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情郎》 楔子 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伫立在原本和乐安康,现在却已残破不堪的大宅中,僵硬无表情的脸和因恐惧而呆滞的大眼,正对着遍地的死尸。 「风儿,快来!你四叔尚有鼻息,仍然有救!」呼喊者是一位白发然,但精神奕奕的老者。 小男孩迅速奔向两人所在处,听见老者对四叔说:「朱四爷,请快快闭目养息,护佐体内真气!」 清啸庄邵庄主早已预知将会遭遇不测,於是命朱四臣去保护唯一的骨血,前往好友---神医李广冀处托孤。 「少爷┅┅」 朱四臣睁开眼,见到邵风平安无事,全中安慰之情溢於言表。 想到清啸庄惨遭灭门的血海深仇,今後将系於少爷身上,而知道真相的人只剩自己,也唯有他才能辅佐少爷复仇┅┅朱四臣立刻依李广冀之言,闭目养息。心中已开始计划如何教养少爷,勿忘血洗清啸庄之仇。 看着庄内四处令人不忍卒睹的死尸,李广冀低叹一声:「风儿,现在师父所说的话,不论你是否听得懂,都要强记在心里,逝者已矣,来者犹可追,今後无论你的际遇如何、宿命如何,都要选择为自己而坚强的活下去。」 邵风对着不远处爹爹破碎的尸身默默不语,不满十岁的稚龄,岂能承受这许多残酷的事实,又怎能明白人当为自己而活的真义┅┅小男孩的沈默让李广冀恻然,但由他的眼神中,李广冀骤然明白,邵风在经历这一事件後:全智的成熟度已超乎他的年龄。 朱四臣听见李广冀之言,心中暗下决定,今後当不时提醒少爷复仇之事,否则年幼的少爷跟着李广冀越久,只怕会淡忘了这不共戴天之仇,而轻易饶过那该杀千刀的女魔头。 二十年後。 「有消息吗?四叔?」 「已查到那女魔头云蓁下嫁江南柳家庄,千数年前已死:不过她生有一女,年已双十,名叫柳湘柔。」朱四臣回答。 凝睇着眼前冷峻严肃的少主,朱四臣彷佛能感受到一股复仇的欲望正在蛰伏、蔓延,只待伺机而动,他不由得甚感安慰,自己的苦心终究没有白费。 「确定、消息来源及结果无误?」 邵风无表情的俊脸上,只有那双沈瞳里一掠即逝的漠光,泄露他幽阖的心思。 那是二十年来以仇恨堆积、粹炼出来的冷酷。 「错不了的,少爷。」 二十年来,他朱四臣念念不忘的便是复仇一事,所布下的密探之多,简直可以织成一张密网。 「那柳家的情况如何?柳湘柔的性格又如何?」 「云蓁死後,柳庄主已再续弦,继室产下一女,目前柳庄主重病在身,性命垂危。至於柳湘柔,人如其名,是个柔顺乖巧的大美人,由於柳庄主卧病在床及继母的恶意漠视,以致她双十年华仍未出阁。」虽不明白少爷为何问起柳家小姐的性格,但朱四臣仍据实以告。 朱四臣越来越难捉摸少主诡变的心思。 「云蓁的女儿柔顺乖巧?真讽刺!」邵风的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深沈的眸子迸射出一股奇诡的幽光。 「是┅┅是埃」朱四臣看着少爷的眼神,不由得打起寒颤。 「母债女偿,是必然的道理。」台上眼,邵风云淡风轻地说出冷酷的话,脑中不停想着复仇的方法。 这些年来,邵风凭着师父神医李广冀所传授之卓绝医术,四处行医救人,加上他专门铲除江湖上无恶不做的败类,使得他侠义之名远播。 皇太后缠身多年的腰风病,令群医束手无策,邵风经人引荐後,只略施几针,皇太后的痛疾便完全康复,因此赐他「妙手神医」的封号。 时光匆匆又过了三年,邵风站在一处断垣残壁前冥想。 「我以为你这辈子再也不愿意踏上此地了,没想到你这回还肯陪我下江南。」德聿甩开扇子,斜睇挚友。 邵风起眼审视对面坍塌的石墙。再度重临旧地,已是人事全非。柳府当真如王总管三年前所回报,在一夜之间全毁。「更想不到我竟会故地重游。」 德聿挑高剑眉。「怎麽?莫非----」 「此处是柳府旧址,三年前柔儿┅┅」邵风目光投向远处一潭绿黝黝的池水。 他的思绪随着湖面的涟漪扩散,想起那盲目仇恨的过去┅┅。 第一章 浙江杭州居钱塘江下游北岸,南倚吴山,西临西湖,俗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风景灵秀,水木明瑟天下闻名。 杭州地处浙江,三国时称吴,为孙权所建,故而人称江南一带姑娘说起话来吴侬软语,便有越女多情之说,可知杭州姑娘抚媚娇枭,扣人心弦。 其时杭州柳家庄,为苏杭一带众所周知的富家大家,柳子尉无子,只得两个女儿:大女儿柳湘柔为前妻所出,小女儿柳湘毓为现任夫人薛宝宝亲生两女的容貌皆传有人上之姿,其中柳湘柔之美称为花中之魁。 柳湘柔艳名远播,苏杭一带的贵公子无人不想与之联为秦晋,却不知何故,柳湘柔如今芳龄已届双十,柳子尉却迟迟未替女儿订下任何一门亲事。 这日正逢十五之期,清早天未亮,湘柔即命随侍丫只喜菊备妥香烛素果,侍天刚刚大明时刻,才又吩咐另一名丫发喜棠安排轿子,预备上晓云寺礼佛拜纤,以回向往生的亡母,及为久病不愈的爹爹祈福。 晓云寺建在西湖侧,小小一座尼寺优闲清净,虽非名山大寺,喜合清修即可。 到达晓云寺後,喜菊并退了轿夫,掀起轿帘和喜棠两人扶湘柔下轿。 待喜菊、喜棠备妥香烛供品,湘柔便在菩萨跟前拜了一本三昧水忏;礼拜完毕已近午时,三人便在寺内用了午斋。用餐後,湘柔一如往常步行至晓云寺後院的紫竹林,林内有一所专供静修的竹舍,拜完忏後,湘柔通常在竹合内静坐一、两个时辰。 「你们两个不必陪我了,四处走走吧。」湘柔知两个小丫头怕闷,她要图清静,索性放两人去玩。 喜棠、喜菊果然欢喜得很,皆想反正小姐在这竹林里静修,也不上哪儿去,便高高兴兴的找寺里的心师父们聊沆去。 湘柔待两人走远,便在竹合内浦团上安坐,取出无量寿经,诵读起来。 坐了约半个时辰左右,忽闻竹舍外传来声响,由微入密,不一会儿便扰得人再难清静。 湘柔便自蒲团上起身,步出门外四面探看。 门外四周仍与半个时辰前一般,并无异样。她心底正感到奇怪之时,忽听得一男子清亮的嗓音正在吟诗。 湘柔心一慌,竟僵住了身子动弹不得。平日她见过的男子唯有爹爹,如今四下只有她孤身一名女子,而那男子所吟虽是离骚┅┅但显他断章取义的结果,分明暗含轻薄戏侮之意。 只听得男子反覆吟诵,低沈的嗓音微含几分笑意,似是讪讽她着意聆听,不思离去。 意及自身的窘境,湘柔赶紧低头转身奔回竹合内,密密栓紧小门。她倚在门上闭起眼,试图平息心中那般没来由的骚乱┅┅再睁眼时,却凝入一双幽遂沈瞳底。 她忘了惊吓,只疑惑是怎麽的心思,才能造就出那麽一双邪魅的眼┅┅彷佛是深不可测的漩涡,要将她吸纳吞噬一般! 他蓦然逼近,一抹勾魅人心的笑展开在他酷冷的唇角。 湘柔意识到处境的不当,她一惊,惶退之际不留神撞上门角,竟晕了过去┅┅ 悠悠忽忽醒转後的第一眼,凝入的仍是先前那对令她迷惑的沈瞳┅┅她惊喘一声,蓦地察觉他正将自己楼在怀里 「放开我!」她惊呼! 深眸的主人忽尔一笑,似乎对它的反应饶富兴味,他佣懒地徐言:「在下无意间唐突了姑娘,不知姑娘现在是否觉得好多了?「唇边勾现的笑,隐隐透着邪意。 「放┅┅放开我!」她颤着声低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已是人悖礼法,更何况他双臂紧紧勾搂着自己! 男子笑意渐浓,俊净的脸上那抹邪意更炽。「此时姑娘身子虚软无力,只怕在下一放手,姑娘便要软倒在地,如此岂非在下不仁,见危不救?」所说的话虽是一派堂皇,目光却分明是故意调戏。 「你┅┅」既明白他有戏侮之意,却又不能斥他放手,湘柔羞怒之下以手推拒,却是半分也奈何他不得,反叫他一手擒住双腕,凑至鼻前细细嗅闻。 「好香哪!姑娘用的是何种花髓研炼的香露?如此慑魄之香再闻得半晌,只怕在下就要销魂。」 「你┅┅下流!」 「下流?」男人挑眉低笑,将湘柔双腕扳至额顶,顿时袖口下滑露出两条白腴柔腻的柔臂,他目光溜上湘柔裸露的双臂。「在下对姑娘敬慕有加,何以竟致下流之名?」 湘柔急得眼眶泛泪,又见他双眼放肆地直瞧自己的裸臂,一时忧念交攻,直觉得心脉竟似要痛断。 「你快放手,否则我要张口呼救了,就算毁了我的名节,也不让你逃脱非礼之罪!」 男子闻言大笑。「在下乃籍籍无名之辈,却最是懂得怜香惜玉,姑娘若有意令在下出名,在下自当欣然接受,姑娘一番体贴之意。」眼底尽是挪愉狂浪。 一番话叫湘柔睁大了眼,逍一见他唇角那抹讽笑,羞恼之馀,已顾不得其他,张口便喊:「救┅┅」不知为何突然声音尽失,两瓣朱唇停在微启状态。 「姑娘怎麽不叫了?」他佯做诧异状,甚是不解地攒紧眉头。「在下行医多年,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愿为姑娘『义诊』!」沈吟半晌,男子展眉邪笑。「姑娘以沈默表赞同吗?」说罢以极快手法在她穴道上拂上一指。 湘柔的双手突然不受控制的拥紧男子的腰身,而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紧贴着他…… 被自己体内陌生的异样感所惊吓,她奋咬他的舌。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已能自由活动,湘柔挣脱开他的怀抱,没命的奔向竹林深处。 男子吞下喉问的血腥味,嘴角泛起一抹笑;柔顺?还好她并不,否则这游戏就不好玩了。他迈开步伐追上她! 他双眼竟那般轻而易举地迷惑了她! 她定了定神:心中打定主意,若他再进一步放肆侵犯,她立即咬舌自尽! 似已看透她心中决定,他不再冒近,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嘴角依旧擒着轻挑淡笑,缓缓说道:「令尊久病不愈已有五年,每日子、午二时,身上两处穴道便会感到膨大、胀痛,发病之时生不如死,苦不堪言,多年来虽遍访名医却徒劳无功,非但病体不曾稍愈,近来发病时,更感到连百会大穴也渐有膨大发酸之感,恐怕离死期已不远┅┅」 她倏然回睁凝住他:他怎会如此清楚爹爹的病症?且能明白指出正确穴位,以及发病时种种症状?还有,他说爹爹离死期已不远,是真的吗? 「想问我如何得知?」他双睁灼灼逼视。「如果我说令尊的病有救,你信是不信?」 「你愿意介绍良医为我爹爹治病?」她急问,一颗心只放在爹爹重病得治一事上,再不做他想。 他端凝她半晌,方才徐徐说道:「良医难觅;若他要求一命换一命,你可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得令尊痊愈?」 湘柔一怔,愕然以对。 「不愿意?」 「不我只是不明白---」 「你只须回答愿意或不愿意。」 「若真有良医能治爹爹沈病,湘柔的性命本是爹爹所与,即便舍身,亦难报答爹爹深恩於万一,能以湖柔之命换得爹爹痊愈,湘柔当然欣然从命。」她回答时无丝毫犹豫。 「那麽,」他眯起双眼。「从今而後,你的性命便不再属於你自己;记住,令尊的性命操在你手上,千万珍重,再也别轻言轻生。」跟着转步出竹林。 湘柔跟在他之後奔出竹林。 「公子留步┅┅请明示湘柔该至何处延请良医┅┅」竹林里,却已找不着他的踪影他究竟是谁? 这年菊花开得早,未至菊花盛开的季节,咏菊小阁的後园子已是一片橙黄橘绿。湘柔自幼便喜爱菊花,大抵是因为性格雅淡,故而不喜诸多浓艳,独锺情於清雅的阏菊。 向来安於寂寞,虽独居於咏菊小阁,平时除了每日固定去看爹爹,大多时候只有喜棠、喜菊陪伴,她却不以孤独为苦,素心一如静水,从来是平淡无波的。 但这份平静,却在十日前於晓云寺拜忏的午后,被叨扰了!原以为藉着抚琴能调和胸口那股郁悒愁闷,却奈何一曲原该平和雅正的「清凉普施」,叫她给弹得思思切切,殊多牵绊窒碍┅┅她搁下弹了一半的曲子,睁光越过园子里的菊花,投向无定点的空虚。 「小姐,你是不是又在耽心老爷的痛了?」陪侍在一旁的喜棠见湘柔闷闷不乐,忍不住多嘴。 湘柔收回目光,轻颦眉尖,同喜棠、喜菊道:「爹爹病了这麽多年,我们也已访遍了天下名医,竟无一人能治愈爹爹病疾,近来爹爹的病情更加沈重,只怕┅┅」说时眼眶泛红,几欲垂泪。 「小姐,老爷多福多寿,不多久就会遇到贵人,这病究竟会好的。」喜菊见湘柔垂泪,连忙安慰。 掏出素帕拭净眼泪,湘柔勉强笑了笑。「但愿如你所言,爹爹的痛能快些有起色。」 「肯定的。」喜菊向来活泼乐观。「昨儿个我到厨房端晚膳的时候,遇见在老爷的忆梅园里侍候的冬侮。听她夫人最近特别从长安城延聘了一名大夫。冬梅说这位大夫连皇太后多年的腰风病也给治好,遂对了个「妙手神医」呢!过两天他到咱们府里来,肯定老爷的痛就要全好啦。」 湘柔听喜菊这麽一说,心头果然稍觉安慰,只盼爹爹的病情不再恶化,便是菩萨慈悲了。 「是啊!小姐,再过几天老爷的痛就要好了,你该欢欢喜喜的,别再成日皱着眉头了。」喜棠也加入安慰。 湘柔淡淡一笑。「你见我时时皱着眉头吗」 喜棠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从前倒还好,但是打十天前从晓云寺回来後,我们就不常看见你笑了!」 湘柔一征,双颊染上晕红。 湘柔向来放纵这两个小丫头,待她们如自己姊妹一般,因此两人说话就无啥顾忌了。 「小姐自那日从晓云寺回来後,真是不太一样了呢!」喜菊亦赞同的说。 说着,两个丫头齐望着湘柔。 「别┅┅胡说。」湘柔口里轻斥着,酡红的双颊却悄悄泄露了心事。「怎麽今天的话题全绕着我?」 「咦?小姐脸红啦,那肯定咱们不是胡说啦!」喜菊笑嘻嘻地,她可是很清楚自家小姐的性子;谎话是绝对说不来的,光是想着说谎便能叫她脸红了。 「你这丫头!」湘柔轻嗔着,忍不住蹂脚苦笑。「居然拿我来说笑!」 喜棠、喜菊对瞧一眼掩嘴偷笑。喜棠道:「前几天,我瞧见二小姐同表少爷说话时,便是这种脸红的表情,不过二小姐红起脸来可没小姐一半好看呢!」 「喜棠!」湘柔一双盈盈似水的美胖,登时了住喜棠这调皮的丫头。「好啊,你竟敢调侃起我来了,瞧我怎麽整治你!」说着,便追着喜棠要打。 「啊,小姐饶了喜棠哪!喜棠再也不说小姐脸红起来就像二小姐见着表少爷一般就是了!」 「你还说---」 两人就这麽绕着小花厅团团转,喜菊在旁笑得捧肚子。 混乱持续到一名容貌甚美的中年人跨入咏菊三阁,这才宣告和战。 「怎麽?今日这里这麽热闹?」美妇冷冷地道,一双妙目冷厉无比的扫过主婢三人。 喜棠、喜菊吓得收了嘻笑,赶紧站好,福了个身。 「姨姑娘好。」 原来这中年美妇是湘柔的生母云蓁之妹,闺名云菀。 「菀姨。」悄悄拢妥颊上几络因追闹而散落的发丝,低垂着脸欠身为礼,巧妙掩过了唇上微绽的笑靥。 云苑容貌虽甚美,脾气却古怪,终年脸上不见一丝笑容,别说喜棠、喜菊见了她会害怕,就连湘柔亦是小心翼翼,怕一句话说的不对,就可能得罪了云苑。 云苑示意湘柔坐到椅子上。 「明天起我会离开杭州一段时间,我不在这里的日子,你得好好的汜防薛宝宝。」说到此,她脸上有不豫之色。「当初你娘不让你习武根本是个错误!你只要学到你娘一成的功夫,今日那薛宝宝又怎敢欺凌你是孤女?幼时你娘不教你练赤血掌还罢,就连我想教你冰玄掌,你娘也不肯。」言及此,她冷笑一声。「姊姊可想不到柳子尉再娶的贱人是个泼辣角色,阴毒得很,若非这几年我人在杭州,那贱人有顾忌,还不知她要使什麽阴狠手段害你!」 云苑自来极恨男子负心,对柳子尉续弦一事十分恼怒,时时当着湘柔的面出言骂他「苑姨离开杭州有要事?」湘柔淡淡地支开话题。 云苑「嗯」了一声。「日前我得到消息,江湖上传说已失传的武学至宝『无生诵经』,近日在开封一带竟有人使用经上的内功以法伤人,我要亲自去瞧瞧是否当真有这一回事!」跟着住声半晌,两眼冷冷揪着湘柔。「方才我说你爹娶那贱人阴毒,你不想我骂及你爹,所以引我岔开话题,是不是?」 湘柔如云苑至恨人欺骗,是以也不避谈。「湘柔为人子女,爹爹纵有不是,亦非湘柔能皆议。」 云苑冷笑两声。「薛宝宝明里虽不敢对你如何,暗里却有心耽误你的终身,让你错过适婚之龄,就轨这麽孤老一生!哼,她当真以为我瞧不出她居心叵测,安着什麽心眼!」 云苑顿了一顿,喝口喜棠瑞来的菊花茶才又续道:「我本意便是主张你不必嫁人;这世上的男人好的没有,坏的倒不少,咱们不必看他们脸色做人亡活得更好,省得葬送自己一生在那辨臭男手上!」 云菀这番话并非头一回论及,以往湘柔只觉得任缘自在,可为何今日再听时,却感到心中失却往日宁静,反而注入莫名约的忧悒? 看着与姊姊面貌相像的湘柔,云苑不禁心生怜惜,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更是令她痛不欲生。 云蓁与云菀长像酷似,自小习武行走江湖,在江湖上自然不必受限於一般礼法,男女老少皆自由交游,因此两姊妹也都遇上了心仪的人。 某夜,二人促膝长谈,却发现她们爱上的竟是同一人,而这个男人在明知她们是姊妹的情况下,依然分别给予承诺,最可恶的是後来他居然娶了别人! 云蓁从此抑郁寡欢,後来嫁给爱她至深的柳子尉,而性格激烈的云菀,则决定不善罢干休┅┅不过,一切复仇的计划她皆瞒着个性温柔的姊姊。 云菀痛苦的闭上眼,怎麽又回想起这段锥心刺骨的往事?此时,耳边传来湘柔叫唤:「菀姨,您不舒服吗?」 不,柔儿,我没事,你别忘了我说过的话,好好照顾自己,懂吗!语毕她便起身离开。 看着菀姨的背影,想着自己的未来,湘柔不禁叹了口气。 第二章 这日午后乍雨还晴,一阵倏来即去的骤雨,打落咏菊小阁後园子不少娇绽的新菊。 赶着在雨水浸失香气之前拾完满园子落花,湘柔挣起衣袖,同喜棠、喜菊两人,将拾起的菊花分类妥当,剔除掉残糜的,剩下的便散置在手编的阗架上,搁在小阁前的走廊下风乾,这三日内若不下雨,就可顺利阴乾菊花,制成的菊乾,便可沏出一壶壶清例甘醇的菊花茶。 「呼,总算忙完啦!」喜菊一抹额上的汗珠,两手插在腰肢上,喜颜逐开地瞧着辛苦了一下午的成果。 「这些菊花若阴得乾,够咱们喝上大半年啦。」喜棠眉开眼笑地。「小姐,这会儿咱们也忙得差不多了,你快进房里去,我给你换件衣棠,剩下的我跟喜菊收拾就可以啦!」 湘柔正要转身进房,春菊眼尖的瞧见一人站在小阁前,探头探脑的朝里头张望。「咦?那不是夫人房里的春兰姐吗?」她手指着前头那名着绿衫的丫头。 「是呀,是春兰没错。」湘柔有些讶异,在芝兰苑侍候的婢女向来不到咏菊小阁的;莫非二娘有急事?「春菊,你过去间间她有什麽事?」 「春兰姐,你找咱们小姐有事?」春菊问。 春兰点点头,没什麽笑脸的道:「夫人吩咐我来请大小姐今晚西时过见性轩用膳。」 喜棠闻言对湘柔道:「咱们一向都在小阁里自个儿吃饭的,怎麽今晚夫人心血来潮,要请小姐上见性轩?」 春兰没搭理喜棠,两眼盯着湘柔道:「夫人请大小姐务必准时。」 「可有特别的事?」湘柔面带微笑的问。 既是湘柔问问题,春兰便说:「今日从长安请来了大夫,据说有很大来头,夫人怕怠慢了,便要大小姐、二小姐和在庄里做客的表少爷都出晚膳。」 「连女眷也出席?」湘柔略感惊讶。 柳府的当家夫人出席宴客,自是理所当然,但让未出嫁的闺女出席陪客,於礼似乎不妥。 「是啊!」春兰神色有些不以为然。「听夫人说,这其实是那位大夫特别要求的除了老爷卧病在床有所不便外,其馀家眷都得出席见面。」要见人,便一个也不许漏。 「原来如此。」湘柔也不再问,大夫既是来救爹爹性命的,无论是否又是另一次失望,对方小小要求,她自然配合。「二娘还有其他交代吗?」 「没有,就是这些了。」春兰道。 「那谢谢你了,有劳你回覆,我会准时出席的。」 春兰点头,福个身便往回走。 喜棠咋舌。「这大夫果然了不得呢,才来咱们庄里半天,便急着展现威风,希望它的医术也同他的脾气一般威风。」 湘柔同两个小丫头相视而笑,真心盼望爹爹早日康复,那狂妄的大夫,倒令人想起了那个无礼的家伙,湘柔讶异自己居然想起他,同时心中也升起怆然之感。 「小姐,咱们快回房里去吧!」喜棠道:「时候也不早啦,今晚既是要赴宴陪客,可得快生打扮呢!」 湘柔笑道:「换套衣服,梳梳头发就是了,在自家里还须打扮吗?」她压根儿不把这事挂在心上。 「这可不成!」喜棠嚷嚷。「春兰方才说了,今晚表少爷也会出席,这麽一来小姐更得好好打扮,说不定表少爷一见了小姐,赶明儿个便来提亲了,夫人看在姑老爷的面子上,可不能再拒绝啦。」 「你这丫头!」湘柔红着脸嗔道:「没个正经,胡说八道些什麽。」 「小姐,喜棠可没胡说哟,依我看也是这麽着。」喜棠满脸认真;私底下她和喜棠两个时常替湘柔着急,总觉得小姐就是太过无所谓,才会任人摆布。不容湘柔分辩,两人便簇拥着她回小阁内梳妆打扮。 酉时未至,湘柔就喜棠、喜菊催着到见性轩,忸不过那两个鸡婆丫头的「好意」,她早到了半个时辰;碍於柳府里的规榘,喜棠、喜菊跟到见轩前便留在轩外,让湘柔独自进轩。 湘柔没料到有人比她更早到,只见一西背影颀伟的男子伫立在轩内栽植的成排梅树下,双手负背,似正陷入沈思。 这人看来是个年轻公子,而今晚晚宴会的主客既是个名医,称名医者大多年迈老成,应该不会是眼前这位青年公子,那麽这人┅┅大概是表哥薛子平了? 事实上,薛子平是薛宝宝的兄长薛成兆之子,与湘柔没有血缘关系,湘柔只在幼年时见过他一面,如今多年不见,薛子平的容貌早已不复记忆。 正当湘柔觉得二人独处气氛尴尬,思量着是否该退出迥避之时,男子似乎觉察了背後的动静,骤然旋过身来 「啊---」 惊呼逸出湘柔之口,眼前这张俊俏中带着三分邪气的脸,她并不陌生,甚至已深深镌刻在她的心版上,他┅┅是那日在晓云寺轻薄她的男子! 「姑娘,你我又见面了。」一抹淡笑噙在他唇色。幽邃凝敛的沈瞳,定定地盯住湘柔清如秋水的澄眸。 她微张着杏红色的唇,彷佛见了鬼魅般,失了魂似地揪定他。 「你┅┅」双手按住胸口,湘柔仍不能压抑心头汹涌的骇然。「你怎麽会在这儿?」湘柔踉跄地倒退数步,他那目的侵犯,仍令她犹有馀悸。 看透它的心思,它的笑容抹上调侃,任硕长的身躯倚在梅干上,以佣懒的音调述道:「姑娘倒是说说看,为何在下不该在此?」 这话是什麽意思?他当然不该在这儿出现,除非 「你是二娘从长安请来的名医?」会是他吗? 「姑娘果然聪慧。」他挑了挑眉,幽遂的眸光别有深意。「不过,在下并非应柳夫人所请,而是姑娘允诺以身相许,在下这才答应为令尊治玻」 「以身相许!?」 她几时曾答应以身相许了? 骇然地望住他,却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瞧尽了她惊慌无措的狼狈,不肯给她一个解释。 「姑娘莫非忘了?」僵持半晌,他终於徐徐言道:「那日在晓云寺竹舍,在下曾说过良医难觅,若他要求一命换一命,姑娘可愿拿自己的性命相舍?」 「我┅┅」 「在下若记得不错,姑娘当时亲口承说,愿以身相舍。」轻佻的恣态,以真意、似调戏。 「你---」 「姑娘若因爱惜性命,故而出尔反尔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在下行医向来比照买卖,俗言道『有买有卖,无赊无债』;姑娘现下既不能满足在下所求,买卖不成,在下已无义务替令尊治玻」说罢欲转身虽去。 湘柔一急 「公子请留步!」那日在竹舍既已明白他医术非常,而且爹爹的痛已不能再拖,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他就此离去的。 他缓缓回过身,黑眸内尽是轻佻笑意。「姑娘改变心意,愿与在下做买贾?」 「医者本当以仁心行仁术,何以┅┅公子竟将救人危亡一事比做买贾?」更何况是要买她,这未免┅┅况是要买她,这未免┅┅「姑娘此言差矣,在下乃无行浪子,这『仁心仁术』四字委实担当不起,所以退而求其次,比照一般商人贩卖医理技术,不敢以医技妄自尊大,自抬名望。」 又是这般似是而非的论调,但她似乎难以就此与他申论。 「可┅┅公子,湘柔所承诺的是以性命相舍,却非┅┅以身相许。」回避他逼视的深眸,这话宣之於口┅┅毕竟是羞人的。 他轻笑,一脸饶富兴味。「在下真正欲求索的是姑娘以身相许,而非姑娘的性命。」 「公子!?」 「在下不假道德谀词相欺,姑娘如果不愿意,此刻拒绝还来得及。」云淡风轻之态,却是饶攻心计。 凝视着他诡异莫测的神情,她的心不禁忡忡直跳。「公子┅┅要湘柔如何以身相许?」 「姑娘可是同意了?」他挑眉,瞳底有诡谲的笑意。 湘柔隐隐约约觉得「以身相许」四字似有不妥,只能垂下了脸,不敢再瞧他。 他噙笑。「稍安勿躁。」语音出奇的温柔。「你既然已同意此桩交易,从此你已是我的人,往後该如何做,我自有交代。」笑里有阴性的阒黯。 她已是他的人了吗?「他的人」又代表什麽意思呢?莫非┅┅湘柔一惊,猛地抬首,恰对住他墨沈的眸光。 「後悔?」他笑容古怪,含着淡淡的嘲弄。 湘柔睁大了双眸,无言地瞅视。 他---要她的身子吗? 要解读她的心思,对他而言非常容易。如此幽居深闺,对他企图全然无知的女子,不是位得敛藏心机、卖弄娇娆媚惑男人的,所以他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 「你┅┅要什麽?」她无力地问,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尽管如此,他依旧听见了。 他走近她身前,近得几乎衣角厮磨。「你的身子,以及┅┅这里。」手指轻点她胸上,唇色邪扬。 霎时间,一道电流经由他手指贯穿她体内他还要┅┅她的心? 不,她只能给他自己的身子,这是她唯一给得起的┅┅「不许抗拒。我既然都要,便不许你不给。」霸道的言辞,声音却是个嗄温存的。「记住,你是属於我的。」勾情的黑瞳点火肆掠。 她让他给迷惑了,他的霸道,他的放肆,他点在她胸上的手┅┅「这儿┅┅不是说给就给得起的。」她揪紧自己心窝的衣襟。 「的确。」他挑眉,嗄声低笑。「那就当是考验我的魅力,如何?」 「公子┅┅」他是玩笑?抑或认真的? 「不问我的名字吗?」他柔声低问。 是啊,她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却已经是他的人了┅┅「你┅┅」湘柔羞红着脸,悄悄退了一步,远离他那点在自己胸上的手指。「公子贵姓大名?」纵是此情此景,她仍不忘以礼相待,毕竟受了十多年的礼法教养,地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矜持。 他但笑不语,握过她的心手,在柔腻滑嫩的掌心上写下两个字。 「邵风┅┅」她吟哦出口,毫无知觉他眸光一浓。 「邵┅┅公子,你─」 「现在还称我邵公子岂不太见外了?」他打断湘柔的话,手握着它的柔发,有意无意在柔腻的掌心撩昼。 湘柔胀红了脸,欲收回手;可他不许,反牢牢执锁在大手中。 邵风看着着急抢救自己小手的湘柔,瞧她红着脸奋力挣扎的模样,甚是可爱,他不由得浅浅的笑了。 笑?邵风倏地收慑心神,他是来报仇的,怎可有依恨之外的情绪?但心中那股不寻常的感觉又是什麽?邵风百思不解,决定忽略它,同时放过自己。 湘柔想要摆脱那双大手的箝制,无奈力不从心,而她所想努力救回的,难道不包括日渐陷落的芳心? 湘柔心想,这样的男人,是不会把她的真心捧在手心的,一旦失落了心,她还能回头过原来的生活吗?她暗笑自己傻:抬起头却见到同样陷入沈思的邵风。 邵风见她抬头,立即开口问道:「你想说什麽?」 「你不相信我?」他挑眉,低笑。 「不,只是┅┅爹爹已病了数载,药石罔效,公子是唯一能明确断出爹爹病症的大夫,可是湘柔仍不免担心┅┅」她急着解释,不懂自己为何怕他误会! 「你对治愈爹爹的痛,有几分把握呢?」湘柔深吸口气,盯着他问爹爹病症。 「无须挂怀,邵风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买卖。」 买卖? 湘柔眸光微微黯淡。是啊,他们之间只是买贾!他以不凡的医术,买下自个儿的身子和心┅┅可是现在听到这二字,却有些刺痛了她┅┅轩外忽有脚步声移近,湘柔一惊,忙要抽出被他握住的手。 他放开她,一笑,主动朝後退了两步。 只见二一人走进见性轩前园,其中一名男子长得尔雅斯文,应该是薛子平了。另两名女眷中,衣着棱罗绸缎,满身是翡翠金铀,便是薛宝宝;另一名妆扮得端雅雍容的年轻女子即是柳湘毓,它的神情高傲冷淡,与薛宝宝的活跳热络大不相同。 薛宝宝乍见两人伫立花园:全下虽有些疑惑,但是城府极深的她,自是不会开口去问邵风;见到湘柔更是理也不理,只当作没瞧见,迳自堆了笑脸同邵风道:「邵大夫,怎麽在这园子里站着呢?显得主人怠慢了贵客,来来来,咱们快进屋子里去,这会儿晚膳已预备妥了,我特命厨子烧了数十道好菜,您快进来尝尝看入不入您口┅┅」一迭声往屋里让,殷勤周到之至。 薛宝宝既卖力招呼,邵风也不多让,微微含笑,迈步潇洒,往屋内走去。 凝视邵风杂硕伟健的背影,湘柔竟有些痴了,想到自己刚才与他的对话,脸儿不禁烧得通红,全没发现薛子平已来到她身前。 「是柔表妹吗?」薛子平目不转精地盯着湘柔的脸,震慑於如此清丽绝尘的容颜,连声音也不禁微微颤抖。原以为毓表妹的美已是人间绝色,岂知┅┅柔表妹之美竟是笔墨难以形容,清艳之中,更雅致。湘柔却不知薛子平心中所转的念头,直为方寸的失神而羞怯;她竟有些眷恋那男人的身影。 薛子平自然不知湘柔心事,见她面有赧色,靥生红霞下不禁看直了两眼。 「子平表哥?」湘柔终於注意到他的存在,赶紧定下心头秤然的纷乱。 「好久不见。」佳人的丰姿令他呆愣。 湘柔款款欠身为礼,微微一笑,便也转身往屋内而去。从小她便被教导不可同男子多言口,即便亲如表哥亦同,可是现在她却在不知不觉中已认定,除了「他」自己是不该再让其他男子瞧见的。这个念头虽然有些荒闫,但湘柔心中却莫名其妙的执着。 薛子平征征望着湘柔的背影出神。柳湘毓冷眼瞧着这一幕,终於再也忍不住的出言相讥。 「人都走远了,表哥还兀自杆在这儿盼些什麽,难不成等人家回头来理你吗?」语气好不冰冷。 薛子平一某,随即胀红了脸,尴尬的笑了笑,也敢去瞧柳湘毓,只垂下眼,呐呐道:「毓表妹┅┅咱们也进屋里去吧。」 柳湘毓停了一声,冷笑道:「要去你自个儿去,这头饭咱们全是陪客,不吃也罢:」说完便拂袖走出见性轩。 「毓表妹----」 任凭薛子平在後头叫唤,柳湘毓却头也不回。他可不知哪里得罪表妹,心中猜想柳湘毓向来心高气傲,也许真知她所言不甘为陪客。呆了半晌,脑海里又浮现湘柔的倩影,全头一甜,便急忙往屋里赶去。 「子平,毓儿呢?」 薛不见柳湘毓进屋,便起疑问;她了解女儿的心事,毓儿虽然心高气傲,但自小爱慕表哥,这为日子平住在柳府,毓儿常常伴着他读书、下棋,难得离开他身边。 「毓表妹她┅┅她┅┅」踌躇之然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薛宝宝柳眉一皱,心想这儿真上不得台通,但深知他性情耿直,不懂说谎,定是毓儿任性,叫他为难了。当下又堆起笑脸,向邵风陪道:「邵大夫请别见怪,小女年纪尚小,不懂事,我这就差人去找她过来,跟您赔不是。」说罢,便要唤见性轩外的婢女。 「夫人不忙,二小姐既然有事,在下不便强求。」邵风眼神改凝湘柔,引得她心儿一跳「邵某素闻柳府大小姐琴艺超卓,是否可请大小姐抚琴一曲,以娱邵某酒性。」要柳府全员做陪,只为了要引湘柔见面,目的既已达成,其他人出不出席,压根无干紧要。 薛宝宝一听此言立即见风转舵,抛个眼色叫薛子平坐下。「邵大夫若不嫌弃,纵是多弹几曲也是应当。」继而转头对湘柔冷道:「柔儿,你尽力为邵大夫弹上几曲,以助雅兴。」 「是。」 湘柔自席座起身,盈盈迈步往窗下的瑶琴,当当调了数音,弹起一曲「清平乐」,跟着又弹了「昭君怨」、「寒鸦夜啼」┅┅薛宝宝始终没喊停,湘柔便饿着肚子,一曲跟着一曲弹奏下去。 至此,邵风已完全看清湘柔在柳府的处境。她并非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过是个看晚娘面孔委屈求全的孤女。薛宝宝分明未善待她,竟要教她饿着肚子抚琴一整晚!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藉以冲淡心中对它的怜惜。他对她应该只有仇恨与残酷,他的良心绝不浪费在她身上。 邵风迳与主人谈笑风生,饮酒自若,撤下那一声声绵缠的琴音,他的心冷漠若寒冰。 倒是薛子平兀自为湘柔忧怜,明知无他置喙的馀地,却按捺不住疼惜的脱口道:「姑母,你让柔表妹停手吧!瞧她如此纤弱,怎堪整晚空腹抚琴┅」怜惜溢於言辞。 「子平,你退下,替我去瞧瞧毓儿用了晚膳没有。」 「姑母┅┅」 薛宝宝冷眉一牛「怎麽,姑母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退下去!」 「是┅┅」 薛子平临去之前朝湘柔依依不舍地瞧了数眼,才忧心忡忡地离去。 「邵大夫,儿无状,叫您见笑了。」薛宝宝随即面色一抹,换上笑脸。 邵风一口饮尽杯中醇津,热辣辣的酒气一路灼下他的胃腑,他不动声色地面向薛宝宝,淡笑道:「夫人言重了。大小姐的琴艺果然不凡,邵某沈醉其中,忘了大小姐尚未进膳:请小姐移座席上,在下有事相商。」矜冷的辞令掩蔽他讳莫如深的心思。 薛宝宝心底兀自疑惑----他有何事要同云蓁那贱妇的孽种商量?当下换了湘柔过来席上坐下。 湘柔在席上坐定,却不举箸。这晚她饿过了头,早已没了食欲,况且与他对席而生,距离如此相近,她心泺如擂鼓,压根忘了空腹这件事。 「今日我为柳老爷诊了一回,照脉象来看,柳老爷的痛起因於内息散乱,湿燥不调所致。我斟酌过治愈的方法,应是将柳老爷紊乱的内息导聚,进而脏腑受益,湿燥自调。」他对着薛宝宝而言,不瞧湘柔一眼。机缘正巧,今晚在下恭聆大小姐抚琴,忆起业师所着。『医经』中有琴韵调息之法,上载「医谱」一阕,大小姐若能习奏此阅「医谱」,并放在下替柳老爷治疗之时在一旁演奏,则病者可大受其益。 故而与夫人、小姐相商,望成全此事。」 「那大夫未免也太客气,小事罢了,何需商量,为了老爷柔儿怎可有异议!」薛宝宝睨了湘柔一眼,已然定夺。 邵风诡异一笑。「不过此举事关业师不外传之『医经』内秘,欲演习『医谱』亦须由在下口授心法,故而大小姐习谱时只能与在下秘密演练,不得有外人在场聆听,且大小姐须立誓不得将演习内情外泄与第三人知。在下限於业师严令必须如此,还请夫人见谅,若不能为,自不勉强。」 「邵大夫言重了,令师尊既有严令,咱们自当尊从,方才大夫的汜议他无不妥之处,大夫怎麽说,咱们便怎麽配合。」 薛宝宝此言无异是昧着良心说瞎话,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根本大大不妥,即使两人始终相执以礼,无损清白,旁人的臆测已可坏湘柔的名节。 「未知柳小姐意下如何?」直至此时,邵风力将目光落於湘柔脸上。 「我┅┅」她敛下双眸,避开他别具深意的凝视。 「柔儿,你爹的姓命可比啥事都要紧,你可别自私不孝!」撩拨几句不信她不屈。 即使薛宝宝不冷言相激,湘柔也已无退路,她已「卖」出了自身,还有选择? 「是┅┅湘柔明白。一切全照二娘和邵大夫吩咐。」 本以为要多费一番唇舌的,却不想湘柔竟一口答应了,薛宝宝喜道:「这事便这麽说定!柔儿,还不快敬邵大夫一杯,多谢他肯传你『医谱』治你爹爹的痛。」 「是。」 湘柔依言相敬,勉强啜尽林内甚热的江南绍兴,虽仅一杯,她已抢得嗽喘连连,桃靥泛红:那醇热的浓酒滑下她空无一物的胃,更激起胃疼,她只得咬住下唇忍着,啮红了因疼痛而泛白的菱瓣。 满室辉煌的烛光下,湘柔堪怜的娇怯尽入邵风眼底:纤纤弱质,犹如临风微颤的柳枝┅┅小巧直挺的鼻梁上,清亮的变瞳潋着盈盈水光,芙靥染红霞,艳胜二月灿开的阋花┅┅她,果真不负苏杭第一美人之称,柔润似水、温软如玉,美得醉人┅┅邵风黑胖沈似一湖深潭他,便是折下这朵苏杭第一名花的男子。 是的┅┅折下。 第三章 静夜幽幽,皎月寂照,咏菊小阁内却慌成一团。 「小姐,药拿来啦!快,快生服下。」喜菊皱着眉头服侍湘柔服下一小瓶肠胃散。 湘柔乖乖地吃药,已胃疼得无力多言一句。 喜业气嘟嘟的,好似受了很大冤屈。「虽说咱们做下人的不该批评主子,可喜棠真不知夫人是怎麽想的:小姐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怎可同那个江湖郎中孤男寡女的在房里练琴:这事若传出去,将来小姐怎麽嫁入呀?」 之前喜棠口口声声夸赞的「名医」这时已成了「江湖郎中」湘柔嘴里虽不说,全里可是很明白二娘的盘算。但她既然决心回报爹爹,使再也无一丝为自己打算的想法了。 湘柔数了一声,抬眼望向窗外一轮皎白明月,幽幽喃语。「咱们生为女子,终生能企盼的便只有嫁入了吗?嫁得好还罢了,若所嫁非人,岂止贻误终身?」眉的丽颜上有一丝落寞。 喜棠、喜菊对瞧一眼,皆面有忧色。 喜菊道:「小姐,你又说些咱们听了不懂的话啦,可别是受了姨姑娘影响,净往些古里古怪的念头上钻!」 湘柔微微一笑,也不争论,伸了伸懒腰。「啊,好困哪;你们两女也累了一天,快些回房休息去吧。」不等两人回话,已面朝里侧躺下。 喜棠、喜菊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地咕侬两声,也只得闭上嘴巴乖乖离去。 睡梦中仍隐隐感到胃部作疼┅申吟了声翻过身子,不适的感觉非但不减反倒加剧。 湘柔迷迷糊糊地,抱着肚子痛苦地睁开眼┃她在作梦吗? 不然,为什麽会看到 邵风!? 湘柔猛地自床上坐起,一惊之下,险些尖叫出声!幸而他有先见之明,早一步 住她的嘴。 「噤声!不然我又得点你哑穴。」他靠近湘柔耳畔,呼出热息。她十分厌恶地摇头,却心悸於他迫近的男性气味。 「保证不叫喊?」 她肯定地猛点头,肌肤上已鼓起一粒粒的疙痞。 他低笑,随即放手。 「我┅┅我在作梦吗?」湘柔睁圆了尚且迷蒙的眸子,茫然地揪住他。虽早知他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但夜半闯入她的闺房毕竟匪夷所思。 他擒笑。「你说是梦,也成。」 这自然不是梦了。可三更半夜的,难道他是来向她道晚安的? 「你在想,我深更夜探所为何来,是不?」他眸底敛着诡笑。 湘柔心神恍惚的说了傻话:「难不成,你是来同我道晚安的?」 他忍不住仰首无声而笑这未晓人事的黄花闺女! 「你----不怕我?」他低垂眼脸,戏谑似地讽笑她的青涩。 「怕你?」她眨眨眼,水漾随瞳眸闪呀闪地。「嗯┅┅某些时候┅┅是有些怕的!」微微红了脸,她垂首,呐呐说道。 「某些时候?」他一指托高她的下颚,不容她闪躲。「例如?」 湘柔小脸条地刷红,连裸出的一小截粉白颈子霎时间也染成粉红色泽。「好似┅,好似那日在┅┅在竹舍。」她两手揪着自个儿胸口的衣棠,不懂何以每回同他说话,总像自己做了什麽亏心事似的,好好的一句话总说得结结巴巴。 他唇色邪扬。「是吗?」 他眸光转深,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瞬间胀红的白皙肌肤,几绺松散的乌丝垂落在艳红的颊畔,这模样儿┅┅是撩人的。 「胃还疼吗?」他哑着嗓子低问。 她睁圆眼。「你怎知我胃疼?」 他低笑。「我是个大夫。」 若非她脸儿已红得不能再红,相信还会再添上一层羞赧的颜色;她真是问了傻话! 「如何?当真还疼?」 「睡前吃了药,比起稍早好些了。」羞怯的眸子,泛着水灵灵清光。 他动情地伸手为她拂开颊边的乱发。「那麽,方才我听见的申吟声是怎反回出忑?」动作细拭温柔。 「啊?」她迷惑於他轻柔的指,逗惹地摩挲耳後那片敏感的嫩肤┅┅她有些心神荡漾。「什麽┅┅什麽申吟?」 他低笑,双唇押近她耳迸道:「你睡着时还喊疼,忘了吗?」醇厚的嗓音融揉魅惑。 「是┅┅是吗?我不记得了┅┅」她有些想笑:只觉得他热热的气息喷拂在她耳後好痒,惹得她直往里缩,忙着躲开他,以免当真笑出声来。 邵风不悦地伸手按住她的小腹,考虑着是否要用强硬点的手段。 她一愣,两眼瞪住他搁在自个儿小腹上的大手。「没关系┅┅老毛病罢了┅┅忍一忍就过去┅┅」 虽说在交易之时,她便早有,「觉悟」,但这「觉悟」的方法,她可是半点儿也不懂的。通常也只有即将出阁的闺女,才会被授以这方面的常识,因此她对男女之事的「认识」,便只有一直停留在那日两人於竹舍的接触。 「手伸出来。」他命令。 「啊?」虽不知他是何用意,她还是乖乖伸出双手。 握住她冰凉的心手,他眉头微皱,一言不发地分别搭了她两腕的脉搏。 「不必为我费神了,我时常胃疼的,只要忍一忍便没事┅┅」湘柔因他握着自己的手而有些紧张。 「脱下衣棠。」邵风头也不抬地说着。 「啊?」她再次瞪大眼。 「我说----脱下衣棠。」他邪笑,懒懒地说道。 「脱┅┅脱下衣棠?」 「啊?」她再次瞪大眼。 「脱┅脱下衣裳」 「没错。」见她默默地愣住,他嘲弄地撇撇唇。「还不动手?莫非要我代劳吗?」 湘柔一脸惊惧的欲往床角缩,双手挣脱他的掌握而死命的拉紧自己的衣襟。无论如何她是没有勇气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的,现在他瞧见自己只着薄衫的模样,只是不合礼数了,她只觉得两颊烧得火热,心泺剧烈几乎要突出胸口。 瞧着她羞怯的模样儿,他眸光忽尔深浓,猿臂一伸,将她扯入怀里。 三、两下褪下她的衣肢;一片雪白的扮背映着苦皎亮的月色呈现在他的眼前。怀里的人儿哆嗦的厉害。邵风黑眸转浓,狠心的漠视湘柔楚楚可怜的凝眸┅┅ 然後她便觉的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难道真的是作梦? 可是自己身上由他两手揉按的地方却又好疼! 面朝床内侧散开中衣和里衣前襟,松解抹胸的带子,检查自个儿的身子┅┅昨夜她果然不是作梦!只见自个儿胸前和小腹,依稀烙着两道手印子的瘀痕!奇怪的是两道手印的中间有两枚殷红如血的小圆点。 瞧着那两道手印覆盖的面积,她连耳根子也烧红了。原来失身」便是这麽回事事吗?那麽往後每回都要这麽疼了? 思及此,她立刻轻斥自己;但她又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她昨夜晕过去,一时惹恼了他,所以他也不唤醒她便离去┅┅兀自发着呆,忽听得喜棠、喜菊两个丫头的说话声由远至近,一路朝她房里来,慌得她乱手乱脚的胡乱拉拢衣装,闭紧了眼,假做酣睡。 「小姐,该醒啦!快生起来梳洗、用早膳,还得同老爷请安去呢!」喜菊走近床榻来唤她,喜棠则忙着推开小阁的窗子。 湘柔应声睁开眼,小伸一下懒腰,徐徐自床上坐起,正要下床,忽听得喜棠「噫」了一声。「怪了,我明明记得昨儿个这窗是我给虚掩上的,怎地今早却掩得实了?」 湘柔的心「怦」地跳了一下,连忙道:「是昨儿个夜里我给冷醒了,便起来把窗户掩实。」 喜棠哦了声,不疑有它。湘柔暗暗吁了口气。 想来昨夜他定是自这窗子进出了。 往忆梅轩的路上,须经过明心阁,湘柔知道邵风是家里的上宾,定是安排住在明心阁内,是以经过时不免瞧上两眼:全头扑跳得厉害,脸儿已先红了。不知他昨晚是否当真恼她晕过去?他气自个儿是不要紧的,可别因此後悔同地做了这笔「买卖」,误了爹爹的痛┅┅湘柔正胡思乱想,不觉已到了忆梅轩,自椰子尉房里传出极浓的煎药味。 「爹爹,今儿个觉得怎样?」进了柳子尉房里,湘柔接过冬梅手里的药汤,坐在塌下亲手喂服。柳子尉今日气色不错,因病而给折腾得焦黄憔悴的脸甚至露出一丝笑容。 「昨日那位新来的邵大夫果然高明,不同以往那帮庸医,昨儿个也不过在我身上扎了几针,夜里这病发作时的阚痛竟减了大半。」 「真是如此?」湘柔好生安慰,自己总算不是白白牺牲。「若爹爹再让邵大夫施几回针,病体便要全好了!」 柳子尉呵呵笑,甚是慰怀。邵大夫真是神医,爹这病若当真全好,咱们可得好好答谢他,邵大夫有何要求,即便是难如登天,老夫也得给他排妥!」 这话说中湘柔的心病,她脸上又是一红,垂下了脸,嗯了一扛,却答不上话。 柳子尉病况稍有起色,忽然想到一事。「柔儿,你今年也已有十七、八岁了吧?」 湘柔抬起脸,不明白爹爹此间是何用意。「柔儿今年二十了。」 「二十了?」柳子尉一某,脸上一片茫然。 湘柔无语,知道爹爹已病得糊涂了!心里不禁有些哀伤。 「你已经二十了!」柳子尉仍是满脸震惊。「你二娘想必替你许了人家了。」 「二娘,她┅┅她自爹爹病後一肩挑起家里的生意,多亏二娘把爹爹的生意经营得好生兴旺。可二娘终归是女子,成日打理商号已是分身乏术,自是┅┅自是无暇顾及柔儿的婚嫁。「这番话说得再婉转不过,尽将自己的委屈都掩藏不提,反倒夸薛宝宝的好处。湘柔的用意是希望柳子尉宽心。 「原来是这样┅┅」柳子尉自是相信了。沈吟片刻道:「等我这病再好些,便亲自作主,替你挑一门亲事。只怕到时登门来求亲的人要挤坏咱们柳家大门了!」 湘柔闻言不语,只是浅笑,可心里却是忧虑的。她自然希望爹爹的痛早日康复,但今生她却是不能嫁入了。 就算不提,她已将自己「卖」给邵风的事,经过了昨夜她已非清白之身,如何还能嫁入?况且如今在她心里,再也容不下另一名男子,即便是让其他男人瞧自己一眼都觉得不净。 思及此,湘柔愈是忧挹了。 他已在自个儿心底有了这般影响力了吗?如此一来,就算自己不能嫁他,也要如此为他牵 挂羁绊一生吗? 莫怪菀姨要她不可理睬,下可信任,甚至终生也别见男子;或者菀姨此言确是有道理的┅┅离开忆梅轩,一路上湘柔眉轻颦。有了「惦念」,已然不能再同以往一般心如止水。这,是因何而生的呢? 想起自己与邵风之间的「交易」┅┅清楚他对自己并无怜爱,待他厌腻了,她的命运又将如何? 「小姐,方才你在爷房里真不该替夫人掩饰的!幸而老爷舟应要替你作主挑二门亲事,否则你的终身大专又要被耽误了。」喜菊随湘柔回往咏菊小阁的路上,嘀嘀咕咕的抱怨。 湘柔淡淡微笑,不置一言地任喜菊喳呼个没完没了,只管想着自己的心事。 「柔表妹┅┅」 一名模样儿斯文,身着宝蓝色缎袍的男子立在小径旁唤住湘柔。 喜菊低呼:「是表少爷。」当下跟薛子平福个身,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表少爷好。」 薛子平颔首,见湘柔正要欠身,忙上前一步意欲扶住她,湘柔一惊,猛地往後踉跄了几步。 这一来,薛子平自是甚为尴尬,全底限起自个儿唐突,深怕表妹就此瞧不起自己。「柔表妹┅┅我┅┅」却是不知如何开口解围,顿时又恼又悔,甚是狼狈卜他方才乍见柔表妹,如此巧遇令他又惊又喜,尾随踌躇了良久,才鼓足勇气上前同表妹说话,谁知一见到表妹便出丑失态,教他怎能不恨自己无用! 湘柔低低敛下双眸,轻问道:「表哥┅┅有事吗?」未料到曾在此遇见薛子平,更不想他竟会伸手扶自己,她一惊之下明显的退拒定是教他难堪了。 「我┅┅我┅┅」 薛子平嗫嚅了半天,连喜菊也瞧不下去了。喜菊心底是希望这位表少爷能中意小姐的!想走这小径左右四下无人,又是野外空旷地方,留下表少爷和小姐二人想是无妨的,说不准表少爷有啥悄悄话要同小姐说理!她眼珠子一转,当下便有了计谋。 「小姐,你和衷少爷说话,我可得先回小阁去了;喜棠还等着我回去帮忙打扫屋子呢!」说罢便开溜了,没给湘柔回答的机会。 「喜菊┅┅」 湘柔徒劳叫唤,又不能无礼地撇下薛子平离去,只得勉为其难地留下,一时却又找不出话题,场面好生尴尬。 「柔表妹,方才┅┅是我唐突了,你千万不要见怪,我平常不是这样的!」总算教他找回一点理智,想到该先解释。 「不要紧的,方才湘柔也有不对┅┅」 「不不,总之是我不好,与你是没有关系的!」 湘柔不再和他争不好之名。「表哥,您唤住湘柔是否有事吩咐?」 「我┅┅」薛子平胀红心。「今早,我听姑母说,那新来的邵大夫诘表妹相助为姑爹治病;当真┅┅有其事吗?」 「二娘说的是事实。」 薛子平听湘柔亲口印证果有此事,霎时间忧急如焚。「那邵大夫是个轻浮浪子!他要求你配合之事违害礼法,分明是图谋轻薄,表妹你的名节要紧,此事不妥,万万不可答应!」他言语激动。 「昨晚我已答应邵大夫,二娘也允许了。」湘柔一脸平静。若非不愿失礼,她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 薛子平一愣,继而愁恼得连声音也颤抖了。 「表妹┅┅你怎可答应此事!这事┅┅这攸关你的清白名节哪!」 湘柔抬起清亮双眸,淡然而笑。 「表表费心了;湘柔答应此事,早已将名节二字置之度外,一心以爸爸的安危为系,他人若要试毁,湘柔不无怨言。」 薛子平难以相信外表如此纤弱的女子,竟有勇气无视世俗的礼教批判,率心而为。 「可是┅┅表妹┅┅你这麽做┅┅对你将来出阁,会有很大的阻碍┅┅」 「婚姻之事乃缘分,强求不得;别人若要介意,那也是无法可施的事」不需要告诉薛子平,她原无嫁人的打算。 「我┅┅我不介意!!」薛子平突然喊道。 话一出口,薛子平便知道自己又唐突了:但这本就是他自昨晚见到湘柔後,心中辗转酝酿的情思,此时虽贸然说出口,而他却是不後悔的。 湘柔却教他这番表白弄得不知所措,别开了眼轻蹙起秀眉。「时候不早了,喜棠、喜菊已等着我用午膳,湘柔得告辞。」微一颔首,她加快脚步离去。 薛子平不敢迈步去追,只是凝凝望湘柔的倩影出神,思及方才的冲动,心底又是不安,又是甜蜜;待想到邵风蓄意轻薄的要求,又觉得可恼、可恨,不由得苦苦寻思,该如何解救纯良的表妹,不致教那狂徒给欺侮了。 呆呆杵在原地苦思了许久,终於让他想出一备两全其美的法子,薛子平不由得脸上露出笑容,纠拧的眉头总算松了开来。 第四章 午后,咏菊小阁内只剩湘柔一人独守:午时过後不久,薛宝宝即差来春菊支走棠、菊两丫头,吩咐她们两人上菊苑帮忙。 湘柔独坐案前抚琴,她在等「他」到来。 邵风无声无息地潜近她身畔,捞起她肩上一缕长发,凑近鼻端嗅闻。 「在等我吗?」 蓦然止住了琴声,她脸儿又红了。 她知道他会来,也确是在等他,可一见了他,湘柔不由得思及昨夜,连忙低低垂下脸。 她不敢瞧他。 他附在她耳畔低语,瞧见她垂下脸後袒露出的一截白後颈竟也染上霞泽。 她悄悄悃眼偷觑他┅┅这样近的距离瞧他┅┅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她这辈子虽没见过几个男子,可是他俊得教她移不开目光,但是他最吸引人的还是他那满满的自信┅┅或者该说是任为吧!特别是两人独处时他那任意而为的狂态更形放肆。 「如何?满意吗?」邵风唇角勾出邪笑,知道她正在偷瞧自己。 她羞怯地垂下眼,却教他扣住下颚,强抬起它的小脸迫使她面对他。 「现在只有我们两人独处,不必避嫌与害羞。」他刻意提醒她,深瞳里带着邪魅。 「你是来传授我医谱口诀的吧?」湘柔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顾左右而言它了。 他微眯起眼。「你不好奇昨夜发生何事?」 他的直言令湘柔大为羞窘。 她该好奇吗?不就是「那回事」? 「昨夜┅┅我晕了过去,你┅┅」她怯怯地问,羞弱的气质如水般娇怜。 「你身子纤弱,又不懂武艺,会疼晕过去是理所当然。」他幽邪的瞳眸潋出诡光。 「这麽说┅┅你不生气?」她声若蚊蚋没敢瞧他。 他挑眉。「我为何要生气。」慵懒的语调隐杂不易辨识的撩戏。 湘柔轻吁口气,算是安心了,可及昨夜那疼痛 「既然你不生我的气。那麽,我可否┅┅可否你一个问题?」粉嫩的阋腮泛成一片媚人的绯色。 他探手抚她红彻的娇颜。「说。」 湘柔敛下眼睫,实在觉得难以启齿。「是不是┅┅是不是每回┅┅都是那麽疼┅┅」好好一句话又让她说得七零八落。 邵风的反应是仰首大笑。 湘柔羞窘得无地自容,别过了脸,眼圈儿都泛红了!他可是笑她不知耻? 好不容易他终於止住笑,唇角犹挂着一抹兴味。 「小傻瓜,昨晚并非你的初夜。」他使坏的阖意将重音放在「初夜」二字上。 湘柔呆呆地揪住他,为他的话一时傻住了。「可┅┅我们┅┅你┅┅昨晚你分明要我脱了衣棠┅┅」 邵风唇角邪扬。「过几日,你便会明白。」回答得颇为不纯良,意在暗示她住嘴。总之这回事「说」不明白。 果然湘柔听懂他言下之意,条地又胀红脸,不好再问。 「昨夜我察觉你脉象有异,之所以要你脱下衣棠,是为了印证猜测。之後我以自身内力导引你的内息,果见你身上两处穴道上浮现出两枚殷红的血点。」他道。 原来如此。而她竟误以为他┅┅真是羞死人了! 声音痛哑的说:「这样容易脸红┅┅可知昨夜你连身子也霞红,我险些要分辨不出那两枚血点了。」他兀自撩戏她,似乎以此为趣。 「我┅┅当真病了吗?」她笨拙地顾左右而言它。 「是病,」他语调佣懒地略略谜紧星眸。「也可说不是病」 「我不懂?」 「你身中剧毒。」他深深端凝她,黝黑的眸光凝敛深沈。 湘柔惊讶地失了言语。 「不相信我的话?」 「不,只是不明白┅┅怎会有人对我下毒?」她心中的诧异远胜於不信。 「你所中剧毒是『碧凝香』。」他淡淡道出,凝视她的眸光却无比犀利。 「『碧凝香』?」轻蹙黛眉,确定自机压根儿未听说过这三个字。「这毒┅┅十分狠险吗?」 「确是极险,」他笑容抹上邪味。「只不过要引出『碧凝香』之毒尚需一味毒引。」放沈的语调释放出幽深的情色。 「毒引?」药引倒是听过的,可毒引就教她不明白了。「这毒需以何物为引?」单纯如她,是分辨不出他语谛中的危险的。 他笑得有深意,却不直接作答。「我俩老是离题,所谈皆非正事。」 这话提醒了湘柔,她竟忘了他上咏菊小阁来,主要是为了传授她医谱口诀好替爹爹治病 「我真该死,咱们要开始练琴了吗?」他既不欲谈,想来必有把握解自己身上之毒,故而也毋需追根究柢了。 毕竟爹爹之事才是首要的。 他自怀中取出一卷琴谱递给湘柔。「你先练习数遍,待熟稔後我再传你口诀。」他回复淡冷,瞬间已敛去撩戏的狂态。 接过琴谱,湘柔凝心演练起来。这琴谱用韵极险,往往在极高之处忽转低调,若非湘柔在琴艺上有超人的修为只怕绝不能弹奏。饶是如此,费尽一下午的时光竟是一遍也不能练成┅┅ 夜色深沈,还天星辰亦隐蔽无光。 杭州城外十里处,一片杂树林里两道阒黑的影子「少爷。」苍老的声音发自一身形粗壮的黑衣人之口;此人毛发灰白叁羞,一张脸生得悲郁沧桑,说话中气不足与体形甚不相配。 另一名颀长伟岸的黑衣人双手负背道:「你以千里香唤我,师父有事吩咐?」 「是。」老者对年轻的黑衣人态度甚为恭敬。「李先生要我转告少爷,毒手药仙已重出江湖,日前曾在开封一带现身。」 「师父的意思是?」 「待咱们完成复仇大事───」提及仇恨,老者面孔忿然扭曲,使得原已不善的面色更形丑怪。「李先生希望少爷立即上开封查明此事。」 年青的黑衣人-----邵风沈吟半晌。「我明白了。」 「少爷----」老者欲言又止,似有犹豫。 「有话直说无妨。」 「是。老奴以为┅┅」踌躇片刻,老者终於道出;「少爷何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仇家先下毒戕害,後又上门杀人;少爷┅┅」 「你认为我处置的方式不当?」邵风淡淡说道。 「老奴只是以为,少爷对待仇敌的方式┅┅太仁慈了些。」恭谨的语调,透出他决心出言进谏时,心怀的畏惧。 「四叔,咱们如今要对付的,是怎样的敌人?」邵风面无表情,代表活是他最冷血无情的时刻。 朱四臣虽不知邵风此间有何用意,仍然回答:「是一名年轻姑娘。」 「嗯。她可懂武艺,可会用毒?」 朱四臣呐呐说道。「是个平凡姑娘。不懂武艺,不会用毒。」 邵风唇角勾出残冷酷笑。「那麽,对付这样一名闺阁弱女,以毒残戕、手刃其身,难道会比押亵玩弄,诱其失节,更能深创对方吗?」无波的音调冷得不带一丝人味。 朱四臣张大了口,难以反驳,却真正明白少爷复仇之心切,只在自己之上;少爷报复仇人的手段确是比自己残酷十倍。 「可是少爷,这似乎┅┅似乎┅┅」 「四叔,方才你说,不该对敌人心怀仁慈的。」邵风冷言堵住朱四臣的嘴。 朱四臣一时显得局促不安。「是啊,对付敌人是不该仁慈,可是┅┅少爷您这麽做似乎┅┅不妥┅┅」揣着志忑,他勉力压抑忧惧硬着头皮冒犯森冷的少主。 邵风骤然狂笑。「四叔,你是想说──邵风如此行迳形同采花淫徒吧!」 朱四臣垂首,讪讪无话。尽管畏惧主子的气势,却是一心护主的,不则他大可选择沈默明哲保身。 邵风狂态未去,俊冷的侧面复添三分邪谑。「当年我眼见爹娘横死於眼前,清啸庄十馀条人命死无全尸,遍地血流成河便已明白所谓礼教道德不过是用来粉饰鄙意劣谋的面具!邵风在报仇这件事上不耐烦做伪君子,宁愿当真小人,拂逆我性随天下人同流合污!」说罢仰首对月狂笑,瘦削的俊颜一变狂佞的嗜血。 「少爷┅┅」 朱四臣骇然哑口,已不知该当何言,内心惶惶不安。 睡梦中,湘柔直觉地睁开眼来,凝入一双黑子夜的漆眸。 「你┅┅」挣扎着自床榻上坐起「噤声。」 邵风示意湘柔侧卧於床榻上,面向里侧,他亦盘坐於床上,一手横置於湘柔背心的穴道上方,一股至暖的内力立时源源不绝地注入湘柔桓内。 约莫半盏茶时分过去,直蒸得湘柔佬热难当,通体发红,香汗淋漓,邵风方才收掌,舒了口气调匀内息。 「脱下衣棠。」他命令,并探手人怀中掏出一方紫金檀盒,「嗤」的一声弹开盒盖。 这回湘柔不再惊惶失措,知道他今夜再来必是为自己治玻可饶是明白,还是万分尴尬地背向他自床上坐起,面朝床里侧,颤着手羞赧地除下衣衫…… 胯下的阚痛让他皱起眉头。咽下喉头的乾涩,他翻身下床。 「你要走了?」湘柔疲乏地卧伏在床上,芙白的面颊上染着欢爱的潮红,美丽得犹如出水的仙子。 「抱歉不能陪你到天亮,否则明日我俩怕要被当作奸夫淫妇,五花大绑游街示众了。」他凝聚意志忽略下腹的阚痛,气息粗重的说笑。他不得不走,再待下去他 该死!她不该以那双水澄的大眼柔柔地凝娣他日他眸光幽沈,黑瞳澈出冷光,眉宇间流泄出阴郁的冷酷。「乖乖歇息,咱们还有无数个夜晚。」 湘柔柔顺的微笑,她累得无暇再多想,更意会不到他眉宇间悠忽的阴沈。 邵风走了。房里头又只剩湘柔一人及冷清清的夜。 湘柔知道,方才地对自己做的是她得偿付的「代价」。可虽名之为「代价」,她却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欢快。他,可也如她方才一般得到快乐了?如果是,何以他要急着离去?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麽?这不过是场交易罢了!但┅┅她道自己方才心中压根儿未想到「交易」二字,是自然而然的想将自己给他┅┅天,她心窝儿烧着的是什麽?明知道自己有法是不知耻的,可┅┅不----她不能再多想了。 不该再多想了呵┃他要的不过是几晌欢快,一开始他使说明了的。 霎时间,两颗泪珠儿滚下湘柔的颊┅┅ 第五章 月儿由盈转亏,眨眼菊月将逝,天候逐渐转冷。 「小姐,你也不必再练琴了。眼看着老爷一日好过一日,再不多久便要复原了,你不同邵大夫练琴也不妨碍了。」喜菊手上摺着几件冬衣,是预备天再冷些便可让湘柔穿上的。 「不成,这琴还是得练下去的。就算爹爹现下病好了,我练成了医谱,也可日日演奏给爹爹听,为爹爹延年益寿,这功夫是不能搁下的。」喝口甘润的菊茶,湘柔挥毫临帖。这时有菊丫头在,她是不能抚琴的。 喜菊软口气,也不多费唇舌了。这个把月来她和喜棠早说破了嘴,就是不能劝得小姐罢手不练那劳什子医谱。现下一日日过去,就是此刻能劝得小姐放手,也已无甚作用了。 如今这府里众人早已知道小姐日日同那大夫关在房中练琴,大夥儿虽然明里不说,暗里却是不乾不净的说些谣言中伤,也许这事儿也早传出府外,或者现在杭州城里人人都知道。 她暗自又软了口气,随即将摺好的大衣一件件收入次箱。「小姐,我到後头瞧瞧喜棠去,顺道施些花肥。」 「去吧,别理我,自管忙你的。」说话时也不抬首,专心临帖。 喜菊去了没多久,门前叉有动静。 「怎麽啦,忘了什麽事又转回屋里来了?」湘柔不经意地抬眼一旁,却见到门外站着的是一脸尴尬的薛子平。「表哥?」 「柔表妹。」薛子平脸上有些微红,起初尚有忸怩,但旋即现出一股决心。「表妹,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可不可以┅┅进你的屋里谈?」 微一冷吟,湘柔拦下手中毫笔。「咱们到前院谈吧,那儿有个小亭子,也凉爽些。」说着起身步田屋外。 薛子平亦步亦趋地跟在湘柔身边。对於表妹提议到亭子里谈话,虽觉得於礼当然,哥心下不免有些黯然。心想若是毓表妹,定不等他开口早已请他入屋内,可见柔表妹对自己客气疏远得多。 两人没走没几步已到一所青竹搭的小亭,亭子虽然简陋了些朴素中倒很有清凉之味,让人身心舒畅。亭子的栏杆上钉了一竹牌,上面刻着「问心」二字。 「表妹┅┅」薛子平迟疑耍如何开口。「近日以来姑爷的痛渐有起色,我想┅┅你应该不须再跟邵大夫练琴,我┅┅」 「表哥,这事莫再提。只要对爹爹有益,不管用不用得上,湘柔都要试试。」 「可是表妹,你终究是要嫁人的──」 「表哥,记得我们上回已就这事讨论过了,不是吗?」湘柔淡淡一笑。「婚姻乃缘分,同我练不练琴是无相干的。」 薛子平磨拢眉头。「表妹,你似乎不甚在意自己的婚事?」 「亦非不在意,而是在意不得。」目光远眺远处一池碧波,湘柔轻轻的说:「做人便是这样,在意太多亦不一定能尽如己意,何苦招惹烦恼?」 「话是不错┅┅」薛子平眉头皱得更深。 表妹的思想远不同一般女子,虽情逸高卓,但一个姑娘家有这样的见地似非善兆。 「表哥既然也同意,就不须再为湘柔多费心了。」收回眸光,她朝薛子平浅浅微笑。 「不,只要有关表妹的事,我是不可能不关心的。」他顽固道。 湘柔轻叹了一口气。「您这又是何苦呢?方才我已说过了,做人实无须多惹烦恼┅┅」 「但表妹你并非我的烦恼-----将来你可是子平的妻室啊!」他激动的说道。 这话一口,惊讶的非懂湘柔,连薛子平自己也呆住了,不知自个儿哪来的勇气。 毕竟这事尚未告知姑母就光教表妹知道,是太过鲁莽轻浮了,更别说於礼不合。 湘柔瞪大了美眸望住薛子平。「表哥,我不懂您的意思。」 「前些日子我曾修书差人带到京城呈给家父,家书上秉明了我欲向姑母提亲,请姑母将表妹你许配给我。至今已过了月馀,算算这两日该有回音,料想此等亲上加亲的事,父亲大人定是欣然允可的。况且我在信上还提到了表妹知书达礼及种种好处,如此一来,父亲更无反对之理了,是以找才会说表妹你┅┅将会是子平的结发妻┅┅」 「莫非二娘她答应了?」湘柔慌乱了,她对邵风已┅┅如今教她如何还能嫁与他人?她的身与心已是不完整了呵! 薛微有些尴尬。「只因爹爹的回函未至,故而我尚未告知姑母,只要爹爹答应了,姑母当无不赞同之理。」 「不,表哥,湘柔早已决定此生不论婚嫁!」揪住了心,她低喊出口。 「表妹!」料想不到竟会听到拒绝的言语薛子平的惊讶多过困窘。「你┅┅婚姻大事自古以来皆是奉父母之命,表妹你怎可自行主张,更遑论你居然不嫁?这又是为何?」 没有立即回答,湘柔移目望向远处的碧波池,半晌,她恢复了冷静。「方才表哥一开口便要湘柔放弃习琴,湘柔不知──表哥是何用意?」 薛子平一愕,不知湘柔何以突然岔开话题,言及此事。可他性格向来迂直,虽不明所以,仍是有问便答:「那是──记得我上回便说过,表妹之所以习琴是为尽孝道,可是孤男寡女同虚一室,於表妹的名节有损,是以子平才三番两次提醒表姊三思。」 「表哥可听说了任何毁我名节之语?」 「是┅┅曾有听闻。」他向来说下得谎,即便是为了善意。「不过找是绝对不信的!那些谣言只要入我耳里,我必定痛加驳斥,维护表妹的清誉!」 「表哥也听说过了,可想而知,这事已传遍大街小巷了┅┅而且怕是不堪入耳得很。」 薛子平面色一僵,想起柳府下人背地里嚼舌的闲话。「可是那毕竟只是谣传。 表妹玉洁冰清,何须在意那等混帐话!」 湘柔平静的神色叫人瞧不出端倪。「谣言向来可杀人於无形,湘柔自可不在意,只是──表哥若真娶了湘柔,当真也可全然不在意他人的讥嘲讽谤,辈短流长?来日有人识论湘柔贞节时,当真分毫不觉得难堪吗?」 「我──」薛子平蓦然住了口,一口绝不在意便在喉头,硬是逼不出声。 他确实是在意的。 现下他一心羡慕表妹,或可一时置旁人的讥诮於不理。但往後呢?即便是现在,每听得有人说些不堪的闲话,他心底已有莫大的疙瘩。 「你在意的,表哥。」湘柔淡淡一笑,绝艳的容颜中有一抹若有似无的哀愁。 薛子平呐呐无语,无疑是默认了。 轻喟一声,她接受了意料中的答案。「既然在意,若当真娶了湘柔,会快乐吗?」 薛子平身子一震。「婚後你会离开杭州,随子平定居京城祖宅。」声音里充满执拗。 「这会有什麽不同吗?」湘柔轻声道:「即使换了环境,摒弃不中听的话;以往曾经入耳的闲语,表哥仍是记得的。」 「我可以遗忘!只要给我时间!」他固执的辩驳。 「多久?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更有可能穷尽生在遗忘、否中度日,不苦吗?」她眉间锁上轻愁。 「我┅┅」薛子平懊恼的撇开了脸。」子平只知若娶不到表妹,当下便是痛苦!表妹无须多言,子平┅┅不会放弃的!」如何能放弃?他的心早已沦坠了。 湘柔果然不再多说,她定定凝住薛子平别开的脸半晌,淡淡的说:「表哥请回吧,湘柔已无话好说了。」 「我绝对不会放弃的!」他激烈的重申一遍。 湘柔不再作答,轻移莲步出亭而去。 「人家话都已经说得这麽明白了,表哥还是执迷不悟吗?」 清脆的女声蓦然自身後响起,薛子平心惊的回首。立在问心亭外数步之遥的,是柳湘毓。 「毓表妹!?你──你来多久了?」 「你来了有多久,我便来多久。」柳湘毓冷言。实则她是一路暗随薛子平而来的。 薛子平睁大眼,满脸是羞惶之色。「那麽┅┅方才我跟柔表妹说的话──你全听见了?」 「怎麽?瞧表哥念成这样,你们方才说过些什麽话,是旁人听不得的吗?」柳湘毓掩不住讥剌之意。 薛子平面色一变。「表妹说笑了。」 「说笑?」柳湘毓朱唇勾出一朵冷笑。「表哥或者可当我是说笑,可你心上那个人呢?人家的拒绝可不是同你说笑吧?」抑不住的忿懑,出言即尖酸刻保 闻言,薛子平的身体整个僵直了,他侧首,回避柳湘毓直勾勾的利眸。「婚姻大事由父母安排。柔表妹不过一时糊涂,待姑母允可了婚事,柔表妹终究会想明白的!」 柳湘毓冷哼。「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怕表哥是一厢情愿,到头来白费心机!谁知人有没有把你的一腔真情放在心上。当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爱与怨致使她一再口出伤人之语。 「毓表妹你──你为何句句出言讥刺!?」他拧眉。 「我所说的难道不是实话!?」柳湘毓转而激动。「我是在点醒你啊,表哥!你瞧不出来吗?人家压根儿没把你放在心上啊!」为何他对自己因何无状讥刺不能用心明白?她爱他啊! 「这是我的事!你毋须多管。」薛子平背过身,口气执拗。 柳湘毓摇头,不信且气忿。「表哥,你是怎麽了?你不是一向最重礼法、操守的吗?现下不止府里传得蜚言蜚语,不堪入耳,恐怕整个杭州城内也早传遍了咱们家那大小姐的丑事!这样一个名节早破败的女子,表哥你也要吗?」气白了脸,她捧住心,以恶毒的言语诋毁情敌。 「住口!」薛子平蓦然旋过身。柔表妹┅她好歹是你的姊姊,你不该听信外人之言而轻鄙她!」 「无须我轻鄙!她的所作所为早已辱测了她自己!」 「柔表妹是为了姑爹!」他已顾不斯文,出口咆哮。 「说得好听!爹要知道了这事,就算病好了也要活活给气死!你当真以为她孝顺,岂知她骨子里是否yin荡,无耻!」他竟为了别的女人吼她!她恨! 「你-------」 「我错了吗?是表哥你肯面对现实!」心已伤,她要见他也如她一般痛苦。 薛子平抱住头。柳湘毓揭开了他一直不愿去想,不样面对的恐惧。 柔表妹为什麽一味拒绝他?又为什麽暗示了不愿接受父母之命?难道她不知自作主张、违背礼法是大逆不道,人皆鄙夷的丑事吗? 思及这些,薛子平内心经过一番挣扎,末了,他仍然不能舍下已然交出的真情。 「无论众人说些什麽,无凭无据,我终究是不信的。只当它是些平空杜撰的废话!毓表妹若顾念姊妹情分,也当作如是想才厚道。」薛子平一字一句表明立常 「表哥,你连面子也不顾了!?竟要一个早已不清不白的女人」 「不许你再侮辱她!柔表妹不久将是子平的妻子!谁要侮辱了她,便是侮辱了我薛子平!」 柳湘毓惨笑着摇头。「你果然┅┅果然叫那弧狸给迷了心魂┅┅」伤心之馀,仍不忘出击伤人。 薛子平咬着牙,强自忍住到口的怒言,掉头拂袖而报留下柳湘毓一人兀立在原地,叫他的执迷不悔伤透了心。 「怎麽了?有心事?」 是夜邵风一如以往,夜半时分至湘柔闺房为她祛毒,如今四十九日之期将届,湘柔体内的馀毒已很排清。 「没有┅┅」湘柔轻殿的答。 他抚起她低垂的螓首,审视她的眼精。「别说谎。你瞒不过我的。」 湘柔低低敛下眉睫,回开他闪着锐芒的眼。「真的┅┅没有。」 即使已被他看穿了,她仍然不能道出自己的心事。他要的是欢快,而非心烦,更何况是攸关自己的婚事,他┅┅会在乎吗? 不,她说不出口,她怕┅┅怕见到的是令她心碎的回应。 「是吗?」邵风俯首吮吻它的颈子,吻痛了她,刻意在她白的胸前吼出一道道瘀痕,如同烙樱记住,你的身子,你的心智,一切都是我的,永远┅┅不许骗我。」 「嗯。」 他充满占有欲的吮吸弄痛它的身子,但最痛的┅┅还是心。她知道,他不会要她一辈子的。 「你身上的毒已快祛清,届时我会让你真正成为我的女人。」他眼脸微合,大手占有性地揉抚她的身子…… 薄凉的秋意在这几日染上早冬的寒凉,这时节已近呵气成雾。 薛宝宝一派贵夫人的姿态,悠闲地坐在柳家大厅的紫檀木雕花椅上,小口啜着春兰刚奉上的一盎叁茶,呵着叁茶上热腾腾的氤氲白雾,等着家仆请来邵风。 这个把月来爷的病已痊愈了大半,邵风高明的医术自然是救点的关键,功不可没。 可据她了解,名满京师的妙手医,向来要止不定,逗留与否全凭他一己高兴,即使许以万金,亦不见得能多留他一日。总而言之,此人行事狂放率性,当时能请得功做来府里治老爷的痛,连薛玟贾自个儿都觉得意外。 听说邵风那时正在京城里替一位颇有权势的老王爷治病,没想到他竟撤下治了一半的王爷,即刻南下至柳府为老爷治病,至今薛宝宝仍不能理解他为何会如此? 因此,邵风自是薛宝宝奉承有加,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老爷的生死危亡全系於他妙手神术不说,传说中他的身分特殊,连当今圣上亦忌惮他三分,无怪乎那教他随便撤下的王爷大气也不敢喘哼一声。 因此,虽说邵风早已明白提点了不耐烦客套应酬──意即谢绝主人的「打扰」,但她既是做主子的,个把月对客人不闻不问毕竟心有不安,亦不成体统,故而今日才厚着脸皮,让柳府的总管事柳江上明心阁去请来邵风,至少微表她这做主人的关怀之意。 「邵大夫,您这边请,夫人正在厅上等您。」厅门口传来总管事柳江苍老的声音。 薛宝宝闻声赶紧自座上站起,迎至厅门。她可半点不敢怠慢这名贵客。 「邵大夫,请上座。」薛宝宝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笑脸迎客。 邵风淡淡一笑,也不多让,对方既请他上座,他便不客气地迳坐上上位。 「柳夫人邀邵某至此有要事?」口气亦是一迳淡然的,相对於薛宝宝的热络,不由得令薛宝宝好生尴尬,分明是拿自个儿的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是啊!」对於邵风明显的冷淡她倒也不在意。「我今日请大夫来是想请教,咱们家老爷的病不知还得多少时日方得痊愈?」这确也是薛贾宝数日来挂心之事。 邵风端起桌上一盅刚奉上的热茶,慢条斯理地吁了几日,方才徐言道:「柳老爷这病已拖了数载,若想一举株拨病根,於柳老爷孱弱的身子恐有贻害,简而言之,欲治此症,切忌躁进。」 「邵大夫所言甚是,只不过──不知咱们家老爷的痛,这会儿好了几分?」说归说,事关自个儿丈夫,她终究心急。 邵风搁下手中茶盅,这才抬眼正视柳府的女主子。「柳老爷的病近来已不需日日灸治,估量已好了五、六成,往後只需定时下针,再日以悉心调养,数月之後此病当可痊愈。」 「邵大夫果真神医!」薛宝宝这才眉开眼笑。「我们家老爷自从犯了这怪病,打南至北也不知请遍了多少大夫,都没能治得半分,幸而有得邵大夫仁心仁术,回春妙手,老爷这病今日方能得救。」少不得又是奉承一番。 「听夫人口音,似非江浙人士。」邵风似不经忘提及。 「邵大夫好耳力,妾身原籍确非江浙,而是冀州石门。」 「冀州石门。」他黑瞳掠过星芒,一纵即逝。「不知夫人与冀州薛氏『鬼蛊门』可有关系?」 刹那间薛宝宝面色一窒,倾刻随即掩去。 邵风已将这瞬微变化瞧入眼底。 「邵大夫真是会说笑。」薛宝宝扬手拍抚心口,一脸的莫名之色。「什麽鬼、又是什麽蛊的┅┅怪吓人的!妾身是来自北地不错,但并不识得邵大夫您提的那鬼什麽门的┅┅」双眼有意无意避开邵风清冷的拌光。 唇角微扯,他淡淡领首。「邵某随口提起,夫人不识得也是自然。」 「是呀!咱们是清白人家,怎会去取那等诡怪名号,就是听也不曾听过哩!」 「是邵风唐突了,夫人莫怪。」他唇角一撇淡笑,暗喻讽意。他有此一问自有用意,「碧凝香」即出自「鬼虫门」。 「我不是这意思,邵大夫您别多心。」薛宝宝眼珠一转,撇清之後,便软兼施,此时又是满脸堆笑了。 邵风略移坐姿,伟岸的身形勾勒出慑人的气魄,狂傲的俊容上多了三分叫人捉摸不定的神采。 「今日即便夫人不邀邵某,邵某也要请夫人移驾厅上,有事相商。」他语锋一转。 「邵大夫有事?说什麽商量,您吩咐便是。」他会有事同自个儿商量?这倒挑起了薛宝宝的好奇心。 「过几日是家叔六十寿辰。邵某有意为家叔设宴热闹一番,想邀夫人同二位小姐,到邵某位於苏州城一处别业做客三日。」 「原来如此,邵大夫开口邀请,咱们荣幸之至,说商量便太客气了,咱们可是求之不得呐!」 薛宝宝确实求之不得,掩不住洋洋得意之色。邵风可非一般豪富官绅,他不仅名气响亮且身分特殊,虽无人确知其来历,却肯定是极不简单的人物。 「只是,」薛宝宝尚有一问。「邵大夫不在府里,那麽老爷的病┅┅」 「夫人尽管放心。柳老爷如今每隔十日下针即可,来回苏州一趟至多不超过五日光景,於柳老爷病情无妨。」 「既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这器酒咱们非喝不可了!」她笑得无比欣悦自得。 薛宝宝正得意,厅外忽然传来喧闹声,打断她愉悦的心情。 「柳江,去瞧瞧外头啥事。」使个眼色,她支出柳江瞧个究竟。 柳江领命欲至外头了解情况,岂知前脚未踏出厅门,已迎面奔入一人。来人,是薛子平。 「表少爷,您──」柳江可没瞧见过薛子平这等莽撞模样,一时也呆了眼。 怪不得他,向来薛子平给人的印象是极拘谨的斯文人。 邵风默坐一旁,袖手旁观。 「柳江,退一退去。」薛宝宝柠着眉头发语。这儿可愈来愈不成体统,怎地今日这等无礼,竟挑她招呼贵客时似头蛮牛般闯入。「子平,你倒说说,这麽失礼的闯进来,你可还把我这姑母放在眼底?」话中多有不悦。 薛子平面有赧色,脖子却撑得梗直。「姑母,您别怪我,我明白自己失礼,我之所以闯进来──」他瞧了一旁凝如止水的男子一眼。「实是因为有要事,必须当着您和邵大夫的面说明白。」 「薛公子但说无妨。」邵风不冷不热的音调介入,堂而皇之反客为主。 薛子平不再看向邵风,大有不领情之意。「儿於个把月前曾托人携家书一封呈予父亲大人,内容攸关儿婚姻大事。子平恳求父亲作主,请姑母将表妹──柔表妹许予子平──」薛子平言至此,薛宝宝已然神色大变。「如今儿已收到父亲亲笔回函。父亲回信在此,请姑母过目。」薛子平将薛成兆的亲笔书函呈递给薛宝宝。 薛成兆信上所书,乃是乐成美事,极赞成儿子亲上加亲之举。他自是不知道,薛宝宝对湘柔的憎厌。 亲眼目睹胞兄的信,薛宝宝脸色铁青,地想不到这一向拘谨迂腐的子,今日会出此一招,分明是看准了她难以拒绝。 「姑母,父亲信上已言明了欲与姑母亲上加亲,姑母您┅┅」 「子平!」薛宝宝冷着僵凝的笑脸,犀利的目光似把刀子般直射在薛子平脸上。「你父亲就然同意了,你想姑母能拒绝吗?」 「这麽说──姑母您同意我跟柔表妹的婚事了?」薛子平喜出望外,掩不住的亢然欣喜。 薛打打咬牙领领首,她是不得不同意。一来她极要面子,况且在邵风面前,她可去不起脸。一二者她有秘密握在胞兄薛成兆手上┅┅与其说是看在手足情义上,不如说她同薛成兆是利害相关,岂可为此事翻脸。三者她在那贱丫头身上所种的毒,薛成兆并没有解药,届时他宝贝儿子若有问题必会来求她,正可牵制,到那时可别怪她不顾手足之情了曰「当然。」薛宝宝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这事还得等你姑爹病好些时再说。」 「这个自然。等姑爹身子好些了,我请父亲亲自向姑爹提亲。」他万分诚恳。 「嗯。」薛宝宝冷下眼眉,心下已气得郁窒,神色阴晴不定。 毕竟教一名後生小辈摆布她岂有甘心! 「既然姑母已答应,」薛子平转向邵风,戒备的姿态明显含有敌意。「那麽,有一事务请邵大夫美成。」措辞虽尔雅客气,眼底沛然有挑衅之意。 「请说。」邵风面无表情,星眸淡冷。 「柔表妹向来孝顺,故而同意与邵大夫一室习琴,但如今表妹与子平已有婚约,若再与邵大夫一室习琴恐有悖体之嫌,因此子平希望邵大夫能中止授琴之举。」薛子平勉力不调阅视线,命令自己牢牢对住邵风那两道冷例凛人的寒眸,却教他身上所迸发的森寒沁冷了自己的心头。 邵风的俊颜牵出一撇调入魔味的浅笑。「柳姑娘既与薛公子订下婚约,邵风自然不便再与柳姑娘同室授琴。」语调徐淡得叫人窥不出意欲,波澜不惊的沈定里渗出一抹阴冷味。 薛子平听邵风亲口允诺虽觉如释重负,可心口沈窒的躁恶却未见清缓之势。是邵风那乖冷得几近阴沈的凝定教他不安?抑或是胜利得来太过经易了些,邵风甚至未多置一辞,即刻便同意了。他究竟是何来历?真的只是个单纯的大夫吗?不,不像,那气势┅┅即便是京城里的皇亲贵胃亦及不上万一!即使他浑身透着邪味┅┅「子平,」薛宝宝不悦地打断薛子平的疑思。「你这孩子又怎麽了!邵大夫都应允了,你没半句话说吗?」言下之意是怪责他不知礼,这平日楞头楞脑的儿,今日叫她丢足了面子。 薛子平一怔,回过神来,暗暗皱起眉头。「多谢邵大夫成全。」他心口有着沈甸甸的不安。只见邵风微微颔首,凝在唇角的淡笑莫名擒痛他的眼精,诅咒似地嵌在他心坎儿底,始终挥之不去┅┅ 第六章 「哮月山庄」虽仅为邵风於苏州的一所别业,其规模却已非柳府可比拟。柳家虽为杭州富豪,堪称家大业大,与此一比,压根儿及不上百一。 迨到贺寿时,寿堂上居主位的仍是邵风,可见他口中的「四叔」并非亲叔,必然只是甚为尊重的长辈。 贺寿过後,众人皆被留住在山庄内做客数日,柳府众人自然地不例外。 薛家女眷同薛子平四人抵达哮月山庄已第二日,四人分别由山庄总管安排住进三方处所,薛宝宝同女儿柳湘毓住进山庄西苑,薛子平被安排在前苑,湘柔则住进了内苑後的渚水阁。 自住进哮月山庄,湘柔已有二日见不着邵风,事实上,她并未叁与拜寿盛况,且邵风在柳家人出发约三日前,已先行离开柳府,习琴之事固然中断,每夜必行的疗伤与恩爱自然也暂时休止。 据邵风离去前那一夜所说,她身上的毒即将清尽,事实上只须再一次拨毒便可大功告成,只不过这最後拨毒之根的过程较为费时费力,恐须耗去竟夜时辰,故而不便在柳府施行。 身上的毒湘柔其实是不在意的,反倒是数日未见到邵风,她心底愈来愈没来由约慌乱┅┅毕竟不明了自个儿在他心中究竟有何意义,他┅┅可有一丝为她悬念?而她,却是想他想得心都疼了。 在她居住的渚水阁内闷坐了两日夜,只为了等他到来,可满心的期盼却仍是盼不来他的身影┅┅愁闷使得湘柔步田幽静窒人的渚水阁,沿着阁前一条碎石漫成的小径恍恍惚惚地且行且止,脑子里载满了紊乱的臆测。眼前忽尔出现一处遍植红梅,且梅林中口立一所雕梁画栋、考究精致的楼阁…… 视觉因冲击而骤起自卫,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隔绝了那令她痛苦欲死的交欢影像。因何而心痛?最初┅┅他便言明了与她欢爱是答应医治爹爹的代价。 既如此,此时此刻她有何资格心碎?她该如来时一般不被察觉的离去,不该榘打扰他的兴致┅┅决然的转过身,迈开簸踬踉跄的步子,欲远离去,却在被石子绊滑跌倒的刹那间,彻底沦失了如薄翼的尊严! 「啊──」女人的尖叫因湘柔扑跌在地所发生的声响而漫开。 犹如在伤口洒监,注定难堪的处境教湘柔僵住了身形,忘了手肘和膝上与满是碎石尖刺的路面,摩擦後刻骨的剧痛。 「这女人怎麽稿的,躲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偷瞧咱们!」娇嗲的声音连嗔骂亦甜如香蜜。「讨厌,说不定是你的老相好吧!」 女子含有暗喻的讽侃愈发令湘柔脸上的血色褪荆这一刻,她希望他别认出她来,或者,她能就此死去┅┅「你还要趴在那儿多久?」 冷冷的声音冻伤了湘柔。他在生气,她听得出那冷例的语调挟了刀口的锋利。 「我┅┅我马上就走。」她狠狠的自地上挣扎爬起,膝上的伤口使得她脚步微跛。 「站住!你不知道红梅林不得擅入吗?」 「我┅┅对不起。」顿住脚步,她仍是背对着身後的他。他严厉的口吻令她瑟缩。 「过来。」他口气一转淡冷,有如君王般下令。 咬紧下唇,湘柔在心中挣扎许久,终於低低垂着小脸,回身走到距他十步之遥的距离站定「唷,人家怕你呢!瞧那小身子抖得多厉害!」伏在邵风身侧的女人低低窃,媚眼包藏敌意。 「过来。」他重复一遍,话气冷例许多。 湘柔已不能再命令自己靠近一步,甚至不能抬眼去看他拥着那名陌生女子,只能傻傻的定在原地,毫无反应。 邵风甩开偎在身侧的女人,无视袒裸的大步朝湘柔迈去。 被甩开的女人则以妖媚的姿态卧伏在地,妍盏的脸上满是看戏的幸灾乐祸表情。 「没听到我说什麽吗?」邵风扬手粗鲁的拉住湘柔的下颚,迫使她看着他。 她双唇颤抖得厉害,整张小脸已失去了血色,湘柔的胖子铺着伤害。 邵风漠冷的脸无表情。条然俯首噙住湘柔失血的樱唇,毫无怜惜地蹂躏两片娇嫩的唇瓣…… 是骗她的吗?邵风命令自己沈沦在欲望里,拒绝碰触答案┅┅ 「这位公子您不能乱闯啊!王总管在大厅接待的可是得罪不起的贵客┅┅」三、四名山庄男仆试图挡阻一名身着紫袍的男子进入大厅,奈何来人横冲直撞,满脸倔拗怒气,硬是穿越人墙闯进厅内。 「您是┅┅薛公子。」王总管自座位起身,即刻认出薛子平。邵风曾特别交代,要他留意薛家家人的动静。 「王总管认得在下正好,」即使在生气当下,一向烙守礼教的薛子平亦记得先客套一番。「方才在下欲入内苑探望表妹,怎知贵府上几名男丁守在苑口,硬是不给放行,莫非这便是你哮月山庄的待客之道?」说到後来已忍不住动气出言相讥。 王总管微一笑,眼角馀光瞥见厅外渐渐围聚了游园的客人,想来是方才薛子平一路上与家丁拉扯,引来了游庄的客人。「薛公子请见谅,若有失礼之处,王某在此陪罪,不过山庄内苑公子的确是不得进入,并非家人们有意为难。」 「何以那内苑我不得进入!?」薛子平犹有馀忿,直觉王总管言语颠倒,分明是冲着他敷衍。 王总管轻描淡写地答道:「这内苑乃是咱们家主子的居所,外苑的下人们向来严禁涉足,即使是我有要事禀告也得等内苑的下人通报方得进入。」一番话,端的是内厉色荏。 薛子平脸上变了色。「既然内苑是邵大夫的居所,怎麽柔表妹会给安排住了进去!?」一至山庄他便觉得不对,柳府来了四人,惊惶之馀,顾不得出口的话是否极不妥当,冲口便问。 「薛公子这可问倒王某了。」王总管刻意一顿,向在场围观的众人现出一脸下人难为的苦笑。「王某不过是个做下人的,爷怎麽安排,王某不过恭谨从是罢了。」 这做寿之说原本就是个幌子,薛子平这麽一闹,反倒助长了邵风安排这场热闹的本意! 这般费心的安排──正是要让湘柔的名节全毁! 即使薛子平不冲动闹事,山庄内的人就会自动「宣扬」,湘柔住在内苑之事。 薛子平面色铁青,想发作又自觉无馀地,只得苦苦隐忍。 将药敷在她肘上与膝上的伤口,再经过长达三个时辰施针祛毒,湘柔已疲 惫的软倒在床,热痛交攻下,眉问的愁结浓得叫人心阚。 「累了?」邵风长臂一伸,将湘柔楼入怀里,几乎是柔情地细细吻化佳人眉间的浓愁。 她柔柔笑着。他温柔的举止撩拨了她心湖的春水,她将自个儿给他,全然信任地偎依在他怀里。「我身上的毒全祛了?」纤手含情地拂开飘於他额侧的几缕长发,心阚地发现他淌了一额的汗。「你辛苦了。」 他笑了。「想补偿我?」细吻滑下她两眉,噙住她嫣红的唇。 湘柔明白他指的是什麽,雪白的藉臂攀上它的颈子,化以往的被动为主动。而他能明白吗?这都是因为爱他呵!问不出口的是┅┅他会珍惜吗? 他眸光条沈,幽炽的胖光搜住她清敛水柔的眸子。 下一刻,他翻身将她压锁在大床上,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重又拉住她的双唇,大手已挥上娇躯,几乎是狂肆地掠夺着身下的娇软…… 她如破碎的布偶承受他强劲的忍的冲击,这一刻,她终於明白痴傻的一直只有自己。 他,始终是冷酷的┅┅ 第七章 犹如久旱乾裂的大地骤逢甘霖,迅速地吸纳收受。原本吝风啬雨的泮石心肠,岂堪那勾心慑魄约三字撩拨,初初是身躯嚣狂的欲求,一角失陷,酷冷的心亦焚烧成狂炽的炎火。 那夜,他有如疯了般占有它的身子,以极度放纵的淫逸试图掏空一切,刻意以粗暴的掠夺遗忘了她那句恼人的我爱你。竟夜通宵的无度需索,在她虚脱入眠之际才离弃而去。 真是疯狂!不顾她初夜的生嫩柔弱,一再迫她承受自己激狂的欲求,当真是一心为了仇隙? 不!那样毫不温柔的索爱并不在计划之内,原该是留她两夜,调弄得她欲生欲死,再教她一尝被玩弄後遭遗弃的滋味!而不是趁她入睡之际弃离,犹似遽避反噬的猛火。 「爷,山庄内宾客已尽数辞去,也已遵您的吩咐送走了柳府众人」王总管经由密道至山庄後出密所回报。 「事情进行得如何?」掩敛纷绪,邵风面无表情的问。 「不出爷所料,薛公子数日前果然闹出楼子,柳大小姐的贞名──自然已毁。」王总管回答得不甚精神。他在湘柔初至山庄时曾见过她一面,对构陷这样一名纤柔纯美的女子,全内是备含愧疚的。可饶是愧疚,主子下的命令他仍会彻底执行。 「薛子平呢?回京城?」 「薛公子仍回柳府,他似乎执意娶柳大小姐为妻┅┅」 「啪地一声,邵风一掌击碎了紫檀小几,冷测的黑眸熨上嗜血的狂怒,掐握成拳的掌放了又收。「仔细监视柳府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 「是,爷。」 邵风台上眼,挥手,王总管即悄声退下,密斯回复先前的悄静,不同的是此刻弥漫着一股杀伐之气。 「少爷。」朱四臣缓步迈入密所,两眼直盯着拍碎的小几。 「四叔,有事吗?」邵风仍阖着两眼对答。 朱四臣凝望沈思中的邵风,心中略有不安的预感。 「李先生曾交代老仆,要少爷完事後即刻往开封调查毒手重出江湖之事。现下少爷的目的已达成,咱们是否该即时动身前往开封。」不安的预感让他催促邵风尽速离开。 「不急。」 朱四臣见邵风仍阖着眼,只以一句「不急」回应,明显不欲讨论此事,令他心中不安之感愈盛。 「可是数日前李先生收到德幸贝勒的传书,贝勒也希望您即刻赶往开封,显然为的也是李先生所提的这件事。」 「他也去了?」邵风睁开眼,一双乌瞳精光流灿。 「德聿贝勒此刻确是在开封。」 邵风唇角一抿。「既然有他在开封,我就不必急着赶去了。」言尽再度阖上了眼。 「少爷!」朱四臣一急,顿时显得手足无措。 「四叔,我想静静。」他淡淡地道,示意朱四臣该退下了。 「少爷,」朱四臣杆在原地,不甘心就这麽走了。「咱们的仇┅┅」 「下去吧!四叔。」截断朱四臣的话,邵风徐徐睁开眼,剔亮的黑瞳镀上沈滞的寒气。「我没忘。」 朱四臣暗自叹气,知道邵风不愿再谈,只得拱手退下。 留在屋内的人一双幽遂的深幢由沈转清,释放出掩敛的朗光。 「小姐,你在园子里待个把时辰了,天这麽冷,小心受寒,咱们回屋里去吧。」喜菊走近湘柔身旁相劝。小姐本就娴静不变多言,打从苏州回来之後,却明显的比从前更加沈静了。 「冬天到了,喜菊。」湘柔望着满园子枯素的菊株,似对话又似喃喃自语。 「是呀,一转眼要过年了。」喜菊扶起湘柔的手,一触之下冰冷冷的,她赶紧将湘柔往屋里带。 「不┅┅我还想在园子里坐坐。」湘柔抽回手往花台边坐下,单薄纤弱的身子在冷风中颤若柳絮。 「不行呐,小姐。瞧你!都冷得发得发抖了。」重拾回小姐的手擦搓揉着,巴望能添回些暖气。「咱们回屋里吧。」 湘柔恍若未闻,自顾着说道:「这几日爹爹的痛又重了几分,不知┅┅这个冬天┅┅」说到後来馀音渐杳,两道清泪滑落面颊。 「小姐┅┅」喜菊见了也黯然神伤。「你别伤心了,邵大夫他┅┅或者赶明儿便回来了也说不一定。」这样的宽慰话一个多用来已不知劝过几遍。 掏出绣帕拭去泪痕,哀凄的眼胖已激尽,再泛不起泪漪。「这会儿什麽时辰了?」低弱的辍音沈潜着孤寂清冷。 「约莫申时了。」喜菊接过湘柔手中湿濡的帕子收妥,忧心忡忡地瞧着眼前凄楚的美人。 湘柔点点头,起身。「我想再上忆梅楼去看看爹。」 「明儿个再去吧,小姐,喜棠已经上膳房端晚膳去了,你错过了这顿又要闹胃疼了。」喜菊连忙劝阻。 湘柔不语,仍然出阁而去。喜菊软了口气,只得跟随。 没想到主婢俩才走出阁门,迎面薛宝宝、薛子平、柳湘毓和随行婢仆等一行人涌向咏菊小阁,带头的薛宝宝冷着张轻蔑的嘴脸一见面使口气不善地朝湘柔斥道:「这会儿天都黑了,你俩还想上哪儿溜达去!?是嫌名声不够『好』吗?可别叫咱们这做长辈的再陪你一块丢脸!」 喜菊看不过小姐被羞蔑、冤枉,遂出口分辩:「夫人,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会儿是要上忆梅楼去看老爷┅┅」 「住口!这儿哪有你这丫头说话的分!!」薛宝宝圆睁杏目瞪向喜菊。「烂嘴的死丫头-------不给你个下马威瞧瞧,你还不知道谁是主子!春兰,给我上前掌嘴!」 春兰得了主子授意,唇角扬着冷笑高高举起手,眼看着言菊就要吃上巴掌「二娘!」湘柔急忙挡在喜菊之前跪了下去。「是湘柔的错!是湘柔教导无方,二娘要罚就罚湘柔。」 喜菊见小姐下跪,「咚」地一声也跪了下去。「同小姐无关,是喜菊的错,夫人该罚喜菊。」 「姑母,」随行的薛的子平见了不忍,便为湘柔说情。「喜菊也是一片爱主之心今晚姑母瞧在儿面子上,千万别动气。」 薛宝宝眼白一翻,没好气的道:「哼!今儿个若不是要谈正事,又瞧在你表少爷面子上,你这贱蹄子掌一百次嘴也不够赎罪!」她趾高气昂的睥睨跪在地上的主婢两人,施恩似地宣布。「起来罢┅统统进屋里去,我有事交代!」 一行人进入咏菊小阁,薛宝宝坐在小厅主位上,早有随行的小侍女奉上叁茶。湘柔支了喜菊下去,免得动辄得咎又生是非。 「我说柔儿,你今年几岁了?」薛宝宝啜口叁茶,闲聊似地问起。 「回二娘的话,柔儿今年二十了。」 「是吗?都二十了呢:岂不是我疏忽了,到如今也没给你许门好婆家,贻误了你的婚事,你心底想必怨我吧?」说的其实是风凉话。 二娘操持家务一向辛苦,爹又卧病在床,湘柔对三娘只有敬意。至於婚姻之事原本就只能随缘任运,岂有无端旷怪任何人的道理。」湘柔回得谨慎。向来连打照面亦当作没瞧见自个儿的二娘,岂有没事领了众人上门来闲聊的道理? 「嘿。你娘死了这些年来没枉费我辛辛苦苦拉拨你,人最重要的是要晓得感恩、识大体,你倒是想得开!又呻口叁茶,斜睨了湘柔一眼。你既然这麽懂事,二娘自然不会亏待你,今儿备我上你这小阁来为的便是你的婚事。」 「婚事?」湘柔身子一僵,不意二娘在漠视了数年之後挑此时言及婚事。 「是呀。约莫一个多月前,平儿他爹给我捎来了封信,提及平儿年岁也不少了,打算给他婴房媳妇儿,薛家在京城里也算兴旺,答应这等亲事应该不算委屈你,是以你和平儿这门婚事我已经作主答应了下来。」 一时间湘柔脸儿煞白,但仍镇定的当着後娘的面,神色坚定地委婉陈词。「二娘的好意柔儿心领,女大当嫁之理柔儿也明白,只是爹爹长年卧病在床,柔儿若出嫁势必不能侍候爹爹,柔儿於心不忍。求三娘成全柔儿,回绝薛家的亲事,柔儿叩谢二娘的恩典。」 湘柔此话一出口,非但薛子平脸上变色,柳湘毓也是冷笑连连,就连薛宝宝亦撑起眉头冷下了脸。 「怎麽?你现下这麽说的意思是怪我擅自作主,没先来请示你一声了?」 「柔儿不敢,只是心底记挂重病卧床的爹爹。柔儿若在此时别父出嫁,岂非不孝。」 薛贺贯冷哼一声,神色梢侍。「你爹这会儿已病得糊涂了,就算你一日十二个时辰都跪在他床前,他也认不清你是谁!」 「爹爹虽认不得柔儿,可柔儿能每日早晚亲手伺候爹爹服下汤药,柔儿为人子女至少能略感宽慰。」 湘柔的解释引不起薛贫宝半分侧隐之心,反倒认为是湘柔不满她作主婚事,是以找藉口推托,存心教她难堪。 「不必多说了!这件亲事今早我已经作主答应了人家,绝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给她面子这丫头倒不领情,分明不将她放在眼底! 「二娘┅┅」 「还有什麽好说的!?」见湘柔不肯顺从,薛宝宝没了耐性。「难不成你是嫌弃我兄弟的身家,所以不肯出嫁为媳忖还是真教那姓部的给占去便宜,所以念念不忘他的好处,还痴等他回来接你不成忖她存心不让湘柔好过,故意在众人,甚至薛子平面前羞辱湘柔。 一则薛子平舍毓儿执意娶湘柔为妻让她挟恨,二则湘柔在哮月山庄期间住进内苑之事丢尽了柳象的脸,让她不得不尽快把这丢人现眼的丫头嫁出门,以杜绝这等丢人的谣言。 湘柔心神一阵恍憾,她再坚强,也要教这极尽羞辱的冷言冷语挫伤心房。 「不,二娘┅┅湘柔┅┅没这意思。」 「没什麽意思?是没嫌弃平儿的意思,还是没痴心妄想的意思?!」薛宝宝落井下石。 湘柔已说不出话来。教她情何以堪?言及邵风,便是触及她心头的最痛。她从来不会想过要他的承诺,唯一的希冀是他能惦念她一些些。她的爱不屑附加代价,真心从来不是买卖。 「怎麽?没话说了?哼,算你识本分!就是你还有一点痴心妄想,我也当作好事的警告你,人家邵大夫是什麽身分,你高攀得上吗?你当真以为他瞧得上你吗?再说他早一个多用前就知道平儿跟我提亲这事,而且还当面回我道贺!」薛宾买索性胡谈撩拨,教湘柔难堪个够。 他早知道表哥提亲的事了?湘柔的身子摇摇欲坠┅┅那他为何还执意要她?之後将她遗弃在傲悔楼,又不回府里治爹爹的痛,他至始至终┅┅只是在玩弄她? 湘柔心冷了。早在他三日内将返柳府的信诺破灭之际,她就该明白他不是会将约定放在心上之人,一味认真的只有她! 「姑母,求您别再说了!」薛子平忍不住开口解围。湘柔的反应虽然教他心疑毕竟还是不忍见她受打击的凄楚模样。 「哼,若是光明正大,岂怕人说!」 薛宝宝的再三奚落,湘柔已不复听闻,知觉在一刹间停摆,下一刻黑暗已漫天弥地卷来┅┅ 昏迷了一昼夜,好不容易醒转,睁开眼听见喜菊抽抽咽咽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自己有喜了。 由大夫口中道出的事实已传遍全庄,众人原本的捕风捉影成了现实,此时更是幸灾乐祸的将之当成茶馀饭後的消遣,争相耻笑之馀尚且意犹未尽的咒辱侮蔑。 老天爷同她开了怎样的玩笑? 原已决意待爹爹百年之後长伴青灯古佛,如今她与腹中未成形的小生命注定了一生道人轻蔑的命运。 知道她竟怀有身孕後,表哥已彻底死心的打道回京,可她也已被逼至末路。即便是深居在咏菊小阁内闭门不出,仍不断有佣仆在阁门前探头探,的指指点点。 就算她真能关住自己一辈子,可孩子呢? 凝住波澜不生的碧波池水,她忽尔有了永眠湖心的念头。 这纷纷扰扰的人世竟容不下她蜗居一角,只求无风无浪。 「小姐,天冷呢,你身子骨受不住的,回屋里吧。」喜菊送上披风,心阚的瞧着怀有身孕却反而消瘦的小姐。命运真是苛待小姐了,小姐向来恬淡无所求,为什麽这样娴静美好的人儿会这般命苦? 湘柔顺从的回小阁内,她虽不怕冷着自己,却怕冻坏了孩子这孩子未出世已教人心阚┅┅寅夜。 相对於亮晃晃的长昼,幽寂的黑夜让湘柔感到安全。她下床敞开卧房的小窗,让清冷的月色泄人墨漆的内室。月色皎洁,夜复一夜如时相见,不曾改变。 她静静凝立窗前许久,之後点亮灯,於灯下研墨,对着窗外枯死的菊株呆坐,好半晌,才惊觉冰冷的颊眸已垂挂了两行泪。 泪珠儿滴落於摊平的白绢上,她出神了一儿,提笔在白绢上头题上一首介甫诗──槿花朝开暮还坠,妾身与花宁独异。 忆昔相逢俱少年,两情未许谁最先。 感君绸缪逐君去,成君家计良辛苦。 人事反夜覆能知,说言入耳须臾离。 嫁时罗衣羞更着,如今始悟君难托! 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题罢,她复出神凝视白绢上的小诗喃喃叹吟最末一句,没留神窗外月映的阴影微晃┅┅泪珠愈滴愈多,溅花了好几个小楷字。她苦涩一笑,起身步出小阁,让夜风吹涩双眼,风乾颊上的泪。 一抹纯黑的身影在此际跨入湘柔的寝房,伟岸的身形明显是名男子。男子沈如点漆的黑瞳凝向白绢上头的小字,清冷的眸光瞬放柔。他小心地拿起白绢,绢上娟秀的字迹已乾,他将绢子凑近鼻端嗅闻,两唇轻轻厮磨,待触及泪湿的绢角时,原本清冷的双目已转呈浓热。 他在湘柔房中伫立了一会儿寸步出房外,寻找那抹一个多月来明他魂牵梦系的纤影。今夜他就要带她走!无论她愿不愿意,这辈子她只能跟他绑在一块,他们今生已注定有扯不清的债! 他在幽微的月光下急切地寻找纤丽的姿影,亟欲将记忆中软馥的身子揉入怀里,撷取她天真纯美的热情┅┅蓦地,他发现她了,就在碧波池畔──倾刻间邵风全身的血液凝结成冰┅┅他看到的,是湘柔自山石上跃下碧波池的最後一抹身姿。 第八章 德聿望着陷入沈思的挚友,寻思着是否该重提往事。自三年前柳家小姐投湖後,邵风表面上虽然平静无波,但与他熟识的人,都感觉得到他的改变。 邵风由回忆中回神,看着德聿苦笑。三年了,为何他对她的牵念不淡反浓,似乎有股力量催促着他重回此地寻找答案。 「当时你跟着柳姑娘之後跃下水潭,在潭内搜寻了一整夜,第二日乏力倒卧在湮边,幸而朱四叔潜进柳府,才发现你昏卧潭畔已不省人事,却又意外发现你身中剧毒,只得以续命丹保住你的元息,之後快马加鞭送回李老神医跟前,待你完全病愈,已是三个月之後。」德幸提起话头。 邵风阖上双目,好半晌才徐徐睁开眼。三年了,忆及那一夜他亲见湘柔投水那幕,依旧痛彻心扉。 「朱四叔怀疑这潭中有古怪!」德聿阖起扇叶指向潭心,灼烁的朗目忽尔阴沈了起来。「看来探子的情报不假,那该死的女人肯定蛰居在此处!」他不自觉握紧拳头。 「该死的女人?」邵风忍不住提高语调。 德聿咬牙道:「你以为我千里迢迢下江南做什麽!!」 「游山玩水。」邵风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 德聿使劲甩开扇子,倜傥的俊容弥上冷霜。「错!来杀人!」 邵风微微挑眉。「有多少年我不曾见你动过气了?」他淡淡一笑,语多玩味。「那『该死的女人』还真不是普通人物,竟有本事惹怒一向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德聿贝勒。」 德聿瞥他一眼。「那麽你呢?你有多久不曾笑过了?」他目光停留在挚友笑意乍现的脸上。 「你这趟下江南,」邵风支开话题。「是为了那位我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德聿别开眼。「是我的,休想能躲开我!」眸光倏地冷沈。 「你的?」邵风挑眉。 德聿眯起眼。「只能由我决定放不放手。」 两人似乎各说各话,实则深契机心,皆能明白对方之意。 「探子是在这附近跟丢人的?邵风不再深究,如同德聿亦不过问三年前之事般。 「当年潭中之水竟让你身中剧毒,就连李老神医亦费了百日之久,方才完全解去滞留在你体内的毒性,普天之下除毒手之外无人能办得到,但毒手在你中毒之前已死,而毒手生前仅收水沅、水净两名弟子,当年假冒毒手的人是水沅,其时水沅在开封、洛阳一带为恶杀人,毒手生前已将水沅逐出师门,水沅受伤後已逃到北地,潭中之毒若非水沅所放,则非水净莫属。探子既是在此处跟丢人,而此潭中又有毒,可知附近极可能隐匿着毒手师徒。」 邵风领首。「咱们四处瞧瞧,总有些蛛丝马迹。」 二人分头搜查。 邵风登上湘柔当年股水的山石,俯望底下一波绿水,忽见石壁上长了一株石兰草。 他回目四顾,目光排过山石後一口古井,井边紧邻一片杂林,林内枝叶繁密遮得不见天日,枯枝腐弃覆地,十分阴森。他目光随意扫掠──陡然间两眼一凛,即刻纵身跃下山石,奔至一棵足可二人合抱的老树跟前。 赤火掌 这棵老树的树身上竟有赤火掌樱 邵风神情冷肃的瞪视那团犹似被火焚烧过的掌迹,疑惑与狂怒并上心头。 「是赤火掌。」德聿亦寻到此处,上前一步勘查。「看来这掌拍上树身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年。」他沿着老树绕走一圈,又有发现:「看-----此处有雨具尚俱人形的骸骨,瞧这两具骨骸胸骨之处均呈焦黑,显然皆是身中赤火掌遇害-----莫非这二人之死与三年前柳府一夕间横遭灭门有关?」他瞥了邵风一眼,语带深意。 「灭门」二字确实刺耳。二十多年前清啸庄亦是惨遭灭门;两则灭门血案雷同之处,在於当年对清啸庄狠下杀手之人,虽已先行向庄内众人下毒,众人实则直接命丧於赤火掌下。 邵风便是因循此一线索,查访出江湖上善使赤火掌的,唯有已故赤玄童姥的大弟子云蓁,然而事隔多年云蓁已死,杀父、灭门之仇却不可不报!邵风发过誓会让柳湘柔生不如死! 岂知柔儿天真纯挚的懋眷纪乱了一池春水,纵然他曾残酷的玩弄她、无情的离弃她,地依旧爱恋深钨,以致直到末路,仍为他泪湿白绢,还道不忘旧约┅┅他的无情不曾抹灭她对自己温柔的爱恋。柔儿在他身上下了一道柔情缚咒,却在他已为她颠狂沈溺之际,选择一死教他悔恨永生曰柔儿啊,柔儿!究竟,这场仇恨毁灭的是你┅┅或是我? 「风?」德聿唤醒沈思中的邵风。 「德聿,赤火掌当理应随着云蓁之死失传於江湖,不可能於三年前重现,除非云蓁死而复活!」 「柳姑娘呢?」 「柔儿不懂武学。」他曾为湘柔祛毒月馀,自然清楚她不曾习武。 「这麽说──难道江湖中懂得使赤火掌的不止云蓁?」 邵风步出杂林,抬眼望见一轮满月已挂上中天,皎亮的月光映照在碧波池上,回射於山石壁荡出一片水光,摇曳的波纹如他此刻内心的紊乱──假设若德所言确实,那麽当年滤啸庄的灭门血案,云蓁并非唯一可能的凶手。 「如今事实证明,」德聿推断:「另有人能使赤火掌,只是清啸庄的血案牵涉到世伯与云蓁的私怨──若说当血案的凶手另有其人,似又不符四叔的描述!」 邵风神色凝重。「四叔确实说过,当年以亦火掌血洗山庄的是一名蒙面女子。家父揭去女子的面纱後,曾口出『是你』二字,而身中致命的一掌正是赤火掌,对方更在出掌後言明┅┅家父『背情忘义,当死於赤火掌下』。」他转述当年朱四臣亲聆的一切。 「这倒奇怪,她似乎刻意强调要世伯受死於赤火掌下。」德聿质疑。 邵风沈默片刻,才又续言。 「家父二十五岁那年曾奉祖父之命,下江南海运南粮万石北上,因而在江南邂逅云蓁,二人临别之际,父亲曾许诺迎娶云蓁。岂知祖父反对在先,祖母又病危,待服丧三年後,父亲回返江南已通寻不着云蓁的踪迹。之後父亲失意返家,在祖父数次病发後,迎娶了自小指腹为婚的母亲。」 「原来如此。『背情忘义』四字,是指这段往事了?」 「当年父亲云蓁曾立过毒誓──两心不离不弃,女方若有二心死於男方的无生剑下,男方若背情忘义,则亡於女方的赤火掌下。」 「这麽说来,当年清啸庄的血案应该确实是云蓁下的毒手。」德聿凝望地下两具骷髅骨海「严格来说,世伯也不算背约,缘分恁地奇妙,挚爱至深,往往却不能厮守。」 德聿手摇摺扇,缓和打趣。 「想不到风兄父子皆是旷世痴情种。世伯为云蓁抱憾,你怜惜柳姑娘,今後想必终生不近女色。」摆明是消遣之意,以他人之苦为乐。 邵风回德聿一词白眼。这家伙身分矜贵,当真无法无天!算他识人不清,误交匪类。 「痴情种岂止家父与我。德聿,你千里迢迢一路自北地追到江南的滋味,想必也不好受吧?」 邵风三言两语使得德聿的笑脸顿时僵化。 「我说过我是来『杀人』的。」面色可谓之不善。谁教「痴情种」三字犯到他的忌讳。 此人完全开不起玩笑。邵风但笑不语,随他狡辩。 仰望已升至顶上的满月,邵风道:「夜色已晚咱们等明日天大亮再来搜寻吧!」再回顾一眼被水光映亮的山石,苦涩的回忆排山倒海涌来,彷佛,又回到了那一夜┅┅「怎麽了?」德聿见他目光凝定不动,遂顺着邵风的视线望去,发现他两眼凝定之处是山石壁。 邵风无动於衷,片刻,才轻轻说道「水位线,上升了数寸。」 日没之前尚且在水面上的那株石兰草,此时却淹没在水下。在深夜的月光下,邵风看得一清二楚。 「潭水上涨,水自何处来!?」德聿眺起的锐胖已蕴含警戒。 两人对瞧一眼,而後不约而同的望向山石後方。 「那口井有古怪!」德聿先发一步奔向古井。 邵风拾起小石投井拭探,须臾,井底即传来石块撞击石壁的回音。 「井内没水。」 「下去看看。」德聿攀踩井壁,纵身跃入井中。 邵风要阻止已来不及,只有跟着跃下。此处若是毒手师徒居穴的入口,极可能布满剧毒陷阱,他得加倍留神。 「等等,德聿。」邵风在井里追上德聿。井内果然无水,井深数十尺,唯有井壁和地面略有湿渍,井底赫然沿伸出一条微斜向上,约莫一人容身的狭长甫道。 「先服下这药。」邵风取出两枚指尖大小的红色药丸,一枚自服,另一枚递给德聿。 「百药炼?」这药丸名为百药炼,乃滇黔一带虫民祭司珍藏密炼的化毒仙丹,是一名贡山生苗祭司所赠。明白邵风的用意,德幸现出一抹苦笑。「明知她擅长使毒,我倒忘了提防那毒丫头使诈。」 邵风略扬眉角。「那小姑娘曾对你下毒?」 德聿腿起眼,突然以佣懒得几近阴阳怪气的声调回答:「所以说我来杀人。」 德聿服下解药後,即迥身往甫道奔去。 看来德聿这回当真动了气。邵风暗笑,亦提气跟在德聿之後奔驰。 甬道狭窄,竟绵长数里,不一会儿两人就奔至尽头。甬道内虽无半点火光,仍能凭周遭气流的涌动感知四周的状况,似乎甬道两端皆有出口,以致形成气旋对流此时已来到尽头,前方竟被一道石墙堵祝 德聿摸索横在眼前的石壁。「不可能!井底明明有气旋动。」 「上升的愣水若是由这口井排出,这井内可能布有机关。」此处的石壁和地面仍有湿渍,上升的愣水极有可能是从此处排出。 「回头仔细再瞧一遍。」 两人以缓慢的速度往回走,仔细勘察四面井壁。这回费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来到甫道中段,但依然无所发现。 「看来这机关十分精巧。」邵风轻敲井壁。 「毒手不止精通毒理,还是机关学的高手。因为水净,德聿曾彻底调查过毒手。 邵风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德聿,如果这井内确实布置机关,那麽此时井水导泄入潭内有何意义?」他声音压低,充满警戒。 德聿同时亦察觉周遭有变。「糟了──」 「走!」 变异骤起,邵风只来得及喊出「走」字,倾刻间甬道已窜入急水,两人往前奔出数十尺,转眼大水已注满井内┅┅ 昏迷後,邵风、德聿约莫在同一刻清醒醒来後即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路石室内,石壁上两把火炬照亮一室。 「这是怎麽回事比」德聿低咒一声,眯眼审视明亮的石室。 「我们不是被人救了,就是成了阶下囚。」邵风冷静的巡视四壁,发现南面有一道石门。 「试试。」德幸也发现它。 邵风出掌推石门,料不到轻易即推动它。两人步出石室,发现门後是一处摆设雅致的小厅。 与德掌对瞧一眼,邵风打量这个小厅,目光不经意掠过一幅咏菊图,陡然间心头如遭电殛──图上数行字迹娟秀的小字燎起了他心脉问的炽火┅┅怎忘得了三年来镌刻在他心版上的一句一捺? ┅┅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这是湘柔的字迹-----他至死不会错认。 「风,怎麽了?」德聿察觉他的不对劲。太像了,这时的他像极了三年前一心复仇的邵风,眼中因仇恨燃着旺盛的生机。 邵风凝视壁上那幅咏菊图,黑瞳灼灼的炽焰焚烧着决心是湘柔!她没死!?那麽──这回她休想再次逃离他! 「德聿,一待脱困,劳你即刻前往京城通知四叔为我筹办婚礼。」 德聿挑高剑眉。「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再认真不过。」邵风沈徐的低音荡出简言易辞。 德聿睇了壁上的昼一眼。「你就凭这幅画认新娘?」可能吗? 一阵沈默。邵风眸光凝敛,专注地投注於相对默静的菊花图。 「连我的话都不信?」半晌,邵风的声音彷佛自幽谷低回成音。 「你不是一时兴起吧?」德聿摆明了撩拨。 邵风斜睇挚友一眼,十二分明白这家伙蓄意刁难。「你玩够了吗?」他们之间从无须过多问句,若有一人决追根究柢定是图谋不良。 德聿掀唇一笑,矜贵的凤眼迸射出堪玩味的锐利。「啧啧,认真了?」此等反机无多,怎可轻易罢休?「她是她?」吊诡的三字似是疑问实则肯定。 「你话太多了。」邵风淡冷的射去锋利一眼。 德聿挑眉,笑得愈发邪谨。「意溢言表,心照不宣。」 这家伙真的一脸欠扁!懒得理他。邵风自管凝悌咏菊图。 「怎麽?不打算找人间明这画的作者?」德聿悠哉的摇起玉扇,明知故间。 「该出现的人自会现身。」压根不瞧无事生非者一眼。 德聿扬起眉角暗叹。游戏玩不成了,无趣。 正沈默间,依凭二人武学的修为,闻知有人正往北方而来:来人步履飘浮,显无内功基础,脚步细碎,应是一名女子。 二人对瞧一眼。邵风回首,又瞧了一眼壁上的咏菊图┅┅ 如果柳湘柔的生命曾爱着一个人而绸缪浓冽,那麽,由於当初全然的交付,当情爱走至尽头,即便的爱仍如出血般奔泄流出,而知觉却已封锁自闭。 撷自魂魄的热爱倾成了海洋,她立在岸边静望,再也不愿淌入那片出自她心魂骨血的深郁汪洋。 她没有了记忆。 倘若日子仍要过下去,倘若地想存有一缕气息──她必须封锁记忆。 是在一瞬间明白的呵!那片自她身魂出走的汪洋,竟是窒死她的囚海。 切断了与那郁海的根连,剥离之际,唯一留存的,是瞬间悲沈的荒芜。 彻底根除一切的悲哀。 三年!好一段长长久久的日子。时间於它是没有意义的。 「娘。」稚嫩的童音轻唤。 她自团簇的菊花间仰起脸,淡淡的笑着迎向二岁约允。 「儿。」她也轻唤稚儿,唯稚子让残生添上几笔喜乐。只是,笑容里却总揉入了她亦不自觉的浓郁。「小姨呢?」小净离开「渚水居」已多时,回来还不及两个月,允却日日同她腻在一块儿。 「姨走了。」允抱着他的宝贝石板,一屁股盘坐在泥地上,就着灰板上刻画儿。 「走了?」又走了? 「嗯。姨姨既已走了,允是来陪娘的。他喜欢娘身上的香香。 允虽小,总明白娘是不快乐的。 「儿,小姨说了上哪儿去吗?」她搁下手上的花篮,蹲踞在稚儿面前。 「没有!姨交代裙儿要守着娘,保护娘。」三岁的允活脱是个小鬼灵精。 湘柔眼眶微湿,想不到小儿子会说出这话。 「儿┅┅不能守着娘一辈子的。」她又如何忍心?教儿子一辈子随她耗在这与世隔绝的渚水居?总有一天,允得走出这座山坳,他得有自个儿的生活。 「娘?」娘又叹气了,允也跟着拧起眉头。娘为何总不开心呢? 「乖,替娘把花儿拿到膳房里,晚上娘给儿做菊花豆腐盒吃。花搁到膳房後就回房里洗把脸,手脚也一起洗乾净,然後乖乖上床睡个午觉。好吗?揉平儿子纠拧的眉心,隐化郁容,敛藏在深心底。 允点点头,拾起地上的花篮听话的跑开,他不曾拂逆过最亲爱的娘亲。 儿子走後,轻愁重回梢眼。又在园子分了为枝盛开的菊,悉心地摘去凌乱的菊叶,收拾妥後便拿着整理好的菊花往远处小厅步去,打算为小厅妆点些新菊。 湘柔不曾预期厅里竟有个昂藏的男子,从容不迫地含笑等着她,新摘的菊枝散落了一地。 「你是谁?」莫怪她吃惊,渚水居位於隐世山助,况且山助入口布有重重机关,外人绝不能轻易越雷池一步。 「不是姑娘救了在?」好一个美人!纤逸灵透,尤其经颦娥眉,更教人怜其楚楚弱质。 湘柔不解,瞬目凝思。「救了你?不,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不是她?德聿眸中迸出锐芒。 「敢问姑娘,这处地方可是姑娘一人居住」兀自不动声色,想来眼前的美人也不知何以凭空冒出一名闯入者。 「我┅┅」纵然眼前此人气度不凡,可他如何进得渚水居便是一个疑问,再者水丫头曾道她师父的仇家甚多,若有找上门来的只会是一个目的──寻仇,报恩则是想也别想的。 德聿察颜观色,为化去湘柔的戒心,他一派斯文雅尔的微笑,行止愈见优雅从容。 「整件事起因於在下误踏机关,昏迷之後不知为何人所救,姑娘显然非解救在下之人,故而唐突一问。」此番话四两拨千斤,将蹈入机关的动机技巧性略去。 「原来如此。湘柔毕竟涉世不深,岂能窥测德聿城府一角。「想来是舍妹救了你。」她与水净情同姊妹。 水净不仅救了她与当时尚在腹中的儿性命,更收容她们母子二人,让她们安心的住在渚水居,水净方可说是她与儿的恩人。三年来,三人间的情感已融揉为一家人。 德聿锐目一湛,不着痕迹的追问:「令妹放在下既有救命之恩,姑娘可否告知恩人姓名?」 湘柔端凝眼前俊逸卓尔的男人。他真是无害的吗? 「舍妹闺名水净。」德聿的眼神说服了她。这该是个精明且世故的男人,却瞧不出有一丝包藏祸心。 果然是她!德幸唇边拟出冷笑。 「水净姑娘现下是否在此处?可否请出一见?那丫头会乖乖地留待受死才有鬼。 「不巧得很,舍妹已出谷去了。」 「果不出所料。是麽?当真不巧!在下现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留待此处,当面谢过恩人了。」 「不要紧,小净一出谷去便不知何时回来。我送公子出谷去吧。」她领着德聿走出一道道设计巧妙的机关,约莫半个多时辰已出山谷来到井边。 「公子,既已出了渚水居,今日之事请你忘记,将来莫再试图回返山谷。日後谷内的机关将有变动,公子若去而复返恐又要误蹈险境。」她含笑谏言,亦知人心叵测,留予人亡分情面,却不是全无防范的。 德聿扬了扬两眉,眼前貌美如花的娇弱女子竟然也留有一手。明知他来得诡异,虽不拆穿他,已暗自了然於心。 「姑娘信在下就此别去?岂知他不曾往一出谷後动手挟持? 湘柔淡然笑道:「公子退走百步後自有解毒奉上。」 解药?该死的!他忘了方才进的是那鬼丫头的毒窟! 气闷的退避了百步远,再回头已不见芳踪。德聿轻易一跃回井边,见地上果真搁着一方漆盒,盒内躺着一粒莹白香丸。 德聿对着香丸不禁苦笑。挚友孤身留守毒窟,看来唯有自求多福了! 送走德聿後,湘柔回返小厅,一一拾回散落的菊枝。幸而菊花坚实,不曾因人撇弃而遭损。她起身欲为鲜花安置栖所,却不意仰首对住一双深潭似的漆眸┅┅驱避的狠狈,让纤弱的身子狠狠撞上硬实的梨木几,痛楚顿时弥覆了身心那片海┅┅再度朝她席卷来┅┅他有力的双臂在下一刻扶揽住她,灼热的大掌托住她冰凉的後颈,彷若是、与火的肤触,刹那间灼醒了她蛰伏的知觉。 静默幽渺地对住那双沈潭黑眸,她执意不开口。再说,开口又能说些什麽?久久不见可好?身子无恙否?三年前为何遗弃我? 延宕了三年,他终於出现了,神俊的恣采依旧,也依然强势地介入她的生活,来去如此自由。 「放开我!」三年,够她学会抗拒他了!再深浓的怀也已费了她三年的时光报漠视、沈潜。 「你怨我?」他眸光锁紧她抗拒的眼,不容她拒绝避,双臂愈是牢牢攫握住她。 依旧如此霸道!她失笑,笑得悲凉凄枪。 「不,不怨你┅┅」清弱的冷调决绝地守护住尊严的堡垒。「我何须去怨一名陌路人?」 他谜起眼,黑瞳星芒闪烁。 「你变了,柔儿。」粗糙的指,抚过她清瘦的芙颊。 她撇过脸,迥开邵风占有性的抚触,一意沈默。 「三年前,我回来了,却亲眼目睹你跃下碧波池。」轻描淡写的解释,这已是极限,他不会提及当年曹随她跃下潭水。他不能忘记她仇人的女儿。 「为什麽?」晶莹的泪珠无声地下滑。终究是示弱了,即使她嚼痛了下唇,嘴嘴里吮出了血味。「为什麽?遗弃、背信、玩弄┅┅为什麽你又要回来?为什麽┅┅」原是死心认定眼前的男人只名陌路人!原是决意保护自己,不再与他有瓜葛的! 他睁底掠过一抹深意,而後俯首撷尝她唇上的凝血。 「回来┅┅找回属於我的东西。」他哑的嗓音揉痛了她的心。 望着他阖沈的眼,盈盈凝睁困锁疑问。属於他的东西?那是什麽呢? 「你。」仅轻浅一字,轨决定她今生注定逃不开他的视野。 瞬间,血色自她双颊褪荆「不,我不是属於你的东西!」 她欲自他胸怀挣脱,不让他再有伤害她的机会。 挣扎的力道却如幼兽般薄弱,他轻易困锁住她,占有先前浅尝的樱唇,掠夺她不愿给的柔软,几近饥渴的狂吮她的灵魂。 「母债女偿,你的命,早已属於我。」喘息间,他转而附在她耳畔低语。 她失语地望住他,对他突来的宣言不明所以。 他阴郁的笑了。「你该是不明白的,毕竟你娘手刃我邵家十馀口人命时,你尚未出生。」他坦白无掩地道出过往。 她摇头,只当它是在说谎,这又是他再一次恶意的伤害吗? 「娘┅┅不会做这样的事!」教她如何相信,记忆中温柔善良的娘,会是个残忍的杀人者? 「我只相信证据。」 她凝视他冷洗的眼,他所揭露的事实」无疑是残忍。「你要我死吗?」她问,便塞在胸臆问的是一片寒漠。 他无语,审视她镌伤的眸。 「你只想折磨我。」凉意渐渐漫至它的心脉。 有片刻缄默,周遭凝结窒人的氛围。 「留在我身边,对你是折磨?」终於,他问。 「是的。」 「为什麽?」 「我恨你。」 突然,他笑了。 她面无表情的睇望他,分不清是恨,抑或是累了┅┅会的,她终会说服自己恨他的。 他拨弄她鬓颊的发,撩拨复撩拨。 「不该对我有太强烈的情绪,爱恨原是一体两面,皆是源自你深心的情感。」他摩熬了她的颊,驱退了她的冰凉。也许,你仍爱我。」 他还记得!三年前她在最脆弱时脱口说出她爱他!可她亦记得,当时他曾如何羞辱她,以毫无爱意的方式掠夺她的身子。 「不,或者我是不恨你的,因为我不爱你了。」语气清冷决绝。 瞬间他挹紧唇,僵硬地收直下巴。「无妨,我会唤醒你的爱。」他手劲一紧,哑声道。 「然後呢?重复的玩弄、遗弃,以彻底执行你的报复?」平直的语调毫无讥嘲,是心死的悲悼。 「你会让我再得逞吗?」语气转而轻柔,几乎┅┅是温存的。 「再也不。」无一刻迟疑,她冷然回击。 他叹息,热气呵拂了她的睫。 「这是开始,不是结束。」 「之於你是开始!於我,三年前已结束。」 是吗?原来他的小女人是倔强的。 「告诉我,如何寻回昔一脉柔情?」玩笑似地,他对她亲昵耳语。 不可置信,他竟能写意调情! 一直不明白,他究竟是怎样的男人?除去深沈隐敛的一面,尚有教她捉摸不透的邪气! 「抱歉,我已遗忘了『过去』。」她冷冷地回击。也许是恼怒罢,他轻松的姿态教她不能释怀。 他淡淡一笑,眼底抹上兴味。 「柔儿,你一向温柔得一如你的名。冷漠不适合你,你是热情的┅┅」 「住口┅┅」她发颤,克制不住颊上的红云与心窝的酸溜。 注视她潮红的颊,唇色的浅笑揭示他了然一切。「瞧,你始终记田三年前缠绵的每一夜。我更难忘你含羞带怯的纯真热情┅┅」 「住口-----住口┅┅」她猛然挣脱他的胸怀,脚步踉跄的避到远远厅角。 令她羞辱的过往何以她要一再提及?为何要一而再的折磨她?她,回身奔出厅外,但他已先一步挡在她之前。羞忿中她盲目地撞上他,撞疼了自己。他依旧挺立在她身前未曾撼动,健臂一带,重又锁她入怀。 「放开我┅┅」她颊上的热度似乎扩散到全身,整个身子瘫软在他怀里。 「不放。」徐淡二字,轻浅却霸气。 无力再挣扎了。他是拘命使者,残忍地困锁她一切的生路,折磨她的心,还要囚禁它的身子。 是欠他的吗?为何总逃不开他? 意识逐渐模糊之际,映入泪眼的┅┅竟是他担忧的眸。 不可能的,必定是泪水朦胧了一切,必定是┅┅「娘!」 小男孩突然冲进来,扑到失去意识的湘柔身上,乌黑炯亮的大眼含着戒慎与敌意,无畏地瞪着抱住娘亲的陌生人。 「你是谁!?快放开娘!」允用他微不足道的力气和邵风拨河。 邵风挑起眉,眯着眼凝视这个俊俏的小男孩。 「你娘?」 「快放开娘,你是坏蛋!」力气比不过人,允懊恼的鼓起腮帮子。 邵风掀起唇角问他:「你叫什麽名字?」 「不告诉你!」他仍然锲而不舍的拨河。 「随你要说不说,」他无所谓的补的充一句:「别忘了你娘在我手上。」 允愣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地瞪赘大坏蛋」。 「我叫允。」 聪明的孩子。邵风唇上的笑容扩深了。「几岁了?」 「三岁了!」允诚实的回答。 「你和你娘一直住在这山谷里吗?」 「嘿。」允抱紧娘亲的身体。「我已经回答你三个问题了,你为什麽不放开娘?」 邵风目光盯着允的左耳,然後移到两条小手臂。 「你先放手。」邵风语气略有不悦。 「为什麽!?」 「我不许你碰她!」他霸道地拨开允的两只小手。 允眨着大眼。「她是我娘,我要抱她。」他像章鱼一样又黏上去。 「是,她是你娘,而我是你爹我说不准碰,你就不能碰!」他索性把怀中的人儿抱高。 「爹?」允睁圆了乌黑剔亮的大眼睛「怎麽?你不知道自己该有个爹吗?」邵风挑起眉调侃自个儿的儿子,可没跟这个同自己抢女人的小孩客气。 允已识得字,在书中见过爹这个字,只模糊的知道其含义──「你是爹?」带着新奇,他以崭新的眼光注视着眼前自称是他「爹」的英挺男子。 「怀疑吗?」他腾出一手,揉乱儿子细软的头发。 不同於娘亲的温柔,允开始体认到有「爹」的不同。 「你真的是爹吗?」 也许是血脉的连系,也许是幼鸟初见母鸟时的孺慕之时,允剔亮的大眼,渐渐渗入崇拜的光晕。 「你左耳冀上有一颗梅型的朱砂胎痣吧?」 「嗯。」允摸摸自己的左耳。 邵风略略压低身。「瞧我也有。」 「真的耶------」允兴奋的低喊。 「这是咱们家的独特标帜。」邵风道。 「爹┅┅」允看看晕倒的娘,又看看「新认」的爹。「娘怎麽了?」 邵风撇撇唇,挑眉轻笑。「你娘太久没见到爹,所以兴奋得晕了过去。」 「是吗?」允抱持怀疑态度。「我只知道,娘一直是不快乐的┅┅」 邵风眸光一浓──「想让娘快乐吗?儿子。」 「嗯!」允用力点头。 「那麽,」他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我们先研究出谷的机关,然後┅┅」 第九章 「娘。」 宿寐中有不愿醒来的沈郁,是允的呼唤,让湘柔有睁开眼来的勇气。 「娘,你醒了。」允高兴的喊,漂亮的小脸透露异乎寻常的雀悦,下一刻,转身望向身後的男人「叔叔快来,娘醒了。」 顿时,湘柔身子一僵,前所未有的焦灼几要窒息了她──他见着允了! 允兴奋的让至一旁。邵风走来,清疽冷峻的脸少有表情,深遂的沈眸却烁的逼人的熠光。 「你醒了。」 之後是一阵静默。邵风似是待她开口说服他允存在於二人间的事实。 允顽皮地探出头,硬是挤在缄默约两人之间,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压根不知此举愈发为亲爱的娘招来尴尬。 湘柔避开他炯炯的睁光,看向无害的心允,内心的焦灼与不自在又教她红透了面颊。 「儿,你怎麽在这儿?肚子饿了吗?」不得已,她只得顾左右而言它,却仍感到两道灼灼的炽光,追随着自己心虚的眼。 允小脸摇得做波浪鼓。「允是听见了娘同叔叔的说话声,才发现娘在厅里晕倒了,跟着叔叔就抱着娘回睡房,还同允说了许多话,然後娘便醒来了。」允 明亮的大眼,崇拜地瞧着与之如出一辙的漆黑深遂。 湘柔心泺漏过一拍。「你跟他说了什麽!?」她反射性地质问邵风,美眸瞬间盈满忧惧。 岂料,他意态悠闲,一迳定如止水,只眼底掠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 「我该说什麽?」他反问,气煞人的云淡风轻。 她咬住下唇,憋了满腹疑思。他一句话竟堵得她哑口无言。 依旧如此容易脸红,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困窘的娇颜。「允称我叔叔。」语调淡然。 起先她一阵茫然,之後突然回神,听懂了他戏谑的嘲弄,於是忿忿瞪了他一眼。或者她更气自个儿竟莫名乱了心绪,居然没发觉允喊他叔叔。 「允不该叫叔叔?」允突然插进话来,两只眼困惑地盯着娘和叔叔。 邵风瞧着与己神似的小脸,似是回应允的疑问,却转睇湘柔尴尬的霞红笑颜。「看来允的娘有意见,或者──允该改口唤我爹爹?」他恶作剧地诱导天真的儿子之後,唇角更恶劣地扬起一抹得逞的邪笑。 允眨着亮晶晶的大眼,不疑有它,果然依言喊:「爹──」 湘柔赶紧坞住儿子的嘴。她气极了,他是故意的! 「你别胡言乱言,教坏我儿子!」纤手仍紧紧坞着允的小嘴,就怕儿子天真好利用,帮助可恶的匪徒来欺侮她。 允被娘亲坞住嘴,一双眼却滴溜溜地绕着娘和「爹」打转,趁亲爱的娘一个不注意,赶紧同爹爹打暗号──原来允早叛投入敌营,「天真」的允其实是个合谋者。 「是吗?」他轻轻佻眉。「也许我们一家三口可来个滴血认亲。」他特意强调「一家三口」四字。 「那┅┅也不见得准确!」不管了,她抵死赖帐。 「说得倒是。」他要笑不笑,瞧着她紧张的备战恣态。「为了进一步确认,咱们得积极唤回你的失忆。正巧我身边有一株千金难求的回香草,失忆者消一闻香草味便可慢慢回复记忆。再者,回香草药效显现之前,使用者会经历一段迷魂期,届时有问必答,到时便知允是不是我的骨血。实则三年前他早经探子回报,已知晓湘柔有孕。 「你别想对我用那东西!」她气红脸。知道他是名闻天下神医。有这种闻所未闻的怪药并不稀奇,可休想她会乖乖让他为所欲为。 他嗤笑,而後闲闲地补充一句:「你能抵抗的话我便不用。」换言之,使强计在所不惜。 「卑鄙!」她竟忘了他为恶一向心安理得!而她竟笨到去跟一名刽子手抗议。 「我认自己的儿子有何卑鄙。」 「你──」 「娘,我肚子饿了。」 湘柔气忿间不觉松了坞住儿子嘴巴的手,允见爹娘似乎将要吵起来,立刻一脸无辜的转移娘的注意。 天,她忘了儿子在场,竟和他斗起气来。 「对不起。」她满怀歉意的同儿子道歉。「娘这就去煮饭,允先上厅里等娘,一会儿就好了。」 允点点头,开心地笑了,背地里却朝爹爹使劲眨眼,一溜烟跑了开。 儿子走後,湘柔急欲下床,不想再理会他,岂知他先一步压住她的裙摆,将她制在床上。 「你┅┅又想做什麽!?」 「不做什麽,聊聊。」他进一步压低上身,险险偎近她的身子。 红晕漫至她雪腻的颈脖,她抖颤着声:「没什麽好聊的┅┅」压抑住惊喘不定的呼息,深怕稍多吸了气,便让他邪恶的坐姿轻薄了自己。 「柔儿,你变得更倔强了。」他低柔轻语,带笑的眼调侃地笑望她胀红脸憋气的模样。稍使力吸气,健硕的前胸立刻贴上她柔软的小丘。 又是欲擒故纵的把戏------霎时间,她脖子上的红晕已漫到脚底┅┅「你究竟要做什麽?」她压下火气,开始与恶势力对峙。 他眸光忽地灰浊幽深了起来,气息有些急促,却不再言语。 起初,她不晓得他何以缄默,直至他亢奋的男性部位隔着薄衫戳烫她柔嫩的大腿,她一呆,只能征征地瞧着他…… 房内传来他阅然大笑她顿停 奔逃的脚步,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爽快的笑声。 这笑声┅┅竟莫名地让她心头浮泛一股暖意。 辗转反侧,又一夜失眠忧烦直到天明。 眼见允这为日来和邵风亦步亦趋,几乎已到崇拜的地步,她心中的不安感便日益旺盛。 更令她忧心的,是他再次出现的目的。 经过这几日,相信他已知晓允对她的意义,在末真正确认允是他亲身子的情况下,他会利用允裙对他的依赖伤害孩子,进而伤害她吗或者她应该立刻告诉他允的身世?可她怕,怕他以允要胁她,甚至带走允┅┅直至天色已白,她起身下床,匆匆披了件薄衫,在刺骨的晨风中往允房里奔去。她突然有想见儿子的冲动。 允虽只三岁,却异常聪颖、敏感、独立,这亦是她怕儿子受伤害的原因。 推开儿子的房门,一眼望去床上被褥凌乱,直到来至床榻前她才发现允没在床上。 她慌了!没道理,现下不过寅交卯时,允不会在这时起床,即便已起床,他必定会将自个儿的被褥收拾妥当。 不甚宽敞的睡房一望即知无允的踪影。她心急地奔出房外,一路叫喊儿子的名──「允──允你在哪儿?快出来,别教娘着急┅┅」 秋日的山间清晨分外孤清,唯一的回话日南移的北风凉飒飒的瑟音。 「允!允──」 一声挟一声的呼唤,她几乎心碎了。没人带领,允绝走不出这座封闭的山坳,除非┅┅是邵风! 当真是他吗?他真的带走了允┅┅!? 再不多想,她往山谷南面奔去。她得追回允,绝不让他再能伤害儿子与自己┅┅ 在秘道的入口她见到了邵风,他就站在那儿等待她奔近。 「为什麽┅┅!?」她哭喊。 在她泪水奔泄,疯了般将拳头擂向他胸口时,他使劲将她圈锁在怀里,在她失声哭泣的当儿开出了条件。 抬起楚楚泪睁睇望他清冷的眼,她再一次问自己┅┅到底,她三年前爱上的是怎样的男人? 「现下天色尚早,为什麽不多赶些路?」她问。 天色确实还早,明明午膳用过才不久,他竟就带着她往客栈投宿,况且光年膳他使慢条斯理的用了大半时辰,更别提他一路边走边赏景,两人的行进速度形同蜗步。 「我累了。」漫不经心的编派谎言,压根是敷衍。 听到他这话,她气得胀红脸。 「咱们一路上走两步、停三步,还累得了人吗?」不气、不气,得记得儿子教他挟持在手上,此时尚不宜与他一般见识。 邵风没理她抗议,迳自走入客栈。掌柜似早已恭迎许久,一见两人踏进店门立即毕恭毕敬迎向前来,亲自领二人到上房休憩。湘柔不情愿的尾随他而行。允的去处只有他知道,纵无奈也只能任凭他摆布了。 等进了客房,掌柜退下後她蓦然警觉,掌柜的怎地只给他二人一间客房?他们明明是两个人!不对,她得去找掌柜的,再同他要一间客房┅┅「上哪儿去?」他大手一揽,将她往门外奔去的身子硬生生扯入自个儿怀里。 下意识抵住他迫近的胸膛,如此贴近的距离使得她整个囚裹在他男性气息下,两颊立即不争气地爬上红霞。 「你别动手动脚的┅┅放开我!」低低敛垂螓首,执意不与他阴鸷黑眸对视。想他知他肯定一脸不怀好意的邪笑口 「又脸红了。」他可没那麽好心,大手硬是使强扳高它的下颚。 果不其然!他压根是地狱来的恶魔! 「我爱脸红与你何干!」既教他瞧见了,索性狠狠瞪住那双可恨的黑眸。 他略挑眉,将她抵在他胸上的心手反剪在身後。「你还没回答我,上哪儿去?」一迳悠淡自在。反制她蝼蚁般气力,压根不费他吹灰之力。 「自然是找掌柜去了。」这男人可恶至极,箝制她自由同时,竟犹有馀裕空出一只手闲闲喝起茶来! 「你找掌柜做什麽?」微谜起眼,眸底添了抹锐芒。 「咱们是两个人,他就给这麽间客房当然不够,我找他自然是让他再拨间客房出来。」她忙於挣脱他霸道的箝锁,没留意他眸底乍迸的冷光。 「不需要。」听见她的回答,他眼底的锐芒柔化,转而掠过一抹笑意。 他的话却让她身子一僵,随即接收到他眸底的邪意,她膛大了一双美眸。「放手──」她拒绝接收他淫谑的暗示。 「放心,这间房是我特地吩咐他们预备的,床够大,任我们两人如何翻滚也不必担心滚下床去。」既然她瞧不见暗示,他乐於把话挑明。 「你┅┅你无耻!」她瞬间乍红了脸。 瞧着她红透的耳根,他露出一抹邪笑,愈发刻意瞧了床榻一眼。 她教他气得气促!丰润的胸脯不住上下起伏…… 跟着他放下床帐出声唤人,她正疑惑他怎地把客栈当成了家里,便听见门外头有小厮回话。 他吩咐了酒菜白饭,不一会儿帐外一阵忙乱,掌柜的亲自监督三、四名小厮掌灯、布菜,没几下功夫即整治妥当。 帐内的她膛大了水眸看着,不解这麽间大客栈的当家何以要这般逢迎他,何况此刻还是半夜? 他掀开帘帐,冲着侧首揪凝他的一对美眸扬起一抹邪笑。 「你不是饿了吗?还舍不得下床┅┅」 他语尚未说完,她立刻抽掉他又黏上来的毛手,气冲冲地下床,身子教他气得发烫。方才还稀奇他转了性,谁知他安分没半刻钟就故态复萌,又开始欺负她。 待一下了床,凉冷的寒气立刻自四面八方袭来,她这才发现自个儿身上竟一丝不挂,羞得她轰然乍红了脸,又不甘心躲回床上,只好尴尬的蹲踞在地上,尽量将自己卷成一呀小人球,胡乱摸索地上四散的衣物,却怎麽也找不着自个儿的泫身肚兜┅┅「你在找这个吗?」他半卧床上,手上懒懒地扬着一块雪白小布。「方才小厮们进来之前,我已经把你贴身的亵衣全收在枕下了。」 他什麽时候做的?动作真快! 「还给我┅」 她扑上前去想抢回自己的肚兜,他却扬高了手教她趴在床外构不着,只得横着身子往床内构探,却在他恶意使坏下怎麽也摸不着边。 眼前的景致教他血脉搏张!佳人玉体横展,分明是引他犯罪。这下他可真是「饿」坏了,她甜美得教他想一口吞下。 长手一带,她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就被他扯上床,因缚在他身下。 大手一扬,小肚兜被他抛到老远的房间对角。 「你现下用不着了。」 「你──」意识到抵在她大腿上又硬又烫的「东西」。 「我饿了,先喂饱我再说。」他哑的宣告她将临的厄运,随即唇手并用开始「行刑」──她随之而来的挣扎、抗议、装痛,全成了让他更「饥饿」的小点心 连续数日,邵风带着湘柔在苏杭一带打转,每日皆早早投宿客栈,直至日上二一竿方才出门赶路,全然漠视湘柔急着见允的心理,一路游山赏水,每日压根赶不了十里路。 坐在邵风特地为她聘雇的宽敞暖轿内,湘柔背过了身子赌气不瞧他。这几日来已不知抗议了多少回,他依旧我行我素,压根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她的痛苦上。 他明知她思儿心切,却仍一路拖延,甚至净在苏杭一带兜绕,她虽少出远门不识得路,却也眼尖的瞧破几处据点、路口竟是两、三日前才走过的! 他是存心耍着她玩的吗?她再也想不出他这麽哄着她四处兜转的其他理由。他尽放着她胡乱猜疑,对她所有的问话不是摆出一张酷脸予以漠视,便是堵住她的口用他的嘴,之後骚扰她一整夜,让她压根没机会、体力思及原先要质问他的事情。 她不懂,他打算如何处她与允?他到底打什麽主意? 她是怕他的,他向来是个不易捉摸的男人,即使再多的柔情虔心交付,亦可能被他残忍践踏、视为义屣,若非允被他掳在手上,她必定会同他对抗,不的任他予取予求、随意摆布。 她宁愿远远的避离他这几日过火的热切。他陌生的温存教她害怕;她只想趋避,避开他煽火的狂热,避开他迥异以往的温存柔情。只因不知是否含在倾心眷恋的下一刻,真心又被他掷地践踏。 可为了允,她陷进去了。 若不能全然的冷漠,便已是一败涂地的失陷。、他以允要胁,致令她的坚强破陷一角,再依此攻占强掠,要了她的身子,亦蚕蚀她小心翼翼筑防起的心垒。 「怎麽一路上都不说话,闷吗?」他打破酝酿半日的沈默。 「我想见允。」她依旧背对着他,将身子尽量缩往轿内另一角,以示抗议。 「就快见得着,毋需心急。」 又是敷衍!她心冷了。 「别坐得那麽远,过来。」 她听而不闻,缩得愈远。 「过来。」他又重复一遍,语调持平未变,听不出是否不悦。 见她依旧故我,充耳不闻,下一刻他已动手强拉她至怀里,不容她不从。 「你几时把允还我!?别再耍弄我了!」她在他怀里头抖,屏息抗拒他身上眩惑人的男性气味,抗拒他身上传来的灼热。 「我几时耍弄你了?」低叹出柔沈问句,炽热的唇磨蹭着她柔软的小耳坠。 「别┅┅」躲过他的热唇,却制止不了他在她丰润曲线上游移的大手。「你说要带我去见允的┅┅可是这几天你尽在原地兜转,如此不是要弄我吗?」 他眸光一沈,将她抱在腿上,锁在怀里。 轿子轻微的晃荡,在两相依偎的缄默中奇妙的宁定了彼此的心神。 「既认定不违初愿,为何投水?」半晌,他沈声询问。 他没来由约问话令她心神蓦地一震,下意识的想睁开他的怀抱,实则想逃避这问题。若可能,她宁愿不再提及往事。 「回答我。」他钢铁般的臂膀,不容她遁逃。 「过去的事毋需再问。」他如何她知道此生已认定了他,即便他负心,亦是一心不离? 似看透了她因何回避,他取出收藏在怀中的绢帕,三年了,这条绢帕他贴身收藏,除沐浴更衣外不曾离身。 「既道不忘旧约就该等我回来,为什麽轻易投水自毁誓约?」他展开绢帕,追问。 「这┅┅不能代表什麽,我想你是会错意了┅┅」她撇首,不去瞧那暗泄心事的绢帕,白底却讶异他自何处得来? 他睇望她回开的眸,深湛的黑瞳微微眯起。 「你敢说这非你亲笔所写?」冷淡的语调渗入一抹愠意。 「是我亲笔所写,但只是一时有感而书,与你无关┅┅」 「有感於什麽?」他咄咄逼间。 「早已忘了,总之是莫名感叹,与人无关。」 「那麽,为何投水?」他森冷的追问。 她缄默片刻,半晌,幽幽低诉:「因为有了允。人言可畏,孩子是无辜的,若生下他,天下之大,只怕无我母子俩容身之处。」 「你怎知我不会回来?」他磨肩,感受到她身子传来的科瑟,随即将她纤弱的肩膊压往怀里,紧紧裹祝 她回首,盈水的眸对睇他幽遂的眸子。「你会回来吗?」 他深深回涕她。「云蓁欠我邵家十数条人命,你一出生就该是我的,我当然会回来,回来要回属於我的东西。」 她凄然一笑。「允呢?允也算下去了,所以你掳走他?」 他眸光深湛,锁住她荡水的秋眸。「我要了你,自然会要允,除非你不要他。」 「我始终不相信娘会是毫无人性的凶手,我和允也不是你的。」 「天下皆知赤火掌为天山童姥的独门武学,而云蓁正是赤火掌的唯一传人。」 「娘确是姥姥的唯一传人,可那又如何?她不明白邵家灭门与此有何关连? 「当年邵家十馀口皆是丧命於赤火掌下。」他冷冷地道。 「不┅┅」她拒绝相信进一步推断。「这其中必有误会,也许天下懂得使赤火掌的不止我娘一人。」 他撇唇,眸光冷冽。「即使如此你娘仍是唯一凶手──当年她与我爹曾海誓山盟,却因命运捉弄无缘结合,她认定是我父亲负心,因而怀恨杀我全家,这事有当年幸存於云蓁掌下的人可做证。」 「不可能!」湘柔大受惊憾,频频摇头。「娘爱爹爹,她──」 「她是自欺欺人。」他冷然地截断它的话。 可能吗?她瞠大眼,双手揪紧胸口,想起了娘在世时的郁郁寡欢,爹爹对娘的冷淡,且在娘死後毫不念旧情立刻迎娶二娘┅┅从前她总以为娘的不快乐是因为爹爹的无情,而今一切竟全非表面所见! 难怪爹爹虽刻意冷淡娘,却末在娘在世时纳过小妾,且为喜爱梅花的娘煞费苦心建了梅阁,自己却住进忆梅轩里。想来爹爹是爱娘的,许是发现了娘的心另有所屈,且至死不悔带着愁郁离世,才会往娘死後报复性的立刻迎娶二娘┅┅「或者真让你猜对了,天下懂得使赤火掌的不止云蓁一人。日前出入山坳秘道的古井後方那片杂林里,就会发现两具骨骸,遗骨上显示死者丧命於赤火掌下,且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年。」他巨细靡遗审度她的睁子。遗骨上赫然出现不满三年新迹的赤火掌印,可能有另一种解释──云蓁未死。 她凄然的水眸倏然放亮。「若真如此,也许邵府的血案真不是娘做的,有可能是杀戮成全家之同一人所为,只要有一丝可疑之处便不该骤下定论。」柳家的血案发生在她投水後,当时她被水净所教,却因身子虚弱在床上躺了将近八足月,直到生下允。 当水净告诉她家人全於数月前,在一夜之间遭人杀害时,她也险些悲恸过度而倒下,若无允支撑着她,此刻她已经因为连番心伤,而失去求生意志。 「此事尚待详查,这会儿说什麽都仅是推断。」他面无表情的结语,心内已有底案。 「为了允请你务必查清此事,他┅┅确实是你的亲生孩儿。」她不敢为自己请求。较之允是他的亲生骨血,自己却是「仇人的女儿」。 他沈默的睇凝她片刻,方轻轻吐出一语:「我知道。」幽沈的胖光瞬间放弃。 「凡我邵家的子孙,左耳冀上皆有特殊的朱砂胎痣,况且┅┅你留下的绢帕早已矢志此生是我的女人,双重验证下,我还须猜疑吗?」他调侃地掀唇邪笑。 允左耳上是有一梅型朱砂胎痣,当发现时她还曾牵引心恸──这让她思及了最不想忆起的那人。 「我┅┅我说过你是误会了,绢帕上的诗句根本无任何影射┅┅」她慌乱的辩解,压根不觉她又脸红了,而这正是他想见的结果。 第十章 连赶车十数日,马车终於在一大雪纷飞的夜里驶入北京城,停在一幢宏伟的字邸前。 甫下车,湘柔便震慑於这幢宅子的气势,与一字排开的众多婢仆。她不安地望 着扶她下马车的邵风,忽而想起自己从未真正认识他。他究竟是何来历?在天子脚 下拥有这麽一幢壮观的宅邸,想必他身分非当即贵。 正兀自迷惑的当儿,允已高声喊「娘」,一路奔进湘柔怀里。「 儿!」搂紧怀中的稚子,她激动地垂泪。从未与允 分离这麽久,乍见久违的稚儿着实难忍一阵心酸。「 儿,你这些日子好吗?北地天冷,可冻着了?」允 直拿小脸磨蹈娘亲,撒娇地赖在她怀里。「娘,儿很好, 儿想您。」「儿┅┅」 突然间,一件大外套覆上湘柔纤弱的肩头。「外头下着大雪,当心冻着了,先 进屋再说。」邵风有些吃味地分开拥得意犹未尽的母子俩,继而上前一步抢回自己 的女人一手则牵住蹦蹦跳跳的允。 经过众奴仆时,湘柔凛然意会到一道冷冽寒光射至,她被动的回眸寻睇,下一 刻即对上一对阴寒的眸子,冷眼仇睨她是一名形貌扭曲约老人,含恨的眸光强烈得 令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冷吗?」意识到怀中抖瑟的心身体,邵风收臂一揽愈加拥紧她。 「嗯。」她不明白那老人强烈的恨意所为何来,只能收回凝眸,缩往他的胸怀 汲暖。「朱爷爷一同进屋去------」允 突然挣开父亲,小手握住一名老仆。湘柔心底一惊,允 拖住的赫然是那名冷眼瞪视她的老者! 老人在望向允袜时,转脸一变为慈爱的笑颜,原本满目的恨意如冰雪般消融殆 荆疑虑霎时间布满她的心┅┅湘柔不记得曾见过老人那张脸,因何雠结怨恨。 灼热的呼息喷拂於顶上,她抬首仰望邵风刚冷的下颚┅┅他不也恨她吗?罢了 ,若是莫名的仇恨欲加诸己身,岂容她厘清┅┅***「小姐!」 再怎样也想不到一别三年,竟能在遥隔千里的北地,乍见以为早已天人永隔的 故人。湘柔征在咏菊小楼的入口,一如往昔的家居,却益发精致、工巧。 这时,喜棠与喜菊迎面而来┅┅湘柔眼泪条然似断线的珍珠般流泄,她仰首凝 望紧紧拥住自己的男子,全底浮无数个为什麽。 她潋水的双眸引得他内心一阵凝缩。他俯首,吮去她芙面上不绝的清泪。 「不许哭。」语气霸道且温柔。「莫忘了你的一切都属於我,这泪儿也得为我 留着。」他专注地吮净垂泪,灼热的烙痕封印属於他的眼睫。 听闻他的心意,湘柔知道自己手儿压覆下的胸膛,沈稳强健的律动非是绝情的 冷调,而是贯穿她两手,直抵心窝的脉息。 「好好歇息,明早我来看你。」他勾起埋於己怀的螓首,万般不愿放开手。 「今晚,不留下吗?」她芙颜羞红,素手纤纤攀抚,已不须再做无谓的矜持。 「你在勾引我吗,柔儿?」眸光倏浓,他促狭低笑,两手竟不开了。 「留下吗?」盈盈秋眸兜引媚波,缭缠他的峻眸。 他的柔儿首次对他施以柔媚,他讶然发现自己竟无力抵挡。健臂一带,倾刻间 已抱起她,大步迈向闺阁。 「小妖精,既然勾引我留下,我就要累你一整夜。」甫卧床榻,唇手已迫不及 待地怜虐并施┅┅识趣的棠、菊早在两人眉目锁缠之际悄然退下,留与多难恋人一 方有情天地。小阁内一夜莺啭龙吟┅┅ 隔日,大雪奇迹似地停了,暖阳探头普照,洒下一片金黄。 「当年小姐失踪後,我和喜菊被夫人遣去做粗活,想是小姐在时一向待咱们好 ,小姐走後夫人要咱们做的活儿,没几个月就教咱俩累出一身病了,跟着夫人叫人 赶了咱们出去,那时真险些不中用了┅┅」喜棠说时有些哽咽,手上倒还俐落的替 湘柔梳髻。 湘柔亦是一阵黯然。二娘不喜欢她,连自小伺侍她,情同姊妹的喜棠、喜菊也 恨下去了。 「那时多亏了爷──我是说邵大夫,他救了奄奄一息的咱们俩,又安排咱俩住 进杭州别业跟着王总管做事,之後没几日就传来柳家灭门的消息,没想到夫人赶走 了咱们,反教咱们逃过了一劫。」 「小姐那时真不该那般狠心投水的,更不该抛下咱俩人自个儿去了。」喜棠言 及此伤心往事,一旁缝衣的喜菊也忍不住拭泪。 湘柔对镜一笑,翦水秋瞳於昨夜恩爱後揉入几许抚媚。「当时我若带了你们俩 投水,你们又怎能认识大牛和宝二呢?」为冲淡哀愁的气氛,她刻意提及两个丫头 的心上人。 「唉呀,小姐还取笑人!」喜棠填怨,同喜菊俩脸全红了。「我瞧爷同小姐才 真是好呢!爷对小姐的眷爱,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 「你们来京里个把月了,可知他是做什麽的?」搁在心头的疑惑终究是间了出 口。 「呃┅┅其实咱们做下人的也不是很清楚啦,只知道爷是皇帝老爷跟前的红人 ,同王爷、亲王如几位朝中近臣交情匪浅。」 「是吗?」先前湘柔已约略猜测过邵风的身分,却不知他竟能亲近当今天子, 且同亲王、近臣过从甚密。 「照说爷是汉人,任京官已是破例,还能得皇上信任就叫人想不透了。不过京 里传说当今风御史曾救了皇上一命,且与帝王投契,皇上对爷大为激赏,特宣诏让 爷破格入八分,密纳定爵,同贝勒、员子共议国政,至於与宣瑾贝勒同为钦点御史 之事,则早已是闻满京城了。 喜棠愈说愈掩不住兴奋。一大部分也是为自个儿小姐高兴。 湘柔心头的惊骇较先前更深,无论如何她也料不到他竟然是┅┅王爷。 此时一名专派在阁里伺候的嬷嬷,站在门口挥手招喜菊。「劳烦菊妹子代向姑 娘说一声,前厅里刚送来了十多箱轻纱软绸,连同姑娘的嫁衣,行头和几箱珠宝翡 翠,是一并送到房里头,或是教人仔细收藏?」 「知道了,嬷嬷先休息去。待我问过小姐再拿主意。」 喜菊回房来还未开口,湘柔已先问道:「嬷嬷来有事吗?」 「恭喜小姐,您的嫁衣方才送过来了呢!」喜菊喜颜逐开,预料湘柔必定会恨 高兴。「嫁衣?」她一脸茫然。 「是呀,爷差人送咱们到京城服侍您时,已着手筹备婚礼了。」 婚礼? 「你是说┅┅他┅,要娶我?」她不是他的仇人吗?即使他有一丝着迷於自己 ,可真会娶她吗? 「当然呐!爷这般迷恋小姐,自然是巴不得早日娶回小姐,让小姐当名正言顺 的福晋啦!」 知道这消息後,湘柔心中虽泛上丝丝甜蜜,可相对的,疑惑亦上心头。 他从未说过爱她,他当真要娶仇人的女儿吗? 或者,他娶她仅仅是因为允? 若是如此,她该嫁他吗?在他仍占念仇恨,未曾回念反观自心之际,她能眼睁 睁见他在仇中陷入两造煎熬?不,她得想想┅┅ 「少爷,德聿贝勒急件内所书之事,与宣瑾大人有关吗?」朱四臣见邵风阅信 时眉头愈锁愈紧,故而猜想德聿所言之事,当与宣瑾近日於庙堂中引起喧然大波攸 关。 邵风搁下信函,朝侍立於一旁的朱四臣道:「四叔,当年清啸庄灭门前你将我 托与师父,回程路上可曾掳回一名小童抵数?」 朱四臣不料邵风突然有此一间,神情有些错愕。「是有此事┅┅当时我和李昭 奉命送走少爷,回程路上偶遇一名落单小丐,思及敌人早已点清我庄内十八条人名 ,为免留後患,便抡回小丐假扮少爷。只是这事┅┅少爷你如何得知?」 邵风示意朱四臣取信详阅。 朱四臣扭曲约脸上因阅览信件而渐渐变色「水沅碰上的人┅┅是云苑!?」他 咬牙嘶吼。当年那名抵数的小丐竟然是毒手之徒水沅!当时水沅在清啸庄惨遭血洗 一役侥幸末死,竟然揭发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血洗清啸庄的凶手并非云蓁,而是云蓁的双胞姊妹──云菀! 「显然这许多年来,我们找错了人。」邵风轻哼,面上一迳无表情,眼底却镌 刻寒漠。 「当年那小丐真是女魔头水沅!?」朱四臣仍然惊疑不定。「德聿大人又怎会 信那女魔头的师妹所言?毒手是杀孽甚多的邪道,其徒想必亦是邪佞之辈,单单一 个水沅近年来已不知掀起江湖多少腥风血雨,水净之言必不可信!」朱四臣不愿承 认──多年来他竟恨错了人! 「水净之言或者不足取信,但德聿所言口就莫可怀疑了。」 「可少爷──」朱四臣仍欲抗辩。 邵风挥手制止。「德聿行事一向谨慎,他从水净口中获知之事,必已经过一番 详查,才会行书告知咱们。目前有疑虑之处只在云菀何以假冒云蓁之名血洗清啸庄 ,且云菀又从何习得赤火掌。」 朱四臣握紧双拳。「云蓁与云菀同为天山童姥之徒,不同只在於云蓁习的是赤 火掌,云菀则得童姥玄冰掌真传。二十多年前赤玄二掌名满江湖,云蓁与云菀同被 江湖人称为正面罗刹,两人相貌一模一样,若非云菀左眼下有一颗泪型朱砂括,两 人要互易身分,旁人几不可辨。」 邵风阖眼凝思。「四叔,父亲当年确定是与云蓁相恋吗?」 「云菀与云蓁虽面貌相似,但云菀眼下有泪型赤痣之事江湖上人尽皆知,此事 少庄主亦是清楚的。」换言之,邵庄主确是与云蓁相恋无疑。 「据你所言,当年父亲曾於打斗中摘下对手面巾,若父亲所见之人是云菀,何 以父亲会脱口道出『是你』二字,莫非父亲与云菀亦是相识?」 朱四臣陷入沈默。 当年恩怨似已不再单纯,其中匪夷所思之处,现今除非云菀已无人能解。 「我同柔儿的婚事筹备得如何?」缄默中,邵风突然改口发问。 「已┅┅筹备妥当。」朱四臣撇唇,面露不以为然之色。即使那女人为少爷生 下伶俐可爱的允 ;即使云蓁非血洗清啸庄之人──她仍是云菀的亲人,仍是少爷 与自己的仇人。 邵风唇色牵出一抹笑,却了无笑意。「记得大肆撒帖於天下,我要在大婚那日 生擒云菀!」 朱四臣惊愕不已。「少爷如何得知大婚当日云菀必定上门?」 邵风冷哼,眼底射出寒芒。「证据显示柳府血案亦是云菀所为,云菀之所以灭 了柳府,极可能肇因於柔儿投水一事,云菀手段残毒,对柔儿却不可谓不在乎,现 今柔儿非但未死,还即将风光嫁入王府,云菀是否会现身,当日便知──」他暂顿 ,眸光瞬过一道幽湛。「柔儿,进来。」 静心楼的大门被轻轻推开,湘柔面容苍白的莲步徐来。她默默伫立於静心楼的 议事厅中,原本玫红的唇已无血色。「四叔,你先退下。」 遣退朱四臣,邵风静坐椅上,单手支额,面无表情的抬眼静睇湘柔,黑眸蓄满 戾气。两人静默片刻,邵风凛冷的眼神已昭示他欲一意孤行。 「不能┅┅放下仇恨吗?」终於,她问。 「你能不认云菀是亲人吗?」他姿态未变,眼底的恨意却愈加猖狂。 「非要伤亡才能眠灭仇恨?」不,不该是这样的!她听到的是他内心苍凉的悲 鸣。「记忆,活着一日便永生留存!仇恨亦然。」他决绝地宣示。 见他俊凛的面容上那被仇恨所深刻的刚冷线条,她愈发心疼了┅┅若不能摒弃 仇恨,今生他将因他自惩式的仇恨而永留遗憾。 她岂能眼睁睁的见他自设恨城,堆砌痛苦? 「记忆可以选择开启或封闷,何苦教自己沈溺在忿懑中?」 「我说过,活着便有记忆,毋论开启、封闭,它一直存在。」 何以他要自绝至此,令她心痛?她睇望他,眸底盈泪。「三年前你离我而去, 最痛的,是你自己吧?」 他眸光倏暗。「复仇原是柄利刃,自伤难免。」 「可现下这把利刃要欣向你了,一如三年前你伤我又自伤!」她揪着心口嘶喊 ,是心痛呵!他僵住背脊,倏然旋身离去。「娘。」允 的呼喊忽地传来,她已不知在厅里呆立了多久。「 儿┅┅」她抬眼,见着儿纯稚的小脸,还有┅┅四叔? 「我┅┅我把小少爷带来。方才您同少爷说的话我全听见了,少爷他┅┅是需 要少夫人的。」朱四臣伍棍地说完话,老脸上已是一片赧红。 四叔唤她少夫人?她笑了,复又盈着满腮的泪说:「谢谢你。」 若原本无爱,只是一味深恨她的四叔能释然,为何她不能释去邵风心中的恨? 「来,儿。」她招手换来稚子。「儿,愿不愿同娘一块儿救爹?」 「不──」 邵风发狂地摇撼怀中的人儿,在被通知湘柔服毒後,他惶疾奔至咏菊小阁,断 明她服下的是必死毒药「舍尘散」,多年未坚筑的冰漠已在亲见湘柔服毒弭留的此 刻崩陷。 「我不许你抛下我!你敢死,我即刻杀光你身边所有的人!」向来心绪不形於 色的冷凛俊颜已然扭曲,他膛大眼,嘶声要胁。 「别┅┅不干她们的事┅┅我私下服毒┅┅她们防备不来┅┅」她伸手去抚触 他消淌泪的面庞。呵!他流泪了,终是动了情。 他握住她的手,辗转道:「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你怎能如此待我?怎忍 心再抛下我一次!?」他红了眼。 「若死亡果真能终结一切┅┅那麽,我愿以找的死┅┅换取你的生┅┅死後泯 去一切记忆,重生┅┅你便是无恨无挂碍之人了,再也┅┅无须背负仇恨包袱,心 亦能求得自在,观照所爱┅┅」她声音渐杳,浅促的呼息止息,绝色的笑颜罩上一 层死沈的寒气。 「柔儿┅┅柔儿?」深印的恐怖感霎时间凝结邵风的心脉,脑中的空茫逐渐化 成一句嘶喊「回来──」 邵风怀抱湘柔冰冷的尸身一整夜。他如重伤的狂兽,咆斥所有意欲劝阻之人, 能近身的唯有允。「爹,您恨娘吗?」清寥夜里,允 默默伴随征茫不语的爹。 邵风似不闻稚子的呼唤,仅是紧楼着怀中佳人。 「娘走了,爹不恨娘吗?」允 固执地问下去,不在乎邵风听而不闻。 他似震动了一下,随即又转为暗寂。 「娘说您恨娘的姨,您会不快乐的,就像从前娘没爹时, 儿从没见娘笑过一 般。可娘不希望爹不快乐,爹不快乐,娘就算见着了爹也不快乐。」语毕,他见爹 抱着娘的躯体又震动了数下──这回他可瞧清楚了。允 心安地偷笑,还好娘教的 词儿他一句也没忘,否则岂不辜负了爹娘的深情演出。允 剔亮的大眼圆碌碌的转。「爹爱娘吧?所以爹不恨娘了,是不是?」 爱!? 邵风顿时懊悔不已。为何柔儿在生之时,他竟盲目的看不见自己对她的爱,直 到失去了她──即使能手刃仇人千万次又如何?失去了柔儿,复仇之心已成可笑的 拗执。「爹现下占着的是爱,不是恨了。」允 自顾地往下说:「爹对娘的爱是比恨 多的,是不?爱多爹便快乐,爹快乐娘也快乐,咱们得快些唤醒娘让娘快乐,爹和 娘快乐,儿也快乐了┅┅」 邵风仰首,双目痛苦地闭紧。「爹┅┅也希望能唤醒┅┅」嗓音 哑粗涩,句末竟,已硬滞。允 突然三步并作两步奔来,扑跌在爹娘身上,腕上赫然划了一道血口子。 「爹,咱们快生唤醒娘吧!娘喝了儿的血不过三刻钟便会醒来!」 只见允在邵风瞪眼征视下,快速将腕上滴落的血滴入湘柔口中┅┅ 湘柔嘤咛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邵风一夜憔悴的俊颜,下一瞬她已教他紧拥在 怀里,激切的嘶哑嗓音掩不住内心的狂喜。 「再不醒,我便追你下地府!」他嚣狂宣告,更加搂紧她。 霸道呵!这便是它的爱人。 「你没机会了。」她轻笑,纤纤弱质更添抚媚。 他咬牙。「你们母子俩骗得我好惨!」他语气严厉,音却出奇低柔。幸而仅是 一场骗局,幸而水净自允出生起便让他服尽百毒、百药,所以允 自身的血液便是百毒的解药。 她经嚼朱唇,含着歉意的眸光仰睇着夫君。「这是不得已的┅┅你岂能教我眼 睁见你一生系於仇恨之中?」她颤着声问:「你恨我吗?」 他沈下脸。「恨你。」他的回答令她心跳一促。 「只是两相权衡之下,恨抵不过爱,只能爱你。」他随即露出笑容,大手轻轻 搁置她的左胸上。「这儿,你给我的,一如┅┅我给你的。」语罢,再执起她小手 平贴於自己的胸上。霎时间泪珠垂坠,她已不能言语。 他怜惜地俯首吭去她颊畔清泪,怜之复怜┅┅「那哪儿失去的便从哪儿要回┅ ┅想你失去的该是温情旖旎的初夜,那是我欠你的,至於其他┅┅咱们俩『心』不 相欠。」他辗转琢吻嫣唇,恋恋衔吮她丰润的唇瓣。 「你原谅菀姨了吗?」她心脉一悸,动容於他首次敞开心扉的宣言。 「别得寸进尺,至多淡了恨,那已是底限。」他的热唇滑下自皙纤颈,大手亦 渐无分寸┅┅「那是说┅┅你不记恨菀姨了?」她气息浅促。 「是不屑恨了,从今以後再不许提起那名字。现在,专心些┅」他粗喘,嗄着 声命令。「嗯┅┅」她红着脸儿,乖乖的听话。 花儿眷蝶,蝶儿恋花,原是人间好时节。──全书完 尾声 找到一个家郑媛记得在电话中,我是这麽跟我的编辑琼花说的。出版社就像家一样,待在一个安定的家,才能安心的写好书,写有感儿、有感 情的书。 我感谢琼花为我所做的努力,尽管她说这是她本分内的工作,仍然不能抹杀她 协助我的事实;感谢狗屋给我的机会,让我能心情愉快地写作,放心将稿件交给一 个制作严谨、机动性强、能把握方向的制作群。 由於习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写作,所以我的作息时间可说是晨昏颇倒,到狗屋 签约当天,因为大兴奋了,精神处於极度亢奋状态,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眠,导致签 约那天下牛,由於失眠的因素,我的脑子糊成了一片浆糊──希望那天我没有说出 怪怪的话,或做出怪怪的事。(阿们!)至於allen,那家伙是我以前的编辑,由於我邀ㄊㄚ撰文是动之以「大餐一顿 」,ㄊㄚ大概心想不多写点谄媚的好话,事後我会要求ㄊㄚ付费,所以其中又褒又 奖郑媛之处,各位朋友看过後若有异议的,欢迎用口水淹死ㄊㄚ(ps:之所以用「 ㄊㄚ」的原因,是因为allen坚持不公布性别。呵呵──怪人!) 说起我和all由n认识的经过,的确是奇迹,我交朋友一向秉持自然,日久见性 ,与allen能够彼此投契、一拍即合,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相信吗?我特爱看摔角,知道的朋友都叫我是怪女人。呵呵,一个口沫横飞、 满嘴摔角经的怪女人! 好啦!现在郑媛找到一个家,打算在此安居乐业。多好:一个家,郑媛我可以 悠哉游哉的生活、写书,其他自有琼花和狗屋会替我伤脑筋。满足啊,满足! 呵,天亮了?晚安,我该上床补眠了。拜!下回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