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最难缠》 楔子 他一定很恨她。 许多情站在街角,默默盯着对面的咖啡馆,位在一间旧公寓一楼,大片大片的落地玻璃窗,门檐一面欧风的雕花招牌,刻着如艺术般的花样文字。 「遇见幸福」,这是那间咖啡馆的店名,她能不能把这当成是他的心愿? 遇见幸福——他已经遇见了吗?或者,正在等待? 根据她的调查,他至今仍未再婚,依然保持单身身分。 是无缘再爱,或是不愿再爱了?至今她仍深深地记得,当初他决定离婚时,那伤痕累累的眼神。 他恨她,她很清楚。 如果是因为爱太深,才会那样痛恨一个人,那么她希望,他现在仍恨着她。 她甘愿被他憎恨,那也比无视好,比不在乎好…… 许多情幽然长叹。 她已经在这附近徘徊两、三天了,却迟迟不敢走进他开的咖啡馆,她很怕他乍然见到她的反应,究竟是冷漠不理会,还是毫不留情地将她赶出去? 他会怎么对她呢? 不论怎么对她,都是她应得的吧?谁教她当初重重伤了他?谁教她辜负了他的爱? 胸口,隐隐疼痛着,她捧着心,一遍又一遍深呼吸,鼓励自己。 迟早要面对现实的,她既然决定来找他,就该有勇气承受任何下场,她是许多情,他曾经痛骂过冷血无情的女人。 她不介意再被他痛骂一次,多少次都行。 她是许多情,一个无血无情的女人…… 她走过对街,缓缓推开咖啡馆门扉—— 第一章 啪! 清脆的巴掌声震动了周遭的空气,咖啡馆里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脾气一向温和的周世琛,用力朝刚进店里的女人甩耳光。 “你还有脸来找我?”他磨着牙关,一字一句犹如最寒冷的冰刃,掷向许多情。 她单手捧着吃痛的右颊,那里,恐怕已印上了五只清晰的红手印,是他对她的惩罚。 她嘻嘻笑。“这就是你对前妻的态度吗?世琛,我们好歹也曾经同床共枕过几年,你不用这么绝情吧?” 前妻?同床共枕? 坐在吧台角落,正讶然旁观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是齐真心、何灿宇以及汪喜乐,同住在这栋旧公寓,也是这家咖啡馆的常客,跟老板周世琛更是至交好友。 “见鬼了,我没听错吧?”齐真心首先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小声地问:“世琛的前妻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是这么听说的没错。”何灿宇深思地附议。 汪喜乐也傻傻地点头。 三人怔忡相望,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世琛口中宣称已死的亡妻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见鬼了吗? “喂,这到底……” “嘘,慢慢看。” 何灿宇阻止齐真心继续追问,三人安静下来,兴致盎然地听两个男女主角唇枪舌剑。 “你到底来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周世琛俊脸结霜,眼神森寒。 “说真的,你这里还真不好找呢,我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打听到。”许多情嫣然一笑,朝旁观的三人递去和善的一瞥,跟着坐上吧台,摆明了她不会马上就走。“堂堂大律师怎么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开起咖啡店了?世琛,你疯了吗?这不像你的作风。” “我高兴在哪里开店,你管不着!”周世琛冷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不可能是专程来跟我叙旧的吧?有什么事?” “为什么不能跟你叙旧呢?”许多情拨拨秀发,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如花,迷人得令人气恼。“我们都三年多没见了,你都没有一点点想念我吗?” 一记鄙夷的眼光是他的回应。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啊…… 许多情苦涩地在心底自嘲,表面仍笑着,努力朝前夫抛去一个媚眼。“我可是很想念你喔,世琛。” 他蓦地恼了,重重将一迭杯盘甩到流理台上,要不是他还勉力控制着理智,那些杯盘可能已成为一堆碎片。 她看着他的举动,很白目地问:“你在生气吗?”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端方的嘴角牵开一丝阴狠。 她不说话,静静地敛眸片刻,然后,扬起脸,满不在乎地笑。“我好渴,可以给我一杯咖啡吗?” “我的咖啡不随便煮给人喝。”他拒绝。 “你开咖啡店,不就是为了跟客人分享你煮的好咖啡吗?我也是客人,我有权利点餐。” “我不卖给你。” “唉,世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她含怨娇嗔。 他愤慨地斥吼:“少说废话了!你到底来干么的?” “这么急躁,一点也不像你。”她双手托腮,巧笑倩兮地睇着他。“想你以前可是在法庭上令对手闻风丧胆的律师,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最喜欢冷冷地吊着对手玩,看他们挣扎地喘不过气?” “我已经变了。”他冷淡地凛眉。“现在的我不是律师,只是一间小咖啡店的老板。” “所以我才说我很吃惊啊!你是中了什么邪甘愿让自己沦落至此?你以前不是说,男人没野心,根本就不算是个男人吗?” “你没听懂吗?我、已、经、变、了。” 是变了啊…… 许多情感叹,怅然瞅着面前神态沈冷的男人,他变得更令她无法捉摸了,以前她就不懂他,现在更不懂了。 她不懂他为何蜗居在这样的旧公寓,开这么间不起眼的小店? 他陡然将一杯刚煮好的咖啡搁到她面前。“要喝就喝!喝完了马上给我走,以后不准再在我面前出现。” 他就这么不想见到她吗? 许多情笑笑地注视深黑色的咖啡,他还记得她最爱喝不加糖也不加奶的双倍浓缩咖啡吗? 她举杯,优雅地浅啜一口,秀眉一挑。“没想到你技术还真的不赖,比以前进步多了。” 他不吭声,冷着脸。 她又喝一口咖啡,然后抬眸,定定地直视他。“收留我吧!世琛。” “什么?!”他惊愕地变嗓。 她淡淡扬唇。“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住,对吧?你的公寓一定还有空房间,让一间给我吧。” 他瞠目瞪她,眸中烈火熊熊,燃烧着极端的厌恶。“我看中邪的人是你吧?是哪只孤魂野鬼让你相信我有一丝一毫收留你的可能?” 她从容不迫。“如果你知道我现在的困境,我相信你会帮忙的。” “什么困境?”他哼了声。“你是得罪了黑道还是白道?别告诉我有人追杀你,所以你得躲到我这里来。” “没人追杀我。”她耸耸肩。“如果我的人生有这么戏剧化就好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他正逐渐失去耐性中。 “我破产了。”她简洁一句。 “什么?”他愕然。 “我破产了。”她凉凉地重复。“你可以骂我蠢,竟然相信某个投资掮客,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砸去买连动债,结果你知道,一场金融风暴,现在那些全成了壁纸了。我交不出房贷,房子也被查封了,我在股票市场的融资也被迫断头……总之,很惨。” 他瞪她。 “还有,我最近工作很不顺,连续好几个案子都败诉,几个主要客户都对我很失望,事务所高层很生气,他们给我最后的机会,要我想办法调解一个病患告医院的案子,没想到我也搞砸了,他们就名正言顺把我fire了。”她以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说明自己的处境。“所以我现在不折不扣是个无业游民了。” 他继续瞪她。 她开始有点心慌,胸口隐约作痛。“你不相信我吗?我现在真的无处可去了。” “我的确很难相信。”他终于开口,语气讥讽。“像你这么爱钱又爱名的女人,居然会把自己的人生搞成这样?你不是最自豪你接下的案子从来都是百战百胜吗?你不能忍受一点点失败。” “我现在失败了。”她垂下眸,涩涩地低语:“欢迎你尽情嘲笑我。” 他沉默半晌,果然笑了,凌厉如刀的笑声与其说是嘲笑,不如说,带着某种强烈的愤恨。 “滚出去!许多情。”他收住笑声,冷酷地撂话。“我不管你破不破产,是不是被裁员,就算你今天沦落到天桥上当乞丐,都不关我的事,我不可能收留你的,你想都别想——滚开,离我远一点!” 他无情地驱逐她出境,像赶一条肮脏的流浪狗。 哇,好酷! 吧台三人组互相交换一眼,同时在心里暗暗下结论。 一向温文尔雅的周世琛,此刻的表现实在太酷了,酷得简直不像同一个人,如果不是他们以前认识的他戴上某种和善的假面具,就是他那个厚脸皮的前妻真的很令他着恼。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人你看我、我推你,无声地踢皮球,最后,还是身为大男人的何灿宇勉强接下拷问的任务。 “世琛,刚刚那位,真的是你前妻?”他尽量用一种慢条斯理的口气问,彷佛这只是件不足挂齿的平淡小事。 但当然,周世琛不会傻到以为好友只是随口问问,更不会以此自我欺骗。他自嘲地撇唇。“你们刚才都听见了,她是我前妻没错。” “可是世琛哥,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汪喜乐震惊不已。 周世琛不语,只是冷笑。 “为什么要骗我们?”汪喜乐犹自追问。 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他根本不想承认有那个女人的存在啊! 何灿宇与齐真心互看一眼,两人心下都是了然,对某些俗世间的男女情感,汪喜乐的思考模式总是太单纯也太天真。 但这或许也是她的优点,至少,她不会像他们耍些复杂的心眼。 齐真心微笑,伸手搂了搂好姊妹的肩。“喜乐,别问了,世琛一定有他的苦衷。” “我知道啊。”汪喜乐点头。“世琛哥一定有苦衷,所以我才希望他告诉我们实话。” “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告诉别人的。”尤其关乎内心最深处的伤痛。 汪喜乐默然,霎时懂了,关于不足为外人道的伤痛,她本身也有,所以能够理解那种说不出口的惆怅。 “我只问一句,世琛。”何灿宇站在好友的立场,表达关怀。“你真的恨她恨到宁愿看她做乞丐,也不愿意伸手拉她一把吗?” 周世琛下巴一凛,默默收拾前妻喝过的咖啡杯,下意识地盯着她烙在杯缘的唇印。片刻,他笑了,笑声沙哑。“你们以为她说的是真的吗?她是在演戏。” “演戏?”其它三人不可置信。 “那是她的拿手好戏,当她决定要什么的时候,她会不择手段得到它,就算必须对人摇尾乞怜,她也不会犹豫半秒。”周世琛拧眉,将前妻用过的咖啡杯丢进垃圾桶,看也不多看一眼。“这就是许多情。” 那么可怕? 何灿宇扬眉,齐真心哑然,汪喜乐则是难以置信地咬唇。 他们同时望向周世琛,他们的好朋友。他眉宇阴郁,眼神锁着难以言喻的忧愁,可一张嘴,却是噙着冰锐的笑意。 许多情,能逼得世琛失去一贯的冷静,看来那个女人的确很不简单。 他不相信她。 也对,怎么可能相信呢?毕竟她以前曾有过说谎的纪录,而且,说的是那么个漫天大谎。 他不信她是应该的,很应该。 但这次,她可没说谎啊,她是真的无处可去了,至少这一点,是货真价实的。 她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若是他不肯收留她,她只好在这街头流浪了。 许多情仰头望天,灰蒙蒙的天空,聚拢了厚重的乌云,风雨欲来,空气中湿着一股凉意。 很好,真是天助她也,要下雨了,一个淋成落汤鸡的女人,应该比较容易争取同情吧?他不可能眼睁睁看她在店门口淋雨,都不肯伸出援手吧? 不可能吧? 雨丝飘落,起先只是蒙蒙细雨,渐渐地,雨滴变重变沈了,狠狠地砸在她身上,她睁不开眼,脸颊刺痛着。 好惨,刚刚被他打,现在被雨打。 不知道有没有肿起来呢?如果有肿起来就好了,这样说不定还能赚到他一点歉意。 许多情伸手抚脸,靠坐在咖啡店旁的骑楼底下,不但没把来往行人诡异的视线放心上,甚至偶尔还回那些人一抹灿笑,教他们既惊讶又尴尬。 也有意图搭讪的男子,见美女落难,好心地想趋前扮演英雄角色,她总是温柔又高傲地拒绝。开玩笑,要是在这里接受了哪个人的好意,她还有什么资格装可怜去跟前夫谈判? 她最好惨一点,愈惨愈好。 才刚这么想,路旁一辆出租车疾驶而过,溅了她一身脏水。 真是太好了,她伸手拨开黏在眼皮的湿发,这下她可真够狼狈了。 脸脏了,衣裙满是尘土,她犹如一朵深陷污泥的白莲花,旁人认不出她原本的清秀,完完全全拿她当怪胎看了。 不再有男人尝试演出护花使者了,他们开始猜想她可能是个重度忧郁症患者,也许根本是神经病,最好敬而远之为妙。 察觉到某个路人鄙视的目光,许多情几乎有股冲动想照镜子,她真的有那么丑吗? 周世琛若是看她形容丑陋,会不会对她更厌恶? 不行不行,这不成,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自己在他眼里永远青春美丽,一如当年那个曾经攫住他心魂的女子。 她跳起身,正想到附近的快餐店借洗手间梳洗一番,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推门声响。 他出来了! 许多情心跳顿时加速,也该是时候了,都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他再不打烊,也太奇怪了。 她静静地注视他,看着他用遥控器放下铁卷门,撑起一把深蓝色的伞,看样子他还是很喜欢深蓝色,身上的牛仔裤也是同一色调。 牛仔裤很合身,完美地烘托出他修长的双腿,以及那令人垂涎的紧实臀部,就算他现在只是一间小咖啡店的老板,依然如同往昔一般英挺帅气。 怎么办?她更加自惭形秽了。 许多情懊恼地以手指扒梳打结的湿发,试着理了理黏成一团的裙摆,但不管她怎样亡羊补牢,狼狈就是狼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闪亮有型的大美女。 “嗨,世琛。”她鼓起勇气打招呼。 他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神色阴暗。“你还在这里?” “对啊,我一直在等你。”她盈盈走向他。“你每天都这么晚打烊吗?看样子生意不好做。” 他丢给她一枚“好不好做都不干你事”的冷淡眼色,漠然转过身,走他的路,不理她。 她急忙跟上去。“喂,你等等我嘛,没看我全身都湿透了吗?至少借我伞撑——” 他猛然停下步伐。“我说过,不准你再在我面前出现。” “我知道啊。”她无辜地点头。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他怒视她。 “你以为你叫我别出现,我就会乖乖消失吗?”许多情甜美地耸耸肩。“我什么时候是那么听话的女人了?” 他眯起眼,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看得她全身忽冷忽热,好难受。 “我早该知道,跟人作对一向是你的看家本领。”他冷笑,转身继续走。 “等等我啦!”她匆促地跟上。 他愈走愈快,来到公寓红漆斑驳的大门前,拿钥匙开门,正欲闪身进去时,她眼捷手快地揪住他臂膀。 “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外头吧?”她可怜兮兮地问。 他板着脸,毫不怜香惜玉地使劲甩开她。 她身子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而他只是朝她冷冷撇唇,当着她的面,关上那扇红色大门,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有两秒的时间,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心痛着,想喊却喊不出声。 然后,她找回了勇气,用力拍打大门。“世琛、世琛!你别这么小气,至少让我住一个晚上也好,现在公车跟捷运都收班了,我又没钱坐出租车,你不可能要我去睡公园吧?” 无人回应。 她紧紧咬牙。“世琛,你别这样……”别对她这么无情。“我会在这里等你,等到你开门为止,我不会走,就算在这边淋整晚的雨我都无所谓,我不会走的,真的不会走喔……” 还是沉默。 她想,他大概真的上楼了。 真够绝情!以前她只要打个喷嚏,他就会紧张地问长问短,现在恐怕她人在这里晕倒了,他也是不闻不问吧? “你确定要把我丢在这里吗?万一有坏人呢?万一有色狼经过,强暴我呢?你都不会心疼吗?你……不在乎吗?” 是真的不在乎了吧?他对她,早已没有了爱,只有刻骨铭心的恨。 他不会再心疼她了…… 许多情凄怆地自嘲,背靠着门板,身子颓然滑落,宛如一朵枯萎的花。 她告诉自己,不能自怜,这还只是刚开始呢,若是这样就受不了,她怎还能厚颜地要求留在他身边? 既然决心死缠着他,不管是怎样的伤痛或羞辱,她都必须熬下去。 反正,也只有一个月了。 就这个月而已,难道她还熬不过吗? 她对自己微笑,凄然望着眼前蒙蒙雨色,夜更深了,时间在静谧中一分一秒地前进,她熬过了最幽暗的午夜,熬到了凌晨,熬到雨停了,而东方的天空吐出第一抹银白。 公寓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房客们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躲在角落的她,她蒙眬地盯着他们,猜测他们的身分。 据说这栋公寓有个名字,叫做“幸福”。 住在这里的人,真的都能得到幸福吗?或者他们也同她一样,一直寻寻觅觅着,最终却发现一切努力只是徒劳? 他们会不会也曾经拥有过幸福,因为不懂得珍惜,所以错过了,如今徒留遗憾? 错过的幸福,还能再找回来吗? 九点十二分,她等待的那个人终于走出大门,金色的阳光在他脸上镶出耀眼的光圈,他帅得可比天神。 这帅透了的男人,曾经是她的丈夫呢。 许多情倍感荣耀,苍白的唇微微绽开,摇摇晃晃地走向他。 “你还在?!”他瞪着她的眼神,简直可以用惊恐来形容了。 她甜甜一笑。“当然,我说过会一直等你……” 话语未落,她蓦地一阵晕眩,砰然坠地。 第二章 现在又是在上演哪出戏码了? 周世琛瞪着在他面前颓然晕倒的女人,她演技真好,跌倒也来真的,额头重重撞上水泥地,而她哼都不哼一声。 许多情,她可长进了,这番精湛的演技可以去角逐奥斯卡金像奖了。 他冷嗤着转身,告诉自己别理会这花招百出的前妻,可走了几步,他察觉身后毫无动静,终究还是不安地回过头。 她是玩真的还假的? 他站在原地瞪她,一秒、两秒……脾气濒临爆发中。 终于,他耐不住了,大踏步走向前妻,毫不温柔地扯住她,强悍地拉起她上半身。 “许多情,你给我起来!” 她动也不动,像一具棉絮破败的娃娃。 “许多情!”他火大了,她还想演到什么时候?“别装了,给我睁开眼睛!” 她依然闭着眼,脸色如雪一般苍白,连唇色也是白的,甚至轻微发紫。 那该不会是淋了一夜的雨,冻出来的吧? 周世琛心念一动,急忙蹲下身,伸手碰触前妻,她全身上下都湿透,体温冷得令人心寒。 该死!真该死! 他狠狠皱眉,瞪着她撞出一道丑陋擦伤的额头,这女人一向爱美,不可能牺牲自己到差点破相的地步,她是真的晕了,不是装的。 可恶! “许多情,你究竟要烦我到什么地步才甘愿?”他郁闷地斥责,又恼又恨,却无法就此放任前妻不管,将她拦腰抱起,带回店里,暂且将她安置在休息室里的行军床上。 要帮她脱下湿衣服吗? 他站在床前犹豫,两分钟后,蓦地用力咬牙。 怕什么?脱就脱,反正这女人对他已经毫无吸引力了,就算在他面前全裸,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板着脸,将她全身衣衫剥除,只留内衣裤,大手触及她软滑的裸肤时,微微地发颤,他控制不住,对自己更懊恼。 他抓来一条毛毯,裹住半裸的前妻,又拿一条毛巾,替她拧干湿发。 “我这样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吧?”他嘲讽地低语,本想就此离开,丢她一个人在狭窄的休息室,但身子却似自有主张,在床前踯躅。 他听见她昏沉的呓语,看她在梦里还觉得冷,双手紧紧抓住毛毯,他不觉伸出手,试探地抚摸她冷汗涔涔的额头。 果然开始发热了。 周世琛郁恼地抿唇。他就知道,这女人比他之前在法庭上面对过的任何强敌都还要难缠。 他默默转身,到附近的药房买了感冒药,回来喂她吃了,然后又加了条毯子,想办法让她出汗。 她在高热中呻吟,秀眉痛楚地揪拢。 活该,谁教她赌气淋了一夜雨?这样的报应只是刚好而已,他不会同情她的,绝对不会…… 周世琛瞠视前妻,表情漠然,眼神却是忽明忽灭,仿佛压抑着某种激烈情感。 “我怎么了?”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一张俊秀的脸孔,他坐在床沿,正伸手探摸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见她醒了,他微微扯开唇,笑容温暖,却也略带责备之意。“烧到三十九度,你知道吗?” “这么严重?”她挣扎地坐起身,感觉脑袋重重的,全身倦怠酸软,好疲惫。“是你带我回来的吗?” “不然呢?你烧得这么严重,难道丢下你一个人不管吗?要喝水吗?还是想吃点什么?”说着,他站起身。 她连忙抬手,赖皮地拉住他。“不要走。” “多情?”他讶异地回头。 “不要走嘛,人家要你在这边陪我。”她索性跪起身,双臂环抱他的腰,磨蹭着撒娇。“你看看我,病成这样,你都不秀秀我吗?” “所以我才说要去弄点东西给你吃啊。”他好笑地回应。 “我不要吃东西,只要抱着你。”她依旧紧抓着他不放。 他无奈,只好回身坐下,顺手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好了,你这女人,有什么话快说吧!” 她扬起脸,笑咪咪地望他。“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 “你这小脑袋瓜转些什么念头,我还不清楚吗?”他宠爱地掐掐她可爱的鼻头。“说吧,是不是又受了什么委屈,要我替你出气的?” “就是啊,你说那个于老头,我是哪里招他惹他了?每次都把最麻烦最难搞的案子丢给我,是怎样?因为我是菜鸟律师,他就欺负我吗?害我这几天都忙到三更半夜还不能回家……你看,都累到发烧了啦!你不心疼吗?” “我当然心疼。” “那你帮我出气啊!于老头跟你爸不是老朋友吗?你跟他说对我好一点嘛,不要老是虐待我。” “你真的希望我替你求情吗?”他含笑望她。“你不是常说,要努力闯出一番成就,让那些骄傲的老头子一个个心服口服,再也不敢瞧不起你只是个年轻花瓶?” “我是……这么说过啦。”她不情愿地承认。 “如果我开口帮你,他们说不定会说更多闲言闲语,说你是利用美色迷惑我喔。” “对啦,就是用美色怎样?我够漂亮啊!当然有能耐让你迷到神魂颠倒,你说对不?”她刻意挺起丰胸,朝他丢去一记媚眼。 “是啊,你的确很美。”他也故意眯起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部,一面作势伸出狼爪,表现出一副色狼的模样。 “讨厌!”她娇斥,忽地脸红了,躲开他狼爪袭胸,伸手拽被子,卷住自己。 “干么?害羞啊?”他似笑非笑地逗她。 “才不是。”她嘟起嘴。“只是我们现在没名没分的,怎么能让你占便宜?” “谁说我们没名没分?你可是我女朋友。” “是地下的。”她瞪他。“是你自己说不想让私情影响工作,坚持不公开我们的恋情。”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不满?”他轻轻刮她脸颊。 她倔强地撇过头。“谁说我不满?这样很好啊!你知道吗?johnny跟allen最近可都抢着讨好我呢!” “是吗?他们是怎样讨好你的?”他靠近她,危险地眯起眼。 “就每天围着团团转啊!johnny自告奋勇要帮我整理案子的资料,allen那天还想亲我——” “什么?!”他怒吼。 她诡谲地望向他。“怎么?吃醋啦?” “……” “你吃醋的样子好好笑喔,脸整个黑的,像包公一样。”她甜美地嘲笑。 他的脸更黑。“许多情!” “放心啦,没让他亲到嘴,只碰到脸颊——” “脸颊也不行!”他忿恼地驳斥,大手扣住她皓腕,撂下警告。“许多情,你是我的女人,以后不准别的男人接近你,更不能让他们有任何可乘之机,懂吗?” “不懂。”她优雅地耸耸肩。“又没人知道我是你的女人,你要我拿什么借口拒绝他们?没理由啊。” “许多情!” “而且你到底在吃什么鬼醋?只不过是亲脸颊,就跟小学生扮家家酒没两样……” “嫁给我!” “什么?” “嫁给我,你这女人,立刻、马上,我要你现在就完完全全属于我!” “你疯了。” “我没疯,嫁给我。” “真的疯了……” 他疯了,她也疯了。 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求婚,因为他对她强烈的占有欲,她感觉自己是深深被爱着的,乐得发疯。 她最爱的男人啊,他曾经也那样排山倒海地爱过她。 曾经…… 许多情蒙眬醒来,脸颊湿着泪痕。 明明是甜蜜的回忆,为何会心酸地流眼泪?她抬手,抹去残留的泪,缓缓坐起身,愣愣地打量陌生的周遭。 这是哪里? 她仔细回想,只记得自己总算等到了前夫,他却仍是冷漠地拒她于千里之外,然后是一阵晕眩…… 她晕倒了吗?是世琛救她的吗?这里是他家吗? 她翻身下床,惊觉自己身上只穿着内衣裤,连忙抓起毛毯裹住自己,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细缝,外头响着音乐声及客人的呢喃细语。 这是他的咖啡馆,这里,应该只是他平常小憩的休息室吧。 她关上门,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就走出去,左顾右盼,发现衣架上挂着几件他的衬衫,她选了件最宽松的,下摆恰好遮住她浑圆的臀部。 角落有洗手台,她洗了把脸,将毛巾打水,擦拭全身,用手指梳开纠结的秀发,尽量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整齐,才盈盈走出去。 坐在窗边的一桌女客,兴高采烈地聊天,并未注意到她,只有坐在吧台一个男客瞥见她,惊愕地瞪大眼。 她认出来自己曾经见过他,他似乎跟她前夫是好朋友。 “嗨,我们见过。”她礼貌地打招呼。 “你是……许小姐?”男客像好不容易挤出嗓音。 “是,我是许多情。”她微笑。“请问你是?” “何灿宇。” “你好,何先生。”察觉何灿宇的目光一直若有所思地盯在自己身上,多情不禁有些尴尬,毕竟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前夫的白衬衫。“世琛呢?” “他说要回家拿点东西,要我帮他顾店。”何灿宇解释,目光一迳盯着她。 她努力送出一抹甜笑,掩饰自己的窘迫,身子轻巧地转进柜台后,系上前夫留下的围裙。 “你这是?”何灿宇疑惑她的行动。 “我想请世琛收留我,总该有点贡献吧?”她笑着回应,开始洗水槽里的杯盘。 “我想他回来看见你这么做,应该不会高兴的。”何灿宇慢条斯理地指出。 “我想也是。”她坦然承认。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世琛的衬衫?你们该不会……”何灿宇比了个暗示性意味浓厚的手势。 他怀疑他们共度了一个激情浪漫的夜晚吗?许多情自嘲地寻思,她也希望是如此,可惜真相差远了。 “我发烧了,在他面前晕倒,我想是他发挥骑士精神把我救回来的。”她可以随口扯谎,但她选择说实话。 毕竟她惹毛前夫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想他在朋友面前再背上一条莫须有的罪名。 “原来如此。”何灿宇把玩着咖啡杯,视线不曾离开她身上。 她被看得全身不自在,只好主动出击。“你好像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对吧?” “没错。”何灿宇倒也坦率,立刻把握机会追问:“你跟世琛究竟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离婚?” “他是怎么说的?”她不答反问。 “他说你死了。”何灿宇干脆地转述。 “喔。”她怔住,胸口像遭人刺了一刀,狠狠地抽痛。 她死了,这就是他对别人提起她的方式吗?她死了,不再存在于这世界上,他是不是恨不得从未遇见过她? “你觉得很心痛?”何灿宇看出她的受伤。 她说不出话来,无言地苦笑。 “事实上,世琛从没跟我们说过他跟你的婚姻,我们只知道他结过婚,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而他挚爱的妻,死了。” 没错,对他来说,他曾经深爱过的那个女人,是死了。 许多情怅惘地咬唇,若是她识相,就不该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再捅他的伤口一刀,她该有自知之明,离他远远的,永不冒险与他相见。 但她必须冒险,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对世琛来说,我大概是这世界上,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吧!”她冷酷地嘲弄自己。 何灿宇闲闲挑眉。“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找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当然有目的,但这个目的,不足为外人道。 她四两拨千斤地转开话题。“你跟世琛是好朋友?” “是。” “那另外两个女生呢?” “你说真心跟喜乐?她们也是,我们都住在同一栋公寓。” “就是这栋幸福公寓?” “嗯。”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什么?” “为什么是‘幸福公寓''?”她直视他。“这里的房东是谁,你知道吗?他为什么要为这公寓取这样的名字?” “这个嘛……”何灿宇抓抓头。“我想房东应该只是随便取取的吧?在招租广告写得浪漫感人一点,才容易骗到房客啊,真心跟喜乐都是这样被骗来的。” “是吗?只是随便取的?”许多情怅然,她还以为说不定有什么特别的典故,说不定这栋公寓有什么关于幸福的传说…… “你不可能相信那种鬼话吧?”何灿宇不可思议地瞪她。“天哪,你们女人真的都很好骗耶,房东随便写写你们也信?” “我只是觉得好奇。”许多情振作精神,摆出漫不经心的表情。“这里的房东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你想在这里租房子?” “或许。” “那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何灿宇毫不留情。“首先这栋公寓的房东谁也没见过,他都是透过律师跟房客接洽,而且现在公寓里并没有空屋,就算有,世琛也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房东跟你签约。” “那倒是。”许多情敛眸,慢慢洗刷每一个咖啡杯。“如果世琛想封杀我,他是绝对可以做到的,他有这能耐。” 何灿宇闻言,兴致勃勃地注视她,半晌,他唇角扬笑。“我愈来愈好奇了,你真的不告诉我吗?关于你跟世琛的过去,也许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她一震,愕然扬眸。“你愿意帮我?” “那得看情况。”他深思地揉弄下巴。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情有可原,你愿意说服世琛收留我?” “嗯哼,所以你不妨说来听听看。” “我——” “许多情,你住嘴!”凌厉的斥吼抢先一步落下。 两人同时一愣,迎向周世琛铁青的脸孔,他看起来真的很怒,相当吓人。 许多情暗暗深呼吸,强迫自己展露最甜美的笑颜。“世琛,你回来了啊。” “你在做什么?”他冷冽地瞪她。 “洗碗啊。”她笑。“你好不容易答应收留我,我总不能一点贡献也没有吧?以后这种打杂洗碗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会努力的。” “我什么时候说要收留你了?”他愤慨地磨牙,一字一句自齿缝迸落。 “咦?”她假装惊讶。“可你不是把那间休息室让给我睡了吗?” “我只是看你发烧,暂时借你躺一躺而已,你给我——”他蓦地住口,发现她围裙里只穿了一件白衬衫,一双光溜溜的玉腿就在何灿宇面前来回晃荡。“你这是干什么?身上穿的是什么?” “你看见了,是你的衬衫啊。”她一副没看出他的怒气的模样,还当着两个男人的面转个圈,展示曼妙的胴体。“我没换洗的衣服,暂时借你的穿一穿,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个头! 周世琛只觉胸口烧起一把怒火,尤其当他瞥见何灿宇脸上那玩味的笑容时,怒火更炽。这该死的女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竟在他的店里公然勾引别的男人? 他火大了,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拉出柜台,在店里客人惊异的注目下,推她回到休息室。 “给我进来!” 他粗鲁地甩上门,与她在狭小阴暗的空间内,相互对峙。 她看着他,唇畔盈满笑意,他看着她,却是眼神含怒。 “有什么事不能公开说,非要拉我进来私下讨论?”她刻意用一种调笑的口气问,还暧昧地眨了眨眼。“是秘密吗?” 他瞪她,不屑跟她玩男女调情的游戏。“衣服我洗好了,穿上!” 他将手中的纸袋丢向她。 她下意识地接住,打开纸袋一瞧,原来脏透的衣服都洗干净了,软绵绵香喷喷的,穿上肯定教人神清气爽。 “原来你是特地回家替我拿衣服的啊,真体贴。”她喜孜孜地道谢。 他不理她,迳自扯开她厚脸皮穿上的围裙。 “啊,你干么脱我衣服?”她假装受惊地尖叫,摆出娇羞的神态。 “谁脱你的衣服了?”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这是我的围裙。” “你敢说自己没脱我衣服吗?”她嫣然笑问。“那我刚刚醒来时,怎么身上只有内衣裤?” 他一愣,有瞬间的窘迫,但很快地,他便稳稳戴上冷凝的面具。“少说废话!快把衣服换上,给我滚离开这里。” “换就换,干么这么凶啊?”她装作没听见他最后一句话,玉手扬起,一颗一颗解钮扣,渐渐地,胸前裸露一抹莹白,跟着,是呼之欲出的双乳…… 他看着她风情万种的媚姿,一时竟怔了,回过神来,不由得暗自懊恼。 “我先出去了。”他黑着脸转身。 “干么出去?”她娇媚地喊住他。“不好意思看?可是你之前帮我把湿衣服脱下来,不都看光光了吗?” 他暗自掐握拳头。 “……而且我们以前是夫妻,我身上还有哪里你没看过?” “许多情!”他回过身,勃然大怒。“你这女人,就不能检点一些吗?你就算想放荡也别在我店里,至少给我装一下清纯!” “我哪有放荡啊?”她无辜地扇眼睫。“而且我清不清纯,你应该最清楚吧?我的第一次,不是给了你吗?” 他胸口一震,脑海不争气地浮现一幅画面,他与她,在玫瑰夜色里,激情地纠缠—— “跟你分开这段日子,我没有过别的男人,你相信吗?”她款摆纤腰走向他,藕臂撑在他肩膀,半裸的玉乳在他眼前挑逗。 他蓦地倒抽口气,感觉一股热流急遽地窜过下腹。 “不想知道味道是不是还一样吗?”她盯着他深邃谜样的眼眸。 “什么味道?”他哑声问。 她微微一笑,脸颊贴向他,软唇在他耳畔轻轻吹气。“吻我的味道。” 吻她的味道。 他倏地闭眼,脑中的画面更活色生香了。他还记得,她颈间有种奇异的香味,每当他嗅闻时,她总会不可抑制地轻颤。 他曾经那么爱她,那么激狂地想占有她的全部…… 周世琛一咬牙,猛然推开偎进怀里的女人。“给我照照镜子!许多情,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身上还有汗臭味,你以为哪个正常的男人会对你有兴趣?想引诱我,至少洗个澡再来吧!” 他鄙视她。 她默默迎接他的视线,全身发颤,不是因为欢愉,而是源自强烈的羞辱感。他嫌弃她,不屑她主动的献身,他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只肮脏的流浪狗。 她爱的男人,不要她。 一个女人,还能承受比这更大的羞辱吗? 许多情想哭,樱唇却颤抖地笑开。“如果我洗了澡,你就肯要我吗?”她在说什么?难道她自取其辱得还不够吗?为何还要这样求他? 果然,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别说他不信,她自己也不信,她,许多情,会这样不惜一切地践踏自己的骄傲…… “只要一个月就好,世琛,就一个月。”她沙哑地恳求。“你就收留我一个月吧,我可以住这间休息室,看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扫地、打杂、跑腿、端咖啡……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让我留在这里。” 他深思地皱眉,许久、许久,才用那锋芒毕露的言语凌迟她。“你真的这么绝望吗?真的有沦落到必须这样抛弃尊严求我的地步?” 她用力咬唇。“你可以去调查,我现在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漠然注视她,冰凉无情的目光比任何利刃都伤人,可她必须承受,这是她应得的—— “就一个月,好吗?” 第三章 就一个月。 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四万三千两百分钟……她以为他能够忍受她这么久吗?他连一分一秒都不想看到她! 但她不顾尊严地求着他,用那么可怜兮兮的表情面对他,说自己一无所有了。 他当然不会同情她,但托某个友人调查后,却发现她不完全是演戏,她的房子的确被法拍了,用来偿清她欠下的贷款,银行户头只剩几万元,工作也不保,上个月遭到律师事务所正式开除。 以当前的景气,她一时之间是很难找到好工作,若说她走投无路了,这话倒也有几分真实性。 但天无绝人之路,如果他心够狠,是可以看着她省吃俭用,一个人在外头跌跌撞撞,总之凭她的才能,应该不至于饿死。 只可惜,他不够狠…… 一念及此,周世琛蓦地不悦地拧眉。他气的是自己,为何会拗不过前妻苦苦哀求,一时心软收留她? 他疯了吗?他明明发过誓,这辈子绝不再跟这个女人有任何牵扯。 可恶! 他站在吧台后,一面煮咖啡,一面自眼角偷窥前妻的一举一动,她说到做到,以劳力换取自己的食宿,很认真地拿着块抹布,一格一格为玻璃窗打蜡。 她脂粉未施,头戴方巾,系着以前工读生留下来的旧围裙,整个人装扮得像个朴素的农妇,跟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坚持无时无刻外表都必须完美无瑕的她,很不一样。 他愣愣地望着她,不禁出神,忆起两人新婚时,她曾经很赖皮地对他撒娇—— “周世琛,你听好,我是嫁给你当老婆,可不是当菲佣,千万不要叫我做家事喔。” “你的意思是要我来做吗?”当时,他虽然觉得她坚持十指不沾阳春水,未免有些太娇纵,但仍是宠爱地望她。 “当然不是!”她跳进他怀里,藕臂黏腻地勾住他后颈。“你每天工作比我还辛苦,我怎么舍得虐待你?” “那你说怎么办?”他戏谑地捏她耳朵。“两个人都不做家事,你是打算让这间房子变成鬼屋吗?” “我们可以请个管家啊!”她朝他妩媚地眨眼。“不然我们俩赚那么多钱干么?不就是为了好好享受吗?” “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在。”他蹙眉,一向最重隐私权的他,讨厌跟陌生人分享私密空间。 “那就请钟点管家吧,定时来打扫屋子就好,至于三餐,反正我们几乎都不回家吃的,就算了。” “那倒也行。”他不反对。只是这跟他想像中的家庭有那么点落差,他梦想的画面里,该有个温柔贤慧的娇妻,系着可爱的围裙,在厨房里忙碌,而他回到家,便能享受丰盛的美食。 “你就继续作梦吧!”这回,换她掐他耳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要一个每天晚上在门口欢迎你回家的老婆吧?既然这样,你干么娶我?你明知道我不是那种贤慧的女人,我的才能是要在法庭上发挥的,不是厨房。” “我知道。”他含笑望她,别说她对自己有自信,他也很欣赏她在工作上的精明干练,会受她吸引,有部分正是因为她看准目标后勇往直前的冲劲。 “所以喽,别叫我做家事。”她笑笑地将脸埋在他颈窝里。“不过如果我偶尔高兴的话,说不定会下碗面给你吃。” “只有面而已吗?”他假装失望。 “不然你还想怎样?”粉拳轻捶他肩膀。“以我的手艺,你有面吃就要偷笑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吃饭,有可能会拉肚子、送医急救?”他逗她。 “对啦,我就是不会煮饭,怎样?”她娇嗔。 “不怎样。”他低声笑。“好吧,看在身体健康比较重要的分上,我不强求,你偶尔下碗面给我吃就好了,我会感激涕零,把一碗面看成天大的恩惠。” “什么嘛,你这是讽刺吗?” “你说呢?” “周世琛,你很坏喔。” “呵呵……” 周世琛收回思绪,眼神阴郁。 到头来,他还是没吃到她应许的那碗面,两人工作都太忙,连共餐的机会都不多,而她并非那么温柔体贴的妻子,会想讨好亲爱的老公。 她其实很大女人。 可这样大女人的她,如今却为了换食宿,甘愿出卖自己的劳力,擦桌椅、扫地、拖地,连玻璃窗都清理得那么仔细。 当然,看得出来她并不擅长于此,动作很笨拙,不过扫个地便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但她很努力,毫无怨言。 至少,他还没听到。 周世琛讽刺地撇唇。“好了吗?”他扬声问。 “什么?”她回头望他。 “窗子擦好了没?”他板着脸。“要开店了。” “喔。”多情怔了怔,看看只擦了一扇的玻璃窗。“还没耶。” “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擦不完,你就直接打包走人吧。” “什么?”她愕然。 “没听清楚吗?”他冷笑。“我说——” “我听见了。”她打断他。“可你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点?你明知道你这店里几乎整面墙都是落地窗,二十分钟我哪擦得完啊?” “擦不完,就给我滚。”他撂话,没得商量。 很明显,他就是故意为难她,找借口想赶她走。 多情郁闷地咬唇,抬头仰望玻璃窗,阳光从户外暖暖地照进来,有些刺眼。 她只有二十分钟…… 可恶!她不会认输的,就像从前,事务所那些老头千方百计想给她难看,她也从不曾低头示弱过。 她会擦完这些该死的落地窗的。 她提振精神,快马加鞭地工作,高度不够,便搬梯子来,一阶一阶爬上去擦。 从头到尾,周世琛只是在一旁闲闲观看,就连她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他都毫无出手相救之意。 这男人,真够狠心。 她哀怨地瞟他一眼,却不敢稍稍停下手上的工作,满头大汗地继续奋斗,二十分钟倏忽过去。 “下来!”他准时来到她身边,喝令她离开梯子。 她一步一步慢慢爬下来。 他开始检查,手指抚上窗棂,察看是否有灰尘,然后一寸一寸地检视玻璃面。 “这是什么?”他发现有一处地方喷上了蜡,却尚未抹匀。 “啊,这个。”她急急赶过去,拿抹布用力擦拭,把那块玻璃擦得亮晶晶。“好了。” “这又是什么?”他指向另一处手印。 她尴尬地又赶过来擦掉。 “这个呢?”他又找到另一处缺点。 “对不起。”她窘迫不堪,在他严格的挑剔下,一下奔东,一下赶西,来回忙碌。 他漠然观看,嘴角似笑非笑地挑起。“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确定你还有脸赖在我店里吗?” 她赧热了脸,心底暗骂他几百遍,表面却绽开笑颜。“别这么说嘛,世琛,今天只是第一天,我保证以后会愈来愈上手的。” 他不吭声,默默盯她。 他该不会真打算用这借口赶她走吧? 许多情扭捏不安,自卫地挺起背脊,准备应付任何来自前夫的苛责。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周世琛并未继续挑剔她,只是递给她一张单子。 “这什么?” “购物清单。”他解释。“你照这上面列的把东西买回来,我给你两小时的时间。” 两小时? 她愣然眨眼,瞥一眼清单,顿时双腿发软。那上头起码列了几十样东西,他要她在两小时内买齐? “超过一分钟,你就给我打包离开。” 又来了!许多情翻白眼。她就知道,这又是他另一个无情的考验。 “好吧,你等等,我先换衣服。”她认命了。 “你确定你还有换衣服的时间吗?”他不怀好意地提醒。“这上面的东西,可不是光跑一家店就能买到的。” “知道了。”她哀怨地闭了闭眼。“我马上去。” 于是,她连脏了的衣服都没换,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似地提起购物袋,迈向他交付的任务。 她不会认输的! 两个小时后,许多情提着大包小包,匆匆坐公车赶回店里。 她近乎得意地看着手上的购物清单,确定每一样他指定的物品都已经被她买到手,分量尺寸无误。 幸亏她够聪明,做事有效率,在搭车前往大卖场时,就顺便规划好路线,一到现场,便抓来店员帮忙,确定哪样东西放在哪一区,接着以最快的速度扫货。 有些东西,大卖场买不到,她也顺便跟店员打听了,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齐。 当然,算那个店员倒楣,陪着她这个“奥客”东奔西跑,四处搬货,但她运用律师的口才,舌粲莲花地编了个美妙的借口,说自己正在参加一个竞赛节目,比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购物。 听说是电视比赛,那个店员可乐了,自告奋勇替她找来其他店员帮忙,还兴奋地问她摄影机在哪里,会不会把他的脸也拍进去。 她打哈哈混过去了,终于骗得一群人为她齐心协力创纪录,在一个小时内买完东西,而她还有充裕的时间将物品分门别类地打包,以便用最省力的方式将它们带回来。 “周世琛,你想整倒我,还早得很呢!”她哼声低语,肩上背两个,手上提四袋,笨重地按铃下车,众人看她像发神经的欧巴桑,她却是洋洋自得。 太阳高高当空晒,她眯起眼,抬起下巴,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前进。 她还有十分钟,足够她从巷口走回咖啡店。 但她没料到,阳光太晒人,而她从一早便一直在压榨自己的体力,此刻,她汗流浃背,觉得头晕目眩。 然后,是胸口无预警地陡然抽紧,一阵强烈的窒闷,教她呼吸困难。 糟糕! 她直觉不妙,急忙放下购物袋,伸手摸索胸前,发现自己忘了挂上一向随身携带的项炼。 那串项炼,坠着一个密封的彩珠瓶,瓶里,藏着她的秘密。 她竟然忘了! 她顿时感到惊慌,胸口闷得更厉害,渐渐地,转成隐隐的揪痛。 “冷静一点,许多情,你必须冷静……”她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抬手挥去涔涔汗水,重新提起购物袋。 还有一百公尺的距离,就快到了,她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必须前进,一百公尺、八十公尺、五十公尺……就快到了,加油! 她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的时间,才走回店里,也许时间还没到,也许早超过了,但当她踉跄着穿过玻璃门时,只觉得世界忽然一片光亮。 直到她看见前夫正跟某个坐在吧台的女人谈天说笑,眼前又暗下。 他们似乎聊得很开心,那女人她见过,长得很漂亮,眼神自信聪慧,绝对是他会喜欢的那一型。 她看见他扬起手,体贴地替那女人抓下一团黏在衣领的毛絮。 “这是什么?不要告诉我齐大小姐良心发现,开始懂得打扫家里了?”他温暖地开玩笑。 “你说这什么话啊?”齐真心不依地捶他一记。“以前这种事都是喜乐做的,现在她结婚成家了,丢下我一个人,当然只好我自己来了。” “少来!你啊——” 砰! 沉重的声响打断了周世琛,他敛住笑,往店门口望去,许多情正苍白地站在那儿,购物袋负气似地丢了一地。 他皱眉,瞥了眼墙面的时钟,冷冷撇唇。“你迟到了。” “我没有。”她哑声抗议。 “迟到两分钟。”他决绝地宣布。 她几乎是憎恨地瞪他,才两分钟,他也要跟她斤斤计较吗?他可知道,她费了多大气力,才能够从公车站安然走回来? “是你前妻?”她听见齐真心轻声问,而他转过头,脸上表情又变得温和。 “对。” “她看起来脸色很差。”齐真心注意到她身体不适。 “别理她。”他反应冷淡。 许多情闻言,心一沉,胸口更痛了,她再也无法承受,晕眩地往属于她的小房间走去。 “许小姐,你没事吧?”齐真心察觉她情况不对,赶过来搀扶她虚软的身子。 “我……没事。”她轻轻挣脱齐真心,她不需要任何人扶持。 “你去哪儿?许多情,先把你买回来的东西整理好。”比起齐真心的热情,周世琛严厉的口气显得更绝情。 “我等下会整理。”她虚弱地回应。 “现在就做!”冰冽的命令狠狠重击她胸口。 好痛,真的好痛,她快受不了了…… 许多情呻吟,视线开始变得蒙眬,她攀着墙,用尽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回房,跪倒在地,双手在枕头下颤抖地摸索。 找到了……她找到了! 她恍惚地盯着项炼上的小瓶子,唇角,无力地一扯。 “你对她太凶了。”齐真心目送许多情回房,不以为然地转向周世琛。“她看起来真的很累,你就不能体谅她一些吗?” “我说过,她很会演戏。”周世琛冷着脸,一一擦拭杯盘。 “她那样子不像是在演戏。”齐真心蹙眉。“我看她就快晕倒了。” 周世琛轻哼,默然不语。 虽然他表面上不同意齐真心,但其实当他乍见前妻出现在店门口的那一瞬间,确实感到强烈震撼。 她面无血色,整个人像就快支离破碎了,揪拢的眉宇仿佛正忍耐着强大的痛苦。 有这么苦吗? 只不过是让她打扫了店里,又去卖场买了些东西,她有必要把自己搞成一副快累垮的惨样吗? 周世琛气她,更气自己。 气她体力如此不堪,才第一天就通不过他设下的考验,也气自己明明该无情地赶走她,却还是忽视了她迟到的那两分钟。 才两分钟而已,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他内心深处,出现这样的声音,而他,竟打算接受…… “灿宇跟我说你决定收留她时,我本来还很吃惊,但我现在想想,你该不会是想乘机虐待人家吧?”齐真心试探地问。 他一凛,不觉加重了擦拭咖啡杯的动作。 没错,他是想为难她,谁教她胆敢厚颜无耻地前来搅乱他平静的生活? “她答应我,她会努力工作换取一个月的食宿。”他低语,平板的声调不曾泄漏丝毫的情绪起伏。 “就算你把她当打工小妹,也不必用得那么彻底啊!”齐真心叹息地摇头。“万一真的把人家虐出病来,我就不相信你不心疼。” 他震住,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我怎么可能心疼她?” “不可能吗?”齐真心意味深长地瞅着他。“好歹她也曾经是你爱过的女人。” 就因为他曾那样深爱过,所以更不可能。 周世琛嘲讽地冷笑。 齐真心观察他的表情,忍不住满腔好奇,她所认识的周世琛不该是这般冷血无情的人。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来到这家店,是因为在外头淋了雨,你跟灿宇看我没带伞,把我叫进店里,你还泡了杯热可可给我喝。” “记得啊,怎样?”周世琛不解她为何突然提起往事。 齐真心淡淡一笑。“对一个不曾谋面的陌生人,你都能那么友善了,为什么对你前妻,你就不肯多一点同情?她破产了,房子工作都没了,不是很可怜吗?” 他不吭声。 齐真心倾近他,索性单刀直入地问:“她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让你死都不肯原谅她?” 他目光一沉,收紧下巴。 “世琛——”齐真心还想追问,另一道嗓音忽地清脆地扬起。 “因为我骗了他。” 两人同时怔住,愕然回眸,迎向不知何时走出小房间的许多情。她精神看来好多了,简单梳洗过,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你应该是齐真心小姐,对吧?”她盈盈走向吧台,唇角勾着嫣然笑意。“我们还没正式介绍过,我是许多情,很高兴认识你。” 齐真心愣了两秒,才伸出手,与她握了握。“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 “真的高兴吗?”许多情狡黠地眨眨眼。“要是你知道我曾经对世琛做了什么,说不定会跟他一样,恨不得从来没见过我。” 齐真心讶住,半晌,好奇地扬眉。“你到底做了什么?” “简而言之,我对他说谎,我嫁给他不是因为我爱他,只是想利用他的家世背景,帮助我在事业上爬得更快更高——” “许多情,闭嘴!”锐利如刀的呼喝砍向她。 她不理,继续对齐真心剖白。“我不只在这一点欺骗他,后来还做了更过分的事。” “什么事?” “我偷他的档案,只为了——” “我要你闭嘴!” 许多情话语未落,一道凌厉的掌风便倏地刮向她,她吓一跳,警觉地住口,抬起头,周世琛的大掌只距离她的脸几公分之遥。 他铁青着脸,眼眸怒火炽烧,看得出来很生气,濒临发飙边缘,但在最后一刻,他忍住了,并未对她暴力相向。 他终究,还是个绅士。 许多情暗暗叹息,为自己侥幸躲过一劫感到安心,却也莫名地有些遗憾。如果他真的再次痛打她耳光就好了,那她的心,或许就不会如此纠结。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转过眸,朝齐真心绽开恼人的微笑,讽刺地问:“这样,你还会高兴自己认识我吗?” 齐真心不语,默默瞧着她,清澄的眼里看不出愤怒或鄙夷,只有复杂的若有所思。“所以,你现在是来求世琛原谅你的吗?” 许多情怔住,心跳暂停,咬紧牙关,极力克制胸口某种来势汹汹的情潮,许久,才沙哑地扬声—— “不是。” 第四章 她不是来求他原谅的,她知道不可能,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怎可能希冀他能原谅自己? 她之所以硬要赖在他身边,是有别的目的,一个自私的目的,他知道后,说不定也会勃然大怒。 所以她不会冒险让他知道的,绝对不会…… 许多情悠悠叹息,悄悄窥视那个正站在吧台后,安静地煮咖啡的男人。 他实在太安静了,今天一天几乎没说什么话,或者该说,他都不跟她说话。 对客人,他还是笑脸相向的,若是有熟客坐在吧台,他也会陪着聊天。他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心的话,是可以很健谈的。 只可惜他对她无心。 “唉。”许多情忍不住又叹气。 已经一个礼拜了,一切还是没什么改变,也许跟他之间有形的距离是拉近了,但无形的距离,依旧那么遥远,遥远到她经常觉得好无力。 他是打定主意冷落她了吧?她倒宁愿他像前几天一样,暴君似地不停指挥她做事,也胜过现在的不理不睬。 门口摇起叮铃声响。 “欢迎光临!”许多情端起盈盈笑脸,往门口望去,视线刚触及进门的中年男子,笑意顿时收敛。 怎么又是他?她不禁蹙眉。 这并不是中年男子初次光临咖啡店,这几天,他每天都来,听说是在这附近跑业务,累了进来喝杯饮料,休息一下。 只是许多情总觉得,他并不是纯粹为了休息进店的,有大半原因,恐怕是为了她。 他第一天来时,她对服务生的工作还不熟练,笨手笨脚地打翻水杯,他呼喝着抱怨,然后硬是强迫她拿纸巾替他擦干湿掉的西装裤。 那块湿掉的地方,很尴尬地就在他的胯间,她认为他的要求,很明显就是性骚扰。 可当她回头向前夫投去求救的目光时,他却视若无睹,当时她不确定这男人是不是这间咖啡店的熟客,不想轻易得罪,只好笑着打哈哈,随手在对方西装裤上擦拭两下便算交代过去。 这男人也没再为难她,只是从那之后,仿佛食髓知味了,每天到下午这时候都会固定光临,也都会有意无意地闹她。 偏偏他选择的时间,都是店里生意最清淡的时候,往往整间店只有他一个客人,她不得不想尽各种办法应付他。 今天,他又来了。 许多情默默为自己哀悼,若照她本来的个性,早就直接给这家伙一顿排头吃,但无奈,她如今是寄人篱下,还有个阴晴不定的老板,她不想因为得罪客人,又让他找到借口赶她走。 “先生今天想喝点什么?”她努力绽开最礼貌的笑容。 “花式拿铁,再来一份水果松饼。”男人点餐时,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很猥亵。 “花式拿铁跟水果松饼,马上来。”她奉上水杯,急急转身离开,忍不住仔细察看全身上下,确定自己领口没开得太低,裙摆也没掀起来。 她走向吧台,将点单交给周世琛,他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迳自将一杯奶油倒进松饼机,开始做松饼。 几分钟后,热腾腾的松饼就绪,他俐落地摆上切好的水果片。 她在一旁欣赏他俐落的动作。以前她总觉得男人在厨房忙碌,很逊,但看他调咖啡做松饼,却还是帅得不得了。 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她浅浅弯唇,偷笑。 周世琛抬起头,猛然迎向她热情含笑的水眸,胸口一震,脸色立时沉下。“发什么呆?还不赶快送餐?” “是!”她玩笑似地行了个举手礼,将松饼及咖啡放上托盘,翩然走向那个讨人厌的中年男子。 “先生,您的餐点来了。”许多情笑道,冷不防遭到偷袭,他拍了她臀部一记,她一惊,咖啡又洒了。 无巧不巧,又是洒在那男人大腿上,这下他可有借口兴风作浪了。 “你这是做什么?”他果然发作了,盛气凌人地逼问:“你知不知道这咖啡很烫?你想害死我吗?” 她忍住胸臆乍扬的怒火,尽量以一副就事论事的口气解释。“先生,是你先碰我的手,我吓一跳,才会翻倒咖啡。” “你的意思是都是我的错喽?你们这家店是怎么做生意的?做错了事都不认错,只会怪客人吗?叫你们老板来!” “先生,你——” 她还想辩解,周世琛却扬声喊:“许多情,过来!” 她愣了愣,走回吧台,他将一杯新调的咖啡递给她。“这杯咖啡送过去,跟客人道歉。” 什么?要她跟那家伙道歉? 她不服地抿唇。“这次不是我的错,是他故意摸我,你没看到吗?” 他只是厌烦地瞪她。 她霎时感到受伤。“你不相信我吗?他刚刚真的摸了我屁股。” “不管怎样,你洒了咖啡就是不对,去向他道歉。”他态度很冷。 冷得令她心寒。“总之,你的意思就是客人最大,对吗?”她讽刺地问:“就算有客人对你的店员性骚扰,你这个老板也无所谓吗?” 他表情丝毫不变。“严格来说,你不是我聘用的店员,你如果不想做,随时可以离开。” 他无时无刻就是想赶她走,是吧? 许多情心一沉,倔强地抬起下巴。“好吧,既然是我闯的祸,我自己会收拾。” 她端过咖啡,昂然走向中年男子,他大概猜出她跟老板之间的对话,认为自己占了上风,正得意洋洋地等着她。 “先生,很抱歉刚刚那杯咖啡弄洒了,这杯是本店招待的。”她磨着牙,一字一句地吐落,唇畔挂着最虚伪的笑。 她放下咖啡,男人却忽地握住她手腕。 她保持冷静。“先生,请问有事吗?” “没事。”他猥琐地抚摸她。“只是你弄湿了我的裤子,总应该帮我擦一擦吧?” “是,我马上擦。”她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手,抽出两张纸巾。 男人张开双腿,示意她在他面前蹲下。 这种姿势也未免太恶心了吧?她瞪视他,一口闷气梗在喉头,怎么也咽不下。 她绝对不以这种姿态蹲在男人面前。 “小姐,快啊!”男人不怀好意地催促。“别忘了你老板交代的,要好好跟客人道歉。” “……” “你不想被开除吧?” 她不想被开除,也不想顺从面前这可恶的男人,但她明白,这是前夫给她的考验,他刻意为难她,要她知难而退。 她不会退的,打死都不退…… 她缓缓蹲下,男人见她顺从了,兴奋地粗喘一声,那声音,刺耳得教她只想掩住耳朵。 可她没有掩耳,反而还笑着,手握纸巾,在男人满含欲望及期待的目光下,移向他大腿—— 一只有力的大手蓦地扣住她臂膀,将她整个人拉起来。 她怔忡地扬眸。“世琛?” 周世琛凌厉地瞪她,星眸邃亮,燃着某种慑人的怒火,他看起来像要当场发飙了。 “到那边去!”他命令她回到吧台边。 她一愣。“可是……” “过去!”他不许她争辩。 她只好退开,呆呆看着他拿起桌上那杯冰水,朝客人当头浇下。 她吓一跳,那个中年男子更完全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遭受如此无礼的对待,过了好片刻,他才记得要发火。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居然敢对我泼水?” “先生,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周世琛冷冷地撂话。 “什么?!我可是客人耶,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赶我走?”中年男子哇哇叫。 “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我有权选择想招待的客人,至于你,我不欢迎,以后也请你别再出现了。” “你、你、你——”中年男子气得口吃,愤恨地威胁。“我要告你!告死你们这家店!” “是吗?我很乐意接受你提告。”周世琛皮笑肉不笑。“我本身就是个律师,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介绍其他律师朋友给你,他们在业界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中年男子惊愕得刷白脸。“你、你、你是律师?” “不错,他是律师。”许多情插嘴,走向两人,递出一张名片。“其实我也是,这是我的名片,你如果不晓得找谁帮你提告,我也可以替你介绍。” 中年男子接过名片,扫一眼,脸色更白,匆忙提起笔记型电脑。“神、神经病!律师还开什么咖啡店?!” 他碎碎念,惊慌地闪人。 许多情笑盈盈地目送他背影,然后回过眸,娇媚地凝睇前夫。“谢谢你帮我解围。” 他闻言,身子一凛,似是对自己很不悦,漠然走回吧台。 她轻盈地跟在他身后。“其实你还是舍不得我被欺负的,对不对?世琛,所以刚刚才会出手帮我教训那家伙。” 他不吭声,冷漠地板着脸。 但他的心,肯定不如表面那么冷漠,否则方才也不会那么爽快地朝那男人头上浇冰水。 他是为了她才出手的,她相信。 “谢谢你,世琛,我真的好感动喔!你不知道,刚刚我在那家伙面前蹲下时,恶心得都快吐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要蹲下?”他蓦地打断她。 “什么?”她愣住。 “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厉声质问,神色阴沈。“既然觉得恶心,为什么还要对他屈服?” “我……”她眨眨眼。“我才不是对他屈服。” “那是怎样?”周世琛揪拧剑眉,也许他自己尚未察觉,但他的眼神语气,明明白白蕴着某种强烈的懊恼。 他不想看到她在别的男人面前尊严扫地吧?他是不是希望她面对任何人,都是那个高傲自信的许多情? 心口缠绵着一股淡淡的酸与甜,她品味着,眼神逐渐迷离,微笑一分一分,在唇畔盛开—— “我不是对他屈服,世琛,我屈服的人,是你。” 我屈服的人,是你。 数日后,这句意味深长的表白,依然在周世琛脑海不停回响。 真该死! 他咬牙切齿,恨自己只为一句话便大受影响,他明知道那女人一向最懂得花言巧语,明知她满口谎言,一身虚假,却还是让她说动了。 纵然表面不动,心却动了,动摇得厉害。 该死…… 他狠狠掐握刀柄,一刀一刀,划开亲手做的波士顿派。 他的三个好朋友,见他这几乎像是在凌迟甜点的举动都惊呆了,交换奇异的一眼。 今天是礼拜天,适逢他们几个死党定期聚会,这回由于汪喜乐的老公与公公有事不克出席,大伙儿打定主意,正好可以追问周世琛与前妻的一切,哪知他从一开始一张脸就结霜,一副生人勿近的酷样,于是谁也不敢率先招惹他,就怕中了流弹。 话说回来,原本周世琛可是他们这一群的精神领袖,人人有了烦恼都要找他诉苦求教,现在他自己反倒困住了,这该如何是好? 三人再度面面相觑,最后,推派汪喜乐先行上场试水温。毕竟世琛一向拿她当妹妹疼,总不会给她难看吧? “世琛哥。”汪喜乐撒娇地唤。“你还好吧?怎么一直不说话?” 周世琛凛眉,朝她投来冷厉一眼。 汪喜乐一颤,差点透不过气,这还是她初次见到他如此神色不善。“世琛哥,你心情不好吗?” “没事。”周世琛深吸口气,强逼自己压下起伏的情绪。“要吃派吗?” “当然要!”何灿宇抢先回应,笑着接过他分发的甜派。“说真的,你还真有做甜点的天分,味道很不错呢。” “对啊,真的很好吃。”齐真心也连忙跟着狗腿。 周世琛哑然,见三人争先恐后地对他示好,又懊恼又好笑,看来他今天是吓着他们了。 他淡淡地扬唇,笑了笑,冰冷的眼神亦回温。“你们别这样,好像我会吃了你们似的。” “还说呢。”汪喜乐见他回复一贯的温暖,松一口气,拍拍胸脯。“世琛哥,你都不晓得你最近喜怒不定的,很吓人。” “是啊,害我们都不敢跟你多说话。”齐真心赞同地接口。 “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何灿宇代表大家说出感想。 周世琛无奈地叹息,他也知道自己最近脾气是有点古怪,不复之前的温文尔雅,而这一切,都怪那个不请自来的女人。 “她真的让你这么不开心吗?”齐真心观察他的神情,大胆地问。 他凛然不语。 “她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恨她?”何灿宇问。 他闻言,讽刺地挑眉。“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真心没把那天的事告诉你们吗?” “她是说了。”何灿宇跟汪喜乐同时点头,两人表情都是疑惑。“不过那是真的吗?” “怎么?你们不信?”他不答反问。 “是很难相信。”齐真心犹疑地开口。“我总觉得你前妻那天好像在说反话似的,如果她真的做了那种事,会那样满不在乎地说出来吗?” “她当然会。”周世琛冷笑。“我不是说过吗?她就是那样的女人。” “是这样吗?”齐真心蹙眉。“可是我总觉得她对你应该没那么无情,她是爱你的,对吧?” 她爱他吗?或者该说,她曾经爱过吗? 这问题周世琛早已扪心自问几百遍,但他从未真正得到过答案,每一次怀疑,都只是令自己心更伤。 不论她是否真心爱过,她背叛他,是不争的事实。 “她说她偷了你的档案,那是怎么回事?”齐真心小心翼翼地追问。 他没立刻答腔,端起咖啡,默默啜饮。 其他三人静静看着他,每个人都看出他正压抑着什么,强逼他回忆过去,或许是一件残忍的事。 他们忽然后悔了,有些伤痛是很难宣诸于口的,他们不该如此强人所难。 “算了,世琛,你如果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何灿宇涩涩地低语。 周世琛却摇头,嘴角似笑非笑地挑起。“那是我们结婚三年后的事。原本我们婚前是在同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的,婚后为了避嫌,我主动辞职,到另一家事务所工作,本来相安无事的,直到我跟她接了同一件案子。” “什么意思?”汪喜乐不解。“你是说你们两个抢同一个案子吗?” “不是,是我们的委托人刚好对立。” “也就是说一个是原告,一个是被告?” “嗯,是这样没错。” “然后呢?”何灿宇好奇。“你们就因此杠上了?” 周世琛嘲讽地轻哼。“如果是杠上倒也还好,我很乐意跟她光明正大地竞争,可惜……” “她对你玩手段?”齐真心悚然接口,倏地恍然大悟。“她说她偷你的档案,就是因为这件案子吗?” 周世琛眼神冷下。“据说公司给她开了一个条件,只要这场官司她能打赢我,就升她为合伙人。以她当时的资历,如果能升上去,就算是业界的一则传奇,所有人都会对她刮目相看。” “所以她就为了名利,背叛了你……”三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周世琛自嘲地勾唇。“我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以前在业界,算是个作风很强势的律师,我对每个人都防,就是从来没想过要防自己的枕边人,没想到我最信任的人,居然背叛我。” 怪不得他会那么恨自己的前妻了。 三人总算了然,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如果他前妻曾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特别,那么她的背叛,的确会毁了他的世界。 “世琛,你……”齐真心怔忡地望他,很希望能从他幽暗复杂的眼底,窥见一丝端倪。“你就是因为那件事,才决定不当律师,来开咖啡店的吧?” 他一震,缓缓点头。 “这么说,她一定伤你很深了。”齐真心喃喃自语。是什么样的痛,会让一个男人甘愿放弃自己所有的名声与成就,隐居到陋巷开咖啡馆? 她望向汪喜乐与何灿宇,发现他们眼里都有着和自己同样的疑问,同时,也隐隐浮现另一个困惑。 这困惑,他们都很想探究,却也很犹豫,该不该问出口。 “你们有话想问我,对吗?”不愧是周世琛,一眼便看透了他们的挣扎。 何灿宇苦笑,轻咳两声,决定这回应该由自己这个大男人上场,勇敢面对很可能席卷而来的冰风暴—— “我说世琛,你该不会到现在,还爱着你前妻吧?” 第五章 他还爱着她吗? 怎么可能?他不是那种世纪蠢蛋,哪会傻到还爱着她? 当好友这么问的时候,周世琛先是震住,接着,笑了,笑声如冰刀,割着空气,像可以割出血来。 于是,没人再追究这个问题了,众人识相地转开话题,聊天气、聊工作、聊是非,就是不聊跟他前妻有关的任何事。 这样很好,合他所意,自从那女人厚脸皮地再次闯进他的生活后,总像个阴魂似地存在于他周遭,若是连跟朋友聚会都要谈起她,他恐怕会抓狂。 所以,不聊她最好。 但就算朋友们绝口不提,周世琛发现自己仍下意识地想着她。他想她在做什么?难得的休假日,她不会还一个人傻傻窝在咖啡馆里吧? 破产了失业了,不代表连社交生活也失去了,他相信以她的外表魅力,应该还是能吸引一票追求者。 所以问题又绕回来了,既然她想必不愁找不到别的骑士守护,为何非要回来缠着他不放?她究竟图什么? 这谜题,只要一天不解开,他就无法真正不在意她。 该死。这已经是这天他不知第几百次在内心诅咒了,他恨那女人仍对自己的情绪有一定的影响力。 聚会散场后,他收拾东西回家,心却飞到楼下,想着不该想的人,然后,在他没能及时警觉前,他的人也来到楼下,站在咖啡馆门外。 透过落地窗,他能看见她,她竟然真的呆坐在吧台后,右手托着腮,不知想些什么。 她的表情茫然,眼眸盯着遥远的他方,没有焦距,像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那个世界,并不快乐。 她很明显地不快乐,甚至可以用忧郁来形容,一直怔怔地坐着,动也不动,宛如失去生气的娃娃。 然后,他看见她颊畔滑落一滴泪…… 他倏地震撼,怀疑自己看错了,走近细瞧,惊觉那眼泪已不是一滴两滴,而是成串坠落,而她察觉了,匆匆拭泪,接着对自己笑。 那强颜的欢笑,说不出的悲伤。 周世琛凛神,僵站在原地,双腿像灌注水泥,沉重地生根。他走不动,无法前进,或许是害怕这一进便永远退不了。 他不该往前走,在这时候靠近她,他恐怕再也回不了头了,注定与这女人纠缠不清。 不该往前走…… 他推开挂着「今日公休”牌子的玻璃门,叮铃声响,震动了正笑着流泪的她,扬眸朝他望来。 两人目光相凝,他在她眼里看见意外的惊喜,她却在他眼里看见复杂的怒气。 “你怎么来了?”许多情笑问,一面转头,悄悄拭干颊畔的泪水。“今天礼拜天,你不是不开店吗?该不会是特地来看我的吧?”她故意调侃,明知会引得他发怒。 他却不说话,大踏步来到她面前,用一股威风凛凛的气势,将她窘迫不安地逼到角落。 她心跳加速,直觉今天的他很不一样,除了对她的愤怒,还潜藏着某种更强烈的情绪。 “对了,我正在煮面喔,你要不要吃?”她笑问,嗓音却不争气地发颤。 他皱眉。“煮面?” “对啊。”她指指电磁炉上一锅逐渐沸腾的汤面。“快滚了,只要加点青菜就ok了。”说着,她倾身弯向流理台,抓了把事先切好的青菜,撒进锅里。 他无言地注视她的动作。 面沸腾后,她取出两个碗,盛了配料丰富的面,淋上生鸡蛋,用托盘端出,搁在靠窗的咖啡桌上。 “坐啊。”她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这乌龙面是我请钟点管家教我做的,我可是实验了好几次,才做成功的喔。尝尝看,好不好吃?” 周世琛瞪着那两碗热腾腾、色香味俱全的面,动也不动。 什么时候,她学会下厨了?还特意要管家教她煮面?她从来不是那种贤慧的女人,可现在的她,会煮面、会打扫、会服务客人,接受他每一个无理的要求,使命必达。 是她变了,还是这又是另一个她精心设计的把戏? 他沉下脸。“许多情,你到底想怎样?” “什么?”她一愣,一时没弄清他话中涵义。 “你到底想要什么?想得到钱吗?你以为接近我,我就会给你钱吗?还是你以为我会替你介绍工作?” 他语气严厉,咄咄逼人,眼神满蕴对她的不屑。 在他眼里,她就是那种不择手段的钱鬼吧? 许多情暗暗自嘲,胸口一凉,索性作践起自己。“你肯吗?凭你们周家在法律界的人脉,你想把我安插进哪间事务所,应该都没问题吧?” 他狠狠瞪她。“许多情,你想都别想!” “你真的连这点忙都不愿意帮吗?”她无辜地眨眨眼。 他磨牙。“你故意来接近我,就是为了要我替你穿针引线?” 她耸耸肩。“工作我会自己找,你不帮忙也ok,事实上我明天就有一个面试机会。” “明天?”他狐疑。 “对,所以下午要跟你请假,你应该会准吧?老板。”她甜甜地笑。 他审视她甜美的笑容,想起几分钟前,她还一个人偷偷落泪,对她的存心愈加困惑,也对自己更生气。 他努力控制表情漠然。“说实话,许多情,你到底想要我的什么?” “唉,为什么你这么自恋呢?”她刻意啧啧有声地摇头。“难道你以为女人接近你,就是为了想要你身上什么东西吗?” 对她的挑衅,他只是冷笑。“别的女人或许不会,但你一向如此,不是吗?以前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利用我的家世背景?为了早点在业界闯出一番名堂,还使计引诱我向你求婚。” 许多情心一沉。这男人还真懂得从哪里刺人一刀会令对方最痛。 她苦笑。“好吧,我承认,我是用了一点小小的伎俩,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求婚,我也拿你没辙啊。” “这么说,是我自己的错喽?”他嘲讽地勾唇。 许多情凝睇他,眼神忽然变得恍惚。她从以前就喜欢看他自嘲,家世才华都高人一等的他,嘲讽别人是家常便饭,但只有他在嘲讽自己时,她的心才会不由自主地为他牵动。 一开始接近他,真的是不怀好意的,只想着该怎么利用这个要什么有什么的大少爷,但之后,却是愈陷愈深,欲罢不能。 她喜欢看他自嘲,喜欢他偶尔的忧郁,喜欢他宣称身为律师必须绝对的冷酷,却总是在面对弱势时,不知不觉心软。 最令她心动的,是他从不认为自己心软,依然表现得那么强悍。 可惜从前的她,一直没认清自己因何心动,还以为自己爱的,是那个有钱有势、足以呼风唤雨的他…… “是我的错。”她涩涩地低语,满腔柔情绵密地缠绕。“我不该存着私心接近你。” 温柔似水的嗓音牵动周世琛心弦,喉咙干干的,梗着某种东西,好不容易才吐出声音。“这次也是吗?” 这次,她也是为了私心,才坚持赖着他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杀了我吗?”她歪着脸蛋,玩笑似地问。 他蓦地恼了,这女人就不能正经一点吗?“许多情,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怒吼如雷,在许多情耳畔恨恨地劈落。 她心口一紧,知道是自己该说真话的时候了,她不想再逃避,不想再用一张虚伪的笑颜掩饰真心。 “我想跟你……和平相处。”她坦诚地望他。“就算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不能当朋友也无所谓,我只想我们能像一般人那样,很平静地坐下来聊一聊,不要再对彼此恶言相向——我是来向你求和的,世琛。” 她是来向他求和? 周世琛僵住,定定地盯住眼前表情严肃的女人,她不再那样放肆地笑了,樱唇端凝,翦翦双瞳清透见底。 她淡淡一笑,忽地指向桌上的面。“这碗乌龙面,就当是求和的贡品好吗?我们不要再吵了,剩下两个多礼拜,就让我们和平相处,好不好?” 跟她和平相处,可能吗? 他干涩地瞪她,心跳如擂鼓。 “吃面啊。”她软语提议。 他不理。 “吃嘛。” 她撒娇似地扣住他臂膀,想拉他坐下,他却蓦地反扣住她,钢铁般的手臂如两道锁,紧紧钳住她。 许多情吓一跳。“怎么了?” 他单手抬起她下巴,审视她莹亮的眼、粉嫩的唇,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个透,仿佛意欲藉此检视她深藏不露的内心。 他的目光犀利,眉宇隐隐纠结着忧郁,他似乎觉得自己拿她没办法,又恨自己如此没辙。 他心软了吧?纵然不情愿,但他……还是心软了吧? 她心一扯,眼眸泛酸。“世琛……” 他看着她染红的眼眶,眉宇更揪拢,伸出手,轻轻抚摸她柔软的颊,她叹息地掩落眸。 他忽地低唇,闪电般地攫住她的唇。她早料到了,没有闪躲,只有温柔的迎合。她回应他的吻,即使他吻得粗鲁,如狂风暴雨,毫不怜惜地蹂躏。 她热烈地回吻他,与他肆意纠缠,他推着她抵住墙,将她圈在自己势力范围里,尽情掠夺。 他们相吻,吻得激情,却也绝望,他们都知道这个吻不是基于爱,而是浓烈的恨意,是暴怒,是惩罚。 他在惩罚她,惩罚她不该令自己心软,而她欣然领受。 她很高兴他愿意用这种方式惩罚她…… 泪水夹杂在吻与吻之间,他尝到了,顿时惊悚,猛然推开她。 她的唇肿了,唇角含着血丝,他竟然粗暴到在她嫩唇上咬破了一道口,而她居然吭也不吭一声。 她看着他,含泪微笑,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她第一天来到店里时,他森冷无情地朝她劈了个耳光,当时,她也是这样笑。 他黯然闭眸,胸口揪紧—— “许多情,算我怕了你了。” “好吃吗?”许多情看着周世琛吃下第一口面,心跳莫名加速,满怀期盼地问。 他皱了皱眉。 “不好吃?”她的心下沉。 他耸耸肩。“不怎么样。” “怎么可能?我可是特地拜师学艺过的耶!”她摆出一副“惊很大”的神态,急忙尝了一口自己的面,汤鲜面q料美味。“明明就很好吃啊!” 她不服气地嘟起嘴,他看着,忍不住轻声一笑。 这难得的笑声,震撼了许多情,心口也跟着一阵阵悸动,樱唇弯起甜蜜的弧度。“你终于对我笑了,真好。”她悠悠感叹。 他一怔,蓦地收敛笑意,板起脸。“我先说清楚,许多情,我肯吃你煮的面并不代表我们的过去就一笔勾消了,也不代表我把你当朋友,你还是得工作赚取你的食宿,这一切并没改变,知道吗?” 她没回答,静静望他,看得他有些尴尬。 他清清喉咙。“我不会帮你介绍工作,更不可能借你钱,不过……” “不过怎样?”她柔声问。 他微微飘开视线。“我可以给你这个月的薪水,毕竟你……还挺认真工作的。” 她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我有帮上你的忙喽?” “至少没再给我添麻烦。”他总是不肯干脆地赞许她。 但她听得出来,他是认可她这阵子的表现了,或许只要她更努力一些,他便会感受到她求和的诚意。 或许,就算他们当不成夫妻或朋友,还是能够和平相处。 只要能这样就够了。 许多情对自己微笑。她求的不多,如此而已。“谢谢你,世琛,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她诚挚地道谢。 他一凛,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种话,瞥她一眼,接触到她温柔含笑的眼神后,又急忙敛下眸,沉默地吃面。 她也不再说话,保持安静,享受与他共餐的温馨。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同桌共餐了,就算只是吃一碗面,对她而言都是山珍海味,是她弥足珍贵的回忆。 在学做乌龙面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当他尝到她亲手做的料理,会是怎样的表情?希望他觉得好吃,希望他永难忘怀。 许多情扬唇,看着对面的男人,虽然他方才说味道不怎么样,却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整碗面,她知道,他是在表达某种善意。 她抽一张纸巾,递给连汤也喝光的他。“哪,给你擦嘴。” 他讶然挑眉,犹豫两秒,才接过纸巾,瞥望她的目光带着几许怀疑。 他知道她怀疑什么,因为从前的她,很少如此体贴,她比较喜欢当女王,对他颐指气使。 但她一直很后悔,与他离婚后,她经常在夜里辗转反侧,悔恨着自己若是能对他温柔一些就好了,他值得她温柔以对的。 可惜从前的她不懂得温柔,甚至害怕温柔,因为她认为那是对男人示弱的表现,温柔会令她联想起事事顺从父亲的母亲,结果换来的只是一场又一场残酷的家暴。 她绝不对男人低声下气,她要对方的臣服。 她其实是个任性的女人,真奇怪当初他为何会爱上她…… “怎么不吃了?”他指向她面前还剩将近四分之一的面碗。“吃不下吗?” 对,吃不下了,太多的遗憾教她失去胃口。 她嘻嘻笑,作势拍拍自己的肚子。“吃太撑了。” “才这么一碗面都吃不完?”他蹙眉。“你食量什么时候变这么小?” “我在减肥嘛。”她随意找借口。 他闻言,却更不赞同了。“你不需要减肥,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许多情心跳一乱,怔忡地望他,他仿佛也察觉自己态度不够冷淡,逃避她的视线,霍然起身。 “吃饱了碗给我,我来洗。” “不用了,我来。”她与他相争。 “你煮面,我洗碗,很公平。” “可我是店里的小妹啊,这种事应该我做。”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他淡淡一句,迳自收了碗,端到流理台前,挽起袖子。 她跟着来到吧台前,恍惚地盯着他洗碗。相较于她的不体贴,他则是太体贴了,这样的男人到哪里都会受欢迎的,也难怪几乎每个固定来店的女客都不时朝他投来爱慕的眼神。 埋藏许久的疑问忽地冲口而出。“为什么你不交女朋友?” “什么?”他一愣,抬眸望她。 她定定地承接他目光。“你这么受欢迎,我看得出来有好几个女客人都在偷偷暗恋你,难道你一个都不喜欢吗?” “你在说什么?”他不悦地瞪她。“我是咖啡店老板,可不是牛郎。” “又不是要你陪客。”她叹息。“我只是好奇,如果你想谈恋爱,机会应该多的是吧?” “你该不会想说,我是因为你,失去了爱的能力?”讥讽的言语自他唇间迸出。 她假装没听出他的忿恼。“是这样吗?” “许多情,你别太自以为是。”他冷哼。“你对我的人生,没那么关键。” 是吗?所以他辞去律师的工作,隐居在这陋巷开咖啡店,不谈恋爱,不交女朋友,孑然一身的孤独,都不是因为她吗? 是违心之论吧? 许多情忧郁地寻思,这一切当然跟她有关,但她不敢以为是因为他还忘不了她,只是因为她给他的伤太深,或许促使他无法再信任别的女人。 “那齐真心呢?”她轻声问,嗓音无法抑制地沙哑。 “关真心什么事?”他不解。 她微敛眸,玩弄自己的指尖。“她看起来很不错,优秀又漂亮,你喜欢她吧?” “她是朋友。” “就像汪喜乐一样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有些不耐了。 她悄悄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扬起眸,朝他微笑。“我觉得齐真心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为什么?”他冷诮地撇唇。“因为你认为她跟你有点像吗?” “某方面来说是这样。”她大方地接受他的嘲讽。“不过她的个性看起来应该比我好多了。” “你知道就好。”他轻哼。 她的心刺痛。“所以,你怎么不试着跟她交往看看?她还是单身,对吧?” “我要不要跟谁交往,不关你的事。”他重重地将洗干净的碗搁上碗架。“我警告你,许多情,我答应跟你和平相处,并不表示你可以过问我的私事。” “不问就不问。”她举手做出投降状,可一眨眼,又开启另一个问题。“那律师的工作呢?” “又怎么了?”他拧眉。 “你该不会打算在这里开一辈子的咖啡店吧?没想过回事务所工作吗?你说过,你从小的梦想就是跟你爸一样,当个威风凛凛的大律师,不是吗?” 他不吭声,默默洗净双手。 “该不会连这个梦想也要放弃吧?你爸妈可会很失望的喔。” “他们失不失望又干你什么事了?”他反讥。 “人家只是关心嘛。”她撒娇似地示好。 他森沈地瞪她,半晌,忽地冷笑。“我这辈子做过最令他们失望的事,大概就是不顾他们的反对,把你娶进门。” 好阴狠的冷箭! 许多情不觉伸手抚住胸口,那里,隐隐地痛着,似在流血。 这男人,耍起冷酷来,还真的是……超酷的,难怪以前在法庭上,他的对手都闻风丧胆。 她涩涩地苦笑。“你讲话有必要这么毒吗?” “那你就别老是问一些多余的问题。”他酷酷地撂话,将衣袖重新拉好。“我回去了。” “什么?这样就要走了?”她连忙挽留他。“再多陪我聊一会儿嘛。” “你以为我美国时间很多?” “就一会儿嘛,好不好?”她厚颜地要求。“我们来下跳棋!你还记得吗?你以前下跳棋老是输我——” “我赢的次数比较多,好吗?”他慎重声明。 “是吗?”她偷笑。“那要不要再来比一次?看你的棋艺退步多少了?” “店里没有跳棋。”他意欲以此拒绝。 她狡狯地扬唇。“我有,你等等,我回房拿。” 语落,她轻快地转身,刚走了两步,胸口陡然遭受突如其来的重击。 她身子一晃,不觉蹲下身。 “怎么了?”他在她身后奇怪地问。 “没、没事。”她揪住窒闷的心口,努力呼吸。“只是……忽然有点头晕。” “怎么会这样?”他展臂扶她,语气藏不住关怀。 “大概……天气太闷了。”她凝聚全身所有的力气,站稳身子。“你等我拿跳棋,马上……就来。” 她踉跄地回到阴暗的房间,一关上房门,马上打开胸前的炼坠瓶,往口腔内部喷药。 然后,她坐在床上,孤单地等待疼痛过去—— 第六章 “再过两个礼拜就要开刀了,你最近情况怎样?” 做完例行检查后,满头灰发的老医生和善地问。 许多情想起自己这阵子几次发作,微笑。“我觉得挺好的,说不定不用开刀,它自己都会好呢。” “那怎么行?”老医生责备地皱眉。“当初你要延后开刀日期,我已经不赞成了,你该不会又想延一次吧?” 她轻声笑了。“放心吧,医生,我保证这次不会再耍赖了。” “那就好。”老医生这才舒缓眉宇,在电脑病历上做纪录。“药还够用吗?我帮你再开一些吧。” “嗯,好啊。” “还有,在开刀前你要多休息,别让自己太累,也要注意保持平静的情绪。” 怎么正好都是她做不到的呢? 许多情自嘲地牵唇。她现在在咖啡馆当小妹,怎么可能不劳动?面对一个恨着她的男人,又怎能让情绪平稳? “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没日没夜地工作。”老医生见她不吭声,警觉地盯她。“你不是说你把工作辞掉了吗?” “是辞掉了。”她点头。 “所以你这个月应该会保持放松吧?” “我尽量。” “你说你想处理的事情呢?办得顺利吗?” “嗯,这个嘛……”许多情眨眼。“本来情况不太好的,不过这两天好多了。” “那太好了。”老医生其实不明白她到底要处理什么事,但仍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由于这是一场艰难的手术,他很赞成她在开刀前了却未完的心愿。“对了,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李阿春的女人?” “李阿春?”许多情愣了愣。“她怎么了?” “她最近也在这家医院看病,我听她的主治医生说,你在她儿子的医疗赔偿官司上出了一些力,她好像很感激你,一直透过关系想找你道谢。” “那没什么。”许多情摇摇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必告诉她怎么跟你联络吗?” “不用了,我不觉得那种事有什么好道谢的。”她不以为意地推辞。“倒是有件事我想请医生帮忙。” “什么事?” 许多情微笑地递出一封牛皮文件袋。“这个,请你帮我收着。” “这是什么?”老医生疑惑地接过。 “里面有一封信。”许多情解释,微微敛下眸。“如果我手术……没成功,麻烦你帮我寄出去。” 所以,这算是遗书? 老医生惊骇,顿觉接下的是某种重责大任,他怕自己担不起。 “对不起,医生。”许多情懂得他的为难,轻声道歉。“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 这么凄凉? 老医生默然,打量她显得苍白的容颜,这是个美丽的女人,却很孤独,从第一次她来找他看病,便一直是一个人,不曾有人陪伴过她。 他猜想,她的家人也许都不在了吧?只是他没想到,她连个能陪她一起克服病痛的朋友都没有。 “好吧,那就这样吧。”他慈蔼地点头。“你回去也别想太多,尽量去做你想做的事,总之我们医疗小组会尽一切努力,让手术圆满成功的。” “那就谢谢你了,医生。”许多情甜甜地笑,自从得知自己必须开刀后,她总是以笑容面对每个人,唯有在独处时,才会偶尔偷偷流泪。 她想,自己得坚强一些,坚强的人才能战胜病魔。 “那我先走了,医生。”她翩然起身。 “记得有什么不舒服,随时打电话给我,快开刀了,一定要注意自己身体情况,知道吗?”老医生最后叮咛。 “是,我知道了,谢谢医生。”许多情诚恳地道谢,想自己终究是幸运的,碰上一位关怀病人的好医生。 她拿了药,离开医院,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天边抹着朦胧暮色,夕阳西沈,城市里氤氲着淡淡的哀愁。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她忽然想起这首古诗,接着,不禁好笑地摇头。 像她这种势利的女人,实在不适合做如此诗意的感叹。她从小就不喜欢那些无病呻吟的文学,像法律或经济这类实用的学问才是一个人的生存利器。 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只是临到了生死关头,心境却好似起了变化,对过去的许多事,都感到后悔,最悔恨的,就是不能对那个自己深深伤害的男人好好地说声抱歉。 到现在,她还是不能坦然跟他说,因为害怕他会追问原因,而她会控制不住自己,软弱地崩溃。 她可不想在他面前崩溃。 许多情涩涩地苦笑,在站牌前等公车。刚坐上车,手机铃声便响起,她盯着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有些惊愕。 迟疑几秒后,她接起电话。“喂。” “多情,是我艾里啊!最近怎样?还好吗?”耳畔传来的男声,热情得令她莫名其妙。 她不愉地蹙眉。艾里是她前老板,曾经拉拔她成为事务所唯一的女性合伙人,却也是他,无情地联合其他人斗走她。 “有事吗?”她语气冷淡。 “嗳,你该不会还在为事务所开除你的事情生气吧?我们也是不得已,谁叫你得罪了公司最大的客户呢?别生气了吧,你也知道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权有势的财团说话就是大声啊!” “我没生气。”她冷静地回话。她早料到自己得罪大客户不会有好下场。“我只是觉得奇怪,你这个大忙人怎么忽然有空打电话给我?”他们的交情没好到他特意来安慰她吧? “哈哈~~是这样的,我们想问,如果有机会,你想不想回事务所?当然,还是给你合伙人的职位。” 他疯了吗?无缘无故干么对她示好? “不是说我得罪了公司最重要的大客户,一定得开除我吗?” “当然,不是完全没条件的。” 她就知道!许多情冷哼。“你到底想怎样?” “你应该知道吧?你离开以前,我们刚好接了个大案子,有个客户想开发一块土地。” “嗯,我知道。”她眯起眼。“不过那件案子应该不关我的事吧?我从一开始就没插手。” “是啊,你开始是没插手,不过现在,你倒有个很好的机会能帮忙我们的客户。” “什么机会?” “客户在收购土地时,碰到一点困难,有栋旧公寓的房东一直不肯将土地脱手,那块地不大,却很关键。” 她沉默,隐隐觉得不妙。 “那栋公寓的房东很神秘,一直以来都是委托律师代理,帮他处理各种问题,我们透过律师想约他出面谈判,但怎么样都约不到。” “所以呢?”她冷冷地问。 “前几天,我派两个年轻律师到附近勘查,他们说看见你在公寓一楼的咖啡馆工作。” 果然!许多情不屑地撇唇。“如果你们想要我帮忙找到房东,很抱歉,你们找错人了,我根本不是那栋公寓的房客,也从来没见过房东本人。” “谁说的?你明明见过啊。”艾里诡诈地笑。“而且你们最近应该经常见面吧?” “什么意思?”她不解。 “我们透过各种管道,终于查到那栋公寓的所有人是谁。多情,你认识他啊,而且跟他熟得很。” 她不语,握着手机的手指开始僵硬。 “就是周世琛,你前夫。”艾里笑着宣布答案。“你现在就在他开的咖啡店工作对吧?” 她心跳一停。“那又怎样?” “还用问吗?只要你能说服他把那栋公寓的地卖给我们客户,公司马上重金礼聘,迎接你回来当我们的合伙人,而且是主管级的合伙人,会让你主持一整个部门,怎样,够意思吧?” 她默然两秒。“我拒绝。” “怎么?还在耍脾气?”艾里冷笑。“想想你未来的大好前途,多情,你总不会想窝在那间破咖啡馆一辈子吧?周世琛家里有钱,所以他大可以潇洒地放弃自己的前途,你呢?你现在破产了,一无所有,难道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跟他一样堕落吗?” “……” “你好好想想吧!” “你听说了吗?有个财团想收购附近的土地,开发一个大型影城。” 何灿宇坐在吧台前,兴高采烈地与周世琛分享这个他刚刚听闻的消息。他的专职是拍广告cm,副业是在女人堆打滚的花花公子,再加上一项特殊嗜好,最爱打听娱乐八卦。 周世琛将他点的咖啡递给他,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消息也太落伍了吧?一个月前我就听说了。” “那么早?”何灿宇惊异,他还以为他从娱乐圈大亨口中听来的八卦很有价值呢。“你怎么会听说的?据说那间财团收购土地的过程很保密,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啊。” “这个嘛。”周世琛耸耸肩。“我自有我的特殊管道。” “啧啧,真没意思。”何灿宇泄气。“这么说你也知道‘幸福公寓''也是对方收购的标的之一喽?” “嗯哼。” “呿~~”何灿宇懊恼地挥挥手,完全失去传播八卦的乐趣,他啜饮咖啡,半晌,才记起自己最关切的问题。“其实我是在想,我们公寓的房东会不会想卖土地啊?到时大伙儿就得搬家了。”一群人因缘际会在这里相聚,他还真舍不得各分西东。“以后想再这样见面,就难了。” “放心吧。”周世琛微笑。“房东不会卖的。” “你怎么知道?”何灿宇不解地问,不一会儿,又自己找答案。“对了,你自有你的‘特殊管道''嘛!” 周世琛闻言,不禁朗声笑了。 何灿宇眯眼望他,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了?干么这样看我?”周世琛奇怪。 “这阵子,我愈来愈觉得你不是我们表面上认识的那个人。”何灿宇感叹。“从以前你就神神秘秘的,很多事都瞒着我们不说,结果呢?现在居然冒出一个没死的前妻,她还说你以前是个精明冷酷的律师,啧啧啧,那在我们面前这个忧郁又温柔的咖啡店老板是谁?” “我就是我啊。”周世琛淡然扬唇。“你们认识的这个人,就是我。” “那你前妻呢?她认识的人又是谁?” “那也是我。” “是吗?”何灿宇狐疑。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相,不可能永远只戴着同一张面具,对吧?”周世琛语气平静。“就像喜乐,你看她在我们面前永远那么快快乐乐的,谁知道她心里藏了那么多阴暗的回忆,害她以前都不敢多吃东西?” “那倒……也是。”何灿宇不得不赞同,即使是他与真心,也是各自藏着阴郁的过往。 “我想住在这栋幸福公寓的每个人,说不定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周世琛低语。 “嗯,可能吧。”何灿宇同意,据他所知,有不少房客都是因为房东那纸“遇见幸福”的招租广告才决定搬进这栋公寓。“话说回来,我看那个谁也没见过的房东才是最神秘的。” “喔?” “你想想,明明是这栋公寓的所有人,却从来不出面,什么事都交给律师处理,然后又写了那种意味深长的招租广告——真心以前还猜过那房东该不会是已经过世的冤魂?” “什么冤魂?”周世琛差点呛到。“冤魂可以拥有一栋公寓吗?” “谁知道?”何灿宇摊摊手。“说不定他以前被哪个女人甩了,失恋跳楼,死了以后,冤魂就一直住在这公寓里,怎么样都不肯去投胎。” “你想太多了。”周世琛好笑。“我可以保证这栋公寓的房东是人不是鬼。” “所以你认识他喽?”何灿宇眼睛一亮。“既然这样,你就老实告诉我们嘛,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你怎么能确定他一定不会卖掉公寓?” 周世琛抿唇,正欲说话,门口响起叮铃声,一道娉婷的倩影飘进来。 “许多情?”何灿宇挑眉,不觉转头瞥了眼好友的表情,惊觉他看她的眼神已不似之前冷漠,蕴着些微暖意。 “怎么现在才回来?”连质问的口气,都像一个丈夫在质问晚归的妻子。 何灿宇讶异,看着许多情绽出俏皮的微笑。 “抱歉,回来晚了,店里很忙吗?我马上换衣服帮忙。”语毕,她朝何灿宇友善地点个头,便回到自己的房里。 “你们……”何灿宇的手指在她消失的方向与好友之间徘徊。“和好啦?” “只是决定和平相处而已。”周世琛淡淡地应。 那就是和好了啊!何灿宇瞪着周世琛强装漠然的俊脸,有点好笑,又忍不住担忧。 “你真的决定跟她和平相处?” “嗯。” “这么说你原谅她喽?” “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周世琛不承认。“我只是懒得跟她再计较那么多而已。” 那不就是原谅吗?何灿宇感慨好友的口是心非,没想到他也有如此别扭的一面,但这也表示,他真的很在乎那个女人。 “你喔。”何灿宇臂膀一拐,顶了顶他的肩,一方面希望他能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心,却又担心他再次受伤。 周世琛体会好友的深意,很感动,却也有点窘。“干么?” “没事。”何灿宇笑嘻嘻地望他,眼神意味深长。 他更窘了,咳两声。“你不是说晚上要拍mv吗?也该去准备了吧。” “哟,急着赶人走了啊?”何灿宇调侃,一双长腿跃下吧台椅。“也好,我就识相点,不打扰你们两人世界了。” 他潇洒地挥手道别。 周世琛目送他背影,半晌,自嘲地勾唇。 当许多情换好衣服出来时,何灿宇已经离开了,店内唯一一桌客人也准备结帐,她忙笑着迎过去送客。 她收拾好杯盘,端到吧台前,周世琛接过,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你面试结果怎样?” “啊,这个嘛……”许多情心跳一突。事实上,她根本不是去面试。她咬着唇,考虑要编哪套说词。 周世琛误解了她的迟疑。“看样子好像不太顺利?” “呃,对啊。”她将错就错,耸耸肩。“没办法,我离职以前的纪录太差了,业界都知道我是被炒的,对我都有些疑虑。” “你的工作能力无庸置疑。”他淡淡地评论。 这算是对她的认可吗?她感动,却故意露出很欠扁的笑容。“我知道啊,我一向对自己有自信,他们不敢用我,是他们没有识人之明。” 用不着这样自吹自擂吧?他丢给她一枚明显嘲讽的白眼。 “怎么?难道你不认为如此吗?”她笑问。 他没立刻答腔,默默地开水冲洗杯盘,半晌,才深思地开口。“所以我一直觉得奇怪,以你对工作那股执着与冲劲,怎么会搞砸那么多案子?这不像你。” “是啊,是不像我。”她心跳更快了,太多的谎言教她愈来愈难以负荷,只能不断地绽放微笑。“天晓得我那时候中了什么邪了?唉,说不定人生都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低潮期吧。” “你用低潮期解释自己工作表现不佳?”他狐疑地盯她,似乎想看出她眼底是否隐藏着什么。 许多情屏息,暗自祈祷他千万别看出来。“总之,那时候做什么都不顺,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四两拨千斤,故意摆出不以为意的表情。“我看我别做律师好了,世琛,你说我也转行怎样?” “你?转行?”他不可思议。 “对啊。”她直视他。“就像你一样,我干脆也来做点什么小生意好了,你觉得卖饮料怎样?应该不错。” 他回应她玩笑似的眼神。“卖饮料不适合你。” “因为我太笨手笨脚吗?”她嘟嘴。“那你说,我做什么好?” 他凝视她片刻,眼潭隐隐流动着异样的波光。“你还是适合当个律师,你天生就是。” 因为她够冷血吗? 许多情心一沉,笑意不知不觉在唇畔敛去,以前的她或许会把这句话当成赞美,但现在—— “那你呢?”她故作轻快地反问,嗓音却沙哑。 “我怎样?”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窝在这间咖啡店吗?不考虑重操旧业?” 他闻言,似是陷入怔忡,接着,自嘲地一哂。“其实现在想想,当个律师也不是特别有趣,说不定不适合我。” “是吗?”她怅然望他。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消失了从前的野心了吗?“我觉得你还是适合当律师。” “喔?”他讥诮地挑眉,不意外她会如此断定,在她心里,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律师才是所谓的成功吧! 可她接下来说的,却出乎他意料。“不一定要回那种大型律师事务所,我觉得你更适合自己开一间小的事务所,接你想接的案子,帮助你愿意为他们辩护的委托人——这样,你应该会比较开心。” 周世琛关上水龙头,复杂地望向前妻。她没看他,垂敛的长睫毛轻轻颤动着,不知想些什么。 他顿时感到心口一紧,她在想什么呢?他不禁好奇,为何她能那么灵慧地说出他曾认真考虑的念头? 他的确想过,有一天若是重回业界,他不会再像从前受制于人了,世俗的眼光或期待他都不在乎,他只想真正做自己。 他想接自己想接的案子,就算不赚钱也没关系。 这样的想法,或许会让望子成龙的父母失望,但这次,他想为自己而活。 为什么她能看穿他的思绪?或者她并未看穿,只是巧合地点出来? “许多情,你……” “怎样?”她期盼地问,等待他未出口的言语。 他却说不出来。他并未打算与她分享私密心事,他们只是能够和平相处而已,还远远称不上是朋友,他也不想跟她做朋友。 可他,却发现自己又开始关心起她了,见她脸色总是苍白,忍不住担心她是不是太操劳了? “干么一直看着我?”她察觉他异样的眼神。 他蹙眉。“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有吗?”她一愣,显然并没料到他会突出此言,两秒后,才夸张地笑。“你看错了吧?我精神好得很!” 不对,从昨天开始她就不太对劲。 他深深地盯她,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急忙别过头。“呃,我再去整理一下桌面,晚餐时间快到了,等下应该会有不少客人来。” “不用了。”他阻止她。“今天我们提早打烊。” “什么?”她愕然。 “我今天没什么心情开店。”他以近乎任性的口气宣布,然后走到店门口,挂上“今日公休”的牌子。“我们去吃晚餐吧。” “吃晚餐?跟我吗?”她不敢相信。 “巷口有一间家庭餐厅,他们的咖哩饭还不错。” 他记得她喜欢吃咖哩饭,才邀她去的吗? 许多情凝望前夫,虽然他表面上装一副酷样,她却知道,他提早打烊是因为不忍她太累,邀她一起吃饭也是善意的表示。 她微笑,眼眸却悄悄泛酸。“好啊!我们去吃咖哩饭,然后回来玩跳棋,你昨天惨败给我,一定很不甘心吧?” “我哪有惨败?”他对她的形容很不满意,不悦地拧眉。“只是太久没下了,技巧有点生疏而已。” “岂止是有点?我看是‘疏''很大。”她淘气地眨眼,此“疏”与彼“输”,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世琛男人颜面受损,不免有些恼火。“等着瞧,今天一定让你好看!” 她呵呵笑了。 第七章 深夜的咖啡馆。 玻璃门紧闭,挂着“休息中”的牌子,大部分的灯光都熄了,只留一盏立灯,在角落绽着温暖。 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一面棋盘,各拿一色跳棋,谁先占满对方的领土,谁就是赢家。 看来这回,又是她胜券在握了。 许多情闲闲地端起温牛奶,啜饮一口。 周世琛瞥望她气定神闲的举动,嘴角一挑。“你好像以为自己赢定了。” “不是吗?”她轻声笑,拿起一枚棋子,攻城掠地。“你就快快投降吧,先生,这样死撑着太难看。” “跳棋可不是围棋,不到最后关头,不能定输赢。”周世琛显然坚持要死撑,跳动一枚棋子攻上最顶峰。“至少我比你先攻下山头。” “呿,那有什么?”许多情不以为然,巧手几个起落。“瞧,你的山头不也被我插旗了吗?” 周世琛凝神不语,俊眸紧盯着棋盘,思索战略。 许多情继续喝牛奶,由他慢慢考虑。 这男人啊,跳棋想赢她,还早得很呢!想她跟他离婚这三年多来,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是自己拿着跳棋对打,她总是想像对面坐的是他,想他一次又一次对自己称臣。 如今,她的梦想总算实现了,又能夜夜与他下跳棋,享受对战的乐趣。 “喂,你刚不是自己才说吗?这是跳棋,又不是围棋,你是要想多久?”她戏谑地激他。“快下啦!” 他白她一眼,不受她激,又想了几秒,才慢条斯理地下手。 “你想了半天,就想这一步喔?”她笑他。 他很有风度地不理她,待她走棋后,又移动另一枚棋子,而且不是前进,竟是往后退。 她挑眉,瞄了一眼盘面,暂且摸不清他心中盘算,耸耸肩,专注于进攻。 他完全不防守,放任她进逼自己的领土。 “喂喂,你该不会自我放弃了吧?”她揶揄。 不一会儿,她便领悟自己错了,他不是放弃,而是以退为进,开出了一条新路,连续护送几枚棋子飞越进她的领土。 情势顿时逆转,占优势的人变成是他了,而她堵得了他一条路,堵不住其他条路。 最后,竟是她以一步之差,输了。 哇呜~~她无声地吹了个口哨,自己都难以置信。 周世琛可得意了,连续跟前妻下了几晚的跳棋,对战几十场,总算赢了一回——虽说这种一面倒的纪录似乎没什么值得吹嘘的,但总算是逆转胜的契机。 “等着瞧吧,从这场开始,我要杀得你片甲不留!”他夸下豪语。 “呿。”一声不屑的冷嗤是她的回应。 敢瞧不起他? 周世琛眯起眼,这个女人从以前就自信满满得惹人生气,到现在还是一点也没变。 但他可不会像从前一样处处让她了,既然抓回了玩跳棋的诀窍,他决定彻底运用权谋,绝不让她有机可乘。 两人重启战局,经过一阵厮杀,周世琛果然说到做到,又拿下一盘。 “又是你赢?”许多情颦眉盯着盘面,这局棋胜负很快分出,几乎才下一半,她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她的前夫变强了啊,或者该说,他终于变回以前那个擅于谋略的律师,他本来就精明,只是这几年的隐居,让他的敏锐钝化了。 想着,她不觉淡淡扬唇,不管是敏锐或钝化的他,她都喜欢。 “你笑什么?”他察觉她掩不住的笑意,觉得奇怪。 她但笑不语,笑容变得温柔,温柔地似要溢出水来。 他胸口一震,忽地感到无法直视她,借口起身。“这么晚了,肚子应该又饿了吧?我去弄点宵夜来。” 她目送他,眼神深情款款,嘴上却不饶人。“该不会是赢了就想跑吧?这样很没牌品喔!” 他回头瞪她。“我们又没赌钱,什么牌品不牌品。” 她灵机一动。“既然这样,我们就来赌一赌如何?” 这钱鬼!周世琛又好气又好笑,果然想从他身上挖钱。“好吧,你说说看,想赌多大?”赌多大他都奉陪,他可不会笨到再让她掏出自己身上一毛钱。 “让我想想。”许多情作势沉吟。 “你慢慢想。”他讽刺地回话,微波了两片薄披萨,回到座位,拈起其中一块吃。“怎样?想到没?劝你可要衡量一下自己的钱包,免得全都输给我,以后连饭都没得吃。” “谁说要赌钱了?”她不理他的嘲弄。“我才不赌钱。” “你不赌钱?”他意外。“那你要赌什么?” 她意味深长地望他,良久,才缓缓开口。“我想赌一个约会。” “约会?”他愣住。 “如果我赢了,这个礼拜天,你答应跟我约会一天,而且那天什么都要听我的。” 这算什么条件?他不以为然地低哼。“难道你叫我跳海,我也要跳吗?” “放心吧。”她轻轻地笑。“不会那样为难你,我保证都是些容易做到的事。” 他迎视她缠绵的目光,忽地有些透不过气。“那如果你输了呢?” 她嫣然扬唇,眼神闪烁着无比决心—— “我不会输的。” 她果然赢了! 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她拚尽了所有努力,三年多来的苦练,成果尽在这一盘展现。 她赢了,赢得与他约会的权利,她可以跟他共度一整天,就像从前一样,她可以幻想他们仍是一对彼此相爱的恋人。 她可以笑,可以闹,可以对他撒娇,走遍每一个他们曾经携手走过的地方,那里,有她最珍贵的回忆。 然后,她就能没有遗憾了,就算进开刀房麻醉过后,永远没法再活着出来,她也不枉这一生了,因为她最后的快乐,是跟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 这样就够了。 抱着这样的期待,许多情又在咖啡馆里熬了几天,热烈地盼望休假日来临。她每天都很忙,却忙得很开心,心脏仿佛也注入某种新鲜活力,跳动得神采奕奕,不再闹脾气。 她每天都笑着,像只可爱的小鸟四处飞,客人们都让她的愉悦感染了,一个个都不由自主地追随她轻盈的倩影。 周世琛是其中最不由自主的一个。 明明要自己别看她的,却忍不住痴痴凝望着她,他奇怪她为何表现得那么快乐,难道只因为赢得了一次约会? 跟他约会,是那么值得喜悦的事吗?她美丽的笑容亮得令他几乎睁不开眼,却情难自禁地着迷。 他的三个好朋友,都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他们都发现,他不再视前妻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看着她的眼神,甚至不自觉地藏着某种温情。 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们感到心情复杂,当然希望这个好男人能重新寻回幸福,但如果对象是那个曾经背叛过他的女人,他们又忍不住担忧,只能默默祈祷两人之间不再是悲剧结局。 礼拜六晚上,齐真心来店里喝咖啡,这是约会前夕,许多情心口胀满的喜悦已濒临爆炸状态。 她笑盈盈地迎接齐真心。“想喝点什么?还是花式拿铁吗?” “嗯。”齐真心愣愣地看着她,对她的热情感到有些惊讶。 “世琛,你的好朋友来喽!”她扬声报告。 周世琛正在吧台后忙碌,闻言,抬头一笑。“真心,你来了,坐啊。” “嗯。”齐真心在吧台前属于她的专用座位坐下。 周世琛为她调了一杯她最爱的花式拿铁,这回液面上点缀的是像巴洛克式的华丽花样。 “好漂亮喔!”齐真心惊呼接过。“这又是你新学的花样吗?” “是啊,刚刚才学会的。”周世琛微笑应道,这已经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了,每回他学了新花样,一定第一个请真心来试喝。 “讨厌,你每次都画得这么漂亮,教人家怎么舍得喝嘛!”齐真心娇声埋怨。 周世琛呵呵一笑,知道这是她最诚心的赞赏。 许多情旁观两人的互动,胸口隐隐揪痛着,喉咙好像有点……酸。 唉,她又吃醋了。她悄悄自责,命令自己继续灿烂地笑,不许露出一点点吃味的表情。 世琛跟齐真心处得好,是好事啊,她也希望他能快点找到属于自己的新幸福,不是吗? 她不该嫉妒,应当真诚地祝福他们,只是,当她看着齐真心笑吟吟地喝咖啡时,好希望那一杯特调的花式拿铁,是属于自己的。 若是从前,她肯定会向他争取第一个试喝的荣耀,因为她是最特别的,他精心学会的新花样,当然应该最先调给她欣赏。 可现在,她知道自己失去了那样的资格,她在他心目中,已经当不上那个理所当然的第一了。 现在的她,只要能跟他再约会一次,就心满意足了…… 许多情看着齐真心拿出手机,拍下那杯花式拿铁的照片,用力深呼吸,压下胸臆的酸涩。 趁着周世琛跟某个熟客聊天时,她来到齐真心身边。 “真心,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嗄?”齐真心愣了愣,半晌,才领会这是她示好的表现,点了点头。“可以啊。” “谢谢。”她微微一笑,顿了顿,直率地问:“你讨厌我吗?” “什么?”齐真心又愣住,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不会啊。” 许多情察觉她回话前的小迟疑,微笑加深。“你不用帮我留面子,我知道我很令人讨厌,我对世琛做的事,想必你们几个都知道了吧?” “我们……是听说了。”齐真心转动咖啡杯,若有所思地凝视她。“你不后悔吗?” “后悔也没用了。”她没正面回答,但言语之间,已流露了浓浓惆怅之意。 齐真心听出来了,好奇地瞅着她。 “从小到大,我一直没什么朋友,就是因为我个性太惹人厌。”许多情自嘲地扯唇。“其实世琛可以算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可她却重重伤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出一个她有预感会令自己心痛的问题。“你喜欢世琛吗?” 齐真心吓一跳。“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世琛这么好的男人,你没想过跟他在一起吗?” “你这意思是……希望我们两个交往吗?”齐真心不可思议地瞪她。 “你没想过吗?”她反问。 齐真心一怔,哑然无语。 许多情一眼便看穿她的犹豫。“你想过,对吧?” 齐真心莞尔一笑。她是想过啦,那么风度翩翩的一个男人,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住他的魅力?只是想归想,她跟世琛似乎还是比较适合当朋友。 “为什么不试试看?”许多情不明白她的考量。“据我所知,你现在没有男朋友,不是吗?” “谁说我没有?我——”齐真心蓦地顿住,硬生生收回即将出口的话。 许多情讶然。“你已经有交往的对象了?” “呃……”齐真心迟疑地咬唇。要是她公开承认跟那家伙交往,肯定会招来一顿耻笑。 但许多情却误解了她的犹疑,以为她没对象。“如果可能,我希望能有个女人给世琛幸福,他值得的。”她沙哑地低语。 齐真心扬眉。“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由你来给?” 她一窒,几秒后,涩涩地苦笑。“我不能的,我已经没资格了,而且可能也没时间……” “怎么会没时间?”齐真心不懂。 她当然不能解释,正想打哈哈混过去,周世琛刚好跟客人聊完,走回吧台。“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他笑问。 两个女人交换一眼,多情见齐真心唇角狡黠一扬,心中暗呼不妙,来不及阻止,她已然开口。 “你前妻好像想把我跟你凑成一对。” “什么?!”周世琛震惊,投向多情的一瞥,相当不悦。 她心跳一突。 “我不是说过,我的私事不用你管吗?”他语气阴沈。 糟糕!他该不会又对她生气了吧?明天就要约会了,她希望两人能开开心心地出游,而不是带着心结。 偏偏齐真心火上加油。“她一直跟我强力推荐你,说你是个好男人,我不要可惜。” “许多情!”他低吼,俊脸不着痕迹地赧热。 多情冷颤,脖子一缩。“对、对不起嘛,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只是……”只是她担心他,不想他一辈子打光棍,孤孤单单一个人,那样的滋味,太伤,她懂得的。 “你既然这么爱多管闲事当红娘,我看明天我们的约定就算了,我安排你去我朋友那边工作,他开婚友社,保证你红娘当得开心又自在,还有钞票可以赚。” 他这意思是取消跟她的约会? 许多情心跳一停,急了。“世琛,你别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他冷哼。“我认真的。” “你……你不能爽约。”她期待好几天了,是她此生最后的心愿,他不能放她鸽子。“男子汉大丈夫,你说话要算话。” 他无情地撇唇。“对你这种女人,我何必当君子?” “你——”她又气又急,为他冰冷如刃的言语感到心痛,如果她保持镇定冷静,应该能看出他眼底隐约亮着谐谑,她该知道他是故意逗她,但她太在乎了,太在乎这个好不容易盼到的奖赏,所以,错失了他玩笑的讯号。 “你不可以这样,世琛,别这样对我……” 潮水般的酸意涌上了眸,刺痛着,她看着他,看到的是自己这些年来的遗憾与悔恨。 是不是永远无法弥补了?她会不会必须带着这些离开? 她不要,不要…… 心口,霎时揪紧,一股气横堵着,她急速地喘息,痛得不能呼吸。 “怎么了?”周世琛变了脸色,见她容颜雪白,全身冒冷汗,大吃一惊,急忙过来扶住她。“你没事吧?多情,哪里不舒服吗?” “我……”她说不出话,只能转过身背对他,颤抖地拉出藏在上衣里的项炼,转开药瓶,往嘴里喷药。 这是硝酸甘油,是心绞痛的特效药,能暂时缓解症状,是她的救命仙丹。 周世琛瞥见她喷药,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扶着她在一张椅子坐下。“怎么回事?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刚刚你喷的是什么?” 她摇摇头,只是抚着胸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周世琛担忧地望她,见她整个人像破败的娃娃般软瘫着,心疼不已。“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不要!”她悚然睁眼。 “为什么不要?”他皱眉。“你身体不舒服,得去医院挂急诊。”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她坚持,嗓音却沙哑得教人不忍听。 “多情,你别逞强。” 她扬眸,祈求地望他。“不要送我去医院。”她很清楚,只要自己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医生一定会要求她马上留下来开刀。“我只是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而已,没事的。” “你这是什么毛病?”他哑声问:“以前不会这样的,不是吗?” “就说……是小毛病嘛。” 他蹙眉,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不行,我一定要送你去医院,我们走。” “我说不要!”她尖声抗议。 他有些恼了。“许多情,你为什么要这么任性?你不知道你这样子很令人担心吗?” “我……”她酸楚地凝睇他,泪光在眼里闪烁。“可是我们明天要约会,你……答应过我的。” 他无言。就因为这样,她才坚决不肯就医? “你答应过我的……”她强调,细若蚊蚋的声嗓扯痛他心弦。 他刚才不应该跟她开玩笑的,若是他早知道她有多在乎这个约会,他不会那么残酷地逗着她玩。 周世琛轻轻叹息,一腔柔情忽地在胸口绵密地缠结。“你不用那么紧张。”他温柔地抚摸她脸颊。“我这人一向说到做到,不会爽约的。” 担心许多情体力不支,周世琛坚持她必须休息,而且,为了怕她躺僵硬的行军床,睡得腰酸背痛,达不到放松的效果,他请齐真心帮忙看店,自己则扶着她回到他住处。 这是她第一次进他住的地方。她几乎压抑不住扑通直跳的心脏,兴奋地打量周遭的一切,果然如她所料,他将住处打理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装潢也走现代简约风,很适合他的格调。 “别看了。”他注意到她惊叹的眼神,不知怎地有些窘。“你今晚就睡这间客房吧,这床是独立筒的弹簧床,躺起来应该很舒服、很好睡的。” 她走进清爽整洁的客房,试了试弹簧床,不依地瞟他一眼。“有这么好睡的客房,为什么现在才借给我?硬要我挤在咖啡店那间狭窄又阴暗的休息室,真小气!” 是啊,之前他为何那么不近人情呢? 周世琛想想,也有点后悔,尤其在知道她最近身子似乎不太好之后,光是想像她每天晚上是如何勉强自己蜷缩在那张硬床上,就觉得心痛。 “算了,怪我自己不好。”她灵慧地看出他的自责,潇洒一笑。“谁要我以前那样对你,难怪你会想教训我。” “别说了。”周世琛不想再提不愉快的往事,带她到浴室,为她准备干净的浴巾和浴袍,温声叮咛。“你先洗个热水澡,洗完澡就先睡吧,我还要回去打烊。” “嗯,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送走他后,许多情先是发了一会儿呆,才进浴室洗澡,二十分钟后,她将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穿上浴袍走出来。 她好奇地左顾右盼,热切地研究他屋里的所有摆饰,试着拼凑这三年多来他独居的生活,他的书柜里不再摆放任何关于法律的书籍,听的音乐也不一样,以前他常听摇滚,现在好像迷上了各国的民族音乐,有许多很特别的冷门cd。 他变了,真的变了。 许多情随手取一片cd,放进音响,风格奇异的民族乐在室内回旋,她坐倒在沙发上听着,一时有些迷惘。 在听这些音乐的时候,他都想些什么呢? 她闭着眼,试着投入前夫的心境,却发现自己想像不出来。她不知道他想什么,不明白他为何迷上民族音乐,她与他,隔着三年的距离。 不,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只时间而已,还有两颗不能依偎的心,而这样的疏远,都怪她当时鬼迷心窍犯下的错。 所以,这是报应,报应啊…… 她迷迷糊糊地坠入梦乡,以为自己不可能睡着的,但身子实在太倦了,不知不觉向睡神俯首称臣。 周世琛回家时,看到的就是她窝在沙发上打瞌睡的一幕。 这女人,不是叫她去客房睡吗? 他摇头失笑,走过去想唤她起来,到沙发前,见她睡得香甜,一直显得苍白的脸总算透出一点红润,又禁不住犹豫了。 他不忍吵醒她,她睡得那么沈,也许正作着好梦,他怎么舍得破坏? 他关上音乐,半跪在沙发前,出神地盯着眼前这张清丽的睡颜。从以前他就好喜欢看她睡梦中的脸,那么纯真,那么毫无防备,所有白天的心机,都在最深的黑夜里消弭。 梦里的她,不是争强好胜的律师,只是个单纯的小女人,是他可爱又最会撒娇的妻。 他常常想,是什么缘故让她平日必须那么倔傲地武装起自己?连面对他这个丈夫,也常显得过分好强。 “你为什么要这样活着?不觉得累吗?”他哑声低语,不觉伸出手,抚摸她柔顺的细发。 为什么要为了爬上事业的顶峰,冷血地利用自己最亲爱的丈夫?又为什么在努力爬上去后,又那样漫不经心地摔下来,沦落到向他求救,受他侮辱? “你为什么来找我求和?为什么要跟我赌一个约会?多情,你到底在打算什么?”他喃喃地问,带着轻微的懊恼,以及满腔排遣不开的愁绪。 他想,自己真是搞不懂这个女人,从以前到现在,他就是拿她没辙,说不定是前世欠下的孽债,这辈子不得不清偿。 “你啊……”他微妙地叹息,看着前妻许久许久,看到所有埋怨都烟消云散,只剩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他轻轻抱起她,将她纤柔的娇躯护在怀里。她在梦里感觉到他细致的心意,震颤了下,蒙眬地睁开眼。 “你回来啦?” “嗯。”他低声应,不敢看她。“你怎么不回房睡?” 她优雅地打个呵欠。“我本来想等你回来的,不小心睡着了。” “你累了,应该早点睡。”他低声指责,抱她回客房床上,双手想放开,她却抓住不放。 “不要走。”她细声恳求,像猫咪般的嗓音,拉紧他胸口。 他垂下眼,恰恰迎上她迷离如雾的水眸,心跳情不自禁地加速。 “这么晚了,你该不会还想找我陪你下跳棋吧?”他试着用玩笑打破暧昧的氛围。 她眨眨眼。“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对不对?” “是又怎样?” “已经是礼拜天了,你答应跟我约会的。” “难道你要我陪你去夜游?不要吧,我们年纪都大了,不适合像年轻人那样无法无天地玩。” 她嘟起嘴。“我没说要夜游,只是要你在这边陪我。” “陪你?” “陪我,抱着我睡觉,就像从前那样。” “多情……”他声线紧绷,掌心悄悄冒冷汗,这女人是否意识不清到不晓得自己说什么了? 她却像是认真的,看着他的眼,一瞬也不瞬。“你答应过今天一天都听我的。” 他喉咙发干,挣脱她的手。 “别闹了,多情,快睡吧。” “你怕我吃了你吗?”她忽然问。 他一震,愕然瞪她。 “放心吧,我现在身子还很虚,动不了你的。”她微笑得很奇妙。“我保证不会吃了你,这样行了吧?” 他才不是怕她吃他,他是怕自己反过来将她吞吃入肚!这女人究竟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周世琛感觉自己脸上浮上三条线。 “就当是我最后的心愿,你抱着我睡好吗?”她祈求地望他,瘦削的脸蛋,迷蒙的眼神,楚楚可怜的口气,在在教他狠不下心。 他长长地叹气,爬上床,将她揽进怀里。 第八章 周世琛折腾了一夜。 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副柔软馨香的女体,却不能做任何越轨的举动,心脏跳着,血液热着,受欲望的煎熬,还得装出满不在乎的潇洒——这样的男人,是圣人吧? 没错,这夜的他,完完全全感觉到自己是圣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动不摇。 该佩服自己吗? 他睁眼瞪着天花板,苦笑,一夜思绪起伏,直到天蒙蒙亮,才不安地入睡。 再度睁眼时,怀中佳人已经醒了,一双翦翦秋水的眼瞳,静静地瞅着他。 “你醒啦?”他嗓音沙哑,视线不觉落向她微微敞开的浴袍衣襟,那莹润的胸景真是该死地美不胜收。 他郁闷地逼自己收回色狼的眼神。 “你好像没睡好耶?”她试探地问。 这算是揶揄吗?他蹙眉。“你认为我们挤在这么一张小小的床上,能睡得好吗?”他不承认是欲望折磨自己,只归咎于床铺狭窄。 许多情眨眨眼,看了看queen size的双人床,是不大,但也足够容纳两个人了。 他察觉她衡量的目光,警告地白她一眼,她蓦地懂了,樱唇扬起淘气的弧度。 “笑什么?”他不满。 她继续笑,抬手抚摸他俊俏的脸颊。“可怜的世琛,你昨晚一定睡得很痛苦。” 既然知道,为何还故意赏他这苦头吃? 他没好气地瞪她。“还不都该怪你,提出这种不合理的请求,非要别人遵守约定。” “哪有不合理了?”她嘻嘻笑。“这很简单啊,又不难,只是要你抱抱我而已。” 若不是看在她昨夜身体不舒服的分上,他才懒得理她。 他用懊恼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一点。 她领悟了,微笑更深,声调更温柔。“谢谢你,世琛,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谁对她好了? 周世琛身子一凛,连忙推开这厚脸皮的女人,给她三分颜色,竟然就开起染坊来了。 他翻身欲下床,她却展臂从身后环抱他的腰。“别走。” “你还想干么?”他粗声质问,心跳不争气地加速。 她不吭声,只是依恋地抱着他,像小女孩抱着最爱的熊宝宝,舍不得放手,他感觉到她丰盈的胸部贴着自己后背,耳畔听见她细碎的呼吸。 真是够了!她还要怎么折磨他才满意? “你该不会是想勾引我吧?许多情。”他故意冷淡地问。 她呼吸暂停,片刻,才细声细气地问:“如果是,你会怎样呢?” 他倏地咬牙。“我劝你不要做羞辱你自己的事。” 许多情沉默半晌,忽然尖刻地笑了。 是啊,她的确在羞辱自己,她以为他抱着她睡觉,总会想做点什么的,没想到他什么都没做。 她闭了闭眸,想起之前在咖啡店引诱他,曾遭他轻贱,如今情况依然没变。 “明明我都洗过澡了啊……”她呐呐低语。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她没解释,缓缓放开他,他讶异地回头,望向她,她低敛着眸,表情看来好苦涩。 苦涩,而且难堪,他从不曾见过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仿佛对自己的魅力失去了自信。 他胸口一拧,觉得自己似乎伤了她。“多情……” “对了,你肚子饿了吧?”她蓦地抬眸,又恢复了一贯灿美俏皮的笑容。“我做早餐给你吃,好不好?” 他怔忡地望她,她的表情变化太迅速了,几乎令他难以捉摸。 “我的换洗衣服,你有帮我拿上来吗?” “在客厅。” “那我去梳洗,顺便换衣服。”说着,她拉拢浴袍衣带,轻快地下床。 他呆坐在床上,目送她娉婷的背影,下体一股不可说的欲望正昂然坚挺,他发现了,不愉地抿唇。 她在想什么? 许多情躲在浴室里,不悦地瞪着镜中苍白的容颜。 她早该知道,前夫早已经对她失去兴趣了,为何她还不识相地试图勾引他? 就连抱着她睡了一夜,他都无动于衷啊! “我是笨蛋,真是个大笨蛋。”她羞耻得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挣扎许久,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离开浴室,装出愉悦的表情,进厨房准备早餐。 这些羞辱与难堪,她早料到了,也活该领受,所以没什么好怨的,她不当怨妇,在前夫面前,她希望自己永远是个亮丽自信的女人。 她努力排开忧郁的情绪,命令自己快乐,这也许是她这辈子能与他单独相处的最后一天了,她该好好把握,没时间浪费在自怜自艾上了。 “你想做什么早餐?”冲澡过后,周世琛换上一身劲帅的休闲服,神清气爽地来到厨房,狐疑地瞧着她。 她回眸,欣赏的眸光在他身上流连几秒,才笑着回答。“你早上不是最爱吃培根炒蛋吗?我打算做这个。” “你会?”他投给她一记针对厨房白痴的不屑眼神。 她懊恼地眯眼。“就跟你说,我跟钟点管家学了很多啊,你等着瞧吧!” 她开始动手,俐落的动作令他颇为吃惊,切培根、打蛋、在平底锅里快速翻炒,架势可比专家。 才几分钟,热腾腾的培根炒蛋便上桌了,她还烤了吐司,焦得恰到好处,只有咖啡煮得不够风味,但也算及格了。 他尝了尝培根炒蛋,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这道你跟管家学多久?” “几个小时吧!”她答,热切地望他。“怎样?好吃吗?” “就这么简单的东西,也要学几个小时?”他嗤笑,她果然如他所料,不是个家庭主妇的料。 她有些恼了。“所以到底怎样?好不好吃?”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我看你还是比较适合当律师。” 所以这意思是不好吃喽? 她神色一沉,顿觉自尊受损,起身收盘子。“算了,不好吃就别吃,我们出去外面吃吧。” “谁说不好吃了?”他慢条斯理地用筷子阻止她。“我觉得不错啊。” “不错?”她愣住。 “还算不难吃。”就连赞许,他也是有意地保守。 她瞪他,见那端俊的嘴角隐隐勾勒着笑意,倏地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逗她啊,好可恶的男人! “你很坏耶。”她嘟嘴。“好吃就好吃,是不能爽爽快快称赞我一下喔?非要这样闹人。” “不是我闹你,是你反应太激动。”他若有所思地凝定她。“昨天也是这样,多情,你其实很在意我说的话吧?” 当然在意啊。她郁恼地白他一眼。现在的他,一句话就能让她上天堂,也能推她下地狱。 “没想到我这么有能耐。”他看穿她的思绪,轻声笑了,有些得意洋洋,又蕴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怜惜。 她没听出他笑里的怜惜,只知道他正意气风发着,她以为自己会觉得懊恼,不想服输,但奇怪的,心口却融化一腔温柔。 就让他得意吧!她无所谓,他的确有资格得意的,因为她确实很在乎他的每一句言语,每一个情绪。 “世琛,你知道吗?”她哑声扬嗓。 “知道什么?”他问。 跟你离婚以后,我才明白自己有多爱你。 她深深地凝睇他,满腔柔情密意,尽在不言中。 她没回答,他却霎时领悟了她眼神所表达的言外之意,全身肌肉紧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关系,就这样吧! 许多情决定了,不管前夫给自己多少回应,不管在他眼里,自己是否早已失去了魅力,她都要毫不保留地展现自己的热情。 她要爱他,好好地爱他,在最后与他相守的这一天,她要将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他。 他收下也好,拒绝也好,她不在乎了,所谓的尊严根本比不上她对他的爱。 她但愿不惜一切地爱他…… “你还记得这里吗?世琛。”她借了他的车,自告奋勇担任驾驶,带他到两人曾经约会的每一处地方。“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 “怎么会是这里?”周世琛不以为然,打量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去看电影吧?” “不对。”她摇头,望向他的眼晶莹透亮。“你忘了吗?那时候我被分派到你的任务小组,负责一个大客户的案子,有一天在客户公司加班到很晚,最后只剩我们两个,你去买了宵夜,我们到屋顶上一边赏月一边吃?” 周世琛仔细想想,点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一直把那天晚上当成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那能算吗?”只不过是一起吃宵夜而已。 她笑笑,拉着他走进那栋办公大楼,舌粲莲花地说服警卫,编了个可歌可泣的故事,说自己得了癌症,命不长久了,想跟男友来回顾从前恋爱的点点滴滴,警卫听得很感动,答应让他们搭电梯上楼,直达屋顶。 进电梯后,他瞪她。“我都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得了癌症。” 她笑了,顽皮地耸耸肩。“不这么说,他怎么会答应让我们进来呢?” “说谎还能说得那么天衣无缝,我真佩服你的演技。”他讽刺。 “是啊,我自己也很佩服。”他不晓得,她对他说的谎,还更多呢。 许多情心虚地暗想,走出电梯后,推开屋顶的门,一阵凉风拂面而来,她幸福地展开双臂。 “哇!好凉喔。” 有这么开心吗?周世琛看着她开怀畅快的模样,禁不住牵唇。 “哪。”她打开单肩大包包,取出一个塑胶袋。“我偷渡了卤味跟啤酒,来吃吧。” 他讶然瞪大眼。“你什么时候连这些都准备了?” “就说是要来回忆从前嘛,当然也要再吃一次夜宵喽!”她在地上铺了几张报纸,坐下。“过来啊,一起吃。” 他迟疑地走过来,跟她一起坐在报纸上,她拉开啤酒罐拉环,递给他。“来,干杯。” 啤酒罐碰撞,两人各饮一口,沁凉的液体入喉,他忽觉心情也跟着开朗了。 “你知道吗?”许多情抬头赏月,一面笑道:“那天我们在这里吃宵夜的时候,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真的很帅,而且其实还满体贴的,一点都不像其他同事形容的,是个魔鬼律师。” “说到魔鬼,你不比我逊色吧?”他调侃。 “是啊,某方面来说,我比你还冷酷。”她不否认。“所以那天我才会那么惊讶,因为你私底下还满好相处的。” “我本来就不是个坏人。” “嗯,你是好人。”她热切地称赞。“尤其面对弱势的对手时,总是会心软。” 他闻言,顿时大窘。“我哪有心软?” “你就是心软。”她坚称,笑盈盈地望他。“也许你自己没发现,但当你觉得我们的客户太欺负人时,都会主动提高谈判条件,而且还会不着痕迹地说服客户,让他们觉得各让一步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有吗?”他死不承认。 “你有。”她很肯定。“以前我常觉得很奇怪,明明凭你的能力,就算客户提出的条件很苛刻,你也绝对有办法谈成的,为什么不试试看表现一下你的超高手腕呢?后来我才想清楚,你不是做不到,是不想那么做。” “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他轻哼。 她瞥他一眼。“我是不了解你,那时候我总觉得你矛盾,现在……” “现在怎样?” 还是不懂他,不懂他为什么坚持窝在那样一间小小咖啡馆。 她幽幽叹息,定定地凝望他。“为什么你开的咖啡馆要取那样的店名?” 他一愣。“你说‘遇见幸福''?” “嗯。” “那是因为咖啡馆就位在幸福公寓楼下。” 是吗?就这种理由?“那为什么那栋公寓要叫‘幸福''呢?” “我怎么知道?” “你一定知道。” “为什么我非得知道?” “因为……”他就是公寓的主人,不是吗?“你在那栋公寓住了那么久,不可能什么都没听说吧?” “好吧,我是听说了。”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据说跟一个故事有关。” “什么故事?” 他喝了口啤酒,眼眸盯着远方另一栋大楼的棱线。“听说很久以前,那栋公寓刚落成的时候,有一对年轻男女搬进去,住在彼此隔壁,起初,他们互不相识,后来因为每天都会遇见,渐渐地会打招呼了,有时候,女生料理的分量做多了,会分一点给男生吃;男生出差时,看见什么可爱的纪念品,也会买回来送给女生。” “他们谈恋爱了吗?”她问。 “谈了,而且爱得很真、很傻,傻到会每天一起上屋顶看星星月亮,男生会编很多星星的故事给女生听。” “然后呢?” “因为一场误会,女生以为男生跟前女友旧情复燃,很伤心,偷偷地搬家了。” “她搬家了?”许多情大惊。“那她男朋友怎么办?” “他很着急,四处找她,甚至还在报纸登寻人启事,可是那女生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了。”周世琛顿了顿,嗓音变得低哑。“从此以后,男生便失魂落魄地过日子。” “好可怜。”许多情听了,难受地蹙眉。她讨厌这种相爱的人却因故分离的故事。 周世琛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继续说故事。“有一天,那栋公寓发生大火,烧死了几个人,男生赶回家,在残破的屋里发狂地寻找两人的纪念品,那是一对马克杯,其中一只已经摔破了,他用胶带一片片黏回去。” “他好痴情。”许多情愈听愈不忍。 “是啊。”周世琛同意地叹息。“可惜住在那栋公寓的人,除了他以外,没人想重建公寓,大家都想快点搬离这不祥之地,只有他怎么都不肯离开。” 许多情能理解男生的顾虑。“因为他怕自己离开以后,那个女生回来,就找不到他了,对吧?” “嗯,所以他想尽办法筹钱,不仅掏出自己所有的存款,还跟朋友及银行借钱,买下了整栋公寓,他很可能工作一辈子,都没法偿还贷款,可是他甘愿,他把公寓取名为‘幸福'',住在那里,等待恋人回来。” “那女孩,就是他的幸福吧?” “嗯。” “她回来了吗?” 他点头,静静地喝空了啤酒。“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她嫁给另一个男人,又离了婚,从国外回来,想说回以前住的公寓看一看,才发现旧情人一直在等着她。” “他们……有在一起吗?”许多情嗓音发颤,一颗心提到喉头,她好怕,好怕这对错过的男女终究不能在一起。 “他们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孩子。”幸好,周世琛给故事一个圆满结局。 她欣慰地舒了一口气,啜了口酒,然后蓦地一震,领悟这故事背后的涵义。 所以,他坚持不肯出卖那栋公寓,坚持窝在那里开那间小咖啡馆,是否也是因为…… “世琛,你……也在等待属于你的幸福吗?” 他一凛,黯然不语。 她心神不定地望他,他等待的幸福,当然不会是她吧?他只是希望自己像故事里的男女主角一样,有一天也能盼来好结局。 她不值得他等,他等的,绝对另有其人,或许是齐真心…… 许多情倏地鼻酸。“世琛,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对不对?” 他闻言,眼神暗下,别过眸不看她。“当然回不去,过去……就是过去了。” “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了,对吧?” “不能。” 他回答得好坚决。 她惆怅地深呼吸,鼓起勇气,直视身旁的男人。“所以我要跟你道歉,我其实早就想说了,我真的……很对不起,那时候,是我做错了。” 他震撼于她的道歉,神色阴晴不定,良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我知道。”她酸楚地看着他冷漠的表情。“我没希望你能原谅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很抱歉。” “算了,别说了。”他不想听。 “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让你知道。” “什么事?” “我爱过你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或许我嫁给你,是存着一点想利用你的想法,但我是真的爱你。” 这真挚的表白,像一道春季的雷电,无预警地劈在他心上,他近乎气恼地转过头,用力瞪她。 她无惧于他恶狠狠的眼神。“现在……也一样。” “什么意思?”他拧眉。 还不懂吗?她现在也依然深深爱着他啊! 她叹息般地微笑,眼眸如春水透明,盛着满满的情意。 他窒住,无法呼吸,又恼又恨,不禁出声指责。“许多情,你真是个可恶的女人。” “我知道。” “我如果聪明,就不应该再接近你。” “嗯。” “不管有任何理由,我都不该对你心软。” “对啊,你是不该。” 深邃的夜色里,他与她彼此相凝,她爱他,他却恨她,可在这爱恨交织里,谁也分不清究竟是爱的力量大,或恨的魔咒强。 他们只能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相互拉扯,就算不愿意,就算有迟疑,两人的身与心,仍是被逼着靠向彼此。 他抬起手,近乎粗鲁地掐住她小巧的下巴,一寸一寸逼近她。 她毫不抗拒,柔软的粉唇在他面前臣服地轻颤,惹人怜爱。 他蓦地攫住她的唇,强势地占有、蹂躏、吸吮,她温顺地承接,全不反抗。 “其实,你还是恨我的,对不对?”她在吻与吻的空隙,颤抖地问。 “闭嘴。”他呢喃。 “世琛,我——” “我说闭嘴。” 他不许她再多话,紧紧地勾住她纤腰,温存地、绵密地,以一个又一个的吻,封缄所有多余的语言—— 第九章 月光摇曳,柔柔地照拂在这城市,这个城市总是喧嚣,总是令人心情不定,可今夜,许多情感受到的却是绝对的温馨与平静,她想,周世琛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 她与他,并肩躺在屋顶上,水泥地很硬,很不舒服,两人却一直懒洋洋地赖着,贪恋着彼此的体温,谁也不肯先起身。 气温有点凉,这样的行为有点傻,不像是两个有智慧的熟男熟女,可他们不在乎,年纪大了不代表不能偶尔做一些疯狂傻气的事。 比如,躺在屋顶上吹风受凉,比如侧过身子,相互盯着彼此的脸,不知所云地傻笑着。 “你在想什么?”许多情轻声问,觉得脸颊好烫好烫,可能早就发红了,她很羞,却还是鼓起勇气直视前夫的眼。 因为,能这样看他的机会,可能不多了。 “你呢?”他不答反问,嗓音沙哑。 她怀疑他的脸也在发热,纵然夜色昏暗,仍隐隐能瞥见颊畔一抹赧红。 她心跳加速。“我啊,我在想……”在想刚刚那个吻,在想他怎么不继续做接吻以后的事。 但不做也好,不做彼此才更能体会激情的余韵,虽然肉体没有结合,心灵却更贴近了。 “我在想,今天晚上的月亮就跟那天一样,很美,很有一种魔幻的味道。”她柔声低语。 “魔幻?”周世琛挑眉,转头瞥向挂在夜幕的新月。他从未想过用“魔幻”这词形容月色,看来他的前妻比他想像的还要更多一点浪漫。 “你以为我这人很实际,不会用这种形容词,对不对?”许多情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思绪。“告诉你,我心中偶尔也会有点诗意呢。” “是‘诗意''还是‘失忆''?”他取笑。“话说回来,你年纪还不算太大,应该不至于得老人痴呆症吧?” “周世琛!”她嘟嘴,恼了。 “呵呵呵。”他笑。 看着他爽朗的笑容,她胸口的怒气忽地全消了,只有说不出的情意,温柔地缱绻着。 她希望他能常常这样笑,希望他永远不忘欢乐。 “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帅。”她真诚地赞美。 “什么?”他一愣。 “虽然忧郁的样子也很迷人,但你的笑容是无价的,比阳光还耀眼。” “你说什么啊?” 他有些窘,几乎是懊恼地瞪她一眼,这种恶心的甜言蜜语,她怎能说得如此自然又坦率? “不是说圆月才会激发人类隐藏的本能吗?今天可是新月啊……”他喃喃。 她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不依地翻过身来,居高临下俯视他。“干么?你当我是狼女啊?怕我兽性大发,咬了你吗?” “你不是吗?”他眯着眼,似真似假地问。老实说,他还真有些困惑,说不定她真是某个转生的魔女,否则自己怎会一次又一次受她迷惑? “好啊,我就是狼女,那你怕吗?”她单手掐住他脖子,故作泼辣地质问。 他轻声笑了,想扳开她的手,她却不放,拉扯之际,两人撞在一起,鼻尖相碰,都是一阵痛。 “喂,你干么啊?弄痛人家了啦!”她娇声指责。 “我也很痛好吗?”他反唇相稽。“没想到你的鼻子还不是普通的硬。” “你说什么?”她羞恼地握起粉拳捶他,他眼明手快地接住,顺便也将她整个人拉向自己。 火烫的四瓣唇,密密相接,他们像两尾鱼,淘气地啄吻彼此,久久,依恋不舍。 直到她快喘不过气,他才放她自由,哑笑调侃。 “才这么一会儿就不能呼吸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逊?” “拜托,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吻得太黏?”她嗔他,一面拿手扇脸上热气。“谁受得了啊?” “你又知道别人受不了了?”他意味深长地问。 她不愉地领悟他话中涵义。“你这意思是你亲过很多人吗?” “是还不少啦。”他淡淡地表明。 “哼。” “‘哼''是什么意思?” “哼就是哼!”她瞪圆一双杏眸,看来超不悦。 他朗声笑了。 她听着那笑声,胸口倏地揪紧,芳心怦然直跳,忽地忆起方才的对话似曾相识,当初他们在热恋的时候,他也曾这样逗过她,而她,也是这般傲娇地回话。 她怔忡地望他,而他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思绪,收住笑,深深地注视她。 他们,都想起了当年,爱得最热烈最狂野的那时候。 许多情缓缓起身,背对身后的男人。她想,如果他也想起那时候,恐怕又会恨起她吧?她不敢面对他。 周世琛也跟着起身,两人沉默片刻,各自寻思,然后,是他先开口。 “还剩几天,就满一个月了。” 她闻言,狠狠一震。 “是啊,快一个月了。”所以,他打算赶她离开了吗?不用他赶,她也会走的。她苦涩地咬唇。 “你还没找到工作吧?打算怎么办?”他哑声问。 “我会找到的。就算找不到,你不是答应给我这个月的薪水吗?应该够我再撑一阵子。” “你是说要去外面租房子吗?” “嗯,我会去找房子,你放心,我这人说话算话,不会再死赖着你。” “我不是要赶你走!”他嗓音变粗了,语气听来有些急躁。 她讶然回头,望向他,他凛着脸,神色阴晴不定。 他清清喉咙,仿佛很困难才从喉头挤出声音。“我是说,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去,我那里……可以让你继续住。” “你是说……你愿意继续收留我?”她不可思议地瞪他,一颗心飞扬。 “反正我多的是空房。”他咳两声。“而且也不是白给你住的,我还是会收房租,顶多算你便宜点。” “多便宜?”她假意讨价还价。“一个月只收我两千块,行不行?” “如果你真这么缺钱,也无所谓。”他装得很不情愿似地应允。 她微笑了。 他明明就想帮助她,偏还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真是个可爱的男人,她怎会傻到错过他? 许多情眨眨眼,心口酸楚着,眼眸蒙眬着。如果可以,她真想大方地接受他的施恩,可惜,她不行…… “谢谢你的好意,世琛,可是我想我已经打扰你够久了,再住下去,我怕我会变得更死皮赖脸,一直缠着你。” 他轻哼。“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 就是因为他不怕,她才更怕。许多情忍泪。 “总之我这好人不是随便做的,你最好趁我心情好的时候答应,不然等我明天心情不好,说不定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他倨傲地声明。 “嗯,那我……考虑看看好了。”她多想接受他的好意。“不然这样,等我一个月后还是找不到工作,再来跟你求救?”她厚脸皮地提议,为自己若是手术成功,留下一条后路。 他皱眉。“你当我这里是旅馆,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 也难怪他不爽,他是一片好意,她却不知珍惜。 许多情在心里叹息,有苦难言,这或许是她该为自己犯的错所受的折磨。她嫣然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他一颤,想挣脱,却又犹豫,最后还是让她牢牢握住。 “世琛,真的谢谢你。”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希望他能感受到她绵绵的爱意。 他僵住,迎向她温柔似水的眼眸,手指下意识地反扣住她。 两人手握着手,十指亲密交扣,视线定定相凝,浑然不觉时光流逝。 他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吗? 提出愿意让前妻续住的建议后,周世琛自己都感到惊讶。他不解,一个月前还恨她到甩她耳光的自己,一个月后,竟舍不得她离开。 他疯了吗? 他仰头,无言地望向那个前妻口中带点魔幻味道的月亮。 或许都怪月亮惹的祸,让今夜气氛太甜太美好,他才会一时昏了头,对应该保持距离的女人让步。 他真的疯了。 他悄悄叹息,可奇怪的,一点也不后悔,虽然他提出了那样的提议,虽然她的反应竟不是立即欣喜地接受,反倒有所犹豫地推辞着,他仍不感到后悔。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心疼她,不忍她独自在外头受苦,不管这样的心疼该是不该,总之他就是放不下对她的牵挂。 他认了,既然舍不得,索性就认了,听凭感情行事,不再束缚自己的心。 他认了…… “你在这边等,我去开车。” 离开办公大楼后,她笑着对他说。 他蹙眉。“你刚喝那么多酒,还能开车吗?我去开。” “好吧。”她嘻嘻笑,不反对他发挥骑士精神,反正那辆车本来也是他的。“那我就不客气地在这边等喽。” “别乱跑,就在这儿。”他叮咛。 “知道了,我不会跟别的男人私奔的,你放心。”她开玩笑。 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又忍不住想笑,急忙撇过头,不让她看见自己偷偷扬起的唇。 怎么办?这女人愈来愈常令他笑了。 周世琛无奈地咬牙,却咬不住笑意,他真的没法不笑,因为这一整天实在过得太快乐,让他回想起过去许多甜蜜的回忆,同时,也透过她缠绵的眼神,确定她是真的爱着自己。 或许她说的是真话,虽然她曾利用过他,但她其实一直爱着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身为一个有气量的大男人,他是否该大方地原谅她一时糊涂? “你就老实对自己承认,你想原谅她吧……”周世琛喃喃自语,在魔魅的夜色里,坦白自己的真心。 对,他想原谅她,不想再跟她计较过往的一切,谁爱得比较多已经不重要,只要彼此都愿意付出真心,未来仍有无限可能。 他们,依然可以拥有未来。 周世琛找到自己的车,刚打开车门坐进去,手机铃声便响起,他接电话。 “喂,这里是lily club,请问是周先生吗?”一道娇腻的嗓音,听来很熟悉。 lily club?什么玩意? 他皱眉。“请问你是?” “唉哟,你忘了人家吗?我是娜娜啊!我们前几天才见过耶,你不记得了吗?讨厌!” 娜娜? 周世琛忍笑,他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了,就是他那个调皮的前妻,他也知道她为何打这通电话,因为许久以前,她也曾用类似的电话捉弄过他。 “娜娜,我记得啊!”他陪她玩游戏。“就是那个头发鬈得很漂亮,身材很辣的大美女吧?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哼,你记得就好。”她也不知是喜是嗔。“既然这样,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人家很想你呢!” “我也很想去啊,可是没办法,我家那只母老虎管很严。”记得当时,他就是这样回覆她。 “你的意思是她很恰吗?” “超恰的。” “那么凶,甩了她算了,干么还让她缠着你?” “你说得对,我也一直考虑甩了她。” “周世琛!”当时她的反应就像现在一样,发指地尖叫。 他呵呵笑。“好了,别玩了,我知道是你。” 她也笑了,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摇荡他胸口。 “不过世琛,”笑过之后,她半真半假地问:“难道你这几年都没上过酒家那种地方吗?” “你当我是什么样的男人?”他假装火大。“我如果想要女人,随便找都有,何必到那种地方?” “那倒也是,你一向很受欢迎。”她意有所指,跟着,一阵沉默。 “怎么?在胡思乱想什么?”他笑问。 “我在想——”她忽地顿住,呼吸变得急促。 他听出不对劲。“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没事,我先挂电话了。”她匆匆撂话,想结束通话,却在心慌意乱中错按别的键,所以他仍能透过手机,听见她的动静。 “艾里!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听见她的惊呼,脸色瞬间大变。 “我跟客户约在这附近。”艾里的声音有些模糊。“真高兴能遇见你,多情,你这两天怎么都不接我电话?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等什么消息?周世琛皱眉,奇怪前妻跟这位事务所的资深合伙人为何还有来往?他听说坚持斗走她的人,就是艾里。 “我说过了,那不干我的事。” “怎么会不干呢?世琛可是你前夫,除了你以外,还有谁有能耐说服他卖掉那栋公寓?” 再来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周世琛已经听不见了。 他面色铁青,掌心冒汗,整个人被一股熊熊怒火笼罩。 原来前妻接近他是有目的的,她是为了劝他卖掉公寓而来,而他竟傻傻地上她的当! 他以为她是真心忏悔,以为她是真心想求和,原来都是戏,是她高超的演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骗他的?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她根本没有破产,也没有丢了工作,一切只是为了接近他,精心布置的谎言? 她的心机,竟比以前更深了,高明得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她是否一直暗暗嘲笑着他?笑他如此轻易上? “许、多、情!”他咬牙切齿,带着恨意的咆哮,冲破了黑夜。 许多情一阵冷颤,不知怎地,她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而来的恨意,教她脊背发凉。 “你离我远一点!”她觉得不妙,直觉必须赶快驱逐眼前这个意外现身的不速之客。“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想劝世琛卖公寓,自己跟他谈,我绝不会当中间人。” “难道你是对我提出的条件不满意吗?”艾里不肯离开。“不然你说说看,你想怎样,我们都可以谈。” “我说了我不想谈!” “多情,我知道你可能还在记恨,我承认,之前我是做得太过分了,不应该那么狠心逼你辞职,所以我现在又给你一次机会了啊,你如果想回业界,就该好好把握,你这阵子有在找工作吧?不觉得工作机会难求吗?” “我找不找工作,不用你管,请你快点离开。”他再不走,万一让世琛看见而误会,就糟了。 许多情焦急地想赶人,偏偏这只自大的苍蝇就是死黏着不走,她又气又无奈,只好自己转身走人,可才没走几步,迎面便见周世琛开车冲过来,在她面前停下,怒气冲冲地下车。 她见他表情不善,一颗心往下沉。 “艾里,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他不看她,转向旧同事打招呼。 “对啊,真意外。”艾里有些吃惊,愣了愣,才堆起满脸笑意。“我刚还跟多情说,好久没见到你了,很想念呢。” “你知道我跟多情在一起?”周世琛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她不是在你的咖啡店工作吗?”艾里不疑有他地笑道。 周世琛转头瞥望前妻一眼,目光阴沈。 “看来你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他嘲讽的口气听得许多情心惊胆颤。“连我开咖啡店的事你都知道。” “呵呵,我不只知道你开店,还知道很多其他事呢。”艾里没听出他的嘲讽。“说真的,改天我们不妨约出来聊聊,有件事我想跟你好好商量。” “我知道你想商量什么,没问题,你就请助理跟我约时间吧。”周世琛大方地一口答应。“现在,如果你没事的话,能不能让我跟多情单独相处一下?” “知道了,我不会那么不识相,打扰你们小俩口恩恩爱爱的。”艾里自以为幽默地眨眨眼,笑着离去。 确定他走远了,周世琛才转向前妻,面色沈冷,眼神如冰。 许多情只觉全身发冷,半晌,才颤声问:“世琛,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有误会吗?”他似笑非笑。“难道你接近我,不就是因为知道我是幸福公寓的房东,想来劝我卖公寓?” 他果然误会了! 许多情心急如焚。“不是的,不是那样!你听我说——”她上前一步,他冷漠的表情却让她一时忘了言语,好不容易,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一开始,我根本不晓得你是那间公寓的房东,是后来艾里才告诉我的。” “是吗?”他漠然冷哼。“不管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都好,总之你是为了幸福公寓才来的,不是吗?” “不是!” “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说过,我是来向你求和的。” “别对我说谎,许多情。” “我没有说谎!” “还说没有?你一直在说谎!”他蓦地提高声调,不再强装漠然,黑眸点亮灼热的怒火,烫得她不知所措。 没错,她是一直在说谎,可这件事,她真的没有说谎,对他的爱情不是谎言。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跟你和好,我后悔以前对你做的事,我想跟你道歉,真的是这样,世琛,你相信我好吗?”她软语恳求,希望他能看出自己的真心。 可他看不出来,他看到的只有自己的愚蠢,他恨自己再次误信这个贪婪的女人,恨自己竟笨到以为可以跟她再重来。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对吧?”他郁恨地瞪她,眼眸发红。“你假装破产,故意用一副潦倒的模样接近我,引起我的同情心,等我卸下心防之后,你再劝我卖公寓,如果我坚持不卖,你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偷我的地契?就像你当年偷我的电脑档案一样,反正这种事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再做一次也无所谓,是不是?” “为什么……你要这样想我?”她心痛地望他,胸口拉紧。“就因为我做错过一次吗?” “对!就因为你做错过,所以我不该相信你第二次!”他愤怒地咆哮。 这么说,是她的报应了。 许多情苦涩地寻思,心房结冻。因为她曾经错过一次,所以不值得被相信,谁教她那么爱说谎?她活该受报应! “可是……我是真的想跟你和好。”她木然低语,泪水静静地自眼眶滑落,虽然她还藏着一件最重要的秘密没告诉他,但那不是存心欺骗,只是不想藉此博他同情。“我对你……是真心的。” 如果可以,她好想将自己的心挖给他看,血淋淋的,绝对真诚的心,他看了,会不会有一点心疼? “我受够你了!”他无情地别过头。“从今以后,不准你再在我面前出现!” “世琛……” 他没理她,迳自转身走人,背影决绝。 她心痛得不能呼吸。“世琛,拜托你……”还没十二点,他们的约会还没结束。“你答应过我今天都听我的,你必须留下来。” 必须?她说必须?! 他闻言,倏地停下脚步,回头瞪她,那冰锐如刃的眼神,深深地刺痛她。“到现在,你还要这样玩我?你以为我还会配合你吗?” “不是的……”她不是跟他玩,怎么可能玩自己的真心?她是走投无路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用这最痴最傻的方式试图留住他。 “别再跟我演戏了。”他不屑地看她楚楚可怜的神情。“很抱歉,我没心情陪你玩。” “世琛……”在泪眼蒙眬中,她看着他离去,那么冷酷,却也萧索,她知道他也受伤了,一定也痛着。 都是她害的,是她的错。 “对不起,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她握住心口,强忍着一波又一波的剧痛,终于,痛到她不能承受。 她倏地双腿一软,颓然晕厥。 第十章 她晕倒了?怎么可能?! 听见砰然声响,周世琛愕然回头,见前妻整个人趴在地上,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全身冻住。 是真的还是演戏?她不会又在装可怜骗他了吧? 他僵着脸走过去。“许多情,别闹了,快起来。” 她不回答。 “许多情,我不准你再玩了,给我起来!” 仍是沉默。 他下巴一凛,不耐地蹲下,用力推她。“起来!你给我……” 周世琛蓦地顿住,警觉不对劲,她体温发凉,不像作假,急急展臂揽起她,苍白如雪的面容揪紧他的心。 “你是真的晕,不是假的?”他喃喃,轻拍她脸颊,她毫无反应,整个人就像破娃娃一般,瘫软在他怀里。 他顿时心痛。“多情、多情!” 伤痛的呼喊划破夜幕,但不管他怎么喊,都喊不醒怀中柔弱的佳人,一股不祥的预感当头罩下,他悔恨不迭地抱起她,紧急送医。 “多情,你不可以有事,千万要平安,只要你没事,随便你要怎样都可以,我都答应……” 他一遍又一遍地低喃,在心里祈祷着,他认了,不管前妻是否怀着恶意接近他,他都认了,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 他认了,她骗他也好,利用他也好,反正他斗不过她,就是不争气地牵挂她。 他认了…… 周世琛风驰电掣地飙车,到了最近的医院,医生检查过后,竟然要他马上转送另一家大医院。 “为什么?”他惶然。“她的情况有这么严重吗?” “我们在她身上发现一张医疗卡,跟她主治医生联络过,他们要安排她动心脏手术。” “心脏手术?”周世琛震惊,脑海霎时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跟着医护人员上救护车,转送许多情到另一家医院。 一个头发灰白的医生率领几名医护人员,将她迎进加护病房,检查她的情况,确定一切ok,才走出来,主动找他攀谈。“就是你送多情来医院的吧?” “是。”他急忙应。“她情况怎么样了?” “你不用担心,她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只是在昏睡。”老医生安慰他,锐利的目光打量他半晌。“我一直以为她没有亲近的家人或朋友,她都是一个人来医院诊察治疗,请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前夫。” “前夫?” “是,我是她前夫,也是朋友。”周世琛毅然点头,不再迟疑于向他人介绍自己跟前妻的关系。“请问你是她的主治医生吗?她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什么需要动手术?” “她的心脏有问题。”医生很快地以容易了解的专业术语解释病情。“……总之我一个月前就劝她开刀了,她却说希望给她一个月时间,处理一些事情,我想她大概有些未了的心愿,就答应她了。” 一个月时间?未了的心愿? 周世琛听得毛骨悚然,额头冷汗直冒。“为什么她要这么做?难道这手术……很难吗?” “是很难。”医生直率的回答让他整颗心沉入深渊。“她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机率可能会死于手术台,或者术后的感染,存活的机率不到一半。” 不到一半?也就是说…… 周世琛蓦地紧拽住医生臂膀。“你该不会是说她会死吧?她不可能死!” 老医生仿佛见惯了激动的家属,很冷静地拨开他的手。“我只能说,我们医疗小组会尽最大的努力,让手术成功。” “拜托,一定要成功……” “我们会尽力。”老医生严肃地点头。“她现在身体太虚弱,不适合开刀,我们会先让她留在病房观察,等确定体能可以负担后再开刀,你如果愿意,可以留在这边陪她。” 老医生交代过后,便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呆呆守在病房,他思绪纷乱,花了好长时间整理所有的脉络。 他的前妻,得了某种心脏病,除了开刀,无法根治,而据医生所说,这手术成功的机率不到五成。 所以,只要她一进开刀房,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她拖延开刀时间,要求医生给她一个月,是因为害怕吗?她是否提不起勇气去面对死神? 我想,她可能有些未了的心愿。 是什么心愿?周世琛怅然思索,蓦地,胸口一震。 他想起一个月前,前妻曾不顾自尊地求着他,要他收留她一个月,只要一个月就好。 难道她延后开刀,是因为他吗? 我是来向你求和的,我想跟你和好,我后悔以前对你做的事,想跟你道歉。 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一句句,在他脑海回响。 那些都是真的吗?不是谎言吗?她是真心前来求和? 那劝他卖公寓的事呢?难道真是他误会了? 周世琛坐在病床前,复杂地望着昏睡的前妻,她看来好苍白、好虚弱,宛如遭受狂风暴雨摧残的小花,一折就断。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伸出手,爱怜地抚摸她瘦削的脸蛋,颤抖地捧起她挂在胸前的炼坠瓶,细瞧。 直到现在,他才晓得这里头装的是药,是她的救命仙丹,她一直受心脏病折磨,随时可能发作,这一个月来,却坚强地忍受他使唤,从不叫苦。 一念及此,他心口重重一拧。 他差点就害死她了,只要对她再少一分怜惜之心,他很可能就会逼她走到绝境,万一她的身子不堪负荷…… 他不敢想像,不敢想像自己逼她做的那些粗活,对她的心脏是多沉重的负担,更不敢想像今夜对她说的那些决绝的言语,有多令她伤心。 “为什么不坦白跟我说?”他心疼她,却也有些气她。“你老是这样真真假假的,要我怎么信你?” 他只是凡人,不是圣人,他有猜疑之心,有忿恼之情,对她,他潇洒不起来,做不到云淡风轻。 但他,约莫猜得出她为何不肯坦白自己的病情,她不想藉此博取他同情。 “你就是这么倔强,都到这紧要关头了,还是这样。”他又叹又恼,又是不舍,她个性好强又倨傲,他早知道,当年,也是因此爱上她。 大部分人都会讨厌的性格,他偏偏就爱,也就注定了他为情所困的命运,因为他爱的女人,是那么别扭又不懂得温柔,难以交心。 他们的心,从未曾真正结合,虽然彼此都很想靠近,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而那一点点距离,很可能就是天涯海角。 幸好,她回头来找他了,放下自尊,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否则他们恐怕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他该感谢的,她虽然倔,到最后关头,还是想留在他身边,她一定是把这一个月当成人生最后的快乐时光了吧? 在这也许是最后的日子,她希望能跟他一起过。 他终于懂了,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藏得最深的真心。 “你真是个傻瓜,多情,你真傻……”他沈哑地感叹,嗓音蕴着对她的浓浓情意。 她仿佛听见了,从深沉的梦中醒转,眼睫轻颤地扬起。 “世琛?”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她不敢相信,嗓音发颤。“你没有走?” 他握她的手。“我在这里。” 她倏地哽咽,泪光莹莹。“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艾里是有要我劝你卖公寓,但我没答应他,我说那不关我的事,我真的拒绝了他……” “嗯,我知道。”他柔声安抚她。 “我不管他开什么条件引诱我,我都……不在乎了,世琛,这个世上除了你以外,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她哭着表白。 他心疼地只想甩自己几个耳光。“对不起,多情,我不该说那些话伤害你。” “没关系,你现在相信我就好了,谢谢,谢谢……”她直道谢,一面抹眼泪,傻气的模样像好不容易得到父母赞赏的可怜孩子。 他深吸口气,真的想痛扁自己了。 “你别再说话了。”他努力保持镇静,努力对她扬起温暖的微笑。“医生说你现在身体很虚弱,要多休息。” 她蹙眉,眨眨眼,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在医院。“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晕倒了,我送你来的。”他苦涩地解释。“我都知道了,多情,医生把你的病情都告诉我了。” “什么?你都知道了?”她惊骇,不安地扭动身子,像是害怕他的指责。 他心一扯,不禁低下头,吻了吻她额头。“你不用担心,我会陪着你的,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她一窒,领悟了他言语中藏蕴的无限包容与深情,泪水,静悄悄地滑落。 开刀前几天,他一直在医院陪着她,削水果、盖棉被,宠她宠得无微不至,教她都觉得不好意思。 “不要对我这么好啦。”当他自告奋勇要替她按摩,松弛她紧绷的肌肉时,她害羞了,闪躲着。“这些我可以自己来,又不是不能动。” “嘘,你就乖乖坐着,让我伺候你。”他哄她。 “我又不是公主。” “在我心里,你就是公主。”他温柔地凝视她。 她脸颊赧热。 这男人是怎么了?这种恶心的甜言蜜语,也能这么满不在乎地随口说出来? “你变得好油腔滑调喔。”她娇嗔。“该不会真的准备回去当律师了吧?” 他笑了,眨眨眼。“你不是说,我很适合当那种为弱势仗义执言的律师?” “是很适合啦。”但仗义执言,可不是花言巧语啊。她嘟唇,微微垂下眸。 他看出她正害臊着,更想逗她,一面在她肩头按摩,一面嘴唇就低下来,在她敏感的耳畔作怪。“舒不舒服?” “嗳。”她全身颤栗。“好痒喔,你走开啦!”想躲。 他却一口含住她剔透的耳垂,轻轻咬着。 她虚软地娇喘。 “咳、咳。” 戏谑的咳嗽声自门边传来,两人连忙分开,窘迫地望向来人。 护士小姐笑盈盈地走进来。“我是来通知许小姐,医生说你的状况已经ok了,安排明天早上开刀。” 明天? 许多情一颤,下意识地抓紧周世琛的手,他察觉到她的不安,用力回握,安抚她。 “这是手术同意书,请你等下有空签一下。” “是,我知道了。”许多情接过文件,怔怔地目送护士离去,顺手带上门。她低下眸,仔细阅读同意书上每一则条款,愈看愈心惊。 “你是不是很担心?”周世琛坐在她身畔,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问。 她一凛,半晌,才缓缓摇头。 “害怕的话说出来没关系,我能了解。” “我是有点害怕,不过……”她顿了顿,柔情似水的眼眸转向他。“世琛,如果我手术……没成功的话,你不要为我太难过,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的,我会坦然接受一切,所以你也不要为我伤心,好吗?” 原先打算安慰她的周世琛没料到反而是她劝自己不必伤心,他心弦一扯,深深地望她。“你真的能坦然接受?” 她听出他话里的不信,微微苦笑。“其实一开始,我也怨过的,奇怪自己怎么会得这种病?奋斗了半辈子,结果敌不过死神?后来,我渐渐想开了,有时候,人的命运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我能做的,就是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好好珍惜。” 她真的……成熟了许多。 周世琛凝望她,蓦地感觉到一股难言的心酸,以及满腔浓烈的爱意——这些日子,她一直是孤单地面对病魔,可她不但不怨天尤人,还学会了反省自己,这样的她,令他心折。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是爱她的,爱极了眼前这个坚强可爱的女人! 他捧住她后颈,轻轻地啄吻她的唇,那么怜爱,那么疼惜。“听着,多情,我爱你,所以不管你觉得死神有多难对付,你都要回来见我,懂吗?” 许多情哑然怔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爱她,真的吗? 不是同情,不是念旧,是……爱? 真的吗? 她颤然扬眸,痴痴地瞧着他,泪光在眼里闪烁,他对她微笑,真心诚意。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一向就是个好强的女人,你不会输的——答应我,一定要回来见我。”他要求她的承诺。 她眨眨眼,巨大的喜悦在心海汹涌着浪潮,她觉得甜蜜,可甜蜜中也有酸楚,为了回报他的爱,她无论如何也要战胜病魔,否则便是辜负了他。 “你曾经问我,是不是在幸福公寓等着幸福?没错,我是在等,而且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我等的人就是你,一直只有你,你懂吗?” 她轻声哭泣,在狂喜中与他缠绵相吻。他实在太坏了,用这种手段逼她舍不下,走不开。 “答应我,你一定会回来。” “我答应你,答应你,答应你……”她近乎心碎地频频吻他。为了他,她愿意鼓起所有的勇气,与死神搏斗到最后一秒,因为她舍不得他啊! “我在这里等你。” “……好。” 她一定会回来的。 带着这样的信心,周世琛将最爱的女人送进开刀房,他才不管手术成功的机率不到百分之五十,他相信她会成功活下来。 她一定会的。 他屈膝跪下,在将近十个小时的手术期间,不断地祈祷,祈求每一个他所知道的神明,保佑他心爱的女人度过难关。 她很勇敢、很坚强,她一定会回来的…… “请问你是许律师的家人吗?”一个胖胖的中年欧巴桑忽然走近他,试探地问。 “你是说多情吗?”他疑惑地抬头。“是,我是她的家人,请问你是?” “我是李阿春,之前许律师帮过我跟医院争取赔偿。”欧巴桑热情地自我介绍。“我一直想找机会好好跟她说谢谢,却一直找不到人,早上来看病,才知道她就住在这家医院,我吓一跳呢!听说她现在就在里面开刀,是吗?” “是啊。” “天公保佑啊!”欧巴桑闭起眼,双手合十做祈求状。“许律师这种好人,一定要让她开刀成功啊!” “请问……是怎么回事?”周世琛想起身,却因为跪久了,双腿颤抖虚软,他挣扎了一会儿,才勉强站起来。“你说多情帮你跟医院争取赔偿?” “是啊,之前我儿子在另一家医院开刀,结果那个没良心的医生手术出差错,害我儿子成了植物人,夭寿喔!”说到心酸处,欧巴桑不禁垂泪。“结果我告到法院,医院还反过来威胁我,许律师本来是医院请的律师,可是她心太软,看不下去,偷偷帮我谈和解,争取到一笔赔偿金,我儿子的医药费是有着落了,不过听说也害她被公司炒鱿鱼,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她才丢了一份工作,毁了自己大好前途。 周世琛惘然寻思,猜想前妻之前连续败诉的几个案件,是否也都是故意的? “后来有个慈善基金会的人还跟我说,许律师把自己的财产全部捐给他们做公益了。” 所以这就是她破产的原因? 周世琛愈听愈不可思议,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就算想做善事,也不必把所有的钱都捐出去啊! “这么好的人哪里找啊?老天保佑,一定要让她手术成功啦!”欧巴桑在一旁碎碎念,用心祝祷。 周世琛没在听,他忽地想通了,也许他前妻故意让自己落到穷困潦倒的境地,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接近他,才有可能唤起他的同情心,收留她。 这个世上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是说真的,金钱、名利、前途,她都放手不要了,只求能留在他身边。 “许多情,你真是个傻女人。”他心痛地呢喃,胸口不断揪紧,几乎无法呼吸。“既然这样,你就一定要活下来,好好活着,知道吗?” 他再次跪下来,继续诚心地祈祷—— 一星期后。 “啊——”周世琛要许多情张大嘴。 “啊什么啊?”许多情超窘,扭头躲过他递过来的汤匙。“拜托,我没虚弱到连吃饭也要人喂的地步好吗?你什么时候才要让我自己吃啊?” “等我懒得喂你的时候。”他回答得很干脆。“你应该很安慰才对,我可是心疼你,才会这么做。” “是是是,感谢大人的心疼,小的感恩在心。”她翻白眼。“可是我真的可以自己来,好吗?” 他挑眉。“真奇怪,你以前明明最爱对我撒娇的,每次生病了都吵着要我喂你吃东西,怎么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我不想让你以为我有公主病嘛。”她呐呐低语。以前的她,太任性了,现在她要学着对他温柔体贴。 “你不用刻意改变。”他仿佛看透她思绪,轻柔地伸手抚摸她的发。“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可是……”她迟疑。那么娇纵的她,他也喜欢? “对,我喜欢。”他深情地微笑。 她心口震颤,甜蜜地说不出话来。 他一口一口地喂她吃稀饭,吃完了,拿纸巾替她擦干净嘴,一面漫不经心似地问:“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如果我没发现你的病,一个月后,你打算怎么办?” “啊?”她心跳一停,有些心虚。“没怎么办,就一个人来医院开刀啊。” “你都不跟我说一声?” “这个嘛……” “是不是打算开完刀后,托人寄封信给我就算了?” 他怎么知道?她惊愕。 “医生都告诉我了。”他阴郁地盯她。“他说你交给他一封信,还规定他手术失败以后才能寄出去。” “可我现在手术成功了啊!”许多情焦急。“他干么告诉你这件事啊?”早知道她就早点将那封“遗书”要回来了。 “他看收信人是我,猜想你可能有些话不敢当面跟我说,所以才把信交给我。”说着,周世琛将信从口袋掏出来。 许多情见了,伸手就抢,他警觉地先一步举高手,两人争抢半天,她实在无法劫到信,急得哇哇大叫。 “快把信还给我啦!” 他耸耸肩,手一落,把信交给她,她连忙接过,护在怀里。 他看着她紧张兮兮的动作,知道她不想让他看到信,又好气又好笑,开始背诵起信的内容。“亲爱的世琛,你一定很奇怪,我干么写信给你?哈哈……” “你干么?”她惊恐地尖叫。“你已经看过信了?” “不但看过,还背起来了。”他哼声冷笑,继续背给她听。 你猜怎么着?我又耍了你一次。 其实我没破产啦,只是突然对工作厌倦了,想出国旅行,到处走走,但临走前,我想到不知你过得好不好,所以才去看看你。 知道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那我就出发去玩喽! 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玩得很开心的,说不定还会有艳遇,钓到一个超级有钱的金龟婿,哈哈哈。 你也要认真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喔。 说真的,我觉得齐真心是个不错的女人,考虑看看咩。 还有,如果你觉得煮咖啡很快乐,就继续煮也没关系,但如果你觉得当个正义律师能帮助更多人,我也会在海外发念力支持你的。 加油、加油、加油! 祝你幸福。 许多情哑口无言,他每背一句,她的冷汗就多冒一滴,见他脸色愈来愈难看,她的心也愈跳愈快。 他不悦地拧眉。“医生说,这是你的‘遗书'',手术失败才可以寄给我,你该不会想用这种方式,永远在我面前消失吧?” 她咽了口口水,嗓音细微。“我是有……那么想过啦。” “为了怕我担心,去探问你的下落,你连退路都想好了。”他眼角抽搐,咬牙切齿。“到最后关头,你都还要对我演戏,你这女人,真的很令人火大。” “你生气啦?”她偷觑他。 当然生气!他面色铁青。一想到他有可能莫名其妙地失去她,还不晓得自己错过什么,他便又慌又急。 他能想像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这封“遗书”,猜想自己到时已经不存在这世界上了,却又怕他得知噩耗会难过,所以用这种方式,激起他对她的怒意,让他不去在乎她的下落。 她连离开这世界,都决定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不要任何人送,这样的体悟,是多么寂寞又多么哀伤…… 一念及此,他又气又心疼,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占有性地保护着。“以后,不许再对我逞强了,不管有什么困难,都一定要告诉我,让我陪你面对,听到没?” “嗯,我听到了。”她甜甜地应允,螓首依偎着他的肩。 能有个人依靠,真好。 许多情感动地扬眸,望向窗外明亮的月色,今夜月是圆的,月圆人团圆。 她知道,自己从此以后,不再孤单,也不会寂寞。 因为她身边,有这个男人。 编注: *幸福公寓房客一号汪喜乐,为何先结婚再跟老公恋爱?请看采花847幸福公寓之一《老公不说爱》! *幸福公寓房客二号齐真心,为何要偷偷谈恋爱,不敢昭告天下?请看采花867幸福公寓之二《坏男人再见》!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