浴巾围上她,截断任何可能性。 「大家在里面等你很久了。」他状似温柔地以浴巾擦拭其中包里的娇躯,抹开她脸蛋上的发丝,暗暗宣示他独霸的主权。「去冲洗一下,帮我准备做晚饭。」 晚上换成奎恩掌厨?他需要帮手? 她赶紧跑向室内,欢欢喜喜地梳洗打理,完全忘了先前和奎恩许多的不愉快。 只留下池畔还在暗暗交锋的两名壮汉。 「我看她八成是○型血型的人。」杰森懒懒耸肩,打破僵局。「情绪来得快、去得快,根本没空去记恨。」 「是吗?」不予置评。 「我女朋友刚刚才说她晚上有通告,不留下来跟我们看星星、玩烟火了。」他得负责送她下山,所以——「拜!」 杰森单纯,但并不笨。而且,打从今天一见到玛云起,他心里就有很多感觉要处理,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挑高的宽敞大厅,随着杰森的起身告辞,引起一阵哀声怪叫,只有偶像剧公主满心得意,挽着她俊美的王子向大家聊表歉意。 「杰森要走了?」头发还来不及吹干的玛云匆匆循声而来。 「真是,有通告干嘛不早讲?」弟媳低声咕哝。「她自己不会招计程车去啊?」 「现在发起赏星游行的主办人自己跑了,我们晚上的行程谁带领?」 「烟火咧烟火咧?」 「对喔,公主不是还说要来场飙歌大赛?我都准备好了的说。」 「飙啦飙啦,好好的假日就该好好享受。」 众人聒噪之际,玛云想起一件事,快快穿越主屋,赶往车库。 「杰森!」 正埋头在后车厢收拾公主行囊的他愕然起身,对这份意外,莫名期待。同时,隐隐遗憾。「抱歉,我女朋友有事,我们必须先走。」 「喔。」她甜甜站在车后,与他对望,不太懂公主为什么只顾着自己坐在前座闲闲补妆,却不跟杰森一起和她寒暄道别。 「有事吗?」 「没事,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他皱脸怪啊,半是逗她。 「浮板啊。」她可爱地比比手势。「我后来真的玩得很愉快。」 纯稚而无心机的笑靥,令他心痛。见到她,是他最大的折腾及错误。 「谢谢你啰。一路顺风,拜——」 她的笑容,被一堵黑影由上打断。突然间,她被杰森拥吻在怀里。 这拥吻,又快又紧,却又极其珍惜地仅仅四唇相贴而已。 玛云呆住,来不及反应,任他轻松偷走了一个吻。 「拜拜。」他不舍地强迫自己松开手臂,免得失控。见她吓傻的怔样,不觉好笑。「嘿,别这么大惊小怪ok?这只是很普通的美式礼仪。」 她没有心思看他,迳自瞠着震愕大眼,瞪视地面。小手惶惶捂唇,仿佛自己刚才一时失手,打破了什么她一直很宝贝的东西。太粗心、太大意,而且无法挽回。 「玛云?」他的顽皮渐渐收束,不太懂她的失措。「怎么了?」 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逾越礼貌的界线,也很谨慎地在危险边缘拉制住自己。可是她的诧异与不可置信,令他豁然醒悟。该不会…… 「玛云?」 温柔的碰触,却遭她排斥地抗拒,不要他的手再接近她。那双盈满水光的埋怨眼眸,瞪着他,不可原谅似的。 电光石火之际,他明白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 不要碰她!小手再次推开他的环抱,转身跑离。他太过分,这种粗鲁的友谊,她不接受! 「杰森,你弄好了没啊?」前座的公主被打开的后车厢盖挡住视野,看不到情况,却感觉到异状。 这下换他捂唇发怔,领悟到自己方才在无意间得到了什么。 奔回主屋的玛云,一直躲在浴室,狠狠洗脸漱口。可是怎么洗,那初次的感觉都洗不掉。她又气又懊恼、又伤心又挫折,混乱的情绪,无法处理。 太可恶了! 她那么慎重、那么在乎地想要交给奎恩的吻,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给杰森糟蹋了。她永远都不原谅他! 杰森才不配她为他伤心,所以拚命用水洗眼泪。 她总在幻想,她和奎恩的第一个吻会在哪里发生。会在白天、或晚上,在刻意之下的浪漫、或不经意的两心相许,会是深深的拥吻、或是缠绵不绝的浅啄,是在两人独处之际、或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街道上。 情人的吻,是那么地珍贵、那么可期。可是,竟然被一个讨厌鬼搞砸了…… 一只巨掌轻而有力地蜷住她猛擦双唇的手,惊动到气坏的泪人儿。 「再擦下去,你的嘴都要脱层皮了。」 奎恩?他怎么也跑到浴室来? 她向来不擅长一心多用,所以一望着他发怔,就忘了掩饰自己哭得凄风惨雨的德行。 「应该差不多了吧,玛云。」 什么?她听不懂。但这醇厚低沉的呢喃,像丝缎,抚慰她的细嫩心灵。 她喜欢奎恩。虽然他们之间有好多问题,可是她不管。能在她最脆弱时分,给她最需要的关爱,就只有他。除了他以外,她不要别人来瓜分她的心。 他深沉凝睇她许久,才慎重布局。 「我一直在等你。」如猎鹰盘旋,静候时机成熟。「现在也该是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了。」 第六章 玛云与奎恩的婚礼,外界最大的关注,不在富丽堂皇的豪门排场,而在两家企业结盟的另一种「婚姻关系」。 因着政府高层放话,要将目前金控家数减半,各家集团便开始蠢动。还缺一张金控证照的关氏证券,自营部早有大买杜家金控股票的动作,不免引人揣测,这桩公主王子的浪漫联姻,其实是为美化关氏证券对杜家金控的入侵。 奎恩虽然对这种金融八卦极度感冒,却也脱不了资产规模因此膨胀的嫌疑。 这是绝对禁忌的话题,玛云很清楚,所以两人甜蜜的新家之中,从没出现过关于事业的任何议题。这害她陷入苦恼,很想跟他谈她目前被爸爸冻结的许多特助事务,又不敢,只好一个人继续捱着,在爸爸的公司里坐高级冷板凳。 其实,他们也不太有时间聊那些事。他们现在正忙着的,是浓情蜜意。 他在婚约的牵系中,毫无意外地成为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新婚之夜,两个新手上路,认识彼此,也初次切身地认识自己。 「你知道吗,圣经里面所说,亚当与他妻子夏娃同房,其实原文真正用的字是『认识』。」他认识了他的妻子,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赞叹:「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一切完美中的最完美。 他慵懒哑吟,侧卧在俯睡的赤裸娇妻身畔。如以往一般,爱怜地不断抚游她细腻柔美的整片背脊,痴迷于她被造的不可思议。 她沉沦在他动人的低沉音韵里,虚软无力。卧房内床侧的更衣大镜,反映凌乱白褥上酣倦的躯体,仿佛一幅画,载满浪漫主义时期的笔触与色彩。 乳黄色的优雅卧室,散放暖暖橙意的光,被褥上困倦的一对恋人,有声似无声的亲密呢哝,将他俩浸润在缱绻的恋慕里。 奎恩深爱这似幻似真的娇嫩女人,她也正沉醉地痴慕他在镜中的反影。她不知道他的健壮与俊美,会带给她rou体上如此大的冲击。真实的性,完全不同于她客观上的理解与想像,而且…… 她不知道。对于这样直接而原始的接触,美好与新奇之中,她还是有点怕。好像在她里面,还有一个她所不认识的自己。 这个自己却先被奎恩认识到了。 他们常常陷溺在情欲的高亢,贪婪地滥用他们可以相处的时光,享受蜜月的特权。但一出了家门,两人又端端庄庄,像对拘谨的情侣,从不在人前张扬他们对彼此的渴望。 他享受,非常享受,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带领她进到他的欢愉里。不过,先前未曾察觉到的危机,也逐渐浮现—— 她讨厌失控。 「那种感觉很可怕。」她沉浸在露天温泉池中,对着细雪纷飞的山景沉思。「奎恩他好像……都快把我变成不是我自己了。」 「那有什么不好的。」小泉依旧围着浴巾,泡在水中小啜浮盘上的清酒。「多少女人为了达到这种境界,而使情趣用品店创下亮丽业绩。」 「我说的重点不是那个啦。」小人儿娇嗔。 「你怕的是放荡。」哼哼。 突然暴露的谜底,愣得她哑口无言。想找些什么藉口转移话题,却又脑筋空白。 「怎么样,奎恩很厉害吧?」小泉不怀好意的低嗓,暧昧挑逗。「累积了三十几年的性欲能量一旦爆发,威力真是惊人哪。」 「小泉你、你怎么会……」 「我听到的。」 玛云大惊。「奎恩跟你说这些事?」 「不,是你告诉我的。」 「我哪有?」乱讲! 「你以为,你们在小会议室的rou体协商,是谁在外头负责把风的?」 娇颜顿时爆红。「那、那次,是他在双方人马协商后忽然又把我拖回去的,不是我——」 「你哭喊得好野。」真是撩人遐思啊。 「不要说这个了!」 「其实我觉得你相当有潜力。」魔性十足。「为什么你不学学奎恩的潇洒坦率,反而刻意压抑?」 「我才不要那种跟动物没两样的——」 「奎恩的层次可比动物高多了。」呵。 「而且这种私人的话题,我不想跟任何人谈论——」 「对了,之前你们好像还在选购礼服时,在试衣间里大搞特搞。那次你叫得没那么奔放,可是你们弄坏的衣服,实在让我收了个超级烂摊子。」 玛云羞到倏地动身走人,不想听人挖她隐私。 这一仓促起身,头晕脑胀,差点昏厥滑跌。幸好小泉一手及时抱住,将她搀回内室的地铺。 玛云半是泡昏、半是气昏,头晕目眩得一时无法回神。赤裸的娇躯被小泉搁在被褥上,展露她极致的性感可人。小泉几乎可以想见,奎恩那次是如何在试衣间霍然拉下她低胸礼服的罩杯,如何挤弄这两团丰硕,吮尝得令她闷声颤喘。更不用提那双秀丽美腿间的神秘欲望,那其中的可能性,连奎恩都探索不尽,为之着迷疯狂。 「喂?我小泉。」 「她人在哪里?」手机那方传来例行公式般的冷语。 「鬼怒川附近。她总是这样,自己到日本走走玩玩一阵,才会去拜访那个人。」 「你人又在哪里?」 「当然是躲在就近监视的角落啰。」小泉一面对着手机睁眼说瞎话,一面观赏娇艳裸程的昏沉美人。 「我不相信你。」长辈也已一再告诫,小心小泉的两面刃:敌我双杀。 「可是也只有我能达到你的要求。」 「那就尽快查出那个人是谁。」 「遵命。」呵! 好美……活色生香的梦幻少女,就这样毫无戒备地展现自己。 小泉自认比杰森幸运,可以卡到一个位置,亲近这神秘而天真的娇娇女。起先只是受托于奎恩,暗中探究玛云偶尔的下落不明,顺便盘查她周遭的人际关系。随着对她的认识,小泉被她有趣的特质吸引,忍不住私下跨越调查的界限,涉入其中,成为她的红粉知己。 玛云从不怀疑小泉自云是很阳刚的女性,所以也就不听信外界说小泉是阴柔男子的流言。即使奎恩与小泉熟识,也不确定小泉是否真去动了他矢志非作不可的手术。 小泉很清楚自己只有这阵子才能这样玩:趁着这小俩口尚在迂回周旋之隙,介入其间占便宜。 要不是玛云真诚得令人感动,小泉早利用自己俊丽的伎俩,将她吃干抹净——至少到目前为止,小泉很珍惜作为她知己的身分,不想因一时欲念而毁了这份友谊。只不过…… 「喂?」小泉干脆拨回台湾的徵信工作室。 「干嘛?」对方的倦嗓中,火气十足。「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 「小惠,我要借用一下你的脑袋。」 结果,就此挖到他们不曾想过的大秘密。 ☆☆☆book.ddvip☆☆☆book.ddvip☆☆☆ 「回来了?」 「嗯。」玛云拎着大提袋进门,远眺在客厅沙发内盘腿打电脑办公的赤膊男人。「我有买晚餐回来。」 「嗯。」厚重镜片后的双眸,不曾离开萤幕,同时伸手探入身侧的大袋洋芋片,塞个满口。 他又是这副德行。玛云轻叹,步往典雅的开放式厨房,挑选搭配食物的餐具。她不喜欢太率性豪迈的奎恩,跟他平日在商场上的形象差太多。虽然他这真实面,从不轻易跟外人分享,但她并不特别欣赏这份殊荣。 她还比较喜欢他的见外——他们相亲初见的刹那,他就是以冷漠优雅的气韵和外形,掳掠她的心。比起热情粗犷的奎恩,她仍然只钟情于淡漠温文的关先生。 因为,「关先生」从不会做这些令她困窘的事—— 「真高兴你这么想念我。」他杵在她与流理台之间,由她背后撩起的裙摆深深进犯,任由粗壮的亢奋在她的紧致中擦出烈火。 他一面自她身后吮噬她丰嫩的耳垂…… 那之后,根本没人会在乎任何问题,只全神陷溺在彼此的黏腻。她燃烧得极其缓慢,又有许多心结阻拦,可是她的欲望在极限之后,会猛地狂燃,熊熊烈焰,彷佛没有止息,焚烧他一切的掌权,降服在她的欲焰里。 清醒之后,又是懊恼。 讨厌……玛云在朝阳灿烂的大床上捂脸申吟。 怎么该讲的正事还是没讲?所谓的蜜月期不是应该只有一个月吗,为什么两三个月都过去了,他们俩的「状况」却丝毫不见好转? 不行,今天一定要跟他讲清! 她急迫到连预约的动作也没有,就直接赶往他公司,上到他的办公室,首度破天荒的滥用爱妻特权。 鲁莽的结果,果然,没堵到人。 秘书说他行程满档,下午才会进办公室。好吧,那就等吧。 她在办公大楼的一楼餐厅枯坐一天,却完全不见他人影。两次三次跑上去询问确认,问到连她都尴尬得没脸再上去见秘书了。 真想打电话追问他人究竟在哪,又觉得这举动好窝囊,像多疑的老婆在查他的勤。 他认真工作,也很认真地爱她。而她…… 工作呢?你爸居然这么容易就给你假? 芳心一惊,猛然想起在浓烈情欲之际,依稀出现过这质疑。不会吧?他是随口开她玩笑,还是发觉了什么? 不安的心虚,令她畏怯。算了,还是赶快离开,别搞什么夫妻协商的荒唐大计了。 她匆匆起身结帐,却又惶惶躲往结帐台旁的转角,假作挑选展示柜中的典藏杯组,避开与大楼电梯之间直视的距离。 奎恩回来了。 她视而不见地盯着wedgwood杯盘上的华丽浮雕,寒气由脚底上腾。心脏虽然搏动急促,浑身却没有一丝热度。 表姊芹芹为什么会跟他一起进公司? 聪慧如玛云,立刻就领悟到:奎恩一定知道了她爸把她的职务冻结、同时提携表姊进杜家的集团担任专员的事。她还来不及隐瞒,他就已经识破了。 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是吗?她最害怕的是这个吗? 不是。 难堪的答案,撕破她伪装的平静,眼泪突然涌上,掩口不及。 「小姐,你还好吗?」 她连话都讲不出,丢了张大钞,不等找钱就落荒而逃。奎恩在进电梯的一刹那,仿佛有个熟悉影像自眼角扫过。他回头远眺,却又人潮如常。 看错了吗? 他们各归各道,有如一张被逐渐撕开的合照。 她在计程车上力持镇定,仍挡不住司机不安的再三探询—— 「小姐,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先开到医院?」 不用,没有一个医生解决得了这问题:奎恩当初相亲的对象是表姊。表姊心理没准备好,才要她代为赴宴,不料却凑成了她和奎恩。 她是趁人之危、抢了表姊对象的第三者——姨妈总是不断在哭诉中如此暗示,在她脆弱的良心上猛插刀,好替女儿讨回公道。 爸爸私下劝她别在意,妈妈则以公然冷笑作为回应,似在讥讽姨妈母女的蠢笨。但她自己的想法,与他们都不同。 因为,她真的很卑鄙。 她不知道那时表姊为什么会疯了似的硬要她代为赴宴,为什么表姊会哭着咆哮他真正期待的人不是表姊,为什么表姊要一再痛嚷她好希望奎恩是真的喜欢她。她不明白,表姊跟奎恩的感情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她只明白,自己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夺去了芳心。 她从不拒绝奎恩的邀约,因为她想跟他见面,想多跟他聊聊,想更加认识他一些。她喜欢奎恩,即使因此被人指控为趁人之危的第三者,她也甘愿。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良心如此地禁不起感情考验。最可怕的是,她毫不在乎。 双掌中皱紧的小脸,压抑地啜泣。 她竟然从不在乎自己抢走了表姊的对象,豁出一切地痴迷奎恩。现在她才知道,自己要为此背负多大的代价。 奎恩原本相中的人不是她,而是表姊。 新婚甜蜜的安全感,就此击出裂痕。时时在她心底,残酷提醒。 ☆☆☆book.ddvip☆☆☆book.ddvip☆☆☆ 奎恩一进办公室,就知道出事了:刚才楼下的身影,果真是玛云。 她如果留在原地,等他带着芹芹走过去,还不致有事。但她一闪躲,就很难收拾。 他今天才为了玛云,特地耗费整个上午,配合她大哥的固定行程,一同上健身房,探查隐情—— 「云云被我爷爷管得很紧,从小就被教导要听话、要安静、不准乱出风头。所以我们三兄妹被送往日本读书时,她在那种文化环境下,如鱼得水得很。」他和大弟则闷到几乎抓狂。 「老太爷居然会这么重男轻女。」奎恩顺势诱导,在三温暖蒸气房内慢慢耗。 「我倒不这么觉得。」玛云的大哥虽然比奎恩长了一两岁,心地却很坦荡。「我想爷爷重男轻女的态度,是刻意做给旁人看,目的是在保护云云。」 奎恩当然知道。他档案里玛云幼时第一次公开亮相的新闻稿及照片,抱着小女孩欣然露面的不是她父亲,而是老太爷。 「云云天生乖巧,最像我奶奶。爷爷应该是怕她这种个性在家族里会吃亏,就严格要求她低调内敛。」毕竟家里伯叔兄长多,自己的爸妈也工于心计,如果发觉玛云是爷爷的心头肉,怎能不好好地运用操作一番? 「疼爱谁、不疼爱谁,这是很主观的事。」不是你说了算。 大哥哼笑,小小得意。「我和大弟从没踏进我爷爷的书房一步,云云却是在他书房里从小待到大的。」这种特别待遇,还不算偏宠? 「书房里不会藏有太多股权。」无利可图。 「可是有智慧。」大哥感慨。「如果爷爷还在,公司现在就不会吵成这样,所有权和经营权搅得一团乱。」 「你们杜家人跟杜家人吵就罢了,为什么最近还把芹芹拉进公司做专员?」他小心翼翼地故作闲串,切入要害。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大哥踌躇一阵。「说的也是。云云自己都被蒙在鼓里了,你又怎么会知道。」 奎恩静候,像狩猎的老鹰般沉着,犀锐等待。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而且,他需要拢络奎恩这种等级的知己。「芹芹说是我们的表妹,其实她是我爸跟姨妈搞外遇生的。」 突然间,奎恩什么都明白了,一切疑点全面解开。 「爸觉得云云在感情上抢了芹芹的优势,就打算在事业上弥补芹芹的委屈。」总不能让玛云爱情事业两得意,占尽便宜。「所以云云这个董事长特助的职位,只剩头衔,爸不会再让她经手什么要件,她也不会在接班布局里。」 反正已是泼出去的水,往内布局,还不如往外联姻:让她去牵住关家事业这条线。 所以她就莫名其妙地被罚坐冷板凳? 奎恩在闷热暖烘的蒸气室内,神思冰冷。 「为了这事,我妈又和我爸大吵。」只有对外才会假作亲密和谐的老夫老妻状。「我们从小就是看他们吵大的,早就习惯了。我是觉得反正云云的个性本来就不适合走这——」 「他们为这件事吵起来,玛云的处境岂不是很难堪?」 「她没你想的那么娇弱。」大哥好笑。「她从小就有一套应对模式。只要他们一吵,她就赶快躲起来,对着全家福照片说故事。」 一张又一张幸福美满的谎言,胜过丑陋可怕的现实。 几十年的模范夫妻假象,隐藏着几十年仇恨怨怪的真面目。 奎恩淡淡明白,为何玛云很喜欢用照片来布置居家环境,弄得像传统的英式典雅气氛,处处充满虚伪的温馨圆满。 离开健身房,他马上约见芹芹,想在自己后天飞往新加坡洽商前搞定一切。结果,秘书竟告诉他,玛云今天在公司傻等他一天。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透过所谓「跟玛云很亲」的姨妈牵线。 「你今天到我公司找我有什么事?」他一进家门,亘接盘问。 玛云正铺排着餐具,被他毫不迂回地正面直击,一时无言发怔。太突然、太赤裸、太尖锐了,她防备不及。她连自己受创的情绪和搞乱的计画都未调适好,他就提前回家。 怎么办?千头万绪,该从哪提起? 「你说啊。」为什么不说她亲眼看到他和谁同行? 小人儿孤立餐桌边,抓着一把刀叉餐匙在胸口,局促地张望桌上雅致餐盘,突然不知道叉匙该摆在哪里。 他烦躁地以手爬梳乱发,沉寂半晌,将公事包抛往沙发,扯着领带迳自步往卧房,不想再谈。 他以为自己够稳重老练了,再诡谲的金融冲击,自己都能沉着应战。但是对于玛云,他却常常濒临暴怒边缘。 他受够了她的欲言又止! 他知道,那不是她的错,她本来就是被那样强制教育大的。长辈们的错误操作,后果却要晚辈们一生来承受。但他实在不知道玛云在想什么,这种想要了解她的渴望,挫折得令他愤怒。 她如果迂腐庸俗地对他穷追猛打,拚命逼问他今天下午的事,还比较痛快。可是她没有,有事也像没事儿似的。 她在乎他吗?如果在乎,为何对他跟芹芹在一起的事没有感觉?她信任他吗?如果信任,为什么不跟他倾吐她在工作上受的委屈?婚前的她还比现在来得更坦然。她真的有在爱他吗?还是只是顺着他的热情被动回应而已?他们有许多的事可以分享,但她为什么都不说?一直都是他主动、他发问、他亲近、他诱导、他爱,而她呢? 妈的,他厌烦了这种独脚戏! 被狠狠摔到木板地上的昂贵西装,惊动到怯怯杵在房门边的玛云。她尽量鼓励自己,不要介意,却还是消弭不掉满屋子的浓浓怒气。 「干什么?」他力持疏离,却眼神凶狠。 「你要……准备吃晚餐,还是想先洗澡?」 她能跟他谈的,只有这种层次的对话吗?他拧揉鼻梁,皱眼长叹,彻底疲惫。 「都不要。」 对话结束。 他的不耐烦如此明显,她也不好罗唆。想假作不经意地提醒他一下,又怕自己拙劣的演技反而坏事。只好一个人默默用餐,静静等待。 该准备一起出门了,可是他还待在房里。他气消了吗?又是在气什么?要不要跟他说一声? 「奎恩。」娇小身影又游移到房门边,对幽黑的卧房谨慎轻吟。「不一起出去走走吗?」 「你自己去。」 卧房大片的观景窗外,华灯璀璨,却照不清大床上的人影是什么表情。隐约的酒气,散发着不想被干扰的冷冽。 「那……我把你的晚餐留在桌上啰。」这样的暗示,他应该明白了吧? 他懒得废话。已经说过他不要吃了,还留个屁。 酒精暂时麻痹了他的理性,他昏沉,半梦半醒,想到在十多年前业界的慈善义卖会上初次碰见的玛云。他知道她,完全是因为他对老太爷的仰慕,连带注意到老太爷常携在身边的心肝小宝贝。 她小小的,乖乖的,都不讲话,也不随便阿谀陪笑,只张着那双漂亮的大眼,聪慧观望。他起先还怀疑那小女孩是不是在国外长大,听不懂中文,后来才发现,她极其耐人寻味。 义卖会上杂七杂八的物品,凡是老太爷开价买下的,全是她亲自选中的东西。老太爷该不会是藉此在训练她什么吧? 老太爷向其他业界老友介绍儿孙时,她就很灵巧地退出人群,远离聚焦之处,一个人去打发时间。 她对周遭大人的奢华竞艳、暗较高下没兴趣,却对会场悬着的造形气球很着迷。透明的心形大气球内,装着不同颜色的心形小气球,与闪亮亮的金屑在其中翻滚。大气球外系着长长的丝丝缎带,挑逗着她的渴望。 他觉得很好笑。她对那团气球的痴痴仰望,好像爱玩的小猫咪。 堂堂大学生,嘲笑一个小学生,也高明不到哪去。索性,他仗着身高腿长,悠然伸手,拉下顶在天花板上的气球,递给惊讶的小女孩。 她给了他好可爱好可爱的腼腆笑容。 当他与她相亲、一同赴宴、一同出游、一同用餐时,他常常看见这令他魂萦梦系的笑靥,她一点都没变。 啊,他的小女孩…… 酒的后劲,梦的苏醒,令他不适地起身。亮着夜灯的钟,显示凌晨一点。枕畔无人,屋内无灯,他这才警觉。 玛云人呢? 迷糊起身之际,手肘不知僮掉了床头柜上的什么。他无暇顾及,大步踱往客厅,没人。厨房吧台处的小灯勾住他的视线,台面上还留着给他的简便餐点,以及一张票:五星饭店爵士之夜的入场券。 精美的票券,包含了烛光晚餐、美国爵士名伶现场演唱,以及鸟瞰台北河畔夜景的豪华套房。 她这是在干嘛?现在人在哪里? 他受不了地一啧,把家里的灯全打亮,赶往卧房更衣,准备出门。 他也不晓得自己傍晚是在跟她发什么脾气,只是岳父处事的笨拙与偏私,令他一肚子火。他不过是在替玛云抱不平,却不知为何,竟把这不平全发泄到玛云身上去。 这一仓促着装,他才无意中瞥到自己方才撞到的东西。精致古朴的木盒翻倒在地,摔出了里头的一对陶杯。一个大、一个小,日式的夫妇对杯,杯底还印有陶艺师傅坚持创作理念的印鉴:独一无二,特别定制的艺术品。 只可惜,已经摔碎。 翻倒的木盒底下压着一张小纸片,他在收拾这摊残破时才蓦然发现。捡起翻开,一行秀丽的字迹无声细语着—— 奎恩,生日快乐。 第七章 叩开饭店房门,门板后出现的,是张错愕的小睑。 凌晨两点。 「嗨。」她也知道这声招呼僵硬得笨拙,但……她原本以为他不会来了。 森然入内的魁伟身影,昂贵的喀什米尔大衣上布满小珍珠似的细雨,散发夜的寒气。他孤冷环视宽敞而幽暗的套房,只有夜景窗边的小灯,微弱映照单人沙发前的小几上,一杯凄清的咖啡。 床头音响传来她自己转开的古典频道。拉赫曼尼诺夫的无言歌,婉转孤独。 他回眸凝视她的不解,深不可测。由她身上自备的棉质粉花睡衣,又浏览回她的双瞳。 他怎么了?外面开始下雨了? 「你要不要先擦擦头发?」都湿湿的。 他没有接过小手递来的毛巾,反而一把将她狠狠拥入怀中,捆得死紧。他用力埋首在她的秀发里,疼惜得几乎要将她揉碎。 「奎恩!」好痛,轻一点。 但她闷在他胸膛内的娇斥,全然被他浓重的鼻息掩没。他拥着她,坚决不放,仿佛这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致命的弱点,他灵魂的迫切。 她何必等他?她为什么不责怪他? 奎恩!拜托松手,她快窒息了。 他紧紧地、紧紧地揉着臂弯中的小人儿,强势环住她徒劳的微弱挣扎。他心疼地深深吸取她颈际的香气,不舍地以微碴的面颊摩挲她的脸蛋,渴慕那份细腻。 他究竟该拿这玻璃人儿怎么办?到底该如何对待?与她愈是亲昵,愈觉得自己粗大笨拙,对这精致的剔透娇娃手足无措。 一个个珍爱的吻,慎重地覆往她脸庞、她颈侧、她前额、她眼上,终而依依不舍地贴在她鼻前,深深喘息。 她紧张地僵立在他怀里,知道他的大掌已探进她睡衣内的滑腻背脊。她几乎可以预测他接下来的举动,但她已经规划好,今夜不做什么,就两人好好谈心。可是—— 玛云根本没有多少转圜余地,就被他迅速褪得一干二净,同时,被覆上他的大衣。 「奎恩?」他要带她去哪?「等一下,我里面——」 房门一开,她吓到不敢讲话,抓着襟口任他大步带往电梯里。他要干嘛? 「奎恩,我的东西都还留在——」 「别管那些。」他以重重的吻作为了结,捧住穿着过大外衣的纤柔娇躯。 「别——」不要一出电梯就拖着她跑,大衣衣摆一随之掀荡,几乎露到膝盖以上。 她被他怪异的举止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所幸夜深两寒,饭店大厅人影寥寥,一出外头,更是荒凉孤冷。 「我们走回家吧。」他连温柔都充满不容反抗的霸道。 「从这里?」这么远?!「为什么不搭——」 「不,我们不搭。」他将慌张的小人儿抵入林荫大道旁的浓密黑荫,拉开小手揪紧的大衣前襟,朝他暴露丰艳同体。「我们就这样,一路慢慢回家。」 她惊骇到无法言语。他……在路边密林里,就这样…… 他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空间,就沉重而灼痛地疾速入侵…… 她辗转清醒,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在极度的疲倦中,勉强认出这是他俩的卧室。好困……可是不能不起来。艰困地撑肘起身,发觉自己挣都挣扎不动。仔细睁眼,才看清奎恩正俯在她开敞的腿间安然沉睡。 这是在干什么? 她羞到快烧焦,急着想扳开分拥着她大腿的两只巨掌。这阵中看不中用的扭动,不见成效,反倒摇醒了他。 「干嘛……」倦嗓浓浊,模糊地皱眉抬眼。 「快放手!」不要这样箝着她! 「几点了?」焦点逐渐聚拢。 「你先放开我再说!」这种态势叫她怎么说? 近在他眼前的,正是他销魂一夜的缠绵嫩艳,大大分敞着,宛若在向他炫耀她的娇媚可怜。蓦地,才苏醒的意识又开始意乱情迷。 「早。」 他给了她热情的一吻,深深吻上她的柔弱花蕊,回味令他沉醉的芬芳。 「不要这样!」羞死了的双膝拚命扭动,拒绝忍受这种丢脸的姿态。「而且够了!你这样教我怎么好好跟你谈?」 「你谈啊。」他在听,而且喜欢待在她雪腻大腿间来听。 「奎恩,够了。」她求他好不好?「我不希望我们再这样下去了。」 他突然眼神一锐,对上她的视线,瞪得她心惊胆战。他太精明了,还没掀起任何风吹草动,他就透视到不对劲。 「你不希望怎样?」冷眼低喃。 她尴尬万分。自己浑身赤裸、坐在床上被他箝制成这种姿态,教她怎么跟杵在她双腿间的男人谈?而且,她隐约瞥见自己雪肤上的处处吻痕,简直无地自容。 「我希望,我们在这件事上,能够……节制一点。」 「为什么?」 他这一犀利质询,可把她问傻了。对啊,为什么?会不会是因为她不想太快有孩子?还是因为太耗费心思和体力?这会不会太牵强了?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可能……不太喜欢这么……」 「噢。」他谅解地森然眯眼。「原来这种程度的热情,你觉得还不够过瘾。」 「不是!」才不是这样! 「不然呢?」 不知道。她恐慌得满头大汗,不晓得这直觉的回应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理由。「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做的事很多,不需要对……性的事,这么、这么投入。」 「除了性以外,我们也有做过很多其他的事。」 对啊,那她到底想逃避什么? 「我收到你送我的礼物了。」突转的温柔,愣住她的紧张。「谢谢我很喜欢。」 美眸傻傻眨巴,一时怔住,不及反应。 「下次我来安排。我们再一起去饭店用餐,听音乐会。」 「喔。」好像……突然飘到云顶上,软软的。 「昨天为什么一个人傻等,不打电话回来催我?」左掌怜惜地捧抚小小的脸蛋。 「因为,我想,你可能有事在忙……」这是常有的事。 太过贴心,令他不舍。「我没事在忙,只是在调整心情。因为我昨天下午找你表姊芹芹来——」 他掌中的小脸忽然闪开,趁势脱离他,速速滑下床沿,裹上睡袍。 「时候不早,你该去上班了。」 她僵硬的友善笑容中,太多防备,勾起他的警戒。 「玛云,我们还没谈完。」 「不要紧,那些事可以等有空的时候再慢慢谈。」 「为什么不想跟我太亲近?」甚至以希望能节制一点的说辞作掩饰。 糟糕……「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还想说什么你不喜欢来狡辩吗?」他下床伫立她跟前,一把就剥下她的掩护,阴冷地袒裎相对。 她不敢看他,不小心瞥到他早晨惯有的勃起,莫名地停了一下视线,才匆匆躲避。 「你喜欢。」他犀锐瞪视,揪住她的小手,缓缓引往自己的粗壮,要她握起。「你在这方面骗不了我。」 她紧绷地抽起双肩,艰困忍受他伸入她之内的长指,企图抗拒他的挑拨…… 他凶猛地攻击她,几乎将她背靠着的观景大窗推裂。他痛苦叩额在玻璃上,狠劲侵略他怀中残忍的娇娃。窗外高空的阳光过分刺目,令他难以睁眼。 昏花、灼烈、汗水淋漓,繁华的城市就在他眼下。突然间,他猛烈奔射,瞠眼晕眩,炽灿的骄阳刺穿他双瞳,在他眼前的玻璃窗仿佛猝地消失。他顿失依靠,抱着怀中的挚爱,愕然倾跌下二十四层楼的高空,粉身碎骨。 我不相信你。 ☆☆☆book.ddvip☆☆☆book.ddvip☆☆☆ 奎思去新加坡开会的这一周,她首度体会到,什么叫寂寞。 好想他。 奇怪,她明明不喜欢他太热烈的亲密。难得她回到一个人的生活,可以享受独处的自在,却常常迷惘。明知他不在台湾,她却还是一下班就回家到处看看,一定要莫名其妙地晃过家中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他的身影,才死心地自己吃饭、自己看书、自己看电顽,视而不见地怔怔转台。转转转,都看不见她想看见的。 打电话给他好了。 可是,抓着话筒发呆良久,想不出什么可以说的。 他是去治公,行程紧凑。如果没有什么重大的事,就这样打电话给他,合宜吗? 她该跟他聊什么?欧洲央行宣布再升息一码?在野党的派系人士又带立委候选人上门要求挹注政治献金?明年董监事改选,二叔可能会联合部分长期股东进行无上限的公开征求委托书? 还是……还有什么很重大的事非得现在紧急打给他不可? 我很想你? 丢死人了!她赶快切掉还没被接起来的拨号。 对了,外婆最近血糖有点高,可是一逼她节制饮食她脾气就会变很糟,这个够不够直要?或者……最近有什么人出了车祸或罹患重大疾病?天哪,她到底在想什么?有必要为了打一通电话就开始赶尽杀绝吗? 你还要多久才回来? 噢,拜托!她第n次在他还没接应以前切断电话,埋首在沙发软垫内哀哀申吟。他后天就会搭下午两点的班机飞回台北,她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她到底在干嘛?这么期望在他面前耍白痴吗? 就……就这样打过去好了,听听他的声音,知道他还活着…… 突然,她要死不活环抱着的电话响了起来,吓得她缩手乱抛,又连忙翻下沙发七手八脚地捡回,急急应话。 「你找我?」 啊,她这笨蛋,她拨去的电话全被记录在他手机里。可是……奎恩的声音!她好高兴,光听到他的声音她就好高兴。 「有什么事吗?」 有啊。呃,就是,那个…… 「喂?」 「我在!」她赶紧出声。「我有呃,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嗯。」 「就是啊……你、你现在方便听吗?」 「你说。」 即使讲废话她也甘愿,好歹多骗到他一两句回应了。「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我在日本有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沉默。电话双方都没有下一步动作,陷入僵局。 「然后呢?」他淡漠等候,持续了感觉不太友善的寂静良久。「你就只是要告诉我你在日本有个重要朋友吗?好,我知道了。然后呢?」 她呆了一阵,才突然醒了似的。「呃我、我想介绍你们认识!」 「为什么?」 不知道,她也只是没话找话讲,努力挖一些自己很重要的事。不料,竟随手丢出了她最大的王牌,结果现在无法收拾。 他是不是在生气?还是太累了?或者觉得她的来电简直莫名其妙?为什么他听到她的声音,好像一点特别的反应也没有? 她究竟找他干嘛? 「喂?」 猜疑,加上失落,使他低醇的回应,在她听来仿佛有些不耐烦。「抱歉打搅你了,你快去休息吧,晚安。」 小手局促地快快切断通讯,逃回卧室的被窝里,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整个家静静的,没有声音,没有他的存在,也没有他的气味。蓦地,没来由的伤怀,涌上她的眼眶。不是因为孤单,不是因为自己的笨拙,不是因为话不投机半句多,而是…… 他并没有特别想念她。 对他来说,分别好像不算什么。 只因为这样,她凄凄惨惨地哭了一整夜,隔天差点上不了班。这样不行,她一定要贯彻初衷:跟他好好把事情谈开。她再也不要让心思被他牵着鼻子走,她必须提出她的看法,两人公平协商。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回国后,他与她坐下来郑重对谈,却始终一派疏离,弥漫浓厚的冷淡压迫感。 「你在我出国前也是提什么希望我们节制一点、关先生不会对你这样之类的,你能不能先想清楚你要表达的是什么再开口?」 她僵直地对坐在餐桌的另一侧。奎恩好奇怪,会不会是因为公事太忙了? 「我知道我的表达能力不太好,而且我的意思又有点复杂,但是总归一句话——」 「你想跟我保持距离。」 单刀直入。他冷傲地一句,就掀了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底。 是这样吗?她怔怔自问。好像是,却又过度简化,连充满感情的部分都被他削去。 「你喜欢相亲期间那位斯文有礼的关先生,对于跟你结婚、天天坦诚相待的热情丈夫,你却予以排斥。」 「没有。」她吓到了,他怎会这样讲?「我没有排斥你!我很喜欢我们——」 「你喜欢跟我做爱,却不喜欢我这个丈夫。」 美眸惊瞠,不敢相信。奎恩怎能面无表情地讲这种话? 「你自己的失控,你不去好好享受,却反过来暗暗怪我,好像你太陶醉了全是我的错。」他受够了她荒谬的逻辑,干脆揭穿,懒得再跟她捉迷藏,兜着圈子你追我躲。 「我的意思不是你讲的那样——」 「你是!」森寒的力道不容辩驳。「你只是不想被讲破了,太难堪,所以故意否认好维护自己的颜面。你觉得夫妻之间是坦诚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她不知道……小手颤颤紧握,力持镇定。她又没有跟其他人做夫妻的经验,她哪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可是……不管怎样,都不要吵架。再怎么误解都不要紧,就是不要吵架。 「你为什么不肯坦然接受我?」 奎恩突来的痛切质询,刺中她的心。从来没有人,这么真实而直接地跟她说话。 「用真实的一面对待你,不好吗?」为什么他尽力倾心,结果她痴迷的还停留在他社交性的表面形象?「难道你要的是只会做表面功夫的虚伪丈夫?」 也许曾经是。但她更深认识他之后,她就…… 「真心对待我有这么难吗?把你整个人和整颗心都交给我有这么危险吗?」 嗯,很危险啊。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随便刺伤,而且伤得好深好深。 「还有你说的那位日本朋友。」他头痛欲裂,拧着鼻梁半晌,才决定长痛不如短痛。「我知道那个人,我也看过他的照片了。」 什么? 「又是一个斯文有礼、西装笔挺的男人。」他苦笑,比谁都更不想接受这事实。「你喜欢关先生,难道只因为关先生的感觉跟那个人很像?」 「这是两回事……」 「你简直有病。」他绝望,冷落自语。「你把我切割得七零八落:一部分是社交和职场上的关先生、一部分是讨厌鬼奎恩。然后你既要客套疏离的关先生,又想拉近跟他的距离。你喜欢带你享受性爱又很亲密的奎恩,却又不要他跟你太亲近。玛云,我是一个完整的人,活生生的人,我没办法像那些演技派的模范夫妻,过着人格分裂的异常生活。」 她也不要,变得像她爸妈那样。但是,她又该怎么做? 「你就不能试着接纳我吗?」奎恩烦躁到连建议都像胁迫。「不能努力去喜欢我不被你认同的部分吗?」 不是,她没有这样看待过他! 她的惶惶摇头,给了他错误的解读。 「是吗?」她就是不肯接纳一个完整真实的关奎恩。他还能怎样? 他知道她对夫妻间的坦诚交心还太生涩,她还有很多幼稚的观念要调整,可是他也有自己受创的情绪要处理,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尊严。他得一面自我疗伤,还得带领她离开荒唐的偏差想法,最具效率的方法,就是一切照他的规矩来! 「从现在开始,你只碰得到奎恩。」他疏冷起身,下达结论。「一个任性、邋遢、需求旺盛的热情男人。」 那是他最坦白的自我,独独与她分享却遭她嫌弃的真实面。 「除非你学会接纳我,否则你别想再接近你所谓的关先生。」 他不理会她欲言又止的无辜与惶惑,拒绝再度心软。 「所以你别再到我公司来、别想我会以关先生那副虚伪德行给你什么好脸色看。」 她爱的,他不给;她不爱的,他硬要她学着去爱。 「奎恩!」她急急唤住他的决裂背影。「我从来没有那种想法,是你误——」 「不是我误会你,而是你不了解自己。」 这一句,狠狠折腾了她好几个月。 无论她后来再怎么企图沟通,都徒劳无功。奎恩根本不屑跟她谈正事,他满脑子就是做爱,不然就是闲混度日,像个无赖汉。偶尔跟她谈谈自己的规划、敏锐的理念,但态度太轻狂,让她难辨真假。 最可怕的,应该是:他说对了。她好像真的痴迷于道貌岸然的关先生,更甚过对她热情如火的奎恩。 有时她想见他,会忽然陷入迷惑:她想见的到底是哪一个?奎恩,还是关先生? 她过去受到的完美调教,如今成了极大的阻碍。做人为什么要表里一致?那样的人际关系岂不是太赤裸、太粗糙了吗?她从小到大,很少在她的阶级圈圈里碰到奎恩这种人,坦率得让她非常不自在,非常不能理解。 愈是如此,她愈渴望见到在她脑海中不断被过度美化的关先生。 她想见关,那才是她熟悉的人际类型,让她感到安心,可以回到她从小待惯了的价值观里。奎恩太无礼、太鲁莽,一直企图将她自过往的窠臼中拖出来。那样不是不好,而是……她会怕。 她怕到衍生出另一种诡异的勇敢,连奎恩都为之愕然:从没想过有人会为了防卫自己小小的象牙塔,偏执到这种地步。 「奎恩。」 她在他俩出游观海的休旅车中,缓缓脱得一丝不挂,越过排档杆,匍匐到他身上来。无助凝望他的同时,小手正覆在他欲望饱满的牛仔裤裆上。 「我随便你玩,可是你让我见关,好不好?」 他还未将她抽离扭曲的观念,反被拖进她妖异的世界。 第八章 「你这是在变相欺负一个深爱你的男人。」 娇贵可人的玛云,坐在桧木古董大椅内,怔住翻阅厚重目录的势子,愣愣抬望。 无辜而天真的容颜,令人疼惜。他却知道,这份无邪带有多冷酷的杀伤力。她的确像天使,但天使不是人,没有人类丰富的感情与感触,不懂什么叫切身之痛。 这凛冽的温柔,造就她不食人间烟火的梦幻飘逸。 「四爷在说什么?」不懂。 他不回应,淡淡小啜盖碗茶,品味半晌,才俊逸抬眼。 「这回拍卖目录有什么精采的玩意儿吗?」 「不太出色。」她踌躇地谨慎重阅。「中国大陆的拍卖市场虽然潜力雄厚,可是良莠不齐,赝品好多。」光看目录就可以辨识出那实在不是什么高明作品。 「上次的嘉德拍卖会,如何?」 「珠宝部分还比较有趣,书画方面,看起来好像菜市场。」甜美的笑声如银钤般清丽。「虚谷的那几幅仿作,简直惨不忍睹。」 「是吗?」他兴味浓厚,闭眸倾听,一派午后佣懒的悠闲。「我看真正值得收藏的,应该是小娃你了。」 「收藏我?」她有什么价值可期的? 「不是三世做官,不知穿衣吃饭。」他优雅地以碗盖轻掠杯口的茶沫。「中国大陆近年的确有钱有势,买得起高价艺品,却买不到人文涵养。台湾有那样的品味潜力,却甘愿自我窄化,追逐流气。」 「也、也不尽然。」她急急为自己人讲话。「其实本土化之中也有不错……」 「你们丢掉不要的文化,别人可是抢着汲取。那种上进和积极,我看你们根本就不在意。」比较起来,中国和星马一带的华人还比较进取。 「不是的,四爷。我们也很努力……」 「你们很努力赚钱,口袋饱饱,层次却愈来愈浅薄。」 「所以……四爷你才不考虑移居台北?」 他幽幽浅笑。「我连这整个世界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她不明白,可是敏锐地察觉到,四爷话中有话,别具遥远的孤独涵义。她不再强辞辩解,太难看了。四爷虽然避居一隅,对于世事,却精锐犀利且格局恢宏。而她所处的环境呢?真的,好庸俗,不是投资金融,就是竞相虚荣。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啊…… 「你爷爷倒亲手把你培育成最有价值的人才。他的眼光之长远独到,难能可贵。」 「我?」她会是什么人才? 他比比自己迷离的俊眸。「你有这个。」 眼睛?啊,她大概明白了。「我没有那么厉害,只是会帮忙挑些东西而已。」 哎,这个小娃……缺乏企图,清淡得可怜。 「我小时候又闷又呆,就常被爷爷拎到书房里搁着。他忙他的,我愣我的。长大一些后,我开始会东摸西摸,结果闯下大祸。」 「弄坏东西了。」呵呵。 「对啊。还好爷爷没生气,却叫我作功课,去查出来我弄坏的是什么东西、到底有多少价值。」从此开始了对她的独门培育。「我跟爷爷都把这个当游戏,练练自己的眼光啦,看看能收藏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小娃,这不是人人玩得起的游戏。」没有相当的背景及涵养,哪懂得享受这般风雅的闲情。 「我想,大家都太过认真了。」认真比价、认真评估收购风险、认真考量升值空间、认真到没空去欣赏艺品本身的耐人寻味。「如果大家都能单纯一点,就会发觉这些东西其实很有趣的。」 「他们连赚生活费都来不及了。」哪有这等逸致。 「那不是很遗憾吗?」生活得那么没有质感。 他撑肘支额,惬意呢喃。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谁的诗?」四爷吟来,格外音韵悠扬,醉人心思。 「北宋的豪门宰相,晏殊。」优美长指怡然把玩起温润玉石,心不在焉地吟风咏月。「他看到当时市井流传的一首富贵诗,写满了金银珠宝、俗丽招摇,只差没打块金牌挂在门口让大家都知道他很有钱。晏殊觉得好笑,原来贫寒小民对富贵的想像这么粗辣有劲,他就自己来写,真正的豪门气度是什么。」 油碧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感觉好舒服的诗喔。」轻倩明快。 「你喜欢?」 「嗯。」甜甜笑靥,无限神往。「月下花影,风中柳絮,欣赏这样的景致,心情很闲雅啊。没有大剌剌的哀伤,却有淡淡的闲愁。我喜欢这种含蓄的味道,又从容得好自然。」不做作。 他轻笑。「大概只有我们这种富贵人渣才会欣赏吧。」 市井小民的家里,哪会有这种景致可以欣赏?又哪来这个闲情伤怀发呆。 「四爷是要我知道,自己的鉴赏能力,是种独特的优势啰?」 聪明的孩子。「可惜的是,你爷爷走得太早,你还有最后一步才训练完毕。」 「那是什么?」 他清浅莞尔,垂眸独思,长睫在他朦胧的眼下烙下轻影,神情缥缈不明。 落地大窗外,高空晴碧,城市的喧嚣遥遥在地。在这里,只有与繁华悬隔的疏离。笼里画眉幽幽细语,倾诉远方的记忆。 风很静,光很清。 湛蓝的一片天色,衬着小阳台处的水晶盘,清透晶莹,盛着翠碧点点,悠游小鱼,隐隐约约。水面上几朵茉莉,悄悄怯怯地飘逸清芬。 他们常常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呢呢哝哝,忽而又静静地各自沉思。或把玩小东西,或读着有趣玩意,或品忖着杯中的茶韵,或听听远方长风轻拂水面的寂静。 悠闲。 现在的名流精英、科技新贵什么的,生活得好用力——她常常淡淡感慨。用力工作、用力卖弄、用力玩乐、用力放松、用力休息、用力拚搏、用力较劲、用力结党、用力排挤、用力毁谤、用力赞美、用力嫉妒、用力自夸、用力清高、用力哭泣、用力呐喊、用力作恶、用力行善、用力自怜、用力幸福、用力优雅、用力傲慢、用力轻浮、用力认真、用力肯定、用力关心、用力挖疮、用力证明、用力热情、用力冷淡、用力亲切、用力毒绝、用力使技、用力逃避、用力追求、用力感伤、用力乐观。 相较之下,难怪四爷会自嘲他俩是富贵人渣。 可是生活中若没有儒雅的层次,处处盘算,怎么品味淡然? 淡然很难。若没有深厚的根基为底,如何淡然?只有表面功夫的无力感,滑稽作态。 她怀疑,有几人辨识得出阳台那片大水晶盘值多少钱。即使知道了,又有几人会像四爷这样拿来悠悠养浮萍,而不是拿它去换一间等值的实用公寓。 四爷过得如此从容雅致,这间住处却还是租的说…… 「你送的这只小朋友,好爱唱歌。」他把玩昂贵玉石,怡然倾听聆赏。 喔,它啊。 「我本来是打算送你一对画眉的,可是——」 「不了,一只刚好。」 「喔。」看着鸟笼,她愣愣想起爷爷的书房。「奎恩总嫌我太迂腐、太东方,几乎把我看成爷爷豢养的金丝雀。」 「你是老鹰。」不是那种软弱的小东西。 「我?」老鹰?美眸惊瞠,不住眨巴。从没听过有人这样形容她。 「老鹰有力,却不随便露爪。它有能耐,却很会等待。看准了猎物、等到了时机,俯冲一攫,就手到擒来。」 「老鹰是这样的?」真不可思议。「那它出手之前在干嘛?」 「盘旋。」 别人看它漫无方向,平板板地呆腾天上,却不知那双雄展的大翼何等健壮有力,它对目标何等精确,眼光何等锐利。 它在远方静静盘旋,等待时机。 「啊。」她明白了,会心一笑。「四爷是在说我竞标艺品时的德行吗?」 「你对他,更是如此。」 笑靥一怔。她对奎恩?有这样吗? 蓦地,她想到当初自己代替表姊赴宴时,见到他的刹那,娇柔的芳心在暗中有多笃定:就是他,不管他跟表姊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的感情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她见到奎恩的历史性一刻,她浑身连带灵魂都在呐喊:就是他! 她悠悠盘旋,静静等待,犀锐观看。终于,手到擒来。 好丢脸……这份觉悟令她羞愧难当。她好自私、好无情,她很同情表姊的处境,却一点放手的意思也没有。她趁机抓到奎恩了,不管别人说什么、想什么,她就是不放手。 即使这份固执太娇柔,但她就算被折断爪子也不放松箝握。 「所以我说,不是奎恩欺负你,是你在欺负他。」长指逗弄画眉,很喜爱这有趣的小东西。 她羞得不敢讲话,也庆幸四爷很贴心地起身背着她逗鸟,留她颜面。 「小娃。」 颀长的俊美背影,蓦然低柔冷语。 「你既然是老爷子亲手调教的老鹰,就不该继续当被你父亲牵住鼻头的笨驴,明白吗?」 她傻住,想了好久好久,戒慎万分地思索,还是不明白。但她精敏地知道,四爷必是对她做极其关键的警示。纵使不明白,她也不敢忘,常常反覆思量。 而后她每回探望四爷,都会小心询问,他却总是笑而不答。话已带到,再多解释,未免罗唆。 她愈来愈迷惑,想和奎恩谈,又不敢跟他提别的男人的事。光是上次吵架,奎恩说他知道四爷这个人、也看过他照片的事,就把她吓得半死,可他也是后来啥都不说,好像话题就到此为止。 讨厌,大家的心机都好深…… 「找个时间,你快点向你爸递辞呈吧。」 她愣住上网竞标的势子,回望沙发上盘腿打电脑的裸男。 奎恩是愈活愈自再了,常常光着身子在家走动,恍若无人,坦然面对家中落地大窗外的信义区繁华高空,从不担忧外头会不会突然有飞行中的超人经过。 她就会,常在他随意掀她衣服尽情玩弄时,担忧她毫无遮拦的丑态被高空外的什么看见。 「为什么要我辞职?」 「省得被波及。」他眼不离萤幕地下令。「你没听到风声?」 「什么风声?」 「你自己好自为之了。」居然被排挤到这种地步,一问三不知。可见得表姊芹芹进入杜家体系后,手段用得多高明。「你在忙什么?」 「帮朋友买东西……」又来了。 「有什么问题吗?」他把她放坐到吧台上,无奈地张开自己供他调戏,转换心情。「我看你好像一直进行得很不顺。」 「因为……总有一个不知名的讨厌鬼在跟、跟着我,匿名竞标……」 他暂且无法回应,揉着她的丰乳,埋首在白嫩腿间啧啧有声。 「会不会是熟人?」 「我也这么怀疑……」不要这么用力,好像要吮尽她的生命。「对方好像是冲着我来,常常跟我抢同一件东西。」 「结果呢,谁赢?」 「你先进来再说好不好……」她好想要。 「急什么?」他歹毒地享受甜美的教育成果,继续换指折磨。「你竞标输了吗?」 「不一定,不过对手愈来愈难缠……」他也是。「奎恩,别闹了啦。」 他慨然深深潜入,满足她的渴望,也减轻他的灼烈。两人最原始的男性和女性,似有生命,紧紧相吸。每一次的暂时撤退,都为了下一步更狂野的吮尽,以彼此的身体热烈吻噬对方。 「小淫娃。」他愈来愈爱对她说脏话。「我在的时候就已经浪成这样,那我不在的时候呢,你怎么办?」 「你又要出差了?」 他在进击中持续拨弄,诱出她浓郁醉人的芬芳。他喘息沉重,享受她yin荡的悸动与气味。 趁着离开前,好好地一次做个够,省得旅途寂寞。 「奎恩。」小小双臂娇软环拥他颈项,柔弱俯伏。「我也要去。」 啊,他的小女孩。「不行。」 「那你不要走。」 「不可能。」 她一面啜泣,一面缠绵,既要他的身体,也要他的灵魂。 他心醉地深深冲刺,抱着双腿交缠在他腰际的玉人儿,疼惜地来回蹂躏。 她紧紧地依赖他,愈来愈不喜欢他的离开,想尽办法回应他、挽留他、讨好他。 他痛苦地捧着她低俯的后脑,鼓励她在他身下更大胆的吸吮,让她更熟识他的男性,训练她的迷恋,爱上他的侵略。 「你不可以不去吗?」 激昂过后,他们蜷在彼此怀中喘息,迷离。他习惯性地继续安歇在她柔嫩的包容里,沉溺在她一声又一声没有盼望的嘤嘤祈求。 他不舍,又不得不残忍。 原本的她,不晓得爱,也不明白欲,过着傻呼呼的天真日子。他却教了她一切,让她学习享受有人为伴的甜蜜与畅快,同时也带给她相离的痛苦、相处的冲突、相思的折磨。 他竟然还曾夸口质疑:他岂会伤害她。 我不相信你。 他至今才明白,她说的是事实,因为他一直都在伤害她。爱的反面不是恨,是伤害。他成功卸除了她身体与心灵一切的防卫,好深深地爱他,结果也同时深深地刺伤她自己。 每逢出差,他的手机里总会塞着满满的来电记录,没有留言,只有欲言又止的来讯。 她愈来愈分不清自己过去切割的关先生与奎恩。她见不到优雅的关先生时,会想念,心会空空的。但是见不到率性的奎恩时,她会痛,心像被活生生撕裂,淌出热热的眼泪。 她明明不喜欢奎恩的说……现在更是讨厌他、狠狠地讨厌、永不原谅地讨厌! 关先生就不会害她这么难过。分手时淡然分手,重逢时怡然重逢。奎恩却很坏,离开时总令她痛不欲生,再见时又狂喜中充满哀愁:希望他再也不要走,可是不可能。 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她? 如果她没那么深爱奎恩,她就不会为他心痛了,也不会在乎他的来来去去,那样不是很好吗?她与他保持像关先生那样的客套距离,不就比较安全? 为什么要逼她学会亲近,又逼她承受分离? 她绝对绝对不原谅奎恩! 「小娃。」 他敲着反锁的更衣室门板,无奈低叹。总是这样,每到分离,她会不顾颜面地凄凄切切求他不要走,伤到极限,就突然跑开,一个人躲起来,谁也不理,压抑地封闭自己。 「小娃,我还要半年多的调整期,才能把专业经理人带进家里目前的运作体制。」届时堂弟杰森也学成回国,正式接班,形成开放式的决策平台,家族企业便可成功走向企业家族。「那之后,我们就不用这么常分开。」 他已经在改变自己,步步调整,铺展两个人携手共度的往后人生。他原本以为,结了婚,只是原有的日子旁边多了一个人。但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只要别那么看重她,日子就不会过得那么辛苦,也不用做这么大幅度的调整。但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将来有了孩子,牵绊会更深。如果家庭和事业不能现在就调整成功,日后必会导致一方破裂。 玛云是他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绝不能放她走。 「小娃,快出来。」他不要她一个人又唏哩哗啦地度日如年。 可是门内的她,根本不理人。 总是如此,他慨然,叉腰无力地垂头。每每和她黏腻地过了一小段甜蜜日子,怯怯的芳心才稍微敞开,他就得出国洽谈。等他回来,受伤的心门早已合上,她与他的关系又退回原来的防备状态。 一切重来。 他也不想面对她的伤心,他也已经在逐步改进。只是她沉沦的速度,快过他的调整配合。她一旦陷入感情,就彻底坠入。这份依恋,完全反映在她自己也不解的分离伤痛中。 有时,看她涕泗纵横地伸长手臂抓着他,却固执地忍着不出声恳求,他也会想干脆丢了皮箱,紧紧拥住她,什么都不管了。除了爱,还有什么能把她逼到这么狼狈的地步?即使她豁出一切,放声抱着他恳求,结果还不是一样吗? 他不知道自己会为一个人如此地牵肠挂肚,天涯海角的忙碌,只为尽快赶回她身边。他的妻子,他们小小的家庭,常常拉扯着他的雄心。也因此,使他更加地有血有肉,开始体恤别人的痛,学会更关怀员工的感受。 别人家的事,本就不关他死活。他将美式管理及组织带进公司体制,先加薪、再订业绩目标,不但成功地稳定人心,也加强了员工的冲劲。只是,没有人性,每个个体形同赚钱的机器。 业界评论他,这半年多来身段更加柔软,替他鬼扯一堆人性化管理和员工即资产的理论,企图诠释他的改变及布局。其实真正的关键,只是爱。 「小娃,出来。」 他的耐性有限,却又不能这样丢下她就走,总得把话讲明。 「下次我会尽可能把你安排进我的行程里。」他开他的会,她在饭店内玩她的,好歹一天还有几小时可以相处。「可是这次不行。」 骗子,他上次也说过同样的话,结果呢? 他要走就走,她才不在乎。 但她总是情不自禁地一再被骗、一再难过、一再被抛弃,永无止尽地反反覆覆。 「小娃,再不开门我就撞门了。」 她不管,决心死守到底。她要彻底将奎恩的影响力逐出她的生命,再也不做任他唬弄的笨蛋。她宁可保持在她与关先生那种层次的关系,谁也不会伤害谁,和平共存。 剧烈的撞门声,吓坏了她,连忙缩往深处。连续几声重响后,门板应声大开,气势奔腾的魁伟身影,背光伫立。 「你要自己走出来好好跟我谈,还是要我亲手把你拖出来才甘愿?」他隐忍威胁。 都不要。她第一百次对自己发誓,再也不容他左右她的心,露出恳求的丑态。 看到她严严防备的泪眼,他挫折得快气炸。这回他人还没走,她就已经跟他撕破脸? 「出来,」巨掌悍然一抓,拖出赤裸裸的小人儿。 「不要!」急遽之际,她根本什么都抓不住,被他箝着手臂拖回卧房。 「你还没听进我的话就跟我闹脾气?」简直变本加厉。 他都不听她的,她为什么要听他的? 「我已经尽我所能去安排,但是你——」 「你说谎!」 柔弱的指控,宣告战火,使他由错愕陷入恼怒。 「不然你想怎样?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把我锁在身旁?!」 「那你走啊!」泪人儿赌气细嚷。 「我只不过是去洽谈公事,又不是——」 「而且是跟芹芹一起去!」 他森然眯眼,显然太小看这小女孩。「还有呢?你还知道了什么?」 她又不说话了,倔强地瞪着凌乱床褥。 「一点点风声,你就跟我闹成这样?你以为我会跟芹芹怎样?」她总是狭窄地只想着自己,从不体谅他一直受到芹芹多少刻意的示好挑逗。 一个已婚男人能抗拒芹芹这类多情的干扰到他这种地步,已经够坚决了,而这份忠诚得到的不是信赖,反是怀疑?他的努力这么一文不值? 「你既然这么计较,情报为什么不查得更详细点?」看看她表姊是如何死缠烂打。 她才不屑知道他们的旧情! 一点点的猜忌,加上过多的情绪,火上加油,扭曲了原本缠绵的别离。 「我为了你已经尽心尽力,要的也不过是你的——」 「你只要做爱而已!」 猝地,她莽撞地触到了他的极限。如果没有爱,他跟什么女人都能做。但他就是因为爱她,所以只跟她分享彼此宝贵的身体,结果竟被她诬蔑成畜生一般? 「我几时对你是只要做爱而已?」他切齿狠狺。 「那你就不要再碰我!」 「为什么?」他凶狠地冷酷反击。「你既然根本不用大脑好好想、不用耳朵好好听,那我们除了身体之外还能干嘛?」 不要过来!「我一点都不喜欢那样。」 「你喜不喜欢关我屁事?」正如他好声好气地跟她解释一堆又关她屁事。 「我最讨厌你随便亲近我!」侵入了她的身体与心灵,又决绝而去。「我宁可你像关先生那样跟我保持距离!」不要对她太热情, 「那太遗憾了,因为在这里的不是关先生。」狠手一箝,拉过玛云,跌撞到他胸膛。 好痛,手腕快被他捏断了。「放开我!」 「何必?你不是很舍不得我吗?你不是嫌我就只想着做爱而已吗?好啊,做啊。」 「我不要听你讲这种话!」他好过分,拿她的话来伤她。 「你几时听过我在讲什么?」他失望到毒绝冷哼。「不是我每次都只会跟你上床,而是不管我做了多少努力、跟你谈再多的话,你唯一记得的就只有上床。所以不是我有问题,是你有问题。」 他乱讲!是他每次都激切得害她头昏脑胀—— 「你走开!」不要靠近她。 「安慰哭泣女人的方法,就是尽情做爱。」他一掌将她双腕高高钉在枕头上,让她像犯人似地展露自己、无法反抗。「你信不信,等一下你根本就不会记得我们现在在吵什么,只会陶醉地哇哇叫而已。」 她讨厌他低级的嘲讽和笑容,再也不要跟这个只会羞辱她的人在一起! 但她还未想好要如何执行,她遭到歹毒挑逗的身躯就开始失控起伏,痛苦得无法躺平。她才不要再被这个男人伤到心,她要…… 情欲的烈火来袭,又快又猛,倾灭相互怨怪的一对情侣。她忘了要坚持,他忘了要报复,他们只疯狂地想要在一起,已经在一起之中的贪图更要在一起。强大的波澜,冲击他的意识。垂眸凝望他逼迫的娇艳女孩,雪嫩而红润,淫欲饱胀,汗水淋漓。有她热烈的温度,也有他滴下的愤怒。柔细长发黏在湿濡的脸蛋旁,她浑身都笼罩在他的气味里。她说,她讨厌这种难看的自己,他却认为这真是美得不可思议。 黑夜之后应是白天,他们的世界却是混乱,完全的沉沦,耽溺在相互的伤害里。激狂交缠,筋疲力竭,他们仍不放开彼此。 直到离别。 他回国之后,返家看到的是一片冷清。卧房里,己没有她的东西。 她离开了他们的家,狠狠地报复了他一记。 他后悔了。不是后悔恶待她,而是后悔何必要深爱她,爱到折磨不休。他受够了,随便她!他已经厌烦了一再地带领她、教导她、疼惜她、包容她、忍耐她,结果她仍旧充满残酷的天真,永远不体贴他的苦心与宠溺。 要走就走! 他满腔恼怒地扔掉给她的礼物,一身劲装,带着公事包,愤恨开车飙往公司,不屑再浪费一份一秒在无意义的追逐里。对于爱情,他心灰意冷,挫折到快侵蚀掉他工作的成就感。 她才是真正残忍,对他的努力如此决绝苛刻。 他累了,不再冀望她会温柔体贴、不再期待她会贴心关怀。这份感情,从始至终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谈! 他踱往办公大楼之际,在街道惊见一楼透亮餐厅内的一群女子,聒噪地喝着下午茶,谈天说地。其中却有一人,心不在焉,一直迷离张望,像在等什么人。 她好面子、不要人知道她在偷偷等待,所以三不五时假装投入,在大家的谈笑间嗯嗯啊啊。她那双渴望的大眼睛却出卖了她,总在四处追寻,痴痴盼着她期待的身影。 失落、沮丧,她疏于掩藏的真实情绪,全烙进他眼底。 他随着她孤寂的身影,转入隐蔽的洗手间里,激切做爱。他无奈,又喜悦,还是放不开这别扭又惹人怜惜的小女孩。 但他不知道她因这件秘密而受人要胁,而且,这要胁者显然对她有怪异的仰慕。 「就是他!我就是在厕所中听到他和玛云办事!」 他从住处楼下替心肝宝贝买点吃的上来,才出电梯,就在楼梯间被人疯狂指控。 「这个人叫奎恩,可是玛云已经跟一个姓关的人有婚约。她脚踏两条船,恶心到了极点!」 「语彤!」一群姊妹淘难堪地劝阻。「不要再说了,你这阵子在教会到处放话也该够了吧。」 「玛云有她的隐私权——」 嗯哼,她背着他也偷偷跑去参加教会了?他好玩地远眺她,果然糗得她又羞又恼,不甘心给他知道。可是窝心中,他仍有小小遗憾:玛云并没有告诉她教会的朋友,她已经结婚。她还是不肯公开接受,她是属于他的。 暴怒的要胁者尖嚷。「那你说啊!你有脸就跟大家讲个明白!!」 看看玛云有多不要脸,跟这男的是什么关系! 「是啊。」他慵懒而惬意的怂恿,吓坏了这票姑娘家。「你倒说说看哪。」他是她的什么人。 他知道,她等会一定又会气得关回房里耍自闭,哭得浠哩哗啦,再一次徒劳地发誓永远都不原谅他。但他想听,就是开心地想在人前听她承认一句—— 「奎恩是我丈夫。」 「请多指教。」 第九章 「玛云小姐,四爷知道廖语彤公然羞辱你的事了。」 她在父亲的助理办公室电脑前一怔,不明白四爷身旁应侍的这名高中生贸然来电,困扰地倾吐,是什么用意。 「四爷先前就私下感叹过,自己不得不这么做。」要调教性格与教养已经定型的人,实在是自讨苦吃。 「啊。」 「你都不问问为什么吗?」小小失望。 「为什么?」 「为了玛云小姐啊。」 她不懂,所以不轻率回应,凡事保留。她不习惯太直接的情绪与应对方式,缺乏含蓄,突兀而赤裸得毫无礼貌性的距离。 关先生给她的距离,令她自在;奎恩的不给她距离,令她备感压迫。但是……奎恩不是应该很喜欢压迫她、欺负她、逗弄她的吗,为什么在她公开承认他是她丈夫后,蓦地淡出她的世界,不再亲近? 她也去关的办公室找过他,想问个究竟,顺便……可是,他只在忙碌中淡淡丢下一句:有空再说,就赶搭飞机去了。 她好像,突然在他的生命中没什么分量。她之前那个粗野又狂妄的情人呢? 好想念奎恩…… 「我在猜想,这可能是四爷的某种激将法。四爷不是有一次跟你聊天时说到,你爷爷对你的训练还差了最后一步吗?」虽然当个隔墙耳不太道德,但他完全是出于关心。「因为我觉得,玛云小姐你很有能力,充满才华又很有气质,可是太依赖四爷了。」 带着台湾腔调的十九,独自滔滔不绝,向他的听众大发高见。 她查阅了奎恩之前留在她那儿的手机,看遍所有的记录。他对她还真放心,什么都不保留。手机内重要的公司讯息、暗盘布局、挖角脉络、甚至是表姊芹芹发给他的简讯,一清二楚。 原来芹芹还在追奎恩,频频示意。芹芹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吗,还是根本不在意?奎恩又为什么都不回应? 芹芹的来讯,是从近期开始增多。那时手机的持有者早变成她了,芹芹却不知道。奎恩之前是不是都把芹芹的来讯删光了,不然为什么来讯会在这之后暴增,芹芹却恍然不觉事态有异? 最令她迷惘的,是奎恩手机中偷拍她的各种影像。 他似乎常趁她不注意时在凝视她,这些照片,像在记录他眼睛瞩目的轨迹。没有什么激情的画面,或暴露的rou体,只有她的特写。 为什么?百思不解。 他拍她专注上网竞标的侧面,她检视拍卖目录的神情,她转着一台又一台节目的呆滞,她打呵欠的蠢样,她准备晚餐时搭配餐具的思索,她跟别人打电话时的心不在焉,她读书时的慵懒,还有…… 好多好多她沉睡的模样。他拍得好仔细,细到甚至有的画面只是她一只睡眼的特写。长长的睫毛上,残余的泪珠清晰可见。 她的嘴唇、她的耳朵、她颈后的发线、她汗湿的额角、她红晕的脸蛋、她微启的牙齿、她的惺忪、她的茫然张望、她的切切搜寻、她倒回一堵胸膛的懒状、由上往下俯看她依偎的娇态。 原来他一直在看她。 只有一张照片,是她正眼望向他。仍旧只有一张脸,乱发娇慵,神情呆愕,像被车灯吓傻的森林小鹿,莫名怔住。 这是最后一张照片。 当她正眼与他相望时,他就终止了他痴心的秘密游戏。她那时好像痛斥了他什么,不记得了,只对他后来烙在她额上的道别有印象—— 这是骑士送给他心爱公主的吻。 「四爷虽然从不正面表露,可是他心里是很疼你的。」话筒那方,依旧叨絮。 奎恩为什么不干脆正面表露这些,显示他有多疼她?他何必忍受她的迟钝、幼稚、无知?他干嘛要包容她这段漫长的成长过程? 那么,为什么又突然离她而去? 「四爷的处境也很困难,因为最近有人在刻意探查他。但他都不跟你说,只关注在如何逼着你独当一面。」实在太用心良苦了。 娇柔的一声隐隐啜泣,大大激励了十九的士气。很好,他冒险来电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玛云小姐终于领悟到四爷的怜惜。 「我就说嘛,四爷他太悲观了。前一阵子还感叹你会离他愈来愈远,再也不是他的小娃,这实在是想太多。」真是拿他没办法。 她听不进十九的自鸣得意,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 奎恩,你在哪里? 小女孩不要她幻想世界中的白马王子关先生了,她要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一个由她是女孩、爱到她成为女人的痴心男人。她不在乎他的鲁莽、真实、热情及嚣张,他一切令她反感的部分她全都喜爱,包括他对她的伤害、带给她的各种痛苦、猜疑、和嫉妒。 她渴望他的全部。好的、不好的,只要是他的,她全都恋慕。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见踪影。 结束冗长的国际电话唠叨,她回到网上竞标,拐弯抹角地成功抢到一批良莠不齐的六十四方收藏章后,马上打电话给自己甚少联络的婆婆。 「喂?妈,我是玛云。」她硬着头皮客套致歉了一大串,惭愧于自己这个媳妇何等不孝,诸如此类。「对了,妈,您平常的旗袍料子都是去哪里挑的?我也很想做一套送给我妈妈当生日礼物,可是我看了好几家都不是很满意,没有您的料子那种感觉……」 玛云知道,婆婆向来讲究衣着打扮,品味深获社交圈好评,也暗暗引以自豪。她这番装傻装笨,果不其然,立刻得到婆婆大师般的严厉挑剔:你去看了哪几家、怎会去看那几家、真正出色的只有哪几家…… 她的笨拙憨厚,让婆婆技痒难安,只好故作受不了地找一天带她一起去看门道,浑然不觉地中了玛云的布局。 她并不爱耍心机,但必要时她也耍得来——正如她在竞标艺品时的「不得已」。她真正要的不是旗袍料、不是车工卓越的师傅、不是哪种合适搭配的昂贵珠宝、也不是阿谀奉承地企图拉近婆媳距离,而是她想知道…… 奎恩最近在做什么? 千回百转,只为这小小刺探。 可惜的是,奎恩似乎不怎么领情。 奎恩,我已经把自己那间小套房脱手,搬回我们两人的家了。 奎恩,你几时回台北?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回家一趟?我有事想跟你谈。 她每天都在对他的手机发简讯,发到自己都开始记忆模糊:这问题是她打算要发给他的、还是已经发给他过的?她是只在盘算而已,还是早就执行(甚至重复好几遍)了?他为什么都不回应?是不是在生她的气? 胡思乱想,逐渐演变成钻牛角尖。 「我想他应该不至于在生你的气。」教会的粉领新贵与她边逛101边谈心。 「可是他都不理我……」该生气的人是她才对,如今为何却反过来委曲求全地遭他冷落?「他宁可站在语彤那里讥笑我,却不愿意跟我站在同一线。」 粉领新贵倒不觉得事情有这么复杂。「他可能只是在忙。」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小人儿沮丧。 「我不太清楚他的状况,但是……」呃,这话由一个没感情经验的来劝一个热恋中的,好像有点怪。「有一种说法,可以提供给你参考:女人的自我肯定,多半来自她的伴侣;男人的自我肯定,多半来自他的事业。」 是吗?所以那个事业心强盛的关先生,就吞灭了她的情人奎恩。这不是很合她当初的期望吗,为什么反而害她郁郁寡欢? 「玛云,你要学会体谅他,再慢慢地尝试沟通。」而不是自己急着想要搞清楚,就逼他得照她的规矩走。 或许吧。粉领新贵又没有结婚,当然说得容易…… 「我虽然还没结婚,但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原则,是一样的。」她漫步眺望繁复的天井设计,没看到玛云被刺中要害的心虚。「这大概跟一个人性格的成熟度有关吧。小孩子很少会为别人设想,想的多半是自己,只注意自己的利益和感受。」 这倒不需生过小孩才能明了,在教会的儿童主日学帮忙久了,自然能体会。 「设身处地,是一件需要学习的事。我过去也是常常只顾自己的感受,很少去体谅别人。」 「那你是怎么改过来的?」 「因为我开始参加教会的关系吧。我这个不成熟的人,被一群成熟的人包容着、接纳着,用爱心和耐心陪我度过学习的阶段。」使她由很难相处,逐渐改变为平易近人。「奎恩对你不也是这样吗?」 轻柔的一句叮咛,点醒了她的心。 「我……真的有那么不好相处吗?」 「还好啦。」看她怯生生的模样,实在很可爱,真的像个小孩。「只是你还有很多学习的空间。」 好含蓄喔。如果是语彤,大概早直接贬斥她是故作清高的千金小姐、幼稚、傲慢、自以为是、就爱摆臭架子。也许这些都对,但如此粗暴的表达方式,常会伤到她的自尊。 她也想要像粉领新贵这般成熟温暖的性格,她也想学习做个懂得体谅的人。 不过,她的领悟在执行上,有点不得要领。 「奎恩,我虽然不知道你今天回不回来,可是我有买你的晚饭。」她每天改为在他的手机内如此留言。「我现在有在学做饭,可是还端不上台面,所以你再忍耐一段时间吧。」 「奎恩,今天我把你的袜子全拿去送洗了,结果小泉听了居然笑我没常识。」好过分,这么轻视她的贴心。「我还发现超市有卖一种很神奇的纸拖把,一拖过去就会把灰尘全吸在纸上。」 「奎恩,我决定听你的建议,离开爸的公司。」再待下去,也只会沦为整天闲闲坐在办公室电脑前玩游戏。「我想去学一些社会经验,就去连锁餐厅应征工读人员。可是我在厨房角落看到一只好大好可怕的老鼠窜过去,所以做了二十分钟后我就离职了。」 「奎恩,今天大乐透开奖。中奖号码是……」 她努力表现成熟,绝口不提任何以自我为中心的要求,不要逼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到底在不在乎她、为什么都不回她的电话、他还爱不爱她、为什么好像不怎么想念她、为什么要害她这么担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要学会体贴。 「奎恩,我现在在浴室里,什么都没有穿。可能是生理期快到了的关系,我的胸部变得好像吹饱饱的气球。」看起来好胖。「其实我也不太知道要怎么自己玩自己……」 该从哪里着手?这种事还是奎恩比较清楚。 她想请教小泉这方面的诀窍,小泉却莫名其妙地也联络不到人。 好无聊。当成熟体贴的人,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每天沮丧地照常准备三餐,把奎恩满橱干净的衣服一再拿去送洗,努力消耗她积极购买的一堆纸拖把,认真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她好想念奎恩,连身体也好想他。 「玛云!」 平淡的失落日子,蓦然打来一通遥远的电话。收讯断断续续,她却认得这个声音。 「你在哪里?!」 这通电话她等得太久、等得太急,以致于一冲口就滚下眼泪。 「……所以没办法回你……只要我把整个……我们就可以出国好好……」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不要轻举妄动,我很就会回……」 「喂?奎恩?」她急唤,一声深过一声。 「……小泉跟我马上赶到……」 小泉?奎恩为什么会和小泉在一起?他们认识? 「……日本的四爷……危险……」 她愈听愈惊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奎恩居然会跟她提四爷。四爷有什么危险? 小娃,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可别让我等太久。 心头猛地一凛,某种不祥的预感,始于断讯。 出了什么事? 她急急拨电话到四爷家,却是空号。啊,对了,前些日子四爷身旁应侍的十九才打过电话给她,说不定有被记录下来电号码。 她赶紧搭计程车飙往父亲的办公室,搜寻那天十九的来电记录。找是有找到,可是没有显示来电的出处,无法回call。怎么办?四爷会不会是搬家了,还是刻意不想让她找到人? 没有办法可想,她只能再跑回家等救兵,要奎恩解释清楚。 才步出爸爸的公司,门口就停着一部计程车,仿佛恭候多时。 「玛云?」 对街正好有群精英上班族过马路而来,打算在午餐之后回战场搏斗。其中一名干练女子,一看就令玛云警戒反感—— 她不想见到表姊芹芹。她现在才暗暗领悟,她离职不是因为爸都不再给她工作做,而是她不想跟这个人在职场上同进同出:拿她的惨遭冷冻,来对比芹芹的飞黄腾达。 「你怎么来了?」芹芹惊喜步来,姿态自负而自信。「你不是已经离职了吗?」 要你管。 她僵着小脸,挤不出任河和蔼的神情,不像以往那般天真无邪,傻傻招呼。 这个女人明知奎恩是她的丈夫,还积极追求,想办法亲近。不管这女人过去和奎恩是什么关系,奎恩现在是她的,她也从未想到要放手。 她无意中抢了表姊的男友又怎样?曾有的愧疚,早被嫉妒和防备转化为排斥。为了保卫她和奎恩建立的小小家庭,她甘愿六亲不认,就算因此遭到报应也无妨。 只是,她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快。在她决绝坐入计程车、关门而去的刹那,就陷入巨大的陷阱里。 第十章 最先发觉事情有异的是小泉。 「谁叫我不小心挖到了不该挖的东西。」结果害他被困在日本,动弹不得。「奎恩你快点想办法把我弄回台湾去。」 「我才从法兰克福转机到香港,你要我怎么想办法?」 妈的咧,关奎恩这混蛋,居然挑这生死关头的节骨眼闲闲报复? 「我一个人殉职是不要紧,」顶多家族里少了个不肖孽徒。「但是玛云怎么办?她可是人家报复的对象。」怎么样,舍得吗? 「谁要报复她?」 「目前不清楚,但我确实探查到有人要对她不利。」 谁要对她不利?她在哪个领域有这么举足轻重的能耐,会需要人对她不利?她在家族事业中,连个发言的分量都不够,谁会这么看得起她? 芹芹吗?她就算有这个心机,也没那个本领,翅膀根本没长硬。 「关键在日本的四爷。」小泉一语点醒奎恩。「他那个人有问题,他周围的人更有问题,廖语彤会跟他扯上关系更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问题。」 事情愈趋诡谲。 他到底是谁? 「玛云这几年为他买卖不少收藏品。」进出之际,价差惊人。「她低价买入别人不识货的珍品,喜欢的就留下收藏,不是很喜欢的就摆着等待时机脱手。她那双眼睛,实在厉害。」 「那是她爷爷调教得好。」 「我看四爷的功劳也不小。」只有伯乐会识出千里马。 「玛云纯粹是买着玩。」 「有些人则是纯粹买来投资。」花在投资报酬率上的心思比花在画面上的还多。「奎恩,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正是从玛云转手的艺品意外追查到一条可疑的线索。」 「逃漏税还是洗钱?」 这王八蛋,反应还真快。「我并不是说玛云在搞这些,而是有心术不正的人在偷偷搭她的顺风车。她脱手的艺品不是不值钱,只是不合她的收藏口味而已,所以她价格不会开很高。这样一来,跟在她后面捡好货的人就尝到大甜头了。」 奎恩冷着双眸,脑中快速评估各种可能性。 「她几年前脱手的龚贤图轴,你知道后来价格翻转多少倍吗?十六倍!当时买到手的人现在简直赚翻,涨幅飙到——」 「你现在的状况是怎样?」言归正传,他毫不被话题牵着鼻子走。 「机场有人盯,我出不了境。」 「我马上把你弄出去,桃园机场见。」 小泉因而享受一趟最高规格的通关礼遇,返抵台湾入境时,航站人员还以为是哪来的国际巨星或低调名流,格外优惠。 但小泉无暇得意,几乎是铁青着脸在机场急寻早一步抵台的奎恩。 「出事了。」 奎恩在航空贵宾室一听小泉的耳语,马上起身,直飙台北。 「我下了飞机才看见小惠传给我的简讯。」小泉一脸肃杀,面无表情。「我们似乎有个很厉害的死对头,他知道我们知道他的事了,就立刻出手。」 小泉的顺利逃离日本,显然触动到对方的敏感神经。 「奎恩,玛云有危险。」 奎恩气到差点咬碎牙根,在车子的疾速飙驰中紧急拨手机联络她。 「因为八卦杂志社的人暗暗放风声给小惠,说有一篇特稿在等。」 「等什么?」x!这个时候居然手机没电。 「等玛云的照片。」小泉再一次深深爱死了自己征信工作室里养的忠狗小惠。 「这篇特稿的内文已经定案,版面也已排好,总共四页,十三幅照片,已经有八幅传到小惠那里。照片内容是一女三男的杂交,未处理前的画面是三点全露,而且是真枪实弹的现在进行式。照片中的女子因为镜头取角的关系,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发型、体态、特征,都和玛云很像。」 奎恩一面拨打跟小泉借用的手机,一面隐隐渗出冷汗。他知道,目前分秒必争,自己心爱的小女孩正被架在断头台上。一个闪失,她就毁了。 「喂?喂!」什么烂手机!「玛云!」 「这八张照片虽然是假的,但另外五张若放进真的,玛云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小泉不寒而栗,从没碰过这么阴狠的对手。 哪里来的神秘怪客?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玛云,不要出门!」奎恩重喝,吓得前座司机战战兢兢。 手机另一方凄凄切切的「你在哪里」,深深揪住他的心。 「我这段日子在忙着整顿职务的分配,很多事必须亲自处理,」在世界各地疲于奔命。「所以没办法回你电话,但是你的来讯我都有收到!」 他错了。上帝啊,他知道他错了。他不该为了享受她的苦苦追寻、不该为了勒索她内心更多真实的感情,就刻意不回她的来电。 他不应该这样对她、不应该这样欺负她。他错了! 「现在只要我把整个决策模式调整进入轨道,授权专业经理人去执行,放手让他们发挥,我们就可以出国好好享受两个人的时间。」让她不再受分离的折磨、不再把自己反锁在小小世界中舔伤口。 他迫切地、尽可能地、掏心挖肺倾力说明,安抚她的焦急与啜泣。 可是她听不清楚。她饥渴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的话语却断断续续。 「现在你的附近可能有奇怪的人出没,所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很快就会回到家。你绝对不可以出门!」 「喂?奎恩?」 「你有听清楚我的话吗?!」他离疯狂,仅一线之隔。「小泉跟我马上赶到。不管什么人上门或来电,你统统不要回应!」 「特别是熟人!」小泉紧急在旁提醒。「她可能因为对方是那个四爷,就松了警戒!」 「玛云,就算是日本的四爷派人联络你,也不可以回应!这个人很危险!」 七零八落的讯息,猝地中止。奎恩气到几乎狠手拧碎它,心焦如焚。 他必须预设到最糟状况,在稿件进入制版印刷程序前予以拦截。但,希望渺茫。 「喂?我奎恩,喂?!」拜托,别再断讯,这会断了她的生机。「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对方回应,亮开一线曙光。 「我有紧急事件,你帮我拦下一篇特稿。」勉强确认杂志细节后,他转逼小泉。「特稿的标题是什么?」 小泉艰困咽喉,直望前方路向,避开奎恩的视线。 「豪门千金,日本放荡现形记。」 yinhui的字句,全面玷污她常常往返日本的踪迹。 奎恩冷彻心扉的同时,确定了另一件事:这并不是因任何利益而起的冲突,而是在报私仇:浓烈毒绝的怨恨。 他们飞驰!抢救玛云的同时,她正出门赶往父亲的公司,探查之前四爷的应侍者十九来电记录。查不到,她只好打道回府,不料遇见芹芹,不想跟她做任何接触,就匆匆躲入公司门口一辆恭候已久的计程车中。然后…… 她的记忆只到这里为止,之后的,十分模糊。 这里是哪里?她恍惚观望,这好像是高级日本料理亭附设的和式厢房。还满正统的,店家可能本身就是日本人,不然就是找了很高明的设计师和装潢师傅。 奇怪,她为什么会飘飘然地在遐想这些? 「先拍她单独正面全裸,表情要清楚,让人一眼就认出是她。」一名男子边脱自己的衣衫边向负责摄影的解说。 「不能真的来吗?」另两名也正剥光自己的男子浪笑。 「先办完正事再说。」 「你们药下太重,她眼神看起来太呆滞。」可能会被识破她是遭人动手脚。「你们不是要她欲仙欲死的陶醉样吗?她这种状态,我看是办不到。」 那人一啧,不耐烦地掏出榻榻米上西装口袋内的一叠照片。 「这是已经定案的特稿照片。」八张铺排成一列。「你想办法把现在要拍的东西,和这些照片连成完整的系列,好像是按顺序一步步拍摄下来的。」 负责摄影的人哇地赞叹,吹了一串口哨。 浓艳的激情照,拍得异常yinhui,显然是故意弄成偷拍的角度。 正当他们饥渴扯向玛云的胸罩时,厢房门板霍然拉开。大家还不及回头,一只花瓶便猛然横扫,击中其中一名裸男的脑袋,碎片爆裂飞散。 「奎恩!」远处奔来的小泉急喝。「不要搞出人命!」 拜托,否则后续会很难收拾! 另名裸男尖声哀叫,捂着被奎恩以大块碎片捅毁的下体,跪地蜷曲狂嚷。 「我没那么愚蠢。」奎恩阴冷自语。「不搞出人命的玩法多得是,何必宰人呢?」 一刀嗝屁,多没意思。他比较倾向帮助人痛改前非的务实作法,好使他们一生一世不忘自己笨拙的惨烈教训,从此乖乖做(废)人。 猝地一记重拳,打偏了奎恩的脑袋,血水喷溅。他还不及站稳,又被另一拳击往反方向,同时胃部被狠狠踹入,当场呕吐,单膝跪下。 小泉忙着与摄影者缠斗,夺回相机的记忆卡,无暇顾及奎恩死活。反正小泉对他早就暗暗不爽,故意让他被揍扁踹烂又何妨。这些痛殴奎恩的声响,听了多么教人深感安慰呀。 别客气,尽量揍。 太过大意……奎恩在对方的猛烈攻击中,小小后悔,却不怎么积极于闪躲或防卫。或许,他是该为玛云受点处罚。他没有好好保护她,没有好好疼惜她,没有好好陪伴她,甚至不曾好好了解她。 他对她有太多的亏欠,该打。 乱拳与重踢中,他从自己肿胀的眼缝中不时窥望被褥上安睡的小美人,似乎天下太平,好梦正酣。整个混乱污秽的俗世中,显得她所处的周遭方圆,宛如天使安居的小岛。任他们混浊奋战,她依旧宁静悠然,像伏在蓬软白呼的云朵里,慵懒自在。 他知道自己实在不太正经,在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当口,心不在焉,迳自恍惚瞥视随着她倒卧态势快蹦出胸罩的一侧丰乳。秀丽细致的罩杯根本盛不住这整团浑圆,乳晕都已挤出杯缘,撩人心思。 她左乳比较敏感,他只要一拧她左侧乳头,她马上就会有反应,痛苦地陶醉在他指尖歹毒的滚动中。 他好想…… 原本占着上风的暴烈男子,以为自己成功击垮了奎恩这富贵草包。正要收势开溜,不料竟一脚踏中奎恩暗暗蛰伏的陷阱:被一块尖锐破片刺穿了脚板,跌滚在地,哇哇大叫。 奎恩起身,一跛一跛地迈向他的睡美人,顺便重重一脚踏入那名鬼叫男子的口中,踩断牙齿和血吞。 「小懒猪,回家睡觉啰。」他懒懒地打横抱起她,覆上衣物悠悠离去。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屋子的烂摊子。 她半昏半醒,神智迷离,不甚安稳地揉揉眼睛。「奎恩?」 「干嘛?」 「你回来啦。」奇怪……再怎么揉眼睛,还是看不清。「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把她留在冰箱里的餐点拿出来微波? 「饿。」他在豪华房车的后座压倒仰躺的娇躯,将她那一侧卡在罩杯内的乳头吸出杯缘,供他舔弄。 他饿坏了。急急吮咬的同时,拨开她的裤底就让自己沉重的粗壮长驱直入,刺激到她的敏感之处。 也许是药的关系,也许是相思的关系,也许是太过寂寞的关系,她几乎是整个身体都在欢迎他,下身狂喜战栗,急急哆嗦。 她放声娇吟,是前所未有的稚嫩淫浪,在放荡中抽噎欢唱,享受他粗鄙至极的脏话。 她就是要这样的奎恩。 他凶暴地攻击她,毫不留情,每一次猛烈的进犯,都带来更残酷的凌辱,但就是伤不了她,反而使她成长得更可怕。 她会在两人奔驰的激越中突然娇笑起来,甜美万分,却刺激到他不容侵犯的男性尊严,愤而施展报复,引发她另一层次的哀号,淋漓酣畅。 返抵家中之后的另一番纠缠搏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有清早起床的浑身酸痛,整个人几乎报废。定睛看到奎恩地第一眼,更是吓到不知所措。 要不是他出声跟她打招呼,她简直认不出眼前这个面孔浮肿、处处青紫的泡泡眼大怪兽是哪间动物园里跑出来的。 他莫名其妙的归来,令她头昏脑胀。这中间是不是漏掉什么事? 「还会有什么事?不就是一直做苦工伺候你。」他专注地盘坐沙发上打电脑,心不在焉地应和。 「你乱讲!」小脸焦红。「我才不屑要你伺候,」 他冷眼一瞟,傲慢至极,似在轻噱她的幼稚狡辩。 超讨厌奎恩这种臭屁德行的……可是她好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地反正就是很高兴,高兴到什么都懒得跟他介意。 「你这次会待比较久了吧。」都出国跑了这么多个礼拜没回家的说。 「后天还要再出去一趟,今年的视察才算告一段落。」 愉悦轻飘的好心情,顿时冷却。 「只要跑完这趟,我们就可以好好放个长假了。」 有多长?两个小时,还是两天?奎恩对时间长短的认知,根本跟她不同。她还要再这样自残似的期望失望、失望期望多少次? 是,她是调整好了心情,要接纳他的一切,学习做个成熟温柔的大人。但是她再怎么学习体谅,也遮掩不了所受的伤。为什么她要这么在乎他的来来去去?何必呢?何苦把心思全挂在他一个人身上,被他的去留撕扯得破碎不堪? 或许她应该要学习的,是薄情。这样就不用在乎他到底会待多久、又要远去多久,对不对?这样他们就能成为成熟又和睦的模范夫妻,对不对?每次都为他的四处奔波掉泪闹情绪,他烦、她也烦,结果两人吵成一团。为什么?祸首不就是因为太多情? 薄情比较好,大家好聚也好散。 一直瞩目着电脑萤幕忙碌的奎恩,半晌后才感觉到这阵沉默的突兀。调眼望向伫立沙发旁的她,她却猝然背过身去,逃往吧台后的厨房。 「你想吃点什么吗?」过分高昂的明朗声调,反倒透露出更隐密的相反情绪。 「我刚已经去外面吃过午饭了。」习惯性地自行解决。 「喔。」 杵在冰箱前的娇小背影,一手搭在冰箱门缘上,似在发呆,又像在思考。僵持好一阵子后,才打开冰箱门,蹲下身子东弄西弄。 「下个月你奶奶要做寿,你有想要送她什么礼物吗?」 「不知道。」他静静蛰伏,远远观察着被吧台挡着的忙碌身影。「你说呢?」 「如果要问我的意见的话……」转为闷窒的细语,难以辨识是不是因为她弯身收拾的缘故。「我觉得送她珍珠项链比较好。老人家会满喜欢的,起码不容易失礼。」 否则要是一个不小心送了人家最忌讳的东西,糟蹋心意,又搞砸关系,多划不来。 「就交给你决定。」 「好啊。」窸窸窣窣的整理声,不曾停歇,仿佛这座冰箱年久失修,需要大清理。「今年奶奶的寿宴不会像往常那样去圆山饭店办了。」 她不知道,奎恩早已停下手上的工作,冷眼远眺她的自弹自唱。 「她最近有点感冒,爸妈觉得在家里办比较妥当,对老人家来说也比较轻省,所以可能指定饭店主厨外烩,大家一起回阳明山老家为她祝寿。」 照理说,他该为她如此认真融入夫家感到满意。但,就是怪,又说不出哪里怪。 那个动不动就跟他拗脾气的小女孩到哪去了? 她的成熟懂事、行政事务报告式的闲聊,令他眯起犀锐双眸。细细观察的同时,急急回溯这股不对劲的源头。她刚起床出来看到他时,并不是现在这种反应。 「最近天气变化好大,一不小心就很容易感冒……」 当话题聊到天气时,就意味着黔驴已技穷,再也变不出花样。 冰箱前的收拾声响悄然停止,好一会都没有动静。蓦地,长发披散的小人儿才缓缓站起,却一直低垂着脸,任长发如帘地掩护住她的容颜。 整理终于告一个段落。 「我好累。」 他暗暗警戒,并不认为她只是单纯地随口埋怨。 「你自己忙,我先去洗个澡。」 她沉寂地消失在卧房门后,整间豪华居所恢复静默。静得十分做作、十分紧绷,充满淡淡的不安气味。 他认命,搁下笔记型电脑,翻下沙发踱往厨房,看她刚才到底在搞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倒垃圾而已。 这一倒,怔住了他先前的厌烦:被他抽出的隐藏式垃圾桶,装着被丢弃的完整餐点,完整到像是随时等着什么人回来取用,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除了这个,垃圾桶里还塞满了仍散发着寒气的各类食材,像是一般家庭冰箱内的日用准备。倘若有人饿了或什么的,就可取出来料理烹煮,供应家人所需。 不需要冷藏的各式香料也丢在内,生的义大利面条也支离破碎地陷在垃圾缝隙中。冷冻速食更不用说,甚至连米,都不在它该在的地方,全被倾倒归入垃圾范围里。 打开冰箱,没什么不对劲,只是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一无所有。徒留他冷藏着的红酒、一些乳酪,以及流理台架上的咖啡豆。 这本就是他原有的生活。她似乎只是把不知何时加入进来的东西,又全面撤出,还他一个自由自在的个人世界。 他懊恼地以掌一抹脸孔,深深吐息。 一时的粗心大意,他又害她缩回自己小小的防备里,再也不要敞开她的心,放任她的感情流泄到他的生命里。每一次她怯怯地、小心地尝试亲近,总以受伤收场。 他还曾嚣张谴责她根本不懂如何谈感情,结果最不会谈的,就是他自己。 奎恩,我虽然不知道你今天回不回来,可是我有买你的晚饭。 我现在有在学做饭,可是还端不上台面,所以你再忍耐一段时间吧。 奎恩,你几时才回家? 你在哪里? 奎恩? 娇柔而落寞的细细呼唤,塞满他手机的留言,空洞地期盼着,自言自语。 他轻轻一拳槌上吧台,结束自己的不知所措,循着卧房深处的浴室莲蓬水声,上前霍然拉开隔帘温柔谈判。 「小娃,我有事跟你说——」 站在莲蓬头下的赤裸人儿被他吓得一怔,双臂本能性地惶惶遮掩,徒劳地尽可能护住自己,不明所以,局促而防备地在持续喷洒的水花中瞠眼回视。 他也被她吓得一怔,只是比她老练地藏在虚伪的稳重里。她被淋得一塌胡涂,使原本娇小的人儿更形瘦弱,畏缩地杵在水帘里。水花太密太急,连连打在她头上,滚滚滑落,分不出她脸庞流下的是不是就只有清水。 戒慎的大眼睛,在雨中又红又肿。 「什么事?」 他不解,微蹙眉头。 「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 啊,对了。他蓦地一怔,讶异于自己竟也有反应迟钝的时候。 「你先到外面等我……」不要这样直接与她面对面,给彼此保留一点私人的空间吧。「我洗好马上就出去。」 「后天你跟我一起去上海开会吧。」不必再分离了。 她没有他预期的欣喜、或深感安慰、或有任何感动,只是怯懦伫立,仍旧缩着双肩,仍旧茫然且空洞。 「怎么样,小娃?」讨好的意味甚浓。 「我有事。」 这句疏离的细语,惹动到他的警觉。「你有什么事?」 「那是……我原先就安排好的事。」 「去哪里?」 她的视线落在浴缸边缘,莫名专注,像在沉迷研究它昂贵的质材成分为何。「你不用刻意把我排进你的行程里,你放心去忙你的,我会安排我自己。」 各过各的平行生活,做一对相互尊重的优雅夫妻。 「你打算怎么安排?」原本的亲昵呢哝,忽然转为公事公办的凌厉。「我的行程对你完全透明化,连往返班机号码都可以公开,你呢?分享一下吧。」 热水淋漓,雾气蒸腾,她却感到愈冲愈冷。 「我想保留一点自己的隐私……」 「当然。」何必罗哩叭唆地事事报备。「我绝对尊重你的个人隐私,只不过我先讲明一件事:别再跟你那个四爷联系。」 她怔住,瞪他半晌,眼神愈发固执。「四爷是我很尊敬的长辈,而且他——」 「你对他了解多少?」 为什么要敌意这么重?又为什么要刻意提到四爷? 「他是爷爷生前的好友。即使是我爷爷,他对四爷也——」 「我没在问你家跟他的历史渊源,我是问你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到什么地步?」 「我觉得够了的地步。」 娇柔的倔强,透过水帘与他的霸道对视,毫不让步。 「我不喜欢你这样怀疑我尊敬的人。」 难得她会这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令他心底隐隐产生某种很不舒服的什么。他知道自己不需介意,因为他很清楚玛云与那个四爷的关系,不会深过他和她的。但这不是他「需不需要」介意的问题,而是他就、是、会、介意。 八卦杂志的特稿事件,他尚在私下调查中。就算查出了什么,这整件事他也不想给她知道,全面封锁。更何况,特稿的攻击对象显然是玛云,稿件又是来自一名只以电话联系的神秘女子,这事件又可能牵扯到复杂的黑市艺术投资…… 他拚了老命保护她,她不但不领情,还站在敌人那方谴责他? 他究竟算是她的什么人? 「你如果不喜欢我怀疑你的四爷,那你回到这个家做什么?」 这份冷淡刻薄,令她不敢置信。 「我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扯到四爷?如果你是在吃醋的话,大可不必。因为——」 「我不是要你的辩解,而是要你的信任。我说了,我不希望你接触那个人,就一定有我的理由。你是要直接就坦然相信我,还是要追根究柢以后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 「我只是不明白——」 「你如果要搞明白了才肯信,你是相信那个证据了,而不是相信我。」 「可是我不能莫名其妙地就任你——」 「为什么不能?你觉得我有可能害你?我有可能完全不为你设想?」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他话中的犀利,又好像确实戳中了连她也不知道的什么。 「你先假定我有罪、我有可能图谋不轨,然后要我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你才信任我。你是这样羞辱你的丈夫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一句句逼迫她了,她哪斗得过他的精明悍霸。 「你如果不想跟我一起走,我接受。但你如果打算去见那个人,我绝不允许。」 「我有我个人的自由!」不再想连人带心,时时刻刻在凡事上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没有。」他咬牙狠狺。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她的自由已被约束在他的权柄下。 「我不要!」成为他的,太痛苦。爱上一个人受的牵绊与折磨,实在太深。「你去过你的个人生活,我不干涉你,你也别——」 刚棱的俊容隐隐抽动。他是比较喜爱勇于向他坦诚闹情绪的她,但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脾气,他忽略了自己的容忍度也非常有限。莫名的独占欲,完全容不得人挑衅。 「你既然主动回到这个家了,就该照一家之主的规则行事。」 「可是你的规则太无理——」 「不是我无理,而是你无知,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危险的环境中受多大的保护。」 「谢谢,我不需要。」她有能力照顾自己。 强烈压抑的怒焰几乎失控,但他仍极力好声好气。「玛云,我们是夫妻,就该彼此信赖,而不是彼此防备。我之所以不要你接近某个人,一定有我的理由。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常常离开,故意拿这事跟我杠上,但我现在的忙碌就是为了让我们之后可以有段长假——」 「这些我都听过了。谢谢你的努力,但是我已经不需要你的——」 再一次的不被需要,爆发了他的火气。 「你敢跟我讲这种话?!」 玛云猛地被拖出浴室,惊骇万分。他的暴喝与蛮悍,吓坏了她。他要打她吗? 不,他绝不会打女性,但气到几乎要掐死她。 他重重地吻上被他摔到床褥里的玛云,报复性地狠劲吮磨。他气,气到没法发泄,就全转移到她身上去。他根本不管她有没有缝隙呼吸、根本不管她抗拒他亲近的连续小攻击。 只因为爱得太深、疼惜过切,他被她的别扭逼到疯狂。 后天,他们又要分离,此刻的分分秒秒更形珍贵。即使极度疲累,他们也绝不放开彼此,因为知道缱绻的甜蜜,只有这一刻。这之后,一定又是无止无休的闹脾气、争吵、冷战、疏离、相互误解、彼此伤害,做一些连自己也受不了的蠢事,讲一堆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气话。 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感伤地带着这问题,来到四爷面前。 「我以为,四爷你搬走了。」所以抱着绝望走这一趟,不料他仍居原址。 「我只是不方便跟任何人联系。」倒不至于迁居。 一如以往,他坐在古朴大椅上,背着身后蓝天的阳光,只显出隐约的俊雅。 「对不起,你虽然交代过要我别再来打扰你,可是……」她局促地急急搬出沉重的登机箱,一层层小心打开严密的防护。「我在拍卖会标到了一整批收藏,想请四爷过目。」 过目,只是个说辞。她知道四爷有深厚的书法功夫,但对瞎子而言,一切功夫全属白费。唯有金石篆刻,能让他凭着触觉享受着书法之美。偶尔也自己以刀代笔,纵横铁书。 刀法是门艺术,印石更是玩味讲究。 四爷虽然从未提及,但她自幼就观察到,四爷喜爱一个人静静琢磨此道。想要讨四爷欢心,当然得先对到他的胃口。 修长优美的手指约略抚遍绒盒中铺列的六十四方玉石印鉴,其中几方,稍稍停留,玛云就知道他中意的是哪几个。但,他竟没有取出任何一方来把玩,很是反常。 「关先生居然允许你来我这里。」他淡淡好笑,令她吃惊。 四爷知道奎恩严禁她接近他?怎么可能,这道禁令是发自他俩私下的争执中,谁会晓得?还是奎恩之前已跟谁提过? 「你应该听他的。」 她不懂他俊逸的莞尔,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 「他是你丈夫,你本来就该听他的。」 「不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四爷要当着大家的面排斥我、不要我再来找你?」 「就跟关先生的理由一样:因为危险。」 「我不相信。」她虽娇柔,却绝对坚决,不容人践踏她的景仰。「奎恩不懂你,才会有这么无礼的误会,但你不会是个危险的人。」 他无奈苦笑,疼惜她的纯真与全然信赖。「小娃,关先生是为你着想,才会要你远离我。」 「那四爷也是吗?」为了她好,才刻意公然驱离她? 「你说呢?」聪明的孩子。 「四爷不是危险的人。」她竟笃定地向本人证明。 「谢谢你。」有这份心,也够教人安慰的了。「但即使我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危险,我的周遭却布满危险。」 「所以你才要用这种方法支开我?」迂回曲折地保护她? 他笑而不答,淡淡垂眸,这才自绒盒中摸索出良莠不齐的整批玉石里,暗藏的极品,细细把玩。 这个小娃的眼光,实在出色。光这一方不起眼的小印,就抵过其他硕大虚浮的俗丽收藏章。她评估得不错,为了这小印,砸钱标下这一整批也值得。 「那么,四爷不是因为讨厌我才要我走的?」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小孩子的脑袋,真是可爱。 「我以为……你比较欣赏语彤。」 「那是不同层面的问题。我是很欣赏她的上进心,但并不影响你在我心里独特的位置。」 这份无可取代的尊重,融化了她这段时日以来承受的挫折与失落,几乎溢出眼眶。她算什么?有什么值得四爷如此看重? 「关先生对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不懂四爷这话,也不懂四爷为什么说奎恩对她的保护更深于他。她的周遭有这么危险吗? 回到台北的家中没几天,危险就真的上门。但陷入危险的不是她,而是奎恩。 他在大陆遭到绑架,勒索高价。 她在奶奶的生日宴会中接到这通私人电话时,当场腿软,晕跌在地。众人以为她身体不适,扶她进客房稍作休息,低调处理。 冷汗渗满她全身,寒气不断由体内散出,令她颤抖。 怎么办,要告诉家人们吗?可以在奶奶的寿宴上报这种事吗?合宜吗?要报警吗?她呼吸困难,脑袋一片空白,热泪狂涌,止也止不住。 怎么办?她现在完全没办法思考。 她吓得六神无主,又不敢给喜气洋洋的亲朋好友们知道,歹徒也交代了不得张扬,否则直接给她好看,那她到底该怎么办? 各种撕票的报导及遇害场面,塞爆了她小小的脑袋。她的手严重发抖,连连掉了两次手机,却仍极力在泪水泛滥的模糊视线中,拨打号码,给粉领新贵。 她的害怕、她的不知所措、她的悲痛,全倾倒给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粉领新贵。她哽咽、她抽搐、她无助、她愤怒,几乎下跪、几乎崩溃。 她愿意用尽一切代价换他回来。 她为什么要在他行前跟他吵架?她为什么不肯信任他?为什么不照他所说的跟他一同前往大陆?为什么会让他遭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为什么会是他? 粉领新贵在电话中不断安慰、倾听、为她祷告,求主加添她力量面对突来的打击。 不知经过多久,她才在粉领新贵遥远的陪伴下,自恐慌与痛泣中沉淀下来,一点一滴地聚拢涣散的意识。在粉领新贵的柔声安抚与祷告中,她逐渐停下剧烈的抽搐。 「愿主赐你属它的智慧,来处理你眼前的困难。玛云,不要慌,我会一直替你祷告,你不是一个人单独面对这一切的。」 湿濡的长睫缓缓眨巴,其中的眼瞳也愈发清明,仿佛整个破碎迸散的人,正逐步整合回来。她深处的记忆和训练,在她理性的建构中浮现,层次分明。 她想起来了。 这是极其关键的教导:分辨。 赝品泛滥的浮华世界,唯有精准的分辨,才不致下手盲目,被人唬弄。对了,她最擅长的,不就是分辨吗?四爷不也非常止自定她这双精于分辨的眼睛吗? 勒索电话的诸般细节,涌入她的记忆。她独坐、她沉思、她冷静,而后淡淡开眼。 对方要的是钱。 这不是以撕票为终极导向的绑架,因为线索所呈现的气味并非如此。有的绑架,目的只为拿钱,并不想把事情搞大。拿到钱就放人,并不特意刁难——除非她想大惊小怪地迫使歹徒出狠招。 这是她从小就在家中受的教导:分辨危机。 对方出的不是天价。虽然有点困难,但她筹得出来。真正难的,在于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办妥这事。她一旦提领这么一大笔现金,必会惊动到一些人。 「玛云,好些了吗?」一名女眷探头慰问。 「好多了。」她优雅收妥手机,回以略嫌苍白的微笑。 「那就出来吧,大家准备要拍合照了。」 「好。」 没有人察觉她的异状,也没有人质疑她的早退。她温婉得体地应对好一切细节,面面俱到,才开车下山,以惊人的平稳驶回家中,泰然自若。 有的艺品,自己虽然一眼就看中,非标到手不可,却不可急躁。要静静地、慢慢地、避免打草惊蛇,稳稳地盘旋在天空,不随便出手。因为机会只有一次。 正如现在。 她的冷静,在上网发布消息时仍露出了小破绽:名画急欲脱手,价格却太朴实。但她已经没空去竞价,也没那心思去与人磋商。开个价码,可以了,立刻搞定。 一幅幅她自己珍藏的宝贝,从没想过要开价转手的逸品,迅速流失,她却毫不觉得心痛。执着的鹰眼,紧盯着萤幕,全力聚焦在如何把奎恩平安换回来。 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筹到赎金。这份急切,连替她处理画作的仲介商都吃惊。该不会她是要逃难去也,还是这批实为赃品,正被警察追缉? 她等,只能等,濒临精神崩溃地持续等,等待歹徒进一步的来电。 以后她再也不让他」人独行。天涯海角,她一定要跟到底。她不要再跟他分离,不要再跟他吵架,不要再闹孩子脾气。她要守护他,珍惜他,尊重他,信任他。 她太在乎他,在乎到什么都不在乎了。 如果他平安回来,她一定要坦诚告诉他那三个字:她—— 一阵开锁声,惊动到守在电话旁的她,惶恐万分。 谁?对方想怎样?为什么先响的不是电话? 整批现金,就搁在她脚边的旅行袋里,连拉链也没拉上。她一定要目睹现金,宛如一再确认奎恩安全的保障。 万一来人发现这袋现金,不就知道绑架事件了? 万一来人就是歹徒呢?万一是闯空门的?万一…… 一千一万个万一,在铜雕大门敞开时,化为错愕。 「奎恩?」怎么会…… 「干嘛?」他也被她慑住,严肃拧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一身出差回来的正式打扮,显然没进公司就直接回到家来。风尘仆仆,略有疲态,此刻正不解地带上大门,与呆住的她警戒遥望。 「小娃?」怎么了? 她吓傻了好一阵子,才登时醒过来似地迟钝嗫嚅。「你不是……被绑架了吗?」 冷眸微眯,不确定她是开玩笑,还是发神经。 「我……接到电话,说你在大陆被绑架……」 他瞄到她脚边的那袋现金,才开始不敢置信。「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 「那不是奶奶生日吗?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家人帮忙?」居然笨笨地真的筹了一袋钞票。「你跟他们说,他们就会派人追查,马上揭穿骗局。」 是没错,但…… 「再不然你也可以打我的手机。」他为了她,整个行程全在开机状态。 她知道,可是…… 「你不会看报纸、没看过电视吗?这种诈骗手法又不是今天才开始。你天天在看,怎么一点警觉心也没有?」 「你接到电话时怎么不冷静用大脑想一想?」 「你怎么都不跟人商量」下?」 「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的担忧焦虑还没解除,就遭他接二连三的谴责贬为猪头。一片苦心不被体谅也就算了,好意为他设想反被他批得拘血淋头二文不值。 一直强制压抑的不安,终于爆发。 「你又是从哪调来这笔现金?还不快——」 「要你管!」 她的痛泣咆哮,怔住了他的烦躁。看她受骗,他比她还焦躁不安。她再这样单纯无知下去,他怎能安心放她一个人独处? 「我是在告诉你处理这种事情的——」 「我不要听!」 「那你究竟想怎样?」他投降了,行不行?「现在事情搞得我一团乱,你还跟我闹情绪?我一忙完就赶紧赶回台北跟你团聚,拚死拚活的结果就是得到你这种回应?」 「你要不要回来,不关我的事!」她哭到破嗓,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委屈。 「好啊,不关你的事,那你还哭什么?」 「我又不是为你哭!」 「那就别浪费眼泪。」每次都哭得他方寸大乱,手足无措,活像傻子。 「我是……」讨厌,她今生今世都讨厌这个臭奎恩!「我是在为我随便脱手的收藏感到不值,不是因为你!」 她把自己的宝贝收藏卖了换现金? 他的领悟太慢,这一刻才明白这小人儿在做什么。错愕之中,有懊恼、有惋惜、有心疼、有惊喜,两人沉郁的关系突然明朗得不可思议,晴空万里。 她的私人收藏,必是珍品中的珍品,值得反覆玩味的天价古董。结果,她竟如此草草脱手,是为了谁? 脚边那袋现金,是她完全豁出去、毫不犹豫的鲁莽下场。如此冲动,是为了谁? 好好的一个聪慧人儿,被一通诈骗电话吓到魂飞魄散,乖乖听命,速速筹款。如此笨拙,又是为了谁? 「小娃。」他痴唤,把气坏的泪人儿拥入怀里。 「走开!我高兴怎么处理,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的鸡婆,也用不着你插手!」 他满是喜悦地缓缓收紧手臂,圈住拚命反击抗拒的玛云。她好小,小到他贴不到她埋在他怀中的脸蛋,只能倾头贴颊在她的头顶,享受她活跃的生命力,以及难堪。 「不要假惺惺地卖弄你的同情,我不稀罕!」这种完全不体会她心思的男人,不要也罢。「你去当你的聪明人,我做我的笨蛋,我不需要你为我的行为下任何评断!」 她再也不要亲近这个混蛋、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 但他是平安的,他安全回来了。 「没事了,小娃。」 她崩溃地埋在他臂弯中痛哭流涕,不顾颜面地用力抱紧她立志打死再也不亲近的混蛋,为她发誓从此不再在乎的臭家伙伤心欲绝。她一直在担心,分分秒秒都在高度警戒,甘愿放弃一切换他回来。结果换回的,是一堆骂。 为这混帐劳心劳力,根本不值得,他也不配! 可是他平安回来了。 他用力拥着哭到昏天暗地的小疯子,莫名地想笑。哎,傻丫头,傻到令聪明盖世的他也没辙。怎么会傻到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步呢?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你还笑?!」她简直快气到跳脚,一面急急哽咽还得一面拚命呼吸,狼狈得可人。 「抱歉……」噗哧一声,他实在忍不住。果然,又把她逼到快抓狂,再也不想理这没心没肺的冷血动物。 可是他就是不放手,不放她逃回房间反锁在其中。要哭要骂没关系,但一定得在他怀里哭,一定得在他跟前骂。 「你要自闭,就只能在这里自闭。」他把小人儿的脑袋压在自己胸膛深处,毫不理会她坚决顽劣的拚死挣扎。「我们这两个傻蛋,真是天生一对。」 这种节骨眼,他还在骂人?她气到狠拳连连,在他胸前击鼓呜冤。 「我们真是完蛋了,没救了。」他开心地使劲揉拥他珍爱的小宝贝。 两人迂回闪躲了这么多个日子,到现在才明白彼此的心思。明明两人就爱得这么亲近,为何又老是吵得那么遥远?千山万水,紧紧依偎的两人才终于找到对方。 「小娃,我们逃走吧。」 她肿着哭坏的小脸呆呆仰望他的宠溺。 「我们就拿着这笔赃款,远走高飞。手机也不用带,行李也不用打点,流浪到哪里就是哪里。」 西班牙的村庄、意大利的广场、苏格兰的高地、德国的古堡、布拉格的小酒馆、不再称作列宁格勒的圣彼得堡。不要奢华,不要张扬,就让他们悄悄而清苦地逃亡各方,只因他们相爱。 「可是……这是赎款……」她抽搐提醒。 他咧开无可奈何的大大笑靥。这个小女孩,到现在还不明白歹徒诈骗的目标不是钱,而是她匆匆脱手的极致收藏。他知道这背后必有一个精心规划的首脑,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成天浪费心思在那些王八蛋身上,却忽略这么痴心爱他的小女人,公平吗?追根究柢,会比专心陪伴她更重要吗?他何苦对恨他的人如此投入,对爱他的人却如此冷落? 「对,你那袋就是赎款,因为你绑架我了,要人也要钱。我们快逃吧。」 「可是你不是要处理公司的事……」 「别管什么公司的事。我从现在起,就只是你的男人。」不属于别的。 她的男人……小小柔荑,不敢置信地怯怯回握窜入她手心的巨掌,牵住这超乎现实的梦想。真的?她可以任意独占他?他甘愿就这样随她飘流到天涯海角吗? 当年的大男孩,为这小女孩拉下她痴痴渴望的飘空气球。如今,则把她深深爱慕的他,完全交在她手中,展开他俩浪漫的亡命生涯。 在巴黎、在伦敦、在纽约、在里斯本,他们随时随地,亲密拥吻,像热恋中的情人,相依为命。在他们所处的天空,总有不知谁调皮松手的气球,悠游自在地在高高晴空飘呀飘—— 一颗心形的透明气球,其中飞舞着缤纷金肩,下方系着长长的缎带,浪漫可爱。 蓝天之中,剔透的、悠扬的,小小的一颗心。 后记 兰京堂: 兰 窗 绣 柱 玉 盘 龙 京 华 醉 卧 黄 粱 梦 兰京每年若有什么邀请你们参典的福音活动,其中含括的音乐部分,必定讲究。(奇怪哩,兰京因为家族中的人跟昆剧剧团的关系比较深,从以前就牡丹亭啦、长生殿啦、思凡下山年年听个没完没了,却老在免费的贵宾席上捣头昏睡——不能怪我,呜呜呜。昆曲听来听去,就老爱唱那几个折子,超级催眠,可是兰京对于古典圣乐却很精神抖擞:耳朵尖尖,眼睛大大。)而且兰京推荐你们参与的多是xx国际布道团的活勤。他们的信息与圣乐水准,严谨度高,而且理性、精准,却又让我这种非学术性的小老百姓可以理解,非常享受。 平日邋里邋遢、混吃等死的兰京竟在这方面这么挑剔,很诡异吧。 xx在美国部分的负责人,是林xx博士,兰京哈他哈得要死,每逢xx海外的国际研讨曾中一遇见他,就一定会要求他跟我握手,(而且握完右手还得握左手,握到林博士都快起冷汗了也拿我没辙……)因为他虽然以指挥闻名国际,与世界各大乐团的合作深获好评,但他原本是主修纲琴,而后才成为优异的指挥家的。他在鲁宾斯坦国际钢琴大赛中,(本自林博士的长辈之第一手哈拉内幕,嘿嘿嘿。)是处于毫无准备的状况下临时(被推去)参赛,居然就这样抱回一座奖。噢,偶像…… 他的声乐也很强。他若在讲道会中坐在我后面唱持,那声音的厚实雄浑,让我有种被身后大浪猛然往前扑灭的震撼力。不过兰京最爱的还是他弹钢琴。他在教会中弹圣诗时,常把我吓到目瞪口呆,嘴巴大大却忘了唱:他在弹的,真的跟前一个人弹的是同一架钢琴吗? 我告诉你,声音完、全、不、一、样! 这里附上的,就是之前兰京有邀你们来参加的xx国际布道团在台北之中正纪念堂广场布道的照片。可惜,场面太大,镜头大小,没把兰京引吭高歌的绝代风华拍进去。 唱诗是需要常常做发声练习的。所以除了练琴之外,兰京还得每天吊嗓子,因此家中时常充满高贵典雅的艺术气息,宛如—— 弟:「钢琴女神龙」之「咆哮山庄」。 兰:……你直接说吧,你想被葬在哪里? 兰京的绘图功力显然不被这个庸庸碌碌的世界所认同,所以,忍痛找专家代笔。人家是很专业没错,但我也有我朴实的特色呀。只是从没获得好评罢了……这个世界没救了啦!品味太烂了,汪汪汪!(编:是是是,你最伟大。乖,快把菜吃下。)我大致跟专家先生沟通过,想要那种欧美杂志的感觉,与这本书的内容做个联结。结果,他竟交给我这种东西(见下两页)……哎。 ※兰京的相关情报,请见禾马网站之完整版《兰京专访》,以及不定期爆料快讯。 ※xx之处的详细内文,请见禾马网站之『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