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娘娘》 楔子 大半夜的,六岁的小水莲躺在床上被一阵喧哗声吵了起来── 「不要啊──不要抢我的宝贝,那些珠子、宝石全是我王爷赐给我,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救命啊──你们抄家也不能打人啊: 水莲揉糅眼从床上爬起来,她认得出那个喊救命的是二姨娘的声音。她掀开被了迷迷糊糊地走到窗前,她六岁的个儿小小的,只有两只大眼睛能露出窗台外,她睁大了眼好奇地探看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以为自个儿在作梦呢! 外头点着了上千支篝火,照得比白昼还亮! 还有几千几百个官兵,她看到阿玛和额娘还有二姨娘、三姨娘和四姨娘…… 大家全被官兵们押解到院子里,每个人都好狼狈、好难看,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狼狈的阿玛,这样苍白、脂粉未施的姨娘们。 「格格,不好了!格格──」 宝儿大丫头边嚷着、边跑到水莲房间,她脸色败坏、气喘叮叮地冲进水莲房里「格格,大事不好了,咱们庸王府被皇上下旨给抄了!」宝儿跑进房里大嚷,一把抱住站在窗边的心水莲大哭。 「宝儿……」 小水莲惊吓地抱着宝儿的颈子,她小小的脑袋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惊慌、这么害怕?额娘为什么不来看她?为什么不来安慰她? 「格格,你也到院子去吧!要不一会儿那些恶霸搜到房里来,不知道要怎么欺负你、打你了!」宝儿怜惜地说,抱起水莲小小的身体一口气跑到院子,挤在几个姨娘之间。 水莲看不到阿玛也找不到额娘,他们是不是丢下她不管了! 只有姨娘们挤在一团,大家都在哭、都在骂,到处是一片叫声和烟尘的气味…… 那可怕的气味呛得她好难受,水莲害怕起来,宝儿放下她后也不知道去哪儿了,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却没一个人理会她! 水莲蹲在大树边,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开始哭泣…… 「额娘,阿玛……你们在哪儿?别丢下水莲、别丢下水莲碍…」 她揉着眼睛,抱着自个儿的膝头抽抽噎噎她哭了好久好久…… 一直到天都亮了,还是没看到她的阿玛和额娘,还有宝儿…… 第一章 十年后今天天气真好,水莲一大早起来忙着洗一箩筐的衣服,然后拿到后院去晒,晒完了衣服已经快晌午,忙到现在她早饭还没吃呢!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不知道二娘有没有留饭给他? 揩了揩额上的汗,她往厨房走去,想找点东西吃,谁知道才走到小厅前面,就听到她额娘叹气的声音由里面传出来── 「……可是咱们水莲现在的身分怎么配得起──」 「配不配得起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现在三阿哥要的是姑娘冲喜,水莲格格和三阿哥是从小指婚的,现下皇太后的宣诏下来,这可是你们庸王府翻身的大好机会!」李道存苍老的声音响起,沉缓的语调听起来很具权威。 庸福晋──当年的庸福晋叹了口气。 「可是她阿玛都不在了,翻不翻身也不重要了,要紧的是水莲能幸福──」 「嫁到宫里怎么会不幸福!?这是天大的荣宠啊!皇恩浩荡,圣上不冉计较当年庸王爷结党乱政的事儿,愿意让格格进宫,你们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李道存接下道:「虽说三阿哥的身子不好,可太后的意思就是让格格进宫去冲喜,这三阿哥可是人中龙凤,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现下可是让格格捡了便宜,别府的闺女还没这福气呢!」 庸福晋愈想愈是觉得不妥。李道存说得好听是水莲捡了便宜,可这北京城里谁不知道,三阿哥是个药坛子,生了也不知是什么怪病,看遍了宫里的太医、吃了几年的药也不见好转! 就因为这样,没有一个贵族闺女肯嫁给三阿哥,就怕一队过去就守了寡,因此三阿哥的婚事才会拖到今日,圣上也才会想起当年水莲和三阿哥曾经指婚过的事,要不王爷生前已经被贬为庶民,水莲只是一介平民,岂能嫁进宫去? 这会儿圣上开恩,却是要冰莲嫁给病势沉重、听说快要没命的皇三爷!这叫她这做娘的怎么舍得! 「可是,中堂大人──」 「福晋,容老臣斗胆说几句僭越的话,格格进宫这事儿是已经笃定了,现下不过是先告诉您一声,您同意最好,要是不同意──只怕格格进宫这事儿地由不得您作主了!」李道存疾言厉色几声,跟着再神色一缓。 「俗话说得好,「是福非祸,是祸躲不过!」福晋,格格既然注定要进宫,我劝您还是随缘宽心吧!」 「是啊,姊姊!」一直坐在旁边约二姨娘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这可是大好机会哩!凭咱们水莲那瘦不啦叽、一个爱哭又胆小的笨丫头──她能进宫去可真是老天爷保佑:我说姊姊,你就快谢主隆恩吧!还啰嗦什么!?」二姨娘拿着袖子搧风,在一骤嚼舌兼纳凉。 她不是不知道三阿哥得怪病的事,可她的荣华富贵比起水莲的幸福可是重要多了! 二姨娘开了口,庸福晋似乎怕事起来。 「可是……咱们水莲的身分仍然是个问题,皇上要怎么解决呢?」她迟疑地问,语气已经有些认命以及无可奈何。 李道存干笑一声。 「这事皇上早有主意。格格身上流的终归是旗人的血统,只要让王爷认格格为义女,这样就能顺理成章让格格回复她原本贵族的身分!」 「是阿是啊,中堂大人是个读书人,这事儿就该这么说!」二姨娘金钗忙着点头附和。 她巴不得水莲赶快进宫,就算水莲进宫不能让她重享过去的荣华富贵,可一个宫里的阿哥娶亲,皇上总该不会小气,几千、几万两的赏银肯定是有的! 听到这儿,庸福晋也不再说话了。事情都已严密地安排好,看来这事儿真是早就笃定了,诚如李道存说的,皇上不过是派他来告诉一声,不是来问她同不同意。 「福晋,话我已经带到,叨扰许久,我也该告辞了。」李道存道。 「中堂大人,我送您出去!」金钗赶紧站起来送贵客出门。 这李道存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可得好好巴结一番! 门外水莲闪到转角的柱子边,躲在柱子后看着李道存和二姨娘离开了才现身。 「额娘。」她柔柔地换了她额娘一声,轻步走进大厅,看到福晋低着头似乎在伤心。 「水莲!?」庸福晋抬起头,看到是水莲她忙扯起嘴角,强颜欢笑。 「这么早起来?吃了早饭没?」 水莲摇头,走到她额娘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怎么不先去吃饭呢?」 庸福晋盯着自个儿瘦巴巴的女儿,水莲因为长期在户外劳动,一张脸晒得黑马岛,两手手心全是粗茧,身子又瘦又干、个儿矮小,怎么瞧都像是苦力人家出身的,好人家都算不上,哪里像个格格!刚才要是李道存瞧见她这模样,一定马上回宫禀明皇上,取消了这门亲事。 庸福晋叹了口气,悲从中来。 「水莲……刚才额娘和中堂大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她发着抖,是命运把她们母女俩折磨成这样。 水莲望着她额娘,点点头。听是听见了,她听明白三娘的意思,知道三娘要把她「嫁进宫」,可她不明白「嫁进宫」好不好,更不明白额娘为什么忧愁? 原因是童年的事她早已经淡忘了!现在她只关心自己吃不吃得饱,至于童年时那吃得饱、穿得好,像神仙一般的日子,她一直以为是曾经作过的美梦…… 可她当然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不是要,是真实的事。 只是现在除了那恐怖的一夜,过去那些美好的、丰足的日子……她已经不敢想了。 「听见了最好,省得咱们再多费唇舌重复一遍!」二姨娘金钗刚送完客走了进「三娘。」水莲站起来请安,返到一旁不敢坐着。在二娘面前,她是不敢、也没资格坐下的。 金钗「嗯」了一声,在堂前坐下,不等福晋开口她就抢道:「中堂大人的话你听见了,别说三娘不疼你,刚才要不是我在一旁敲边鼓,你娘就要坏了事儿,你怎么有那命享这天大的荣华富贵!?」撇撇嘴,她往下说: 「我告诉你,这婚事可给你捡到天大的便宜,还是我替你周全的,到时享荣华富贵,可别忘了你三娘我的好处:」 水莲知道三娘说好处是什么,就是她能吃饱,也该让一家子有饭吃。 庸福晋心底不忍,犹豫地说:「可是……听说那三阿哥是个药罐子,水莲是嫁过去冲喜的,说不定一嫁过去就要守寡──」 「守寡又怎么样!?」金钗气焰高张地打断庸福晋的话,不耐烦地瞪着眼,手势夸张地指着四周残破老旧的墙板。 「你瞧瞧咱们现下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就算她一嫁过门就要守一辈子寡,待在宫里穿的是锦衣、吃的是玉食,也总比现下这样要死不活、糟踢人的日子好得多!」 庸福晋垂下脸,怯儒地道:「可是水莲今年才十六岁啊!十六岁就要守寡,这未免太委屈她了──」她嗫嗫嚅嚅地,虽然不以为然,却生性懦弱,语调有气无力,哪敢争辩。 这个家是破败了,当年抄家时带出来的私蓄投多久就坐吃山空,多亏金钗有点手腕,懂得投资交际,要不然一家人早喝西北风了。这个家现下是金钗在当家,她这个大娘顶的不过是个虚名,有什么地位说话? 「姊姊,你就别再婆婆妈妈的啰嗦了。咱们家现下也不是什么王爷府,水莲也不是什么格格了,还讲娇贵?何况她下头还有两个弟弟,难道要养她这赔钱货一辈子,吃垮、吃败她弟弟的?」她斜眼瞪着水莲哼道。「我话说完了,你自个儿说呢?」 金钗指的弟弟是她生的两个男孩,有富和有贵!平日有好吃、好用的全轮不到水莲。全是有富和有真的好处,只有煮饭、打扫、挑水、洗衣倒全是水莲的分! 「三娘,水莲……都听您的。」她低着头,小声地说。 打从好多年、好多年前抄家那一夜起,她就认命了。 从那一夜之后,她再也不是娇贵、高高在上的庸王府大格格,她已经被贬为庶民,就跟从前在府里的奴仆一样,从早到晚有干不完的活,甚至比那还要苦、还要累,还常常吃不饱……三娘刚才说的话,她是听得明明白白了,可她只想着进了宫她的肚子能不能吃饱? 虽然额娘说她是嫁进宫冲喜的,一嫁进去就要守寡……水莲抬眼望向额娘,额娘却回避她的眼睛。 反正……三娘说什么就什么吧! 守寡是怎么一回事她也不大懂,阿玛去世了,大概就是像额娘和三娘这样了,那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三娘,我还有衣服没洗,我先去洗衣服了。」说到不能吃饱,她的肚子又饿了,早上她才挑了两缸子水,还没吃早饭。 「嗯,那还不快去!」 等金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水莲才敢低着头退下去。 二娘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东西给她,昨晚她只吃了小半碟腌酱菜瓜,现在肚子好饿碍… 水莲是迷迷糊糊被送进宫去的。 进宫前一天,二娘特地在锅里烘焙了两个窝窝头,还炒了一盘杂菜给她吃,她高兴极了!只要能吃饱,她不在乎吃的是什么,至于吃肉……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肉了,甚至已经忘了肉味儿……进宫前一晚,额娘愉愉告诉她,李大人送来的补品二娘都留给弟弟们吃了不过额娘安慰她,只要她进了宫就能吃肉,虽然她半信半疑的,可也没怎么放在、上,其实只要有窝窝头吃,她就很满足了。 另外额娘还一再叮嘱她:一进了宫不比在家里,凡事要小心,三阿哥是天,三阿哥说往东,她就绝对不能向西走,要记着她进宫就是服侍三阿哥…: 然后额娘还说了许多她有听没有懂的东西,什么圆房阿初夜的……总之她听得迷迷糊糊,然后糊里胡涂的跟额娘点头,反正额娘也不陪她进宫,她是真懂还是假懂额娘不会知道的。 除了她听得迷迷糊糊的那部分,额娘说的话她都记住了。额娘待她是好的,常常给她留一点剩菜、剩饭吃,她知道那已经是额娘能力的极限了。现在额娘让她听三阿哥的话,她一定会听的。 带她进宫的,是那天她在小厅外见到的季中堂,中堂大人带她进宫前,先把她安置在庚王府,直到大婚前三日才带她进宫面圣。 水莲看到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好不威严,她跪在地上吓得头也没敢抬一下,耳朵边嗡嗡嗡的,只胡乱听到一句「君无戏言」什么的……她也不知道皇上在跟谁说话,不一会儿皇上就要她回去了。 出了宫,中堂大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一张脸阴沉沉的,好象一朵乌云罩着头脸一般,跟着他才为难又小声地同水莲说: 皇上见了她不是很中意,可她这婚事是皇太后开口让皇上作的主,皇太后是因为她小时候曾进宫来见过一面,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看在她和德焱原本就有婚约的分土,才会力保她进宫,皇太后还为了她在皇上跟前说了句「君无戏言」的重话,皇上这才勉勉强强的应允了。 水莲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皇上说的「君无戏言」四个字,就是不要牠的意思。 可她是完全不在意的,她会进宫,是因为这是额娘和三娘的意思,她自个儿是全无主张的,因为她只是个女孩儿。 打小二娘就说女孩儿是赔钱货,赔钱货只会耗家里的粮米,要是不听话、不劳动就不给饭吃。水莲为了肚子能吃饱,从小就乖乖听话。 然后那中堂大人就很严肃、很认真地嘱咐水莲,往后她要是进了宫,就得学学宫里嫔妃的什么「行仪举止、落落大方」的,这样皇上就会喜欢她,三阿哥也会喜欢她了。 什么「行一橘子」、「落落大风」的她是听不懂,可她觉得,要是她同在家里一样乖、一样听话、一样勤快地干活儿──她不求皇上喜欢她,只要皇上不讨厌她就好了! 「我说福晋,您就安安分分坐在房里等三阿哥,三阿哥他高兴进房自然会来,不高兴来呢──您就自个儿先睡了吧!」出嫁的洞房花烛夜那晚,府里管丫头的陈大娘到新房里冷言冷语地嘲讽水莲道。 陈大娘看水莲有一千一百个不顺眼。她早听说水莲是从前那个庸王爷的女儿,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庸王爷了,皇上早罢黜了他们一家子,眼前这个福晋是捡来的,她陈大娘可没工夫去伺候一个没头没脸的破落户。 哼,没错,现下人是进了宫,可凭她这模样儿能待多久?一个俗里俗气的粗丫头,哪配得起斯文俊秀约三阿哥。简直是天差地别──差得远了!她等着看三阿哥何时休了她! 水莲不知道陈大娘这些心思,她掀开盖头,因为她快被闷昏了。「大娘……我还要等多久呢?我肚子好饿碍…」 三娘说她就要进宫了,宫里有的是大鱼大肉吃,不能浪费家里的粮米,从早上起就投给吃过一丁点儿东西,她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水莲摸摸肚皮,忽然看到桌上一碟碟精致的糕点,她咽了口口水,两眼瞪得老大,直盯着桌上的点心瞧── 「我说少福晋!」陈大娘突然拔高嗓音,尖锐的声音吓得水莲险些儿没从床上跌下来。 「想吃东西也得等三阿哥回房啊!居然自个儿掀盖头,没规投矩的像什么样!」她最后几句话乍听之下像是唠叨,其实是说给水莲听的。 水莲不笨,当然听得出陈大娘话里头的鄙夷,她强迫自己把眼光从点心上移开,盖头重新盖好,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头,背脊端端正正地挺直,不能去额娘的脸。 陈大娘停了一声,边走边嘀咕。 「我陈大娘真是倒了八辈子楣,人家别府的福晋是那么个仔样儿,咱这府的「福晋」是什么德性!?我陈大娘竟然要服侍一个粗丫头,真丢脸死了!」她话说得好大声,像是故意说给水莲听似的。 水莲端端正正地坐在喜床上,再也不敢乱动。然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饿得头昏眼花,简直要晕倒了。 桌上的点心传来一阵阵香味……她真的忍不住了! 偷偷掀开盖头,看到点心一碟子、一碟子整整齐齐搁在桌上,好香、好香哪! 她没见过做得这么漂亮精致的点心、没闻过这么香的食物味道。 她看得两眼发直,原想只要闻闻味道就好的,谁知道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地想吃、好想吃碍…水莲走到小几边呆呆瞪着点心好久,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拿…… 「我只吃一个就好、一个就好了……」她喃喃自语安慰自己。 拿起一块碗豆黄,她三口并两口地狼吞虎咽起来,没几口就吃完一块碗豆黄。 她吃得很害怕也很心虚,深怕有人进来瞧见了她在愉吃东西,在家时,只要她多吃一口饭,三娘就要骂她,要是她饿得受不了偷吃一口厨房里的菜,二娘就要拿竹篾条抽她了。记忆中她老是吃不饱、怎么也吃不饱…… 「奇怪了,怎么越吃越饿啊?」她眼睛瞪着桌上的点心,忍不住伸手又拿起一块芝麻酥── 「我……我再吃一块就好!」嘴里说着,她又伸手去拿第三块点心,很快的几碟盘子就见了底。 点心吃光了,她吮了吮指头──怎么会这样呢?肚子还是饿! 打量了四周一下,她突然看到前厅桌上摆了满满的一桌酒菜。 「肉……有肉呢!」水莲两眼瞪得老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冲到房间前厅,她呆呆瞪着那满桌子的肉流口水……用力地深吸了口气,满鼻子都是酒肉的香味,她怯怯地走到窗边,志忑不安地开了一小缝窗门……那个凶大娘不在外头,三阿哥更可能醉倒或病倒了,大概也不会有人进来了。 没了威胁,她抓起一只大鸡腿就要啃下,可是鸡腿拿到嘴边她却迟疑了…… 「这鸡腿还是留给额娘吧!」她肚子饿得慌,却没有忘记她额娘。 然后她跑回内房,拿了红盖头来包鸡腿,又从桌子上拿了几块肥猪肉包在红帕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包了肉的红帕子揣进怀里。 「额娘好久没吃肉了,要补一补才成!」她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收妥了鸡腿和肥肉,她才安心吃起其它的菜来,不一会儿桌上就堆满了鸡骨头和鱼刺,一大碗燕窝和鱼翅羹也见了底。 「好、好饱碍…」水莲风卷残云地吃光了半桌酒菜,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懒懒地趴在桌子边休息。 「我休息一下就好,不能睡的……」她嘴里念念有词地咕脓,可撑不了一会儿她就打起盹来,大概是酒发挥了作用,她手里还抓着冰凉的酒杯,一眨眼就睡迷糊了…… 德焱来到新房,看到的就是满桌杯盘狼藉的景象和一个睡死在桌边的女人。 他腿起眼、皱着眉,大步跨进新房「这究竟是该死的怎么一回事?」他低柔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说的话像讵咒,口气却沈冷得像冰。 他走近一步仔细瞧着睡死在桌边的水莲,注意到她身上穿的吉服,和怀里露出的一角红帕──那红帕像是包着什么油腻腻的东西。 他眉头皱得更深。 趴在桌边的女人──她简直不算是个女人。 瘦小的身材几乎不见曲线,皮肤干黑粗糙、两手布满了粗茧……最教他不能忍耐的,是她竟然拿红帕包鸡腿!? 这个女人就是太后替他娶进门的福晋?他冷笑,知道他将更有理由不接近这个顶着他妻子名号的女人。 「三阿哥……」门外一颗小脑袋探头探脑。 听到声音,德焱立刻伸手打下水莲怀里端的鸡腿和肥肉,撕了一角桌巾,用桌巾捡起红帕和里头包的东西迅速丢到窗外。 处理好了这教他丢脸的事,他转过头,如预料中看到一张粉雕玉球的小脸蛋,身上还穿着新郎衣服。 「你来这儿做什么?」他质问,语气有点冷。 「你『不得那么重,我替你拜堂,当然要来瞧瞧『我的』新娘子啦!」十六格格婳璃蹦蹦跳跳地进房,不期然看到一桌子鸡骨头和翻倒的酒瓶,她睁大了眼,咋了咋舌。 德焱冷下眼,皮笑肉不笑。 「你亲眼看到我来过新房,可以回宫去复命了!」 他当然清楚,自己的新婚夜婳璃摸来这里绝不是看什么新娘子,必定是人后怕他去下新娘不管,才派婳璃过来当探子。 「三阿哥,你怎么这么说?好象我是来监视你的一般!」婳璃咕咕侬侬地抱怨,一双大眼睛仍然好奇地瞪着趴在桌边的水莲。 「她是怎么了?醉倒了吗?三阿哥,是你灌醉她的吗?」 「我也是刚进房!」他沈冷的脸难得地出现一丝不耐烦。 婳璃眼睛瞪着趴在桌子上的水莲。 「这可新鲜了,居然有新娘子在新婚夜醉倒的!」婳璃掩着嘴偷笑,浑然没察觉德焱变色的俊脸。 「你出去!」德焱一向冷静的情绪突然失控,他不客气地驱赶幸灾乐祸的不速之客。 婳璃跟她姊姊婳婿一样是个鬼灵精,看到一向冷静的德焱动了气,赶紧收敛笑容。 「三阿哥,新娘子醉倒了,那你怎么办」 「不干你的事:我要你出去,听见了没!?」他冷冷地斥喝。德焱的性子向来冷得像冰、不近人情。 婳璃知道她三阿哥的脾气,她吐吐舌头,乖乖地转身出去「回来!」德焱突然叫住她。 婳璃高兴地问:「三阿哥,你要我留下来陪你吗?」她孩子心性重,直觉以为德焱一个人无聊,所以要她陪伴。 「今晚我房里的情形,一句话也不许跟太后透露!」德焱冷着声,没什么表情地警告她。 婳璃噘起嘴。「好嘛!人家又不是耳报神,才不会去打小报告……」她嘀嘀咕咕地,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撇过头跺着脚离开了。 等到婳璃出去了,他瞪着还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水莲,他阴霾的眉宇间一直是锁紧的。 走近还睡死在桌边的女人,他伸手推了推她趴在桌上的头,这才看清楚牠的五官。 一张晒得锄黑的脸乏善可陈,勉勉强强只有那张小嘴像点样。他目光下移,注意到她长了粗茧的手心。 他知道她的身世,也清楚当年庸王爷被罢黜的始末,他奇怪的是太后为什么硬要把这样一个女子塞给他!?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要替他冲喜,多的是不在乎儿女幸福的权贵,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这个「药罐子」,以换取晋升权力核心的机会。 偏偏皇太后挑中了她──一个甚至有可能不识字的女人! 他目光冷下来,嘴角抵紧。让这样一个女人进宫,是活生生要置她于死地!在这能把人生吞活剥的宫门内,这样一个女子注定敌不过宫里险恶的斗争,只是另一个牺牲者。 庸福晋是有过富贵的人,早该知道侯门险恶,她把自己的女儿嫁进宫,贪图的不是富贵、就是权势。 只不过──她以为让女儿进了宫,能替失势的王府挽回什么? 德焱冷笑──这是庸王府自找的屈辱! 第二章 第二天水莲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在房里睡过了午,却没人理会她,也没人送饭来给她吃。 她伸个懒腰、打个呵欠,也不知道昨晚有没有人来过,低头看到一桌子杯盘狼藉的酒菜,这全是她昨晚吃的、弄脏了一桌子,她过意不去,就自个儿动手收拾。 「总算起来了!」突然有人冷言冷语地道。 「我还以为少福这这一觉要睡到晚上,就没给您端酒菜来了。」昨晚那个陈大娘手里拿了干净衣服,瞪着眼走进来,把衣服往衣柜里塞。 「对不起,我睡晚了……」水莲弯着腰跟她道歉,还问她道: 「有没有什么活儿要我干的?不管煮饭、洗衣,还是挑水……我什么都会!」 陈大娘这会儿瞪大了眼,像是瞧见怪物一样。 「您在说笑吧,少福晋:还是您穷极无聊,拿老奴来寻开心!?」她疑心地揪着水莲瞪,认定水莲是故意讥剌她。 「说笑?我?」水莲指着自己问。 「我没有啊!」向来她一早起来就有活儿等着地做,所以她顺理成章地以为来到这儿也得干活儿。 陈大娘哼了一声,眼睛看到桌上那收拾得七七八八的杯子、盘子,还有桌上没抹干净的菜渣……又不高兴起来。她知道昨晚三阿哥没留在水莲房里,也难怪,这样的女人三阿哥怎么看得上眼。不必说,这一桌子的酒菜都是水莲吃的! 「大娘,等会儿到外头你可不可以指给我看──哪一个是三阿哥啊?」水莲突然问起来。 额娘说她进宫来是服侍三阿哥的,可她连人都不认得,还怎么服侍? 陈大娘瞪了水莲一眼,撇着嘴冷笑。 「少福晋,不是老奴多嘴,三阿哥可是您自个儿的夫君,这新婚夜都过了,难不成您连自个儿夫君的脸都不认得!?」 水莲低下头,两手绞着自个儿的衣角,她不敢说出昨晚自个儿喝醉的事。 「喏,那柜里的衣服是给您的,自个儿换上吧!」陈大娘才没耐性伺候水莲换衣服。 陈大娘收拾好盘子扭身就走了,没再理会水莲。 水莲呆呆站在屋子里,没一会儿肚子又叫起来。 「肚子又饿了……」她摸摸肚皮,苦着脸。 其实她肚子刚才就饿了,可陈大娘不让她干活儿,她也没敢开口跟陈大娘要东西吃。 抬头看看房间,昨晚她没仔细瞧,现下才发现这儿好漂亮、好干净,床铺又软又大,被子又暖又滑,跟她从前住的破屋子、盖的粗毯子有好大的差别。 额娘说宫里是个仔地方又有好东西吃,果然是真的。 水莲心底想着她额娘的话,牢牢记着额娘要她好生服侍三阿哥的事。 一边想着,肚子又咕咕叫了。 水莲突然想起昨晚收在怀里的鸡腿和肥肉,她赶紧往怀里一摸──却发现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糟了,我留给额娘的鸡腿呢!?」她到处找着包着肉的红帕子,不只桌子底下连床铺底下都找过了,就是没看见「是谁偷了我鸡腿!?」她挫败地坐在地上喊。那只鸡腿是她忍着嘴馋留下来给额娘吃的,竟然过了一个晚上就丢了。 苦着脸,她打开衣柜,疑惑地瞪着刚才陈大娘说的衣服……这些衣服红红绿绿的、又软又美,真是给她穿的吗?可她实在没有衣服可穿,又不能穿着吉服出门,只好脱下身上的吉服。 看到胸前裹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条,她叹了口气。 布条是瞒着她额娘和三娘偷偷裹上的。平时因为要做粗活,裹着布条方便她活动,平常习惯了,知道要进宫后,额娘和三娘虽然特地吩咐她进宫后要除下来,可她觉得瞥扭极了,还是愉愉裹着布条进宫。 挑了一件简单素面的,她换上陈大娘带来的衣服。 推开门走出房外,外头是刺眼的阳光,晒得人发晕,她瞪着精致的事园发呆,原本因为一只鸡腿而郁结的胸口也慢慢打开了。 「算了,反正那鸡腿也不是我的,往后有好东西,我再省给额娘吧……」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捧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没有目的地的朝着前方走去。 她听说三阿哥病的快死了,昨晚她糊里胡涂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三阿哥拜堂。额娘要她服侍三阿哥,她总得去瞧瞧他。 水莲刚走到门外,就看到个好俊的「小子」蹲在一棵大树后头,对着她的屋子张望。 「你在找人吗?」水莲走上前问他。 那「小子」瞪住水莲瞧了好半晌。 「你是昨天跟我拜堂的新娘子?」问完了话,也不等水莲回答,就煞有分事地点着小脑袋瓜,嘴里念念有词。 「换了衣服,看起倒是人模人样了,只还是瘦了点、干瘪了点、黑了点儿……不过没关系,瞧你模样儿还不差,养个把月应该就不一样了……」 「跟「你」拜堂?『你』在跟我说话吗?」水莲指着自个儿,忽然她瞪大了眼。 「难道──你』就是三阿哥!?」 那扛小子」噗哧一声笑出来。 「我才不要是三阿哥哩!那么冷又那么酷,一靠近他就被冻得半死了,要是像他还得了,不成一块冰了?」 水莲眨眨眼,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她居然把三阿哥形容的这么可笑!一块冰? 只有一点水莲觉得奇怪。「『你』不是三阿哥,为什么会跟我拜堂?」 「是太后奶奶说的!三阿哥身体不好,所以太后奶奶她老人家让我代替三阿哥跟你拜堂,讨你进门啊!」 水莲点头。原来皇三爷病得下不了床……真可怜! 婳璃突然想到什么,掩着嘴偷笑。 「喂,你昨晚有没有好好服侍三阿哥啊?他不好伺候的,你要是惹他不高兴,他会砍你头的!」她坏心地恐吓水莲。 「吓!」水莲果然吓得倒退一步。 「他不高兴……当真会砍人的头?!」一个下不了床的病人脾气竟然这么坏!? 水莲害怕极了! 昨晚她不但没服侍三阿哥,还偷吃了桌上的酒菜,然后又醉倒了天呐、地呐!她才不过偷吃了菜、偷喝了酒,没做过更大的坏事,三阿哥不会当真的砍牠的脑袋吧!? 「当然是真的啦!」婳璃衬着眼,加油添醋地道。 「三阿哥脾气可坏了,昨晚他还把我赶出房哩!对啦,你还没跟我说,昨晚你有没有好好服侍他啊!?」她拿衣袖当扇子搧风,闲闲纳凉。 欺负一个小村姑真好玩啊! 「碍…那个……」水莲支支吾吾的,心底还在想着砍脑袋的事。 「看情形三阿哥也没给你好脸色看了!」婳璃自以为是地点头。 「也难怪了,三阿哥喜欢知书达礼、有文采的女人,至于你嘛……」 她上上下下打量水莲,水莲被看得不自在,一张脸热了起来,不过因为她晒得太黑,倒看不出有没有脸红。 「至于你──我瞧你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吧!」婳璃不留情面地说出口。 水莲点点头,她不识字一直以来就是个事实,她自个儿倒从没觉得丢人过。 「家里没钱,一个子儿都不能浪费的。我是个女孩儿,二娘说女孩儿念书也没用,所以只让弟弟们上学堂。」 有富和有贵念的书她曾偷偷瞧过,一个蚯蚓字也不认得。 婳璃皱起眉,不以为然地猛摇头。 「呵!谁说女孩儿念书没用!?虽然傅先生老说我胡说八道、东拼西凑、一窍不通,可至少也能唬唬人什么的」 「可──可『你』明明是个男孩儿啊,当然该念书了。」水莲疑惑地问。她见了婳璃的穿着打扮,一开始就把她当成男孩兜了。 婳璃愣了愣。 「咳,我的意思是说,女孩儿跟男孩儿都是人,做什么要忍受差别待遇!?」 听了这话,水莲低下头,半天没吭一声。 「喂,你怎么不说话啦!?」婳璃问。 「二娘说咱们家没钱,将来男孩能挣的钱此女孩儿多,女孩儿还要嫁人的,是赔钱货,所以只能让弟弟们上学堂。」水莲闷闷地说。 要是可以她地想上学堂,地想跟有富有贵一样,吟些什么──之乎者也的! 「二娘说、二娘说──「二娘」是你们家什么人呀?这么碎嘴!」婳璃瞪着眼、皱眉头,这个「二娘」真是个讨厌鬼,净说些侮蔑女人的话。 水莲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才好,想了想,只好问她。 「「你」知不知道三阿哥是谁啊?可不可以带我去找他?」 「你不知道三阿哥长什么样!?」婳璃瞪大眼,然后想通了什么似。 「是啊!昨晚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怎么,三阿哥没叫你起来吗?」 水莲老实地摇头。随后又想到「『你』怎么知道我昨晚睡着了?三阿哥……他来过我房里吗?」她急急问。 那么,她的「夫君」知道她愉吃酒菜的事了? 「是碍…就是三阿哥跟我说的咩!」婳璃随口乱扯。 她眼珠子一转,心底想的可是──这新出炉的消息得赶紧告诉太后奶奶去。 「『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知道三阿哥昨晚来过她房里,水莲心底十分地不安。 这会儿,她非得见他不成了!至少要知道他生不生她的气才成。 「找三阿哥?当然好!」三阿哥昨晚对她那么凶,正好带这个小妞儿去烦他婳璃还想看好戏哩! 「对啦,太后奶奶说你明水莲是吧?」婳璃问。 水莲点点头,也问她。「那「你」呢?」 「我?」婳璃指着自个儿鼻子。 「叹……你叫我阿璃好了!」 「阿璃?」 「对啊,就是我!」 婳璃对住水莲,一副嘻皮笑脸,拉起牠的袖子就往前走水莲却像被热水烫到一样,突然甩开婳璃的手。 「你干么!?」婳璃莫名其妙地问。 「『你』……『你』别牵我的手,我跟在『你』后头就成啦!」她两手背到身后,呐呐地道。 婳璃眨眨眼,突然坏坏她笑。 「喔……我知道啦,因为我是『男生』,所以你害羞啦!」 水莲闷闷地不说话。这个小孩儿有点坏……好象喜欢明知故问。 婳璃又掩着嘴偷笑,这好象是她的习惯动作。 「女生就是这么别扭。好啦、好啦,你跟着我就是啦!」说完自顾自地往前走。 水莲赶紧跟在她后头,心底却有点害怕……刚才地听阿璃说三阿哥很凶、很难伺候,昨晚她喝醉了,不知道那个很凶、很难伺候的三阿哥会不会砍她的头啊? 「喂,我带你到这里,你自个儿进去。」阿璃把水莲带到一幢阁楼前。 「可是我──」 水莲话还没说完,阿璃就好象害怕什么似地,自个儿先溜了。 水莲眨眨眼,瞪着阿璃逃跑的方向发呆……跑得还真快,难不成这屋子里养了恶犬? 抬起头,一幢清静幽雅、匿身在数株柳树后的阁楼若隐若现,像是掩着面纱的仙子一样美丽。 水莲瞪直了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房子的美,只觉得那像是神仙住的地方,她被那幢屋子吸引,一步步走进去…… 「有人在吗?」整间阁楼好象都没人,她在阁楼外的水池边绕了一圈,又绕回到大门前。 然后她呆呆瞪着鱼池里悠哉悠哉、来回悠游的锦鲤。 「好漂亮的鱼……」她咕喂着,好奇地伸出一根指头想摸那些浮上水面张嘴吃泡泡的鱼儿「叹哧!」 「唉啊──」 池里大尾的锦鲤突然往上腾跃,吓了水莲好大一跳。 「不怕、不怕……」她拍拍胸脯,嘴里念念有词。 「鱼儿啊鱼儿,你长得这么漂亮,是该乖乖地给人看的,不要突然跳起来乱吓人碍…」 「是你吓到牠!」低沈的声音冷不防从她后头冒出。 「吓!」 水莲猛地转身又被吓得倒退了数步,因为退得大快,突然绊了下脚── 「哗啦」一声,水莲跌进鱼池里。 「啊──」跌进鱼池前她还来得及惨叫一声,然后就在水里咕噜噜地连喝了好几口池水…… 痛苦啊──满嘴再加上满肚子的水硬到她胸口,水莲两只手学得高高的在水里胡乱抓着,挣扎着想浮出水面…… 「泼刺──」 一只大手伸到池子里,把狼狈的水莲从水里头提起来,丢到草地上。 「咳咳、咳咳──」 水莲被抢得瑞不过气来,她睁大眼瞪着眼前模模糊糊的高大人影……刚才是这个人在她背后出声吓人的吗?她今天是倒了什么楣,才一会儿工夫,不但被鱼吓又被人吓? 「人……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水莲拍着胸脯,口齿不清地道。这回实在跌得太难看了! 「你说什么?」男人低沈的声音传过来。 水莲看到他走近一步,她胡乱揩去眼皮上的水花,眨巴着眼想瞧仔细「你还好吧?」男人问她,凑到她跟前,等着她魂归来兮。 「好……好啊,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她逞强地道,因为看到男人皱眉头,觉得自个儿似乎有被人嫌弃的可疑。 还好今天天气挺暖和的,阳光又大,只要晒一晒,身上的湿衣服等一下就会干了。 揩去眼皮上的水花后,她终于能正眼打量他……这男人长得挺好看的!或者……该说他不只「好看」,而是太、太、太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不像她皮肤晒得那么黑,还有高高的额头和鼻子、菱角分明的嘴、方型的下颚、高得她得仰着头才能跟他对视的身量,还有那个──那个她也说不出来,总之就目跟她恨不一样的……气质! 是啊,大概就是叫「气质」来着的东西。 可惜就是脸上没什么笑容,那样俊的一张脸,却像一块棺材板一样,硬邦部的没表情,连她水莲瞧一眼,就知道他肯定不好相处。 「没事就好。」男人的眉头舒开,回复先前的没表情。 水莲原以为他关心自己,想不到他突然很不给面子地直接问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儿不许任何人进来!」 「我──」水莲张大了口,脸上突然一阵火热。 「我不知道这里不能进来……我是来找三阿哥的!」她吞吞吐吐地说话,因为从没和男人这么近地面对面过。 从前在乡下,那些汉子们从来不会主动跟她说话,他们只找村子里最美的姑娘说说笑笑,不会找上她。 男人腿起眼。 「你找他有什么事?」不怎么友善地间,然后目光下移,盯着她的湿衣服看。 对于他不怎么耐烦的态度,水莲倒不以为忤,二娘是这样、有富和有贵也是这样,反正她早就习惯别人这么对她。 「我额娘说他快病死了,所以找来问问他,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替他做的!」水莲老老实实地道。 男人的目光上移,重新回到她脸上,挑起眉眼。 「照你说──他都快病死了,你又不是大夫,能替他做什么!」他嘴角轻挑地撇起。 她果然跟他昨夜目测的结果一样,平板的身材简直不像个女人! 「可是他总还没死啊!」水莲很认真地解释。 「我想,快死的人一定嘴馋,什么菜干、梅干、腌瓜、酱茄子的……我都会做,他想吃什么,我就替他做什么!」 她学的例子,都是穷人家日常下饭的腌菜。 事实上,她平常吃的就是酱菜、豆腐,当然只会做这些腌菜。 他撇起的嘴角扩深。 「何以见得?」 「什么?」水莲把耳朵凑过去,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谁说快死的人一定嘴馋?」德焱难得好心地重复一遍。 依他的个性,从不废话第二遍。 「因为我也曾经死过一遍啊!」水莲想起那饿得快死的日子就怕。 「咱们家很穷的,头几年二娘的生意做得不好,家里达一个窝窝头都没有,一家人都饿肚子,我每天想着吃的,越想肚子就越铁,整天肚子饿得叽哩咕噜叫,连草根都能拿来煮汤吃。」她心有余悸地学她额娘叹气。 「然后?」他皱起眉头。她讲话似乎没重点! 「然后?然后我当然是差点饿死了!所以我知道啦,能吃就是福,死掉的人什么也吃不到,还没死之前当然想着的就是吃啦!」 德焱撇撇嘴。 「还算有理。」 「什么还算有理!」水莲睁大眼,不以为然地抢白。 「这可是我的亲身体验,没挨过饿的人是不明白的!」 「你想见他就是这个理由?」他转移话题,没跟她一般见识。 「还要什么其它理由?」她反问他。 吃东西不是最要紧的吗?她看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他是你的夫君,新婚夜没上新房和你同床,你难道不怨他?」他挑起眉,不疾不徐地问。 水莲的脸忽然热起来。 「我、我昨晚醉倒了,他也许来过又走了……不能怪他的!」她替她的大君解释。 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可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告诉自己这个答案。 「是吗?」德焱撇起嘴,不以为然地嗤笑。 「也可能──他根本就不想上你的房。」 水莲睁大眼。 「谁说的!就算……就算是,那也不干你的事!」 他是谁?凭什么跟她说这些话!这个人……这个人肯定是个登徒子。 「不干我的事?」他挑起眉眼,盯着她轻挑地哼笑了一声。 「你快走吧!这个地方不是你能来的。」他开口驱赶她。 收起笑容,他不笑的脸显得有些冷淡、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他,其实是故意的。 水莲瞪着他瞧,对他忽起忽落的态度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要找到三阿哥才能走。」原本她是不想多理会他的,可是她得找到三阿哥,而这个人显然知道三阿哥在哪里。 他撇嘴,略略皱起眉头。 「他不想见你!」 水莲眨眨眼,听到这消息她倒没多大感觉,可他是她的夫君,额娘千交代、万叮咛的,虽说三阿哥到底是个陌生人,她对他一无所知、更谈不上情分,可为着额娘的叮嘱,她总得关心。 「三阿哥跟你说他不想见我吗?为什么?他没见过我,为什么不想见我?」 「他是三阿哥,不想见谁就不见谁,不必有理由!」他冷冷地打断水莲没说完的话,矜淡的脸孔一瞬间转而冷峻。 这女人真不是普通啰嗦。 「那……那我也要听三阿哥亲口跟我说。」水莲固执地道。他出现的方式和说的话都太奇怪,她不相信他。 德焱冷下眼,突然转身大步走开。 水莲被他这安来的动作楞住,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想到要追上去「那你带我去见三阿哥,他不见我,我就去见他。」她没多想什么,伸出手就按着牠的衣袖。 他顿下脚,转身冷冷地盯着她的手,没温度的目光继续上移,盯人她固执的眼底「放手。」他眯起眼,阴鸷地冷道,波澜不惊的声调,冷淡得几乎能冻伤人。 「不放……你不带我去见三阿哥,我就不放!」水莲固执地拉着牠的衣袖。 她也不知道自个儿哪儿来的勇气,竟然无畏他冷得像冰箭,一眼就可以射死牠的目光。 德焱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的脾气。 原以为她和宫里的宫女一样,会因为牠的冷漠和严厉敬而远之,料不到──她比他想象中来得固执。 他胖光略闪,又冷下来,淡淡地划过她固执的眼。 「当真这么想见他?」他半合的眼底,有一抹她不能理解的星芒在闪烁。 水莲松开手。 「你肯带我去见他?」她没去深究那抹眼光的涵义,反正就算教她认真想他肯定想不出来的。 前年的元宵灯节她去过一次市集,也是阿玛被罢黜后唯一的一次,可是贴在庙口那些谜语,她半个也没猜出来。她一向没有猜谜的本事。 德焱撇开眼,忽而又回复淡漠,冷淡地说:「想见他就跟我来吧!」然后自顾自大踏步走开。 「跟着你?喂……你等等我啊!」他的脚程好快啊!一眨眼的工夫竟然就走到十步开外了。 水莲追上去,一路竟然追得气喘吁吁…… 绕过那个比湖远大的鱼池,水莲跟着他踏进那幢楼房的势力范围,然后……鱼池后那一大段曲曲折折、大得几乎会让人迷路的园林让她一路瞪大了眼睛,几乎没把眼眶撑破。 长这么大,水莲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国子。勉强算有的话……是在梦中,在她小时候曾经作过的梦里。她记得在梦中住过美丽的地方,可比起这座园子,却还是差得多了。 一路上绿叶成荫,小径上铺着浑圆晶莹的白色卵石,一条人工小溪穿越小径混混流过,溪上架着拱桥,桥边有朱红色的栏杆,亮灿灿的阳光射入园子里,泼得整个园子发光发亮,这儿真的是……真的是像神仙住的地方。 可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地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男人在前头走、她在后面追,整个园子空荡荡的像一座死园。 前头那个男人脚程快得教人感到不可思议,水莲跟他越离越远,可他似乎没停下来等地的打算。 终于,一个转弯之后,他停在前方一座竹搭的凉亭内等她。 「你……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三阿哥……三阿哥呢?」水莲跑得瑞不过气来,不敢相信他竟然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这个人是神仙吗?神仙住在仙境里就不稀奇了。大白天的,她总不曾遇上两脚浮在地上一尺,那种应该在夜半出没的「东西」…… 「你体力真差!」盯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他气定神闲地批评一句。 水莲瞪大眼,一口气憋在胸口,顺不过来,怎么地出不了声──他身量高出她许多,腿当然比她长得多。他明知道自个儿腿长远走得这么快,她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德焱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心底其实有些讶异,她竟然没放弃。 「不过……想不到你还挺有毅力的。」他撇撇嘴,有点幸灾乐祸的嫌疑。 水莲瞪着他俊脸上那抹有些些惹人厌的笑容,忽然皱起眉头,肯定他必然是故意整她。 「你别故意带我绕路……你到底……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三阿哥!?」她气息仍然没平缓过来,只能拿一双眼瞪住他,以表明自个儿对他极度的不满。 平时做价了粗活,她体力没那么弱的。可他除了脚力之外,显然体力也胜过她许多,走了一大段路,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再加上他脸上那抹可疑的笑容──他根本就是故意仗着体力好,带她绕上一大段路。 他眸光闪了闪,对牠的指控没承认也没否认。 「前头就是三阿哥的书房,这个时间,他也许曾往书房看书。」如常冷淡地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水莲望向前头那幢竹子搭起的平房。 「你不会再骗我吧?」她怀疑地问,不信他会突然这么好心。 他盯着她,勾起嘴角。 「信不信随你!」 他忽然撂下一句话,水莲来不及眨眼,他就闪到竹屋后面,消失不见了。 「这个人是做什么的?动作这么快,像鬼一样,神仙可不会这样吓人的……」她呆在原地,一手拍着胸脯,嘴里念念有词地咕哝着。 抬头望着前方的竹屋,她半信半疑地走上前去。 第三章 水莲半信半疑地走近前面那幢不起眼的竹屋── 「有人在吗?」她试着在门口问上两声。 没人回答。水莲推开门进去。 一推门进去,水莲就愣住了──屋子里竟然全是书。 「天啊!这么多的书全是三阿哥的?这些书要几辈子才念得完碍…」她喃喃自语,沿着一列列的书柜,在屋子里绕起圈子。 这竹屋外表看起来不起眼,里头却很大,除了书之外,几件珍画、古物嵌在酸枝壁架上,书籍陈列有条不紊、丝毫不觉得壅塞,屋内采光明朗,布置十分清幽、素雅,屋前肿了几株陶菊,屋后邻着一湖碧波池水,一推开窗子,就是水北粼粼,让人身心舒畅。 「没有人碍…」水莲前前后后绕了竹屋一遍,没见到半个人。 「肯定是他又骗我了!」 她皱眉头叹口气,正打算要离开这问满是书的屋子,一个黑影忽然从屋子里晃出来──「吓!」 水莲被黑影吓得倒退三步,等看清楚了黑影是什么,她叫了出来「怎么又是你!」 又是刚才那个男人,他怎么老吓她! 水莲有些气忿地瞪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陌生人生气。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要不胆子怎么这么小!」德焱讪笑着,不怀好意地嘲弄她。 水莲没理会他坏心的撩拨,只想着他老骗她。 「你不是走了?三阿哥人呢?你为什么……为什么老爱骗人!」 德焱走过来,悠哉悠哉地坐在竹椅上。 「我骗了你什么?」他问,一手支着额,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你说要带我去找三阿哥的,可是──总之我不跟你说了,我知道你故意骗我的,我……我要走了!」她转身要走出竹屋。 「站住!」 他叫住她,水莲没理会,自顾自地往前走。 德焱往下说:「你不是要找三阿哥吗?人都在你面前了,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水莲站住,倏地转身,疑惑地问:「三阿哥在我面前?」她呆呆地问,然后突然省悟过来── 「你说你是三阿哥!?」她睁大了眼,愣愣地瞪着他瞧。 她被耍了吗……还是他又骗她? 做不是病得很重、快要没命,连拜堂都要叫人替代的吗? 天老爷─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一个「病危」的人能健步如飞、还能这样整她。 似乎看穿她的不信,他阴沉地敛下眼,慢条斯理地道:「我说过,没人能进这座园子。」 水莲呆呆地愣了许久,终于听明白他的意思。「你就是……三阿哥?那你为什么捉弄我?」她傻气地问他。 「是你不够聪明。」他没啥表情地去下一句。 水莲楞住──这是什么话? 她知道她是不聪明,可明明就是他太坏了,故意捉弄她的…… 「你不是病得快死了吗?谁知道你体力这么好,我瞧你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她低着头,咕咕侬侬地道,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 亏她还好心要煮东西给他吃,投想到她要帮的,竟然是个这么没良心的人。 「我说过我病了?」他瞥了她一眼,已经听见她背地里说的话。 水莲倏地抬起脸,知道他听见了,脸色微微红起来。他不但没病,耳朵还好得很,连她这么小声说的话,他竟然都听得见。 「你是没说过……可京城里的人都传说你快──」她话说了一半突然打祝原是想说他就快死了,可她一向善良老实,就算被捉弄了,仍然不忍心诅咒他。 「快什么?说下去!」他挑起眉眼。 「你……你没事就好,我要走了!」水莲硬着头皮往回走。 「把话说完再走!」他突然凶起来,冷着声喝住她。 水莲愣在门口,没敢再踏前一步。 倒不是被牠的声音吓着,而是她牢记着额娘说过,三阿哥叫她往东,她就不能往西的。况且她昨晚吃了他的酒肉,是有那么一点点心虚的。 「说啊!想说什么就开口,别吞吞吐吐的。」他的声音虽然冰冷,可到底放缓了些,没那么吓人了。 水莲犹豫了一阵,终于转过身来,嗫嗫嚅嚅地道:「大家都说……说三阿哥快死了,所以才没有闺女敢嫁你。」她大着胆子一口气说完。 可能是她太好心了,这么坦白地告诉他城里的人都说他坏话,她心底总有点不忍……就算额娘没把实话说全,她也不是太笨,城里头一些风声她是听过的,知道自个儿是嫁来冲喜,一旦嫁进门,十之八九要守寡的。 德焱慢慢地挑起眉。目光始终盯着她看,见她一脸愧疚的模样,他嘴角微微勾起,忽然有了兴致。 「既然知道我快死了,嫁了我等于一辈子守寡,你不怕?」他问,语气依旧冷冷的,只有眼底有那么点儿少有的笑意。 「不得不嫁的……」水莲低声咕哝,他问什么,她只能答什么,也管不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二娘说,我不能在家里吃穷、吃垮有富和有贵的。额娘也说,如果我不嫁,那个……可不会绕过咱们的。」她嘀嘀咕咕的,说着只有她自个儿听得懂的话。 「那个──」他挑起眉。 「是哪个?」明知道她的意思,更清楚她之所以含糊其词是不敢、也是害怕,却故意问她。 水莲襟声、闭紧嘴巴──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这会儿她全都说了。可打死她都不敢说出「皇上」两个字! 「说啊!」他投怀好心地逼问她。 「总之──总之不管有没有人逼我,我非得嫁你不可就是了!」她不想撒谎,更不想害死她额娘,就算他逼她说,她也不能就范。 他定定盯着她瞧,突然哼了一声。 「你是不明不白地嫁了我吧?别家闺女嫁人是喜事,你嫁了我,或者不至于守寡,可也许比守寡还教你不能忍受。」 因为他根本不想要她! 他要的女人必须知书达礼,而且必定要熟习琴棋书画,这样条件一般有些资质、才华的闺女都不易做到,何况是她! 将来的冷落,甚至让她难堪──都是可以预见的! 水莲瞪大眼回望他,不明白他话里头的意思。 「我原已经准备好守寡了,可是在我眼前的你甚至比我还健康,只要你好好的,我不明白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忍受的?」她以为,他是指她会替他担心。 德焱眯起眼──她是在跟他装胡涂!? 那这女人不是人天真就是太愚蠢,竟然以为两、三句话就能打动他。 他冷笑。 「只要男人狠下心,多的是女人不能忍受的事!」 水莲怔怔地望他。他脸上那股冷漠怎么像是演练习惯的,来得那么突然? 这时水莲心底想的,是他那用来拒绝人的冷漠,倒不在乎他那听起来冷酷无情的话。 她好仔细地瞧清楚他,忽然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始终如一的冷漠,变也不变,这可是很不容易的本事,难怪阿璃说他冷得像一块冰……想到阿璃的形容词,水莲忍不住笑出来。 德几眯起眼。 「你笑什么?」表情显然有些但硬。 居然还笑得出来?这个女人太不把他的话当话在听! 「你发脾气和不发脾气都一个模样,难怪……难怪阿璃会说……阿璃说……」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说什么?」他皱起眉头,突然因为她的犹豫和小心翼翼感到不悦。 连她也怕他?知道她怕他,这个认知确实让他不悦,虽然他曾经想要每个人怕他,对他敬而远之、少来烦他! 「阿璃说……「他」说……「他」说你像一块冰!」水莲结结巴巴地,半晌才把话说全。 他问,她就老老实实地说出口了。然后看到他眉头皱紧,她开始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太坦白了? 见他半晌不吭声,她安慰他。 「你别伤心啊!阿璃不是故意的,只要你常常笑,肯定就没有人会再说你像──呃,反正,你常常笑就好了!」 「阿璃?」他突然问。 水莲眨眨眼,回过神来。 「是啊,阿璃……『他』叫你三阿哥的。」 德焱眯起眼。不必说,阿璃肯定就是婳璃那妮子了! 「三阿哥,皇上召你进慈宁宫观见。」外头突然有人高声喊。 外头的人才说了这么一句,水莲就看到德焱的脸一瞬间冷下来。 「你怎么了?」水莲瞧出他不对劲,关心地问。 德焱瞥了她一眼,嘴角抵紧。 「你出去,跟外面的人说我身子不好,不进宫了,要他回去禀复皇上。」他脸上没表情,情绪转眼间按下,只有紧抿的嘴角泄漏出一丝僵硬。 水莲眨眨眼。 「你身子不好?」他明明好得很啊! 「你不是想帮我?出去,照我的话说!」他眼神冷厉起来,刀削一样的目光,几乎能割伤人。 「好……我出去照你的话说。」她看出不寻常,立刻就开门出去。 外头是一名公公,他看到水莲从何屋出来,显得很惊讶。 「你是……」瑞福 公公一双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大,以为自个儿眼花了。 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竟然从三阿哥的书房里出来。 「我是水莲,三阿哥让我告诉你,他身子不好,不能去见皇上了。」水莲照着德焱嘱咐她的话说。 「水莲……啊,是了,你是刚进宫的少福晋。」瑞福 公公终于想起来,可想不起来还好,一想起水莲是谁,他更是不敢相信。 三阿哥的书房是谁也不许进去的,连他都不敢越雷池一步,这女娃儿有什么本事?样貌看起来比宫里的宫女还不如,竟然进得了三阿哥的书房。 何况三阿哥这件婚事是太后自作主张的,依三阿哥的性子,竟然会接纳太后替他挑选的新娘子? 水莲以为他听明白了,就转身回书房去。 瑞福 公公待在原地发呆,脑子里只有「一个女人进了三阿哥书房」这件事,连自个儿来的目的都忘了。 水莲回到屋里,德焱已经不见了,她四处找了一遍,却再也找不到他。 水莲原本以为,进宫来也要工作的,她没想到进宫来不但、用干活儿,还能每天吃到肉──还真的是一大碟、一大碟的内呢! 可虽然每天吃肉是很好,日子却过得有点无聊。 从那回在书斋之后,水莲没有再见过她的夫君,那一天,他说走就走,走了就没再回来过,她大概也有些明白,他不想见她。 那也难怪,她知道自个儿配不上他,只是她好奇地想知道,他贵为阿哥,有一般人作梦也梦想不到的荣华富贵,可他为什么不快乐? 地想问府里的人,三阿哥上哪儿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府里没一个人理会她、肯跟她说话。 「饭送来了!」被陈大娘指派来伺候水边的小春臭着一张脸,粗鲁地把食盘放到桌上。 小春和小冬是伺候水莲的贴身丫鬟,其中小冬对水莲还算恭敬,小春的态度就差得多,简直是恶劣! 水莲知道小春瞧不起她,她也默默忍受,小春却得寸进尺,虽然水莲是主子,却反而受丫鬟的气。 水莲在房间里闷了几天,已经快闷出病了。看到小春送饭来,她忍不住问:「小春,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水莲话还没问出口,小春就一脸不耐烦地打断水莲的话。 「我忙死了!哪像有人,每天混吃等死,明明比值丫鬟都不如,却顶着一个头衔,啥事都可以不用做。」她的态度恶劣,非但不把水莲放在眼底,还冷嘲暗讽地口出恶语。 小春敢这么欺主,其实是陈大娘交代下来的,陈大娘要丫鬟们不必理会新来的这个什么「少福晋」。 陈大娘说的简直太有理了!瞧这「少福晋」又黑、又干、又瘦的丑德性,她小春随便打扮都比她好上几百倍。 如果连这种丫头都能飞上枝头当凤凰、贵为福晋,那她小春不是要当上皇太后了?所以她不服气、一万一千个不服气。 水莲当然知道小春在说她,她之所以闷不吭声,由着小春糟踢她,是因为她知道自个儿确实配不上皇三爷。 可是小春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好恶毒,好象非把人伤得体无完肤不可,水莲不知道她犯着了小春什么,小春要这么恨她。难道只是因为她占了福晋的位子?可这也不是她愿意的,要不是皇太后下旨要她嫁给皇三爷,她会一直过着平平凡凡的日子,一辈子无知无识、平凡安分地待在京城郊外的乡下,不会、更不可能有进宫的念头。 小春丢下食盘就走人,水莲一人侍在房里,瞪着那装满大鱼大肉的食盘发呆。 本来姑以为能吃到肉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可现在每天吃肉,她反而不觉得快乐……她多想念她额娘啊!她宁愿回到穷得连窝窝头都吃不起的那个家……发了好久的呆,她压根儿没半点食欲,索性站起来走到房外的园子里散散步。 她心不在焉地漫步,本来是低着头百无聊赖地随意乱逛,突然听到前方一阵马儿嘶叫的声音,抬起头才知道,原来她不知不觉间就晃到马房。 「喂,别靠近啊,小心『黑皮儿』踹你一脚!」一个年轻汉子慌慌张张从马房里跑出来,大声吆喝。 「不会啊,我瞧牠好乖的!」水莲非但没退后,反倒更走近马儿些。 「你叫『黑皮儿』是吗?好有趣的名字!你要乖乖的,不可以踹我碍…」 她才靠近「黑皮儿」,刚才那个汉子已经跑过来一把抱住她,两个人一起凉到草地上「你不要命了!牠悍得很,不踹死你,也会踢伤你!」那年轻汉子横眉竖眼地凶她。 水莲挣扎着站起来。「牠看起来很乖的嘛,何必紧张呢?」 「看起来很乖?」那小厮模样的汉子嗤道。「那是因为你没尝过牠蹄下的苦头!」 「这么说来,你尝过苦头?你被牠踢过了?」水莲歪着头问,觉得好有趣。 从前在村子里她也有看过马,那马是村里大户人家养的,被马僮牵出来溜达,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不可以亲近去摸摸。 现下眼前这「黑皮儿」,比起从前她在村里看到那一匹马儿漂亮得多了。 「当然没有!」小豹子骄傲地说。 「除了三阿哥外,我是唯一没被『黑皮儿』踢过的人!所以三阿哥把看顾『黑皮儿』的任务交给我。」 「三阿哥?这是三阿哥的马儿吗?」水莲问。 「是碍…」小豹子疑惑地瞪着她瞧。「我没在府里看过你,你是新来的宫女?」 水莲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是碍…找才来不久,难怪你没见过找了。」说自己是福音,他大概不会相信,干脆就说自个儿是宫女好了,也省得解释。 「难怪了!」小豹子拍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爬起来。 「我叫小豹子,你呢?叫啥名字?」 「我叫水莲。」水莲对住小豹子微笑。 小豹子闪了闪神,一会儿回过神来搔搔头。 「你长得挺可爱的,你娘真狠心,舍得把你卖进宫里。」小豹子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水莲也脸红了。她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说她可爱。 「不会的,我额……我娘待我很好的!」水莲道。 「待你好就不会把你卖进宫当奴才了!」小豹子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你进宫多久了?」水莲问。 「我爹是三爷府里的总管,我打小就在宫里,一直跟着三阿哥。」他得意地回道。 他觉得做人奴才命苦,可提到自个儿从小就在宫里服侍又觉得骄傲,简直是矛盾。 「你跟着三阿哥?」水莲高兴起来。 「那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三阿哥上哪儿去了?」 「你有事找三阿哥?」小豹子问。 「也没什么事儿……」水莲含糊地道。 「我只是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小豹子瞪大了眼珠子,像是看见怪物似的。 「你这么说,听起来好象你以前常常见到爷!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水莲眨眨眼,不明白地说道。 「当然不可能啦!平时爷根本不见人,只让我一个人伺候。」小豹子说到这个更是得意洋洋。 现在三阿哥好信任他,连书斋都给进去了,他阿爹说,将来肯定就是他继承他阿爹那总管的位子。 「不见人!怎么会呢,我上回才在书斋见过他。」水莲不经意地提起。 「书斋!?」这回小豹子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几乎耍掉出眼眶了。 「你进书斋去了!?」 他不敢相信……才不过一年前,「觉明书斋」是连他小豹子也不给进去的。 那儿是三阿哥府邸中的禁地,宫中除了皇上,三阿哥谁也不给进,这禁忌是宫里的人全都清楚的;连瑞福 公公要传皇上的话,也只能站在外头宣旨。 「你真的进书斋去了!?该不会是你不知道规矩,误闯进去的?」他还是不敢相信。 水莲摇头。 「是三阿哥带我进去的,后来我想再进去,外头就全是守卫,再也进不去了。」 小豹子楞住,简直沮丧极了……他从小服侍三阿哥,还是一年前才获准进书斋的─「那就是了……平时书斋外头是有人把守的不错。」小豹子苦着脸道,所以水莲不可能是「误闯」进去的。 「可是三阿哥怎么会带你进书斋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还没回答我,三阿哥这几天上哪儿去了,为什么都见不到他?」水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豹子的问题,只得把话题转开。 她并不是非见到三阿哥不可,她和他名义上是夫妻,可实际上他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只是她忘不了那回在书斋时皇上传他觐见,他那冷漠的模样。她承认是有些好奇……虽然她知道,这不干她的事。 「你找三阿哥做什么?」小豹子突然用疑惑的眼光看她。 「你刚进宫,该不会是少福晋带进宫的丫鬟吧?」 「我……」水莲看出小豹子不信任的眼神。 「不是……我是陈大娘带进宫的。」她撒了个小谎。 她打听三阿哥的事,不希望小豹子联想到自个儿头上。 「我还以为是少福晋派你来查三阿哥的行踪哩!」小豹子道。 水莲的脸孔微微发热,闷着声不说话。 「你正撞着好日,三阿哥出去了几日,今个儿一早才回宫呢!」小豹子道。 「三阿哥今早回宫了?」 「是啊,不过一会儿就要到翠仙姑娘那儿──」小豹子突然掩着嘴,然后打自个儿嘴巴。 「唉啊,我怎么这么大嘴巴。不能说的事,偏偏说了!」 「翠仙姑娘,那是谁?」水莲已经听见了。 「那个是──呃,那不干你的事儿,你不必知道。」小豹子嘴巴突然闭紧,一个字也不肯泄漏。 水莲还想问他,突然听到后头有人吆喝的声音「小豹子!爷的马呢?爷要出门了,你快把「黑皮儿」牵出来。」小豹子的爹远远地喊。 「喔,我马上去!」小豹子大声应话,然后回头跟水莲说:「我忙着呢,下回再陪你聊天吧!」话没说完就匆匆忙忙牵着「黑皮儿」走了。 水莲瞪着小豹子的背影发呆,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小豹子提到的姑娘……「水莲!」 后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水莲吓了一大跳,险些没吓去了魂。 「是『你』啊,阿璃,『你』吓死我了!」水莲惊惶失色地猛拍胸脯。他们兄弟俩要是再多出现几次,可能就吓破牠的胆了!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婳璃盯着水莲的胸部,坏心地揶揿她。 「再拍下去,你就连那一丁点儿胸部也没了!」 水莲脸一热,低下了头,婳璃却突然抓住水莲的手,急急忙忙地说:「别说了、别说了:快,你快跟我走,再慢就来不及了。」 她一把握住水莲的手就往府邸外疾走──「阿璃,『你』要带找上哪儿去啊?」水莲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走。 「当然是去拦三阿哥了!」 「拦三阿哥?为什么!」水莲不明白。 「你别多问,跟着我走就是了!」阿璃拉着水莲往外跑。 阿璃一路拉着水莲到宫门口,德焱正要出宫,婳璃拉着水莲躲在一棵大树后,突然把她往前一推──「三阿哥装病,坐了马车又要出宫,你快去拦住他,别让他出宫去找那个女人、绝不能让他有机会见到那个女人!」她一边压低声嚷些水莲不明白的话,一边挥手要水莲快去阻止德焱出宫。 水莲被她推得险些跌倒,踉跄地跌出大树干外头。 匆忙问,她也没听清楚婳璃说些什么,一抬头只看见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 一阵骚动让坐在马车里的德焱掀开车帘──水莲抬眼,望进德焱的眸子。他疑问、冷漠的眼神教她瑟缩了下……她退了两步,垂下眼,避开他质问的目光。 「我……我……你要出宫吗?」她小小声问了句没什么意义的话。 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更何况,她有什么资格拦着三阿哥,让他别出宫? 守门的侍卫认得水莲,那日李中堂带她进宫时,侍卫头子曾见过她一面。 「少福晋吉祥!」侍卫头子上前跪安,大伙儿才明白这是刚进宫的三福晋,一个个连忙两膝着地跪安。 水莲见到一大堆人齐齐朝她跪下,她惶恐极了── 「你们……你们快起来啊,别跟我跪啊!」她胡乱挥手,求助地望向德焱。 「没听见少福晋的话?全起来吧!」德焱冷冷的声调扬起,一群人才敢从地上站起来。 小豹子则是睁大眼呆呆地瞪着水莲。瞧她那好象从小就没吃饱过的身材,还有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怎么瞧也下像宫里那些格格一样漂亮、神气…:教地小狗子怎么相信她会是少福晋!? 小豹子瞪着水边发呆,直到德焱突然冷喝──「小豹子!」 「喳──」小豹子回过神,赶紧跪下听主子的差遣。 「还发什么呆,走吧!」 德焱冷冷地下令,他没多理会水莲,甩下车帘就要出宫门。 「等、等一下!」水莲也不知道自个儿哪来的勇气,她大胆地跑到前头拦住马车前进。 本来要往前动的马车停下,德焱再次掀开车帘,这回脸色就不只冷冽了。 「让开。」 他语气淡得几近冰冷,眼光更是冷得能冻伤人,简直没有温度,跟那一天她在书斋见着牠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忽冷忽热的脾气,让水莲不明白他心底的想法,她从没遇过这样复杂、善变的人,更何况是个男人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水莲只是想问他。 「我一直等你回宫,是想问你,我能不能出宫去见我额娘?」 打从一进宫来她就想回去见她额娘,有一回她大胆问过陈大娘,陈大娘是这么回她的── 「回家?我说少福晋,自从拜堂第二日起,三阿哥就出了宫,到现在还没回来过;您要是有心思,还是多想着怎么把三阿哥留在宫里要紧。回家?我瞧您还是多花点精神在爷身上,其它事儿就甭想了吧!」 陈大娘虽然没敢凶她,可几句话就教她不敢、也不愿再提回家看额娘的事,因此她才会向小豹子打听德您的消息,等他回来想当面问他。她知道德焱是主子,只要他同意,府里就再也没人敢说话,当然……她没敢奢望他会陪她回家。 「你想回家?」他眯起眼,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惹恼了他。 水莲没发觉他话里头微微的恼怒,他问起了,她便老实回答他。 「是啊,我很久没见到我额娘了,我很想念她──」 「想家当初就别进官。如果你不想住宫里,为什么!不老老实实说出来!?挟着富贵还想兼顾亲情,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语调鸷冷,脸色转为阴沉,一句句全都愤世嫉俗,全是水莲听不懂的话。 他疾言厉色、十分严厉地对待她,看到她征凝的眼间着迷蒙的水光,他突然一震──他疯了!没理由也没必要对一个连字都不识得的女人说这些话。她不会懂、也听不懂,永远都不可能了解。 可他竟然认真了:他还期望她听得懂不成!? 水莲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些什么。 「我只是……只是要见我额娘而已。你也有额娘的……难道你在宫里长大就从来不见额娘的吗?那太奇怪、也太没道理了。你一定很想见你额娘的,肯定是有人不让你见你额娘,那人太坏、太不近情理了……」 德焱僵住,面无表情地瞪住她。 「你爱回去就回去──滚开!」突然他粗鲁地擂下话,同时甩下车帘── 「小豹子!」跟着几近暴躁地怒吼。 「喳──」小豹子心惊胆战。 天要下红雨了吗?他打小在三阿哥身边伺候,从没见三阿哥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三阿哥耶!一向冷静得像块冷岩的三阿哥,他心中的偶像耶。 「愣什么!?还不快走!」 德焱火爆的声音从帘子后传出来,冷不防吓得小豹子险些没翻个筋斗,从马车上倒栽葱摔下来。 小豹子没那胆子不听主子的话,他压低声音好心地警告水莲。 「快让开啊,少福晋!」 水莲愣在原地,随后摇了摇头,三阿哥还没答应让她回去见额娘呢! 小狗子却顾不得了,爷发了火他可不想遭殃,他抓起缠绳就扯「呀──」 马车冲向前,水莲只能避开。 马车开出宫外渐行渐远,婳璃这才悠哉悠哉地晃出来── 「啧啧啧,好大的火气,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啊!」婳璃娇媚的脸闪着一丝诡笑。 依三阿哥的性子,一句话能惹到他暴怒,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水莲却被德焱的火气吓住了,他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她可是说错了什么?三阿哥生气了,阿璃还有心情笑,她真弄不懂这两兄弟…… 「我说水莲,你怎么让三阿哥走了呢!?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咱们快追上去啊!」她再次抓着水莲的手。 「可三阿哥坐的是马车,咱们怎么追得上!」阿璃和三阿哥虽然是兄弟,可怎么说「他」都是个男人,水莲想抽回手,婳璃却紧紧抓着不放。 「咱们也坐马车追啊!」婳璃一挥手,一辆马车立刻开过来,原来她刚刚已经遗人回去驾一辆马车过来。 「小果子、小树子,快追啊,追不上三阿哥的车,小心你们的脑袋!」 「喳!」两个小太监连忙策马赶车。 「幸亏我知道你拦不住三阿哥,早想好这招了!」婳璃得意洋洋地道,跟着又忽然皱起眉头,很认真地叮咛。 「等会儿记得照我的话行事,明白吗?」 水莲一点儿都不明白。 「照『你』的什么话行事?」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她给弄胡涂了! 从进宫来到现在,好象都是她教人在摆布。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婳璃神神秘秘地说。 一向冷漠得没有「人性」的三阿哥,百年难得一见地发了这么大火,要是不搅搅局,她婳璃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嘿嘿,她打定主意,不管三阿哥知道后会不会剥她的皮,三阿哥和水莲这事儿他婳璃是管定了! 第四章 京城骰子胡衕。 紧临着胡衕最里头的朱红色高墙内,有一幢雕镂精致的楼房,房里头隐隐,约传来悠扬的琴声,琴声是从花厅里传出来的,那布置得清雅幽静的花厅四壁,总共悬挂了四幅花鸟昼,面南处摆置了一具瑶琴,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一名衣衫半敞的美人儿正坐在琴前挑动纤指,琴声依依,一首「凤求凰」弹得思自切切、纠缠绵婉……琴声宴止,一旁凝神倾听的男人掌声乍起。 「爷,翠仙这首「凤求凰」弹得如何?」美人娇媚的嗲声,听在耳里,没几个男人不会通骨酥软,醉倒在美人乡。 「缠绵悱恻,扣人心弦。」简短八个字,德焱拿起小几上的茶杯,神情冷淡地辍了一口香茗。 「『凤求凰』这曲子,缠绵徘侧、扣人心弦是应该的,爷难道没有更好的句子要赏给翠仙?」翠仙不满足地道。德焱的话听来像是敷衍。 她从琴桌后站起来,走向德焱,忽然身子一软俱进他硬硕的胸膛里,丰胰软热的女性身子若有意、似无意地磨蹭着他刚健硕壮的男性躯体。 德焱垂眼望着怀中的美人,眉宇问尽是淡淡的冷然。 「爷,姊妹们说你老不对她们笑,你可否为了翠仙,对翠仙笑上一笑?」她不着痕迹地扯开腰侧系紧的衣带,松开前襟领口,丰润的玉ru便若隐若现地露出……她拉起德焱的手,放在自个儿半敞露的胸口上……德焱冷眼漂过她如丝的媚眼,千客气地紧握掌下的软乳「啊!」翠仙低呼,向后缩了缩。 「爷了,您、您弄痛翠了要」她抱怨。 德焱笑了,却是冷笑。 「你服侍男人的功力」不比『丽春阁』的羽仙好。 她都不能让我笑,你以为你行吗? 翠仙一听,不服气地又靠土来。 「方才是翠仙跟您玩的呢,爷!」她拉起德焱的手,又搁在自个儿胸脯上。 「羽仙算什么?爷要是那么喜欢她,就不会到我这儿来了。」 这个来历不明约二爷已经包了她一整个月,这已打破姊妹们传说中,他最多只包一个女人十天的日数,事实上,因为这样,她早已在花国里赢了面子和里子。 她亲手挟了一箸菜,喂到德焱嘴里。 「好了,翠仙不勉强您了,其实您不笑也好迷人的……」 这话可是真的! 她在这行打滚这么久,还没见过有哪个「恩客」比眼前这个身分神秘的「三爷」还俊的。他强健的体魄和浓重的男人味,再加上他身上那股冷峻的气质──简直叫人着迷!如果他当真要她,就算叫她倒贴她都愿意。 德焱避开她挟来的菜。 「别浪费时问了,脱衣服吧!」 翠仙脸上一僵。 「是……」 她撇撇嘴,外表恭顺地脱下外里,心底却暗暗嘀咕这个三爷该不是不能人道吧?包了她近一个月,除了叫她脱衣服画画之外,就再也没别的了! 想他再俊也没用,他根本不碰她。 想到这儿就叫人气馁,翠仙心里头不服气,她嗲媚地道:「三爷,我乖乖坐着让您画,可等画完了,您得让翠仙陪陪您啊!」 德焱只管拿起准备好的画笔,冷淡的表情依旧,这回翠仙又自讨了个没趣。 婳璃的马车停在热闹的北京城大街上,一幢精致堂皇、门外挂着红灯笼的大房子前。 房子大门深锁?水莲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没看见三阿哥的马车在门口,她不明白阿璃带她来这儿做什么? 「下车吧!」婳璃拉着水莲下马车。 「阿璃,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不是说要拦三阿哥的马车吗?」水莲问。 婳璃没回答她,只管对着小果子、小树子叫道:「小果子、小树子,还不快上去敲门!」 「喳!」 小果子、小树子很听婳璃的话,立刻下马车到房子前擂门── 「开门啊,快来开门!」 「什么事儿!?」 一个穿得花枝招展、手里拿了倏红丝巾的大婶儿打开大门,小果子、小树子立刻冲进去。 「喂,你们是什么人啊!?」小果子、小树子没头没脑地冲撞进去,那大婶儿吓得大喊,扯开嗓门就要叫人「唉哟,救人啊!土匪闯进来啦──」 「不许叫!」婳璃下了马车,很有威严地喝住那嬷嬷。 「咱们来找三爷的!」 「找三爷的?」那妫艘听说是来找三爷的,马上收起惊惶的哭脸,神奇地变出了一张笑脸,闪着钱字的三角眼,电光一样准确迅速地上下打量婳璃一回──瞧婳璃的穿着打扮,她确定来人是个富贵公子,肯定也是大有来头,得罪不得。 「原来是三爷的客人,您早说嘛!」嬷嬷谄媚地扯开血盆大嘴,堆了一脸笑。 「唉哟,嬷嬷我真是该死,怎么早没看出来。小爷儿快进来生,喝杯热参茶,我马上让丫鬟去请三爷出来!」 嬷嬷以为婳璃也是上门的客人,高兴得不得了!她晓得三爷的手笔,既然是三爷的客人,肯定也是阔气的。 嬷嬷却不知道,她口里一直叫的三爷,其实是宫里的三阿哥,权势与富贵都非她能想象。 「不必了!」婳璃使个眼色,要小树子扶水莲下马车。 「我自个儿进去找三爷。」 「啊?您要自个儿进去?这恐怕──」嬷嬷正要拒绝,忽然看到水莲从马车上下来,顿时楞祝 「我说……我说我的爷啊,您该不是要带这小娘儿进去吧!?」 在她的地头上冒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鸨嬷嬷心底开始觉得不妙。 她这地方可向来只欢迎男人、不欢迎女人,男人来她这儿只会眉开眼笑,然后赏出大把的银子,可女人一来,不是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来找晦气;所以她这儿可不欢迎女人。 「我就是要带她进去!」婳璃道。 「那可使不得啊!」鸨嬷嬷这下可急了。她也不知道水莲是打哪里来的路数,要是来找晦气的,那她可倒霉了。 「咱们这儿有规矩,女人是进不得的!」她连忙挡在婳璃和水莲前面。 「什么规矩!?花钱的就是大爷!」婳璃嗤哼一声,一副热门熟路、来惯妓院的派头。 「那姑娘是我从别家找来的花娘,大爷我喜欢她,留她身边伺候我,怎么?你有意见?」 平常她穿着男装,就把自己当成男人,既然是男人,哪里不能去!?花街柳巷有什么稀奇!她十六格格早玩遍了。 「原来是大爷找的姑娘……」嬷嬷瞧水莲那瘦不啦叽,全身没几两肉的身材,不以为然地皱着眉头,口里还敷衍道: 「没有、没有,大爷好眼光,嬷嬷我怎么敢有意见!」 她打量站在婳璃旁边的水莲一眼──这种货色也能当鸨儿?跟她家翠仙简直不能比!也不知道是哪家鸨母这么没眼光,刚巧碰上一个也没眼光的后生爷儿。这丑丫头同她家翠仙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鸨嬷嬷心底又是嘀咕,又是暗暗得意。 不是她自满,她实在识货!打她家那翠仙十二岁梳头以来,也不知替她赚进了几千、几万两银子,真正多亏她自个儿的好眼光,挑了个万中选一嫩娼头,赚这几千、几万两的大钱。 「少啰嗦了,还不快带咱们进去找人!」婳璃没耐烦听那嬷嬷啰哩啰嗦。 「这……好、好吧!」嬷嬷见婳璃不好打发,又是一身富贵公子的打扮,人家说开门利市,她开门做生意哪有挡着财神爷的道理?她混了这些年,要连这道理都不懂,就该回家吃老米饭了,所以她没敢得罪婳璃,只好勉强答应。 婳璃拉着水莲进去,水莲不知道婳璃和嬷嬷在说什么,当然也不知道那穿得像唱戏、脸上画得红红绿绿的嬷嬷是谁,只能猜测她们口中的三爷就是三阿哥。 「阿璃,咱们这样进去好吗?『你』确定三阿哥在里面?我们这样闯进去,他会不会生气?」水莲心声问了婳璃一连串问题。 「怕什么!?站不住脚的可不是你!」婳璃不以为然地道。 阿璃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水莲被她拖进去,怎么地想不懂阿璃话里的意思。 站不住脚?谁会站不住脚来着?她真是让阿璃给弄得莫名其妙极了! 婳璃拉着水莲进到屋里,那房子外表看起来虽然堂皇,可也像寻常富贵人家罢了,但里头却是大有文章! 原来这儿是京城红妓风翠仙的屋子,平时她不见客更不接客,能见上她一面的公子、爷儿们,不是富贵爵爷就是风流名士,凭你再有钱,没有点来头的,别说要得翠仙姑娘的青睐,连见上一面都不能够! 「阿璃,这是什么地方啊!」水莲悄声问婳璃。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找三阿哥?」 「你不知道这儿什么地方?」婳璃眯起媚眼,突然笑了。 「不知道也好,这下有好戏看了!」她笑得比刚才还得意! 「什么好戏?」水莲皱起眉头。阿璃越来越怪了,难不成这儿是戏院? 她听额娘说过,京城里是有叫戏院的地方,难不成就是这里?三阿哥在这儿看戏? 「阿璃,咱们不如等三阿哥看完了戏再找他,这样他心情会好些?看什么戏?你不进去,好戏怎么开始!?」 婳璃眯起眼诡笑!然后不由分说地拉了水莲闯进去──大厅的小侧门内紧连着一座花厅,厅里有一男一女,可那女的却几乎全身脱光了,姿态妖娆地侧卧在矮榻上。 水莲别开了脸,婳璃却是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那名几乎全裸的女人「不要脸的女人,光天化日下竟没穿衣服!」婳璃回过神来,开始大声嚷嚷。 反正她有太后奶奶撑腰,不怕在老虎嘴上拔毛。 可这真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啊!要她挣虎须,随时会有被人给生吞活剥的可能碍…唉,歹命的她!可总之这根虎须是早晚都得拔的,早拔、晚拔都一样要拔。 问她会死得多惨?顶多被三阿哥剥皮而已啦,唉……德焱就坐在花厅侧边,脸上的神情冷到极点。 婳璃突然大声嚷嚷,饶是翠仙再见过世面、再镇定,也心慌意乱地放开德焱。 德焱却是面无表情,他从看见水莲和婳璃一起进来后,脸上原有的些许笑容转瞬问敛去,无表情的脸色漠若寒冰。 翠仙皱起眉头。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鸨嬷嬷──」 她扬声要叫鸨嬷嬷,婳璃停了一声。 「别叫啦!就是那老鸨让咱们进来,会会你这小鸨儿的。」她不客气、更不给面子地道。 一方面,她在大胆地探测德焱的耐性。 今早德焱让水莲的一句话给惹毛了,怎么现下却由着她放肆到了这地步,三阿哥还没任何动静?看来这回是太后奶奶赌赢了一把。 没错──就是她和太后奶奶打赌,她赌水莲融化不了三阿哥那块千年酷冰;太后奶奶却要她走着瞧,她偏不信! 所以,现下她干的事儿就是搅局──三阿哥的性子她最明白,他向来讨厌女人烦他、黏他、缠他!她的任务就是带着水莲烦三阿哥、黏三阿哥、缠着三阿哥。让三阿哥讨厌水莲到极点,这样她和太后奶奶的赌注?她就税成不扮了。 想她婳璃真的是太聪明了。哇──哈哈哈! 「鸨嬷嬷让你进来?」翠仙皱起眉头。 「是啊,我进来找我三阿──我三哥的!」婳璃大摇大摆地坐下,顺道拉着水莲坐在德焱身边。 水莲没敢看德焱,她知道他在生气。上回他也是这样,一听到皇上传唤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好僵硬、语气好冷冰,他的反应好似跟一般人不一样……她虽然不了解,为什么他生气了,为何总是不直接把脾气发出来?可她总算明白,当他没表情的时候,就是在生气。 虽然她不明白自己的夫君同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是什么关系,可她知道自个儿打扰了他们,她闯进来,德焱是不高兴的。 翠仙眯起眼,突然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水莲。这个时候她自然明白,婳璃是挑爱来的! 打从婳璃闯进来,她一瞧就知道婳璃是女扮男装。这不男不女的丫头唤三爷叫三哥,三爷也没反驳,说不准当真是三爷的贵客,她自然不能贸然地赶客人。 可这另一个丫头是谁? 虽说她的气质跟她房里的丫鬟相近,可瞧她的穿戴打扮,却又不像个婢女、下人──翠仙一凛,嘴角同时掀起笑纹。 瞧水莲又黑、又瘦、没半点身材的模样,翠仙立刻就放了心,水莲对她而言,永远构不成威胁。一个发育没完全的丫头,三爷不会看中她,就算这丫头是三爷的妻子,她也不放在心上──重要的是三爷的心! 而她风翠仙不但才色出众,且她向来最懂得男人心。 「三哥,你倒是说一句话啊!」阿璃不怕死地挑衅德焱。 水莲始终低着头,虽然知道那姑娘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但她没回望她,也不敢望向德焱。 德焱几的目光冷得像冰,冷冽地射向阿璃。 「马上走,我可以当作没看见。」 他冷冰冰的语气简直要冻伤人。 「我是可以马上走,可是水莲呢?你总要给他个交代?」阿璃硬着头皮,迎向她三阿哥恐怖的目光。 水莲直对着阿玛摇头,可阿璃却理也不理,彷佛没听见一般!水莲偷偷瞧三阿哥的脸色,他的忍耐好象快到极限了…… 「我、我们马上就走!」水莲从椅子上,慌张张地,起来,她来不是想惹怒他的。 「走什么走?三阿哥,你说句话啊!」婳璃可没这么简单就错过好戏。 「咱们走吧,阿璃。」水莲不知道阿璃的目的,可她明白,三阿哥已经非常、非常生气了。 她拉了婳璃就要走,德焱却突然迸出一句冷语。 「既然来了,就坐下!翠仙的琴艺不凡,大可听完了再走!」冰冷的语调,和说出的话并不协调。 水莲僵祝她望向德焱,他冷冽的眸,让她找不出应该留下的理由。 「三爷,看来两位姑娘不想留下呢!或者,是翠仙的琴艺太差,所以留不住两位姑娘。」翠仙讪讪地道。 「你明白就好!弹的是什么东西,简直没人听得懂!」阿璃没让翠仙占上风。 「三爷,水莲不懂什么琴艺的。您听这位姑娘弹琴吧,我和阿璃先走了。」她一边说、一边扯着婳璃往门口走。 「别走啊!该说的话,都还没说清楚呢!」阿璃心里虽然不肯走,身子却被水莲拉着往外走。 「求求『你』,咱们先出去再说,好不好?」水莲低声下气地求婳璃。 「一出去就没什么好说了!」婳璃不依,但水莲硬是要拖着她走。 「你们当我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德焱用力甩开下摆,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本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婳璃挣开水莲。 「好了,别再拉着我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地方是你来得的?太放肆了!」德焱严厉地喝、冷峻地对婳璃,却故意忽略水莲。 「我不知道这什么地方,那你总该清楚吧?这地方我来不得,那你就来得吗?」 婳璃挑衅地道。 德焱眯起眼。 「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他突然诘问,冷冰冰的语调让人不寒而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到那个什么翠仙的狐媚样,然后又看到小村姑那副息事宁人、可怜巴巴的模样,婳璃突然一肚子火气! 平常婳璃一看到三阿哥那张酷冰脸就怕,今天她可是跟三阿哥卯上了! 「你派人跟踪我?!」他一字一句地质问,低沉的男声转为冷峻。 「我、我不必跟踪你,你的事──你的事奶奶都知道了!」看到她三阿哥变了脸,老实说她还是有些怕的;这个时候只得把她的大后奶奶拖下水了…… 反正太后奶奶本来就知道三阿哥装并上妓院的事,要不然就不会让小村姑进宫了;小村姑会进宫,是因为皇阿玛还不知道三阿哥的事,太后奶奶怕皇阿玛知道了,会对三阿哥不利,才让小村姑进宫,好用来掩护三阿哥的。 德焱听到太后已经知道他的事,却仍然面无表情,反而瞪向水莲,冷峻的嘴角诡异地乍现一抹笑痕──「原来是这样。」他语带双关地道。他这话是对着婳璃说的,目光却对住一无所知的水莲。 水莲回望他,没错过他眼中乍现的一丝冷酷。 「你回去告诉那个「奶奶」,让她别白费心机了。迟早……迟早我和「那个人」都会斗上的!」他没有起伏的声调平静得诡异。 「三……三哥,你疯啦8那个人」不能惹的!」婳璃瞪大了眼。 她当然知道「那个人」指的是谁8那个人」指的就是她皇阿玛!三阿哥居然想和皇阿玛斗!?三阿哥会死得恨惨、很惨的! 水莲隐隐约约猜到他们话中的「那个人」是谁,除了太后之外,三阿不能惹、惹不起的……就只有皇上了! 她回视德焱望进她眼底的目光,她胆子虽然很小,却没被他眼中的冰冷吓退德焱眯起眼,口中在回婳璃的话,可眼睛却是看着水莲。 「不能?」他冷笑,眼底却没有笑意。 「之于我,永远没有『不能』,只有『做不做』!」一字一句,如冰珠般吐出口。 水达一直回望着德焱……做不做?那么,他是打算去做了?也就是说……他打算去冒犯皇上了? 她望进他眼底那决绝的神态,原来啊原来,那无情的冰冷不是对着任何人,而是对着他自个儿。 那冰冷、那无情定他用来让自己坚强的东西吧!皇上是他的亲阿玛,一个人要怎样才能下定决心去冒犯和自个儿有骨血之亲的阿玛?只有绝对无情才办得到吧? 可是对自个儿这样严苛,他心里头必定好苦、好苦的;虽然不明白他甘愿冒死、坚决挑衅皇上的原因,她却能感受到他把心封得滴水不漏,必定藏有别人不能了解的隐情与苦衷……蓦地,她回给他一个笑容。 像是被这笑容所震撼,他脸上所有的冷峻在一瞬间冻结,转为错愕。 他瞪住她灿烂的笑容,全身僵化。 「三爷,你们说的『那个人』是谁啊?」翠仙突然插话,她上前一步挽住德焱手臂,柔媚的娇声巧妙地打断水莲和德焱的对视。 德焱狠狠地撇开眼,匆促得几近狼狈。 翠仙上前挽住德您的动作,让婳璃的火气又上来── 「喂,你放开我三哥!」 婳璃开始要发作,水莲就拉住她。 「阿璃,咱们先回去,有什么话等三爷回去再说,好不好?」她低声下气地求婳璃。 三阿哥是爷,他不想回去,任阿璃再怎么闹只会惹三阿哥不高兴,阿璃这样闹法达不成目的的。 从前在家的时候,她只有乖乖地听话、干活,二娘才会给她饭吃。二娘掌家,跟三阿哥是主子两者道理是一样的,三阿哥是作主的人,阿璃再胡闹他也不会买帐的。 婳璃睁大眼,瞪住水莲央求的眼神,看小村姑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她有很多话突然迸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硬生生闷了一肚子气。 水莲拖着婳璃出去,好不容易到了厅外,婳璃的火气也上来了。「我说不走,你做什么硬是拉我出来!?」 「你没瞧三阿哥生气了?为什么偏偏要留下呢?」水莲问,她实在不明白婳璃的心态。 阿璃简直是故意招惹三阿哥啊! 「你没瞧见厅里还有一个女人──那个叫什么翠仙来着的;别告诉我,你半点儿都不生气!」婳璃激动地道。 「是有一个姑娘……三阿哥在花厅里听那位姑娘弹琴,也没怎么样……」 「没怎么样?你是瞎了还是太笨?!」婳璃气唬唬地往下说: 「刚才你怎么不骂她呢?」 「骂人?」水莲想了一想才知道阿璃是指刚才那位姑娘。 「我该骂她吗?为什么她该骂?」水莲问婳璃。她实在想不出该骂人的理由。 「你真笨哪,她勾引三阿哥,当然该骂!」阿璃看怪物似地瞪着水莲。 勾引?这两个字太严重、也太深奥了;水莲没想过,也不认为自己有立场能开口说这两个字。 「他们没做什么,『你』别想大多了。」她温和地对婳璃道。 婳璃停了一声。 「你才想得太少了;孤男寡女在一间屋子里,什么都能做!」 「你没亲眼瞧见,别瞎说啊!」 「还说没看见!?你没瞧见那女人没穿衣服啊!?」婳璃一脸嗯心的表情。 「她有──」 「有什么有!?衣襟都掀开了,还叫有穿!?婳璃抢白道。 「就算……就算『你』说的是,当着三阿哥的面,也该给他留点面子。」水莲闷闷地说。 她当然没笨到那地步,只是牠的立场太奇怪也大尴尬……她以什么身分、拿什么资格骂人? 「要什么面子!?现在连太后奶奶都知道了,三阿哥就是打定了主意不给大伙儿留面子。」婳璃冲动地说出口。 水莲征住,阿璃话里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可却教人不理解。 婳璃似乎也知道自个儿说了不该说的话,静了好半晌,然后水莲终于淡淡地道:「其实,他也只是让我没面子而已,『你』犯不着生气的……」 婳璃瞪大了眼── 「三阿哥他──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不成,你真的半点儿也没感觉、半点儿也不生气?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婳璃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骂她这个笨蛋! 水莲水蒙蒙的眼睛盯着婳璃,由着婳璃指着自己骂,没回半句话。 「算了、算了,还是回去吧!」婳璃别开脸,讪讪地道。 对水莲一脸逆来顺受的模样,她实在生气又无奈;想不到挑拨没成功,她自个儿反倒生了一肚子火气。 噫?怪了,没成功就没成功,她干么为了这个小村姑生三阿哥的气!?她明明是来挑拨离问的,怎么反而被这个小村姑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收买了! 「咳,要回去就快走吧:别磨磨蹭蹭的!」婳璃不太甘愿地道,在嬷嬷面前,大摇大摆地晃出去。 水莲闷不吭声地跟在婳璃身后出去。 她和阿璃不同。阿璃和三阿哥毕竟是「兄弟」,她虽然名义上是福晋,实际上……她却没有立常 经过今天这一闹,她明白往后再见三阿哥时会多了一点尴尬、一些不自在……就因为他和她之间冠上了「夫妻」两个字。 明明是两个陌生人,因为成了夫妻,没有亲密反侧尴尬。 如果他们不是夫妻,三阿哥和任何女人在一块儿不会让她「没面子」,如果他们不是夫妻,见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块儿,她对,自个儿不能管、也管不着的事实,不会因为这层强冠上的关系感到心虚。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她和三阿哥之间的「关系」好简单又好复杂,想得她头都痛了…… 第五章 自从阿璃带着地出宫去找三阿哥之后,水莲没再见过他,可三阿哥终归是她的「夫君」,她总得关心、关心他的,她到马房去问过小豹子,小豹却支吾其词,一脸有口难言的模样── 「少福晋,我说您就别再问我了。小豹子我虽然有一张嘴,可也只有一个脑袋啊!」他拐着弯说。 小豹子的话再明白不过──不是三阿哥下令,不许他再多嘴,就是他知道水莲是少福晋后,说话就小心多了。 水莲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没法找到三阿哥,她虽然成天想着额娘,可也不敢贸然地出宫去。可阿璃却不死心,每天来问一遍三阿哥的消息── 「我说,那一回我带你去「逛窑子」后,你当真没再见过我三阿哥了?」婳璃每天来问一回,非要打探到她认定是个「进展」的消息不可。 上一回没能大闹妓院的事,她回去告诉了太后奶奶,谁知道太后奶奶竟然回她一句──「这是意料中的事!」 害她觉得那天到妓院去大闹一场简直是做白工;她又不是小村姑那个傻子,岂有做白工的道理!?非得拗到她满意的结局不可! 水莲摇摇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那天阿璃带她去的地方就是三娘口中提过的「窑子」。 事实上水莲是没再见到三阿哥。 从那回以后,三阿哥何时进出禁宫她全不知情,好象就是故意防着她的。 可她没把这话跟阿璃说,在她想来,这是她和他的事,再怎么说他们是夫妻,也许他不把她当妻子看,可她没法子漠视她的「夫君」。 「依我看,三阿哥肯定是存心不见你!」婳璃下定结论。水莲虽然不说,难道她会当真不知道?要真是这样,那她这格格岂不是当假的!? 「存心?他为什么……存心不见我?」水莲想不明白,但隐隐约约也知道,他是当真不想见到她的。 「你想知道三阿哥为什么不见你?」婳璃神神秘秘地,好象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水莲点点头。她当然想知道!他可以讨厌她,甚至不理会她,可他为什么连见都不想见她? 「因为他讨厌皇阿玛!」婳璃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婳璃突然冒出来的话让水莲楞祝有人会讨厌自己的阿玛吗?他和皇上之间,恐怕不只是单纯的「讨厌」两字那么简单吧?可就算他讨厌皇上,那同他存心不见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这么说,你一定觉得奇怪吧?」婳璃盯着水莲的眼睛,看出牠的疑惑。「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到「兰芷斋」见一个人去!」 「「兰芷斋」?「你」让我见什么人?」水莲问。 她进宫个把多用了,因为无聊,这皇三爷的府邸她绕了无数遍,可「兰芷斋」是什么地方她却不知道。 「反正,有什么要问的,你到「兰芷斋」去就会找到答案了!」婳璃态度闪闪烁烁的,有点鬼祟。 「对啦,我还有事,刚才来这儿的路上,小果子说今儿个早上太后奶奶找我呢,我先走啦!」 「等等啊,阿璃──」 水莲还想间她「兰芷斋」该怎么去?那儿住的叉是什么人?可婳璃一溜烟地跑了,根本不等地把话说完。 瞪着巨璃爽定是是定背影,水莲喃喃自问:「『兰芷斋』?那儿会有什么答案?」 水莲不知道「兰芷斋」在何处,她问了府里唯一对她好的丫发小冬,小冬道:「少福晋,您刚进宫所以不知道,宫里是有个「兰芷斋」没错,可并不在皇三爷府里。」 「不在府里?那在哪儿?你能不能带我去?」 「我……我……」小冬支支吾吾的,面有难色。 「怎么了?你也不知道「兰芷斋」在哪儿吗?」水莲问。 「知道……」小冬咽了口口水。 「不,小冬不知道……」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水莲眨眨眼,望着小冬。 「我、我……知道……」小冬垂下头,最后两个字小声得像蚊鸣。她生性老实、没敢骗水莲。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水莲露出笑容问小冬。 「这……少福晋,那儿、那儿您最好别去!」小冬大胆地道。 「为什么别去?」水莲不明白。 「因为、因为那儿连皇上都不去;您刚嫁进宫来,千万别去那地方寻晦气啊!」小冬没头没脑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小冬,我怎么连半句都听不明白?」水莲轻轻蹙起眉头。 「是陈大娘和小春说的,说住在冷宫的全是皇上不要的女人。」小冬胆子大了起来,接着往下说: 「少福晋,您才刚嫁进宫,千万别到那地方去,免得沾上晦气啊!」 水莲睁大了眼睛……什么晦气?什么皇上不要的女人? 「小冬,你马上带我到「兰芷斋」去。」隐隐约的地感到有此些事儿不对劲……阿璃要她到「兰芷斋」见一人,这个人跟三阿哥有关系? 小冬说「兰芷斋」住的是「皇上不要的女人」──如果此人当真跟三阿哥有关系,又和皇上有关系,那三阿哥之所以会跟皇上作对,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女人? 「少福晋,您没听见我方才说的,怎么偏偏要去呢!」小冬急了起来。 「是碍…我要去!」水莲更肯定她得去「兰芷斋」找答案。 「小冬,现在你马上带我去:」 「现、现在?」小冬睁大了眼,怎么她越,那晦气厉害,少福晋越是要去呢! 难道她不怕吗? 「是啊,咱们这就走吧!」水莲说走就走转眼已经走出房外。 小冬楞住,然后猛地回过神追出去── 「少福晋!您等等我啊,少福晋──」 「兰芷斋」在禁宫深处,这儿跟世上别的地方并无不同,仍然有阳光,有水莲最喜欢的花儿、马儿,虽然不比宫里其它地方的华丽、热闹,正因为如此,才有了难得的幽静。 「这里真好,好似我从前住的小村子,一点也不像皇宫。」水莲高兴地道。 比起宫里其它那些华丽却没有人气的地方,她更喜欢这个真切、朴实的环境。 「好什么好啊?!要是真搬到这儿来住,那就一点也不好了!」小冬嘀嘀咕咕地道。 她始终牢牢记着所谓「后宫」里头住的全是哀怨的女人,因为她们全是皇上不要的女人! 水莲没理会小冬,她径自跑到一大畦花圃前兴奋地叫道: 「快来看啊,小冬!这儿肿了好多化,有丁香、玉兰,还有我最喜欢的栀子花,这花圃这么干净、漂亮,肯定是有人整理的,花圃的主人,想必就是『兰芷斋』的主人。」 「真的很美耶!」小冬打小在宫里长大,从来没看过种在土里的花,她看到的大都是我仅在盆里养着、娇贵的花种。 「现在是六月栀子花开的季节,再过一个月玉兰花就开了,到时候咱们跟花圃的主人要几朵玉兰花,别在衣襟上,那好闻的气味能香一整天的!」水莲笑得好开心、好快乐! 「少福晋,您的名字叫「水莲」,难道您不是最喜欢「芙薰的吗?」小冬问。她曾听宫里的娘娘说过「芙薰这个文诌诌的别名,当时用心记下了,这会儿她有心卖弄,轨搬出来说嘴。 水莲却眨着眼,疑惑地间:「芙蕖?」 「芙叶就是荷花,也就是莲花。」只听见她们身后有一清越、优雅的女声扬起,声音的主人微笑地望着两个大惊小怪、有如进了世外桃源的小女娃。 水莲转过身,看到一个她这辈子从没见过的美人。 她好美、好艳,又好清雅……水莲在村子里看过桃花,这样的美人让她想到小时候看过一眼就印象深刻的桃花;因为美、因为艳所以像桃花,又因为那抹和她本身的美艳不协调、清雅的气质,她让人联想到花仙……如果不是她眼底那抹淡淡的风霜泄漏了年龄,水莲会以为她是一个姊姊。 小冬也看呆了!她以为住在宫里的,不全都是些哀怨的、皇上不要的女人吗? 怎么这个夫人这么漂亮、高贵,比起宫里其它嫔妃,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看莲花吗?后院的池子里有一大片。」那美人婉转地邀请。 好久、好久没有小娃儿肯来她这里,几年前还有婧儿、璃儿几个丫头来陪她,现在她们全都长大了,慢慢地知道后宫是什么地方……她不怪靖儿、璃儿不再来,想必是她们的额娘知道后不许她们来,她明白她们不是薄情寡义的孩子。 「我想看、想看啊!」水莲高兴地猛点头,她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夫人,她好高贵、好美丽,她让人移不开目光。 「少福晋……」小冬拉拉水莲的衣袖,她毕竟在宫里这个复杂、充满心机的环境待了一辈子,虽然地老实、善良,也好喜欢这个夫人,可总忘不了对人要随时保持戒心。 兰兰妃绽开轻笑。 「想看花儿就跟我来吧!」她不勉强,想作客的就进来。 水莲不管小冬怎么拉她,立刻就跟了进去。 小冬无奈地叹气,少福晋都进去了,她只得认命地也跟进去。 看到一池子红红紫紫的莲花,水莲愣住了,不到七月盛夏,这些花儿开早了,可却开得多么美丽。 「今年天热得早,花也开早了。」兰妃在旁轻声解释。 水莲转过头,盯着兰妃美丽动人的侧面。 「夫人,我跟您打听一个人好吗?」 地想到自个儿来的目的,该见的人还是要见,不过能巧遇夫人也是另一种收获。 兰妃微笑,轻轻点头。 「想问什么人你只管说,只要我知道,我必定知无不言,只是我住在这儿许久,已经有十多年没踏出去一步,你要问的若是新人,我怕多半不识得了。」 「那个人也住在这儿的,她住在这儿的『兰芷斋』里。」水莲道。 兰妃有些惊讶。 「你问『兰芷斋』小姑娘,你想找什么人?」 「我也不明白该找什么人,是阿璃让我来的──」 「阿璃?」 「就是十六格格啊!」小冬在一旁插嘴。 「十六格格?」水莲和兰妃同声问。 兰妃奇怪的是璃儿为什么让人来找她?水莲不明白的,却是小冬为什么叫阿璃十六格格? 「是啊,就是常爱穿着男装到处晃的十六格格嘛!」小冬没心眼地道。 水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阿璃是个女的。 「她是女的!怎么从来不跟我说明白呢!我一直以为是个男的!」水莲嘟嚷。 「少福晋,不是小冬说,全宫里的人就算不知道也看得出来,就是您最好骗!」小冬掩着嘴笑。 她知道水莲善良,不会怪她的,也因为这样,不管陈大娘或小春说了水莲什么坏话,她也总不跟她们一鼻孔出气。 水莲蹙起眉头。 「可她不必骗我碍…」 「你别介意,璃儿那孩子打小就喜欢女扮男装,她不是安心骗你的。」兰妃笑道。 「夫人,您也知道阿璃是谁?」水莲问。 兰妃没直接回答水莲的问题。 「我刚才听……你侍女叫你少福晋是吗?」 「是埃」小冬抢着回答。 「少福晋是咱们三爷刚娶进宫的媳妇儿!」 小冬的话才说完,兰妃就像是被震住一般,整个人呆祝 「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水莲关心地问,她上前一步扶住兰妃「没、没什么……」她忽然抓住水莲的手,抬起眼热切地望住水莲。 「你告诉我,三阿哥他……他还好吗?」 水莲望着兰妃,她迫切的神情让她不解,可她还是回答。 「他很好……只是,只是什么?三阿哥怎么了?」兰妃急切地问。 「他『看起来』很好,只是……我觉得他并不快乐。」水莲望住兰妃的眼睛,仔细地研究她眼底的焦虑。 兰妃征住,好半晌才回过神。 「是吗……你觉得三阿哥他……他不快乐?」她喃喃地道,神情失落。 「夫人,您很关心三阿哥?」水莲试探地问。 兰妃别开脸,过了半晌,勉强扯出一抹笑颜。 「前院的栀子花开得很好,回去的时候我摘几枝给你带走吧!」她转开话题。 水莲望定兰妃的眼,她心底有好多疑惑,可她看出兰妃不想谈,所以没问出口。 「好,我好喜欢栀子花,可是宫里什么盆花都有,就是不养种在地上的花。」她道。 兰妃终于笑开脸。 「叫水莲是吗……留在这儿吃饭吧!我这儿没有八宝蒸鸡、鱼翅燕窝……就是有家常小菜。」 「好呀!我好久没吃到腌酱瓜、腌萝卜、腌梅干了!」水莲好开心,她实在吃怕了大鱼大肉和鱼翅燕窝,她好想念她腌酱瓜和腌梅干。 「好好好,不但有腌酱瓜和腌梅干,还有焙小鱼、炸香茄、萝卜蛋和茄汁虾。」兰妃笑道。 「好棒、好棒!小冬,咱们有口福了!」水莲高兴得一时忘形,一把抱住兰妃。她真是个救命的仙子! 她都快被「思家补折磨死了,却出现了这么美丽、又这么慈祥的夫人来救她;夫人不是仙子是什么!? 兰妃也抱着水莲……这是她焱儿的福晋呢!是将来要照顾淼儿、陪伴他一辈子的女子……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她已经喜欢上这个天真率直的女娃儿,璃儿让水莲,是想让她看看焱儿的媳妇儿吧!焱儿啊!焱儿碍…多少年过去了,她好想她的儿子…… 自从那回以后,水莲就时常到兰妃那儿去,找兰妃说说话、学做兰妃的拿手家常菜。 每回她从兰妃那儿回来,兰妃总让她带回一大把栀子花。这样日子又过去了半个多月,栀子花期也快过了。 「少福晋,这花好美好香,您说这花叫什么来着?」小冬问。她每回跟着少福晋到兰娘娘那儿去都吃得好饱、好满足! 「这叫栀子花,从前我们村子里肿了好多,到了六月的时候整个村子里都能闻到楣子花的香味。」水莲深深嗅了一口栀子花清新的香气。 「真的好香啊,这样的味道我小时候好象也闻过。」小冬迷惑地道。 「小冬,你几岁进宫的?」水莲突然问。 小冬想都没想就说:「打从我有记忆起就进宫啦!也许是我进宫前,在乡下闻过栀子花的香气吧!」小冬道。 「那么小就进宫了?你家人不舍得你吧?」水莲好心疼地问。 她已经是大人了,进宫来才不过个把多月就已经想死了她额娘,真难以想象还是孩子的小冬,要怎么承受和亲人分别的痛苦? 「舍不得也得舍得啊!穷人家,这是没法子的事。」小冬认命地道。 「如果有机会你想回去吗,小冬?」水莲问。 「回不去的,就算能回去,我也不认得爹和娘了。」小冬有些黯然地道。 「我和小春不一样,她还有爹和兄弟就住在京城里,有时出宫去就能见着,我却不知道自个儿的爹和娘在哪儿……」 水莲握着小冬的手。 「小春还有家人?」 「是啊,可是有陈大娘在,她也不能常常出宫去的」 「小冬,你不干活儿,在这儿嚼什么舌根!?」陈大娘刚好进来,一进门就骂人。 「今晚爷要回府里用膳,还不快到厨房帮忙干活儿去!?」 「是……」小冬像见着凶神恶煞一般,急急忙忙地逃出去。 小冬一走,水莲就问陈大娘。 「大娘,你方才说爷今晚要回府,是真的?」 他终于要回来了!算算日子,她近一个月没见着他了。 陈大娘拿眼角溜了水达一眼。 「是啊!」地无精打彩、懒洋洋地回话。 她压根儿不把水莲这个「少福晋」看在眼底。 「那我」 「我说『少福晋』」陈大娘打断水莲的话。 「少福晋」一一一个字声音高得有点刺耳。 「要是有关爷的事,那我看您也甭问了!」 「陈大娘……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陈大娘嗤笑了一声。 「问什么?也只有婚后那晚,往后爷就没再踏进新房一步,少福晋会问什么,我陈大娘会不明白吗!?」她斜着眼,无礼地觑着水莲。 水莲就算想问什么也问下出口了。 她是想问三阿哥什么时候回来,可却不是因为他没上过她房里的原因,她只是想再问问他,什么时候允准她出宫去见她额娘,还有关于兰娘娘的事……「现下三阿哥一回府就会往「觉明书斋」去,是不会到西苑这边来的,我说少福晋,没事儿您就安安稳稳地做您的福晋,关于爷那儿嘛……您就别白费心机了,也省点力气。」她冷言冷语地说风凉话。 陈大娘说的话很刻薄,但水莲一句话也没回她,却记住了今晚三阿哥会回来,一回来就会往觉明书斋去的消息。 第六章 晚上小冬送晚膳过来时,水莲跟小冬商量,要小冬帮他个忙── 「小冬,我想见爷,你帮帮我,让我混进书斋去好吗?」她晓得自个儿这请求会教小冬为难,可她也没法子了。 「我?」果然小冬指着自个儿的鼻子,表情是被什么事儿给惊吓祝 「我是想帮您啊,可是不成的,我小冬不过是个丫鬟、下人,怎么帮您呢?」她摇手唯恐不及。 「可以的!方才我去探过了,书斋外头只有小豹子守着,你跟小豹子的交情不错,只要你替我拖着小豹子,让我进去不就成了!」水莲早想好了混进去的法子。 「可是,当真让您混进去,我和小豹子都会遭殃的!」小冬还是猛摇头,死都不肯。 「不会、不会的,我会说是趁着小豹子用膳的时候偷偷摸进来的,不会连累到你们。」 「可是……」 「小冬,你也喜欢兰娘娘吧?」水莲握着小冬的手。 小冬睁大眼。 「当然喜欢啊!少福晋,您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在想……」水莲转过身,望着冷宫的方向。 「兰娘娘应该就是阿璃让我找的人了!」 「十六格格?她让您找什么人?」小冬好奇起来。 「跟三爷有关的人。 「跟三阿哥有关的人?您是说──兰娘娘跟三阿哥有关!?」小冬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恍然大悟,激动地道。 「是了!还记得进宫后没多久,我被派到三爷府邸来伺候,那时就听说三阿哥的额娘被皇上──」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自己坞住嘴,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好半晌才吞了口口水,失神地喃喃自语。 「难道……难道就是兰娘娘?可是怎么可能呢?那么美、那么好、那么高贵的兰娘娘,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那样碍…」 「传说为什么叫传说,就是造谣说是非的多。」清脆的嗓音从外头传来。 「阿璃!」水莲看到婳璃,轻轻皱眉头。 「你怎么又这身打扮出来骗人?」 婳璃抢白。 「什么这身打扮!我本来就是个──」看到小冬摀着嘴笑,她忽然接不下去。 「是个──是个什么?」水莲又好笑又叹气。 婳璃眉头一皱,狠狠地瞪了小冬一眼「是不是你说的!?」 「冤枉啊,十六格格,是您自个儿要少福晋到兰娘娘那儿,少福晋才会知道的!」小冬喊冤。 婳璃嘴角一撇,很凶恶地警告小冬。 「我警告你喔,以后不许再叫我十六格格,看到我就要叫我十六阿哥,听见了没!?」 「啊?十六阿哥?」水莲和小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婳璃是哪根筋不对。 「是啊!阿哥多神气,我才不当什么格格,我要当阿哥。」婳璃豪气地重拍她那发育不太完全的胸脯。 水莲和小冬对望一眼,两人咽了一口口水。 「阿哥就阿哥吧,小冬。」水莲拉着小冬的袖子又问: 「小冬,你刚才要说什么,快把话说清楚啊!传说中、传说中怎么样?」小冬刚才的话说了一半,不清不楚! 小冬想说又不敢说,她瞧了婳璃一眼,见婳璃没拦着她不许说,小冬犹豫了好半晌,最后终于憋不住,一口气迸出来── 「这个传说中呢──三阿哥的额娘是个汉人,照理说汉人是不准进宫的,可听,说当年皇上只见了娘娘一眼就好喜欢她,因此才特准入宫的;可见得当年皇上对娘娘是如何着迷了!可是传说又说娘娘骄纵倔强,好几次还当众忤逆皇上,有一回也不知娘娘又犯什么错,皇上一怒之下终于她打入冷宫,后来不知怎的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娘娘发疯了……」 「发疯了!?怎么会发疯呢!然后呢?还有呢?接下来呢?跟着娘娘怎么了?」 水莲听得入了神,一颗心提得好高。 如果美丽又像仙女一样的兰娘娘,就是当年「传说中」一夕间被皇上打入冷宫,后来又「发疯」的汉人娘娘,那真会教人难过死了! 「然后……然后接下来我就不清楚了。」小冬没了气儿。 其实她也只知道个大概,可这「大概」也真够惊心动魄、也够她说得眉飞色舞了;这可是皇上的风流帐哩!大伙儿虽然不敢明着说,可暗地里,宫里最时兴的就是传这个了。 「不清楚?」水莲蹙起眉头,心底更担心了。 「那咱们就得弄清楚它!」 她好喜欢兰娘娘,不管兰娘娘是不是三阿哥的额娘,是不是当年曾经得宠,却一夕让皇上打入冷宫的娘娘,她都要把这事弄清楚。 「少福晋,您是说……兰娘娘有可能就是当年皇上宠爱至极的那个汉人娘娘,也就是三阿哥的额娘吗?」 「不是有可能,根本就是!」婳璃突然插嘴。 水莲和小冬听到这话都倒抽口气,呆呆地望住婳璃。 「十六格──呃,阿哥,您说兰娘娘就是当年汉人娘娘?」小冬好惊讶地问。 水莲征征地瞪住婳璃,然后蹙起眉头,掉头轻声问小冬。 「小冬,咱们都好喜欢兰娘娘对不对?」 小冬不明白少福晋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过她老实地用力点头。 等小冬点头,她又问:「那么,如果兰娘娘就是当年那个汉人娘娘,你还喜欢她吗?」 「不管是,兰娘娘待我好,我就喜她!」小冬道。 水莲笑着点头。 「这就是了!那么不管兰娘娘是不是汉人娘娘,如果是……们更得帮她!」 「帮她!?」小冬苦着脸,犹豫不决。 「可是小冬只是个奴婢,何况事情都过去那么久,皇上也把娘娘打入冷宫了──」 「那都不管,总之兰娘娘待咱们好,咱们就要把她当亲人一般,她的事咱们要关心、要试着去了解。」 这想法是额娘教牠的,自从抄了家,额娘就告诉她──二娘虽然刻薄,可终究是为着整个家着想,水莲要把二娘当成亲娘一样,不能有一点怨恨的……上回她已经看出,兰娘娘对三阿哥的关心异乎寻常,可是兰娘娘不能出冷宫,三阿哥却也似乎不会去见过兰娘娘,他们母子俩会不会就因为娘娘被打入冷宫一事,到如今竟然有十多年不曾见面? 如果是这样,那是多悲惨、多教人伤心的不幸;虽然兰娘娘跟她非亲非故,可兰娘娘待她是真心的好,她该回报兰娘娘更多的! 小冬怔怔地对着水莲,终于慢慢别开嘴笑。 「我明白了,少福晋!」 「你肯帮我了?」水莲高兴地问。 「是啊!我也要帮兰娘娘。」兰娘娘让她想起娘。从她进宫当奴才起,就只有地做饭给人吃,除了亲娘小时候为她煮过饭,从来就没人为她煮过一餐饭。 「那太好了,咱们一起帮兰娘娘吧!」 水莲和小冬手握着手,两个人相视而笑。 「帮兰娘娘?笑话!就凭你们俩要怎么帮她?她可是被皇阿玛打入冷宫的。」 婳璃泼了一盆冷水。 「我说了,不管能不能帮得上忙,我都要尽我的能力去做。」水莲坚定地道。 婳璃瞪住她,好半晌不太自在地咳了几声── 「你真笨!明知道办不到的事,干么揽在自个儿身上!」 「不去做,谁晓得做不到呢?」水莲对着婳璃笑。 「你也有心想帮兰娘娘吧,阿璃?要不你就不会引我去见她了!」 婳璃愣了愣,表情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一样不自在。她愣愣地瞪着始终对住她笑的水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哼」了一声,然后撇开脸。 「少福晋,我觉得您好像变了……」小冬突然没头没脑地道,两颗眼珠子像龙眼一样瞪得老大,直盯着水莲瞧。 「我变了?」水莲回过头,望着小冬。 「没有啊!我哪儿变了?」 「我也不明白,」小冬搔搔头。 「总之您跟我头一回瞧见时很不一样了!好象是……没那么黑了,看起来眼睛就大了一点儿,嘴唇就红了一点儿,身子也养胖了一点儿,虽然那个……那个胸前是还小了点儿,可其它的一点儿全加起来就有很大点儿了!」她绕口令一样地说谜语。 水莲让她给弄胡涂了。 「小冬,你怎么跟猜谜语一样?什么一点儿又一点儿的我这么笨,一点儿都不明白的!」 「我是说──唉呀,总之,您今晚要去见三阿哥,让小冬给您打扮、打扮吧!」小冬道。 「打扮什么?我这样不也挺好的?」已经比从前好大多了! 她真巴不得立刻出宫去,把她身上穿的好衣服都带给额娘和二娘,还能给有福、有责当料子,裁做新衣。 小冬掩着嘴咭咭笑。 「少福晋,刚才听您说话好有道理,可原来您跟我小冬一样,是个傻丫头!」 「她根本是个笨蛋!」婳璃转回脸说了一句,然后又匆匆忙性地撇开脸。 水莲眨眨眼,像小兔一样的大眼睛望着两人。「我本来就不聪明啊!」她知道自个儿有几分几两重,从前二娘常骂她笨,她确实也不觉得自个儿聪明。 「好啦、好啦!总之等您用完膳,我就替您打扮、打扮,该怎么做您就甭操心,全交给我好了!」小冬笑道。 她常看官里的姊妹们替其它娘娘、格格们梳头,多少也有一点儿心得。 小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水莲也不好意思泼她冷水。 「那……好吧!」她回答得很勉强。 地想自个儿就是这样了!长得这么大,连额娘都没夸过她一次,就算小冬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可能会「好看」到哪去的。 「十六格──阿哥,你也来吗?」小冬推着水莲回房,一面回头问婳璃。 「有好戏看,怎么不来!?」婳璃回复了笑脸,嘻嘻笑着,蹦蹦跳跳地跟着进新房。 她「十六阿哥」要偷看三阿哥的福晋换衣裳去喽! 用过晚膳后,水莲拿着她房里插着栀子花的小瓶子出门往书斋走去。 小豹子正守在往书斋的路上,远远地看见好似水莲的身影,他就急急忙忙跑过「少福晋,这儿是往书斋的路,您不能打这儿去啊!」他跑土来原本想拦住水莲,一看到她之后却愣住了! 天呐,他小豹子眼花了吗?这个好漂亮的姑娘,当真是个把月前他见过的「那个」少福晋吗!? 小豹子两眼发直,愣愣地对住她瞧,水莲别扭地想掉头就走。 她早就让小冬别替她打扮的;瞧瞧,小冬在她头上插了好些簪花、金钗,活像是唱戏的!不只这样,阿璃还在她耳朵上吊了两串叮叮当当、嘴上点了血盆似的红胭脂,说什么她额娘和其它格格们都是这样──难怪小豹子要像看怪物一样瞧她! 「孝小豹子……我只是送花到书斋去,你瞧,这花开得多好啊?我想三阿哥也会喜欢的。小豹子,你让我过去好不好?」水莲虽然教他瞧得有些别扭,可她没忘记自个儿的目的,只得装着没事儿,低声下气地求小豹子。 小豹子使劲儿甩了甩头,这才回魂── 「不行、不行啊!少福晋,爷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的!」 少福晋原来这么漂亮。上回他也不过觉得少福晋可爱而已,到打扮起来,可不输给外头那个翠仙姑娘哩! 可他小豹子头只有一颗,还是顾着小命重要,少福晋是很漂亮,他实在不想让她失望,可他更不敢冲犯爷的忌讳。 「我──」 水莲正要说什么,小冬已经走过来「豹子哥!」小冬唤住小豹子,趁小豹子回头,她暗暗打手势要水莲快走。 「豹子哥,我这儿有从陈大娘那儿『借』来的酒哩!」 水莲趁着小豹子分心的时候,已经往书斋快步走去。 「酒!?」一提到酒,小豹子眼睛一亮,瞬间把水莲的事抛在脑后。 也只有小冬知道小豹子爱喝酒,虽不到嗜酒如命的地步,可却极懂得品酒,也因为如此,小冬每回给小豹子送酒来,送的总是府里积的或皇上赐的好酒,这在外头是喝不到的。 小冬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小豹子常照应她,往常小冬要谢谢小豹子帮忙,总会从酒窖里偷偷杓来一小壶好酒报答他。 「好妹妹,你今个儿又给我送什么酒来?」小豹子已经完全把水莲忘记。 「你自个儿瞧吧!」小冬从怀里掏出煨暖的心酒壶来。 「上回你说的,这次我又给你『借』了点儿出来……」 「真的!?」小豹子高兴得快发了疯,突然笑容一敛,疑惑地问小冬。 「小冬,刚才我是不是正在做什么事……」 「有什么事儿?」婳璃蹦出来。 「十六格格?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来了?」小豹子问。 「什么十六格格,叫我十六阿哥!」婳璃皱着鼻子「纠正」小豹子。 「啊?」小豹子的反应跟水莲和小冬一样。 「刚才哪有什么事儿?我瞧你是脑袋胡涂了。」婳璃一眼大一眼小地瞪着小豹子。 「喂,听说你对小冬不错啊!小冬这丫头我很喜欢,三阿哥说了要把她赏给我,喏,那是我要小冬带给你的好酒,别客气,快喝了吧!」她胡言乱语一通,不惜诬告小豹子脑袋胡涂。 「是啊!豹子哥,你刚才肯定是闪神了。」小冬一颗心提到喉头,她灵机一闪,连忙把酒壶打开,一时酒香四溢。 小狗一闻到酒味,就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好酒啊!真是好酒。」他贪心地用力吸嗅着,急忙接过酒壶,宝贝似地一小口、一小口地辍饮起来,快乐赛过神仙……这时就算皇上老子召唤,天塌下来也不千他的事。 小冬陪着笑,眼睛偷偷望向水莲的方向。 水莲也回头瞧,看见阿璃同她眨眨眼,她回她一笑,放心把拦住小豹子的工作交给她们两人,赶紧往书斋去。 水莲手上拿着香气四溢的栀子花,还没走到书斋,就看到三阿哥正从里头要出来──他看到水莲,眸底有一掠即过的讶异,他瞪住她,慢慢地眯起眼。 「三阿哥!」水莲叫住他,跑着过来。 「谁让你进来的!?」看着她跑向自己,他全身莫名所以地僵祝 只不过一个多月不见,她的变化竟然如此大! 单就外表,她已经变得让人惊艳。尽管那扁平的身材依旧不像女人,她转白的肌肤、自然红艳的脸庞、清新的笑靥……竟然紧紧地攫住他的目光。 初初见她醉倒在新房的那一眼,他只对她菱角分明的红唇满意,当时他看不见她睁开的眼睛,到后来他曾被她眼中那清纯的光芒所迷惑……可也从来没觉得她「美」过! 直到现在……一股香味突然震撼了他的嗅觉,骤然浇熄他胸口的热潮卜瞪着她手上散发着香气的花朵,他原本惊艳的脸色瞬间转为冷峻。 水莲没有半点心眼,见着他,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没人让我进来,是我自个儿进来的。」水莲把花拿到他眼前,她笑着接下说: 「你瞧,这花开得多好,我给你送花来的──」 「拿走,立刻滚出去!」他突然变得暴躁,不近情理。 这花是谁最喜欢的,他记得很清楚──这花让他想起他不愿想起的人,因此引爆他的脾气。 水莲楞祝 「怎么,你不喜欢花吗?这花是兰娘娘送我的……」德焱冷峻的眼骤然间瞪大,他拳头捏得死紧──兰娘娘! 这三字骤然引爆他的怒气! 「我叫你走,立刻滚出书斋!」一向不形于色的喜怒,在遇见她后每每被无预警地挑起。 他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 自从十岁那年开始,十多年来的淬炼让他变得矜漠冷淡,直到遇见她后竟然一夕间完全改观。 这个女人简直是进宫来挑衅他忍耐的极限。 水莲怔怔地回望他,倘的脾气突然来得没有缘由,阿璃说过他一向是冷淡、压抑的,虽然他对她发过几次脾气,可她直觉阿璃说的没错,因此现下他突然发作的怒气让她觉得可疑。 「你不让我说,是不让我提花?还是不让我提兰娘娘?无论是哪一个,你能不能给我个理由?」 他瞪住她,半晌后冷冷地问:「你知道了什么?」 水莲摇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我该知道的?是关于兰娘娘的…… 「住口!」他狠狠地瞪她,忽然转身就走「三阿哥!」水莲追上去。 「兰娘娘是你的额娘吧?她说她好多年没出过冷宫了,那么……」她喘了口气,他故意让她追着跑,故意让她追不上他。 「那么,你也有好多年没见你额娘了……你想见她吗?」 德焱突然停下来。水莲跑得太急,停不住脚就撞了上去「唉哟……」她不算高的鼻子这回可能给撞扁了! 他转过身瞪着她,薄唇冷峻地抵着。 「三阿哥……你想见兰娘娘是吧?我相信,兰娘娘也很想见你的!」他总算停下来,要不就算再追上两个时辰她也追不上他。 谁说他病得快死了?传出这谣言的人肯定没长眼睛。 「她想见我?」他冷笑,神情转为阴惊。 「是她亲口说的?想见我!?」 他嘴角那抹冷笑让人打从心头发寒,水莲疑惑地凝望他。 「兰娘娘虽然没亲口说,可我瞧得出来她好关心你、好在乎你、好爱你!她要我常到她那儿去玩,每回去她总跟我打听你的消息……」 「爱!?」他斜着眼看她,冷峻的脸上充满乖戾的邪气。 突然他撇过脸,讥讽地嘲谑──「简直可笑!」 「你不信吗?」水莲绕到能看见他眼睛的那一边。 「为什么不信呢?兰娘娘是你的额娘、皇上是你的阿玛,你为什么总要同他们敌对、总不信他们有可能爱你「闭嘴!」他骤然掉头粗暴地斥喝她。 「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臆测我心头的想法;凭什么偏要在我跟前提起我不想听的名字;又凭什么自以为了解一切!?」 他一步步逼向她,水莲没被他凶狠的模样吓着,她只觉得他好可怜、好可怜,他说的话每一句都不合情、不合理,每一句都埋藏着痛苦和压抑──没有人会为一个「不想听」的名字生气。 「我、我是不了解、不知道、不明白……可我是你的妻子,我关心你──」 德焱震住,全身僵凝……他瞪着水莲,慢慢地勾起嘴角。 「关心我?」他阴鸷地冷笑,定定地望进她水雾迷蒙的眼。 「我的妻子?」他重复她的话,声音挟了一抹伤人的嘲弄。 水莲怔怔地回视他。 「我……我知道你喜欢那个翠仙姑娘,可是、可是你待我很好,我应该关心你的……」 「我待你好?」他像听见个笑话,嘴角那撇嘲弄不淡反深。 「你倒说说,我待你有多好!?」 「很好、很好了!你给我吃鱼、吃肉,又不要我做工、干活儿,比起二娘待我更好。」 「这样就叫好?你的眼界可真小!」他恶意地讥笑。 「是真的很好、很好了……还记得我提过没饭吃的日子吗?如果你挨过那种苦,就了解我有多感激能吃得饱、穿得暖的现在,我有多感激你!」她认真地望着他,严肃地正视他的嘲弄。 「你二娘要你做工?」过了半晌他问,嘴角的嘲弄掩去。他定定地凝视她。脸上的神情教人莫测。 「是碍…」她低下头,小小声说。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有富、有贵是男孩儿,他们要到学堂去念书,将来才会有出息,而我留在家里,帮忙干活儿是应该的!」 等了半晌没听见他回答,以为他又生气了,她抬起头。 「你想念书?」他忽然问她,深沉的眸紧盯住她。 水莲犹豫了一会儿,没立刻回答他的问话。 「不想?」他再问。 「不是的,」她轻叹气,喃喃地说。 「二娘说女孩儿将来要嫁入,念书没有用的……」 「你识字吗?」他又问她。「至少,简单的字识得吗?」 水莲摇头,头垂得更低……方才地大着胆子,厚脸皮地自称是他的妻子,可这会儿她真的觉得丢脸、惭愧极了! 她去过书斋,看见他有满屋子的书。他有这么多书,肯定有很好的学问,可她……她却连大字也不识一个。 他突然探手抬起她的下颚「老实告诉我,你想读书、认字吗?」他低嘎地问,阴黯的眸望进她眼底。 水莲盯着他,被他专注的眸子吸引,情不自禁地点头。 他和她目光纠缠。无言地盯住她半晌,水莲突然心跳得好快……四周除了蝉鸣,周遭的一切好似凝结、胶着得叫人窒息……他喃喃地嘎声道: 「是我的妻子吗?不,还不算是……还不算数──」 他忽然低下头吻住她。 第七章 水莲睁大了眼,呆呆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小傻瓜,闭起眼睛!」他似笑非笑,嘶声命令她。 水莲屏息着气儿,用力地闭上眼……她知道他不想要这个婚姻,可他说不算数是什么意思?她克制不住自个儿的胡思乱想……他先是轻轻吮吻她的唇,然后力道加重,舌头也探入她的嘴内,刺探她、吸吮她…… 「明日起,每天早上辰时前到书斋,我教你识字。」 「你要教我识字?」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 「怎么?不想学?」他调侃,一面又撩开他妻子身上披的轻纱。 「想学、我好想学!可是……可是我不聪明,可能怎么也学不会的!」她太激动了,没留意到她夫君的不规矩。 德焱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神情忽然转为严肃。 「如果我不是三阿哥,你还会嫁给我?」他突然问。 水莲想了想,老实地回答他。 「如果你不是三阿哥,我大概不可能嫁你。不过现下我已经嫁了你,如果你将来不再是三阿哥,那我也跟定了你。」 德焱定定地盯着她,好半晌不说话。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水莲不安地问。 他终于摇头,抚摩她黑软的秀发。 「我是个阿哥,在这儿看到的肮脏事更深更广,或者,我不会一辈子待在这地方──记着你今天说过的话,总有一天……也许我不再是三阿哥!」 水莲凝望他阴黯的眼,思忖他话中的语意。 传闻中三阿哥因为身子弱,向来不管朝政,可他明明没病,身子还健壮的很,现在他又对她说这番话,也许他是当真不变理会朝政吧? 她忽然对住他绽开微笑。 「那更好,到时你就带我和兰娘娘到处去玩。听说扬州可好玩了……」 她话还没说完,德焱突然翻身下床。 「你走吧!明天记得过来学字。」他态度突然又变得冷漠。 「好……」 水莲乖巧地穿好衣服,走出书斋。 他突然生气,是因为她又提起了兰娘娘吧!走前她不放心地再望他一眼,看到他背对着自己,望着窗外出神……直到她走出去,倘始终背对着她,不发一语。 自从那以后,水莲每天早上到书斋去跟着她的夫君学识字。 现在,她已经会写自个儿的名字,虽然写得至歪斜斜,可连小冬都羡慕她,因为小冬也不识字。 水莲于是把她从德焱那儿,每日学来的单字,重复教给小冬,这下连小冬也会写她自个儿的名字。 这天她正在房里教小冬写字,园子外突然哭得呼天抢地的「陈大娘,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找回去看我爹最后一面……听到小春悲惨的哭声,水莲来不及放下手中的笔,就连忙赶到门外,小冬也跟着水莲出去。 「作梦!死丫头,你爹要死了又怎么样!?也不想想,你是卖进宫来的,要是府里每个丫鬟一日到晚都要回去见爹、见娘的,那我怎么管人!?」陈大娘刻雹狠心地道。 「可我爹就快过去了!要是我不回去,往后就再也见不着他了。」小春哭得好悲惨。 陈大娘哼了一声,无动于衷。 「我可管你们家是谁死了!想回去?简单?你问爷去,问问爷让不让你回去!」 「爷在书斋里,不见人的!你教我怎么求爷?」 今早阿兄来告诉她爹病重的消息,要她赶回去见爹最后一面!她末了陈大娘一早上了,可陈大娘的心肠是铁打的,明明知道她进不去书斋,硬是要她去求爷! 「喝,那更好说了!现下只少福晋能进书斋,你去求她,瞧瞧她帮不帮你!」 陈大娘知道小春向来跟她沉瀣一气,爷不在时,常刁难少福晋,现在这死丫头敢去求少福晋,少福晋会帮她才怪! 小春跪在地上呜呜她哭,她何尝没想到去求少福晋帮她?可从前她那样待少福晋,少福晋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怎么可能还帮她?现在她真是后悔死了! 「小春。」 水莲突然出声唤住一脸泪水、鼻涕的小春,小春两眼无神地抬起头,先是看到陈大娘惊讶的肥脸,跟着觉得有人扶着她站起来等看清楚了是谁扶起自己,小春呆呆地张大了嘴。 「小春,你想回去见你爹是不是?」水莲问,扶着小春坐到园里的石椅上。 小春愣愣地点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少福晋该不是想趁这个机会,也要辱骂她、打击她吧? 出乎她意料的,少福晋竟然对住她……笑了!? 「放心吧,我替你跟三阿哥说去,你不要太难过,现在快回房去收拾、收拾,快些出宫去!」水莲柔吩咐她。 小春愣愣地傻住,以为自个儿在作梦……少福晋该不是乘机要把她赶出宫去…… 「不行!」陈大娘突然凶狠地叫了一声。 「没有爷同意,谁敢出宫去!?」 水莲蹙起眉头。 「陈大娘,这时可不可以别拘泥这个了,小春她爹等不了人的,咱们应该先让她回去──」 「笑话!这府里的丫鬟、奴才能不能出宫去,只有府里的正主儿才能作主!」 陈大娘嘲讽地讥剌。 「陈大娘,少福晋再怎么说也是个主子,你别欺负人啊!」小冬实在看不过去了,大着胆子顶撞陈大娘。 以往只要陈大娘一凶,她从来也不敢吭一声,现下她再也不许谁欺负她的少福晋!少福晋人善良、心地又好,她小冬要是不保护她,肯定会被陈大娘这个母夜叉、恶婆娘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主子?喝,瞧瞧哪个府的主子是这副德性的?」陈大娘一见连小冬都敢顶撞她,逐渐恶向胆边生。 小冬睁大眼,气得想打人:「你、你说什么!你敢对少福晋不敬!」 「我说,小冬呀,」陈大娘斜着眼,停了一声。 「你想在我跟前耍威风,也要瞧瞧有没有跟对『主子』!」她冷言冷语地道。 小冬气得全身发抖,想要冲上去打这个老恶婆,水莲拉住了她,摇摇头。 小春歉疚地望着水莲,少福晋是为她才受辱,她真好惭愧、好想死了算了…… 「小春呀,你呢,也不必作梦了!」陈大娘得意洋洋地对着小春说。 「这府里除了爷和我管事的陈大娘,没人有资格替你作主的。」她狐假虎威,在这府里作威作福许久,让所有的奴才、丫鬟都怕她。 「是这样吗?」 陈大娘正得意,一低沉的男声打碎了她自找膨胀的美梦陈大娘睁大眼,看到是德焱,吓得跪在地上。 「三、三阿哥──」 水莲和小春、小冬到德焱,两个丫鬟跪下去。 德淼曾了水莲一眼,她望着他,又回头望着跪在地上的小春。 虽然方才她答应了小春,可也只是希望陈大娘不要为难小春,事实上,她压根儿没把握德焱会答应……德焱待她,比起从前的不理不睬虽然好了许多,可她仍不明白他的心思。虽然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可就像陈大娘说的,在这里,她说的话不能算数,还是得看德焱的态度。 「陈大娘,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是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能作主的?」他把视线自水莲身上移开,淡淡地挑起眉。 「我的意思是,府里丫鬟、下人全是我陈大娘管的,一个贱丫头的小事儿,哪里要爷烦心。其实是小春那丫头想出宫,我怕她乱了府里的规矩,所以不许小春出宫去,可少福晋她偏偏要放人。」陈大娘避重就轻,把过错推到水莲身上。 「少福晋也是主子,为什么放不得人!?」小冬不服气地道。 「死丫头,我和三阿哥说话,有你插嘴的分儿!?」陈大娘骂道。 「她比你有资格说话。」德焱突然道。 他这话一出口,不禁陈大娘楞住,水莲和小春、小冬都愣住了口 水莲望着他,似水的眸光透出一丝疑惑。 德焱深沉的目光对住水莲,可口中的话却是对陈大娘说的。 「我准陈管事回乡去养老,往后府里的事就交给小冬来管,你什么事也不必管了。」他淡淡地解释,像是只对水莲一人说明。 小冬张大了口,这回却轮到陈大娘气得发抖。 「可、可是三爷,我还不老,我还管得动这些死丫头──」 「我说你老了、胡涂了。」德焱回眼,阴黯的眸冷冷地盯住陈大娘。 「连这府里有几个主子都弄不清楚,还当什么管事。回家乡去,你还有一笔银子可以领,不回去,留在这儿也成──从前你当什么执事,这会儿就再回去干活儿。」方才陈大娘讥剌水莲的话。他每一句都听见了。 陈大娘呆住,脸色翻白,嘴唇颤抖得厉害……从前她没当管事前,是在厨房当执事,她是好不容易才熬出头的。现下要她再回厨房里每日熏炭火、烘热气,那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三阿哥……」 水莲看陈大娘这可怜的模样,她心底不忍,想开口说什么,德焱已经先上前一步楼住她「今天的功课复习了没?我有篇文章要写,跟我到书斋去,替我研墨。」制止她开口求情。这老刁奴胆敢如此欺主,没赐她死,已经是看在水莲的面子上。 他突然说了不相干的话,跟着搂着她走开。 「小冬,丫鬟的事该怎么发落,就让你负责。」临走前他去下话,然后就半强迫地拥着水莲离开。 「是,三阿哥!」小冬乐得合不拢嘴。 她乐的可不是自个儿升级当了管事,而是三阿哥替少福晋出了口气,陈大娘这个欺主的老刁奴,终于落了被逐出府的下常 少福晋进府熬了这许多日子,终于要出头天了。 「呵呵呵,我说陈大娘呀,三阿哥方才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我瞧你还是选择包袱儿款一款,赶快落跑比较聪明。」小冬故意学陈大娘以往那种势利的腔调,怪声怪调地调侃她。 小冬的家乡在闽南,她方才说的话,五句有三句挟了家乡土话。 陈大娘气得浑身发抖,却话也不敢吭一声……时势变了,现下她比一个丫鬟都不如,再也没有她作威作福的分儿。 小冬没再理会陈大娘,对着小春道:「小春,刚才少福晋说了,你收拾、收拾,快些赶回去吧!」 「小冬……不,小冬管事,谢谢你!谢谢少福晋、谢谢三阿哥!」小春对着德焱和水莲离去的方向感恩地直磕头她是真的、真的纤悔,也真的、真的好感激…… 「别叫我什么管事儿,怪别扭的,你还是叫我小冬吧!」小冬伸手拉起小春。 「别说这些了,你还是赶快回去收拾要紧。」 小春连连点头,赶紧回房去收拾,好出宫去。她阿兄还在宫外等着接她回去。 小冬回头瞧了狼狈的陈大娘一眼,哼了一声,也扭身走了。 陈大娘这会儿心里也好懊悔!可是此时此刻,再懊悔也没用了…… 德焱一路半搂、半挟持地拉着水莲到书斋去。 水莲不放心小春,一路上跟他抱怨着。 「你别拉我啊,小春的事你还没点头。 「小冬会知道该怎么办的,你别操心了!」他撇下话,拥着水莲进书斋。 水莲安静下来,仔细想想也对,现下陈大娘已经不是管事,小冬当管事,她会顺着她的意,让小春回家去的。 「三爷,小春都能回去,我也好想我额娘……我能不能回去瞧瞧她?」她问,两眼期盼地盯着他。 他瞧了她一眼。 「等你把字练得再好些,就能回去!」 还得等地练好字?那要练到什么时候!? 「可是我──」 「反正现在不许回去。」他霸道地打断她的话。 水莲委屈地闭嘴,别开脸不瞧他。 为什么小春能回去,可她就不能? 「生气了?」他似笑非笑地问,半强迫地转过她的脸。 「我又没说不让你回去……再等些时候吧!」为了安抚她,他勉强地道。 对她的占有欲奇怪地在这个把月内迅速膨胀──他根本不想让她离开他的势力范围。 「要等到什么时候?」水莲忧愁地问。 她真想立刻见到她额娘。 德焱没回答她,只带着她进书斋,谁知一进书斋,他就反身抱住她,将单薄的她抱到书案上「三爷──您别、别又要……」 同他圆房已经个把多月,她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她还是禁不住脸红…… 「怎么?害羞了?」他低笑着调侃她,大掌已经探到她裙下…… 第八章 「想不到堂堂的皇三爷,竟然暗地里画淫图……」温存过后,水莲伏在德焱胸 上大胆地细语呢喃。 他早丢下画笔,抱着她躺在暖阁里的碧纱橱后歇息。 德焱无声地刚开嘴。 「我地想不到今生会有一个女人让我在书斋里要了她!」 他的胸好宽、好暖,水莲正躺得好舒服,可还是从他胸膛上抬起头来── 「我不明白!」她睁着水蒙蒙的大眼,莫名地问。 他深遂的眸望进她水雾迷蒙的眼。 「书斋是不许任何人进来的!」他低叹。 书斋不许任何人进来,何况是一个他原本不要的女人! 「为什么要有这规定?你应该让喜欢书的人都能进这书斋来,你自个儿不是说 过『请财好失』吗?」水运翻身伏在他宽硬的胸上,柔柔地笑问。 她知道他爱惜书本,书斋之所以不让人进来,是怕不惜书的人亵渎了书本。 他点了她鼻头一下。 「是『轻财好施』,这一句你倒记得住!」觉得好笑。 平常教她识字还好,教她成语,她常常学了三句,就忘了前面两句。 「不管是什么,话是你自个儿说的。财都能失,书就更能失了。」她自有她的 法子解释成语。 她识字还不多,近来又被弄晕牠的成语烦得要死,就她看来,银子能周济贫苦 ,书本却只弄得她头晕脑胀,银子还是比书本管用多了。 「算你言之有理!冲着你这句话,明日我就大开书斋。」他突然压下她圆小的 头倾,在她耳边邪气地低语。 「大开书斋……让所有的人瞧见我们在里头欢爱? 水莲好不容易正常的脸儿瞬间轰地火热。 「你……你真坏!」 她羞得想下床,他却一把抱住她。 「你不喜欢?还是爱极了?」进一步调侃。 「讨、讨厌,三爷,原来你这么不正经!」 她红着脸,伸手想推开她的夫君,他却抱牢她、让她动弹不得。 「我的小福晋害羞了?嗯?」他低笑,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 「三、三爷,别这样,我想到有一样东西忘了给您。」她拉开他的手,挣扎着 要下床。 「什么东西?」他挑起眉,不太甘愿地放手。 「瞧,是个香囊呢!」水莲回到炕上把手中的香囊递给他。 「好漂亮吧!这是兰娘娘给你做的──」 「拿走!」他突然发脾气,抢过水莲手中的香里,扔在地上。 水莲被他突来的脾气吓住,回过神来,立刻捡回地上的香包,又心疼又惋惜地 拚命想擦拭干净。 「你不喜欢就算了,为什么要扔掉呢?这是兰娘娘熬了两夜没睡才给你做成的 ,你就算不喜欢也该珍惜啊!」她叹息地道。 「以后不许你再到冷宫去!听见了没!?」他突然吼她,额上青筋暴露。 水莲怔怔地望他好半晌,忽然低下了头,不说话。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没听她答应,他懊恼地又问一遍。 「水莲听见了。」她顺从地回话,然后一声不吭地下床穿回衣裳。 「你去哪儿!?」德焱咬牙,口气僵硬地问。 「回房里。」她平着声回话,像是府里的丫鬟、媳妇儿跟主子回话一般。 「过来,我没让你是!」他声音转冷,急躁的语调却显得火爆。 水莲僵立在原地,既不回话也不走过去。 两人僵持着,德焱的火气越来越压抑不赘我让你过来!」他阴鸷地低吼,失 控的脾气几乎立刻就要发作。 水莲没过去,只幽幽地道:「兰娘娘这几日生箔…身子好弱的。以往她听宫 里的老太监传说,总以为你身子不好,所以她自个儿病了也不肯好好休息,只想着 这几日天转冷了,怕你也病了,所以赶着给你做香袋祈福,我劝她休息,她总是不 肯听……」 德焱僵住,瞬间眼底掠过几百道复杂的星芒……他正跟埋藏在心底根深柢固的 执念搏斗。 不、他不会这么轻易心软!不会因为这女人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就打动了他。小 时候承受过的痛苦,冒出来威胁着要讨回公道…… 水莲轻声道:「你去看看兰娘娘好吗?她病得很重,『兰芷斋』里却没有人能 照顾她……」 「住口!」德焱突然发狂一声大吼,打断了水莲没说完的话。 「你最好认清自个儿的身分,别以为我跟你上床,就天真得以为能摆布我。」 水莲的脸色一瞬间明白他的话……太伤人。他神色阴沉,继续口不择言、肆无 忌惮地放狠话伤害她。 「我承认是不讨厌你,可也没到「喜欢」的地步。要是再多话,你的命运就跟 你口中的女人一样!」 水莲怔怔地望他……他的意思是──他会跟从前一样不理她,就算他们有夫妻 的名分,仍然会对她视而不见,甚至……休了她? 她迷蒙的眼眸睁大,望着他强硬目光好久、好久,终于叹息。 「是吗?那也好,或者我能跟兰娘娘作伴……」她转身离开书斋。 德焱僵在原地,冷凝的眼瞪着她清瘦的背影,握紧的拳头筋骨纠结…… 自从那回争吵后,水莲几乎等同于搬到「兰芷斋」同兰妃住,她从早到晚在冷 宫照料生了病的兰妃,每日早出晚归,几乎要到夜深人静时才会回府。 连德焱也跟新婚时一样,好似有意避开她。 他真的做到了那一夜说出口的狠话──对她视而不见! 水莲虽然留在「兰芷斋」里陪兰妃,可兰妃的病却丝毫没起色,还似乎越来越 重了。 她瞧这样拖下去不成……她不得不去求德焱。 再来到书斋,德焱见到水莲的反应,除了冷淡,还是冷淡。 「谁让你进来的?」他冷冷地放话,眼睛压根儿不瞧她。他呼喝小豹子进来。 「小豹子──」 「你别叫他了,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我,是我求小豹子一定要让我进来。因为 兰娘娘她病得很重,我好担心、好担心她!总之,你能不能看在她怀胎十月、好不 容易生下你的分上,替她在宫里找个大夫!?」她急着一口气说明白,就怕他不让 她把话说完,就遗人把她赶出去。 德焱的脸色阴沉不定,霎时掠过数道阎影。 「别犹豫了,暂时抛下你的自尊和骄傲吧!再拖延下去,我怕兰娘娘的身子受 不住,等你肯了、想通了,却再也来不及。」 德焱脸色一僵,然后狠狠地瞪了水莲一眼,眼神却有些许狠狠。 「还耽搁什么!?」他忽然转身步出书斋。 「豹叔,立刻请御医到「觉明斋」来。」他朝书斋旁的小屋喊。 「喳!」 一名老人家立刻从屋子里奔出来回话,这老人家正是小豹子的父亲,府里的总 管。 水莲愣了愣,猛地回过神来,立刻跑出书斋外── 「你──」 「废话少说!」他凶恶、冷峻地喝住她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就冲着你那句话──怀胎十月!我从来不欠人。」 水莲怔怔望着他,她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没说出口。 她总觉得他不快乐,没有人会是打小就冰冷,像一块石头一般无心无情。她虽 然心疼兰娘娘,可更心疼他…… 「兰娘娘,您醒醒啊,您快瞧瞧,是三阿哥请御医来给您看病了!您快醒醒昏 沉中,兰妃似乎听到水莲轻唤她的声音。 她提到了三阿哥……是焱儿吗?可能吗!? 兰妃骤然睁开眼,就看到跪在床边握紧她的手,正焦虑地盯着她的水莲。 「兰娘娘?吴太医,您快来啊,兰娘娘醒了!」水莲看到好不容易睁开眼的兰 妃,赶紧换来太医。 「醒了就没事了,三福晋,属下告退!」吴太医只匆匆瞧了兰妃一眼,就像怕 什么似地,急着转身要走「欸欸,您还没给娘娘开药呢!」一旁站着的小冬叫住太 医。 「啊?呃,那你跟我来吧!」太医废话不多说,一溜烟走入。 水莲点头要小冬快跟着,小冬便急急忙忙跟在后头出去。 「水莲,焱儿……焱儿呢?」兰妃挣扎着想坐起来,无奈她身子实在太虚弱无 法坐起。 水莲离开兰妃身旁走到窗边,站在德焱身侧轻声求他。 「既然来了,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去瞧瞧兰娘娘、和她说句话好吗?」 「少得寸进尺!」他冷冷地抛下话,转身就要走。 若不是因为吴太医死都不肯进冷宫,怕得罪皇上,非得三阿哥带头才敢到冷宫 看病,他也不会跟着过来。 「焱儿!真的是焱儿吗?」兰妃看见德焱了! 她激动地唤住他,美丽的眼睛噙着水光点点……德焱仅在原地,进退都不是… … 「你……焱儿,你过来让额娘瞧瞧你好吗?」 我的『额娘』抛下我,宁愿不要我也要成全她自己的意志之时,我就没有『额 娘』。 「我早就没有『额娘』了!」他猛地转过身,乖戾地冷道。 「早在四岁那年,了!」 四岁那年的事仍历历在目! 那年兰妃因为冲犯了皇上,选择抛下他、住进冷宫,导致其后皇阿玛铁了心, 从此不许他母子俩相见,自那时起,他就没有「额娘」了。 「不……我没有抛下你,我从来没有抛下你。同你分开,那不是我所愿──」 「不是你所愿吗!?」德焱冷笑。 「那么当你冒犯皇阿玛的时候,为什么就不替我想想!?为什么就没想到,惹 怒了皇阿玛的结果,就会被迫和我分开!?」 兰妃震慑住,她没想到德焱对她会有这么深的恨意和误解。 「不,你不明白……我会冒犯「他」正是因为你──当时我已经被迫和你分开 ,为了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不惜冒犯他,但结果是更加惹怒了他──他……他不相 信我,坚决分开我们母子俩……不能同我的焱儿在一起,我宁愿选择离开他。除非 他把我的焱儿还给我……」 德焱伍在原地,紧抿着嘴,拳头撞得死紧── 「成妃不是这么说的!她指出当年你和皇阿玛决裂,宁愿抛下自己的亲生儿子 ,成全你和皇阿玛对抗的决心。」他冷冷地道。 「你不信我,宁愿相信成妃吗?」兰妃望向德焱,闇黑的大眼因为生病而无神 、空茫。 「就算成妃造谣,你说的才是真话──你仍然不能否认,当年你为了莫名其妙 的自尊对抗皇阿玛,丝毫不曾顾虑到我。」德焱的口气加重,神情却愈发冰冷。 「莫名其妙的自尊?」兰妃忽然笑了,泪花却在眼眶里打转。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会是莫名其妙的……没有原因我不会进宫来,没有理由我 不会肯留下来,没有希望我不会跟「他」耗上一辈子……你怎么能说我的自尊莫名 其妙?你怎么能抹杀我也是有感情、有感觉的『人』?你怎么会认为我不爱你!?」 兰妃越说越硬咽,彷佛忆起了当年,可在她眼底兜转的泪水始终没坠下。这些 年来,她告诉自己,不再在人前落泪,即使是在焱儿和水莲面前…… 听到这番话,德焱僵如木石,神情凝肃地怔在原地,他原本冰冷、坚硬的心防 有一角已经失陷崩溃…… 水莲虽然不明白兰妃为什么要对抗皇上,但她知道兰娘娘好伤心。她听着兰娘 娘的话,一字一句剜心刨肉……她自个儿已经先掉下眼泪。 水莲再也克制不住,冲上前去抱着兰娘娘。 「别说了、别再说了!每个人都有教他伤心、教他难过一辈子,却无法对任何 人解释的事。您是三阿哥的额娘,没有额娘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和三阿哥分开,您 一定是最苦、最苦的人。您心中一定也埋藏了好多、好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虽然德焱才四岁就被迫和亲娘分离,虽然他比她还要不幸,但兰娘娘的心也好 苦、好苦,但这事儿不该怪谁,没有人有错的。 若真是哪里出了错──就是兰娘娘不该进宫来、不该当上妃子、更不该得到皇 上的怜爱……兰妃征征地望住水莲,泪花在眼眶底打转,她纤美的脸庞白得几近透 明。 「娘娘,您想哭就哭出来,这儿没有人会在您最脆弱的时候伤害您……」水莲 柔声安慰兰妃。 「求求你,三阿哥,听听你自己心底的声音,看看兰娘娘是不是真的如你多年 来想象的那般冷血无情?如果不是,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兰娘娘,这更是在伤害你自 己啊!」水莲一语道破。 德焱全身猛然一震,他两眼睁大,瞪住床榻上虚弱的兰妃。 多年来他让自己相信世上所有的人对不起他,尤其是他的额娘和阿玛:只有这 样他才能坚强地成长并且活下去,才不至于在众阿哥问成为一个弱者,成为一个因 为想念额娘而抑郁寡欢、没有出息的阿哥。 所以二十岁前他逞强好胜,在围场上常常一马当先;二十岁后潜伏内敛、化明 为暗地跟他阿玛的威权对抗。 但这一切赢得了什么!?在水莲未曾进宫前,他的心一日比一日越趋寒冷…… 慢慢地,他走向床榻,望住床上泪眼汪汪的额娘…… 「焱儿,不管你信不信,我住进冷宫正是因为你!从来、从来……我都不曾、 更不会弃你于不顾。」兰妃虚弱地道,泪水终于滑下眼眶。 她合上眼,原本以为今生不能再见的,能再见到焱儿一面,她已经知足了…… 「兰娘娘?兰娘娘!?」 水莲轻摇紧闭着眼的兰妃,发现再也摇不醒她,她惊惶地望向德焱── 「豹叔!」德焱已经大声唤进总管。 「再去找吴太医来,限他一刻钟内赶到,要不来,我斩了他当肉酱。」他暴戾 地狂吼。 「喳!」总管立即退下。 没见过向来斯文淡漠的三阿哥这么焦急过,虽然惶恐,总管心底却觉得安慰… …他是看着德焱长大的人,对于兰妃娘娘和皇上之间发生过的事,也是最清楚的人。 「额娘!你醒醒,你欠我太多,我不许你就这么倒下去。」德焱奔到床榻前抱 住兰妃。 望着叫一声「额娘」的德焱,水莲心中的忧虑渐渐舒缓……她知道兰娘娘够坚 强,要不就不会坚持这许多年,她不会就这么倒下去的! 悄悄地,她伸出手握住德焱的大手,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她知道他已经原谅 了兰娘娘,更原谅了他自个儿,不再跟自个儿的心和强大的亲情力量作对。 德焱下意识地牢牢掐紧掌中的小手,彷佛那只小手是他此刻所有的支柱……他 失控的力道虽然掐痛了水莲;虽然兰娘娘此刻病昏了过去,可水莲却真正地感到高 兴。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自个儿好接近德焱,就连他们「在一块」的时候她也不曾觉 得与他这么心贴着过。她相信兰娘娘只是乏了,等她醒过来,知道德焱就守在床眸 ,她会很快地好起来的…… 第九章 慈宁宫「太后奶奶,您一定要去瞧瞧三阿哥那副德性……啧啧啧,哪里像从前的他?简直是变了一个人!」 婳璃回到慈宁宫,加油添醋地描述膳房的情形给太后听。 「嗯,我说璃丫头啊,你怎么又穿起阿哥穿的男装了?」天后挑起眉眼,凉凉地辍了口茶,反倒注意起婳璃的衣着。 婳璃愣了愣──糟糕,方才地匆匆忙忙地赶回来,急着要把看到的好戏说给大后奶奶听,就忘了换回格格该穿的宫装了。 「不是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老是把自个儿弄成这副不男不女的德性,将来谁敢娶你?」老大后继续叨念下去。 「我、我──不娶拉倒,反正我也没想过要嫁人!」婳璃停了一声,大剌刺地拿袖子搧凉风。 太后翻了个白眼。 「你方才说──你三阿哥怎么了?」她懒得跟这丫头扯,反正等办完了老三的事,就轮到这儿丫头。 「说起三阿哥他啊──」 婳璃矶哩咕噜的,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她三阿哥石破天惊的改变。 「真有这事儿?」老大后乐呵呵地道。 「璃丫头,你跟我打赌的事儿呢?这会儿肯承认自个儿输了?」 婳璃撇撇嘴。 「还不一定呢?皇阿玛跟兰娘娘的事悬在那儿,三阿哥迟早还是要跟皇阿玛摊牌,皇阿玛原本就不喜欢水莲,要是皇阿玛知道,水莲在三阿哥和兰娘娘之间穿针引线,水莲的命运肯定就悲惨了。到时候三阿哥要救水莲还是兰娘娘、怎么表态,那还是个疑问哩!」 「你会这么坏心,到你皇阿玛跟前打小报告去?」老太后挑起一眉一眼,似笑非笑地问婳璃。 「喝,太后奶奶,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十六阿──不是,十六格格有可能这么坏心吗?」婳璃拍胸脯道。 嘿嘿,她「从前」没那么坏心,这会儿可不一定了! 「那最好,你识相的话,可千万别告诉你皇阿玛。要知道,兰妃一直是他心头的疙瘩,他讳莫如深的忌讳。水莲穿针引线这事儿,千万不能教他知道,免得他大发脾气,置水莲和你那可怜又漂亮的兰娘娘于死地,加上你三阿哥那脾气,要是到时他为了她们俩跟你皇阿玛杠上,不知道这宫里又要生起多大的风波。」老太后装模作样地唉声又叹气道。 有那么严重吗?婳璃不以为然地想──太后奶奶肯定是故意吓唬她,好让她不敢跟皇阿玛乱说话去。 可话说回来,越是严重,越是有趣儿哩,嘿嘿! 看到婳璃那一脸贼样子,老太后不动声色地挑起眉眼……这小贼丫头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老还会不明白,小贼丫头那一丁点儿心眼里有几点儿小坏胚? 她老是老谋深算,小贼丫头这块小嫩姜哪里是她这块老姜的对手!看来贼丫头好象变笨了,打从跟她打赌,自以为是到她三阿哥那儿「搞破坏」,却越搞越「不坏」之后,这贼丫头这回竟然又中计了,呵呵……婳璃看着她太后奶奶那张「老贼脸」,心底嘿嘿地冷笑。 想利用她?哼哼,要不是为了想看好戏、要不是为了水莲那个笨蛋,她会「笨」得被太后贼奶奶利用? 她成天不是在太后奶奶就是在皇阿玛跟前打转,岂不明白皇阿玛对兰娘娘的心结?喝,她又不是水莲那笨蛋,只会埋头苦干,只能说她是傻人有傻福。她「十六阿哥」可不是傻子,当然用的是聪明方法,嘿! 可她会这么辛苦、这么累,都怪水莲那个笨女人,要是她不那么蠢、那么好心就没事兜了。害她因为同情她,然后又太喜欢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附和太后贼奶奶的诡计,还要假装很笨地被利用……这回她真是亏大了! 哼! 水莲和德焱几乎每天到「兰芷斋」去,这几日兰娘娘的痛已经好多了,水莲才稍稍放下心。 这天德焱和水莲才到「兰芷斋」前,远远地就看见瑞福 公公在门口── 「娘娘,您别送了!我的话已经传到,该怎么做就由您自个儿定夺。」瑞福担心地望着眉头深锁的兰娘娘,语重心长地劝道。 「瑞福,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兰妃轻道,目光一径望着地面,美丽的眼蕴藏着深沉的凝肃。 瑞福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娘娘!」等瑞福走了,水莲走近「兰芷斋」,唤住兰妃。 「娘娘,刚才那个人是──」 「是皇上边伺候的公公!」德焱替兰妃回答水莲。 「瑞福来做什么?」他问兰妃,低沉的声音听得出来十分紧绷。 兰妃低下头,柔声道:「先进去吧!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她转身走进屋内。 水莲见德焱不吭声、嘴角抿紧,她主动牵住他的大手。 德焱回望她一眼,握紧水莲的手,牵着她进屋。 「瑞福来做什么?」一进屋,倘又问一遍,深沉的目光紧盯着兰妃。 兰妃替两人倒了茶,坐下后才轻声道:「『他』要我回去,要不……就得从此不再见你们。」她平静地说道。 「『回去』?」德焱眯起眼,声调变冷。 「那是什么意思!?」 兰妃看了德焱一眼。 「「回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了解你阿玛,知道他的脾气,对于当初我宁愿选择住进冷宫,也不肯留在他身边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现在他得知我们母子见了面,因此才要胁我──」 「我可以带你走!」德焱断然地道。 「天下这么大,随便我们往哪儿去都可以,就是不必留在这里!」 兰妃的脸色变了变,低头不说话。 「你想留在这儿?」德焱盯着兰妃,目光带着一抹沉思。 兰妃摇头,轻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否则当初我不必选择住进这里……我不想见他。」 「皇上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跟额娘见面的事?」水莲插口问。 「这儿是京城,何况是在宫里,到处都是他耳目,有什么事能瞒过他!?」德焱回答水莲的话。 水莲低头想了想,蹙起眉头又暗暗摇了摇头……她脑中忽然有一丝想头飞掠过,于是抬起头望向兰娘娘。 「你们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我有点累了,你们回去吧!」兰妃望着手上的茶杯出神,心不在焉地道。 水莲望着兰娘娘心神不宁的神情,更肯定自个儿的想头,她拉住德焱。 「德焱,我看额娘的身子刚好要多休息,咱们先出去吧!」 德焱还来不及说话,就让水莲拉出去「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拉我出来!?」德焱皱着眉头,却不舍跟她发脾气。 「你不明白额娘的心意吗?」她望着自个儿的夫君,忽然笑道。 「什么心意?」德焱眯起眼,沉着声问。 「额娘虽然不见皇上,可是她不见皇上,心里却是不快乐的!更何况──你仔细想想,要是额娘当真想出宫,她武功不弱,当年她不见皇上时,就会想尽办法出去。」 「你的意思是──额娘还爱着皇阿玛?」德焱眉头皱得更紧。 水莲微笑。 「这要问额娘才知道!我只明白,要是想让额娘真的快乐起来,不是带她出宫,而是想办法让她跟皇上见上一面;但必须在这儿──在冷宫里!」 「你是说要皇阿玛亲自过来?」德焱皱着眉问。 水莲点头,温柔地伸出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结。 德焱反握住她的纤手,拿到唇边亲吻。 「可是我皇阿玛对额娘无情无义,他威胁额娘,只不过是报复额娘胆敢冒犯他的威权,只是想彰显对女人的占有欲。好,就算教你说中了──就算皇阿玛肯过来,也是勉强。额娘留在他身边,非但不会快乐,只会比从前更痛苦。」 水莲又笑。 「傻瓜,我以为你好聪明的,可是你这回却错了!」 德焱挑起眉,一把将她搂到怀里。 「少福晋,在下哪里错了?愿闻其详!」 水莲抬头,对着他笑弯了灵秀的眉眼,这才娓娓道来,分析给他听。 「「冒犯」都已经过去许多年了,皇上要是当真恼怒,不会留到现在才「发作」,更重要的是,皇上若对额娘无情,根本不会为了她动怒,我们和额娘见面,也不会成为他威胁额娘的借口。」 德焱楞住,随即展颜微笑,激动地抱住她。 「我竟然没想到这层道理!水莲,其实你很聪明、很灵秀,你真是人慧黠了。」 水莲好笑地挑起眉。 「慧黠」两字她是听懂了,只是──「我不识字,更没念过书,怎么跟慧黠扯上关系?」 他抱紧她,盯着牠的眼睛,深情地道:「你刚才说的话既有道理又有学问,比起翰林院里的学士有过之而无不及,更遑论一般的女人。你真是我的解语花、我的知己!」 她红着脸,笑着躲开他。 「谁是你的解语花?谁是你的知己?我是额娘的解语花,是皇上的知己!你的解语花应该是宫外那些羽仙姑娘、翠仙姑娘的才对!」 他盯着她,焦急地问:「谁在你耳边说这个的!?你明知道那些女子并下重要,那时我还没有你,她们只是我作画的题材。」手上却抱得死紧,不许她躲开。 水莲不说话,两只眼睛晶晶亮地对住他笑。 德焱一征,忽然想到一个最有可能搞破坏的人,他浓眉一皱── 「婳璃!这个死丫头,我绝不饶她──」 这时婳璃正因为不负太后贼奶奶的「期待」,搞成了大大的破坏,正在她「十六阿哥」的地盘上愉笑哩! 可怜她还不知道自个儿已经大祸临头,她三阿哥就要找她算帐来了。 ──全书完 后记 「冲喜娘娘后记」郑媛自从「霸爱狂徒」的故事出来之后,就收到许多朋友来信,说她周围的朋友甚至本人就叫「贞仪」的趣事! 没想到「贞仪」这名字能得到遣么多回响,如果我告诉你们,当初我提笔写「霸爱狂徒」这本书是因为「贞仪」这个名字,你们信吗?哈哈,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 我确实会因为狂懋一个名字,进而动手去写一本十万字的书。 别问我「贞仪」这二字究竟有什么特别迷人的她方,总之它莫名其妙的就教我喜欢上了,我就非为「贞仪」写一个故事不可,不写就免得对不起自己──你们说郑媛是不是有严重的偏执狂倾向?呵呵! 回到正题,写这本「冲喜娘娘」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好,总免得这本书的书名有个「喜」字,故事就该带点喜气(后来才知道,总编大姊居然跟我有相同的感觉!)也因此塑造出了水莲。 随着故事的推进,她那傻憨憨的性格实在让我越写越爱她,越写越心疼,也就越想替她争取该有的「福气」! 有句俗话说傻人有傻福,水莲正印证了我心中直免以为的,一个傻女孩儿该有的「傻福」典型! 所以书中故事的发展自然造就了人物的性格,就连德淼的感情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实上我书中的每个男主角都是自然而然顺随故事的发展被赋予该有的性格,我从来不曾预设立场,让故事中的角色局限在特定的范畴内。我承认,在我的书中多数写了些坏男人,但是我写书,实在从不曾预先设定怎样一个男主角,真正能教我感动、能让我提笔写上十万字的动机,其实是剧情! 记得我在「替身娘娘」的后记中提过的吗?因为「感觉」所以我提笔写一个又一个故事,因为能教我感动,所以自然而然孕育了人物的性格。 这里要说的是,我感到可惜的是在「冲喜娘娘」中,铺陈的空间仍嫌不够,以致无法在德焱身上着墨更多,其实象他这样一个性格复杂的男人实在教我感兴趣,也实在可以写得更多、更深入! 说到这儿又要说说我的「遗憾」。 每本书写到尾声总是最困难的时候,虽说故事的发展顺随剧情会渐入佳境,但一到收尾,又总有些依依不舍,我向来是任性惯的,从来不依循大纲写作,虽说每个章节总会记录下自己的心得,但那是叛逆后的记录,同循规蹈矩的传统创作方式大有不同,但也因为如此,写作多了许多趣味,也有了生命,更让向来最害怕枯燥、一成不变的我,始终对写作保持高度的热忱:正因为如此,面临每个故事的结束,心中总有难分难舍的情感,实在舍不得划下最后一个句点,这时的我就常陷入患得患失,对于完美的要求几近苛刻,因此就很难同自己妥协了! 至于有朋友来信说到,你们对于下面几本书,结局是不大满意的老实说,对于「邪肆情郎」和「冷情夫君」,我确实是有些这憾,更诚实的告诉你们──编辑以及许多朋友确实都期待我写续集! 但是,对已完成的作品再做任何补充或解释实在不符合我做人、做事的风格,除非我认为这个故事的后续发展,其中有部分诱人的因子作祟,它实实在在触动了我,让我食不知味、睡不安寝,非得将它写出来方才罢休──那么也许有「续集」的可能! 除此之外,我不会因为必须有个「交代」,强为已完结的故事,编这一个连自己都意与阑珊的「续集」! 因此请你们明白,除非产生了触动我的因子教我不得不提笔完成它,否则「写绩集」这个动作对我来说绝对是这这无期的! 当然,在前面的假设下,设若教我提笔写起「续集」,「续集」也实在已经不是「续集」,这另一个故事必定有它自己的生命,同前一个故事或许表象一致,内在却已经大大的不同了! 至于在「要怎么说再见」中,我却十分满意自己对于结局的安排,至今再回头看这本书,我仍然不曾后悔过! 向来我坚信每个故事该有屑于它的ending,结局不一定要是个最perfect的结局。 因为是故事,不是现实,现实我反倒奢望完美、圆满,至于故事,我总喜欢留点遗憾去回味……今年夏天,植物园的荷花池畔只有疏疏落落几株水莲,少了往年凉绿色的盛景,仲又多了几分炎热的喧嚣味! 在这样热浪冲袭、又炎又燥的夏天,我预计写一朵玟瑰的故事。 起因于前几日朋友到家中作客,她知这我极喜欢浓艳的玫瑰,因此捧来了一大束,果然逗得我好开心! 可她不知这,最吸引我的,其实是花瓣上冷凝的清水露珠…… 朋友走后,我瞪着花架上头亮晶晶的水珠儿发呆,心中忽而掠过一丝感触。我告诉自己! 九月来写一个「悸动」吧! 我要给它取一个很美的名字──凝露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