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荣门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啊——」 短促惨烈的尖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让人心悸。 简淡在黑暗中睁开眼,凝神细听,隐约的哭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瞬间入耳,睡意一扫而空。 她坐起身,拉开帷幔,正要下地,就听「啪」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婆子踉跄着跑进来,喊道:「大奶奶,大奶奶,出事了,着火了,杀人啦!」 简淡心想,如果有人敢在睿亲王府杀人放火,那岂不是有人谋逆了? 她被这个结论吓了一大跳,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四更刚过。」 夜深人静,城门紧闭,睿王想联络京营几乎绝无可能,眼下的睿王府孤立无援。 简淡再无侥幸,一颗心沉到谷底,吩咐道:「把院门栓好,马上叫她们起来。」 「是。」婆子小跑着出了门。 简淡到贵妃榻上拿了衣裳,迅速穿戴起来。 雪青色暗纹对襟棉袄,青色百褶裙,鹿皮翻毛短靴,再披上玄色缂丝灰鼠披风,最后,从枕头下面取出一把短匕首藏在袖子里。 推门,迈门槛,简淡刚往西厢的方向走了几步,便看到两个手持长刀的黑衣人翻墙而下,其中一人甫一落地,就往门口的婆子身上捅了一刀…… 简淡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嘭嘭」狂跳,然而脚下非但没停,反倒不自觉地加快速度,跑过西次间、稍间、耳房,穿过角门,踏上立在后罩房墙角的梯子,上房,踩着瓦片越过房脊,再下梯子,踹倒梯子,进了花园…… 她完全在凭着感觉奔跑,就像一只习惯了夜路老猫,速度奇快,但步伐稳健,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两名黑衣人追到房顶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说道:「不用追了,此处偏僻安静,应该是简氏的院子。上面说过,留这小寡妇一命。」 另一人道:「确实,她往隔壁的娘家去了。」 简淡穿过花园,回头望了眼渐渐淹没在火海中的睿王府,一鼓作气,爬上沈余之活着时搭的高台,顺着枝繁叶茂的芙蓉树杈上去,沿着最粗壮的一条枝干爬半丈左右,跳下去,便是简家了。 「咚!」 简淡落了地,双腿震得发麻,动弹不得,只好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 「小美人真的回来啦!」一条黑影从树后扑过来,撞翻简淡,欺上身,两手压住简淡的肩膀,一低头,便在简淡脸上亲了一口,「三姑奶奶也别白死,先让小的们乐呵乐呵。」 简淡被突如其来的偷袭吓得魂飞魄散,想也没想,将袖子里的匕首狠狠地刺了出去…… 两人距离太近,那黑影毫无防备,闷哼一声,身体软了下去。 简淡把人从身上推开,从地上爬起来,刚站起身,背心便传来一阵锐痛,疼得她摔在地上,几欲昏厥过去。 她艰难地转过头,惨淡的月光透过冬日的树,斑驳地照在那张疼得苍白扭曲的脸上…… 提着长刀的蒙面男人仓皇后退三步,他转身要逃,迟疑片刻,又掉头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说道:「三姑奶奶,千万不要怪小的,小的一家人的命都被二姑奶奶捏在手心里,你要怪就怪二姑奶奶吧。」 二姐? 「为什么……」她艰难地问道。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三姑奶奶不知道?二姑奶奶身子不好,御医说是胎里带来的。三姑奶奶不但克母,也克二姑奶奶。」 是这样吗? 简淡不相信。 因为道士说她克母克双胞胎姐妹,爹娘把她送去舅祖父家寄养,十四岁之后归家,便无碍了。 而且,从她回家到出嫁,期间整整一年,简雅与她从未红过脸,怎会突然如此恨她?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还得去问问,如果真是简雅要杀她,那简雅能知道睿王府会出事,父亲母亲也必定知道,他们为何不派人接应她?大哥又在做什么? 睿王府就在简家隔壁,为何没人关心她的死活? 难道,简雅是简家的女儿,她就不是了吗? 又或者,他们本就想要她死? 为了简家,她先替嫁,后守寡。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她? 她就是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滔天的怒火支撑着简淡,她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拼命向林子外爬,双手交替着插进泥泞的土里,每挪动寸许,都如刀割凌迟一般。 鲜血在身下蜿蜒着,像一条艳红色的小溪。 四肢逐渐变得冰冷而又沉重,简淡望着林外的花园小径,不过丈余,却像隔着天堑。她真的困了,累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简淡阖上双眼,在沉睡之前告诉自己: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一场雨过后,官道上的浅溪多了起来,马车格外颠簸。 简淡双手握着车窗框,稳稳地固住身子,贪婪地看着地里大片的绿色——她死了七七四十九天,一朝重生,却像与这世间隔了一辈子。 「三姑娘,马上就到京城了,不如看会儿书吧。」黄妈妈笑眯眯地从包袱里取出一本论语,「这是二姑娘最喜欢读的,三姑娘想必也喜欢吧?」 简淡回过头,目光落在黄妈妈略带一丝讥讽的唇角上,说道:「黄妈妈不必忙了,我不喜欢看书。」 上辈子黄妈妈也问过这句话。 那时她说:「我与二姐长得一模一样,喜好自然相似,这本书我也喜欢的。」 谄媚,天真,愚蠢! 简雅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她立刻消失,又岂会希望她与她一模一样? 黄妈妈不过是替简雅试探她的深浅罢了。 「三姑娘,风凉,还是关上窗吧。」黄妈妈靠过来,径自把窗关上。三姑娘跟二姑娘长了同一张脸,三姑娘丢脸就是二姑娘丢脸,她不能等闲视之。 第2章 「我们表姑娘想看看风景怎么了?」白瓷瞪了黄妈妈一眼,抬手又把窗户推开了。 「又叫错了。」简淡戳了戳小丫头的额头。 白瓷是简淡舅祖父家的丫鬟,在林家,白瓷叫她表姑娘没错,但如今白瓷和她哥的身契在她手里,他们是她的人,应该叫姑娘才是。 「嘿嘿,下回保证不错了。」白瓷笑嘻嘻地坐回去,又朝黄妈妈示威似的扬了扬双下巴。 黄妈妈今年三十七,白白胖胖,长了张喜气盈盈的脸,涵养也很不错。 她没理会白瓷,笑着对简淡说道:「三姑娘,老奴僭越了,不然带顶帷帽?京城别的不多,就纨绔子弟多,咱简家姑娘出门,帷帽从不离身。」 白瓷大眼珠子一翻,「嘁,当谁没来过京城怎地?静远镇离京城不过四十里地,我们表……我们姑娘来过不知多少次了。这你都不知道,是不是傻?」 黄妈妈连番受辱,心中恼怒至极,但脸色依然不变,她看了眼简淡,见后者没有丝毫责怪白瓷的意思,只好默默往后退了退,紧紧地抿上了嘴巴。 天阴得很,还有一场雨要下,到时候这窗不关也得关,她不急。 简淡笑了笑,这位黄妈妈是她母亲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看着和气,但城府深和手段毒辣。 上辈子白瓷也是这样得罪了黄妈妈,而她为了黄妈妈的面子,委屈自己,狠狠教训了白瓷。回到简府的第二个月,白瓷被黄妈妈栽赃,从床底搜出简淡丢的一只金镶玉的项圈,由二太太做主撵回林家去了。 她为亲情舍弃了白瓷,之后又舍弃了爱好,步步讨好,事事顺从,直至死后,她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几乎无法直视过去,亦无法理解当时的自己。 简雅明明时刻防备着她,事事都想高她一头,她怎么就视而不见,非要一厢情愿地和人家做并蒂莲、一门双秀的呢? 父母亲明明偏心偏到了胳肢窝里,她怎么就自动自觉地理解为简雅身体不好,父母多照顾一些也是应该的呢? 她脑子里糊了瓷泥吗? 简淡懊丧好一会儿,才慢慢从过去的泥沼里挣扎出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人不能犯两次错误,这一世,她定要睁大眼睛,认真的看,仔细的想,谁也甭想让她做不想做的事。 快到南城门时,雨又落下来了,又细又密。 简淡关上窗,吩咐白瓷:「吩咐一声,去适春园。」 「适春园?」黄妈妈坐直身子,拧着眉头说道:「老太爷前天才从家走,三姑娘今儿是迎不到老太爷的。再说了,去适春园一来一回会耽搁很久,二太太和二姑娘还在等着三姑娘归家呢。」 大舜的皇帝们不喜欢住宫里,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在京城东南郊的适春园。简老太爷作为首辅,日理万机,三五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简淡不想跟她纠缠,看了白瓷一眼,白瓷脆快地喊了声「得令」,推开门喊道:「姑娘说了,去南郊适春园!」 黄妈妈见简淡态度强硬,识趣地闭了嘴,心道,太太最重规矩,既然你上赶着找不自在,那随便你好了。 走到半路时雨停了,浓雾在田野和林间蒸腾起来,笼罩了一切。 马车的速度慢下来,世界也因此变得安静了,可以清晰地听到远处马匹的踢踏声和响鼻声。 「什么人!」有人大声喝道。 没人回答那人的问话,马匹哀鸣起来,紧接着又有两声「咣当咣当」的巨响传来。 「保护大人!」 「出事了,白瓷你听见了吧。」黄妈妈打开窗户,紧张地看着外面。 白瓷点点头,也凑了过去…… 雾气阻隔了一切,但叮叮当当的刀剑相击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掉头,快掉头!」黄妈妈急赤白脸地喊道。 简淡凉凉地看了黄妈妈一眼,抬脚踹了踹前面车厢板,道:「停车!」她五官明朗,一双秋水无尘的杏眼格外柔美,可一旦拉下脸,整个人便散发出一股阴寒的冷意。 黄妈妈被她骇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三姑娘恕罪,是老奴僭越了,可这前面……」 车门打开的「嘎吱」声打断她的话,白瓷跳下去,马车随即停了下来。 后面的三辆车也停了。 青瓷小跑过来,站在车门口说道:「姑娘,小的去前面看看?」他是白瓷的亲哥哥,身高七尺,膀大腰圆,腰间缠着一条九节鞭,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 「姑娘,我也去吧?」白瓷取出藏在腰后的双节棍,跃跃欲试。 「白瓷等会儿跟着我。」简淡看向青瓷,说道:「出事的很可能是老太爷,你去帮把手。」 「是!」青瓷飞也似的消失在浓雾里。 简淡从车厢边找出一把长剑,「锵啷」一声去了剑鞘,也下了车,对后面负责押车的几个长随喊道,「拿上家伙跟我一起过去,到时候论功行赏!」 黄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简淡举着明晃晃的长剑消失在雾气中,心里一阵阵发慌。 她擦把冷汗,自语道:「真没想到,三姑娘竟然是这样的人,粗鲁,鲁莽,没有家教,何止比不上二姑娘,只怕连简家的大丫鬟都不如吧。」 她嘀咕着,也朝出事的方向摸了过去——事关简老太爷,如果不危及自身安全,她必须过去看看,以免和天大的功劳擦肩而过。 另外,她还想瞧瞧,这位三姑娘是不是真的会武艺,如果会,那日后可就要慎重了。 黄妈妈想多了。 简淡不会武,上辈子的她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只是跟着表姐妹们一起学了些花拳绣腿。 所以,她带着白瓷钻进路边的小树林里,悄悄溜过去,然后藏在一棵老柳树后,伸出半个身子,隔着三四丈察看前面到底什么情况。 第3章 拉车的两匹马倒在路边,抽搐着,一看就活不成了。 车厢倒在一旁,轱辘朝南,车门朝天。 车夫和两个长随一动不动地躺在车厢旁,血从身下流出来,汇到雨水里,一大片红色。 青瓷背靠倒着的车厢,把手里的九节鞭舞得噼啪作响,虚影化成一道防御大网,将六个黑衣人尽数挡在一丈之外。 还有两个黑衣人被简家的四个长随暂时困住了。长随们武艺低微,不是黑衣人的对手,其中两人已经受了轻伤,力不从心,另两人在勉强支应。 简淡吩咐白瓷,指着跟过来的几个长随说道:「你带他们过去帮忙。」 「好嘞!」白瓷双节棍一抖,也杀了上去。 她胖,但敏捷,力量也大,一棍子下去就敲断了一个黑衣人的腿,四个长随得到强援,精神大振,局面立刻有了反转。 围攻青瓷的黑衣人赶紧再分两个过来帮忙,然而没等那两人到位,就听到有人在浓雾中吹了声尖利的口哨。 「撤,撤!」一名黑衣人喊道。 其他几个黑衣人也不恋战,立刻冲进浓雾,眨眼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简淡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过三五息就到了跟前,几个穿蓑衣带斗笠的高手从马上一跃而下,将青瓷白瓷等人团团围住。 简淡老老实实地往后藏了藏,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着外面。 领头的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看了眼翻掉的马车,脸色一变,快步走到车厢前,说道:「首辅大人,您怎么样?」 不是坏人! 简淡松了口气,赶紧提着长剑跑出来,边跑边喊:「祖父,祖父?」 祖父简廉是简家唯二真心关怀她的人。 上一辈子的这场祸事夺去了他的手筋脚筋,从此辞官归隐,带着继祖母马氏和四叔一家回了老家卫州,直到她身死,也未能再见他老人家一面。 「小淡?」马车车门从上面打开了,简廉站在车厢里,露出上半身,他的头发乱了,额头上还有一大块淤青,但精神还算不错。 「祖父,您有没有受伤?」简淡冲到车厢旁,用袖子抹了把泪,把手里的长剑朝青瓷那边一扔,「快把车厢劈开,让我祖父出来。」 简廉一摆手,道:「不要劈!」 他看看裂缝,双手压上使劲按了按,对青瓷说道,「青瓷,你上来给老夫搭把手,拉老夫出来。」 「是。」青瓷脚下一个错步,便跃到了车厢上面。 简廉身体不错,有青瓷和那瘦高个帮忙,轻轻松松地从车厢上跳了下来。 「他们怎么样了?」他顾不上客套,先朝躺在地上的三个人走了过去。 一个长随眼里含着泪,哑着嗓子禀报道:「大人,老王他们都去了。」 「唉……」简廉长叹一声,蹲下身子,亲自合上一名长随的眼,说道:「李诚,你派人去附近的村里买辆车,把他们带回去后厚葬。顺天府那边,你亲自去报案。」 「是,大人,小的这就去办。」李诚抹了把泪自去安排。 这期间,那位瘦高个带着人把官道清理了,车和马的尸体被清理到一边,车厢倒地时砸出来的坑也用脚填平、踩实了。 简廉看完几个长随的伤情,这才与那瘦高个拱了拱手,「多谢诸位侠士相助,还请留下姓名,改日必定登门拜谢。」 那瘦高个抱了抱拳,说道:「首辅大人客气,我家世子就在后面,马上就到。」 简廉先是一怔,随后侧耳听了听,果然听见一辆马车正辚辚而来,驶得极为缓慢,不由捋着短须笑道:「原来是睿王世子。」 睿王世子,沈余之,便是简淡上辈子的死鬼夫君了。 他身体弱,最怕颠簸,马车的行驶速度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慢,人送外号「京城第一牛车」,这里的牛指的是蜗牛。其实用王八车乌龟形容更恰当些,但人家是泰平帝的嫡孙,除非不想要命了,否则无人敢叫。 简淡有些意外,暗道,看来上辈子救祖父回家的就是他了,所以睿王才敢向简家提出让简雅冲喜的无理要求。 如今她救了祖父,那段恶缘也就不会再开始了吧。 幸甚幸甚! 两匹高大健壮的纯白色骏马,矫健而又优雅地从雾气中走出来。 两名穿着一样衣裳的车夫分列马车左右,二人眉清目秀,五官神似,是对孪生兄弟。 这样的车夫叫双飞燕。在整个大舜,用双飞燕的主子不会超过一巴掌,沈余之便是其中之一。 车厢是花梨木打造的,雕花精致,宽大舒适,车棚四角挂着精致的气死风灯,暗钉和车辕包件用的是醒目的戗金银丝。 简淡垂下头,不露痕迹地往简廉身后躲了躲。 车夫轻「吁」一声,马车停了。 车门大开,里面飘出几丝淡而清冽的松香,如果细品,还有一丝苦涩的药味。 沈余之盖着一张素色锦被,靠在一个同色大迎枕上,门开时,漂亮的婢女动作轻柔地把他扶了起来。 他朝简廉点点头,有气无力地拱拱手,说道:「简老大人无碍吧,我身体不好,就不下车了,还请简老大人见谅。」 他靠在绛紫色的车厢内壁上,整个人像极了瓷器上的美男图,刀裁的剑眉,水样的桃花眼,挺直的鼻,不笑自弯的薄唇,无一处不精致美好,却又无一处与女人相像。 简廉一年中总要遇到沈余之几次,却仍被少年姣好的面容吸引了视线,表情亦不自觉地柔和几分,说道:「世子不必客气,老夫无碍,多谢世子援手。」 沈余之道:「也没帮上什么忙,简老大人不必道谢,时辰不早了,简老大人先请?」他伸出白皙纤长的手,做了个让简廉先走的手势。 第4章 「世子先请,老夫的马车在那边,还要走一小段路。」说罢,简廉也不耽搁,转身欲走,恰好露出站在他身后的简淡。 两人的目光隔空对了个正着。 少女身着男装,蹬短靴,身形颀长秀美,面容姣好明媚,柳眉之下,一双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高鼻挺翘,粉唇润泽诱人。明明是个十成十的小美人,手上却提了把长剑,不免有些不伦不类。 她不是简二,那么就一定是简三了。 沈余之琢磨着,桃花眼瞥了女婢一眼,手在座位上轻轻一磕,女婢便把正要关门的手缩了回来。 他满意地挑了挑眉,看看青瓷白瓷,问道:「是你救了简老大人?」 简廉见他问起,停下脚步,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孙女,行三,今天刚刚回京。小淡,快来见过世子。」 简淡不得不上前一步,长揖一礼,说道:「小女见过睿王世子,给睿王世子……见礼。」她本想说请安,但忽然想起这位最烦「请安」二字,又生生咽了回去。 沈余之勾了勾浅淡的薄唇,说道:「原来真是简三儿,我看你跟简二不怎么像,倒是挺像你大哥的。」 简家与睿王府是邻居,每次见面简淡都会都被其挖苦讽刺,早已明白他的套路——这厮是在说她穿衣打扮不像女人呢,不过是顾忌着祖父的面子,没好意思那么直白罢了。 她看向沈余之,不卑不亢地说道:「小女子在乡野地方长大,确实粗糙了些,让世子见笑了。」 沈余之的长腿在被子里拱了拱,又坐起来一些,他重新打量一遍简淡,似笑非笑地道:「倒是个聪明识时务的,一点就透。」 简廉不喜欢沈余之对自家孙女评头品足,但对简淡落落大方的应对十分满意。 他懒得跟一个孩子计较,强行插入二人的谈话,打发了沈余之,带着简淡上了马车。 祖孙二人相对而坐。 简廉说道:「睿王世子身体不好,性情古怪,我们与睿王是邻居,打交道的时日较多,小淡日后遇到了务必谨慎些。」 简淡乖巧地点点头。 沈余之不是身体不好,而是极不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病着的,轻易生不得气,去年得了痨病后,更是每况愈下。 她与简雅将一及笄,睿王就向简家大伯提了亲,目的便是给昏迷的沈余之冲喜。 大伯和她爹同意了,但简雅和母亲崔氏坚决反对。 后来,她招架不住简雅和母亲的百般恳求,这桩婚事就落到了她的头上,仓促地替简雅嫁了过去,连嫁衣都是从绣坊买回来的。 出嫁那天,她跟一只公鸡拜了堂,被送人进沈余之的房间后,换下嫁衣,拆下头面,与几个婢女一起,守在沈余之的病榻前,期待着他能撑过这一晚。 冲喜大概真的有用,凌晨时分,沈余之醒了。 她亲手捧来温热的药,打算喂他服下。 却不料他突然变了脸,指着她叫道:「你不是简雅,简家好大狗胆!滚出去,简淡你马上给我滚出去,马上,哇……」 鲜红的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一口又一口,喷得到处都是。 所有人都吓坏了,她更是如此。 亲王世子妃,是要上宗室玉碟的,代嫁的事一旦败露,不但她要倒霉,整个简家都会被牵连进来。 虽说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但简淡仍然无法形容那一晚的兵荒马乱。 她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一会儿可怜沈余之,临死也没娶到他喜欢的简雅,一会儿又恶毒的盼着他死,他死了,她和简家就安全了,一会儿又盼着他赶紧好过来,十八岁的俊俏少年不该死,生命中还有许多美好等着他去一一尝试。 惶恐不安,怜悯,以及内疚像三座大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一宿她连眼睛都没敢闭一下,隔壁的每一个动静都像炸雷一般劈在她的头顶上。 好在沈余之挺了过去,之后也没再追究她到底是谁,只说不想看到她,让她别碍他的眼。 三个月后,他死了,留下的那张放妻书如同刑满释放的官文,把她从黑暗的深渊中拉了上来。 过了七七,她想回家,然而亲生爹娘却亲手把她的漫长的余生钉死在他的棺材里。 所以,她今天不但救了祖父,也是救了她自己。 她再也不用嫁给沈余之了。 简淡沉默的时候,简廉把朝中所有的政敌都仔细梳理了一番,最后把目标放到庆王身上。 泰平帝今年五十八岁,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远不到考虑身后事的时候。 是以,前太子病逝后,至今未立皇储。 庆王是嫡次子,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在朝中结党营私,小动作不断。 泰平帝借助他的手,几次敲打庆王,也许,这就是这场灾祸的根源所在。 庆王手下能人甚多,这桩案子顺天府多半是查不出来的,皇上定会让拱卫司负责,而拱卫司都司是庆王的亲舅舅,估计仍会不了了之。 他有理由确定,他不死这件事就不算完,庆王一定还有后手。 简家与庆王对上,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简廉思谋许久,再次开口,「今儿多亏小淡,若没有青瓷,祖父只怕已经遭毒手了。」 简淡回过神,孺慕地看着简廉,「孙女也没做什么。」说到这里,她迟疑片刻,又道,「只要祖父没事就好,如此,孙女就不会被人排揎邢克亲人了。」 她说这话有很强的目的性,上辈子简廉出事,简家人把一半的责任塞给了她,几乎全京城的人都在说她命硬,她不得不防。 简廉心里一酸,伸手在简淡的发顶上揉了揉,「傻丫头,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谁敢乱嚼舌根,你只管告诉祖父,祖父给你做主。」 第5章 简淡达到目的,不好意思地傻笑几声,说道:「谢谢祖父。」 简廉摇摇头,「谢什么,祖父明白你的心思。你要知道,简家也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不要怕。祖父教你个乖,若想过得舒服,首要一点就是把自己当成简家人,而不是客人,懂吗?」 简淡点了点头。 她当然得做简家人,以无耻对无耻,无情对无情,才是最好的反击,不是吗? 小姑娘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粉嫩的唇拉得笔直,既漂亮又可人疼。 「好孩子。」简廉心里一片柔软,又在简淡头上抚了抚,「小淡怎么不直接回家,反而来接祖父了?如果不是你归家,祖父今晚定会宿在适春园的,那样你可就扑空了。」 说到这里,简廉怔了怔,他回家完全是临时起意,而且下了一天的雨,庆王何以判断他今日会回归家? 难道……有人在监视他? 简淡想了想,说道:「因为孙女早上做了一个梦,心里有些不安。」 「哦?」简廉收回心思,抬了抬眉毛,神色又凝重几分,「你说说看。」 简淡把手肘放在膝盖上,思考片刻,说道:「孙女做的梦有些乱,许多事一睁眼就忘记了,只有三件事记得很清楚,一是梦到祖父今天出了事,虽性命无忧,但手筋脚筋尽断,二是三叔进了大牢,最后一个,呃……我爹和大伯都升官了。」 前世,简廉回老家的第二年春,简淡的大伯简云帆升了一级,下半年,她爹简云丰在礼部谋了个六品小官,到她死那年,大伯官至四品。 简淡死时才满十八,不大懂朝廷上的事,很多事她都串不起来,说这些,就是希望能给简廉提个醒。 她低着头,说话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安分地来回骨碌了几下。 简廉阅人无数,简淡的表情让他有了一丝怀疑,但很快又释然了,一个梦而已,不管真假都是梦,没什么好撒谎的。 而且,他已经出事,应验了其中一件,说明这个梦有三成是事实。 其他两件呢? 老三在回京城的路上,大概五天后到达,如果所料不差,老三的三年考绩大抵是优等,那么这个优等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是实打实地做出成绩了呢? 他出事,辞官归隐,有人落井下石,老三出事顺理成章,但老大老二却获得了升迁? 为什么? 简廉眉头紧锁,目光重新看向简淡。 简淡心里无愧,除了刚刚撒谎时表现出些许不自然,此刻已经坦坦荡荡。 简廉心想,做梦岂会有规律可循?是他着相了。 「回家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梦里的事,知道吗?」他压下好奇心,郑重嘱咐道。 「好。」简淡乖巧地点点头。 因为刚出过事,简廉不好意思扔下沈余之走得太快,简府的马车也走得同样极慢,到达南城门时,城门已然紧闭。 有沈余之和简廉在,守城士兵不敢不开门。 车队顺利进城,到简府门外时,雾气尽散,天也黑透了。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侧门虚掩着,然而,直到祖孙二人下了车,门房的人才诚惶诚恐地迎出来。 若是往常,门房懈怠些也无妨。 但今天是简淡正式归家的日子,孩子迟迟未归,门房非但没有留人,反而如此简慢,这让简廉有些不满。 他叫来身边的长随,使了个眼色,长随便退到一旁,去处理门房了。 简廉拍拍孙女瘦削的肩膀,道:「走吧,跟祖父回家。」 简淡没有养在府里是有原因的。 她与简雅是双生姐妹。 简雅瘦小体弱先出生,简淡强壮个头大,后生,且难产,折腾母亲崔氏许久,几乎去了半条命才把她生下来。 百日宴后,简廉给姊妹俩赐下「淡、雅」二字。 为了「名副其实」,崔氏特地去了一趟白云观,找正元道长给姊妹俩批了八字。 道长说,简雅白天出生,八字好,旺家旺夫,简淡戌时生,阴气重,八字硬,与简雅犯冲,且刑克父母,应养在府外,十四岁生日后方可回府。 这批语让崔氏想起了难产时遭的罪,是以,即便「淡雅」二字于姊妹俩都适用,崔氏仍将本该属于简淡的「雅」字给了简雅。 按道理,简淡应该去外祖家,但崔氏娘家在清州,距离京城四百多里,路途遥远,且不通水路。 简廉考虑到简淡太小,天气寒冷,他做主把简淡送去云县静远镇的林家——林家是简老太爷原配妻子林氏的娘家,也是简淡的亲舅祖父家。 简淡一去便是十四年,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她从未回过简家,除去两家之间的正常拜望之外,亦极少见到简家人。 她在简家几乎没有存在感。 都说亲人之间血浓于水,但这在书香门第的简家并不适用。 简家人大多聪慧,博学,理智,也正因如此,他们也比寻常人家多了几分淡漠。 简淡的大表哥曾说过,简家人的身体里流淌的不是热血,而是冷冰冰的墨水。 简淡在死去的四十九天里,对这句话有了极其深刻的理解。 简淡和简老太爷先去了简老夫人马氏的松香院。 二人进去时,马氏正坐在贵妃榻上,慌里慌张地催促婆子快些把才洗完的头发梳好。 马氏四十八岁,长褂脸,丹凤眼,因为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瞧着也就三十七八的样子。 「老爷回来啦。」她作势起身相迎。 「嗯。」简廉冷着脸,大步进了屋,「不必多礼。」 马氏安心坐了回去,「老爷怎么……诶?」简廉走过去时露出了身后的简淡,她不免吓了一跳,脸上有了一丝惶恐。 第6章 简家上下都知道简淡今日归家,院子、衣裳、婢女都已安排妥当,但人却始终没有回来。除崔氏派人到门房打探过几次之外,基本没什么人挂心,晚上问安时,大家伙儿说了说,只当孩子在林家耽搁了,便各自散了。 毕竟,静远镇不远,京城的治安也好得很。 马氏是继祖母,简淡又是小辈,回不回来,或者出不出事都有亲爹亲娘操心,她早把此事忘到脑后去了。 此番简淡由简老太爷亲自带回来,马氏知道自己做错了。 「这……二丫头怎么来了?」她胆小,但有几分急智。 简淡微微一笑,她这位继祖母看似和善,但为人不大度,虚荣自私,对林氏生的三个儿女都是面子情,而且遇事喜欢和稀泥,此刻把她认作简雅,只是不想让祖父认为她作为祖母不慈罢了。 她在贵妃榻前跪下去,敷衍地磕了个头,口里说道:「简淡给祖母请安,孙女来迟了。」说完,她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根本没给马氏反应时间。 「呀!」 马氏故作惊讶,余光瞄着简廉说道:「原来是三姑娘,祖母听你娘说,今儿下雨,你可能耽搁了,明儿才归家,怎么又提前回来了?」 简廉把马氏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进屋这么久,她只顾着圆她的失误,连他头上的乌青都没看见,不免心头愠怒,双手重重地在花梨木打造的椅子扶手上一按,站起来,说道:「你休息,老夫与小淡去书房用饭。」 「老爷,妾身……咝……」马氏有些慌,想站起来,可头发在婆子手里,将一动就被拉得生疼,只好又坐回去,让婆子放开她的头发,这才眼泪汪汪地下了地,说道:「老爷想用什么,妾身这就让人去厨房安排下去。」 「唉……」简廉长叹一声,「不必了。」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简淡还真怕在马氏这里用饭,屋子里浓郁的安神香的味道让她头疼。 祖孙俩去了外院书房。 简廉一向俭朴,比起马氏屋里的华贵陈设,他的书房堪称简陋,三面墙上靠着三架书柜,中间偏北处放着一张大书案,案后一张太师椅,椅子后有一张山水屏风,屏风的另一侧是一张小床,再加上几张待客的椅子和高几,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简廉在书案后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小木盒,说道:「小淡,这是祖父送你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祖父。」简淡双手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还是那方田黄冻石,颜色妍丽,品相极好。 上辈子老太爷遭到那么大的挫折,也依然在第二天让人把这方印章料子给她送了过去。若非真的关心,没人能做到如此。 「喜欢!」简淡把料子放回盒子里,瞧了一眼正在倒茶的婆子,俏皮地抬高了下巴,「孙女正愁没有好的印章呐,这回谁要我都不给!」除非崔氏用抢的,不然简雅休想。 「喜欢就好好收着,坐,在祖父这儿不用拘束。」简廉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听说你在你舅祖父那里制得一手好瓷,日后给祖父做只青花瓷的笔洗如何?」 简淡有些意外,简家是书香门第,对闺阁女子的管教极严,上一辈子崔氏让人砸了她的制瓷家伙事,她直到身死也未能与瓷泥沾上半点。 「祖父,您同意孙女制瓷?」她真没想到祖父会如此开明。 简廉笑着喝了口热茶,「祖父为什么不同意?喜欢就去做,有祖父给你撑腰呢。」 「咚咚!」门外传来两记敲门声,有人说道:「父亲,这丫头不懂规矩,您老莫把她惯坏了。」 简淡垂下头,撇了撇嘴。 她听出来了,这是简二老爷的声音,她刚刚回家,就被扣上不懂规矩的名头,她的这位好父亲还真是刚正不阿呢。 「进来。」简廉扬声道。 门一开,简云帆、简云丰先后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素色儒衫,容貌与简廉像了六成,父子三人站在一起时,不用介绍也知道他们是一家子。 简淡起身迎了两步,待二人与简廉请了安,上前躬身道:「大伯父,爹,小淡回来了。」 简云帆背着手,笑眯眯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听你大伯母说,你回来晚了,可把大家伙儿急坏了。」 简云丰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瞪着简淡,指责道:「怎么不让人提前告诉家里一声,你母亲担心得晚饭都没吃好,怎地这般任性?」 简淡垂着头,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不问缘由,不问是非,只要有事就是她的不对,这就是她亲爹。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上辈子他与崔氏逼她替沈余之守寡时,她就已经不再在乎所谓的亲情了。 简廉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道:「与其责问小淡不懂规矩,你还不如问问老夫为何与小淡一起进门,以及老夫头上的乌青是何人所伤。」 「父亲受伤了?」简云帆和简云丰大吃一惊,齐齐上前两步,端过旁边的烛台一照,这才看清简老太爷的脸。 简廉向后一靠,道:「从适春园出来后,路上遇到悍匪了,若非小淡来得及时,只怕你们现在就要给老夫披麻戴孝了。」 「只看结果,不问缘由就批评孩子,我当时也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简淡才十四,该到家时没到家,你们为何不派人出去迎迎,或去林家问问孩子是不是没回来?」 「老夫实在不懂,你们根本没尽到长辈的本分,是怎么好意思一开口便指责孩子的?」 简廉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两兄弟面面相觑,羞得面红耳赤。 过了好一刻,简云丰才呐呐道:「今儿天气不好,崔氏以为她今日不回了,就没派人去找,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夫妇疏忽了。」 简廉冷冷地看着他,又看看简淡,说道:「知错就好。」 第7章 简云帆也道:「父亲批评的是,的确是儿子们做得欠妥。」说到这里,他朝简淡颔了颔首,「伯父委屈三丫头了,还请三丫头原谅则个。」 简淡心中哂笑不已,嘴里却道:「伯父言重了,若非事情紧急,侄女确实应该让人提前告知府里,也请伯父和父亲原谅小淡年幼,处事不周。」 简淡是小辈,简廉不好当她的面揪着两个儿子的错处不放,让他们失了长辈的威严,更不想让孙女对父辈们有隔阂,因而批评点到为止。 话题重新转到刺杀的事情上来。 简云帆问道:「人抓住了吗,是何人所为?」 简云丰也道:「报官了吗?」 简廉道:「顺天府那边已经让李诚去了。」 「那就好。」简云帆端起烛火又往简廉这边凑了凑,细细打量一番,道:「父亲,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不如,让老黄大夫瞧瞧吧。」 简云丰点点头,道:「大哥说的是,如果没事,开副安神的汤药也是好的。」 简廉摆了摆手,「不过一点淤青,算不得什么。」 简云帆简云丰只得作罢,细细问了出事经过,直到厨房送饭菜过来。 简淡吃完晚饭,由一个粗使婆子陪着去了内院。 按规矩,她要先往崔氏的梨香院走一趟。 崔氏还没睡,简淡刚到院门口就被王妈妈请了进去。 绕过琳琅的多宝阁,简淡的目光还没来得及从前朝的一对青花凤凰纹八棱葫芦瓶上移开,崔氏便迎了上来,牵住她的手,说道:「听说你祖父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快给娘说说。」她有些急切,但语速不快,声音柔婉。 简淡唇角微勾,这就是她的母亲,在已知祖父平安的情况下,关心的第一件事仍不是她。 隔了十四年光阴,足以让她们的母女情远隔万水千山。 上辈子她铆足了劲,也未能走到崔氏身边,现在她累了,多一步都不想走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崔氏。 这是她在沈余之死后的三年里第一次见崔氏。 以前只觉得母亲最美,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样。崔氏眼睛不大,鼻子略塌,嘴唇微薄,若不是极白的皮肤和良好的修养给她增了色,她的长相只能勉强算中等偏上,与美人无缘。 「小淡?」崔氏牵着简淡在贵妃榻上坐下,「你跟母亲说说,你祖父对这件事怎么看?你大伯父说什么了吗?」 母亲? 简淡挑了挑眉,崔氏与简雅说话,一向自称娘亲的,虽然只是一个称呼,但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看来她上辈子不但瞎,还聋了。 简淡勉强把不快压了下去,说道:「我在的时候祖父没说什么,大伯父也只是问了问事发经过。」 「哦……」崔氏若有所思,「你祖父德高望重,简在帝心,有人敢下此毒手,来头定然不小,这件事不简单啊。」 简淡没有回答崔氏。 她做鬼魂的那段时间也曾考虑很多,祖父出事,最大的受益者是庆王。但她离不开简府,也就查不了庆王,而且那时泰平帝驾崩,简云帆兄弟很少在家,她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此番祖父若想完全逃过劫难,还得靠他自己。 崔氏一直在思索着。 简淡也不打扰她,目光落在一套精致的官窑茶具上,欣赏良久,又在翡翠玉雕、琉璃屏风、齐楷之的水墨画上一一扫过。 上辈子,她回到简家不久,崔氏的这些东西就慢慢挪到了简雅的房里,替简雅出嫁时,崔氏只给了她两套金玉翠阁的红宝头面。 简淡收回视线,罢了,既然要把自己当外人,又何必在意人家的东西给谁? 「三妹?」 门一响,简思越推门走了进来,高高瘦瘦的少年与简老太爷有五成相似,皮肤很白,干净清爽的脸上还有着一股稚气。 「大哥!」简淡终于找到机会把手从崔氏手里抽出来了,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三妹总算回来了。」简思越笨拙地拍拍简淡的肩膀,不好意思地说道,「今天齐王世子生辰,大哥实在走不掉,回来晚了,还请三妹勿怪。」 「大哥不必自责,三妹也刚刚进院子,我跟娘等了她一下午呢。娘担心她,连晚饭都没吃好。」简雅笑盈盈地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尾巴,十二岁的简思敏。 「我也等着来的,三姐晚归也该使人告诉一声,没规矩!」简思聪抬着下巴,还翻了个白眼,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敏哥儿休得无礼。」崔氏回过神,招手让简思敏过去,柔声道,「不可胡说,若不是你三姐,你祖父今儿就出大事了。」 简雅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她紧张地看了简思越一眼,见后者脸色不虞,唇角的笑容垮了下来,视线落到简淡身上,淡淡地点了点头,「三妹回来就好了,不然大家都很担心呢。」 「是啊,让二姐和母亲等了一下午,的确是小淡的罪过。」简淡把玩着手里的小木盒,脸上笑嘻嘻的。 简雅被她刺了一下,略微苍白的脸有了一丝可疑的粉红色。她咳嗽两声,没跟简淡纠缠,小碎步走到崔氏身边坐下,「娘,祖父出什么事了?」 简思越这才注意到简淡的鞋子和袍子下摆处全是泥巴,但身上没有血迹,神色亦安然自在,就知她没有受伤,但他仍是问了一句:「三妹没事吧?」 崔氏这才惊觉,光顾着想老太爷的事了,竟忘了自家闺女也一起历了险,不免有些讪讪,正要追问一句,却听简思越又开了口,「娘,三妹累了,我先送她回去。」 崔氏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回去了,「也好,小淡折腾一天也累了,早些休息也好。」她看向简淡,「你二姐的院子小人多,住不下,母亲把你的院子安排在你四叔那边了,有些远,但胜在清净,小淡要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母亲说,母亲再想办法给你调换。」 第8章 「母亲,我不能和二姐住一个院子吗?我想跟你们住得近一些。」简淡坏心眼地说道,上一辈子她生怕给崔氏添麻烦,事事替崔氏考虑,这一次,她不想那么傻了,难为崔氏一下挺好的。 「这……」崔氏有些为难,她也只是客气一下而已,没想到简淡居然认了真。 「娘,二姐不喜欢跟别人同住。」简思敏好心地提醒崔氏。 「原来我在二弟心里只是别人吗?」简淡立刻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你……」简思敏哑口无言。 简雅赶紧开口解围道:「如果三妹……」 「二姐不必勉强,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大哥,我们走吧。」简淡转身出了门,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她再想报仇也不能跟狠毒的简雅同住。 「我不……」简雅想说自己不勉强,但又怕简淡认了真,只好无辜地看着简思越。 简思越没理她,只是费解地瞥了崔氏一眼,说道:「娘,儿子这便送三妹过去了。」 崔氏尴尬地点点头,嘱咐道:「你二妹这几天有些不舒服,娘顾着她,你三妹那院子就没顾上,你过去时顺道看看,有什么不妥的跟娘说一声。」 「……好。」简思越逃也似的出了门。 粗使婆子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黯淡的光把简淡的影子拉得很长。 「三妹。」简思越快步追上来。 「嗯,大哥。」简淡笑着应了一声。 简思越抬起手,迟疑片刻,到底落在简淡瘦削的肩上,笨拙地拍拍,「你的院子虽然远,但离花园近,安静,夏天也更凉快些。」 这话说起来虚伪。 他不好意思地避开简淡的视线,刻意地追着婆子手里的灯笼。 简淡直言道:「大哥放心,我也不想跟简雅住一起。」 她死后方知,简思越当晚被关了起来,为求简云丰救简淡一命,他磕破了头,也没能换来任何改变。 等她下葬后,他留书一封,拖着一条瘸腿,干干净净地离开了简家。 简家有两个人对简淡好,一个是祖父,另一个就是大哥。 简淡不想让他夹在她和简雅之间,早些表明态度便可以让他少做无用功。 「呃……」简思越没料到简淡如此直白,但想到崔氏和弟弟妹妹对她的轻慢,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不想忽略崔氏的错误,更不想劝简淡单方面的谅解和忍耐。 兄妹俩不再说话,专心走路。 简家是御赐宅院,面积很大,从梨香院到简淡的香草园需要走一刻钟。 香草园是简家最小的一个院落,连个四合院都盖不起来,只有三间正房两间耳房,以及一个长约两丈、栽满了麝香草的小院子。 院子的名字因这一簇簇香草而得名。 兄妹俩刚走到门口,就听院子里有人说道:「看把她牛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满身肥膘,杀一刀都能流油了。」 「就是,也不知三姑娘怎么想的,带这么个粗头笨脚的玩意来,就不怕丢简家的人吗?」 「都少说两句,这个时辰三姑娘该过来了。」 「嘁,商贾之家就是没规矩,黄妈妈你也真能忍,要是我……」 简思越沉了脸,刚要上前,就见简淡飞快越过他,一把推开院门,「不想忍就别忍,都滚,马上,立刻!」 院子里的几个婢女吓得面色如土,「扑通扑通」几声后,窗前的青砖地上跪了五六个。 黄妈妈小碎步迎上来,尴尬地笑着说道:「大少爷,三姑娘,屋子收拾好了,东西都是齐全的。这会儿白瓷在整理姑娘的东西,我们插不上手,就在院子里纳凉了。」 「真的是纳凉吗?」简思越冷哼一声,「黄妈妈……」 简思越是男人,不管家事,他若管了,顶多让黄妈妈把人带走,罚个月钱,简淡不想便宜这几个人,赶紧拦住他的话头,说道:「大哥,这件事我自己处理。」她朝已经到了门口的白瓷招招手,说道:「刚才说话的,每人赏五耳光,简家最重规矩,背后说道主子的不用留情面,狠狠打。」 「好嘞。」白瓷搓搓白胖的手,大脸笑得喇叭花似的,有几个她早就瞧着不顺眼了呐。 简淡这才对黄妈妈说道:「你御下不严,按理也该罚,看在母亲的面子上,饶你一次。」她刚回来,事情不能做得太绝,不然,就是她的错了。 简淡看向简思越,「大哥,我这里只留两个粗使丫头就成,剩下的你带走吧。」 她声音不大,眸光坚定,唇角笑意不散,对耳边传来的「啪啪」声和婢女们嚎哭的声音充耳不闻,面色不改。 简思越有些惊讶,但又有些释然,三妹这样的性格,至少不会吃亏。 「也好,还是送走了省心。」 简淡笑着点点头。 兄妹俩说话的功夫,白瓷打完了。 「黄妈妈,你带她们回去。」简思越朝黄妈妈摆了摆手。 黄妈妈脸色苍白,想再辩解一番,但两位主子都发了话,她面子再大怨气再多,也只能憋回去。 「是,那老奴就下去了。」她蹲了蹲身,对两个粗使丫头说道:「你俩留下,其他的跟我走。」 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两个,四人暗地里各有主子,大房的,简雅的,马氏的,还有一个是四房的。 上辈子,简淡的生活在她们眼里无所遁形,便是放个屁也能在半个时辰后传到别人耳朵里。 这些人,她一刻钟都不想忍耐。 进屋时,简思越说道:「三妹,大哥明天就让管家送几个新的来。」 「不用,我在舅祖父家也只有白瓷一个,早就习惯了。」简淡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落在堂屋里的陈设上。 第9章 整套家具都是黄榉木打造的,颜色鲜亮,约有九成新。东西是不错,但简家各房摆的都是酸枝木家具。 简淡上辈子也是这些,不过,明面上的小装饰不大一样了,虽谈不上多值钱,但她至少看到了用心。 这些应该是黄妈妈回来后,重新调整的。 简思越看了一圈,脸色变得很难看,说道:「三妹妹早点休息,大哥去前院了。」 「好。」简淡送他出院门,「大哥,俭朴有俭朴的好,我挺喜欢这院子和屋子。」 「傻丫头。」简思越拍拍简淡的肩膀,「你说的对,这是你的家,不用委屈自己,大哥去找娘说。」 简淡抓住简思越的袖子,「大哥,真不用,住得舒服就行了,其他的日后慢慢再说。」 简思越有些不解,人打了,也送回去了,这等看人下菜碟的狗奴才又为什么饶了呢? 简淡没法解释,难道她要说自己没把简云丰和崔氏当亲爹娘,所以不屑用他们的东西吗? 那怎么成! 别说她现在做不到,就是能做到,这些话也无法宣之于口。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落人口实。 简思越离开香草园时,黄妈妈已经声泪俱下地在崔氏面前把简淡告了一状,「……太太,咱们简家和崔家都是重规矩的人家,家里这些丫头一向老实本分,要不是白瓷那丫头跋扈,也不敢如此放肆,可三姑娘问都不问一句,就这么把老奴等人打一顿,撵回来了,老奴心里不是滋味啊!」 崔氏让王妈妈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她从简淡跟简雅的开的那个玩笑就可以看得出来,简淡的性子不大好,在规矩上也差一些。到底是商贾人家养大的孩子,当初就不该送林家去,唉…… 崔氏长叹一声,说道:「罢了,到底是她们在背后对主子说三道四在先,除你之外各降一等,该回哪儿还回哪儿去吧。」 不管怎样,简淡都是她的亲生女儿,又救了老太爷,于情于理她都该护着些,不能让孩子寒了心。 简雅冷着脸回到梨香院跨院。 梁妈妈带着婢女迎出来,说道:「姑娘,燕窝熬好了,现在吃,还是凉一凉?」 「端到书房来。」简雅进了书房,走到画案旁,拎起毛笔在墨池里蘸了满墨,在已经画了一半的仕女图上狠狠打了个墨色淋漓杀气腾腾的大叉,然后拎起纸,「咔嚓咔嚓」撕了个粉碎。 那纸上画的是她和简淡。 梁妈妈知道,大概是简淡又惹到自家主子了。简雅一生气就撕画纸,此时怒火最盛,轻易不能打扰,她给两个大丫鬟使了个眼色,悄悄后退,三人束着手,静静贴墙站着,像三只断了线的木偶人。 屋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简雅粗重的喘息声。 碎纸屑落在深色地衣上,白花花的,像雪。 简雅白着脸坐在一旁的躺椅上,问道:「奶娘,祖父那里派人打听了吗?」 肯说话就说明这股火过去了。 梁妈妈松了口气,往前两步,柔声道:「姑娘,打听到一些。」 简雅的脑袋躺下去,闭上眼,道:「讲吧。」 梁妈妈道:「总共三件事,一是老太爷给了三姑娘一只田黄冻石的印章料子,二是三姑娘救了老太爷,老太爷说日后他会给三姑娘撑腰,三是老太爷为了三姑娘呵斥了大老爷和二老爷一顿。」 「哦……」简雅扯起一侧嘴角笑了笑,「能得祖父的青眼可不容易,我这位妹妹的运气可真好呢。」 梁妈妈深以为然,姐妹俩同一天出生,一个身体好,一个药罐子,可谓天差地别。可心里再不平又能怎样呢,三姑娘总归不是故意的,如果二姑娘一意孤行,非要针对三姑娘,只怕传将出去于名声有碍。 她想了想,劝了一句:「三姑娘在商贾人家长大,与老爷太太还有少爷们都不亲,再怎么也不如姑娘运气好。」 简雅睁开眼,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起一把铜镜照了照,说道:「奶娘此言差矣,林家豪富,三妹从不曾受罪,吃穿用度不比我差,再说了,母亲定会弥补她,大哥对她也是不错的。」 她放下镜子,又道,「对了奶娘,你觉得她和我真的一模一样吗?」 梁妈妈更加谨慎地说道:「看容貌确实像,但要说才情,听黄妈妈说,三姑娘不喜读书,与姑娘差了十万八千里。」 「呵……奶娘,我可不想要什么才情,我只想要副好身体。」一说起身体,简雅就想哭,眼泪也是极方便的,豆大的清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梁妈妈心疼地取出丝帕给她擦了擦,劝道:「姑娘莫伤心,黄老大夫说了,只要姑娘心境开阔,少思少想,再调理两年就无大碍了。」 「呵……」简雅不屑地轻笑一声,「什么两年,那老儿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这话过了。 黄老大夫的几个徒弟都进了太医院,他本人不喜欢为官,这才一直在民间行医,如果这也算沽名钓誉,那世上人人都是伪君子了。 但梁妈妈不好跟主子争辩什么,只得紧紧闭上了嘴巴。 简雅又道:「黄妈妈被撵回来,心里一定有气,让她想办法把白瓷赶走,另外,奶娘明儿去王妈妈那儿一趟,露点儿口风,就说我想要个田黄冻石的料子做枚私章。」 「好,老奴一定办好。」梁妈妈没有女儿,把简雅疼到了骨子里,只要她能开怀,这种小事当然没有问题。 简思越走后,简淡的大伯母三婶四婶都派了管事妈妈过来。 因为太晚,她们没敢打扰简淡,只跟白瓷聊几句,表达过主子的心意,便回去了。 简淡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起了身,穿了身浅粉色的短打,与白瓷去了后花园。 第10章 简家花园很大,但能让两人同时施展开的地方只有荷塘边上。 简淡在青砖铺就的空地上打两套拳,又练了一遍剑,累得满头大汗。 她找块平整的湖石坐下来,擦了汗,单手撑着下巴,艳羡地看着白瓷把双节棍舞得虎虎生风,心道,花架子只能强身健体,若她有白瓷这般身手,也许就不会死的那般容易了吧。 「白瓷,我跟你学学这棍法如何?」简淡说道。 白瓷吓了一跳,棍子差点脱手。她停下来,看看左右,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姑娘,你不是说回简家后要做大家闺秀的吗?」 简淡一怔,旋即笑道:「做什么大家闺秀,手无缚鸡之力,遇到点儿事只会大呼小叫,没意思。」 白瓷有些犹豫,「可双节棍棍法不大好练,打得忒疼。」 「要不我先试试?」简淡心想,再疼也没有死之前的那一刀更疼,祖父那边仇家未知,爹和伯父指望不上,万一简家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为了将来活得更好,现在吃点苦头也是值得的。 「那行!」白瓷见简淡坚持,只好按她的意思办。 主仆二人便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 起手式不难,第一招霸王敬酒也容易,简淡练得很顺利。 第三招是左右格挡,尽管稍微复杂些,简淡做两遍也学会了,可到毒蛇出动和白蛇吐信时就不那么简单了。 简淡左右手配合不好,打到自己好几下,整个花园都是她大呼小叫的声音。 「姑娘忍着点,开始都是这样,多练几次,有手感就好了。」白瓷看着揪心,脸转到一边,握着胖胖的拳头给她打气。 简淡点点头,当然要再练,就像瓷泥一样,没有反复摔打,就不会做出坚实的瓷胎。 她一向不缺耐性。 「哦嚯嚯……」又打到了。 简淡使劲揉搓手指头,疼得五官都挤到一起了。 「噗嗤……」静谧的花园里突然有人轻笑一声。 「谁?」简淡顿觉头皮发麻。 她感觉有些不妙,发出这种动静的,多半是隔壁沈余之。 「简淡?我看叫笨蛋更合适些。」那人说道。 简淡循着声音朝东边看过去,视线越过紫藤花架,微雨亭,梅树,再来就是睿王府的合欢树,以及合欢树旁的那座高约两丈的台子了。 台子上有张躺椅,椅子上坐着个少年,身上盖着薄被,一直拉到下巴颏处,浓重的绛紫色衬得那张小脸冷白冷白的。 虽看不清脸,但她可以确定此人就是沈余之,他怎么起这么早? 病秧子,短命鬼! 简淡磨着牙,扬声道:「笨蛋又怎样,笨蛋也比你强。」 沈余之歪了下头,「讨厌,你来。」 他身后的小厮从腰后抽出一副双节棍,往前踏了一步。 沈余之有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厮,一个叫讨厌,另一个叫烦人,哥俩是亲兄弟。 讨厌掂了掂双节棍,站到台子边缘,朝简淡拱拱手,嘿嘿哈哈地舞了起来,一共五个动作,一气呵成,与白瓷教的别无二致。 「哇,好厉害。」白瓷惊讶地瞪大眼睛,两只胖手还「啪啪」地拍了拍,「姑娘,他学的比你快多了。」 「你个傻丫头!」简淡抬手在白瓷脑门子上弹了一下。 白瓷吃痛,这才意识到些什么,吐了吐舌头,往后退小半步,不说话了。 简淡「嘁」了一声,说道:「如果世子想通过一个小厮比我学得快,来打击我的自尊,那未免太高看我了,自尊能当饭吃吗?再说了,即便我跟我哥长得再像,也不能因此否认我是个姑娘家,学不会双节棍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再笨,也比某些人坐马车都嫌颠簸的好。」 「说得好!」为了弥补刚刚的过错,白瓷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还竖起了大拇指头。 简淡心里也有有些得意,心道,就该这么还击,太痛快了。早这样多好,明明是狼狗,装京巴作什么,我上辈子的脑子肯定被虫蛀坏了。 少女沐浴在牛奶般的晨光中,汗水打湿了鬓发,一缕缕粘在脸颊上,凌乱却充满了活力,苹果肌上白里透着粉红,朱唇唇角上翘,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格外灵动清澈。 沈余之吃了个瘪,却罕见的没有发火,定定地看了简淡许久,凉凉地说道:「你好大胆子。」 简淡登时一个激灵,但念头一转,腰杆又挺了起来,「怎么,说不过就想用身份压人吗?」 「是啊,不然你总是忘了我的身份,那可如何是好呢?」沈余之抬了抬下巴,指着白瓷道,「十个耳光。」 「是。」一个护卫跃上台子,又轻而易举地上了合欢树,动作轻盈,一看就是高手。 白瓷从简淡手里拿回双节棍,兴奋地抖了几下,说道:「姑娘,白瓷挨顿打倒无所谓,可他这是打姑娘的脸呐,奴婢要不要还手?」 「不行。」简淡冷静下来了,白瓷那点道行对付寻常老百姓还凑合,对上沈余之的护卫半点胜算没有。 再说了,沈余之是亲王世子,皇帝的亲孙子,打她的耳光有点说不过去,但若想打白瓷耳光的话,便是祖父在,也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她对沈余之说道:「世子要是好意思,请冲我来,对付个婢女算什么本事?」 沈余之说了两句什么,那护卫就在墙头站住了。 小厮烦人往前两步,道:「三姑娘,我家主子累了,小的替我家主子说。主子说了,他身体不好,没什么本事,就会为难婢女。如果三姑娘想一力承当,就请每日寅正时分,与胖丫头在此处习练双节棍法,风雨不误。」 这是个什么意思? 简淡眨眨眼,很快就明白了——这是病秧子要看猴戏呢! 第11章 她有些无语,却也痛快地应了下来,他的要求恰好在她的计划内,没道理不答应,至于沈余之会不会看她的笑话,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想学就学好,简淡在这方面还从没怂过。 她大大方方地又练习一遍,然后扬着下巴,大步流星地往香草园去了。 沈余之出神地看着二人消失的地方好一会儿。 讨厌和烦人面面相觑,然后挤眉弄眼一阵子,那意思很明白:世子思、春了? 简府的花匠进园子时,沈余之方回过神,示意讨厌把双节棍用棉帕子擦了,然后接过来甩两下,吩咐道:「下去。」 讨厌和烦人打开躺椅腿上的插销,两个大轱辘旁的护卫便一起转动轱辘,躺椅便从台子上缓缓吊了下去。 讨厌看了眼台子上的大洞,心里第一万次赞美道:我家主子就是博学,这么有意思的机关也能想的出来。 沈余之被抬回致远阁,在天井里下了躺椅。 他闭着眼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双腿并拢,一手自然下垂,另一手握着双节棍,显然是棍法的起始动作…… 虽然力量感很差,但姿势标准流畅,分毫不差。 沈余之打完五招,喘着粗气进了屋,瘫倒在另一张藤躺椅上。 讨厌和烦人双双围上来,一个按摩手臂,另一个按摩大腿。 瘦高个护卫说道:「主子要想学双节棍,属下就帮主子找个师傅吧。」 沈余之慢慢调整气息,直到呼吸均匀才开口,「不必。」 瘦高个护卫纳闷地瞧了一眼兵器架上多出来的崭新的双节棍,心道,主子明明懒得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一下,怎么突然想起学双节棍了呢?难道是老毛病又犯了,就想为难为难人家女孩子? 他撇了撇嘴,倒霉的简家三小姐哟。 简淡满怀心事地回到香草园,冲了个澡,然后带着白瓷往松香院去了。 沿着夹道走到兰香院门口时,四叔简云泽刚从院子里出来,身后跟着四婶小马氏。 简淡上前两步行了礼。 三人略寒暄两句,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四叔是老来子,今年二十一,正在准备年底的院试。 小马氏是继祖母马氏的亲侄女,算是个小美人,只是眼大无神,鼻头也有些肉,发髻上插着整套的红宝头面,美则美矣,却稍显俗气。 派去的奸细被打发回来了,这件事一点都没影响到小马氏八卦的热情。她见白瓷抱着个大木匣子,笑眯眯地凑过去,问简淡:「这是给老夫人的瓷器吧,装的可是梅瓶?」 简淡说道:「是的,这是表大伯母送祖母的。」林家怕她回来后融不进简家,特地准备了厚礼。她虽然不想给,却不得不送过来。 但能不能送到马氏手里,还得看马氏的运气。 又是瓷器。 小马氏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轻蔑,嘴里却道:「林家的梅瓶一向出名,家里有不少了,每个都很漂亮,不知这次的是什么样子的,四婶婶可要好好欣赏欣赏。」 简淡微微一笑,道:「四婶婶说笑了,侄女针线不好,不然那给祖母做个抹额更有孝心。听说家里的绣娘绣技高超,侄女正好讨教讨教,等四婶婶生辰,给四婶婶做几样针线。」居然嫌林家瓷器送多了,那就送你们帕子荷包怎样? 针线值几个钱啊! 小马氏撇了撇嘴,笑道:「学针线伤眼睛,再说了,咱简家的姑娘用不着在针线上下功夫,三侄女还送瓷器就是,四婶婶不挑剔。」她是诚意伯的庶子嫡女,不是没见过世面,就是对金钱情有独钟,此番吃了个瘪,意兴阑珊地闭了嘴。 一行人到松香院时,除了上朝的,去书院的,以及几个五岁以下的孩童,该来的都来了。 大房母女两个,三房母女三个,还有崔氏和简雅。 大家伙儿按长幼顺序分别见了礼,各自落座。 马氏为弥补昨天的失误,特地把简淡叫到身边,让人取来一只小巧的首饰盒子。 她亲自打开,拿出一只蝴蝶点翠赤金钗,说道:「你总也不在家,穿衣打扮都是家里出银子,由林家张罗的,如今家来了,祖母好好弥补弥补,等下绣娘过来,让她给你量量尺寸,做几身新衣裳。」 「祖母……」九岁的简然一听到做衣裳,立刻扑进马氏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撒起娇来,「我也要,我也要新衣裳嘛。」 她亲姐姐简悠也附和道:「五妹说的是,祖母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们姐妹都要,是不是二姐?」 简雅笑了笑,不置可否。 马氏笑眯眯地掐了掐简然的包子脸,说道:「明明都做过了,就你调皮。也好,你们姐妹每人再做一套,三丫头做三套。」简悠简然是三房嫡女,她心尖尖上的两个亲孙女,向来有求必应。 于是,给简淡的补偿变成了小姐妹一起做夏装。 简雅看了简淡一眼,目光中还带着一丝嘲讽。 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上辈子并没有这回事,对简淡来说,有没有这三套衣裳都无所谓,又岂会在乎有没有人分宠? 简淡对马氏说道:「多谢祖母想着孙女,正好,孙女也有礼物带给祖母。」 「哦?」马氏看似意外,但眼里没有丝毫惊喜,昨儿个有人禀报过,说简淡带回来好些瓷器回来。 林家除了瓷器,没别的可送了。 白瓷就在门外,一听见简淡的话就立刻捧着大木匣子进了屋。 简淡道:「祖母,这是表大伯父亲手制的梅瓶。」她的表大伯父林耀祖在制瓷上极有名气,京城不少富贵人家喜欢收藏他的瓷器,一只梅瓶至少要五百两银子。 马氏的眼里这才有了几分热度。 第12章 简淡的唇角微微勾起,朝白瓷颔了颔首,白瓷便朝她走了过来。 简雅走过来,说道:「舅祖父家的梅瓶见过不少,但表大伯父亲手做的却没见着几个,不知这次是什么花样,好好奇,祖母可要好好给我们饱饱眼福呀。」 马氏道:「那是自然……」 「你踢白瓷干嘛?」简淡突然嚷了一句。 她这话喊得极快,而且突兀,大家伙儿不由自主地把视线射向白瓷的下半身,恰好看到简雅的腿从白瓷小腿上落下来。 这时,白瓷脚下已然失衡,身子前倾,沉重的大木匣子带着她往前摔了下去。 「啪!」 木匣子落地,传来一声脆响。 显然是梅瓶碎了。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白瓷伏地大哭,「呜呜……」 简雅的脸堪比猪肝,她怔怔地看着白瓷,双手绞着丝帕,竟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氏反应最快,小碎步赶过来,让简雅在简淡身边坐下,关切地问道:「小雅,是不是腿抽筋了?」 简雅泪盈于睫,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母女俩的大戏唱得有模有样的。 相比上辈子瓷瓶摔碎时的惶恐不安和,简淡觉得,自己这辈子可以用看得津津有味来形容。 她觉得自己喊的那一嗓子恰到好处。 简雅丢了丑,马氏也没有了梅瓶,可真好。马氏看不起林家,她不配收藏表大伯父的作品。 所以,盒子装的也并不是原来的那只梅瓶,而是她亲手放进去的一只普通瓷瓶--如果事情有变,简雅不发难,她就说匣子弄混了,再换过来便是。 「抽筋可是极疼的,二姐,我帮你按按?」简淡从贵妃榻上下来,殷勤地蹲在简雅身前,双手掐着她的小腿,用力按了几下。 「疼,疼,疼!」简雅身体弱,养得也娇,对疼痛的耐受力极差,再加上计划失败带来的羞辱,心火陡升,当即脚一抬,漂亮的绣花鞋就朝简淡的胸脯踢了过去。 简淡早有准备,身子向后倒,一屁、股坐到地衣上,避了过去。 白瓷见自家姑娘被人欺负了,当下也不假哭了,赶紧过来将简淡扶起来,怒道:「二姑娘,三姑娘好心好意地替二姑娘揉腿,二姑娘踢她作甚?」 「滚下去。」崔氏的脸比墨还黑,她皱着眉头,瞪着简淡说道,「这丫头不懂规矩,你若教不好,就送回林家去吧。」 简淡笑了笑:「母亲,这丫头跟女儿一起长大的,初来乍到,确实什么都不懂,还请母亲容忍些时日。」 说白瓷不懂规矩,其实是在说她,所以,她的意思是,我也不懂规矩,母亲你要不要把我也送回林家去? 崔氏被将了一军,不好再说什么,吩咐身边的妈妈给简雅揉腿。 简淡道:「白瓷,你把匣子抱出去吧。」 说完,她抱歉地看着马氏,「祖母,梅瓶碎了。」 马氏有些心疼,但已经碎了,还能怎样? 她故作大度地拍拍简淡的肩,说道:「碎就碎了吧,心意祖母领了。倒是二丫头的腿,怎么就突然抽筋了呢?要不要请老黄大夫来一趟?」 马氏喜欢看热闹,尤其是大房二房的热闹,小马氏是她亲侄女,明白她的心意,当即起了身,说道:「老夫人,二侄女年纪轻轻的抽筋抽得这么厉害,这可不是小事,媳妇儿让人走一趟吧。」 简雅心里有鬼,又怎敢真的叫大夫过来,忙阻止道:「四婶……」 崔氏给简雅使了个眼色,说道:「让黄老大夫看看也好,省得将来落下病根儿。」 简家人的早饭一般是早请安后各房用各房的。但老太爷不高兴了,马氏为补救,让大厨房加了两道菜,把所有人的早饭送来松香院,大家一起用,以此表示对简淡的重视。 众人用完饭,黄老大夫也到了。姑娘们退到里间,简雅留下来,由几个长辈陪着看大夫。 黄老大夫给简雅诊完右手,诊左手,捻着花白的山羊胡琢磨片刻,说道:「老夫人二太太,二姑娘虽说体弱,却不能太静,多走走吧。饮食不宜太精,多食用些虾皮对抽筋有好处。另外,二姑娘还有些上火,这个不用开方子,把老夫以前开的清心去火的药丸吃上七天便是。」 多走动之类话黄老大夫说过几次,虾皮也只是食疗,所以,简雅是不是真的抽筋,谁都不知道。 想看热闹的,自然认为崔氏护着简雅,在撒谎。 想息事宁人的,一定会觉得人家是双胞胎姐妹,简雅没理由坏简淡的事,肯定真的是抽筋了。 这就是人心的复杂之处。 送走黄老大夫,小马氏叹息一声,说道:「咱家二姑娘也是可怜见的,从小到大汤药不断,幸好三姑娘是个好的,不然可真够二嫂受的。」 挑唆得真好! 马氏满意地看了一眼崔氏母女,假意斥了小马氏一句:「莫胡说,二丫头不过稍微弱了些,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她转头看向崔氏,「既然二丫头不舒服,你就带她回吧,身子养好了再来。」 姑侄二人话里有话,把崔氏母女气得两手直颤,却也反驳不得,乖乖告辞回到梨香院。 娘俩关上门,说私房话。 崔氏捏了捏眉心,无奈地问道:「为什么?」 「娘,女儿不是故……」 「说实话。」崔氏名门出身,乃是有名的才女,她偏心简雅是不假,但不是傻子。 「这么多年了,难道娘还不知道女儿的心事吗?」简雅反问道,与简淡一模一样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她不想要什么好运气,就想像别人一样,想出去玩耍时就可以出去玩耍,骑马,游猎,画外面的风景,她不想整天躺在床上,每天喝又苦又涩的汤药,跟个废人一样。 第13章 想到孩子这些年遭的罪,崔氏心里一软,语气也柔和起来,「傻丫头,莫听那些挑唆的话,有些事都是命中注定的。你身体不好,命好,她身体好,命不好,各有得失,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命是虚无缥缈的,可身体是实实在在的,娘,你说是不是?呜呜……」简雅扑到崔氏怀里,「娘,我就是嫉妒,就是嫉妒!听花匠说,她早上去花园练剑了,舞得可好看了。娘,我也想要舞剑,呜呜……」 简雅一哭,崔氏便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简雅的肩,批评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只安慰道:「老黄大夫不是说让你多走动走动吗,不如就罚你三妹妹教你好了。」 简雅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才不要她教。」 崔氏便道:「也罢,娘让你爹找个女师傅专门教你。」 「娘,她们会不会笑话我?」简雅成功地说服崔氏站到了她这边,又担心起舆论问题。 提起这个,崔氏也有些头疼,虽然是简雅不对,但她心里埋怨的却是简淡。她不明白,一个梅瓶而已,打就打了,自家的事回自家解决,何必弄得人尽皆知,简雅的名声臭了,她作为双胞胎妹妹就能好了吗? 「一笔写不出两个简字,她们不会笑话的。即便笑话,那也是一家人,不碍的。」 「哼,什么一家人?」简雅讨厌简淡,跟简家的几个姐妹也很少来往。 崔氏道:「把你的名声弄坏对她们也没有好处,莫胡思乱想了。」 简雅见崔氏说了半天始终没有指责简淡的意思,便道:「娘,我不过是不想让某些人白拿咱们二房的东西罢了,那死丫头却狠狠打了女儿的脸,女儿心里就是不痛快。」说着,她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崔氏道:「乖,别哭了。你不是早就想要田黄冻石的小料吗,你祖父给了简淡一块,娘给你要过来,让她给你赔罪。这件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过几天大家就忘了。」 「真的吗?」简雅破涕为笑,心里有了些小得意。 「娘骗你干啥。乖,别哭了,娘给你擦擦脸,瞧瞧,都哭成小花猫了。」崔氏怜爱地取出绢帕,在简雅脸上轻轻擦拭。 简雅乖乖地仰着小脸,让崔氏帮她擦。 娘俩正腻味着,门被敲响了。 王妈妈进来禀报道:「太太,刘妈妈来了,说让二姑娘看看三姑娘选的三件衣裳的布料,要有喜欢的就从中挑一件。再有一个月睿王妃的生辰就到了,老夫人想让二姑娘三姑娘穿一模一样的衣裳一起去。」 「哦,快请刘妈妈进来。」崔氏也觉得带两个一模一样的姐妹花出席宴会很有面子,「三姑娘呢,一起过来了吗?」 王妈妈道:「三姑娘没来,刘妈妈说她回去取些东西,一会儿就来。」 简雅的小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说道:「娘,我才不要跟她穿一样的衣裳。」 崔氏有些为难,继祖母也是祖母,违逆就是不孝。 「小雅,娘疼你,你是不是也得疼疼娘呢?」她不高兴了,姑娘家如此狭隘不知变通可不是好事。 简雅了解崔氏,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了,或者……她心思一转,老三不喜文墨,说不得还能借此让她出出丑呢。 她抱着崔氏的胳膊摇晃两下,撒娇道,「娘,快别气了,生气老的快哦,穿一样就穿一样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崔氏转忧为喜,赶紧把刘氏请了进来。 简淡选的三套衣裳都是素气的颜色,月白、藕合两色简雅刚刚做过两套,只有做靛蓝色的才是真正的新衣裳。 也就是说,不是从三套中选,而是只能选靛蓝色的那一套。 简雅喜欢蓝色,但不喜欢凝重的靛蓝色。 她觉得那是年长的女人才穿的。 「娘,那就这个吧。」简雅在心里哂笑一声,她穿着丑,简淡穿着就美了吗,那就比比好了。 简淡不知道简雅的夏装做了哪些颜色款式的,但她知道简雅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毕竟,当年为讨好简雅,她也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的。 简雅是才女,像简云丰,在书画方面颇有天分,打扮上一向淡雅出尘,夏季的新衣裳,月白是首选,其次是淡雅冷艳的藕荷色,从无例外。 所以,这三套衣裳是特地挑的,这一次,她想要简雅附和她的喜好。 她喜欢靛蓝色。 「母亲。」简淡进了屋,从白瓷手里拿过包袱,放在崔氏身边的小几上,「这是给您和二姐的。」 「小淡。」崔氏表情严肃,既没让简淡坐下,也没有打开包袱看礼物的意思。 简雅收拾好心情,微微笑着,饶有兴致地观察简淡的脸,希望在那上面找到尴尬、失望或者伤心等任何一种表情来。 然而都没有,简淡只是定定地看着崔氏,想从后者嘴里听到让她更失望的话。 「我很失望。」崔氏继续说道,「姑娘家以贞静贤淑为美,当谨言慎行,你明白吗?」 简淡装傻充愣,「女儿不懂,还请母亲明示。」 崔氏见点不透她,心里又多了两分反感,说道:「你祖母……罢了。」她停下话头,吩咐王妈妈,「你把‘内训’拿来,等下让三姑娘带回去好好读一读。」 她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女儿,怕言多必失,不如日后慢慢教。 「坐吧。」她指了指那个包袱,「里面是什么?」 简淡打开包袱,说道:「这是女儿亲手做的里衣,母亲一套,二姐姐一套,我自己也有一套。小淡不善针线,还请母亲和二姐别嫌弃,我多年不归,想借此和母亲姐姐亲近亲近。」 「嗤……」简雅不屑地轻笑出声。 崔氏扫了她一眼,示意她收敛些,又对简淡说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女儿,别说是里衣,便是送个线头,母亲的心里也是高兴的。」 第14章 说到这里,她亲手解开包袱皮,把两件里衣看了又看,夸了又夸。 里衣淡粉色,用的是江城细布,轻薄柔软透气,乃是大舜最好的里衣料子,因为制造复杂,价格达到十两银子一尺,一身下来要几十两银子。 简家以俭朴为美,崔氏只在出嫁时做过两套。 提到出嫁,自然可以延展到出嫁前,再提起做姑娘时的风光就自然多了。崔氏回忆年幼趣事,最后才落到名号和私章上。 崔氏让人拿出一张自画的小像,指着落款儿说到:「梨香阁主,这名号好不好笑?可惜当年出嫁时忙中出错,这枚私章不知落到何处,再也没见过踪影。」说到此处,她期待地看着简淡,「将来再有合适的料子,母亲定要再刻一枚。」 简淡眨了眨眼,索要田黄冻石的时间提前了呢。也是,她拆穿简雅,伤了崔氏的面子,母女俩对她不满,因果循环,也在情理之中。 她只当听不懂,按兵不动就好。 「母亲若再刻一枚,当叫什么名号,梨香院主吗?」简淡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偏里带。 「等有了合适的料子再说。」崔氏又带了回来,目光锁住简淡的眼睛。 简淡坦然一笑,「那也好。」我就是不上钩,你又能怎样?祖父亲赐,你敢强抢怎地? 崔氏被她气了个倒仰,原本的一点点心疼和纠结登时抛到九霄云外,表情也彻底冷了下来,她正要挑得再明一些,却见简淡站了起来。 「母亲,女儿这就告退了,刚刚收了大伯母和三婶婶四婶婶的见面,还未回礼。另外,女儿也给几位姐妹带了小礼物,她们说等下就到我的香草园来,同样也有礼物送给女儿。」说到这里,简淡笑眯眯地问简雅,「二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简雅变了脸色,刚刚才丢了脸,她不想去。 崔氏亦老脸一红,是了,她和简雅只顾着理刚刚的事,连早早准备好的礼物都忘了。 她赶忙吩咐道:「王妈妈,去把二姑娘画的画拿来,还有……」崔氏停顿了一下,看一眼简雅,又道,「还有我放在妆奁里的那只碧玺雕花簪。」 简淡了然地看着简雅落在崔氏袖子上的水葱似的指尖,心道,简雅还是画,但崔氏的羊脂玉镯突然换成了簪子。 「姐姐的羊脂玉镯很美。」她的视线下滑,落在简雅腕间。 崔氏的脸红了,她心头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着,想发作简淡,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憋得喘不过气来。 简雅没拿到田黄冻石,却意外保住了另一只羊脂玉镯,心里熨帖不少,大大方方地扬起手臂把玉镯展示给简淡看,「好看吧,过生辰的时候娘亲送我的,我很喜欢呢。」 简淡把左手的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一只更加白腻的羊脂玉,笑着说道:「确实好看,咱们姐妹心有灵犀,我也喜欢。这是表大伯母送的,成色不错吧。」 籽料和山料还是有区别的,高下立判。 简雅白了脸。 简淡满意地弯了弯唇角,接过王妈妈送过来的礼物和《内训》,客气地谢过,便离开了梨香院。 王妈妈看看脸色铁青的母女俩,感觉得眼下两位主子都在气头上,不是劝说的时候,只好避了出去。 从梨香院出来,简淡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漂亮的菱唇抿成一字型,负着手,拖着步子,眼神有些空洞。 白瓷知道,她家姑娘不开心了。 她也很不开心,「姑娘,咱们回静远镇吧,这里没意思。自家亲姐姐算计亲妹妹不说,亲娘还不如隔房的伯母婶婶亲切,这叫什么事呢?」 简淡叹息一声,道:「我何尝不想回去,但我终究姓简,不姓林,说不过去的。」 不管彼此有没有情,只要沾了「亲」字,不管割舍几次,每次都会疼得撕心裂肺。 「也是。」白瓷耷拉着大脑袋,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回到香草园后不久,各房的姐妹们都到了,简淡把表大伯父从南方带回来精巧的小玩意一一分了下去。 她也得了些香囊、扇套之类的回礼。 因为还不太熟悉,大家说笑一阵就散了。 下午,简淡让白瓷把昧下来的梅瓶送了出去——青瓷不是简家的人,他住在南城,林家送给简淡的一套二进院子里。 晚上,简老太爷一脸的凝重参加了简家的团圆宴。 有他老人家在,没什么人敢闹脾气,极为和谐。 用完饭,简淡等众人走后,带着白瓷前往外院去找祖父。 「喂,你站住!」有人语气不善地在后面叫了一声。 简淡回头,就见简思敏大步流星地追了过来,瞪着眼睛问道:「怎么,让二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丑还不够,你还想跟祖父告状不成?小人!」 「无聊。」简淡白他一眼,转身就走。 「你才无聊。」简思敏一把抓住简淡,「不许去。」 「放开。」简淡说道。 「不放,除非你乖乖滚回去。」简思敏言语间毫无尊重。 简淡冷哼一声,突然上前一步抱住简思敏的胳膊,脚下垫步,再一转,简思越便越过她的肩头飞了出去。 「好,厉害!太厉害了!」白瓷要不是抱着木匣,只怕这会儿又要拍手跳脚了。 简思敏的小厮被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刻才过去扶他的少爷。 简淡走到简思敏身边,居高临下地说道:「最好少惹我,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你……」简思敏一咕噜爬起来,照着简淡的脸就是一拳。 简淡抓住他的手腕,右脚一抬,窝心一脚把人踹倒。 她是不会武术,但会几招防身术。 第15章 「你这泼妇,我跟你拼了!」简思敏脸上涨成猪肝色,还要往简淡这边冲,被小厮一把抱住。 「二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啊!」那小厮喊道。 「做人要识时务。」简淡用食指点了点他,大摇大摆地出了垂花门。 长随李诚开的门,见到简淡不免有些惊讶,说道:「老太爷有客人,三姑娘不如明日再来?」 「既然三姑娘已经来了,不如一并谈谈如何?」有人忽然说道。 简淡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了,沈余之怎么在? 「让她进来。」简廉吩咐道。 简淡从白瓷手里接过木匣,独自走了进去。 「祖父,睿王世子。」她给两人行了礼,把木匣放到简廉的书案上,「祖父,这是舅祖父亲手做的紫砂壶。」 简廉疲惫地笑了笑,「这些年没少承他的,怎么还送?」他又坐直一些,说道,「睿王世子在都察院行走,帮左督御史杨大人查祖父遇袭的案子,有些事需要问你,你别怕,如实回答便可。」 沈余之会查案? 简淡差点吓掉了下巴,她瞪着眼,张着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贝齿,像极了受惊的小兔子。 沈余之要死不活地坐在他那张编织精美的藤肩舆上,骨节均匀且白得透明的手搭在扶手上,头靠着椅背,静静地看着简淡。 简淡真懵了,这厮这时候不是已经得了痨病了吗……不,不对,自打那日见面,她好像一声咳嗽都没听到过。 他没得痨病? 这怎么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一辈子的沈余之养病还不来及,怎么就进了衙门呢?还查这么大的案? 「咳咳!」简老太爷咳嗽两声。 简淡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补救地呲了呲牙,说道:「世子请问,小女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余之问道:「你们在前往适春园的路上,有没有碰到可疑之人?」 简淡道:「没有。不过,在世子的人到来之前,林子里曾发出几个哨音,之后刺客就撤了。」 这说明,有人监视着从适春园出来到出事地点的那一段路。沈余之的出现惊走了刺客,而且刺客知道沈余之的实力。所以,他该问的人是他自己,他们有没有碰到可疑之人。 沈余之明白她的意思,左手在扶手上弹琴般的划了两下,眸色亦深了几分,又问:「你为何要往适春园来,按照简老大人的规律,他当日不会回家。」 简淡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头皮发麻,不敢再看他,低头道:「祖父疼我,我觉得他老人家应该会回来,我去适春园就是碰碰运气,没有为什么。」 简廉欣慰地笑了笑,他这个孙女是个精明的。 「哦……」沈余之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简淡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被他抓个正着,心里一慌,赶紧假装镇定地去看简廉,「祖父,那孙女回去了。」 简廉看向沈余之。 沈余之点点头,「简老大人,时辰不早了,我也回了。」他拱拱手,身后二人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简廉便也起身,从书案后绕过来,说道:「老夫让鹏举送送世子。」鹏举是简淡的四叔简云泽的字。 他这边说着,李诚已经出去喊人了。 沈余之道:「简老大人请留步。」 护卫把肩舆抬起来,往门口走去。 肩舆路过简淡时,又有一股清冽的松香加一丝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她忽然哆嗦了一下,心道,莫非他也重生了?不,不可能,他若重生,事先应该有所准备,不会放走刺客。 不管怎样……他没得痨病,那冲喜的事情也就不再有了吧? 简淡松了口气。 肩舆出书房后往左拐,沈余之扭头看了屋里一眼,俏生生的小姑娘站在暖融融的烛光里,唇角上还挂着一抹轻松的笑意。 沈余之挑了挑眉,从右腿边上取出一副双节棍,对一旁的讨厌说道:「你把这副双节棍给三姑娘送去。」 正要与沈余之打招呼的简云泽吓了一跳,赶忙回头看看简廉。 简廉也有些意外。 肩舆停下来,沈余之说道:「简老大人,差点儿忘了,这是欢迎三姑娘回京的小礼物,还请笑纳。」 「这是……」简廉是书生,手下人多用刀剑,没见过双节棍。 沈余之看向面色发白的简淡,唇角有了笑意,说道:「听说三姑娘在学双节棍,这是我找军器局要来的,手感很好,说不定打着没那么疼。」 「告辞了,简老大人。」他一摆手,护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他这是故意打击报复,太坏了! 简淡气得使劲跺了跺脚。 简廉回到书房,把双节棍扔到书案上,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简淡踌躇片刻,到底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末了娇声道:「祖父,棍法没有剑法好练,您瞧瞧,手都打青了。」 简廉气得哭笑不得,想说不让简淡练了,但又顾虑简淡答应了沈余之。况且,现在局势有些微妙,老三的事虽说已在着手挽回,但结果难料。简家看似平静,实际上风雨飘摇,或者这孩子能有些自保的手段也是件好事。 他指指双节棍,「拿回去吧。既然想学就好好学,咱们简家的孩子不能半途而废,疼也要坚持。」 能让她制瓷,当然也能让她习武,沈余之你枉做小人! 简淡笑着点点头,「祖父……您脸色不好,早些休息,孙女告退。」 她从书房出来,李诚正好端着一碗汤药进去。 简淡与他点点头,往二门去了,刚走两步,就见茶水房的婆子把药渣倒进门外的一个木桶里。 第16章 她心里一动,走过去,抓了一把温热的药渣,就着微光看了看。 「姑娘这是做什么?」白瓷问。 「看看祖父用的什么药,身体要不要紧。」她守寡那几年曾经读过两本医书,治病不行,可一些常用的方子和药材还是知道的。 白瓷哈哈一笑,「姑娘净胡闹,你什么时候也懂医啦。」 「这有什么胡……」简淡停下话头,迟滞片刻,把手伸到门里,对着烛火又仔细看看,突然尖声叫道,「祖父不要喝!」 简府向来安静,简淡这一嗓子把周围的人惊得不轻。 简廉心脏咚咚直跳,放下药碗快步走了出去,边走边道:「小淡,怎么了?」 茶水房里正在清洗的婆子手一哆嗦,茶碗落了地,摔得粉碎。 婆子看一眼茶碗,又看一眼捧着药渣的简淡,脸色顿时惨白,颤巍巍地问道:「三姑娘,药出岔子了?」 简淡把手缩回来,转身看向简廉,问道:「祖父,那药您没喝吧。」 简廉道:「只喝一口,怎么回事?」 简淡松了口气,从药渣中捡起一段圆柱形带皮的草药根,把橙黄色横断面展示给简廉看,「祖父,这是雷公藤,带皮的。」 简廉接过来,往茶水房里踏了一步,细看,脸色沉了下来,他读过医书,知道带皮的雷公藤有大毒。 他让李诚把雷公藤挑拣出来,确认了分量,知道这些不足以致命,却可以让他的身体迅速衰败。 此番再想想简淡的那个梦,简廉得出一个结论,刺客不想杀人,只想让他辞官归隐。 那么,有些事便大概有了答案。 「父亲,出什么事了吗?」简云泽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简廉没回答他,眉毛拧成川字,吩咐李诚:「煎药的,采买的,老黄大夫,药铺,凡与此相关的,通通找来。」 李诚去了。 简淡不懂政事,但这件事的逻辑关系并不复杂。简廉的温补养生汤里出现大量雷公藤,说明简府有内贼,再把这件事与简大老爷和简二老爷升官之事关联起来,结论显而易见。 「你怎会想到要看药渣?」简廉看着简淡,眼神极为锐利。 简淡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确实很突兀,一时不好解释,嗫嚅道:「我……这……」 白瓷道:「老太爷,我家姑娘说,想看看您老人家用的什么药,身体要不要紧。」 其实这理由并不充分,也不是很合时宜——看药渣,是极有戒心的一种表现,说明简淡对简家抱有极强的戒心,以及,她可能知道的更多,而没有对简廉讲出来。 简淡道:「祖父,这是白瓷问时,孙女随便说的,其实就是瞧见她倒药渣,就脑袋一热过去看了看。」她指着还在不停磕头的婆子说道。 因为是事实,她这话说得坦荡。 简廉不是多疑的人,在她的发髻上拍了拍,「回去吧,祖父明白了。」 简淡应下,顺顺当当地回了香草园。 按道理,简淡打了简思敏,崔氏或简二老爷定会出面过问此事,但简老太爷的汤药出现毒物这件事过于惊悚,导致夫妻俩同时忽视了哭哭啼啼告状的简家二少爷。 简云丰和简思越往前院去了。 简思敏也有些傻眼,一边揉着通红的眼睛一边听崔氏和王妈妈说话。 崔氏问王妈妈,「你听真切了?」 王妈妈道:「太太,就在书房外,老奴听得再清楚不过。」 「天呐。」崔氏按住心口,「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老太爷若是出事……」 简家一门四进士,但简二老爷考中后没有做官,而是做了一名名士,以书画着称,与另外四人号称泰平五杰。 也就是说,二房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只有画和一点点虚名。 一旦老太爷倒了,他们二房也就倒了。 「娘,带皮的雷公藤怎么了,吃了会死人吗?」简思敏问道。 崔氏迟疑片刻,「死人倒不一定,会导致食欲不旺,恶心,呕吐,腹痛,腹泻。不过,你祖父年纪大了,对身体有害是一定的。」 简思敏有些紧张,「祖父吃几服了?」 「娘不知道。」 「祖父不会死吧。」简思敏抹了把眼泪。 「应该不会。」 「娘,是谁想害祖父?」 崔氏摇摇头。 简家书香门第,男人确认无子后方可纳妾,后宅的阴私手段简家从未有过,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至于是谁做的,她难以推测,也许是昨天刺杀老太爷的人,也许是……家里人。 崔氏不敢往深了想,直接换了话题,「好了,这些事不是你能管的,回去吧。」 「哦。」简思敏垂头丧气地下了贵妃榻。 崔氏把他胸前的脚印子拍了拍,嘱咐道:「今天这件事首先是你错了,把你爹罚你写的大字一个不落地写了,娘明儿再找你三姐……」 「不,不用,不用找她了。」简思敏尴尬地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我回去了。」 简思敏走后,崔氏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若有所思。 王妈妈从妆奁里取出桃木梳,一边帮她卸下钗鬟一边说道:「太太,睿王世子来过了,走之前,当着老太爷和四老爷的面送三姑娘一副双节棍。」 「哦?」崔氏极为惊讶,「老太爷收了?」 王妈妈「嗯」了一声,「说是见面礼。」 崔氏奇道:「睿王世子向来不通人情,今儿是怎么了?难道……」她扭头看向王妈妈,「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为了小雅修了那座高台吗?」 第17章 简雅自己身体不好,对与她相同命运的沈余之格外同情,甚至是喜欢,如果上辈子沈余之得的不是痨病,她很想嫁给他的。 「话是那么说,但睿王世子年纪不大,不定性,为人古怪,做事也让人难以捉摸。」王妈妈斟酌着说道。 崔氏点点头,何止是难以捉摸,简直是疯子,要不是简雅喜欢,就是他主动求娶,她也不同意把娇滴滴的女儿给他糟践。 「红木,如果睿王世子真的喜欢上三丫头怎么办?」崔氏有些担忧,「三丫头身体健康,性子活泼,听说两人在花园里还见了一面?」 「是的。」王妈妈拿下一只蝶钗,放在妆奁里,说道:「老奴原本觉得二姑娘三姑娘都是太太的亲骨肉,太太不该护着一个,就忽略了另一个。但通过昨天今天的几件事来看,只怕三姑娘不简单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 崔氏从铜镜里看了看她,「怎么不说了,三姑娘怎么不简单了?」 王妈妈是崔氏的心腹,掏心掏肺地为崔氏好,便道:「三姑娘一回来就在花园搭上了睿王世子,此其一;二姑娘踹的那一脚很隐蔽,却偏偏被她发现了,此其二;还有老太爷的药……」 崔氏打断她,说道:「红木,你僭越了。她可能会嫉妒我偏袒小雅,但她已经救了老太爷一次,没必要冒险再弄那等手段。你记住,我再不喜欢三丫头,那也是我亲生的,没那么坏。」 王妈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确是老奴错了,请太太责罚。」 「罢了,起来吧。」崔氏拆下最后一缕头发,起了身,「准备沐浴。」 简家大门一关,沈余之就让护卫蒋毅重新进了简府。 蒋毅不走大门,从睿王府和简府的防火夹道进去,翻墙而入,先到外院,发现简廉一干人已经进了书房,且门外有人把守,便只好到梨香院走了一趟。 偷听完王妈妈与崔氏的对话,蒋毅回到致远阁。 沈余之正在沐浴。 净室被一架六扇雕漆镶嵌屏风分成两个部分。一面稍小,是休息室,摆着一个衣架,两张藤椅,一张藤几。藤几上放着青花瓷烛台,青花瓷茶壶茶杯,还有一只整整齐齐地码着点心的青花瓷盘子。 另一面稍大,是沐浴间,墙角燃着儿臂粗的红烛,玉石砌筑的浴池上水汽氤氲。浴池一侧放着两只矮柜,一只矮柜上有澡豆和手巾,另一只则是整整齐齐的一套镶蓝宝的匕首。 前面的墙上钉着一块圆溜溜的大木板,上面布满了寸许长的刻痕。 蒋毅站在屏风外,禀报道:「世子,有人在简老大人的补药里下了雷公藤。」 沈余之躺在青花瓷枕上。 讨厌握着他的一头乌发,木梳从发顶梳到发梢,烦人则用一把剪子细致地修剪着苍白润泽的手指甲。 他享受地闭着眼,问道:「三姑娘发现的?」 「是的。属下过去时,简老大人的书房外有人把守,便去了简二太太的院子,简二太太说……」蒋毅先把关于雷公藤的部分具体说了一遍。 沈余之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蜡烛,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烛光映在漆黑的眸子里,有种诡谲的美。 良久后,他道:「细查三个人,简云帆简云丰简淡,另外,派人看着那丫头,不要靠得太近,不要让她察觉。」 「世子,属下还听到一些闲话……」蒋毅有些犹豫,不知关于简雅心悦沈余之这事当不当讲。 「说。」沈余之摸在手里的匕首忽然射了出去。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咄」的一声扎在木板上,正中靶心。 「是。」蒋毅想了想,说道:「简家人大概误会世子了,说世子修那高台是为了简二姑娘。简二太太的仆妇还认为,三姑娘到花园练剑,是为了世子您,以及三姑娘两次救到简老大人,都说明她心机深沉,有所算计。不过,简二太太并不相信她的这些话。」 蒋毅说完,往屏风里面瞄了一眼。 他很想看到沈余之听到这番话的反应——看八卦听八卦,却不能随意八卦,这是最让他感到痛苦的事情之一。 此时此刻,如果睿王世子能谈一谈他对两位姑娘的看法,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最后再探讨一下,如果把双胞胎一同娶进来会不会在床笫之事上更有意思,那该有多好? 可惜沈余之不喜欢任何讨论,也很少表现出他的真实想法。 讨厌和烦人在听到蒋毅的话之后,眼睛一亮,赶紧偷看沈余之一眼。 「崔氏至少信了五成。」沈余之说道。 「什么?」蒋毅一时没反应过来。 讨厌解释道:「简二太太对婆子说三姑娘的那些话半信半疑。」 蒋毅觉得不是,但没有反驳。 沈余之眯了眯眼睛,又从矮柜上拿起一把,射出去……匕首挨着先前的那一把刺入。 而后,两把匕首又一起掉了下来。 虽说力量不够,但准头还是有的。 沈余之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有些人喜欢老鼠,还有些人喜欢吃屎,爱好奇特的人比比皆是。本世子觉得,应该酌情照顾一下,蒋毅你说呢?」 蒋毅肝颤了一下,硬着头皮道:「世子说的极是,属下明日就办此事。」 讨厌和烦人对视一眼,完了,王爷交代的第二个任务蒋毅依旧没有完成,那座高台还是拆不了啊。 回到简家的第二天,简淡又起了个大早,按时抵达后花园。 「姑娘,那家伙不在。」白瓷往高台的方向看了看。 简淡有些意外,想了想,笑道:「要么没起,要么就是找到新玩意儿了。」毕竟,查案子比看她练双节棍有意思多了。 第18章 「……奴婢觉得都不是。」白瓷还在张望着,「好像来了,姑娘,身子不好的人难道不该多睡觉吗?」她觉得很奇怪。 「他是属猫的,白天睡,晚上醒。不管他,咱先跑几圈。」 主仆二人小跑起来。 一个胖,落地咚咚有声,另一个轻盈,每跑一步,细长的腿都迈得又高又远,双臂前后摆动幅度很大,有点像西山上圈养的梅花鹿。 沈余之坐在高台上,手里捧着本游记,目光却始终落在隔壁花园里,追着简家三姑娘转了一圈又一圈。 「蒋毅,她为什么要像头驴子一样地跑?」他忽然开了口。 蒋毅在高台下面答道:「只有把筋骨活动开了,动作才更灵活,身体也会更好。世子要不要……」 「不要!」沈余之恶声恶气地说道,「蠢死了,本世子不是来看她拉磨的,你去告诉她们,时辰到了。」 蒋毅抹了把脸,心道,是啊,你是来看人家笑话的,唉……怎么就不能下来走走呢?王爷交代的两个任务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啊? 他腹诽着翻墙过去,找到简淡,「三姑娘,世子说该开始了。」 简淡往高台上看了一眼,顺从地点点头。 她很清楚,沈余之这人脑子有病,你越跟他对着干,他就越来劲,如果你乖一点儿,说不定他很快就没兴趣了。 主仆俩在空地上拉开架势,一个教一个学,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 简淡挨了十几下打,才勉强把前面五个动作连起来练了一遍,正要好好耍上两回时,花园里来了新客人。 「三妹,这么早?」简雅在荷塘那边朝简淡招了招手,少女梳着丫髻,头上簪着清透的玉簪,上衣月白,搭配藕合色百褶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款款而来。 简淡收了棍子,笑道:「二姐也不晚,来走动走动吗?」她有些惊讶,没想到一向贪睡的简雅能起得这么早。 「是呀,睡得早醒得就早。」简雅走到简淡跟前,视线飞快地往高台那边一瞥,又笑着说道,「三妹手里拿的什么,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白瓷就把自己的双节棍递了过去。 简雅没接,问简淡,「三妹这是何意?」 简淡不明白,「二姐这话怎讲?」 简雅道:「我想看看三妹手里的。」 简淡手里的,是沈余之送的。 她立刻意识到,简雅得到风声了。 可为什么呢? 简雅对沈余之没……不,如今的沈余之没得痨病,他只是不大健康而已,亲王世子的身份,再加上一张俊俏的脸,简雅动心是顺理成章的事。 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简淡往高台上看了一眼,如果简雅也喜欢他,他这辈子应该可以得偿所愿了吧。 她把双节棍递过去,笑眯眯地说道:「二姐目光如炬,这副是睿王世子的见面礼,听说是军器局做的,用料更讲究些。」 简雅满意地勾了勾唇,正要接过来,就听「啪」的一声,一个石块砸到湖石上,摔成好几瓣。 「我家世子时间宝贵,请三姑娘不要耽误时间。」讨厌站在院墙上,扯着脖子喊了一句。 简雅的手僵在半空,雪白的小脸突然有了血色。 简淡挑了挑眉,问道:「二姐还要看吗?」 简雅与睿王世子来往不多,但对其颇有了解,知道违拗不得,当下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既是有约在先,二姐就不耽误你了,我自去走走。」 「也好。」简淡收回双节棍,退后两步,重新练习起来。 简雅莲步轻移,绕着花园走,一会儿拈朵花,一会儿仰着小脸看看正在腾起的初阳。 花骨朵一般的两个少女,一个动若脱兔,挥汗如雨,另一个静若处子,行止娴雅。 高下立判。 讨厌站在墙头,一会儿看看简雅,一会瞧瞧简淡,问道:「烦人,如果不看发型和衣裳,你能认出哪个是二小姐,哪个是三小姐吗?」 烦人想了想,摇头道:「大概认不出吧,这二位长得太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沈余之不屑地「嗤」了一声。 讨厌诧异道:「难道主子分得出?」 「哼。」沈余之冷哼一声,放下手里的书,「回吧。」 这就回了? 讨厌看了眼简淡,发现她越打越好了,一次错都没出过,不由点点头,猴戏没了,可不是该回去了? 沈余之一走,简雅也停了下来,她在湖石上坐下,看简淡练习。 简淡本想趁这个机会学两个新动作,但又不想在简雅面前出丑,便自顾自地把熟悉的动作做了一遍又一遍。 前面五个是基础动作,简单利落,又有美感。 片刻后,简雅小声说道:「也不难嘛,白芨你下午去找管家,让他找副棍子来。」 白芨觉得没那么简单,她盯着简淡的手,说道:「姑娘,奴婢瞧着有些危险。刚刚这一下,如果不是三姑娘的手收得及时只怕就打到了。白英你看看,三姑娘的手是不是青着呢?」 白英点点头,「好像是青的。」 简雅站起身,「这有什么。皮肤嫩,稍稍碰一下就青了。没有她能学会我学不会的道理。」 她与简淡打声了招呼,先走了。 白瓷耳朵灵光,把主仆三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说道:「姑娘,二姑娘好像也要学这套棍法呢。」 简淡打完最后一招,收了架势,笑着说道:「那就学呗。」 白瓷撅了嘴,「奴婢不想教,她害奴婢。」 简淡给了她一个爆栗,「放心吧,人家也不会让你教的,走,回去了。」 第19章 简淡梳洗完毕,亲自把两个粗使婢女叫了过来。 两个丫头长得都不好看。红釉十二岁,偏壮,粗眉大眼,为人忠厚。蓝釉十三,偏瘦,皮肤黑,细眉细眼,精于算计却能自尊自重,不是偷奸耍滑之辈。 二人都是家生子。 简淡先给自己倒了杯白水,问道:「香草园的活计多不多?」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红釉先开口,「回姑娘的话,不算太多。」 不算太多,是有点多,但能做完的意思。 蓝釉垂着头,默认了红釉的说法。 院子洒扫,打理花木,整理房间,还要伺候简淡洗漱的热水,活计确实不少。 比起其他院子的粗使丫头,她俩的休息时间少了些。 简淡说道:「活多且累,但我暂时不打算加人。」 红釉「哦」了一声,声音蔫哒哒的,似乎有些失望,蓝釉则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简淡又道:「我可以给你们提个二等,如果这样你们还是觉得……」 红釉的大眼睛里顿时有了神采,她连连摆手,急急说道:「姑娘,奴婢不累,一点儿都不累,蓝釉姐姐,你觉得呢?」 蓝釉很清楚,凭着她们姐妹的姿色很难做到二等丫鬟,粗使丫头,粗使婆子,一直到死,只怕都脱不开粗使二字。 粗使丫头月银三百钱,二等丫头月银六百钱,虽然是同样的活计,但银钱涨了一倍,这笔账不难算。 另外,香草园人少,矛盾少,活是多了些,但干着舒心。 蓝釉点点头,拉着红釉跪下,磕了个头,说道:「奴婢定当尽心尽力。」 简淡放下水杯,去妆奁里取出两只绣工精湛的荷包,又从柜子里拿出两块豆青色面料,说道:「这两日忙着,没来得及给你们见面礼,这些你们拿着。」她把荷包和面料分别放到两人手里。 「希望你们把我这个新来的主子当主子看,对外面的事多留心,能提醒白瓷的就不要干看着,明白吗?」 银子每人三两,面料是府绸的,实用且好看。 「奴婢明白。」红釉喜形于色,投桃报李道:「姑娘,听说黄妈妈的女婿被老太爷打了五十板子,刘家一家子都被送到白石镇的庄子上去了。」 这丫头率直单纯,给一点好处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却不会见钱眼开背信弃义。 简淡点点头,「你们起来说话。」 二人站起身,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小刘管事的背景补齐了。 小刘管事是马氏陪房刘妈妈的儿子,少年时做过三老爷的书童,娶了黄妈妈的女儿后进了账房,负责采买,为人老实本分。 如果雷公藤真的出自他手,大概免不了一个死罪。 当死却没死,应该是没有确实证据,但老太爷必须借此立威,便采取了这样一个折中的法子。 立威,震慑的是奴婢们。 小刘管事身份复杂,家里人口多,在哪儿当差的都有,只要他不说,或者有合理解释,就找不到幕后主使。 这次抓不到伸出来的黑手,越往后越难,毕竟,简云帆简云丰不是等闲之辈。 「姑娘,黄妈妈刘妈妈可不是好相与的人。」蓝釉轻轻补充了一句。 她没明说,但简淡听懂了,她认出了雷公藤,导致小刘管事一家子倒霉,这个仇肯定结下了。 「嗯。」简淡不怕黄妈妈,只担心那黑手会不会伸向她。 但担心是没有用的,该做的事一样少不了,她起身往门口走去,道:「不早了,蓝釉,你跟我去松香院,红釉和白瓷留下。」 蓝釉唇角一弯,赶紧跟了上去。她觉得自己命不错,找了个好主子,不摆架子,有钱,心里还有大主意。 今天的松香院比往日沉闷得多。 因着小刘管事的事,马氏,小马氏,崔氏,以及三婶陈氏,几人的脸色都不大自然。 大家伙儿将请完安,马氏便下了逐客令,说未来三天都不用去了,她身子不舒服,人多了心烦。 除了小马氏,其他人一同离开松香院。 简淡、简静、简悠、简然四姐妹跟在崔氏等人身后往回去。 上辈子,简淡跟这些姐妹们处得不太好。 一方面,简雅跟她们的关系不好,她也就不和她们好。 另一方面,简家的姑娘们心眼比她多——她那时一叶障目,看不见简雅阴她,几个姐妹的小心思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三姐,听说你救了祖父?」简然从简悠身边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着简淡,「那你看到坏人了吗?」 简淡道:「看到了。」 简然眨眨圆溜溜的眼睛,又问:「坏人长得吓不吓人?」 简悠扯扯简然的小鬏鬏,「坏人想害人,当然吓人了。」 简然道:「那三姐你当时怕没怕?」 「傻丫头,三姐敢去救祖父自然是不怕的。」简悠看向简淡,「听说三姐会拳法、剑法,还在学什么棍法是吗?」 不待简淡回答,简静慢悠悠地说道:「原来三姐还是个侠女呢。」她是大房嫡次女,比简淡小三个月,行四。 简淡笑了笑,会拳法、剑法,还在学棍法,再用「侠女」一词修饰一下,上一辈子的绰号「好汉」就隐约有了着落。 人和人之间的博弈,无声无息,稍有差池,就会陷进一错再错的境地。 她从一旁的花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撕成两半,「侠女谈不上,恶女不成问题,哪天碰到不顺眼的,揍起来也顺手些。」 简然兴奋了,从简悠身边绕过来,抓住简淡袖子,跳着脚道:「哈哈,这个好,三姐何时来锦绣阁,六妹也要跟你学。」 第20章 简悠皱了皱眉,说道:「是呀,管家把书案和琴都置备好了,就等三姐来了。」 简淡摸摸简然光滑细腻的小脸,笑道:「那好啊,我明天就去找你们玩。」 「三姐,我们到了,空了就到梅苑来玩。」第一个岔路口到了,简静站住了。 「是啊是啊,三姐一定要来找我们玩哦。」简静和简悠简然姐妹在一个院子里住,与大房的竹苑相邻。 「好。」简淡点点头,又朝已经等在边上的大伯母王氏打了个招呼,「大伯母慢走。」 「好。」王氏勉强笑了笑,转身走了。 又走七八丈,简淡和崔氏也到了,与陈氏告了辞,娘俩一前一后往梨香院走去。 崔氏似乎有心事,用团扇遮了半边脸,连个眼神都没分给简淡。 简淡也没在意她,心里想着锦绣阁的事。锦绣阁的几位女师都是有真本事的,当年她被简雅驱使,心思不在学习上,学到的并不多,如今重头再来,绝不能再错过了。 「啊……」崔氏忽然尖叫起来,两只脚拼命地在地上跺着,像小儿撒泼一般。 紧接着,几个大丫鬟也跑到一边去了。 简淡眼前一空,就瞧见脚下蹿来两只灰不溜秋的大老鼠…… 「啊!」简淡吓得魂飞魄散,人却没逃,右脚一抬,干脆利落地跺了上去。 跺中一只,左脚也上去了,但是晚了一步,只踩到了尾巴。 那肥硕的老鼠疼得「吱吱」乱叫,就是逃不掉。 崔氏还在跳脚。 简淡拼命尖叫,可两只脚却稳如泰山。 「老鼠,崔妈妈快来打老鼠啊!」几个婢女中,蓝釉最先镇定下来的,跑进院子去找帮手。 两个彪悍的粗使婆子立刻奔了出来,其中拿着扫帚的问道:「老鼠在哪儿?」 蓝釉道:「这儿,这儿呢,三姑娘脚下,先打这只活的。」 拿笤帚婆子一瞧,不由有些发怔:哎呦喂,一脚踩一个啊,三姑娘你咋不上天呢? 拿簸箕的反应快些,簸箕扣上去,按住,活捉了尾巴被踩的那只。 另一只…… 简淡脚下沁出一小滩血来,显然已经见阎王爷去了。 「姑娘别怕,老鼠已经死了,快抬脚。」蓝釉对兀自尖叫的简淡说道。 「啊?」简淡的大脑终于控制了喉咙,她茫然地抬起脚,「死了吗?」 「死了死了,姑娘往前走。」蓝釉瞧见死状惨烈的老鼠心里不由一颤,赶忙带着简淡往前走了两步。 简淡清明过来,不敢回头,又紧着往前走了两步。 崔氏已被丫鬟婆子围住,醒过神,下意识地寻找老鼠,以确认自己安全了,却不期然看到一滩模糊的血肉,和两只带血的脚印,不由再次尖叫一声,推开大丫鬟扑进大门里,叫道:「简淡,你别进来,这几天都不要来了!」 简淡回头笑了笑,瞧瞧,这就是她的亲娘!好啊,正中下怀,她还不乐意来这儿虚与委蛇呢。 此时此刻,她睫毛上的泪珠未落,脸颊上泪痕依旧,水汪汪,湿-漉-漉,初阳一照,星星点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得出一个结论:二太太不喜欢三姑娘,三姑娘好可怜啊。 蓝釉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她觉得没关系,在简家,三姑娘有老太爷疼就足够了。 崔氏虚弱地躺在贵妃榻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汗水一层层地冒,心跳如擂鼓一般。 「王妈妈呢?」 往常没进门,王妈妈就会笑着迎出来的,今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反倒人影不见了呢? 三个大丫鬟也面面相觑。 「太太,王妈妈出事了。」站出来回话的是个二等丫鬟,叫缃色。 崔氏的喘息声停了停,扭头看向缃色,「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缃色道:「听说摔了一跤……」她用抹布挡住了唇角的笑意。 「说实话!」崔氏敏感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没去松香院的几个丫鬟似乎都有忍俊不禁的意思。 「太太。」缃色有些为难,「非是婢子不说,而是……」她吞吞吐吐的,还是不肯说个痛快。 「茜色你说!」崔氏怒了。 茜色是一等丫鬟,极有眼色,忙道:「太太,王妈妈摔得实在狼狈,呃……她从后街回来时内急,就在花园的林子里……然后……就摔了。」她小心措辞,遮遮掩掩地说了大概。 内急,摔了,狼狈。 这三个词足以表明此刻的王妈妈是个颇有味道的人。 刚刚目睹简淡把老鼠踩了个稀巴烂,这又脑补王妈妈摔得满身屎尿,崔氏脑子里那根绷得极紧的弦终于断了。 她一咕噜趴到榻边上,抓起水盂大呕起来。 在沈余之的影响下,蒋毅也成了一个极有格调的护卫——做任务一贯要求尽善尽美,世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能打折扣。 是以,王妈妈接连摔了三跤,直到脸朝下蒋毅才收了手。 致远阁。 起居间的汉白玉桌面上摆着一整套的青花瓷餐具,晶莹透亮的粳米饭,青翠的腌黄瓜,焦黄的煎蛋,还有一碗洒着绿色葱花的鸡汤。 沈余之穿着玉色道袍,端端正正地坐在八仙桌前用饭。 他吃饭非常有规律,一口饭,一口腌黄瓜,一口煎蛋,一勺鸡汤,周而复始,分毫不乱。 当青花瓷筷子在筷枕上轻轻一响,讨厌便开了门,请一名护卫进来。烦人则倒一杯稍稍有些烫嘴,却不至于很烫的茶,放在沈余之面前。 「世子,给简老大人下雷公藤的人没找到。虽说药是一个姓刘的小管事采买的,但账房里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另外,查到药铺时,药铺里给他抓药的伙计回甘北老家了,已经走两三天了。」 第21章 「所以,简老大人打了小管事五十大板,把一家人都撵庄子上去了。」 沈余之点点头,端起茶杯,那护卫便出去了,又换了一个进来。 「世子,昨晚简云帆在书房睡的,看书、写字,有时候还来回踱步,大半宿没睡,今天一早去了刑部,其他的没有任何异常。」 沈余之点点头,他也出去了,接下来汇报的是简云丰的情况,简云丰去顺天府问刺客的事,没有异常。 最后一个进来的蒋毅。 蒋毅见沈余之在喝茶,便简明扼要地说道:「主子,任务都完成了。」 即便他不说,这也是个有味道的汇报。 讨厌怕沈余之多想,赶紧上了前,「主子,时辰不早了,该去王爷那儿了。」 沈余之喝光杯子里的茶,问蒋毅:「这过程想必很有意思吧。」 蒋毅眨了眨小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回世子,非常有意思。」沈余之干净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多一个字他都不能说。 沈余之起了身,到一旁备好的肩舆上坐下,说道:「说说看,说好了本世子赏你一天假。」 「是。」做睿王府护卫不缺钱,就缺假,蒋毅家在京城,却半个月没回家了。 肩舆被抬了起来,往门外走。 蒋毅乐颠颠地跟在后面,说道:「属下放老鼠时,简二太太和简三姑娘都在。几个婢女被吓跑了,简二太太几乎魂飞魄散。世子,你能想象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像个三岁孩童一般地跳脚吗?哎呀,前面挂着的两坨肉颤得跟拨浪鼓似的。」 讨厌和烦人同是十五岁,恰是对女人好奇,但又不完全了解的时候。 哥俩面面相觑,又想了想拨浪鼓的样子,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那个小笨蛋怎样了?」沈余之对蒋毅的猥琐形容并不感兴趣,可一想起简淡,脸上就有了笑意。 唇角的弧度驱走病容,整个人都灿烂了起来。 蒋毅道:「诶呦,简三姑娘可了不得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整理好要说的内容,又开了口:「可惜世子不打猎,没见过野猪,属下觉得方才的简三姑娘就像一只小野猪,明明在遇到要杀她的猎人时吓得不行,却半点儿不怂,一边叫一边往前冲。」 「世子能想象吗?总共两只老鼠,简三姑娘一脚上去直接踩死一只,另一脚虽慢些,但也踩到了老鼠尾巴。那老鼠疼得吱哇乱叫,简三姑娘双脚纹丝不动,口中尖叫不停,唉哟,那个精彩!」 「真遗憾。」沈余之说道,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大了,桃花眼弯弯的,里面像盛满了星光。 讨厌摇摇头,蒋毅跟他家主子学坏了,冷心冷肺的。那么漂亮的姑娘被吓成那样,不觉得心疼吗? 蒋毅当然不觉得心疼,在他这种人的认知里,老鼠没啥可怕的,女人就是事多。再说了,他是护卫,护卫是要杀人的,要那么多情做什么? 「不过……」说完笑话,蒋毅话锋一转,「崔氏这心偏到胳肢窝去了,简三姑娘吓成那样,她非但没问一句,还关了门,禁止简三姑娘上门。有这样当母亲的吗?啧啧……崔家出来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沈余之慢慢收敛了笑意,敲敲肩舆的扶手,护卫们的行进速度便快了起来。 蒋毅微微一怔,心道,哟,猜错了。难道这位不喜欢简三,只是闹着玩的? 啧……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罢了,总是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干啥呢,该笑笑,该闹闹,该喜欢就用力地喜欢嘛。 蒋毅闭紧了嘴巴,花园小径上便剩下了鸟鸣声和脚步声。 沈余之喜欢清静,独自住在花园里,其他兄弟姐妹们分别住在内院和外院。 睿亲王府有两个简家大,从花园到外书房要走两刻多钟。 沈余之到时,睿亲王刚刚把几个幕僚送走。 「父王。」沈余之敷衍地行了个请安礼。 「坐吧。」睿亲王道。 早有小太监把沈余之的专属座位从屏风后搬出来,放在书案前面。 沈余之坐下,将简廉遇刺一案,以及雷公藤事件并在一起,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又道:「父王,如果关于王府的梦也是真的,简老大人遇刺一事或许就是个开始。他只忠于皇爷爷,这些年挡了不少人的道,他死了,我那几位伯伯叔叔都能受益。如今简云帆的嫡长女嫁进庆王府一年,刚刚生了儿子,雷公藤一事,简云帆应该脱不了干系。儿子以为,简云帆简云丰都是人才,人脉也广,有他二人辅佐,庆王的胜算很大,睿王府的覆灭应该与庆王叔脱不开干系。」 睿亲王身材高大,容貌俊朗,沈余之的那双桃花眼与他像了个十成十,他懒懒散散地靠在太师椅上,一边享受着老太监按摩太阳穴,一边说道:「怎么不是真的?这件事没有如果,老子告诉你,要没有你老子那个梦,你现在就是个痨病鬼。」 沈余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睿亲王睁开眼,正好瞧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不免有气,怒道:「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小子也给你老子精神点儿,把这小身板练练,再把那高台拆了,省得简老大人一见本王就吹胡子瞪眼睛的。一天天净给老子拖后腿,就你这德性,你皇爷爷能把大位传你老子吗?」 分明是你懒,根本不想争取。 沈余之垂着眼,假装听不见。 睿亲王真想两巴掌拍死他,可一想起他娘,再想想他这破烂身子,就又舍不得了,只能自己生闷气。 他喘了好一会儿粗气,等气息平稳了,才道:「你说的那些有几分歪理。这样吧,等简老大人从适春园回来,本王约他一见,先试探试探,看看能不能拉拢拉拢。简云帆简云丰那里,你好好处理,切记小心谨慎,不要打草惊蛇,去吧。」 第22章 「是。」沈余之起了身,「父王放心便是。」 「你小子多上点心,就算咱不要那位置,也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了。」赶在沈余之出门前,睿亲王又吼了一句。 坐在肩舆上,沈余之靠在椅背上,默默遥望碧空里的那两片悠闲的白云。 他不怕死。 人有生,就有死,避无可避,没什么可怕的。 但有个前提,他的命不能掌握在别人手里。 活着要痛快,死时也不能太憋屈,这是底限。 简淡在香草园外面换了双新鞋。 刚一进院子,白瓷便飞跑出来,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说道:「姑娘,王妈妈吃屎了,吃,屎,了!」 「啊?」简淡愣住了。 白瓷得意地眨了眨眼,又大头娃娃似的晃晃脑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前两年,崔氏去林家给简淡舅祖父祝寿时,王妈妈因为芝麻大的一点小事骂过白瓷,这丫头把事情经过忘了,但仇一直记得。 简淡拍走白瓷的大脑袋,这有什么可惊喜的?她刚刚也被吓得很惨好吧。 不过…… 细品品的话,确实挺有意思的。 心里莫名的痛快! 痛快之余,简淡又觉得有些奇怪。 她和崔氏都害怕老鼠,家里就突然有了老鼠。 王妈妈今年三十三四岁,腿脚都很灵便,怎么可能摔得那般狼狈呢? 莫非有人故意针对? 这个疑问一出来,简淡立刻就想到了沈余之——她以为,除了他不会有人这么无聊。 虽说她暂时想不到他这样做的原因,但账却的的确确记到了他头上。 一想起刚刚出的糗,简淡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巴掌拍在高几上,心道,沈余之,今儿这仇不报我就不姓简。 崔氏受了惊吓,早午饭都没吃,恹恹地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简雅从崔氏的大丫鬟嘴里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虽心疼崔氏,心中却有些窃喜——不管怎样,只要简淡吃亏,她就占了便宜。 她里里外外地张罗,打扇,倒水,加冰,扶着去净房,把崔氏照顾得极为妥帖。 到傍晚时,简云丰、简思越和简思敏陆续来到梨香院,因崔氏始终睡着,简雅便复述了当时的情况。 简雅口才很好,把崔氏和简淡的遇鼠经过讲得惟妙惟肖。当然,崔氏的狼狈她不好多说,重点在于简淡的彪悍和鲁莽。 「爹,那可是老鼠诶,万一被咬一口,得了瘟病可不是好玩的。明儿我得跟三妹说说,这样的事不能再有下一次,对吧?」她孺慕地看着简云丰。 简云丰的脸色有些难看,目光落在杯子上,说道:「不成体统,像什么话,没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 简雅以扇掩面,微微笑了起来。 简思越道:「父亲勿恼,儿子提点提点三妹便是。三妹虽鲁莽,却也是为了大家好,若让那两只老鼠跑了,不定又惹出多大乱子呢。」 简云丰摆摆手,「你三妹跟你那些表兄弟们玩野了,不规矩不成,等你母亲大好了,让她找个嬷嬷来,好好教导教导,省得出去丢人。」 「爹,这怎么叫丢人呢?她明明很厉害。」简思敏反驳道。 「闭嘴!」简云丰怒道,「什么她,那是你三姐。」 简思敏一扭头,翻了个白眼,什么三姐,明明是土匪。 简雅使劲拧简思敏一把,暗道,你小子被打傻了不成,怎么替她说话? 简思敏不傻,他是不喜欢简淡,但这不妨碍他实话实说。 「王妈妈是怎么回事?」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他一回来就有人汇报过此事,内容比白瓷说得详尽多了——王妈妈说,她被人暗算,腿上挨了好几下,又青又肿。 她没看到人,足见偷袭者武艺高超。 难道是简淡的人? 「王妈妈这两日得罪过谁?」简云丰看向简雅。 简雅有心往简淡身上歪两句,但有简思越在,她不敢冒险。另外,简淡才回来两天,跟王妈妈接触太少,不好栽赃。 「据女儿所知,王妈妈没得罪什么人。」她说道。 简云丰皱了皱眉,如果不是简淡,这件事就严重了。 而且梨香院前出现老鼠一事也不正常,简家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从未有过老鼠大摇大摆跑进胡同的情况。 难道是崔氏得罪人了? 不能吧,崔氏贤淑,入府十几年,几乎没跟人红过脸。 不管谁得罪人,都改变不了府里潜进高手一事,这件事都非同小可。 简云丰坐不住了,对简思越说道:「你带弟弟妹妹陪陪你娘,我去找你大伯。」 简云丰到竹苑时,简云帆刚从衙门回来。 「二弟有事?」他见简云丰的脸色不大好看,便直接把人叫到书房,吩咐人上了茶水,说道,「吃饭了吗,要是没有就让人把饭菜送这儿来,咱们哥俩一起用。」 简云丰点头,「好。」 用完饭,兄弟二人回到书房,简云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简云帆并不吃惊,显然已经知晓此事,问道:「二弟怀疑哪个?」 简云丰道:「我一开始觉得是小淡让人做的,但又不像。大哥,会不会是睿王世子?」 简云帆皱了皱眉,「弟妹得罪过他?」 简云丰摇摇头,「我来之前,崔氏还在睡着,不知细情如何。」 简云帆道:「那就派人问问。」 简云丰叫来长随,吩咐他往王妈妈家里走了一趟。 大约两刻钟后,长随回来复命,说王妈妈与崔氏闲聊时,确实提到过睿王世子,具体内容不方便说。 第23章 不方便说,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简云丰怒道:「大哥,定是他了。他的人到咱家如入无人之境,未免太放肆了!」 「二弟稍安勿躁。」简云帆喝了口热茶,说道:「他是亲王世子,做事向来混不吝,只要咱抓不到把柄,就没有任何办法。」 他叹了口气,又道:「依我看,做这件事的人未必是他。他忙于父亲遇刺一案,小淡发现雷公藤时喊的那一声他应该也听到了,两桩案子并在一处,定然对府里的人有所怀疑,如果要查,怎会打草惊蛇呢?」 这话也有道理。 简云丰点点头,「那大哥觉得是谁?」 简云帆道:「听说崔氏把小淡安排到花园边的小库房里住下了,里面的家具都是榉木的?二弟,小淡在林家吃穿用度比咱林家好,弟妹如此安排,是不是有些欠妥呢?」 简云丰怔住了,女儿回来两天了,他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呢。 但住在小库房里,用榉木家具又怎样?这能成为她逞凶作恶的借口吗? 简云帆见他脸色发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不必烦心,孩子有错好好教就是了,等过几日,我让小洁找个嬷嬷来,二弟以为如何?」 小洁是他的嫡长女,夫家庆王府。 简淡用完晚饭,正在院子里摔瓷泥,四年没做瓷器,实在手痒。 正忙得兴起,院门被敲响了。 红釉去开了门,简思越带着简思敏和简雅一同出现在院门口。 「三妹。」简思越大步走了进来,见简淡满手是泥,嘴角上方还沾上半个小指尖大的一坨,颜色浅浅的,像个小麻子,可爱得紧,不由莞尔,「这是要做瓷器?」 「大哥,二姐,二弟。」简淡挨个叫了一遍,手中的泥巴却没有放下,「从舅祖父家带来一些泥料,晚上吃多了,玩一会儿,顺便消消食。」 蓝釉有眼力见,招呼红釉一起,去屋里搬来三张椅子放在院子里。 简思越饶有兴致地在简淡身边坐下,说道:「三妹你继续,大哥也想看看瓷器是怎么做出来的。」 简雅道:「大哥若想看,去舅祖父的窑里不是更便宜?匠人制瓷,窑工烧窑,保管每一道工序都清清楚楚。」 她这话的重点是匠人和窑工,意思是简淡是个匠人。 简思越瞥了她一眼,说道:「这么说来,大哥要看二妹画画,二妹还要把大哥打发到画师那里不成?」 「噗嗤!」简淡没忍住,笑出声来。她这大哥平日总是正正经经的,没想到居然这么会噎人,举的例子也恰如其分。 「呃……大哥,人家哪里有那个意思了?咳咳……」简雅瞪了简淡一眼,脸红了,轻轻咳嗽起来。 「没有那个意思就好,你们是亲姐妹,说话不要夹枪带棒的。」简思越告诫她一句,又关切地说道,「要是身体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让二弟送你。」 简雅只是想用体弱博取同情,并没有想走的意思,简思越的话让她想发火,可又怕简思越喜欢简淡不喜欢她,只好道:「没有不舒服,就是被吐沫星儿呛了一下。」 简淡只挑了挑眉,并没有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简思越希望兄弟姐妹和谐,她就不能撕破脸皮,直接与简雅对上。 只要她沉得住气,心浮气躁的就是简雅。 「三姐。」简思敏别别扭扭地吭哧一句,看都没看简淡,径直在简思越身边坐下。 「这就是你的规矩?」简思越的脸色很难看。 简思敏尊重大哥,不得已,又站起身,把礼数补全了。 简淡还了半礼,笑道:「看来二弟对我误会甚深,十四年来,大家聚少离多,我竟不知这误会从何而来,大哥知道吗?」 简思越摇摇头,朝白瓷蓝釉等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白瓷看向简淡,简淡点点头,她便带着一干婢女出了院子。 简淡放下瓷泥,在自己的小杌子上坐了。 简思越看向简雅和简思敏,说道:「说说吧,小淡第一次回府,她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简雅白了脸,她以为简思越是来安慰简淡的,没想到,他不但老鼠的事没提,简淡暴打简思敏的事也没提,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她。 简思敏抢着说道:「她……」 简雅拦住简思敏的话头,笑着说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根本没有误会,三妹也没什么做得不对的。我们是孪生姐妹,心连心,就连衣裳都会选一样的呢。」 「是吗?」简思越审视地看着简雅。 简雅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若不是顾忌着她身体不好,他很想问一问:哪个姐姐会故意绊倒丫鬟,摔碎妹妹的梅瓶?哪个姐姐会故意在父亲面前说妹妹行止鲁莽,破坏妹妹在父亲面前的形象?又有哪个姐姐会挑唆弟弟去打心连心的妹妹? 大宅门里没什么秘密,简雅很清楚简思越为何这样看着她。 「咳咳……」她忽然咳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急促。 简思敏赶紧过去把简雅扶起来,说道:「大哥,二姐身体不好,我先送她回去,等她像三姐这么康健了我们再来接受大哥的质问。」 简淡冷哼一声,说道:「如果她的身体不好可以归就到我头上,那我是不是该埋怨母亲,她当初就不该生我们?生我又不能养我,那生下来时掐死不是更好……」 「放肆!」门外传来一声怒吼。 紧接着,院门被猛地推开,砸在墙上,发出「咣当咣当」两声巨响。 简淡心头火起,握紧拳头还要再说,却被简思越拦在了前面,「父亲请息怒,这是我们小辈之间的事,还请父亲让我们自己解决。」 第24章 「咳咳咳……」简雅的咳嗽越发剧烈起来,脸上涨得赤红,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 父亲不喜欢她把身体不好这件事归罪于简淡,如果让他知道她利用这一点挑拨简思敏和简淡的关系,他绝对会大发雷霆。 简思敏抓紧简雅的手臂,焦急地问道:「二姐,你怎么样,要不要请大夫。」 「不用,不用兴师动众,我回去躺躺就好了。」简雅气若游丝般,声音极小,靠近了才能听闻。 简淡哂笑一声,又来了又来了,一旦处于弱势,她就立刻做出一副马上气绝的模样来,以逃避即将面对的尴尬境地。 简云丰对儿子们要求严厉,但对简雅关爱有加。 他大步走了过来,柔声道:「小雅别急,父亲这就去找老黄大夫来,你在你三妹这儿先躺一躺。」 「来人啊……」 「父亲不必着急,二姐这病我能治。」简淡打断他的话。 「胡闹!」简云丰狠狠瞪了简淡一眼。 简淡眼里闪过一丝讽意,如果道:「父亲,二姐这么喘下去可不行,不及时打断,只怕一会儿就昏厥了。女儿在舅祖父家学过一个偏方,专治二姐这种哮喘,效果立竿见影。」 简思越劝道:「父亲,您着人去请老黄大夫便是,三妹也试试,两不耽搁。」 简云丰被说动了,「那……」 「不,不用,真不用,女儿已经好多了。」简雅一边喘息一边磕磕绊绊地再次拒绝。 「很简单的,马上就好。」简淡不容她拒绝,走到简雅身边,一把捂住简雅的嘴。 她的手上还有要干未干的泥巴,就这样直接贴上了简雅的嘴巴。 泥土的腥气直冲简雅的鼻子,简雅想向后躲,但简思敏为了她好,用力把她固定住了。 她只能下意识地憋住呼吸,急促的喘、息和咳嗽一下子全停止了。 简淡扭头看了简云丰一眼,说道:「父亲你看,是不是好多了?不喘了呢!」 简雅:「……」她快被简淡气疯了,分明是你不让我呼吸好不好? 简淡一直捂着,简雅便一直憋着气,她现在存心让自己昏厥过去,好让简云丰对简淡彻底失望。 然而,她低估了她本能的求生欲,待到那一口气彻底憋不住时,她的鼻子不受控制地开始呼吸。 与此同时,简淡松开手。 简雅的口鼻一起努力,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简淡的手又捂了上去…… 如此反复,简雅先前故意用咳嗽造成的呼吸急促症状消失不见了。 「很简单,是不是?」简淡哂笑着,「一味地咳嗽,不调整呼吸,便很容易出现这种毛病,二姐你说是不是呢?」 简思越惊疑地看向简雅。 简思敏也惊讶地松开了简雅的胳膊。 简雅心里一惊,眼里酝酿了两湾清泪,嘴巴扁着,弄出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来。 若不是嘴唇上的几块亚白色泥巴让她显得有些可笑,简思越几乎就相信她了。 简云丰心中有异,却不妨碍他疼女心切,完全忘了来香草园的目的,连屋子都没进,直接带简雅和简思敏回了梨香院。 一更更鼓响,院子里的光线更加黯淡了。 简思越陪着简淡在门口伫立片刻,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三妹,真亲不恼一百天,你刚回来,时间长了就好了。」 简淡笑了笑,扬着小脸问道:「真的吗?」 简思越很想说「是真的」,但他知道,这是他的一厢情愿。 「大哥会对你好的。」他避重就轻,拍拍简淡的肩膀,「天黑了,进去吧。大哥明儿再来看你,你要买什么,或谁欺负了你,都只管告诉大哥。」 「好。」 端午节是个举国同庆的日子,除了端午三宝外,北方还流行打马球和射柳。 热闹是热闹,但与简家无关,简老太爷禁止儿孙参与这些玩乐,一家人吃顿团圆饭,这个节就算过完了。 长辈们不需请安,简淡在香草园里混了两天,摔泥巴,学双节棍,忙得不亦乐乎。 她提前学好招式,晨练时出的糗就少了。 简淡以为沈余之会很快失去兴趣,但她估计错了,高台上的藤椅每天在寅正时分准时出席,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少年始终都在。 他孤单单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目光偶尔看过来,也是淡淡的,直直的。 简淡总觉得如芒刺在背,简雅却能像同开了屏的花孔雀一般闲庭信步,优雅动人。 五月初八,简淡去松香院问安。 马氏的心情好了许多,除了对简淡有些爱答不理外,一切都正常了。 简淡知道原因。 青瓷去顺天府打听过,给简老太爷抓药的那个伙计被灭口,死在回老家的路上了,此事足以证明小刘管事只有失职之罪,并无谋害之嫌。 不是家里人主使,家里人便松了口气。 从松香院回去后,简淡到梨香院与崔氏一起用了早饭。 饭毕,崔氏对简淡说道:「你大姐姐从宫里请来一个嬷嬷,今天下午来,从今儿起的三个月,你随她把规矩好好学学,那些弄泥巴的东西就扔了吧,咱简家的姑娘不需要做手艺活。」 不许制瓷倒也罢了,上辈子崔氏也反对来着,但宫里的嬷嬷可是不曾有的事。 「母亲觉得女儿哪里不好?」简淡问道。 崔氏想起死老鼠的事,眼里闪过一丝嫌恶,坐直身子,反问道:「你觉得你哪里做得好?」 简淡哂笑,点点头,「原来我在母亲眼里一无是处,既是如此,那女儿就从头学起吧。不过,女儿愚笨,举止粗鲁,若在嬷嬷面前丢了人,母亲可千万莫要埋怨女儿。」 第25章 简雅本来还在幸灾乐祸,但听了简淡的话后,又觉得脊梁骨发寒,不禁尖声问道:「三妹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意思。」简淡说道,「满府的姑娘只我一个需要嬷嬷专门调、教,便说明我简淡是咱们简家最不成体统的一个姑娘,不是吗?」 「如此,我自然要好好表现表现,不能辜负了大好的名声不是?」 崔氏寒了脸,「你在威胁我?」 简淡站了起来,笑道:「女儿不敢,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崔氏气得浑身直颤,抓起小几上的茶杯就朝简淡的脸上扔了过来。 简淡一侧脸,茶杯贴着她的鼻梁飞过去,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崔氏会发这么大的火,更没想到简淡有如此大的胆子。 「克星,你可当真是我的克星啊!跪下,你给我跪下!」崔氏厉声喝道。 简淡从善如流,一抖裙摆跪了下去。 她可以跪,但绝不能被那嬷嬷单独调、教,此番是输是赢,只看谁的骨头更硬。 崔氏下了地,走到简淡前面,颤巍巍的扬起右手…… 简淡扬起脸,笑眯眯地说道:「母亲尽管打,打完我便回舅祖父家去,免得耽误了您和二姐姐的好日子。」 「放肆!你姓林吗?」简雅大步走到崔氏身边,扶住崔氏,「娘,莫要为这等没心肝的气坏了身子,想打就打便是。」 简淡道:「你是我亲娘,当然想打就打。届时我顶着脸上的五指山去找祖父辞别,顺便把这几日发生的事好好叙上一叙。」 「你……」崔氏两颊上涨得通红,想起简淡救了简老太爷两次,那手竟然拍不下去了。 大丫鬟茜色上前劝道:「太太息怒,三姑娘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的,且让她想一想,劝劝就好了。」 崔氏就坡下驴,指着门口道:「滚出去!」 「母亲息怒,女儿这就滚出去。」简淡拜了拜,起身出了门。 简雅银牙暗咬,埋怨崔氏心慈手软的话在喉咙里翻了几翻,到底咽了回去。 她觉得简淡来京城后变了许多,不像在林家时,总对她们母女小意讨好,生怕说错了话办错了事。 为什么呢? 救了祖父,她就觉得她可以为所欲为了? 「娘……」她叫崔氏一声,扶崔氏到贵妃榻上坐下,说道,「那丫头恨娘把她扔去林家不管,心有怨愤,只怕早就憋着劲儿想气您了,您要是生真气就如她的意了。」 「啪!」 崔氏在小几上一拍,竖起两道柳叶眉,问道:「她真这么说了?」 简雅把简淡那晚对简思敏说的话重复一遍,「娘,那丫头就是个白眼狼,您千辛万苦把她生下来,她非但不领情,还心生怨怼,您说这像话吗?」 「再说了,宫里的嬷嬷向来难请,哪家姑娘若是让嬷嬷亲自教导过,将来说亲都能让人高看一眼,女儿实在想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拒绝的。」 简淡如此,崔氏确实生气,但她到底出身世家,修养不错,简雅叨叨咕咕说了一堆,反倒让她的理智回归了。 她想,如果嬷嬷教简家的姑娘们,那没问题,若只教简淡一人,她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 简云丰不喜庶务,没考虑这其中的隐情是情理之中的事,可简云帆呢?他为人精明,处事老道,素有「智囊」之美誉,他也想不到吗? 她不太明白简云帆为何要如此主张。 简雅见崔氏无动于衷,赶紧推了推她的胳膊,娇声道:「娘,您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三妹妹不好,咱们教就是了,是不是?」她当心自己揣摩错崔氏的心思,又换了一种说法。 崔氏拍拍她的手,「还是你乖。你先回去歇着,让娘静一静,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办?」 简雅莫名其妙,简淡就算救了祖父又怎样,不孝就是大逆不道,还要想什么,当然是跪祠堂挨板子啊! 崔氏不会像她这么想。 简淡固然可恨,但嬷嬷这件事简云帆兄弟做的并不占理,只要简淡告状,简老太爷很有可能会阻止此事。 既然如此,不如让简家姑娘们一起学,到时多照顾照顾简淡就是,总不能白白被她气一顿。 吃完晌午饭,简淡打发三个丫头去休息,自己在书房的空地上摆了张小几,坐在小杌子上,给修好的瓷坯做刻划花。 她做的是罄口圆肚洗,刻了圆环纹,环环相扣,每个核心圆环的中心处都一朵三瓣小花,图案连绵不绝,布满整个笔洗表面。 这不是世人普遍接受的图案,但足够大气和标新立异,有种奇幻的美。 刻好最后一刀,蓝釉敲门进来,说道:「姑娘,该去家学了。」 家学在锦绣阁,在花园西面,是座两层绣楼。 端午节时,简家给三位女师放了两天假,今天恢复上课。 简淡早上从梨香院出来,去香草园取来书袋,没事人似的上了一堂蔡姑姑的论语课。 下午该上琴艺了。 简淡留白瓷红釉看家,她和蓝釉一起去了锦绣阁。 主仆二人到时,除了简静简雅之外,其他几位妹妹都到了。 彼此打了招呼,简淡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琴艺课总共有五个姐妹在上,五张琴围成一圈,中间的一把是女师何姑姑的。 简悠优雅地抚了几个音符,有些得意地说道:「三姐,你在舅祖父家学过瑶琴吗?」 「学过一些时日。」简淡说道。她知道简悠要说什么,不过,既然已经听过一次,再听一次也无妨。 「呀!」简悠一惊一乍地表示了惊讶,画得极黑的一字眉挑得老高,「静远镇也能找到好的琴师吗?」 第26章 简淡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咱们的何姑姑是从宫里出来的乐师,她说过,指法技巧是基础,如果一开始弹的不对,后面再想改可就难了呢。」简悠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关切模样。 简淡道:「五妹妹说的极是。」上一辈子,简雅替她出头,挑唆两句,她和简悠当场大吵起来,导致何姑姑以为她作为姐姐不慈,一直对她不假辞色。 老师对学生不好,学生也不喜欢老师,琴艺不好是恶性循环的一个必然结果。 如今的简淡,身体里住了一个十八岁的灵魂,比十三岁的简悠成熟多了,当然不会把她这小小的挑衅放在心上。 她让蓝釉倒杯凉茶,自顾自喝了起来。 简悠以为她怂了,不禁有些得意。 简淡笑着摇摇头。 琴技上,简静最有天赋,简悠排第二,书画和读书两项,简雅第一,简静第二,三房姐妹哪一方面都不太出色。 如果简悠能在琴艺上压她一头,就不会显得那么废物了。 简悠被几个年纪相仿的姐姐压得死死的,简淡很理解她的这种酸葡萄心理。 等了盏茶的功夫,何姑姑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今天本想教大家一首新曲子,但二姑娘四姑娘都告了假,我们等一等她们,再把以前学的几首曲子练一练好了。」 「唉……」简然先是故作老成地叹息一声,童颜童语地说道:「何姑姑,您不是说笨鸟先飞吗?您看,四姐天赋最好,二姐学的最快,她们又哪里需要等了呢?」 何姑姑在简然跟前站下,在她琴上轻轻一抚,道:「六姑娘是不需要等她们,但她们却要等等六姑娘呀,之前的那首平沙落雁不知六姑娘练得怎样了?」 简然扁了扁红润润的小、嘴,「那好吧,还是让她们等等我好了。」 简悠刮了刮鼻子,「六妹你羞不羞啊。」 简然抬起圆圆的小下巴,骄傲地说道:「这有什么?我背书背得最快了,她们还不如我呐。」 何姑姑莞尔,她走到简淡前面,简淡福了一礼,道:「何姑姑好,学生名淡,行三,琴艺天赋一般,请您多关照。」 何姑姑笑着点点头,「若不是二姑娘请了假,我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你们姐妹的。长得真像,都这么美,二太太是有福之人。」 简淡谦虚道:「母亲的福气自然是有的。但学生不如二姐姐,何姑姑多熟悉我们姐妹几日,便会认得出了。」说到这里,她指了指蓝釉,「就算认不出,姑姑还可以通过学生的婢女来认学生。」 「这倒是个简单的法子。」何姑姑自觉在辨识人脸上不大灵光,立刻仔细看了看蓝釉。 其实,她发现姐妹俩的区别了,但不是长相,而是说话——简雅中气不足,说话更加绵软,简淡则反之,声音虽像,但只要稍加体会,便可以分辨出来。 「坐吧,让我看看你的琴艺。」她在中间的位置上坐下。 简淡应诺,弹了一曲平沙落雁。 一曲弹毕,何姑姑赞赏道:「不错,技巧一般,但琴音动人,是下苦功练过的。」 简淡深以为然,道:「确实练了许久,谢谢姑姑夸赞。」 她在瑶琴上的确没什么天赋。在王府守寡三年,整日无所事事,不是绘制瓷器的形状,以及装饰纹样,就是弹琴写字,学过的曲目不但可以弹得流畅,而且还深入人心。 她是笨鸟本鸟,已经先飞了三年。 简然拍着小巴掌跑过来,说道:「三姐弹得好好,不如也教教六妹吧。」 简悠臭着脸把她揪了回去,按到座位上,「有何姑姑教你还不够吗?好好练,莫总想着投机取巧!」 简淡知道,这位五妹妹脸上挂不住,又生气了。她心地不坏,就是喜欢拈酸吃醋,只要有人在某方面超过她,就要夹枪带棒地表示一下内心的酸楚和郁闷。 简静也是这样的人,但她比简悠坏多了,她不但喜欢嫉妒,而且还会想方设法地把你拉下来。 想起简静,简淡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简雅上午也没来,倒也罢了,但简静上午好好的,怎么下午忽然请假了呢? 这个疑问在何姑姑下课后,大伯母、崔氏、陈氏以及小马氏陪着一个有了些年纪的陌生女人进来时得有了解释。 那陌生女人表情严肃,目光锐利,眉心折痕和唇边的两道法令纹极深,一看便是个严苛刻板之人。 大伯母说道:「这位是顾嬷嬷,来咱家教导你们规矩。从今儿起,你们每日跟顾嬷嬷学习半个时辰。顾嬷嬷教过许多贵人,在这方面整个京城无人能出其右,你们只要跟顾嬷嬷学好了,将来定会受益无穷。」 崔氏摇着扇子,目光在简淡脸上轻轻掠过,说道:「顾嬷嬷是你们的大姐姐求了庆王妃才请来的严师,机会难得,姑娘们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的学一学。」 「既然这么好,二姐和四姐怎么不来?」简然脆生生地问道。 王氏尴尬地与崔氏对视一眼。 三婶柔声斥道:「小然不可没规矩。」 简然摇了摇小圆脑袋,一板一眼地说道:「娘,蔡姑姑说过啦,不懂就要问,不能不懂装懂,女儿没错啊。」 简悠上了堂憋屈的琴艺课,心中正不爽,又怎肯轻易放过简静和简雅? 她掐了把简然的胖脸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六妹净胡说,这么好的事情二姐和四姐怎么可能不来?就算今天不来,明日也定然来了,是吧,大伯母二伯母?」 崔氏轻咳一声,正要替简雅解释两句,却被简淡抢了先,「母亲,黄老大夫说过,二姐姐应该经常出来走动走动,学规矩又不会很累,没道理我们姐妹都学,她和四妹躲懒。大伯母、三婶,你们说是不是?」 第27章 陈氏笑而不语。 王氏还能说什么呢,简静的身体好得很,她总不能为了逃避学规矩,其他课业也都放弃了吧。 「呵呵……」小马氏笑了起来,说道,「几个孩子说得有道理。二嫂,听说管家还给二侄女买了什么棍来,想来身体大好了。简雅是弱了些,可二嫂总不能一味地护着不是?」 「四弟妹言之有理。」陈氏的眼里流露出一抹笑意,她也听说简雅买双节棍的事了,能学武艺却不能学规矩?那不行吧!没有让她的两个女儿陪简淡遭罪,她们的女儿却在一旁看笑话的道理。 如果陈氏明确表示反对,王氏和崔氏再护着简静简雅就说不过去了。 二人表示,简雅简静只今天不来,日后还是要一起学的。 接下来,王氏请顾嬷嬷说上几句。 顾嬷嬷说道:「简家书香门第,姑娘们的规矩都不差,但也仅仅是‘不差’而已,离一个‘好’字相去甚远。就像六姑娘,行礼时目光不专注,眼珠子四处乱转;五姑娘当着老身的面不留情面地斥责六姑娘‘净胡说’,毫无长姐风范。三姑娘,你诘问两位长辈,老身问你,你的孝道哪儿去了?」 简淡笑了笑,正要说话,就见崔氏急忙忙地开了口:「顾嬷嬷,三姑娘刚回府,在规矩上确实比其他侄女稍差一些,烦请嬷嬷严格要求,妾身不胜感激。」 顾嬷嬷道:「只要二太太不心疼就行,三个月后,老身定让这位三姑娘改头换面,气韵更加高华,行止进退有度。」 言罢,她朝王氏福了一礼——她两手握拳,右手放在左手上,位于右侧腹部,与此同时,右脚向后撤一小步,两膝微曲,颔首低眉,微微伏身,又起,姿态优雅,态度恭谨却不卑微,一切恰到好处。 「如此,就拜托顾嬷嬷了。」王氏稍稍避开,又还了半礼——她是五品宜人,顾妈妈是正六品女官,虽矮她一级,却来自宫里。 顾嬷嬷道:「大太太客气了。」 送走几位太太,她让身边的小宫女搬来一张椅子,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坐下了。 简淡有些纳闷,这位从宫里而来,怎可能是瘸子呢? 不但简淡奇怪,简悠也很诧异。 简然年龄尚小,城府浅,直接问了出来,「顾嬷嬷,你的腿受伤了吗?」 顾嬷嬷板着脸不说话,视线在简淡三人脸上逡巡。 那宫女解释道:「从宫里来的路上忽然惊了马,嬷嬷磕到腿了。」 简淡挑了挑眉,垂下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幸灾乐祸。 顾嬷嬷问道:「三姑娘读过书吗?」 「认识几个字。」简淡道。 顾嬷嬷颔首,「那你应该明白非礼勿视的意思吧。」 简淡行礼,道:「回嬷嬷的话,小淡是学了几个字,却还没包括‘非礼勿视’,请嬷嬷明示。」 简悠看了简淡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 顾嬷嬷一怔,耷拉的嘴角不自觉地又往下扯了扯,却没有动怒,看了小宫女一眼。 小宫女便道:「三姑娘,非礼勿视的意思是,不合乎礼教的东西不能看,比如,嬷嬷的腿受伤了,你盯着嬷嬷的腿看就是不礼貌的。」 哦…… 简淡明白了,这位嬷嬷是专门弄来修理她的。 不然凭什么姐仨都看了,却只说她一个呢? 她故作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有句话叫不知者……什么来着,蔡姑姑上午刚讲过,这会儿我就忘记了。」她求救似的看向简然。 简然得意地接道:「不知者不罪,三姐姐。」 顾嬷嬷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起来,窄窄的申字脸,高高的颧骨,搭配着深深的眉间纹和法令纹,使得她从骨子里散发着阴寒和冷酷。 她说:「错就是错,三姑娘不要找借口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简淡哂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嬷嬷给的罪名小淡是肯定不会认的。但小淡敬重嬷嬷的身份,如果嬷嬷一定要打,打便是了,多余的话不必讲。」 她伸出左手,乜着眼看向小宫女,「来吧,打轻一点,再过几天我要去庆王府给大外甥庆祝满月,到时候伸不出手来像什么样子?传将出去,于顾嬷嬷的名声也不大好吧。」 庆王府的满月宴在六天后,这是简淡回归京城后的第一次重大活动,有简老太爷坐镇简家,崔氏不让她列席的可能性不大。 顾嬷嬷被简淡噎了个半死,但她老于人情世故,不会不明白简淡的威胁,只得给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道:「打,十下,一下不许少。」 简淡皮肤白嫩,双节棍打过的地方已然青紫交加。 小宫女吓了一跳,高高举起的戒尺竟一时间无法落下。 「打吧。」简淡晃了晃手,笑嘻嘻地盯着小宫女。 小宫女被她看得发毛,只好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动作也更加轻了。 十下打完,简淡一边揉一边对小宫女说道:「多谢小姐姐手下留情。」 顾嬷嬷连连冷笑道:「三姑娘得了便宜就不要卖乖了吧,庆王府也不是总摆满月酒的。好了,闲言少叙,第一天,咱们从万福礼开始学。学不好晚上不许吃饭,什么时候练会什么时候休息。」 简悠简然对视一眼,脸上一同露出少许凄惶之色。 简淡回头看了一眼蓝釉,道:「你去大少爷那里候着,他一回来,就叫他来锦绣阁。」 蓝釉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小宫女反应慢了一拍,再想去抓,人已经出去了。 顾嬷嬷的小伎俩被再次揭穿,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白着脸,用力一拍扶手,指尖砸在边缘上,疼得嘴角直抽抽。 第28章 她心道,好啊,你要是乖一点儿,我还能放你一马,你若逆着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万福礼不难。 可一旦有人吹毛求疵,就不那么简单了。 简淡在亲王府做了三年寡妇,基本礼仪并不比顾嬷嬷差多少。 但谁让这个时代没有大镜子呢。婢女们被赶了出去,只要顾嬷嬷说不好,那就是不好的,想反驳都不成。 为了不被耍弄,简淡必须叫一个有力的旁观者来。 如此,顾嬷嬷才不敢耍花样。 「三姑娘,往下蹲一些,保持住!」 「五姑娘别晃,坚持一下。」 「六姑娘年纪小,做得还不错。」 「三姑娘,老身说过,往下蹲一些,你如此懈怠,老身要用戒尺了。」 简淡心头火起,再往下就是蹲马步了,这贱妇存心的。 她想撂挑子不干,但心里很清楚,这样基本上等同于亲手将把柄递到这贱妇手里。 深呼吸,简淡在心里告诉自己:忍耐,就当做蹲马步好了。 五月的京城,下午有些热。 小宫女关了门窗,屋里一丝风没有。 姐妹仨练得满头大汗。 「五姑娘可以休息了。」 「六姑娘也是。」 「三姑娘做得不好,往下蹲。」顾嬷嬷拎着戒尺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简淡直视她,站起来,居高临下…… 顾嬷嬷感觉权威受到了挑衅,怒道:「三……」 简淡微微一笑,慢慢往下蹲,「嬷嬷别急,找找感觉而已。」她扭头看向简悠简然,「五妹妹六妹妹帮三姐看看,到底蹲到什么程度最合适。」 「这就很好了吧,再蹲就像出恭了,顾嬷嬷说是不是?」简悠虽不喜欢简淡,但此刻的她更讨厌顾嬷嬷。 顾嬷嬷用鼻子哼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老身以为,五姑娘的措辞极为不雅。既然你们姐妹不累,那就再多做几遍。」 「行吧,顾嬷嬷你高兴就好,本姑娘不学了。」简悠把茶杯往桌子上一磕,起身就要出门。 顾嬷嬷道:「五姑娘的脾气怕是不太好,这样的评鉴若在京里传开了,啧啧……」 简悠脚下一顿,怔在原地。 简淡眯了眯眼,笑道:「原来顾嬷嬷还喜欢传闲话,只怕大伯母找你来,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呢。」 顾嬷嬷冷哼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几位姑娘还是好自为之吧。」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简悠,「五姑娘,真的不学了吗?」 名声是贵女们的软肋。 她们是首辅的孙女,岂能栽这样的跟头? 简悠瞪了简淡一眼,愤愤不平地在她身边蹲了下去,嘟囔道:「都怪你。」 简淡笑了笑,说道:「按照长辈们的想法,你该感激我才是。」 她的声音太轻,简悠没大听清楚,有那老虔婆盯着,只能悻悻然闭了嘴。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小宫女打开门。 来人说道:「我们三老爷从南方回来了,三太太说,如果五姑娘六姑娘学完了,就请她们去一趟松香院。」 顾嬷嬷脸上有了片刻的凝滞,说道:「既是如此,五姑娘六姑娘先回。三姑娘差些火候,再练一练。」 「谢谢顾嬷嬷!」简然匆匆一礼,倒腾着小短腿,乳燕归巢一般地飞了出去。 简悠站直了,得意地对上简淡的视线,「三姐姐辛苦,我和六妹先走一步了。」 简淡正要说话,就见门口处出现一个瘦高的身影,因为逆光,她看不清面孔,但从身形上看应该是简思越到了。 简思越进了门,朝顾嬷嬷拱手一礼,说道:「顾嬷嬷辛苦,小生简思越。几位妹妹顽劣,小生同顾嬷嬷一起监督,务必让她们又快又好地学会万福礼。」 顾嬷嬷的脸色沉了下去。 她真没想到,这位简家的嫡长子不但来了内宅,而且还理直气壮地干预她对几个姑娘的教导,甚至不给她与之周旋的机会,直接说明了来意。 她能拒绝吗?一旦拒绝,这位年仅十六的小秀才会不会立刻察觉到她对简淡的恶意? 顾嬷嬷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恰到好处地颔了颔首,「简大公子宁可牺牲自己的读书时间,也要来监督妹妹们的万福礼,当真是兄妹情深。既如此,咱们就一起看看吧。」 这句话的意思太多了。 简思越皱了皱眉,再次拱了拱手,「多谢顾嬷嬷。」 简悠上前见礼,坏心眼地说道:「大哥,顾嬷嬷说三姐姐还要练一会儿呢,我爹回来了,大哥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哦?」简思越看向简淡。 简淡端端正正地蹲着,两脚之间距离适当,膝盖弯曲不高不矮,便是脸上的笑容都是得体的。 他看不出哪里不好。 不待简思越开口,顾嬷嬷说道:「这一次三姑娘做得不错,依老身看,你们兄妹可以一起走了。」 简思越的眉头越夹越紧,却不好冒然替简淡出头,只好再次谢过,带着两个妹妹出了锦绣阁。 「大哥,这老虔婆欺负人!」简悠扯着简思越的袖子告状。她不喜欢简雅,但一直很敬重简思越这个大哥哥。 「五妹妹慎言。」简思越道。 简悠晃了晃他的胳膊,幸灾乐祸地看了眼简淡,「大哥,她欺负的可是三姐姐。就因为三姐姐顶撞她,所以明明三姐姐做得很好,她还是让三姐姐一遍遍地蹲,害得我跟六妹妹陪着一起受罪。」 简思越知道简悠在落井下石,但她逻辑上没有错,这个顾嬷嬷的确是为简淡而来的,简家的其他姑娘纯粹是无妄之灾。 第29章 他看了一眼简淡,后者浅笑着,对简悠的话浑不在意,不禁暗自叹息一声,心道,三妹妹比二妹妹心胸宽广,但性格太刚,做事不晓得迂回,父母尚且不能包容,日后嫁了人可要怎么办呢? 简淡没心思琢磨这些小事。 上辈子,三叔回来没几天就被拱卫司带走了,不知这一世简老太爷能不能力挽狂澜。 如果不能,简家怕是还要经历一番风雨。 简思越兄妹三人到时,其他人已经在马氏的宴息室里了,简老太爷赫然在座。 简云丰见简思越来得晚不说,还跟简淡混在一起,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要不是顾忌着老爷子,他当场就想发火了。 简淡跟在简思越身后依次给诸位长辈见礼,并着意观察了简老太爷的脸色。 然而,简老太爷微眯着眼,目光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对简淡说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东西随便学学便也罢了,腹有诗书气自华,多读书才是正经。」 简淡心中莞尔,看来有人提前在祖父面前下了蛆啊,明明她是被迫的,此刻竟然变成她主动要求学规矩了。 王氏和崔氏紧张地看着简淡。 简思越站在简淡身侧,悄悄捏住她的袖口,轻轻晃了晃,示意她务必小心谨慎,不要随心所欲。 简淡笑了笑,她知道,祖父只是提点一下,并无批评之意。 而且,三叔刚回来,家里气氛正好,眼下并不是实话实说的时候,但,若就这么放过王氏和崔氏,她有些不甘心。 「祖父……」她看向王氏,「学规矩这件事……」 「祖父,我们姐妹规矩要学书也要读,不管哪样,只要做就做到最好,总归不能丢了您的脸。」简静忽然开了口,「是不是,三姐姐?」 简淡挑了挑眉,不答。 简雅走到简淡身边,亲昵地揽住她的胳膊,说道:「祖父,明儿个小雅也要去学啦,多学些东西总归没有坏处,是吧?」 简老太爷微微一笑,视线在王氏和崔氏脸上一扫。 王氏崔氏登时流了一脸的冷汗。 简淡心满意足,这才与三叔简云恺打招呼。 简云恺像马氏多些,容貌清秀俊朗,性格活泼,与晚辈们在一起时很少摆长辈的架子,平易近人。 几个侄女中,他最喜欢简淡姐妹。简淡七岁以前,他每次去林家都会买一模一样的东西送给她们姐妹,然后一手抱着一个,让亲朋好友们猜一猜,谁是简淡谁是简雅。 那曾是简淡最喜欢的回忆之一。 简云恺伸出食指,亲切地在简淡额头上点了点,「三年不见,我们小淡长成大姑娘了,三叔欢迎你回家。」他摸出一只小荷包放到简淡手里,「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只要是三叔送的,我都喜欢。」简淡美滋滋地打开荷包,取出一只玉佩。 这是块南方最近流行的翡翠玉石,镂刻着富贵平安纹样繁复美丽,玉质像水晶般清透,无一丝杂色,价格一定不菲。 三叔上辈子送她的是一只金步摇,如今却换了贵重的玉佩,为什么呢。 是祖父说了什么吗? 简淡下意识地看向简老太爷,后者欣慰地捻着须,微微颔了颔首。 简淡眼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明白了,因为亲爹靠不住,所以祖父在给她找靠山呢。 看来,三叔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她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沈余之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一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摆在矮几上的一只泥笔洗。 蒋毅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简家的团圆宴该结束了,这笔洗……」 「烦人!」沈余之叫道。 烦人? 蒋毅闭上嘴巴,这是嫌自己话多了吗。 烦人从外面小跑着进来,拱手道:「主子请吩咐。」 沈余之瞥了眼蒋毅,道:「取一千两银票来。」 哦哦……原来是自己多心了。 蒋毅撇了撇嘴,烦人讨厌,什么破名字,一喊跟骂人似的。 烦人取来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蒋护卫,把银票给那个小笨蛋送去,笔洗和纹样我都买下了。另外,专门派个人手去盯着那只老狗。」 盯着女官没问题,但这么昧下人家的笔洗真的好吗,这不是等同于告诉简三,睿王世子在监视她吗? 蒋毅有些头疼。 罢了罢了,他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简三恨的不是他。 蒋毅把银票揣进怀里,出去了。 烦人给沈余之倒了杯茶,竖起大拇指,恭维道:「主子厉害,这笔洗花纹新奇,烧出来一定好看,咱家的瓷窑已经很久没出新奇花样了呢。」 睿亲王的嫡妃过世后,留下不少嫁妆,其中包括一座小瓷窑,规模比林家的小,瓷器走权贵路线,以贵、美、绝为主——林家是大路货,两家互不干扰。 沈余之换了个姿势,说道:「就你机灵,明儿你亲自送去。告诉他们,这只笔洗烧好了就给我送回来。」 「是!」烦人一蹦三尺高,他刚学会骑马,一直盼着单独出门呢。 「什么笔洗,让本王也瞧一瞧。」睿亲王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进来。 沈余之慢条斯理地坐起来,准备给亲爹行礼。 睿亲王动作快,大马金刀地在沈余之对面的躺椅上坐下,不耐地一摆手,「行啦,不爱动就别动了,老子怎么就养了你这个玩意,跟他娘的乌龟似的,动一动都费劲。」 沈余之面不改色,从善如流,大喇喇躺了回去。 第30章 讨厌端了凉茶上来,用一只大杯倒满。 睿亲王端起来,满意地喝了一大口,「你们去厨房传饭,本王在这儿用晚饭。」他把讨厌和烦人打发了,「今天本王是和简老大人一起回来的。」 「他怎么说。」 「那就是条老狐狸,想让他明确表态,同意与咱联手是不可能的,但共同对付你庆王叔没问题。」 沈余之点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 睿亲王道:「简老大人说,简老三的事平了。」 沈余之问:「皇祖父知道了?」 「嗯,简老大人请辞,你皇祖父没同意。」睿亲王又喝了口凉茶,「刺客的事有眉目了吗?」 「刺客是查不到的,儿子没去查。但简云帆去庆王叔家找来一个女官,今天下午进了简家。」 「女官……去简家做什么?」 「看起来是为专门整治简家三姑娘去的。路上惊了马,摔瘸了腿,也未能阻止她去简家。」 「惊了马?」睿亲王瞪了沈余之一眼,「你小子做的吧。」 沈余之不置可否,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道:「学规矩这种事,早一天晚一天皆可。她受了伤,却坚持着折腾简三一下午,这说明她另有任务,儿子很好奇那个任务是什么。」 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睿亲王坐直身子,「你这是看上简家三丫头了?老子告诉你,那丫头不成,命硬。你这小子身子骨架不住她折腾,你要是喜欢,二丫头还可以考虑一下。」 沈余之轻哼一声,「她不行,没有比病秧子对病秧子更晦气的事了。」 「这倒也是。」睿亲王把茶杯往矮几上一磕,拿起那只笔洗把玩着,「只要不是三丫头就行,其他的随便你选,本王的儿子想娶谁不行?你说说,那女官进简家还有啥目的。」 沈余之起身,把笔洗抢过来,放到另一边,说道:「第一,简三救了简老大人两次,不说庆王叔,就是儿子也觉得太过蹊跷;第二,简家三丫头回来的第二天,庆王叔收揽了个道士,听说极善六爻。」 「所以,这位女官是来琢磨三丫头的?」 简家人终于齐了,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用了顿团圆饭。 简老太爷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心情不错,多喝了几盅酒,早早歇下了。 散席后,简云丰以考校功课为名带走了想要开解简淡的简思越。 简淡直接回到香草园。 「姑娘,换衣裳吧。」红釉拿了居家的旧衣裳。 简淡在椅子上坐下,吩咐道:「不急,先沏杯茶来。」 蓝釉道:「姑娘,晚上喝茶容易走困,还是喝水吧。」 白瓷取了茶壶和茶罐子,大咧咧地笑道:「咱家姑娘喝茶不走困,去弄开水吧。」她捏了一把明前的龙井放在茶壶里,又道,「主子,听蓝釉说那老虔婆专门害你,晚上奴婢去揍她一顿如何!」 「她是六品女官,揍人肯定不行,得想别的法子。」简淡用团扇指了指柜子,说道:「去把柜子下面的小玩意儿拿出来,咱用那个收拾她。」 顾嬷嬷住在东面客院,海棠苑。 位置稍偏,面积足够大,正房五间,有回廊。院心栽着几棵海棠,花虽落了,但树影婆娑,姿态峭立。 晚上起了风,灯笼在风里飘着,灯影重重,颇有些鬼意。 小宫女立在窗前,莫名想起两个粗使婆子的对话,又想起简家的前身,脊背一凉,手臂上顿时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简家之前是齐国公府。 二十年前,当今圣上的二弟与齐国公勾结,谋逆,失败后,齐国公家的男丁全部被斩,齐国公夫人带着四个儿媳上吊自杀,随后一场大火,又添七八条人命。 那一年,简家是京城最有名的凶宅。夜半时分,更夫时常听到废墟里传出女人隐约的哭声。 两年后,睿亲王出宫自立,住进隔壁,认为齐国公府太有碍观瞻,找道士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事,让工部把新府邸建了起来。 简老太爷成为首辅那天,这座宅子归了简家。 简家住了十几年,未曾听说闹鬼,只是一入夜,便无人敢去后花园。 海棠院后面就是后花园。 夜风摇动着窗扇,发出轻微地吱嘎声,像有什么人躲在暗地里磨牙。 小宫女越想越怕,「啪」地一声阖上了窗子。 顾嬷嬷从净房里出来,说道:「关窗做什么,怪闷的,打开。」 小宫女怯怯地道:「嬷嬷,我怕。」 顾嬷嬷瞪了她一眼,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下,「简家人都不怕,咱们外来的有什么可怕的?」 小宫女只好战战兢兢地开了窗。 「都听说什么了?」顾嬷嬷问道。 「啊?」小宫女一时没懂。 「三姑娘。」 「哦……回嬷嬷的话,听说三姑娘习武,喜欢玩泥巴。」 「还有呢?」 「她跟二老爷夫妇的关系不大好,整个二房,只有那位大少爷愿意亲近她,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嗯,做得不错。」顾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唇角微微上勾,导致法令纹越加深刻,烛光从斜侧面照过来,窄窄的脸颊上沟壑纵横,平添几分可怖。 小宫女赶忙转过头,假装看烛火。 「帮老身把头发擦干。」 「是,嬷嬷。」小宫女应着,刚往梳妆台走了两步,就听到某处「砰」的响了一声。 「什么声音?」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下张望。 顾嬷嬷斥道:「少自己吓唬自己,这世上哪来的鬼神?要是有,那些冤魂早上来报仇了。无外是风、耗子,要不就是野猫,有什么可怕的?」 第31章 小宫女闻言心里定了定,暗道,有道理,死在嬷嬷手上的宫女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要是有鬼,她们早来报仇了。 她不再说话,专心擦头发。 屋里一片静寂。 忽然,屋顶上有明显的沙沙声传来,像是风过,又像雨来,还像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的声音。 这一次,不单小宫女听到了,顾嬷嬷也听清清楚楚。 她看看窗外,说道:「你过去看看,是不是下雨了。」 「是。」小宫女迈着小碎步飞快地扑到窗前,将一推开窗,就见海棠树旁有个黑影晃了一下。 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房顶上的沙沙声也停了。 小宫女松了口气,正要禀报,就又听到有人长长地叹了一声。 「唉……」 这声音低沉,嘶哑,仿佛来自地狱。 顾嬷嬷一拍梳妆台,猛地站起来,叫道:「什么人?」 她大步走到门外,然而门外没人,又进了天井,可天井也没人,再看房顶,房顶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镇脊神兽和漆黑的夜色。 「顾嬷嬷。」住在耳房的两个粗使婆子诚惶诚恐地小跑出来,「有什么吩咐吗?」 顾嬷嬷厉声问道:「你们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两个婆子哆嗦了一下,齐齐答道:「没有。」 「看来……是老身听错了。」顾嬷嬷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屋,让小宫女插上房门,关上窗,也不擦头发了,直接脱鞋上床。 「睡吧。」她道。 小宫女看了眼净房,她还没洗漱呢。 但她什么都没说,乖乖应是,合衣躺下。 顾嬷嬷闭上眼。 「唉……」 这一声叹息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房间里。 顾嬷嬷感觉头皮一阵发麻,直愣愣地坐起身,叫道:「是谁,滚出来!」 「沙沙沙……」 小宫女面色惨白,一掀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住。 顾嬷嬷「呸」了一口,从床上下来,把小宫女从被窝里拎出来,呵斥道:「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定是那简淡,你不是说她习武吗?」 「嗯嗯,是习武。」小宫女勉强忍住哭意,光着脚跟顾嬷嬷走到窗边。 「开窗!」顾嬷嬷躲到小宫女身后,只露出半张脸。 小宫女打开插划,推开,就见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出现在海棠花下,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啊……」她发出一声尖叫,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顾嬷嬷捂住心口,勉强喝道:「三姑娘,我知道是你。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想把我吓走?只怕是做梦还快些。」 「唉……」叹息声从窗底下传来,近在咫尺。 顾嬷嬷把心一横,伸长脖子,想把头伸到窗外去看,却见左边的窗扇忽然一关。 她吓了一跳,忙向后躲,就见海棠花下的那张白脸陡然出现在眼前,与她的脸相距不过半尺。 长长的黑发披散着,黑洞洞的眼睛,嘴角上还有暗红色的血,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口鼻…… 顾嬷嬷白眼一翻,直挺挺地摔了下去,地上多了一片可疑的水泽。 两个粗使婆子赶紧跑了过来,问道:「顾嬷嬷,您怎么了?」 「顾嬷嬷,你没事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 一个婆子赶紧跑去开门,开不开。 另一个便爬上窗户往里看,只见主仆二人倒在窗下,昏迷不醒,当下大骇,赶紧出去找人。 简云丰在梨香院,最先得到消息,他与崔氏分成两路,崔氏去看顾嬷嬷,他找简淡。 赶到香草园时,香草园里的灯火已经熄了。 小厮敲了好一会儿,红釉才一边扣着扣襻一边开了院门。 「二,二,二老爷。」她一眼瞧见简云丰,吓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三姑娘呢?」简云丰大步进了院子。 「回回回二老爷的话,姑娘她睡睡睡下了啊。」 「白瓷呢?」 「吱呀!」正房的门也开了,蓝釉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蹲了蹲身,道:「回禀二老爷,白瓷也睡了,要奴婢叫醒她吗?」 简云丰怒道:「去把她们都叫起来。」 两个奴婢出来了,简淡作为亲生女儿却依然不声不响,他几乎可以断定,简淡不在屋子里。 海棠苑的事,一定是她和白瓷做下的。 「父亲?」简淡披着件大衣裳出了门,头发披散着,带子没系好,衣襟随意地掩着,领口处露出一大截月白色中衣。 白瓷顶着一脑袋乱发跟在她身后,半闭着眼睛,困得直打呵欠。 简云丰怔了一下,随即又想起武功高明的青瓷来,问道:「青瓷呢?」 「青瓷?」简淡睁大杏眼,又清醒几分,「青瓷怎么了?他不是回静远镇了吗?」她为了有人在外面接应,没让青瓷入简家。 简云丰一下子冷静不少。 他没任何证据证明海棠苑闹鬼一事是简淡做的。 一旦摊开来问,本就不多的父女情分便无法挽回了,而且,跟老爷子亦无法交代。 「海棠苑进贼了,顾嬷嬷被吓得昏过去,你们这里有没有异常?」他严厉地看向红釉,这丫头被他吓得直磕巴了,说不定知道内情。 红釉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紧张,是因为大半夜看到简云丰紧张,跟海棠苑的事没关系。简淡与白瓷商量时,蓝釉参与了,红釉心眼实在,怕露馅,就特地把她支开了。 第32章 简淡笑着蹲了蹲,「多谢父亲,我这里没有任何异常,白瓷会些功夫,不如让她跟父亲一起看看?」 「不必。你住得偏,我先把你这里查看查看,以免有隐患。」简云丰绕过简淡,进了门。 简淡哂笑,这么浅的院子,区区数间屋子,一览无余,能有什么隐患呢? 堂屋没有能藏人的地方,简云丰径直进入卧室。 床帷敞开着,被子凌乱,穿过的衣裳摊开来放在矮榻上,干净,且没有明显的剐蹭痕迹。 净房还湿着,证明有人洗浴过。 再看书房,空荡荡的,连只猫都藏不住。 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但简淡出了一身冷汗——她放在书案上的笔洗没有了! 她怕脸上带出来,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下半边脸,打了个呵欠。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个呵欠代表了不耐和不敬。 简云丰心里极为不快。 然而,他兴师动众而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发火的底气弱了三分。 另外,他发现简云帆所言非虚,简淡的院子确实比其他简家姑娘简陋多了。自家亲闺女住得不好,自家不知道,反倒被隔房知道了,崔氏到底在想什么? 他心里不是滋味,没再多说什么,交代几个婢女照顾好简淡,悻悻然离开了。 关上大门,白瓷凑近到简淡身边,乐颠颠地说道:「姑娘,这出戏奴婢唱得好吧。」 简淡在她肥厚的苹果肌拧了一把,不答反问:「你们有谁动过放在书案上的笔洗吗?」 三个婢女面面相觑。 白瓷道:「我没有。」 红釉蓝釉也摇摇头。 简淡心里咯噔一下,道:「那就是丢了。」 丢了? 白瓷抓了抓头发,瓷的还成,一个泥的有啥可偷的? 简淡回到书房,四下找了找,笔洗没找到,在砚台下发现一张小纸条和两张折得整齐的银票。 银票一千两。 纸条上书:「笔洗和花纹是我的了,谢谢。」 白瓷看得分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姑娘,竟然真的有贼。」 姑娘家的闺房被盗了,这可不是小事。 红釉慌忙跪了下去,说道:「奴婢没看好家,请姑娘责罚。」 白瓷馒头似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规规矩矩地跪在红釉身边,「姑娘,主要是奴婢的错。」她号称会武,却连个毛贼都没防住,惭愧。 简淡在书案后坐下,又把纸条看了一遍,说道:「起来吧,不怪你们。」 白瓷起了身,问道:「那怪谁?」 简淡用食指点点银票,「隔壁那个病秧子。」 「啊……」白瓷恍然大悟,「对啊,那余窑不就是睿王世子的吗?」 沈余之的余窑在京城极为有名,她们在林家长大,对此如雷贯耳。 花一千两买个纹样的事情,只有沈余之能干得出来。 不过,这也说明…… 简淡面色忽然一变,沈余之的人在监视她! 这个念头一起,简淡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立即起身,走到窗前,四下看了看…… 没人! 「怎么了?」白瓷也走了过来。 「没什么,关窗吧。」简淡脱下大衣裳,扔给蓝釉,「日后脱换衣裳尽量关上窗户,院墙矮,莫让人瞧了去。」 沈余之的人监视简家,极有可能与简老太爷的事有关,不能声张,不如先闭嘴,日后再见机行事。 蒋毅赶在沈余之去高台之前回到睿亲王府。 沈余之漱掉口里的青盐,擦干脸颊上的水珠,问道:「简家有什么好戏看吗?」 好戏? 烦人惊诧地看了蒋毅一眼,跟以往没什么不同,主子怎么看出有好戏的呢? 蒋毅也不大明白,问道:「世子怎么看出来的?」 沈余之喝了口温开水,说道:「蒋护卫一夜未睡,本该疲惫乏累,但你的步伐却是轻快的。」 哦…… 他这么一说,蒋毅也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如此,不禁拱手道:「世子敏锐,属下拜服。」 沈余之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正经事。 蒋毅道:「世子,那简三带着白瓷青瓷装神弄鬼,把那顾婆子吓昏过去了!」 沈余之放下杯子,挑眉看着蒋毅。 蒋毅知道,这是要听详细的呢。 「世子,那丫头从林家来时带了两个瓷面具,血红的嘴唇,黑洞洞的眼窟窿,上面还绑了长长的头发,别说顾婆子毫无防备,便是属下一旁旁观也吓得够呛。」 「那丫头先让青瓷进去,匿在房顶上,用一个装了沙子的竹筒来回倒,不时还叹息一声,把气氛弄得足足的,她和白瓷从院墙爬进去,藏在厢房伺机而动。」 「青瓷把顾婆子吓得提心吊胆,她见屋里明显没人,就怀疑有人就在窗外,让小宫女开窗。此时,那简三已经穿着黑衣,趴在海棠树下了,顾婆子一开窗户,她就抬起脸,先吓昏那小宫女。之后趴在窗下的白瓷猛然出现。娘的,那面具对上顾婆子时只有半尺不到。」 「吓昏了那婆子,两个粗使婆子出去找人,简淡和白瓷从大门从容离开。海棠苑到香草园,比海棠苑到梨香院近多了,简云丰到香草园之前,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好一切。」 「呵呵……」沈余之轻轻地笑出声来,清越的声音纤长的手指愉悦地敲着椅子扶手,「简云丰和简云帆对此作何反应?」 蒋毅道:「简云丰得到消息,直接去找简三了,至于简云帆……哦,小城来了,让小城跟世子说说吧。」 第33章 蒋毅安排小城跟踪简云帆。 小城说:「简云帆住在小妾处,穿衣裳时发了两句牢骚。他说装神弄鬼的人定是简三姑娘,简三姑娘在林家养坏了,二房就不该让她回来,将来搞不好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到海棠苑后,他在院子外围查了查,但没发明显的脚印。」 沈余之看了蒋毅一眼。 蒋毅只好嘿嘿干笑两声,说道:「属下没想瞒着世子,就是忘说了。那顾婆子忒欺负人,属下就帮了一二。」 按道理,简淡已经回了香草园,他当时该去关照简云丰,而不是耽搁时间给简淡擦屁股,所以他故意忽略了这一层没讲。 「赏十鞭,休三天。」沈余之起身往外走。 小城惊讶地看了沈余之一眼,十鞭对蒋毅来说算不得什么,休三天却是难得的奖赏,这到底是奖还是罚,那他下次是不是也可以如法炮制了? 沈余之坐上肩舆,又道:「简淡目前是关键人物,要保证她行动自如。」他凉凉地瞧了小城一眼,「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继续。」 小城哆嗦一下,收起不该有的心思,跟上去继续讲。 简云帆没找到脚印,却在墙上找到几处明显的擦痕,据此可以确定,的确有人故意整治顾嬷嬷。 他进海棠苑时,黄老大夫已经让顾嬷嬷醒了过来,说她们主仆二人受惊过度,神思不属,他带了两服安神的药,建议她们换个人气旺一些的院子居住。 简云丰和简云帆商议片刻,决定让顾嬷嬷搬进梨香院。 顾妈妈拒绝了,说身体不适,要求崔氏再送几个妈妈过来作伴,她天一亮就回宫,歇息几日再来教导几个姑娘。 之后,简云帆独自回了王氏的院子,简云丰陪着崔氏安排好接下来的事,也回去了。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 沈余之说道:「简三一战成功,那婆子不会再来了。但简三的名声可能受损,说起来,这也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 蒋毅想起顾妈妈身下那一泡骚气四溢的水泽,点了点头,心想,若他在同僚面前吓尿了,估计也没勇气再在睿王府了吧。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世子,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简三做的,世子如何断定她的名声会受损?」 沈余之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蒋毅,「这种事需要证据吗?简云帆的妾氏是良妾,生于市井,听说为人精明,不会不明白简云帆故意在她面前提及简三的意思。那顾婆子也是,她叫婆子们陪她,除了作伴壮胆外,只怕还有闹得人尽皆知的意思。」 「世子高见。」蒋毅佩服地拱了拱手。 沈余之歪着头,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蒋毅知道,自己该去挨鞭子了。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世子,那简三也怪可怜的,属下要不要帮一帮?」 沈余之道:「不过是些虚名罢了,了解她的人不会信,不了解她的人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做好你的事吧。」 蒋毅撇了撇嘴,人家姑娘还要嫁人呢,没有好名声怎么行,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古怪啊。 「你有意见?」沈余之的声音凉凉的。 「没有没有,属下不敢,属下告退。」蒋毅转身就走。 沈余之上到高台时,简淡和白瓷还在跑步。 小姑娘穿着淡粉色长袄,酱红色长裤,乌黑的发髻上还别着两只娇艳的蔷薇,与衣领上绣的一连串花朵呼应,衬得雪白的小脸格外娇俏。 沈余之眼里的笑意像涟漪一般慢慢散开,最后连嘴角都翘了起来。 讨厌看得分明,他记得上次看到主子这样笑,还是在两年前,他替亲手替主子虐死一只小兔子的时候。 他想,简三的名声毁了不算什么,被他家主子盯上,才是噩梦的开始。 简淡知道沈余之来了,几天下来她已经习惯了,他在与不在都没什么关系。 白瓷跑在简淡侧后方,脚步极重,落地时「咚咚」地响。 她问简淡,「那老虔婆会不会报仇?」 「她肯定想,但在简家能办到的事情不多。」简淡说道。 白瓷抓了抓脑袋,也是的,一个老虔婆罢了,要武力没武力,要人脉没人脉,想报复姑娘无非多让她蹲点儿马步,练练跪拜礼,不伤筋也不动骨的,还能怎地? 她把始终提着的心放下来一些了。 热完身,简淡在惯常的位置站定,往隔壁看了看,见沈余之似乎望着她,便竖起大拇指,再缓缓调过来朝下——这是她昨晚睡觉之前特地想出来,表示抗议的一个手势。 讨厌道:「这是什么意思?」 烦人答:「竖起大拇指是赞扬,朝下就是不赞扬?」 沈余之哂笑一声,「她在抗议。」抗议他监视她,抗议他不经她同意拿走了泥笔洗,「抗议无用。」 他从椅子的扶手旁拿起装飞刀的袋子,取出一只,手一扬,便掷了出去。 飞刀从几棵树的中间穿过,飞到简淡身侧,在她左耳边不到一尺的地方力量尽失,直直落下去,掉到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你……」吓傻了的白瓷跳脚就要开骂,被简淡一把捂住嘴巴,「不要命了你?」 「他……」白瓷想反驳。 「他只是在否定我。」简淡没想到沈余之还会这一手,也吓了她一大跳,之所以站着没动,不过是在赌沈余之不敢杀罢了。 她确定白瓷不会犯傻才放开她,说道:「好了,咱惹不起但躲得起,开始练习吧。」 她把飞刀捡起来,放在一旁的湖石上,深吸一口气,开始练习双节棍。 打到第二遍时,简雅来了,她穿着青葱的绿色襦裙,外面罩了一层淡青色的纱衣,仙气十足。 第34章 简淡也觉得美。 她心道,难怪沈余之喜欢简雅,从打扮上看自己就输了;也难怪简雅讨厌自己,人家明明喜欢做众人眼中的唯一,她却总是凑上去,分散众人的关注。 「啪!」 简淡一分心,半截棍子便打到了手背,疼得龇牙咧嘴的。 「三妹要不要紧?」简雅小碎步跑了过来。 简淡收了招式,说道:「不要紧,习惯了,听说二姐也买了双节棍,请师傅了吗?」 简雅的眼神往隔壁飞了一下,柔声道:「还没有呢,母亲这两日身体不好,家里事情多,不好打扰。」 「哦,二姐散步吧,我还要多练几遍。」简淡退后一步,继续练了起来。 简雅没有走的意思,在一旁站下,说道:「三妹妹听说了吗,顾嬷嬷出事了。」 简淡道:「父亲说家里进了贼,顾嬷嬷被吓到了。」 简雅盯着简淡的眼,说道:「是啊,也不知哪个贼那么蠢,不偷不抢,竟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顾嬷嬷受了惊吓,今天就回去了,咱们的规矩学不成了呢,好遗憾,三妹妹你说是不是?」 她在指桑骂槐。 简淡的双节棍对着简雅的方向一抖。 两人离了大约半丈远,双节棍去势极快,快打到简雅鼻尖时又弹了回去。 简雅吓了一大跳,娇娇地发出「呀」的一声,脸色煞白地做了个西子捧心状。 太假了,白瓷「噗」的一声笑了。 简淡心道,诶呦,那病秧子岂不是要心疼死了? 她动作不停,一边喘粗气一边说道:「原来二姐这么喜欢学规矩啊,正好,我也很想学,不如我们一起去求母亲,再另找一个吧。」 白瓷憋着笑,大脸蛋子憋得通红,赶紧背过身去,不让简雅主仆看见。 简雅吃惊地睁大眼睛,她没想到简淡的脸皮能厚到如此地步,要不是娘亲昨天晚上亲口告诉过她,装神弄鬼的人就是简淡,她几乎就信了简淡的鬼话。 她说道:「另找就不必了,你也知道,我身子骨不好,有人教的话学学也可,若没人教,就安安静静地休养……妹妹总是这么生龙活虎的,真好。」 早上寂静,姐俩的声音清楚地传进隔壁某些人的耳朵里。 烦人嘟囔了一句:「简三姑娘可真能扯。」 讨厌也道:「确实,而且太粗鲁了,你看,把简二姑娘吓坏了。」 沈余之用指尖敲敲椅子,「你俩若是还这么蠢,就去余窑烧窑吧。」 两人噤若寒蝉,心想,主子到底喜欢哪个,若是简三,又何必折腾人家?若是简二,又何必非要揭穿呢? 这对双胞胎心有灵犀,对视一眼,齐齐在心里说道:莫非两个都喜欢? 练完功去松香院请安。 简淡进去时,该到的都已经到了,简老太爷也在。 见过礼,小马氏凑到简淡身边,大喇喇地说道:「三侄女,听说海棠苑昨晚遭贼了,你们香草园没事吧?」 简淡道:「谢谢四婶关心,我没事。」 小马氏一乐,「到底是亲爹,一听说有贼,人立刻就到了。」 她这话说得有趣,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大宅门里的秘密很少,有些人脸上的幸灾乐祸之意遮都遮不住,毕竟,没什么比亲爹不信任亲女儿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简淡笑了笑,她正愁没机会发作呢。 她朝简云丰蹲了蹲,说道:「多谢父亲关心。」 简云丰脸颊通红,不自在地低了头。 简淡说道:「祖父,昨天学规矩时学得不太顺利,孙女担心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坏了孙女的名声倒无妨,坏了咱简家的名声就不好了。」 简老太爷的脸上并没有意外的表情,显然已经知晓昨晚的事情,他放下茶杯,冷峻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主动要求学规矩,学万福礼又不太顺利,海棠苑的鬼怪来得如此及时,导致这场学规矩的闹剧只进行了一个下午。 只有三个女孩学规矩,简淡与顾嬷嬷的摩擦最激烈。 是以,大家有理由怀疑装神弄鬼的是简淡,而简淡也有装神弄鬼的条件。 那么假设这件事是简淡做的,她为何主动学规矩,却又想法设法地把人弄走呢? 简廉略一思忖,心中有了答案。 有人撒谎了。 为什么要撒谎? 他按下疑惑,说道:「无妨,有祖父在,没凭没据的,谅她们也不敢。」 简淡很清楚,祖父的话在朝廷上有用,放在内宅里一定是雷声大雨点小。 即便事情发生了,他老人家也未必能察觉,等到察觉了就晚了。 她正要说话,崔氏先开了口,说道:「小淡想多了,顾嬷嬷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没有证据的事,不会有人胡说的。」 对于崔氏的说辞,简淡只是笑了笑。 不过一个晚上,简二老爷收到顾嬷嬷昏倒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去香草园的事情,已然人尽皆知,这说明什么还用她说吗? 崔氏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简老太爷若有所思地看了崔氏一眼,问简淡:「如果昨晚的事传将出去,有人借此故意坏你的名声,你该当如何?」 简淡略一思考,说道:「首先,家里人不会那么做,其次,如果传出去的不是顾嬷嬷,那么有很大可能是下人所为,当交给大伯母解决。若大伯母在家里找不到那个下人,当推断是外人所为,孙女会征得祖父同意,告到官府去,就算不能挽回什么,也要让造谣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简廉捻着短须点了点头,「就这么办,老大媳妇,你要约束好家里的下人。」 第35章 王氏战战兢兢地应下了。 三叔简云恺笑着说道:「父亲不必担心,大嫂管家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 这顶高帽子一扣下去,王氏的脸又白了一层。从未出过差错,此番若真的出了差错,岂不是说明她没有尽心尽力? 众人见简老太爷对简淡如此关照,甚至不惜家丑外扬,神色变了几变。 老夫人马氏审时度势地开了口,说道:「老太爷,依妾身看,那女官不是个好相与的。五丫头说,明明三丫头的万福礼做得极好了,她却让三丫头继续往下蹲。五丫头仗义执言,她就恼羞成怒,威胁五丫头的名声,人品堪忧啊。」 她这番话句句在打崔氏的脸,崔氏面色如土。她此刻无比后悔,当初既然已经发觉此事有异,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王氏和简静亦如坐针毡,人是大老爷让简洁找来的,简静为此特地放弃了下午的课,说没有猫腻谁信啊。 简老太爷严厉的视线在两个儿媳身上一扫而过,说道:「同意孩子学规矩,却不找规矩的人来教,你们就是这样做长辈的吗?」 「学规矩的事到此为止,我的孙女不需要那些哗众取宠的东西。至于顾嬷嬷,我亲自处理。」 太好了呀! 简淡在心里偷偷一笑,暗道,祖父亲自出面,这件事应该会到此为止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有简老太爷公开声援简淡,简雅、崔氏之流一下子沉寂不少,姐妹之间少了试探,简思敏亦规矩许多,便是奴婢们也多尊敬了几分,彼此都客客气气的,简淡很有几分在自己家里做客的微妙感觉。 但简淡并不在意这些,人际关系顺畅了,心情也是愉快的,每天习武,请安,学习,做瓷器,四天一晃而过。 五月十三,庆王府办满月酒。 用过早饭,简淡坐到梳妆台前,让蓝釉帮她盘发,自己则捏起一只宝钿,细细地把玩起来。 宝钿是简雅送过来的。 她说有两对,借简淡一对,姐妹俩一起戴,去庆王府时玩一玩「我是谁」的游戏。 宝钿蝴蝶型,金和点翠构成翅膀,触角上顶着两只晶莹剔透的小粒红宝石。 宝石成色不错,造型和配色精巧,手工精湛,乃是精品中的精品。 这是崔氏给简雅的家传首饰之一,前朝御赐之物,十分名贵。 蓝釉盘好一只螺髻,问道:「姑娘要用这个吗?」 简淡对着铜镜挑了挑眉,然后勾起左唇角,镜子中的少女极为明显地表达出一个讥讽的表情。 她从妆奁里取出一对朴素的青玉宝钿,对蓝釉说道:「戴这个。」 青玉宝钿,由一大一小两朵梅花构成,造型虽简单,却有着少女的恬淡和简约。其材质主要是青玉,玉质细腻温润,油性极好,但比起好的白玉和羊脂玉来说算不得什么。 蓝釉提醒道:「姑娘,去庆王府带这个会不会显得比较寒酸?」 简淡喜欢蓝釉的直白,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就带这个,和今天的衣裳正好搭配。」 蓝釉不再多说,接过青玉宝钿,将一只插上发髻,继续梳另一只。 梳妆打扮完毕,简淡将做好的泥胎玉壶春瓶藏在一个单独的柜子里,上了锁——为了成品不再被抢走,她这次谨慎许多,刻划花的这部分细活都是晚上关了窗进行的。 简淡拿把钥匙放到鼓鼓囊囊的荷包里,对白瓷和红釉说道:「好好看家,知道吗?」 白瓷握了握拳,「姑娘放心!」 红釉也点点头,「放心。」 俩姑娘绷着面孔,如临大敌。 「走吧。」简淡朝门口走去。 蓝釉提醒道:「梁妈妈说马车备好后,会着人来叫姑娘,二姑娘跟姑娘一起走。」 简淡脚步不停,说道:「香草园远,等她派人叫咱们,咱们就晚了。」 同样的当不能上两次,上两次当的都是废物。 简淡带着蓝釉从右边夹道走到二门,进前院,再从角门出去,走了一路,除了门房一个人都没碰到。 门口总共停了五辆马车,最后一辆是婢女们乘坐的。 简淡上了倒数第二辆,坐定后,打开窗户,她对蓝釉说道:「你也上车,找个好位置坐下,我这里没事了。」 蓝釉迟疑片刻,看了看前面第二辆,又看了看同样表示惊诧的车夫,到底没做声,乖乖地按吩咐做事。 又等了盏茶的功夫,角门陆续有人出来了。 最先来的是王氏母女,两人坐打头的一辆马车,简淡闷在里面,没下车。 接着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马氏,她上的是简淡坐的这辆。 「诶?」小马氏没想到车里有人,着实吓了一跳。 简淡正靠在车厢上装睡,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说道:「是四婶啊,昨晚走了困,睡着了。」她的声音又糯又轻,跟刚被吵醒没有两样。 小马氏被她骗了过去,说道:「头一次去王府,难免紧张,睡不着也该当的。」她说着话,把三岁的简惠从奶娘手里接过来,放到简淡手里,「既然上了四婶的车,就帮四婶带带孩子吧,这小丫头最喜欢跟小姐姐们玩了。」 简淡知道,简惠没被规矩出来,总是尿裤子,所以小马氏在外面从来不抱女儿。 她回忆了一下,没想起任何有关简惠在路上尿裤子的细节。 没有,就是没尿,衣裳皱一点倒没什么关系。 「好的。」简淡从善如流,把简惠接到怀里,先吧唧一声亲了一口。 小家伙见到新姐姐,开心起来,挣扎着凑到简淡面前,也亲了她一口。 虽然小马氏没安好心,但小丫头长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她还挺喜欢的。 第36章 简淡把她放到膝盖上,故意问道:「小七几岁啦?」 「三汇。」小丫头的口齿还不太伶俐。 「哦,三汇,三姐都十四汇啦,比你大多啦!」简淡笑眯眯地伸出食指,在简惠的鼻尖上点了点。 小马氏揶揄道:「你臊不臊啊,跟三岁稚儿学舌。」 「臊不臊啊。」小丫头刮着鼻头,羞简淡。 「当然不臊了。」简淡把简惠放到座位旁边,从荷包里取出一只瓷兔子,说道:「三姐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瓷兔子是青色的,非常可爱,大拇指大小,下面拴着流苏,不必担心孩子吃到肚子里去。 小家伙果然开心起来,也不张罗抱了,专心致志地把玩起来。 小马氏惊讶地说道:「这也是瓷的?还挺好看的!」 简淡正要说话,就听外面有人说道:「诶呀,三姑娘还没到呐,奴婢再去找一趟吧。」 这梁妈妈的声音。 简淡笑了。梁妈妈这话说得太好了,轻飘飘一句,就把她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直接把黑锅扣自己身上了。 上辈子,简老太爷重伤,虽病情稳定,但官位不保,三房也出了事,简家人之所以照旧去庆王府赴宴,是不想跟亲家疏远了。 是以,当时的简家人心情都不大好。 她随着梁妈妈匆忙赶到后,被王氏和崔氏劈头盖脸地指责一番,几个兄弟姐妹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从庆王府回来,她被罚跪祠堂,饿了整整一天,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捞到。 更有甚者,简雅带着几个凉包子假惺惺地去祠堂看她,把她感动的几乎连命都可以舍弃了。 却从没想过,梁妈妈诳她奉的是不是简雅的令。 她飘在简家那些天,曾听梁妈妈得意洋洋地跟儿女说起过此事,当时气得她差点儿再死一次。 怎一个蠢字可言呐! 马氏最后一个到的,闻言不满意地说道:「怎么才想起来去叫,这都什么时候了?」 崔氏赶忙下了车,说道:「是儿媳没交代好,不然母亲同大嫂先走,我和小雅等一等。」 「一家人分两拨走,像什么样子,赶紧去找。」马氏一甩袖子,愤愤然上了车。 简淡哂笑。 小马氏拉开窗,喊道:「母亲,三丫头早来了,在我这儿呢。」 简淡下了车,问梁妈妈:「你问都不问一声,就断定我还没来,是因为你说过,拴好马车之后你会到香草园叫我跟二姐一起走,对不对?」 梁妈妈没想到简淡会来这么一出,方寸大乱,视线在简雅身上一扫,赶紧跪了下去,「是老奴的疏忽,请三姑娘责罚。」 「真的是疏忽吗?」简淡反问。 「二太太明鉴,老奴没有说过那样的话,的确是疏忽了。」梁妈妈把心一横,干脆地来了个一退六二五。 「很好。」简淡微微一笑,又道,「梁妈妈这是仗着那些话在香草园说的,我找不到旁人作证呢。也罢,且饶你一次,日后一起算总账好了。」 说完,她看向简思越,笑着说道:「大哥,日后梁妈妈若传什么口信给你,可要千万要记得,一定要找个不相干的人一起听着,不然出什么岔子可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 简思越脸上阴的厉害,看了看简雅,说道:「何必那么麻烦,日后梁妈妈不必到我和三妹的院子来了。」 梁妈妈脸色煞白,却再不敢回嘴。 马氏身边的婆子从车里下来,说道:「老夫人说了,现在启程,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庆王府在简家后面的王府街,不远,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穿着清一色服装的婢女引导着客人们进府,女宾乘坐清油小车去内宅,男宾在外院或去花园。 上车前,简思越对简淡说道:「王府规矩多,靖安郡主性子不大好,你多跟自家姐妹呆着,不要随意乱走。记住了,在家里怎么闹都成,在庆王府不行,一笔写不出两个简字,知道吗?」 简淡乖巧点头。 简思敏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哥也太小瞧三姐了吧,以三姐之能,那静安郡主也没啥好怕的。」 简思敏嘴上厉害,眼神却躲躲闪闪的,自打挨过一次打,他就不怎么敢正面对上简淡了。 简淡好笑地看看他,问道:「你倒说说看,我怎么能了?」 「你……」简思越想说简淡会武,做事混账还没脸没皮,可这样的话又岂是能在外面说的? 他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简淡在清油小车旁停下,告诫道:「二弟长大了,应该学会用头脑思考问题了。」 简思越深以为然,拍拍简思敏,跟在小厮身后,往外院去了。 简思敏瞪她一眼,快步跟上简思越。 简思敏问道:「大哥,梁妈妈和三姐,你会相信谁?」 简思越反问道:「你心里没有答案吗?如果真的没有,那你仔细想想,梁妈妈是你什么人?你三姐刚回来,与她什么仇什么怨?」 简思敏翻了个白眼。 一个老婢能是他什么人?至于仇怨,他能说三姐夺了二姐健康的身体吗? 不能。 一旦那样说了,大哥就会问他,你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会阴谋算计了吗?你若不会,你三姐会吗? 简思敏闭紧了嘴巴。 简淡抱着简惠,仍与小马氏同乘一车。 小马氏道:「越哥儿是个好大哥。」 简淡点点头。 小马氏又道:「静安郡主跟小雅关系不错。」 「嗯。」简淡拍了拍昏昏欲睡的简惠,「让七妹睡一会儿,不然等下该闹了。」 第37章 她懒得应付小马氏的挑拨,不如直接让她闭嘴。 马车进了二门,从内宅穿过去,到一座假山前停下。 这是花园的入口。 马氏、王氏等人都在,发了福的简洁带着几个王府的有头有脸的妈妈正小意陪着她们。 婢女们从后面的板车上下来,纷纷去了各自的主子身边。 简惠也被奶妈接了过去。 简淡不抱孩子,视野便开阔起来,视线越过人群,一眼瞧见了简雅。 她穿着雪青色暗纹交领褙子,搭配月白色软缎百褶罗裙,一整套珍珠头面衬得其肌肤如玉,气韵高华,丝毫不弱于以妍丽着称的静安郡主。 两人站在一起,梅兰竹菊,各擅胜场。 简雅也同时瞧见了简淡,脸色变得煞白——在简家侧门时,因着梁妈妈,她没敢看简淡,在庆王府下车后,她在前面,又看不到简淡——现在看到简淡了,却忽然发现简淡根本没按照她安排好的套路来。 前几日,她在给静安县主的回信中提起过,她把最喜欢的蝴蝶宝钿送给简淡了,并暗示,她不是很想送,但没办法,谁让她的孪生妹妹没有好看的首饰装点门面呢? 静安郡主为人清高,最讨厌爱慕虚荣的人。 她断定,只要简淡带着宝钿来,就必定会遭到她无情地嘲讽。 她预谋了今天的一切,却没想到处处落空。 难道有人走漏消息了吗,不然简淡怎么会处处防备? 简雅胡思乱想着,没有丝毫替简淡介绍的意思。 简雅如此,正中简静下怀,她是简洁的亲妹妹,在庆王府比简雅更有资格。 她先把简淡领到简洁面前,简洁好一通夸赞,然后从手腕上捋下一只金镶玉的镯子给简淡带上了。 再叫来静安,请她关照简家的姑娘们。 简洁是静安郡主的嫡亲嫂子,静安即便不喜欢简淡,也要给嫂子面子。 她高高在上地与简淡寒暄了两句。 等简淡退到一旁,她对简雅耳语道:「她插戴的那个是青玉吗,怎么没带宝钿?」 简雅心里咯噔一下,咬牙说道:「也许不舍得吧。」 静安郡主冷哼一声,「到底是商户养大的,小家子气,跟你实在不像。」 简雅感觉心里宽慰许多,故作娇俏地说道:「郡主千万别这么讲,那可是我的孪生妹妹哦。」 静安郡主伸出尖尖细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亲昵地说道:「你呀,就是太软弱了,人家拿你当亲姐姐了吗……走吧,我们也进去。」简洁领着简家人往里面去了。 「嘘,千万别那么说。」简雅挤出一个笑脸,朝简淡简静招招手。 简淡姐妹跟上。 走了几步,静安忽然回过头,说道:「你不如你姐姐多矣。」 她这话声音不小,简家人闻言,大多有些尴尬,尤其崔氏。 她们停下脚步,紧张地看向简淡,生怕后者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 简淡笑着说道:「听说静安郡主擅长抚琴,常发振聋发聩之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讽刺意味浓郁,但若从字面上理解,此话是夸赞无疑,根本无法反驳。 静安郡主的脸色有些发黑,她默了片刻,说道:「很好。」 简静简悠简然佩服地看着简淡,她们姐仨都在静安郡主这里吃过闷亏,今天总算找回了一些场子。 马氏意味深长地说道:「三丫头,好好玩,照顾好妹妹们。」 王氏、陈氏忙不迭地点点头。 崔氏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简淡笑着应下,跟着简雅进了园子。 花园里有个月影湖,宴会便安排在湖的南北两岸的两座大院落里。 南边是男宾,北边为女宾。 月影湖的景致极好。 眼下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连天的碧叶上绽放着红的、粉的、白的、紫的荷花。 湖边有座四面开窗的大敞轩,窗上挂着粉色的纱帘,微风袭来,有隐约的荷香伴着轻纱飞舞。 先来的姑娘们都在此处,三三两两的聊着天,莺声燕语一片。 静安和简雅一到,姑娘们便纷纷迎了上来,又是一番热闹的寒暄和见礼。 「这一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这一次,静安郡主没有忘记作为主人的职责,她把简淡推到人前,不咸不淡地介绍给了姑娘们。 官家的姑娘们最会看眼色,她们见静安冷淡,也就没人上赶着与简淡结识,而是自顾自地议论了起来。 「呀,几乎一模一样。」 「确实,她们姐俩一来,我就在仔细分辨,到目前为止,除了衣着,没看到有什么不同。」 「是的是的。」 「气韵还是不一样的吧,毕竟成长的环境不同,细看看就知道了。」说话的是静安的庶妹,静怡县主。她跟静安感情不错,是静安最好用的一杆枪,指哪打哪儿。 「嗯嗯,县主说的是,虽说静远镇离京城不远,但毕竟不在京城嘛。」 「县主目光如炬,正是如此。」 「嘁。」有人发出一个轻蔑的气音,「好眼力哦,都会鉴别气韵了。我看呐,再浓郁的荷香也盖不住臭脚的臭味。得,你们好好捧着,本公主出去透透气。」 此言一出,敞轩里立刻为之一肃。 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对简淡说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被人踩吗?」 简淡赶忙行礼,「臣女见过广平公主。」她是今上最宠的一个小女儿,十三岁。 她记得上辈子这位不曾来庆王府的,怎么忽然不一样了呢? 第38章 「嗯。」广平公主点点头。 「广平姑姑,气韵好不好不是鉴别出来的,而是行事行出来的,这位长着跟简二姑娘一样脸蛋的简三姑娘最喜欢夺人所爱,行的是小人行径,气韵又能好到哪里去?」静怡县主越众而出,大声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广平公主冷笑道:「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居然说得煞有介事,你挺有本事的嘛。」 「我……」静怡想辩解两句,看了看静安郡主,又把嘴巴闭上了。 静安敛衽行礼,「侄女静安见过广平姑姑。」 「臣女见过殿下。」一众贵女紧随其后。 广平哼了一声,右手抬了抬,示意众人平身,又往敞轩之外走了两步,把自己与众人彻底区分开来。 她问简淡,「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多谢殿下垂问,臣女的确有话要说。」简淡看向静怡县主,「敢问静怡县主,简三刚回京城,与大家伙儿尚且不熟,县主何以断定简三最喜夺人所爱的呢?」 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 贵女们了解静怡和静安的相处模式,对静安和简雅的手帕交亦心知肚明,纷纷把视线从简淡身上挪走,掠过静安郡主,继而看向简雅。 简雅的鼻尖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子。 她在花园门口见到简淡时,就预感到了这一刻,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挽回此事。 ——如果重新解释那封信,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静安一定会觉察到什么。 如今之计,她只能希望静安随机应变,压住静怡,迅速了结这个话题,让简淡吃个暗亏就好。她与这些贵女相识数年,没道理她们不信她,反而信一个刚回来的。 如此一想,简雅又镇静下来了,小手偷偷地推推静安。 静安回过头。 简雅摇摇头,轻声耳语道:「那是我妹妹,还是算了吧。」 静安自信地笑了笑,「怕什么,有我在呢。」 简雅有些发懵,她没想到静安会这么蠢,完全看不清眼前的局面。 简淡瞧见两人的互动,挑了挑眉,适时地重复一遍刚刚的问题,「还请县主不吝赐教。」 静怡县主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情,捂着嘴咳嗽两声,希望能从静安处得到些启示。 静安不客气地说道:「她一回来就要走了崔太太送给简二的最喜欢的一对蝴蝶宝钿。」 「哦哦,知道知道,那对宝钿我见过。」 「我也见过。」 「那是我见过的最精致的一对宝钿。」 众人纷纷作证。 「她头上的这对青玉宝钿确实差了些,简四姑娘,你舅祖父家很穷吗?」一个姑娘问身边的简静。 简静哑口无言,她也不明白,简淡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的好首饰不带,偏偏带这对青玉的。 「我的舅祖父家穷不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姓简,不姓林,林家有供我穷奢极欲的责任吗?」简淡朝那姑娘眨了眨眼,那姑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姓杨,行三。 「没有。」那姑娘乖乖地摇了摇头。 「那这件首饰跟我的衣裳不搭吗?」简淡又问。 那姑娘上下打量一番,「很搭。」 「既然搭配,我为什么不能戴青玉的首饰呢?又为什么一定要选名贵的首饰呢?静怡县主,静安郡主,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跟二姐姐要了首饰的呢,有证据吗?」简淡逼视着庆王府的两位皇室贵女,把问题抛了回去。 简雅知道完了,沉着脸使劲在静安手上拍了一下。 「是……」 静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冒失了。简雅是姐姐,即便妹妹不好,也不该跟外人抱怨,而她作为手帕交,听听朋友的苦恼也就罢了,这般张扬出来,反倒有理变没理,成了她们姐妹的不是了。 「没有证据,本郡主就是看不惯你这健康活泼样子,怎样?」她干脆把责任全都揽过来,指责简淡抢了简雅的健康。 众贵女哑口无言,道理上讲不过,就来混的了,有意思吗? 「哈?」广平公主翻了个大白眼,「没想到六侄女还挺能耐的,连人家姐妹的健康都干涉了,比父皇还能耐呢。」 「姑姑慎言,侄女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看不惯她而已,不行吗?」静安按捺不住,语气极差。 静怡拉住静安的手,捏了捏,示意她小心些。 广平公主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尖声问道:「你在反问我?」 静安不答,挺直了脊背。 敞轩内外,鸦雀无声。 静怡县主小声说道:「广平姑姑,姐姐她不是故意的。」 广平公主走到静怡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声音清脆响亮,不遗余力,静怡被打得歪了头,捂着脸颊大哭起来。 「她是不是故意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故意的,这一巴掌希望能教会你做人。」 说完,广平轻蔑地用食指顶了顶静安的脑门,「被人当枪使的蠢货,打也打不机灵,只会让本公主手疼。」说完,她转身朝宴请女宾的院子去了。 简淡心里好一阵痛快,静安又直又虎,静怡又蔫又坏。今儿这一巴掌,静怡绝对会恨毒了静安和简雅,比她亲自出手的效果还要好。 「既然郡主不欢迎,简三告辞便是。」她朝静安和静怡福了福,也走了。 蓝釉快步跟上去,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免有些担心,说道:「姑娘,那对宝钿还在香草园呢,一旦二姑娘跟梁妈妈一样,咬定姑娘要了二姑娘的东西,太太一定会把所有的错归到姑娘头上。」 简淡笑了笑,「那正好,咱就不还了呗。」 第39章 「可这样,姑娘的名声就不好了呀。」蓝釉有些着急。 简淡说道:「她说我要了,我就要了?我手里分明没有嘛。」 「喂,本公主都听到了,比起你那虚伪的姐姐,你这人也不怎么样嘛。」广平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抱着胳膊,粉嫩的唇上挂着讥讽的笑意。 她不是什么大美人,但长了双月牙眼,下巴尖尖的,极为可爱。 简淡深知,这位公主性情古怪,比静安郡主难缠多了,一旦她说错话,下场必定比静怡还惨。 「请教公主,您还有别的办法吗?」她虚心求教。舅祖母说过,有些人是顺毛驴,吃软不吃硬,好好捋毛就行。 广平公主嗤笑一声,「行啦,别装啦,办法你不是都想出来了吗?走吧,先随本公主去看看小侄孙,然后咱们去月牙山。老十三说他的庄子有围场和温泉,正好可以玩上两天。」 玩两天? 还是跟着沈余之? 不去,坚决不去! 简淡推辞:「多谢公主青眼,只是臣女不曾准备远行,亦未曾征得家里同意,不敢答应。」 广平公主得意洋洋地说道:「那有什么,这事就交给本公主好了。」 广平公主离开后,静安郡主缓缓抬起右手,想打静怡,被简雅拦了下来。 「郡主三思。」她小声劝道。 静安杏眼圆睁,怒道:「三思什么三思,那么大的活人她看不见?」 静怡吓得一哆嗦,捂着脸,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说道:「六姐,我真不知道广平姑姑在,大家伙儿都没看见。」 她这话说得不假,若众贵女知道广平在,绝不会当她的面随意攻击一个首辅的亲孙女。 静安冷静了,叫来一个婢女,问道:「广平公主来此,为什么没有人禀报?」 「广平公主?」那婢女吓了一大跳,满脸茫然,显然对此毫不知情。 静安叫来所有婢女,再问,都说不知。 最后有人在敞轩南面的回廊里找到一把遮阳纸伞,这才有了推断:这位公主应该是打着伞从南院过来的,婢女们集中在敞轩北面和里面,注意不到南边过来的人是情理之中的事。 广平公主亲自与崔氏打招呼,崔氏不答应也得答应。 二人从侧门出庆王府,上了一辆花梨木打造的、包金嵌银的豪华马车。 伺候广平的嬷嬷禀报说,沈余之走了,他在路上等她们。 简淡这才明白广平公主为何突然出现在庆王府,原来变数在于沈余之,他现在身体好了,她是跟他来的。 广平先送简淡回了趟家,拿上行李,带上婢女,再从西城门出去,半个时辰后,她们追上沈余之的乌龟车。 月牙山在京西北,大约要走五六十里路,以沈余之的车速,怕是要走上大半天。 广平公主让车夫把车赶到沈余之的车旁,打开车窗,喊道:「老十三,不然我们先走,你自己慢慢晃?」 「不行。」沈余之道,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有些沙哑,似乎正在半梦半醒中。 「哦……」广平乖乖地坐了回去,解释道:「作为长辈,照顾身体不好的小辈也是应该的,对吧?」 简淡没什么诚意地点点头。什么照顾不照顾的,怕就是怕,她其实也怕的。 她解下荷包,「殿下,臣女……」 广平笑着打断她,「好啦,都这么熟了,什么臣女不臣女的,啰嗦。」 「也好,那简三就不客气了。」简淡把荷包打开,取出几个瓷质小动物,「有几个不值钱的小玩意,斗胆送公主几个。」 「诶唷,还挺好看的。」广平眼睛一亮,凑过来,拿起一只橙红色带笑脸的小向日葵,往腰带上比划了一下,「好好看!」 她把简淡的荷包抢过去,往坐垫上一倒…… 小老虎、小猴子、小公鸡、小乌龟,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配色鲜嫩,又萌又精致。 「本公主都要了,正好,这个可以赏老十三。」广平公主得意洋洋地把松绿色的小乌龟拎出来,「他身体不好,乌龟象征长命百岁,正合适。」 简淡:「……」她能拒绝吗? 宫女带着小乌龟去了,回来时端了两盘子点心,说道:「殿下,世子说中午简单用些点心,就不下车了。这是殿下最爱吃的水晶龙凤糕和玉露团,婢子服侍殿下用几块吧。」 广平嘟囔道:「本宫想吃饭嘛……」 宫女说道:「殿下,世子说,路上只有一个小馆子,又脏……」 广平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在老十三的眼里,没什么东西是干净的。你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是。」婢女应道,把另一盘点心递给简淡。 这一盘是麻团,整整齐齐地摆了上下两层,每个团子直径约有大拇指的长短,个个圆溜溜,炸得金黄,上面均匀地撒着白色芝麻粒子。 「简三姑娘,世子说他不知道您来,没带您的份,这麻团鸡蛋大小,给、给给……」宫女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挣扎片刻,眼睛一闭,继续说道,「给笨蛋吃正合适,请简三姑娘务必吃完。」 宫女说完,自动自觉地跪下请罪。 所以,这些话应该是沈余之逼宫女说的。 广平瞪大了眼睛,「简三,你之前得罪过他?」 简淡无奈,反问道:「殿下,如果简三得罪他,他会让简三来吗?」 「那倒也是,不弄死你就不错了。」广平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视线落在那堆瓷做的小玩意上,不好意思地说道,「肯定是小乌龟惹的祸,我跟他解释一下?」 简淡道:「不用了吧,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40章 「嗯。」广平拿起一个麻团咬了一口,想了想,又吩咐那宫女,「你再走一趟,告诉世子,那小乌龟是本宫送的。」 宫女还没去,烦人走了过来,说道:「启禀殿下,我家主子知道东西是谁送的,也知道是谁做的。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些点心请简三姑娘务必笑纳。」 这边骂他乌龟,他就还一个笨蛋,啧,就不能让让女孩子吗? 广平撇了撇嘴,亲手把碟子接过来,放在小几上,笑道:「行啦,那小子就那样,甭跟他一般见识。这团子挺好吃,你尝尝。」 人家公主都不在意,简淡还能说什么呢。 「好像是美味斋的麻团。」简淡最喜欢这间铺子的麻团,每次进京都会买些在路上吃。 她捏起一个放到嘴里,软软弹弹的,似乎还有些余热,恰到好处的甜驱散了不快,心情也重新飞扬起来。 月牙山,顾名思义,山形像弯弯的月牙。 温泉带分布在山北侧的峡谷里,权贵的温泉庄子就建在这里。 申时左右,一行人到了地界。黄土烧制的马路极平坦,沈余之的马车走快了几分,骏马「嗒嗒嗒」地小跑起来,带起一阵风。 广平捋了捋被风吹起的碎发感叹道:「难怪父皇不愿回宫,还是山里凉快呀。」 简淡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前面有人说道:「诶呦,这不是老十三的车嘛。」 广平探头看了一眼,「怎么是他们?」 她似乎有些不屑。 简淡觉得来者不善,把自己从窗口挪开,往里面坐了坐——广平是公主,可以没规矩,她若公然探头出去,定会遭人非议。 「十哥,十五弟。」前面传来沈余之的声音。 「哈哈,老十三啊,总也没见了,晚上聚聚吗?。」 「是啊,十三哥,好久不见。」 「今儿不聚了,太累,明天再看。」 「萧仕明见过睿王世子。」 「嗯,你们玩,我先走了。」 马车又动了起来。 广平拉上车窗,「藏好,千万别让他们看见了。」 「为什么?」简淡问道。 广平摸了摸鼻子,没有回答。 外面的议论声变相地给了简淡答案。 「十哥,这小子居然带人来了。」 「女人吧,不然怎么都不介绍一下。」 「很有可能,要不……我们打个招呼?」 「算了吧,那小子身子骨不好,好不容易开回荤。走,咱们也进去,别让美人们久等。」 「世子所言极是,哈哈哈哈哈……」 马车缓缓驶过,简淡透过窗缝,恰好看到笑得张狂的萧仕明。 十哥是齐王世子,十五弟是庆王的嫡五子,萧仕明则是英国公世子,他与齐王世子是表亲。 上辈子,萧仕明娶了简雅,简淡在自己的丧事上见到过他。 此人出身名门,容貌俊朗,才学出众,擅长画鲤鱼,在书画上颇有才名。 简淡一直以为简雅嫁得极好,今日方觉她知晓的与真相可能大有出入。 那么,简二老爷真的了解这位女婿吗,还是他看中的仅仅是萧仕明的身份呢? 快到月牙山的尽头时,马车拐进一个朱红色大门,沿着林荫道又走了盏茶的功夫便停了下来。 简淡跳下车,然后回身准备扶广平下来。 广平孩子气,看简淡跳得利落,连凳子也不踩了,也直接跳了下来。 两个小姑娘相视而笑。 「咳咳。」沈余之在前面咳了两声。 简淡顿觉头皮发麻,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 沈余之面无表情地站在简淡身后。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两尺。 这是简淡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见到站立着的沈余之。 她没抬头,视线平平地掠过去,只能看到沈余之下巴上的那道浅沟。 即便不对视,也能觉察到对方目光中的压迫感。 明明只是个病秧子而已。 简淡不甘心地想着,垂首行礼道:「简三见过世子。」 「嗯。」沈余之似笑非笑地应一声,对广平做了个请的手势。 广平拉住简淡的手,「走,我们先换衣裳,然后骑马去。」 「好。」简淡道。 二人跟在沈余之身后进了垂花门。 太阳从西面照过来,把沈余之的影子拉得足够长,简淡每走一步都能踩在他的身上。 「老十三,我们住哪儿?」广平问道。 沈余之道:「小姑住曦和院,简三住半弯阁。」 讨厌和烦人惊讶地看了沈余之一眼。 主子这是怎么了?非但没叫肩舆抬着,还把简三安排到了眼皮子底下——望月苑在半山坡上,与山下的半弯阁相对而建,站在阁楼上就能看到下面的一举一动。 他家主子到底什么意思,喜欢简三,还是方便戏弄? 「不用那么麻烦,简三跟我一起住。」广平喜欢热闹,好不容易有个合口味的同龄姐妹,实在不想独居。 「半弯阁。」沈余之言语精简,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庄子进深不长,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一座两层的绣楼前。 沈余之在栅栏门前站住,指了指隐匿在山腰处的白墙青瓦的建筑,说道:「我在那里。」 广平公主道:「哟,住山上啊,好地方,等我闲了就上去看看。」 简淡意外地看了沈余之一眼,这厮倒是会享受生活。 沈余之没有回答,视线往简淡这边一转,与她的目光对上,随即又转了回去,抬脚上了一直跟在后面的肩舆,往林荫小径的深处去了。 广平不以为忤,解释道:「这小子就这样,古古怪怪的,但人品不差,走,咱们进去。」 第41章 这话简淡可不敢苟同,尴尬地笑了笑。 二人上了绣楼,分住东西两个主卧,各自换好胡服,又一同下楼,沿着山脚下的羊肠小道去了围场。 围场里撒着欢的跑着几匹神骏的马。 广平叫来马倌,选一匹温顺的黑马骑了上去。 简淡骑术不错,虽说做了三年寡妇,但也没生疏多少,一登上马鞍,她便适应了一切,轻快地驱使着身下的白马小跑起来。 「来啊,追我!」广平挥着鞭子喊道。 简淡一夹马肚子,追了上去。 花骨朵一般的两个少女互相追逐着,一个红衣黑马,一个蓝衣白马,整个围场都鲜活了起来。 沈余之站在窗边观望片刻,转身走到衣柜前,对正在选衣裳的烦人说道:「第三件。」 烦人默默把手里的棕红色胡服放了回去。 换好衣裳,沈余之坐肩舆下山。 此刻的围场里只有马没有人。 蒋毅上前禀报道:「世子,山上还在排查,殿下和简三带着渔网去山南的小溪了,要不要喊她们回来?」 沈余之微微摇头,「小心谨慎即可。」 「是。」蒋毅的神色又凝重几分。 沈余之在凉亭里等了片刻,到底起了身,朝他的汗血宝马走了过去。 讨厌和烦人对视一眼,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吧,主子真的会骑马找人去吗? 不,不可能,这匹汗血宝马来了这么久,他除摸过两次外,从来没骑过。 蒋毅犹豫片刻,说道:「世子,这马烈,还是找匹温顺的马更好些。」 沈余之像没听到一样,一手揽过缰绳,握住鬃毛,另一手扳住后鞍桥,抬脚踩上一只马镫,略一用力,人便坐到了马背上,动作优雅顺畅。 「鞭子。」他朝讨厌伸出手。 讨厌已经懵了,还是蒋毅及时反应过来,拍了拍他手里的盒子。 「啊?啊啊!」讨厌如梦初醒,赶忙打开盒子,把鞭子送了上去。 「驾。」沈余之轻叱一声。 汗血宝马哒哒地小跑起来。 「世子什么时候学的骑马?」蒋毅来睿王府几年了,从来没见沈余之骑过马。 烦人思考片刻,不确定地说道:「大概七八岁的时候?」 「好吧。」蒋毅点点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再多想就该嫉妒了。他跃上马背,双腿一夹,带着其他护卫一起跟了上去。 「啪!」简淡听到耳边的嗡嗡声,左手往脖子上一拍,打死一只还没来得及吸血的黑蚊子。 广平公主叹为观止,「第三只了。简三你不但招蚊子,拍蚊子的手段也可以的啊!」 简淡把脖子上的蚊子尸体抹下来,说道:「最近一直在练双节棍,身手利落不少。」 「哦哦,我想起来了,有人说首辅家的孙女粗鲁得很,原来说的就是你啊,练双节棍,亏你想得出来。」 广平一边说,一边把裙角塞到腰带里,蹲下去,用马鞭在水里搅来搅去,「快快快,游过去一群。」 简淡一脚踏着一块大石头,沉着冷静地把网子往水底沉了下去。「已经抄底了,别说一群,就是两群我也捞得上来。」 果然,一小群白鲦鱼子顺着一股浊流惊慌失措地逃了过来,逃到简淡眼前时,鱼儿们分做两拨,一拨直奔网抄子,另一拨则掉头回去了。 简淡抓紧手中的网子,猛地往前一带,提起,七八条小鱼同时落到网子里,噼里啪啦地跳着,挣扎着。 这让简淡想起了她被杀死的那一瞬间,心里针扎似的一痛,赶紧把网子磕在白瓷递过来的木桶里。 鱼儿安全了,她也松了口气。更多搜工钟浩:安/心/啊 重生回来后,她始终没有调查杀她的是哪个下人--根源在简雅身上,除掉一个下人还会再来一个下人,没有意义。 经过今天的事,她与简雅的矛盾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简雅吃了大亏,她会不会提前动手呢? 另外,她们之间真的有攸关生死的矛盾吗? 简淡不得而知。 在她死后的那四十九天里,简雅回过简家,但她以孩子年幼为借口,白天来晚上走。 她一直没有机会靠近简雅,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何庆王的人放了她一马,而简雅却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沈余之骑着汗血宝马轻快地跑了过来。 他换了件有菱形暗纹的苍白色胡服,冷白的肤色因此又冷凝几分,平添了些许病态的美。 广平把脚往石头后面藏了藏,惊讶地说道。「哟,老十三你还会骑马呐。」 「这很难吗?」沈余之拉拉袖口,把宝蓝色的锦边重新整理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地瞥向简淡。 简淡一动不动。 这个穿着宝蓝色胡服的少女显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里端着淋漓的网抄子,站在濯濯的溪水之上,怔怔地对着石头上的木桶发呆。 沈余之的目光沉了沉,带着汗血宝马再往前两步,左手一,鞭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响亮的弧度,在简淡耳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简淡吓了一大跳,抬眼看见面无表情的沈余之,毫不不掩饰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真丑。」 沈余之跳下马,落地时右腿长伸,把岸边的木桶踢到了小溪里。 自由失而复得,鱼儿们欢快地逆流而上。 简淡松了口气,用脚把木桶挡住,弯腰捡了起来。 沈余之一愣,瞧着小姑娘眉眼弯弯的样子,不快扑棱棱地飞了,薄唇也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第42章 广平不愿意了,怒道:「老十三你搞什么鬼,你赔我鱼!」 「赔,厨房做了大的。」沈余之给讨厌使了个眼色。 讨厌心领神会,小碎步跑上来,手一伸,「三姑娘,把桶给小的吧。」 简淡把桶放在对面的石头上,「不用了。」打个巴掌给甜枣,把她当猴耍呐! 讨厌也不多话,乖乖退到沈余之身后。 简淡又道:「世子,公主捞鱼是要养起来的。」 广平喜欢吃鱼,本想问问厨房做了什么鱼,怎么做的,但简淡这么一说,她又想起捕鱼的初衷了,「对,老十三你赔我鱼。」 沈余之往前走了一步,指着简淡手里的网抄子说道:「那也好办,让简三继续捞便是。」 简淡又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世子故意放掉的,凭什么我捞?」她心中有气,说话很冲。 沈余之从善如流,「让讨厌烦人帮你。」 简淡直视沈余之,总归还不是她捞? 沈余之默默回视,本世子就是想看着你捞,不行吗。 简淡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盯着看,脸颊上飞起两道红霞,迅速败下阵来,「好吧,我……」 「嗖,嗖嗖……」几道锐器破空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简淡的话。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抡起手中的网抄子,只听「砰砰」两声,网抄子接连撞上两道不小的力量。 羽箭惯性大,带着简淡向后仰,身体失衡,右腿不由自主地向后踏出去,从一尺多高的石头上落到水里,落地时恰巧踩上一块碎石,脚一扭,整个人便朝水里扑了下去。 「都趴下!」她大喝一声。 与此同时,蒋毅疾呼:「有刺客!」 他扑了上去,和其他几个护卫将沈余之牢牢护住,腰间长剑出鞘,舞得密不透风。 几个在外围守护的护卫飞身上马,一边打着呼哨,一边越过溪水,朝月牙山上疾驰而去。 广平公主吓傻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若非所有羽箭都是冲着沈余之去的,她已经死几次了。 一位嬷嬷身手不错,猫着腰,冒着箭雨冲过来,快速将她从溪水中带离。 白瓷也跟着过来了。 简淡怒道:「白瓷趴下。」 白瓷犹豫一下,还要再走。 「蠢货!」沈余之骂了一声,长腿从人墙的缝隙中踹出来,将白瓷踹了个大马趴。 白瓷刚倒,一只羽箭就从她上方飞了过去。 简淡心道,好险好险,只可惜,一命换一命,好不容易让沈余之欠下的人情这就么没了。 箭雨来的快,散的也快。 半山腰上的树林剧烈地晃动片刻,重新归于平静。 简淡明白,这场危机过去了。 紧张感消失,后背上的痛感也强烈起来,微凉的水浸湿了全身,有些冷。 她坐直身子,视线向下一扫,发现身前曲线毕露,又赶紧躺了回去。 「白瓷!」她叫道。 白瓷已经爬起来了,但沈余之显然比她更快。 他从蒋毅身后晃出来,挡住白瓷,径直朝简淡的方向扑过来,却又被赶上来的蒋毅拦在身后。 「情况不明,世子莫要轻举妄动。」 蒋毅的语气很硬,沈余之掉根汗毛他和其他护卫都要付出代价,更何况此刻生死攸关。 简淡哆嗦一下,双臂抱紧自己,附和道:「对对对,情况不明,世子你千万不要过来。」 男女授受不亲,那厮到底怎么想的? 她赶紧起身,背对着一干人,坐在刚刚站着的石头上。 小姑娘的衣裳湿透了,纤细的腰线被两道凝重的宝蓝色勾勒出来,背影极其魅惑。 沈余之这才知道自己冒失了,喉结上下动了动,压低嗓音说道:「谁都不许看。」 蒋毅同几个护卫别过眼。 这时,白瓷绕过他们几个,两大步下了水,挡住简淡的背影,带着哭腔问道:「姑娘没摔坏吧,后背疼不疼?」 简淡点点头,疼是肯定疼的,不过比死前那一刀差远了,能忍。 「殿下,麻烦您派人回去一趟,帮我取件衣裳来。」她扬声说道。 「啊?」广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身边的人又重复一遍,她才反应过来,「啊啊,好,如画你去……」 「不用。讨厌你回去,把肩舆带来,顺便拿一件大氅。」沈余之的语气不容置疑。 讨厌不敢迟疑,翻身上马,往庄子的方向去了。 「谢谢世子。」简淡由衷地说道。 这里不方便换衣裳,拿大氅无疑是最合适的。 「世子和公主殿下回吧,这里不安全。」她可担不起两位天潢贵胄同时陪她涉险的责任。 「留你一人在这儿,那怎么行?」广平虽怕,义气还在,「老十三你先回去。」 沈余之没理她,对烦人说道:「你带人把马带回来。」说完,他脱下上衣,交给广平公主的一个嬷嬷,「给她披上。」 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惊呆了: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吧。 那嬷嬷若不是习惯了听命行事,只怕还要懵上好一会儿。 沈余之很不喜欢这些人的眼神,恼羞成怒,一鞭子抽在离他最近的一个护卫身上,「滚!」 那护卫反应迅速,向后一跳,将鞭子躲了过去。 这也太暴躁了吧。 居然还敢躲? 简淡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杏眼。 沈余之恰好看过来,表情一滞,尴尬地抓住鞭稍,在食指上卷了卷,干巴巴说道:「穿上。」 第43章 「哦。」简淡赶紧回过头,对白瓷说道,「拿过来吧。」 白瓷跳到岸上,取来衣裳,披在简淡身上。 一股好闻的松香味扑面而来。 简淡下意识地闻了闻,心里陡然闪过一丝异样,还没等她弄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便捕捉不到了。 她挥挥手,把耳边嗡嗡叫的蚊子赶走,抓住垂下来的袖口,这才发现,袖口和领口锦边上绣的花纹同她身上这件胡服的颜色一模一样。 乍一看,还挺搭配的。 简淡侧了侧头,余光中,沈余之仍被团团围着,手里把玩着鞭子,视线却落在了月牙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非这厮被附身了?不然身体怎么就突然好了,人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讨厌回来时,烦人和其他马倌也把马匹带了过来。 简淡穿上大氅,同广平骑马返回,沈余之乘坐肩舆落在后面。 此番扛肩舆的是护卫,走得不慢,大约一刻钟左右,沈余之等人出现在望月苑的东厢房里。 这里的窗户关着,空气中有隐约的血腥味。 因为没有隔间,屋子显得大而空旷,除一根根柱子外,北墙边还靠着一排架子。 架子上摆着几样刑具,和一只二尺长的木箱子。 四个穿着暗绿色短褐的男子被集中绑在相邻的四根柱子上。 护卫小城上前禀报道:「启禀世子,总共十八个刺客,死八个,逃六个,抓到四个。」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低声道,「暗卫轻伤四个,重伤三个,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大夫正在救治。」 沈余之捏着小刀的手指尖隐隐泛出青白色,说道:「轻伤一千,重伤三千,此事一了,你和蒋毅一起去办。」 说完,他的手腕一抖,小刀飞出去,擦着一名刺客的脖子扎进木桩里,发出「咄」的一声。 那刺客哆嗦一下,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蒋毅心中一震,他一直以为沈余之有的不过是些小聪明,平日里安静的时候多,思考便也比同龄人多些,却没想到,这少年经了大事也是这般气定神闲,分寸不乱,且出手大方。 那么,对于今天的这场意外,他是存心引君入瓮,还是歪打正着呢? 从在月牙山的布置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后生可畏啊! 「是。」蒋毅的语气又恭敬了几分。 讨厌从木箱子里取出一个油布围裙,「主子,您要亲自审问吗?」 沈余之站起身。 讨厌便踮着脚尖帮他把围裙穿好,系上带子。 围裙带袖,袖口收紧了,不肥不大,漆黑的颜色衬得沈余之的肤色格外苍白。 「剑。」沈余之伸出手。 烦人从刑具架子上取来一把尺许长的短剑,连同一块干净的布帕,一起放在沈余之的手心里。 蒋毅与小城面面相觑。 他们被安排道沈余之身边后,见过他残忍的杀鱼杀鸡杀猪,却从未见他在人身上下过功夫,不由都有了几分好奇。 ——这些刺客大多很难缠,没有点极端手段,只怕问不出什么来。 刺客们垂着头,看都不看沈余之,大多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沈余之在柱子前面站定,薄唇噙起一丝笑意。 「没有主动交代的吧,如此,本世子就先练练飞刀。」沈余之似乎有几分兴奋,不但说了句废话,语调都轻快了几分。 他用帕子擦了擦短剑的刃,小臂一摆,短剑便带着破空的声音飞了出去。 「啊!」 中间柱子上的刺客大叫一声。 短剑落地,带下来的还有小拇指大小的一片耳朵。 刺客疼得目眦欲裂,却不可屈服,朝着沈余之使劲「呸」了一口。 一旁的烦人反应很快,挡在沈余之前面,用一块油布接住了。 讨厌捡起短剑,用抹布擦干净,递给沈余之。 沈余之满意地看了看成果,视线右数第二个壮汉身上一扫,短剑再次出手…… 「啊……啊啊啊啊……」那壮汉一声一声地惨叫起来。 掉了耳朵那位扭头打量同伴一眼,只见那短剑剑柄直直地钉在壮汉某处,鲜血落了一地,不由厉声大骂起来,「沈余之,你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狗玩意,老子咒你全家都不得好死,使这种阴损招数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杀了你爷爷,来啊,杀了你爷爷!」 讨厌「啧啧」两声上了前,左右开弓,打了七八个嘴巴子,说道:「放你娘的屁,你们来了十八个,想用乱箭杀害我家主子就不阴损了吗?」 烦人点点头,「就是,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蒋毅不觉得这哥俩说的有什么错,但还是感觉自己像没穿裤子,某处凉飕飕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所料不差,马上就会有人交代了。 比如最右边的那位黑瘦小个子,全身一直抖个不停,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前襟上湿了一大片。 蒋毅发现的,沈余之也发现了。 他一步一步地踱到黑瘦小个子跟前。 黑瘦小个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子努力向后,奈何柱子挡了路,分毫动弹不得。 沈余之淡笑着,提起短剑对着黑瘦小个子的眼睛比划了一下。 「啊啊啊啊,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黑瘦小个子失控了,双眼紧闭,狂乱地叫了起来。 掉了耳朵的刺客探出头,瞪着小个子,歇斯底里地叫道:「叫你奶奶个熊,闭嘴!」 黑瘦小个子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哭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第44章 沈余之微微一笑,握住剑柄,让剑尖轻触他的眉。 黑瘦小个子顿时全身僵直,像只被剥了皮的白条鸡,直着脖子,一动不动。 沈余之持着短剑一点点划过去,轻声道说道:「不要动,千万不要动,再动眼睛就保不住了。」 蒋毅无语,呆呆地看着沈余之,看他画画似的,用剑尖从眉头画到眉尾,再从眉尾沿着下眼睑画到眼角,转折向上…… 鲜血从浅浅的小口子里浸出来,成了一道红艳艳的圈。 沈余之凑近了,仔细端详片刻,道:「画得不太圆。」他遗憾地用短剑在几处弯曲的几处点了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需要再扩大一点,等下挖的时候……」 小个子脚下湿了一片,他打断沈余之的话,「别挖,我说,我说,我都说……」 沈余之蹙起眉头,遗憾地往后退了两步,道:「这么快,好生无趣。」 蒋毅松了口气,缩缩脖子,心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想怎么有趣啊。 黑瘦小个子说道:「是马武,马武让我们来的。」 沈余之扔掉匕首,让烦人除了围裙,坐回肩舆上,伸长腿,舒展身子靠在椅背上,看了看讨厌。 讨厌就替沈余之问道:「马武是谁。」 「马武是我们大哥,牡丹会的总瓢把子。」 牡丹会是洛水一带的江湖帮派,手下有些好手,主业是走镖,听说偶尔也接些暗杀的黑活。 「你还不闭嘴!」那被钉了某处的壮汉怒喝。 黑瘦小个子哭着喊道:「我不怕,你们有家人拖累,我没有。」 讨厌踹了壮汉一脚,那壮汉闷哼一声,疼得闭紧了嘴。 讨厌又问:「你继续说,洛水的帮派为何来京城,又为何刺杀我家主子。」 「有人雇我们走镖,从洛水送到京城。交镖后,雇主单独见过大哥一次,就有了这个活计,酬金十万两。」 「我家主子就值十万两?」讨厌踹他一脚,「说,雇主是哪个?」 「不知是哪个,那人藏在马车里,说完就走,我们兄弟没见着人。」 「什么样的马车?」 「普通马车,好像没任何标记。」 「你大哥现在何处?」 「应该还在百花楼。」 讨厌问完了,看向沈余之。 沈余之道:「蒋护卫点十个人,走小路,立刻押刺客回王府,跟王爷禀明此事。其他人加强警戒,晚上不可懈怠。」 蒋毅劝道:「世子也一并回吧,这里不安全。」 沈余之摇摇头,「路上更不安全,你明白吗?」 蒋毅想了想,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确实,人手不够,若在路上遭遇围攻,后果不堪设想,不如留在庄子里,这好歹是世子的地盘。 「明白了,属下这就动身。」他恭声应道。 讨厌和烦人齐齐松了口气——王爷交代过,只要主子不杀人就行,平时愿意杀什么就杀点什么——今儿这一关总算闯过去了。 沈余之坐肩舆出了厢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道:「累了,抬上楼吧。」 讨厌扁了扁嘴。 哪里累了,分明乐此不疲好不好? 要不是王爷日复一日的教导,只怕主子早就杀人如麻了吧。 沈余之不觉得他不杀人是睿亲王功劳。 他认为,喜欢杀戮是一种本能欲、望,适当的顺从可以让人轻松快乐,若一味地妥协,人也会变得堕落。 作为一个有智慧的人,他讨厌堕落。 另外, 他不信佛,但信因果,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必须老老实实地做个好人。 如此,他才能娶一个心仪的女人,生几个健康的孩子,幸幸福福地过完这短暂的一辈子。 沈余之回到房间,简单冲了个澡,穿衣裳时发现净房的小几上摆着一个小瓷瓶,上面写着「碧玉膏」三个字。 这是他前些日子练习飞刀时用过的,对外伤和瘀血颇有好处。 沈余之心头一动,登时想起简淡落入河里那一幕,遂指着瓷瓶吩咐道:「烦人去一趟半弯阁。」 「是,这就去。」烦人狗腿地笑了笑。 那可是主子的救命恩人呐,送药膏算什么,让他送命都乐意。 一想起开头那两箭,他就觉得胆寒。 当时蒋毅站得不近,他和讨厌的注意力都在简淡的那张网子上,如果没有简三的神来一挥,后果不堪设想。 以前他觉得简二简三相比,还是简二更好一些。 但经了这事后,他觉得这位玩泥巴的虽说离大家闺秀的标准远了些,但人还不错,不娇气,不造作,明朗大气。 如果主子当真喜欢这位,也是件好事。 首辅老爷子的嫡亲孙女呢。 王爷若有首辅大人相助,那个位置也可以想想了吧。 到时候,世子变皇子,他的身份也就水涨船高了…… 罢了,这可是大逆不道。 烦人赶紧打住,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半弯阁的厢房是温泉浴池。 池子正方形,池底和四壁都贴着精致的淡青色瓷砖。 简淡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会儿,不但缓和了舟车劳顿带来的疲劳,也安抚了因为受惊而导致紧绷的脆弱神经。 回到楼上,蓝釉帮她擦干头发,又看了看后背的伤势。 「里面出血了,紫了拳头大小的一块,一会儿奴婢去找点药酒,睡觉前擦一擦。」 「不用,这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简淡练双节棍,这些日子受的伤不少,对此毫不在意。 第45章 蓝釉道:「后背倒也罢了,脚上的扭伤很严重,还是……」 「不必,毕竟不是在家里,没必要麻烦人家。」一想起沈余之,简淡就觉得头皮发麻,半点儿不想麻烦他。 蓝釉还想再劝两句,就听到门被敲了两声。 「简三姑娘,我家主子送了药膏过来。」有个婢女在外面说道。 嗯? 简淡有些发懵,沈余之吃错药了吗? 她正思忖着,白瓷已经欢天喜地跑去开门了。 简淡还没穿好衣裳,赶紧让蓝釉拉了床帏下来。 「简三受伤了吗?」说是婢女,进来的却是广平,她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小瓷瓶,「让我瞧瞧,伤到哪儿了?」 「殿下稍等。」 简淡赶紧穿上中衣,翻身坐起来,趿拉着鞋子,扶着蓝瓷,一瘸一拐地迎了过去,「只是脚扭了一下,不要紧。」 「这还叫不要紧?」广平是金枝玉叶,见简淡脚踝处肿得老高,不由吓了一跳,「快快坐下,涂些药膏。这是御用的碧玉膏,专治跌打损伤,涂一涂,很快就好了。」 她朝门口的嬷嬷招招手,「你来。」然后又对简淡说道,「于嬷嬷按摩的手法不错,让她帮你弄弄。」 听说简淡的脚受伤严重,沈余之干脆把用饭地点安排在半弯阁了。 白瓷背着简淡下去时,堂屋里已经摆好了一桌子酒菜。 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菜香,简淡的肚子咕噜噜大叫几声。一整天了,除早饭之外,她只吃过几个麻团。 沈余之还没来,两个小姐妹不好意思上桌,在客位上坐下,一边咽口水,一边喝起茶来。 等了足足一刻钟,沈余之的肩舆才在堂屋门口落了地。 三人略略寒暄两句,分宾主落座。 桌子是圆的,不大,三个人坐正正好好。 「诶,怎么都是肉,菜也太少了吧。」广平看着面前的菜色有些不开心。 沈余之道:「已经一更天了。」晚上多吃不易克化。 「那好吧。」广平辈分大,身份高,率先夹起一片清蒸鱼放在碗里。 简淡和沈余之这才捏起筷子。 简淡是个无肉不欢的家伙,练双节棍后,更是顿顿离不开肉。 正好,沈余之左手方摆了一盘腌制的胭脂鹅脯。肉呈红色,嫩而多汁,一看就很好吃。 简淡拿着筷子直接奔它去了,刚要碰到鹅肉,沈余之的筷子忽然伸了过来,两人的手毫无预兆地撞到了一起。 手背上传来的细腻而又冰凉的触感让简淡哆嗦了一下。 她这才注意到,沈余之用的是左手,而她是右手。 「世子请用。」她尴尬地放下筷子,手背在裙子上擦了擦,那里麻酥酥的,有些不舒服。 沈余之从善如流,夹起一块肉,放到简淡碗里,「这是厨子的拿手菜,试试。」 讨厌和烦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娘诶,这位不但不让人伺候了,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伺候人了呢。 啧…… 这回简三不是笨蛋了吧。 救命恩人呢。 看你以后好不好意思再逼人家自虐似的学习双节棍。 肉被放到晶莹剔透的粳米饭上。 一红一白,格外扎眼。 「谢……谢?」 简淡惊得筷子都拿不稳了,靠在椅背上,躲躲闪闪地观察沈余之。 沈余之见她反应异常,稍稍一琢磨,便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把另一块鹅脯放到广平碗里,「吧嗒」一声放下筷子,亲手把装鹅脯的盘子拉过来,跟简淡的饭碗挤在一起,冷冷地说道:「你今天救了本世子一命,这些都是你的了。」 简淡杏眼圆睁。 沈余之又把其他几个盘子往简淡这边推了推,道:「还有这些,凉拌鸡丝,粉蒸肉,烧羊肉,黄芽煨火腿,都很不错。」 白瓷看不下去了,两手往水桶腰上一插,「你……」她刚说出一个字,简淡就瞪了过去,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改口道,「世子……」 「下去。」简淡拍拍她的胳膊。 「姑娘你……好吧。」白瓷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一下子泄光了,乖乖退了下去。 广平公主吃得正香,完全没看明白简淡哪里得罪了沈余之。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简淡是她的客人,她绝不能任简淡在这里吃亏受气。 她站起身把几样肉菜一一拖了回去。 「我家老十三就是实在,感谢的方式也与众不同,哈哈哈,这些菜我也爱吃,不如大家一起吃?」她试探着反抗沈余之,并且留了充足的余地。 简淡感激地看了广平一眼。 她在沈余之放下筷子的刹那已经反省了自己:她刚刚反应过度了。 她救沈余之,和沈余之救白瓷,是完全不对等的两件事。在沈余之眼里,白瓷只是个东西而已,完全不能跟他的命相比,不存在一命换一命。 所以,沈余之真的是因为她救了他,才如此反常。 那么骄傲的人亲自给她夹了肉,只怕皇帝都没有过这种待遇吧。(好吧,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得到这种待遇,太吓人了。) 思及此,简淡赶紧抓起筷子,也给沈余之夹了一筷子鹅脯,「臣女若都吃了,世子岂不是要饿肚子了?来,公主殿下也吃。」说着,她又给广平夹了一块。 沈余之沉默须臾,脸上又有了笑意。 他看向广平公主,缓缓解释道:「我与简三住隔壁,早就听说她极喜欢吃肉。」 这是个极好的台阶。 第46章 广平抓住机会,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厨房做了这么多肉菜呢。老十三,本宫可是记得,你是不怎么吃肉的吧。」她用公共筷子夹起一颗菜心,放到沈余之碗里,「这青菜不错,好克化,多吃这个。」 紧张缓解了,但简淡感觉心里更塞了。 心道,沈余之连她爱吃肉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她心里不舒服,明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生怕这位魔王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毕竟,她是在睿王府生活过三年的人,这位到底有多变态,她还是听说过不少的。 沈余之心气顺了,三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晚饭。 山里的夜比城里热闹。 到处都是虫子鸣叫的声音,偶尔有风吹过,枝叶便在月亮地里哗啦啦地跳舞。 沈余之坐在肩舆上,左手捏着一枚小刀,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本世子很吓人吗?」他突然问道。 「啊?」 讨厌和烦人高度警戒着,没太听清楚他的话。 「小子该死。」两人立刻请罪。 「我是说,我很吓人吗?」沈余之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不吓人,主子英明神武,怎么可能吓人呢?」讨厌立刻说道。 「那简三为何如此怕我?」沈余之反问。 烦人开口道:「主子……您叫人家笨蛋,逼着人家那么早起来练双节棍,又强买笔洗,来的路上,还给了笨蛋才吃的麻团。」 沈余之蹙起两道好看的剑眉,更困惑了,除笔洗不告而取,有些亏心外,其他也没什么啊。 叫笨蛋怎么了,头脑简单(简淡),不就是笨蛋吗?小笨蛋,小蛋蛋,总比叫简三可爱多了吧。 但这样的反驳有些肉麻,难以启齿。 他按下这一桩,辩解道:「逼着她练双节棍,是为了她身体好,再说了,那麻团是本世子特地买给她的,逗逗她玩,又有什么关系?」 小路上的护卫不少,听到沈余之的话,纷纷别过脸,偷笑起来。 讨厌和烦人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沈余之沉声道:「还不快说?」 「是。」讨厌回头观望了一下,见沈余之表情平静,方继续说道,「主子想听,小的就斗胆说一说。第一,只要是被逼着做的事,大家就都不太喜欢做;第二,小的亲自去买的麻团,都不知道那是特地为简三姑娘买的,简三姑娘又如何知道的呢,您说是吧?」 是个鬼啊! 沈余之睁开眼,弹了弹手指,小刀疾飞,穿破讨厌手里的灯笼,落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了。 灯笼里灌进了风,蜡烛摇曳几下,熄了。 讨厌「扑通」一声跪在小路上,「小的说错了,请主子责罚。」 「去把小刀找回来。」沈余之冷冷地说道。 「是。」讨厌吁了口气,咬牙又问,「主子为何要买麻团,是简三姑娘爱吃吗?」 沈余之没有回答,看看夜空里的那一团月色,想起第一次见到简淡时的情形了。 那也是一个这样的夏夜。 他大病初愈,在府里呆不住,执意让人带他出来走走,就去了西城的虹桥大街。 十岁左右的简淡乖巧地站在灯火通明的客栈二楼的栏杆旁,一手举一根筷子,筷子上串着两个小麻团,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吃得认认真真,津津有味。 他看她吃的香,莫名有了食欲,便让人买了几个。 油炸的糯米团子又香又弹,里面包裹着甜度适口的溏心,非常好吃。 他一口气吃了三只。 从此也记住了那个小姑娘。 庄子偏僻,简淡怕再遇偷袭,前半夜没敢脱衣裳,直到睿亲王派了人来,她才安然睡下。 第二天上午,三人一同返京,晃悠大半天,下午申时左右到了家。 简淡一进香草园,红釉就哭着迎了出来。 「姑娘,你可回来了,玉壶春瓶被打碎了,呜呜……」 玉壶春瓶是泥胎,不值钱,碎了也没关系。 重点是,崔氏亲自带人来找蝴蝶宝钿,并亲手打碎了瓶子。 她凭什么,就凭她生了她么? 简淡问:「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二姑娘说奴婢不听话,昨晚上就想让王妈妈把奴婢卖了。」红釉低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是管家救了奴婢一命,他让奴婢先回家,等姑娘回来再发作奴婢。」 红釉是家生子,不好打发。 而且,管家是老太爷的人,不听简雅的。 简淡拍拍她的手臂,说道:「你做得很好,我没看错人。」 她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白瓷心领神会,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大咧咧说道:「不怕,她卖不了你。这五两银子你拿着,姑娘赏的。」 「啊!」红釉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双手接过银子,连连鞠躬,「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简淡说道:「去吧,回家跟你爹娘说一声,省得他们惦记着。」 「是。」红釉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蓝釉说:「姑娘,奴婢去前面打听打听,看看老太爷在不在家?」 简淡摇摇头,「不用,我们先去松香院。」 马氏最喜欢看大房二房的热闹,对自命清高的崔氏也颇有微词,借一借她的力量是没有问题的。 简淡从行礼里取出蝴蝶宝钿,让蓝釉找一块油纸包了,她自己拿着去了趟净房,出来后整个人轻松不少,油纸包也不见了。 蓝釉和白瓷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第47章 「姑娘,那可是很值钱的!」两个婢女异口同声,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再值钱也不是我的。」简淡笑眯眯的,好像扔在马桶里的不过是团厕纸,「放心,我不扔,等这事一了,咱把它当了去。」 「好,这个好!」两个婢女点头如捣蒜——只要不戴在自家姑娘脑袋上就好。 简淡带着两个婢女去看马氏。 马氏午睡刚醒,正在喝茶。 屋里摆着座高约两尺的冰雕,氤氲的白色凉气让简淡精神一震。 「祖母,我回来了。」她行了个请安礼。 「三丫头回来啦,快坐快坐。」马氏很热情,拍拍身边的空位,「路上累不累,广平公主回宫了吗?」 累不累是次要的,广平回没回宫才是马氏真正想问的。 简淡笑着说道:「殿下回宫了。」 马氏见她坐得远,稍微挪了挪丰腴的身子,又凑近了些,「三丫头,你才回来,怎么就认识广平公主了呢?」 简淡等的就是这句话。 「祖母,孙女一到庆王府,静安郡主就当着众贵女的面,指责孙女拿了二姐的首饰,您说怪不怪?」 她蹙着眉,「这都是哪有的事呢?要不是有殿下在,孙女当时真要难堪死了!」 「这……」马氏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看了看刘妈妈——刘妈妈是小刘管事的亲娘,更是马氏的陪嫁丫鬟,简老太爷认定小刘管事只是失职后,她被重新招了回来。 刘妈妈跟了马氏几十年,彼此早有默契,自然明白马氏看她的含义,立刻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马氏撇撇嘴,「既是殿下帮了你,你就好好谢谢殿下,方才显得咱们简家姑娘知书达理。」 简淡道:「祖母说的是,孙女已经谢过再三。」 「那就好。」马氏端起茶杯,用杯盖反复拨弄上面的浮沫。 这就想送客了? 简淡勾了勾唇,道:「祖母,这件事只怕不是谢谢殿下那么简单呢。孙女刚刚从林家回来,第一次出席宴会就丢了脸面,只怕对姐妹们会有所影响,别的不说,一个简家姐妹彼此不知友爱是逃不掉的,您说是也不是?」 刘妈妈让马氏袖手旁观,让她在崔氏手上吃瘪,以此来还击雷公藤一事给她带来的损失? 想法很好,只可惜现实不允许,马氏必须凑这个热闹。 她在庆王府丢了脸面,简雅固然是首罪,但简静简悠的年纪都不小了,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众人面前受辱,名声就能好了吗。 大家都姓简,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便宜事吗? 马氏动作一滞,缓缓放下茶杯,但仍是什么都没说。 简淡微微一笑,敛衽行礼,「祖母,既然家里有人不欢迎孙女,孙女还回林家就是,孙女告退。」 林家的瓷器生意在京城很有影响力,林家若替简淡抱不平,说道两句,这件事就闹大了。 马氏知道,简家姑娘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可以不在乎简雅简静,但简悠简然是她嫡亲的孙女。 马氏说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不过些许小事而已,说开了就好。一家人,哪有勺子不碰锅沿儿的呢?」 她朝简淡招招手,「你过来坐,跟祖母说说,那只宝钿到底怎么回事?」 简淡道:「祖母,我从未……」 外面有仆妇进来,打断了简淡的话,「老夫人,二太太二姑娘来了。」 马氏皱了皱眉,道:「让她们进来。」她扭头吩咐刘妈妈,「你去把四丫头和五丫头一并请过来。」 刘妈妈有些不甘,但也不敢反驳,答应着出去了。 简淡往门口走了两步,准备迎崔氏进来,小声嘟囔一句,「这妈妈怎么还在,祖父瞧了不闹心吗?」 她与马氏之间距离不到一丈,马氏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不由一变。 「母亲。」 「祖母。」 崔氏和简雅进来了。 待崔氏落座,简淡也上前行礼,「母亲,小淡回来了。」 崔氏冷着脸,一言不发。 简淡便退到一旁,全程没看简雅一眼。 简雅脸色苍白,柔柔弱弱地靠在丫鬟白芨身上,眼里的泪珠打着转,又一点点地从眼角坠了下来。 马氏故作惊诧,问道:「二丫头这是怎么了,又病了么?唉……怎么不好好歇着呢,要不要把老黄大夫找过来?」 她话里有话,表面上关心简雅,实际上是说:你既然有病就不要来了,找大夫就是,我老婆子又不会瞧病。 简雅道:「祖母,孙女不是病了,是委屈,呜呜呜……」她在崔氏旁边坐下,双手垫在椅子扶手上,伏身大哭起来。 马氏无奈地摇摇头,问崔氏:「这到底怎么回事?」 崔氏看向简淡,眼里像射出了刀子,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只蝴蝶宝钿呢?你要知道,那是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 简淡眼里一下子涨满了泪水,「母亲,您这是何意?小淡刚回家,何曾惦记过您的东西?在庆王府就有人拿蝴蝶宝钿说道小淡,如今您也这么说,可是小淡何曾见过那只蝴蝶宝钿呢?」 「母亲,到底是谁要害小淡,呜呜呜……」她哭得更大声,甚至盖过了简雅的。 她期盼了十年的贤淑温暖的娘亲没了,渴望的严肃而又才华横溢的爹爹不见了。 与爹娘一起失踪的,还有想要一起玩一起闹一起长大嫁人的孪生姐姐,以及一直想好好对待的可爱弟弟。 她更委屈。 简淡心想,人们最恨的人不是那些抛弃她的人,而是生了她,却不愿付出任何真心的亲人们。 第48章 她就是如此。 简雅心里咯噔一下——简淡跟她一样,也来混的了。 昨天,简淡带着蝴蝶宝钿走了,现在呢,她是藏在身上,还是留在香草园了? 她到底慢了一步,若早早在香草园等着,说不定能和娘亲来一个人赃并获。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想法子再让娘亲去搜便是。 简雅打定主意,急速跳动的心脏也缓和了几分。 她慢慢坐直身子,委屈地看着崔氏。 崔氏冷冷地笑了笑,问道:「既然如此,你说说看,到底谁想害你?」 简雅在心里点点头,这句话问得好,只要简淡在继祖母面前,公然把矛头指向她,就会在娘亲心里落了下乘。 简淡渐渐收了哭声,取出帕子,擦干泪水。 她道:「母亲,谁在门口设计小淡迟到,谁口口声声冤枉我拿了她的宝钿,谁把消息告诉了静安郡主,就是谁想害我。」 她看向简雅,后者不安地攥紧手帕,视线不敢与简淡相对,始终落在崔氏身上。 简淡又道:「听说二姐与静安郡主是手帕交,二姐不妨猜猜,是哪个把这件莫须有的事情透露过去的呢,她是觉得,咱们简家姐妹的名声太好了吗?」 简淡看似把事情挑明了,但始终留了一线。 崔氏挺了挺脊背,双臂交叉摆在腰腹之上,「你说梁妈妈设计你迟到,蝴蝶宝钿是你二姐的,静安郡主是你二姐的手帕交,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二姐会害你。那你说说看,她为什么要害你?」 简淡扯了扯唇角,「小淡并没有那么说,是母亲给了小淡答案,母亲知道二姐为什么害我吗?」 「你……」崔氏被反将一军,不由有些羞恼,但这是马氏的松香院,她只能攥着拳头忍住了。 简淡此三问,都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实。 马氏虽说没有参与搜查简淡的院子,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不知? 简淡问她:「祖母,这件事您怎么看?」 马氏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又清清嗓子,「二丫头,你说三丫头跟你要走了蝴蝶宝钿,可有人证?」 简雅脸上泛起一抹嫣红。 「祖母,孙女没说三妹要走了蝴蝶宝钿,只是说……」她可以跟崔氏撒娇,说简淡嫉妒她,要走了她的好东西,但绝不能在马氏跟前就这样承认了。 「既然不是她要的,就是你主动给的咯?那又怎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你说!」今天的马氏有些犀利。 崔氏也惊疑地看了过来。 简雅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宝钿的确是简淡拿走的,孙女当时不是很愿意给她,梁妈妈,白芨白英都能证明。」 简淡道:「祖母,孙女的三个婢女也都能证明,孙女从没见到过什么蝴蝶宝钿。」 「如此,你们姐妹各执一词,老身不是大理寺官员,断不清这档子鸡毛蒜皮的家务事。老身以为,不过一只宝钿而已,再值钱,也没有咱们简家姑娘的脸面值钱,且不说它。」 「二丫头,你且说说,静安郡主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马氏目光灼灼。 简雅感觉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后背出了汗,湿哒哒地粘在身上,极其不舒服。 她勉强回道:「回祖母的话,静安郡主是从孙女这里知道的。孙女给她写过一封信,说三妹回来送孙女一套江州细布的中衣,孙女很喜欢,还礼时三妹挑走了一只蝴蝶宝钿,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说到这里,她又垂了泪,「昨天三妹走后,孙女也曾问过静安郡主,问她为何为难三妹。她说,她觉得三妹夺了孙女的健康,又要走了孙女最喜欢头面,这才没忍住,发作了三妹。」 「这件事,的确是孙女引起来的,但孙女真不是故意的,孙女也没想到,呜呜呜……」 她又哭出声来,两只纤细苍白的手交替着在眼窝上揉了两下,泪水打湿睫毛,贴在淡青色的下眼睑上,格外让人心疼。 崔氏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双手抓住扶手,使劲捏了捏。 「江州细布?」门帘被掀起来,简悠简然手拉手走了进来,「三姐还有这等好东西呐。」 「是啊,可惜了。」简淡不客气地说道。 简悠吃吃笑着,不接这句话。 简雅是简淡的孪生姐妹,她们只是简淡的叔伯姐妹,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江州细布这等贵重东西自然要给最亲近的人,她不过白白调侃一句罢了,还能真中了简雅挑拨离间的计策不成? 「四丫头呢?」马氏问刘妈妈。 刘妈妈道:「回老夫人,大太太头疼,四姑娘正伺候着呢。」 马氏「啪嗒」一声,把茶杯甩在小几上,「她病得挺是时候。」 崔氏吓了一跳,不由用余光看了眼马氏,鄙夷地笑了笑。 简淡盯着崔氏,摇摇头,崔氏自诩才女、淑女,却把心偏到了咯吱窝里,马氏庶女出身,为人粗鄙,却里外分明,知道自己该护着谁。 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崔氏怎么好意思鄙薄马氏,洋洋得意的呢? 她上辈子怎么就眼瞎心瞎的,觉得崔氏是最好的母亲的呢? 真是该死啊! 简淡诚恳地自省着,又诚恳地说道:「祖母,孙女真没要二姐的首饰。二姐,你是不是忘记放在哪儿了?」 她把话题拉回来。 「孙女要是主动要过二姐的首饰,将来不得好死。」 反正也不是她要的,是简雅上赶着借给她的,发发毒誓又有什么关系呢? 崔氏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上半身不安地晃了晃。 第49章 简悠惊讶地看向简淡,「三姐,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说话?」她上前一步,蹲身一礼,「在庆王府时是五妹不对,五妹不该袖手旁观的。回来后,父亲母亲已经批评五妹了,还请三姐原谅。」 「是啊,三姐,六妹也不对。」简然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马氏心中宽慰,连连颔首,「你爹娘说的对,是该跟你三姐赔礼。二丫头,既然静安郡主是替你出头,你为何不替三丫头挽回一二呢?」 简雅用帕子按了按额角流下的汗,道:「静怡郡主说的时候,孙女懵了,一时没想好怎么说,后来广平公主突然出现,孙女就更不敢说话了。」 她看向简淡,蹲了蹲,行了全礼,「三妹,二姐也错了,还请三妹原谅。」 马氏挑了挑眉,扬声道:「所以说呀,人不单要多读书,还得多些胆量,多懂些人情世故才行,二儿媳,你说是不是?」 崔氏一言不发,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是刚刚挨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马氏心情大好,乘胜追击,「老二媳妇,二丫头三丫头是至亲姐妹,不论有什么隔阂,都不该闹到外面去。不过一个宝钿罢了,值当如此大动干戈吗?静怡县主,静安郡主,广平公主,咱简家的脸丢到皇家去了啊!」 「老婆子没什么才学,懂得道理不如你多,但也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简字,简淡丢了人,其他孩子也一样受牵连。两个孩子你带回去,好好跟她们说道说道吧。」 崔氏被挤兑得无言以对。 「母亲,儿媳告退。」她匆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母女三人刚一出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压抑的细细碎碎的笑声。 崔氏脚下一顿,略偏了偏头,随即快步出了松香院。 简淡就在崔氏后侧方,把她的怨毒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蓝釉担心地说道:「姑娘,太太气得不轻,只怕接下来这关不好过。」 简淡道:「没关系。」 如果她猜得没错,简雅定是说一半藏一半,把责任完全推到她身上了,崔氏对庆王府敞轩里的事知道得并不全面。 所以,崔氏才把所有怒气都喷到她的头上,头脑一热,便仗着自己母亲的身份搜了她的院子。 如今,她在马氏面前挑明是非曲直。 不管她拿没拿宝钿,此事都是因简雅而起。 崔氏自诩才女,马氏已经把此事点得透透的,崔氏不会不顾脸面的。 梨香院正堂。 简淡和简雅双双跪在崔氏面前。 除去打扮不同,姐妹俩一般无二。 崔氏稍一恍惚,就辨不出她们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了。 最该亲近的姐妹俩,关系却如此不堪,为什么? 就算简雅矫情了些,那也是身体不好折磨的,简淡作为妹妹,难道就不能让着些吗。 何必闹到马氏那里,白白让她看他们二房的笑话呢? 崔氏丝毫不觉得自己偏心,表情也柔和了几分,说道:「小雅,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简雅太了解崔氏,知道此刻有机可乘。 她一手压上心脏,一手握拳挡住唇瓣,急促地咳了两声,说道:「娘,女儿真的没撒谎,即便说了错话,女儿也是无心的。要不是三妹……呜呜,要不是她拿走我的蝴蝶宝钿,我也……呜呜……」 她大哭起来。 简淡哂笑,「母亲,您还是别让二姐哭了吧,不然黄老大夫又要来了。」 崔氏见她面带笑容,冷嘲热讽,登时有些失控,尖声喝道:「你闭嘴!」 她话音未落,简雅翻着白眼,已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简淡挑了挑眉,站起身,让到一边,吩咐王妈妈,「快去找老黄大夫。」 王妈妈没动,惊疑不定地看着崔氏。 崔氏哪里顾得上看她,早就扑过去,半跪在地上,将简雅抱到怀里,眼里转着泪珠,叫道:「乖女儿,你快醒醒,娘不问了,娘不问了好不好?」 简淡笑着摇摇头。 瞧瞧,多感人呐,比她死的时候还伤心呢。 她死后没多久,就飘到梨香院去了。 那时,崔氏还没睡,一边让人打探着隔壁的情况,一边安抚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的大哥。 崔氏劝他:「你妹妹是寡妇,无儿也无女,他们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你放心,等这事一了,娘就把她接回来,在家里养着。」 简思越跪在地上,歪歪斜斜地给崔氏磕了个头,哭道:「娘,儿求求你,他们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三妹会吓坏的。我是她亲大哥,怎能不闻不问呢?娘,你松开我,我带几个人偷偷过去看看,能救就救,不能救再回来。」 崔氏别过脸,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你三妹是死是活都是她的命,你要还是我儿就不要再说了!」 说完,她吩咐几个粗使仆妇,「把他带到宴息室去。」 之后,崔氏眼不见为净,用棉花把耳朵塞住,睡了。 第二天早上,听说花园里发现她的尸体后,崔氏吓坏了,只敢远远地看两眼,哭几声,就让一堆小厮把她抬到了丧床上,连寿衣都是仆妇们张罗的。 真是天差地别啊! 简淡苦笑摇摇头,看着绯色和茜色一起,合力把简雅抬到贵妃榻上。 崔氏起身,坐在简雅身边,按了按她的人中,柔声道:「小雅,小雅,娘不问了,娘不问了好不好?」 简淡无语,转身就往外走。 刚到门口,就听简雅颤颤巍巍、细声细气地说道:「娘,我没骗你,那只蝴蝶宝钿真是三妹要去的。娘,你信女儿一次。她回来了,宝钿肯定也带回来了。」 第50章 「娘,女儿真的没有骗你,呜呜呜……」 简雅没骗崔氏,那骗崔氏的必定是简淡。 白瓷拨开门帘,简淡一脚迈到门外,就听崔氏问道,「你往儿去?」 「我哪儿都不去。」简淡回道,转身折返,站在崔氏面前站定。 冷静地说道:「母亲以为二姐没骗你,骗你的就必定是我,对吗?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她身体不好,而我身体健康,对吗?我就活该在庆王府被静安郡主指责,被众人耻笑,对吗?」 「我说过,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呕……」简雅忽然往榻边一歪,吐了一口东西出来。 「怎么回事,小雅在喊什么?」简云丰推门进来,一看到简雅吐了,吓了一跳,立刻吩咐小厮,「快去请老黄大夫,快!」 「是。」小厮应一声,快步出去了。 「父亲。」简淡行礼,「事情这样的……」她不等简云丰有所回应,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这里面可有出入?」简云丰皱着眉头问崔氏。他也去庆王府赴宴了,但他与三弟四弟走得早,并不知侧门口发生的事情。 崔氏把茶杯递给简雅,一边抚着后者的后心一边说道:「虽然没有出入,但小雅不是故意的,而且也是小淡要走了小雅的首饰在先。老爷,咱家书香门第,姑娘家不能贪财爱小,小淡如此,太没规矩了。」 简淡的桀骜彻底激怒了她,不就是偏心吗,她还就偏到底了。 真是甩得一手好锅啊! 简淡被崔氏气笑了。 人比人气死人,她威胁马氏得来的强大援手,根本比不过简雅闭眼倒一下。 她高看崔氏了。 崔氏哪里是什么才女,分明是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蛋。 简云丰对崔氏说的不置可否,扭头对简淡说道:「小淡先回去,等黄老大夫看过小雅的病之后再说。」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崔氏有些意外。 简云丰淡淡地瞥她一眼,朝简淡抬了抬下巴。 简淡明白了,她这位父亲虽然喜欢摆架子,还有些急躁,但比崔氏清醒一些。 「小淡告退。」她行了礼,转身就走。 简雅剧烈地咳嗽起来,憋得满脸通红。 以往,简云丰见此情况,肯定慌得不行了。 但今天没有,经过前几天的事,他似乎看够了简雅的这些小把戏。 他走到贵妃榻前,和蔼地说道:「深呼吸,憋一憋气,越是咳嗽,就越想咳嗽。」他把简淡对付简雅的招式拿了出来,又对绯色说道,「你去给二姑娘倒杯水,压一压。」 「不,不用!」简雅挣扎着坐了起来,她吐,是想逼简云丰讨厌简淡,如果不奏效的话,就得另寻他路。 「爹,娘,简淡撒谎,我的蝴蝶宝钿明明就在她那儿,女儿是有错,但她也不无辜!」 「你们若不信女儿,女儿也不用黄老大夫看了,咳死算了。」 「你在威胁我?」简云丰脸上浓云密布。 「老爷!」崔氏泪眼婆娑地看着简云丰,「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不体谅也就罢了,还追究那些枝端末节的小事做什么?」 简家除大房外,没有妾氏。简云丰与崔氏伉俪情深,崔氏一哭,他的心肠便软了几分。 「你糊涂啊,小雅委屈,小淡就不委屈了吗?」 崔氏站起身,哽咽着说道:「老爷,简淡是不是委屈,一搜便知。」简雅能想到的,她当然也能想到,「妾身想再去一趟香草园,看看到底是小雅撒谎,还是小淡撒谎。」 她很精明,找了一个简云丰能够同意的立足点。 孩子对父母撒谎,不忠,也不孝。 简云丰也觉得应该弄清真相,便不再阻拦。 不过,这样的家务事,他一个男人家不好出面。 「你可以去,但不要吓坏了孩子,我去前院,晚饭你带着孩子们用吧。等老黄大夫来了,让他给小雅好好瞧瞧。」 简雅趴在榻上,眼中转着泪花,一侧嘴角却缓缓勾了起来。 王妈妈从未见过这样的二姑娘,简直邪祟附体一般,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崔氏并不攀着简云丰,她吩咐王妈妈即刻赶去香草园,稳住简淡,她与简雅稍后就到。 简淡主仆一出梨香院,白瓷就说道:「姑娘,二太太太偏心了!」 夹道里传来的脚步声,蓝釉回头望了望,小声警告道:「大少爷二少爷来了。」 大哥? 简淡心头一暖,转过身,笑着迎上两步,说道:「大哥回来啦。」 「爹娘都在吗?」简思越问道。 简淡道:「都在,大哥快进去吧,我刚出来,就先回去了。」 「好,大哥空了就去香草园看你。」简思越一边说着,一边严厉地看了简思敏一眼。 简思敏不情愿地上前敷衍一句,「三姐。」 简淡微微一笑,「你们进去吧。」 两兄弟进去时,王妈妈恰好急三火四地追出来。 小哥俩都是王妈妈看着长大的,对其颇为敬重,略说两句,才各干各的。 「三姑娘。」王妈妈快步跑上来,「太太让老奴送三姑娘回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瓷捋了捋袖子。 王妈妈赶紧后退一步,「白瓷姑娘是什么意思?」 简淡拉住白瓷,道:「休得无礼。」 「我不!」白瓷的粗胳膊一扑棱,就将简淡的细胳膊推开了,「她们欺人太……」 蓝釉吓了一跳,一把捂住白瓷的嘴,在她耳边说道:「你傻呀,那是王妈妈能说了算的吗?」 第51章 白瓷大眼珠子一转,对啊,罪魁祸首是屋子里的那两个。 她把蓝釉的手扒拉下来,粗声粗气地道:「松开吧,我明白了。」 一行人回到香草园时,红釉正在给麝香草浇水,看到王妈妈吓了一跳,远远地打过招呼,提着水桶就跑了。 刚进屋,简淡还没来得及坐下,红釉便急忙忙进来禀报,「姑娘,老爷太太来了,还有大少爷二少爷,二姑娘,好多人!」 简淡和王妈妈又迎了出去。 的确好多人,除几位主子外,还有黄妈妈率领的十多个名仆妇,浩浩荡荡,一直排到院门外面去了。 「父亲,母亲,大哥。」简淡挨个打招呼,问道:「什么风把你们都吹来了。」 简云丰扭头去看湿漉漉的植物们,不说话--他是被简思越劝来的。 崔氏面无表情,「进去再说。」 「父亲母亲请进,大哥请进。」简淡让开门,目光在简雅翘起的唇角上一扫,又落在简思敏的脸上了,他看起来有些尴尬。 简云丰在堂屋的主位上落座,四下看看,不自在地拍拍椅子扶手,说道:「崔氏,我还有事,你既然坚持,就不必耽搁了,搜吧。」 「搜?搜一次不够,还要搜第二次?」简淡问。 「已经搜过一次了?」简思越和简思敏惊讶地异口同声。 简淡道:「正是。不知何时,我从简家三姑娘变成了罪犯,闺房被人一而再的搜查。」 简思越的脸色越加难看。 简思敏垂下头。 简淡便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崔氏道:「罪犯固然可恨,但撒谎也同样不可原谅。我是你母亲,这么些年,你始终不在我身边,如今回来了,自该扳一扳你的坏脾气和坏习惯。你要知道,母亲即便严厉了些,那也是为了你好。」 简淡针锋相对地说道:「舅祖父把我教得很好,不劳母亲费心。」 「你……」崔氏气结。 简云丰咳嗽一声,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百善孝为先,这是你母亲!」 简淡道:「父亲,二姐说宝钿在我这儿,母亲就来搜了我的院子,我说宝钿还在二姐手里,母亲搜她的屋子了吗?」 这个反问虽然放肆,但简云丰无法反驳,只好尴尬地看向崔氏。 崔氏也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一点。。 简雅弱弱地道:「母亲当然可以搜小雅的房间了,咱们回去就搜好不好?三妹,母亲已经来了,你就不敢再让母亲看一遍吗?」 简思越闭上眼睛,攥着拳头,额角上青筋暴起。 简淡笑了笑,「一碗水能端平就好,我这儿当然也可以看。不过看之前还有个条件,如果父亲母亲不答应,我肯定是不依的。」 「你居然还敢条件?」崔氏感觉自己的涵养在一次次经受着考验。 简淡道:「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与祖父说明原委,明儿返回林家便是,这里随便你们搜。」 「你……」崔氏抬起手,指向简淡鼻尖的食指微微颤抖着。 「你说你说,只要你敢提,我就敢答应。」她几乎吼了起来。 简云丰喜欢温良贤淑的女子,对女儿们的期盼亦是如此。 他见简淡如此强势,对长辈毫无尊重,心中愈加不喜,对此事刨根问底,得到一个切实答案的想法迅速占了上风。 他说:「三丫头,你的心情为父可以理解。但你要明白一点,你面前的是你的亲生父母,不是仇人。我们也从未把你当过罪犯,你母亲之所以再来,只是为了辨明你们姐妹到底谁在撒谎。这件事给咱简家带来的影响不小,不是小事。」 「你若懂事,便说出实情,你母亲就不会搜这个屋子。你若不懂事,你母亲的做法就是情理之中,懂吗?」 「不懂。」简淡哂笑,「母亲已经认定了都是我错,那我说什么都是错的。我还是那句话,搜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崔氏又冷静下来了。 「母亲三思。」简思越终于开口了,他们都是他的至亲,他不希望让隔房看了笑话,更不希望骨肉血亲分崩离析。 崔氏有些失望,「越哥儿,你让娘还怎么三思?她拿我当母亲了吗?」 「你把三妹当女儿了吗?」这句反问在简思越的舌尖上滚一圈,又收了回去,他为调解矛盾而来,不该火上浇油。 简思越正想着如何替简淡说上几句,简淡那边已经开了口,「只要父亲母亲答应我,我的亲事由祖父操心,你们从此不再插手即可。」 三妹对父母再无信任了。 简思越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去看简云丰。 简云丰怒道:「你这是何意?」 儿女的亲事,他们做父母的更有话语权--即便他们的地位不如老太爷,老太爷也要尊重他们的意见。 这丫头自恃救了老太爷,不知天高地厚了。 简淡似笑非笑地看着简雅,说道:「二姐身体不好,我给你们减一减负担。」 崔氏哂笑出声,「好,好,好,你说的极是。你二姐身体不好,你大哥要秋试,你二弟年纪尚幼,学业繁重,母亲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的确顾全不到你,这件事就依你了。」 简淡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母亲成全。」 简云丰叹了口气,没说话,身子靠在椅背上,右手在眉心处捏了捏。 简思越了解他,这是他态度软化的征兆。 其实也是,母亲自以为的要挟不过是事实罢了,别的不说,端看这屋子里的摆设,便足以证明一切。 「搜吧。」崔氏下了令。 第52章 黄妈妈带着众婢女里外忙活起来,柜子,抽屉,妆奁,床上,床下,花瓶里,笔洗中,凡是能翻的地方都翻到了。 简雅还让梁妈妈带人去香草园里细细找了一遍。 皆一无所获。 崔氏脸色铁青。 简雅紧盯着简淡,目光在她身上来回逡巡着。 简淡笑道:「搜屋子倒也罢了,搜身就过了。但也并非不行,拿一千两银子来,你们打碎我的玉壶春瓶,先赔了再说。」 「一千两?不过是坨泥巴而已。」简雅小声嘟囔道。 「想搜,它就值那么多。」简淡笑眯眯的。 「那个泥瓶子是我摔的。」崔氏直勾勾地盯着简淡,说道:「不管闹成什么样,你总归是我女儿,小淡,你非要逼母亲把事情做绝吗?」 「是啊。」简思敏忽然开了口,「三姐,已经闹到这个程度了,又何必因为一个泥胎让大家更加怀疑你呢?」 简思越觉得二弟说得没错,三妹越拒绝,母亲就越怀疑宝钿在她身上。 可尽管如此,搜身还是太羞辱人了,他看不下去,于是踏出一步,正要说话,却被简思敏扯住了衣角。 他凑过来,小声说道:「大哥,有个明确的结果对谁都有好处,不是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简思越过不去心里这一关,他必须阻止。 简淡注意到简思越的动作,心中稍感安慰,不过,她不想麻烦大哥,更不能让他沾上忤逆父母的坏名声。 她认真地看着崔氏,道:「如果作为你的女儿,所有自尊就要被踩在地上,那我宁愿逼一逼母亲,看看母亲这心能偏到什么地步,以后也好不再过分奢望。」 「你……」崔氏被戳到痛处,勃然而起,「给我搜!」 王妈妈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上了前,白瓷抢上两步,挡住简淡,双方正要动手,就听到外面有人问道:「三姑娘在吗?」 这慈和的声音是管家简诚的。 他是简老太爷的心腹,在简家地位不低。 王妈妈不敢造次,只好按捺下来。 简云丰朝简思越挥了挥手。 简思越快步迎了出去。 「诚叔。」简思越道。 「大少爷也在啊。」简诚笑着打招呼。 他抬抬手,示意简思越注意他手里抱着的两只木头匣子,「睿亲王来了,说咱家三姑娘救了世子的命,这只匣子装的是谢仪。另外这只呢,是世子派人送来的一只笔洗,并且让小人转告三姑娘,笔洗烧出来后效果不错。以后再有新花样的话还给他留着,每只一千两,他都要了。」 正房的几扇窗户都开着,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屋子里。 简淡竟然成了睿亲王的恩人! 简云丰、崔氏、简雅,纷纷变了脸色。 简淡一方面感谢沈余之雪中送炭,另一方面又深知沈余之的笔洗之所以来得如此及时,是因他派人监视自己,心中不由五味杂陈,一时间呐呐无言。 简思敏惊奇地问道:「三姐做了笔洗怎会卖给睿王世子呢?」 这于礼不合嘛。 简雅点点头,赞赏地看了简思敏一眼。 简淡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去月牙山时带上的,本想送去静远镇,却被世子瞧见,强行买了过去。」沈余之的帮忙是神来一笔,所以她也顺口瞎说,但总归合情合理。 简思敏点点头,睿王世子的母亲给他留了一个小瓷窑,烧出的瓷器在秋水青瓷阁售卖,极为有名。 「母亲这回相信了吗,我的泥胎玉壶春瓶也是很值钱的。」 简淡朝简雅勾了勾手,「二姐,你若亲自搜,我就不要那一千两银子了。」 简雅往前踏了一步。 简思越拿着东西进来,阻止道:「二妹,玉若碎了,即便能粘上,也不是完好的了。」 简云丰站起身,道:「不过一只宝钿而已,再贵重,也比不上亲姐妹的血脉亲情,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大步走了出去。 简雅眼里又有了泪意,她蹲下身子,抱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道:「三妹,就算你救了世子,也改变不了你是个贪财爱小、谎话连篇的小人!」 简淡挑衅地拍拍袖子,「我以为,这等评价送给二姐最为合适。」 崔氏用鼻孔「哼」出一声,「王妈妈,继续搜。」 王妈妈犹豫片刻,看了简思越一眼。 简思越道:「母亲……」 「大哥,让她搜,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关系的。」简淡打断了他的话。 王妈妈见简淡配合,顾虑全消,这才上了前,请罪之后,将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摸了摸。 依旧毫无所获。 简淡笑着拂了拂王妈妈碰过的地方,说道:「母亲,我真的没要二姐的东西,要不,咱们去二姐的房间看看?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崔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不是傻子。简雅执意来搜,就是确定宝钿在简淡手里,现在让简淡去简雅处搜,说不定她会把宝钿重新放回简雅的房间里,那样的话,简雅的脸就丢尽了。 这绝对不行。 她站起身,「今天就算了,你二姐身体不好,等老黄大夫……」 「二姑娘!」有人一声惊呼。 蹲在地上的简雅晃了晃,脑袋往地上一栽,当真昏了过去。 崔氏大惊,「越哥儿,快把你妹妹抱起来,回梨香院。」 一行人大张旗鼓地来,又惊慌失措地去了。 简思敏留在最后,说道:「三姐,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但今天的事是娘和二姐过分了,我替她们道歉。」 第53章 简淡吃了一惊,心里的话不经大脑冲口而出,「哟嗬,你居然还是个讲道理的?」 简思敏小脸一黑,「我怎么就不能讲道理了?」 送走简思敏,简淡呆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蓝釉请她休息,她才拎上一把小凳子,在庭院里坐下了。 园子里也不比屋子更整洁,地里被踩得乱七八糟,麝香草倒了十几棵,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 简淡瞧着刺眼,吩咐道:「白瓷,拿个扫把来,把园子里的脚印去一去,倒了的香草拔一拔。」 「好,奴婢马上就去……啧啧……好好的园子,到处都是畜生的蹄印子。混账东西,这要是在林家,奴婢见一次打一次,打得她们满地找牙……」白瓷罗里吧嗦地往耳房去了。 「姑娘,那两只匣子收哪儿?」蓝釉拎着抹布从屋里出来。 「拿出来,我瞧瞧再说。」简淡道。 蓝釉抱着两只匣子出来,先把小的一只递给简淡。 简淡放在膝盖上,打开,里面是一叠子银票,每张一千两,总共一百张,十万两。 另一只匣子装是笔洗,湖绿色,色泽澄净如水,纹样雅致大方,钵体圆润端正。 看花纹是她亲手做的,但从底款上看不是。 那是「秋水青瓷」的底款。 既然做了好人,为何不做到底,把她的原件送回来呢? 烦不烦啊! 简淡感觉别扭极了,一股邪火猛地蹿起来,竟有种捶桌子摔板凳的冲动。 蓝釉见她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纤长的双手死死地握着水盂,像要掰开似的,显然心情不好,不由有些紧张,偷偷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白瓷从园子里出来,瞧瞧观察一下,摇摇头——简淡脾气不错,即便生气了,也不会拿下人出气。 二人正打着哑谜,院门被敲响了。 「三姑娘在吗,老太爷有请。王爷想见三姑娘,请三姑娘快着些。」院门外的小厮禀报道。 简淡道:「在,马上就去。」 快步走有助于疏散怒气,并益于思考。 从香草园走到外书房,简淡的火气散了个干干净净。 平心而论,就算沈余之监视她,也是她自找的。 从她莫名其妙地救下祖父,以及沈余之负责调查这桩刺杀案,就注定了她会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人家帮忙,说明人家知恩图报,她有什么可迁怒的呢。 其实,她是生自己的气,所以才迁怒人家沈余之。 她生气是因为,在简思敏替简雅道歉的刹那,心底居然升起一抹悲凉,和一点点羡慕。 有什么好悲凉,又有什么好羡慕的呢? 她有祖父,有大哥,还有林家一大家子亲人呢,没了这几个又怎样? 「嗯!嗯!」简淡清清嗓子。 她现在觉得,崔氏母女就像卡在嗓子眼儿里的鸡毛,只要咳出去就好,没必要耗费太多精力。 「进来吧。」简老太爷道。 「是。」简淡从白瓷手里接过小匣子,推门走进去。 书房坐着三个人。 简老太爷和一位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居主位。 沈余之在下首,依旧坐在他的肩舆上。 「小女子简三见过睿亲王,见过世子,给祖父请安。」简淡规规矩矩地行了三次请安礼。 简老太爷道:「王爷,我这孙女在乡下地方长大,刚刚回府,如有失礼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睿亲王高大魁梧,声音洪亮,「首辅大人太谦虚了,乡下地方也一样能养出好孩子。我看这丫头反应机敏,落落大方,好得很呐。」 「哈哈哈……」简老太爷老怀甚慰,「王爷过奖了,过奖了。」 简淡被夸得脸皮发烫。 睿亲王又道:「小丫头救了吾儿,这座位理当有你一席,坐吧坐吧。」 简淡不敢造次,看向简老太爷,后者点点头,指指他下首的椅子。 她再次谢过,小心谨慎地坐了。 沈余之就在简淡正对面,手里摆弄着小刀,目光却在简淡的脸上、身上、鞋子上逡巡了好一会儿。 那目光如有实质,令简淡如坐针毡。 沈余之问道:「简三姑娘很忙吗?」 「啊?」简淡懵了一下,随即脑中灵光一闪,立刻答道:「回世子的话,小女子刚从静远镇搬回来,需要整理的东西有很多。」 虽然一路坐车,但车窗始终开着,空气中灰尘极大,她的头发上、肩膀上,以及宝蓝色的绣鞋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土。 按理说,回来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洗漱,但她回来就忙着打架,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一换。 但这样的话简淡说不出口,只好随便找个借口。 「世子,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两桩刺杀案能否并做一桩啊?」简老太爷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沈余之的视线还在简淡身上。 睿亲王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说道:「刺杀吾儿的,是洛水牡丹会。他们在几天前压着镖车抵达京城,经讯问,与刺杀老大人的凶手不是同一拨。」 「据刺客交代,牡丹会的总瓢把子在百花楼,本王昨夜亲自走了一趟,人已经死透了。」 「对手不弱,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老大人有什么对策吗?」 简老太爷喝了口凉茶,说道:「对方在暗,我们在明,即便有所怀疑,却苦于证据不足。对策么……」他沉吟片刻,又道,「有时候进攻是最好的防守,王爷以为如何?」 「进攻?」睿亲王没听明白。 第54章 沈余之道:「我父王若进攻,老大人会袖手旁观吗?」 简老太爷哈哈一笑,并不作答。 睿亲王这才明白了什么,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本王须慎重考虑,先不谈它。」 两桩刺杀案,简淡都是亲历者,略略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无所谓,但话题敏感,应该点到为止。 「小丫头怎么又把匣子抱回来了?」睿亲王的话题转换跟简老太爷一样,很不自然。 「回王爷的话,无功不受禄,小女子没做什么,受不得这么大的礼。」简淡站起身,把匣子打开,放到简老太爷和睿亲王中间的高几上。 烛火明亮,老太爷把里面的光景看得分明,面容一肃,说道:「王爷太客气了,咱两家是邻居,孩子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何必如此多礼?」 沈余之淡淡地瞄了一眼睿亲王,起了身,亲自把匣子拿过去,捞出里面的银票,左手轻轻一拨,银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他说道:「人家十万两悬赏,父王就拿十万两的谢意,啧啧,儿子的命也不怎么贵嘛。」 「你小子说什么呐?」睿亲王黑了脸,「老大人都说了,咱们两家是邻居,用不着见外。」 沈余之丝毫不惧,把银票塞回去,归置得整整齐齐,然后放在扶手下面,说道:「既然用不着见外,那儿子就收回来了。简三是儿子的救命恩人,理应由儿子亲自来谢。」 简淡猛的一个激灵,赶紧起身说道:「不不不用谢了,祖父说得对,大家都是邻居,不用见外。」 沈余之笑了笑,「救命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简淡的心肝颤了两颤,这不是感谢,这是威胁吧,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她看向简老太爷。 简老太爷道:「世子太客气了,老夫这孙女胆子小,莫折煞她了。」 「老夫遇刺时,世子也未曾袖手旁观,咱们互相帮忙,互相帮忙而已嘛。」 他这番话大概说到睿亲王的心里去了,睿亲王一拍椅子扶手,笑道:「老大人所言极是,合该如此。」 「噔!」 沈余之放下左脚,换右腿翘起来,动静弄得老大。 一屋子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两条腿上了。 简淡也不例外。 沈余之穿了条黑色绸裤,裤脚微收,自膝盖以下的裤腿紧绷着,服帖地贴在小腿上。 简淡可以清晰地勾勒出那条笔直的,且比大腿长一小截儿的小腿。 腿长得不错! 她下意识地冒出一个自己都觉得突兀和怪诞的念头。 那只蹬着玄色缎面绣龙纹的鞋子的脚腾在半空中,不耐地抖动两下,又猛然停住了。 简淡忽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视线上抬,正好对上沈余之的桃花眼。 沈余之挑挑眉,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眼波亦随之荡漾起来,像一汪可以溺毙人的桃花潭水。 简淡触不及防,被淹了个正着,水一下子没到胸口,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门被敲响了。 「王爷,适春园来人了。」外面有人说道。 适春园。 皇帝出事了? 简淡回过神,歪着脑袋想了想,她记得老皇帝在这一年的夏季生过一次急病,又很快痊愈了。 会不会是今天呢? 前世的此时,祖父成了残废,归隐田园;沈余之重病,睿亲王无心国事; 今世的此时,祖父地位稳固,沈余之身体康健,睿亲王对两次刺杀耿耿于怀,正在全力缉拿刺客,甚至有问鼎的想望。 她有理由相信,祖父所说的「进攻」很有可能就是争权的意思。 睿亲王行二,乃元后所出,为人刚直正气,握有东北重兵。恭亲王病逝后,他是庆王问鼎的最大敌手。 那么,庆王会不会趁此机会出手呢? 简淡想得入神,睿亲王已经起身告辞了。 简老太爷说道:「情况不明,王爷当多带些人手。」 他话音将落,门又被敲响了,「老太爷,宫里来人了,请老太爷速速出城。」 沈余之这才站了起来,「应该是皇祖父出事了,父王,老大人,这一路必然凶险,不能贸然行事。」 简淡惊讶地看向沈余之,心道,这厮的反应也太快了吧。 简老太爷道:「若果然如世子所言,刀山火海都要闯上一闯。」 睿亲王道:「老大人何出此言?他有拱卫司,本王还有神机营呐,怕他个鸟!?」 「父王带神机营做什么,造反谋逆吗?」沈余之问道。 「你这小子胡说什么?」睿亲王眉头一锁,抬手就要拍打沈余之的后脑勺,巴掌快要落下时,又强行停住,收了回来。 「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这么送死不成?你老子可没有老大人这份觉悟,还想活着回来,吃香喝辣左拥右抱呐。」 「老大人,您怎么看?」沈余之不急着回答,扭头问简老太爷。 简老太爷缓缓坐了回去,思虑良久,才道:「第一,整个京营都是皇上的人,不是别人的;第二,皇上年迈,身子骨却还硬朗,只是有些疑心病,误以为命不久矣;第三,今日不曾朝会,不管想要老夫命的是谁,对手都与老夫在同一时间接到讯息。」 「综上来看,对手应该不会有大动作,但老夫遭遇小规模刺杀的可能性高达九成。」 简淡紧张地往前踏了一步,又站住了。 这里没有她置喙的余地,一旦开口,极可能被祖父赶出去,还不如默默听着。 沈余之瞄了她一眼,下巴略抬了抬,说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老大人想不想听。」 第55章 「愿闻其详。」简老太爷道。 沈余之也坐下了,又高高地翘起二郎腿,抖了抖,说道:「不妨让人冒充老大人和父王一下,他们做先锋,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简老太爷不安地捏了捏胡子,「护卫的命也是命,老夫……」 「诶……」睿亲王不赞同地拉了个长音,道:「老大人,眼下可不是仁慈的时候,一家子的性命都捏在咱们手里,马虎不得啊。」 谁的命不是命呢,谁的身上没系着家人呢? 简老太爷仍有些犹豫。 简淡壮着胆子开了口,「祖父,孙女也有一计,不知可不可以讲讲。」 简老太爷皱了皱眉头,摆摆手,「姑娘家家的掺和什么,出去吧,此间的事情务必不要多言。」 沈余之道:「老大人此言差矣,集思广益,不妨听听。」他朝简淡点点头,「你讲。」 简淡道:「祖父,孙女来这儿之前跟二姐吵过一架,孙女想趁城门未关,回趟静远镇。」 这也算一个计策吗? 睿亲王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简老太爷和沈余之却已经舒展了眉头。 沈余之道:「此计甚妙,老大人以为如何?」 简老太爷朝简淡招招手,「你再详细说说。」 简淡朝睿亲王蹲了蹲,道:「都是些家务事,让王爷见笑了。」 「不打紧,你快讲。」睿亲王的性子有些急。 简淡说道:「祖父,母亲想搜孙女的院子,孙女便逼母亲同意孙女的婚事由您来管,母亲已经同意了。如果您也批评孙女胡闹,孙女一气之下离府,还是顺理成章的。」 简老太爷点点头,看向睿亲王,「老夫以为,即便府里有奸细,此刻也不会知晓适春园的事情,三丫头出府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另外,对手同样急于赶到适春园,无法做出太多的安排。我们坐三丫头的车出西城,再骑马走小路即可。」 「对。父王和老大人的车和人照例出府,但不要出城。等他们明白时,父王和老大人应该已经进宫了。」沈余之补充道。 睿亲王明白了,哈哈一笑,道:「此计甚妙,本王就坐回小丫头的车。我儿再去安排一下,让人在西门外备好战马和人手。」 睿亲王父子回府后,简淡与简老太爷又单独呆了不到盏茶的功夫。 祖孙俩不欢而散,简淡哭着回到香草园。 她换上男装,简单盘个男子发髻,带着同样打扮的白瓷匆匆赶到车马房。 白瓷麻利地套上车,出简家,载着简淡往西城去了。 简老太爷已经在车厢里了,赞道:「你这丫头不错,是我简廉的孙女。」 「祖父有大智慧,孙女当然也不会很差。」简淡刚在首辅大人和亲王面前露了好大一个脸,言语间便多了些许自信。 「哈哈……」简廉笑了起来,亲昵地在简淡头上胡撸一下,「好孩子。」 头发被老头子搓乱了,但简淡的心里却跟大冬天喝了杯暖茶一样,无比熨帖。 「祖父。」她带着哭腔嘟囔了一句,脑袋靠在老太爷的肩窝上,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简廉叹息一声,大手拍拍简淡的胳膊,和蔼地说道:「好孩子,不哭,祖父知道你委屈。你与二丫头的事,祖父已经听管家讲过一些了,你再详细跟祖父讲讲?」 「哦。」简淡从包袱里取出一只用丝帕包着的蝴蝶宝钿,「宝钿确实在孙女这儿,孙女藏马桶里了,您闻闻,洗了三遍还臭呐。」 一说起这个,她又破涕为笑了,「您给评评,孙女藏得好不好?」 简廉忍俊不禁,摇头笑道:「你这孩子……行吧,藏得确实不错,至少是祖父没想到的地方。」 简淡更高兴了,又辩解道:「祖父,这宝钿不是孙女跟二姐要的。二姐说,她有两只,借孙女一只,约好了一起戴去庆王府。」 她此言一出,简廉便明白了事情的关键,心中不免有些惊惧,问道:「你的梦里还有这一幕?」 简淡一怔,心道,祖父也太厉害了吧。 不过,否认好像来不及了,不如实在一些。 她认命地点点头——简雅有心算无心,她若不是已知先机,不可能完美避过这些暗搓搓的小把戏。 「祖父英明!」她讨好地把抱住简老太爷的袖子,「祖父,在梦里,那位真的病了,但不会死,只是情况不一样了,您明白吗?」 响鼓不用重锤,这丫头知道他想听什么,简廉欣慰地点点头。 「祖父明白,老夫活得好好的,情况当然会有所不同。既是如此,祖父心里就有底了。」他又在简淡脑袋上胡撸了一下,「三丫头又帮了祖父一个大忙呢。」 「那……」 「放心,你的婚事当然要由祖父负责,用不着那两个糊涂蛋。」说到这里,简廉的眉头略沉了沉,「不过,你也要答应祖父,就算你们姐妹不睦,在外面也要收敛着些,不能把祖父这张老脸丢尽了。」 简淡心里一松,笑道:「虽说有些事有些人孙女无法掌控,但孙女答应您,定会尽力而为。」 「小滑头。」 简老太爷又道,「你二姐那边,祖父会找时间跟她谈谈,若不奏效,你也不用委屈自己。」 这可真是亲祖父说的话呀,简淡心花怒放,正要表示一下自己感激的心情,马车停了。 「姑娘,讨厌的来了。」白瓷禀报道。 简淡笑了,这名字起的不赖,既能骂别人,也能骂自己,沈余之真是人才。 她坐起身,打开车窗,见马车停在一处布庄外,讨厌站在门口,正朝白瓷打眼色,便赶紧推开车门,朝布庄里面的睿亲王招了招手。 第56章 睿亲王一个健步蹿进来,在老太爷对面坐下,说道,「那边都安排妥了,老大人骑术如何呀?」 「等下王爷就知道了。」简廉说道。 「小女子听说过,祖父读书时,骑术是京城学子中最好的!」简淡骄傲地插了一句嘴。 「哈哈……」简廉开心地大笑起来。 「你这小丫头,胆子不小,脑袋瓜子也不错。」睿亲王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这个东西送你,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凭着这个东西来找本王就是。」 这相当于给了简淡一个未知的承诺。 很贵重,也极有诚意。 简淡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王爷,小女子会善加使用的。」 「嗯。」睿亲王颔了颔首。 夏季的城门落钥晚,马车顺利驶出西城。 官道空旷,白瓷将马车赶得飞快。 跑了大约一刻钟,马车在一处小槐树林旁停下了。 蒋毅等十几个护卫率领一队背负火铳的军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王爷,这里安全,换马吧。」蒋毅拿过两顶带帷幕的斗笠,一顶交给睿亲王,另一顶给了简老太爷。 「好。」睿亲王指指黄骠马,「老大人先请。」 「王爷请。」简廉带上斗笠,系好带子,一拉缰绳,娴熟地上了马。 等简老太爷走了,简淡带着沈余之安排的两名护卫,按照原定计划,往前面镇子里的客栈去了。 刚走十几丈,后面马蹄声大作。 「三妹,三妹。」有人在黄昏的晚风中叫喊着。 白瓷回头望了望,说道:「姑娘,好像是大少爷二少爷来了。」 「停车。」简淡道。 车停了,简家兄弟追了上来。 简思越长腿一迈,从马背上跳下来,怒道:「三妹,这个时辰回静远,你不要命了?」 「就是!」简思敏帮腔道,「你要是就这么回去,舅老爷明日就得来咱家找爹娘算账。不过一点小事,何必……」 他前面说得大声,到后面就说不下去了,显然也觉察到了不妥。 简淡知道,这哥俩并没看到简老太爷,心中稍安。 她说道:「大哥放心,白瓷的功夫好得很,妹妹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把双节棍拿出来,利落地耍了两招,「就算有劫匪,也不定谁打劫谁呢。」 「胡闹!」简思越知道她受了委屈,不想太过指责,缓和了语气又道,「罢了,先不跟你计较。城门关了,我们去找个住处,明天一早回府。」 赶到鲤鱼客栈时,天已经黑透了。 三人同掌柜要了几间上房,在大堂找了张桌子坐下,准备用些晚饭。 简淡对这一带极熟悉,做主点了几道家常菜,小鸡炖蘑菇、韭菜炒鸡蛋、红焖羊肉、鲫鱼豆腐汤等等。 客人少,菜上的就快,几道菜都是大份,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这能吃吗,脏死了。」简思敏一脸鄙夷。 他说脏,是因为装菜的小铜盆的边沿儿上都是油花,比起简家的考究,这里的摆盘连整洁美观都做不到。 简思越瞪了他一眼,道:「你小点声儿,读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出门在外,就不要太挑剔了,知道吗?」 简淡拿起筷子,夹了块羊肉给简思越,「这家店我来过,羊肉做得非常地道,滋味足,肉质也嫩。」 「你们也吃。」简思越也给简淡和简思敏各夹了一块。 「哟,你们猜猜,咱碰到谁啦!」门口有人忽然喊了一嗓子。 简淡扭头一看,齐王世子同笑容满面的萧仕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简思越带着弟弟妹妹迎上去,拱手笑道:「在下见过齐王世子,萧世子。」 简思敏有样学样:「在下见过齐王世子,萧世子。」 简淡是女孩子,只福了两福,便退到简思越身后。 萧仕明问道:「这二位是?」 简思越答道:「这是在下的弟弟妹妹。」 齐王世子点点头,视线在简淡脸上盘旋片刻,方道:「这里离京城不远,你们怎会耽搁在此?」 「刚从亲戚家回来,路上耽搁了。」简思越不好实话实说,随便找了个借口。 「哦,巧了,我们也是。在西山多盘旋了一会儿,下山晚了。」齐王世子对拎着野味进来的护卫说道,「把猎物给店家拿去,该烤的烤,该炖的炖。」 萧仕明也道:「借世子的光,咱们在这小店吃顿大锅饭,你们兄妹也一起来吧,人多热闹。」 同护卫一起进来的还有三个少年纨绔,几人与简思越相熟,但关系却不怎么好,有的甚至是宿敌。 简思越不想自家弟妹跟一群纨绔混在一起,当下拒绝道:「世子,秦世子,在下三妹才从乡下回来,胆小得很,就不过去凑趣了。」 「乡下?」齐王世子诧异地看着简淡,「这不是简二姑娘吗?」 简淡配合简思越,又紧着往他身后缩了缩,脑袋和眼皮子一起耷拉下去,低眉顺眼,的确有几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是我三妹。」简思越道。 「哦……」齐王世子听说过,简思越有对双胞胎妹妹,小的那个命硬克亲,自小养在别处。 一个额头长满小痘痘的胖少年惊异地说道:「不是吧简大少,我听说你这位三妹了不得啊,不爱琴棋书画,专爱舞枪弄棒,脾气暴躁得很,凶悍得跟个爷们儿似的,怎么这会儿又胆小了呢?」 简思越扭头看向说话的人,狭长的眸子闪过一丝锐利,「方二少认识我三妹?」 「不认识。」方二少说道。 第57章 「那……方二少对我有意见?」 方二少翻了个白眼,「不是一直有意见吗,问什么问?」他是长平公主的二儿子——长平公主与齐王乃一母所生,在京城也算横着走的一号人物。 齐王世子与萧仕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其他两位少年则嗤嗤地笑了起来。 简思越道:「既然不认识我妹,对我也有意见,方二少就是道听途说,故意当着我的面羞辱我妹妹咯?你有本事冲着我来,欺负一个女孩子家算什么好汉?」 方二少怒道:「谁道听途说了,谁故意羞辱了,我说的分明……」 「方二勿恼。」站在方二少右边的少年打断方二少的话,阴阳怪气地道:「怎么,这就算羞辱你妹妹了?我还听说简三贪财爱小呢,这可是你的二妹妹亲口跟静安说的哟。啧……书香门第也一样狗咬狗,不过如此。」 这少年下巴上长了一个黑痦子,痦子上还站着两根粗壮的毛,看起来极为扎眼。 简思越面嫩,被人乍然提及自家丑事,一时无言以对。 「你……」简思敏的小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痦子少年得意洋洋地说道。 他是次辅家的嫡长孙,名叫卫文成。次辅卫大人是庆王的人,觊觎首辅之位久已,向来与简老太爷不睦。 在书院里,卫家子弟与简家子弟摩擦甚多,他站出来讽刺简思越再正常不过。 简淡抬起头,往前走了一步,说道:「你说得当然对,就像你爹跟你寡居的亲姨母偷情一样对,可见像卫家这样的豪门大族同样有寡廉鲜耻不顾伦常之人。我承认,我就是贪财爱小,就是要了我二姐的首饰,你能把我怎么样呢?你长这么大,没跟你家兄弟姐妹要过东西吗?」 「你……」痦子少年一下子红了眼,手颤抖着指了简淡好一会儿,最后「嗷」的一声扑了过来,「你这贱人胡说八道,我跟你拼了!」 简淡没料到他会突然扑过来,吓得后退一步,右手在后腰上一抓,双节棍陡然出手。 齐王世子身边的护卫早已有所准备,长臂一伸,将卫文成抓了过去。 双节棍在他的脸前晃了一晃,又夹回了简淡腋下。 白瓷和另两名护卫也抄了家伙,齐齐站到简淡身前,将她三人护在身后。 这是简淡第一次与外人对战,心脏怦怦狂跳,但精神极度亢奋,她壮着胆子又道:「我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她完全仿照卫文成的语气,学得一般无二,嘲讽意味十足。 「你……我要杀了你!」卫文成拼了命地想要冲过来,却被齐王世子的护卫牢牢困在身前。 齐王世子见闹得不像,给萧仕明使了个眼色。 萧仕明这才摇着扇子上了前,说道:「哎呀,简大秀才,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剑拔弩张呢?」他先打了个哈哈,又道,「你小子还不知道他俩?都是直性子,没啥坏心眼。我看大家各退一步,算了吧。」 方二与卫文成关系最好,卫文成替他出头,他自然不能躲在人后,叫嚣道:「算什么算?那贱丫头污蔑卫家长辈,事关孝道,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污蔑?」简淡似笑非笑,「你问问卫大公子,我是不是污蔑?」 在卫家,那件事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卫家下人口风紧,外人知道的不多罢了。 简淡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死后,以灵魂形态呆在简家时,听大姐简洁与大伯母闲聊时说过此事。 「你……胡说八道!」卫大公子吼道! 「我要是胡说八道,卫大公子可以去衙门告我呀?」去衙门的话,卫家的脸就丢尽了,卫文成绝对不敢,简淡这是气死人不偿命。 方二就是再蠢也能明白了,当下睁大了眼睛,「不是吧……」 「二表弟!」齐王世子喝了一声,狠狠地瞪了简淡一眼,「都给我闭嘴。既然简三姑娘如此胆小,且没见过世面,本世子就不招呼了,你们回去坐吧,菜上好了,别被苍蝇捷足先登了。」 「多谢世子体恤。」简淡一点都不在乎齐王世子话里有话,笑眯眯地全盘收下,推推早就吓傻了的简思敏,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简思越与两位世子抱了抱拳,也回去了。 「哥,要不……」简思敏怯怯的,「咱回房间吧。」 方二和卫大瞪着简淡,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两名护卫没回座位,站在不远的地方警戒着。 简淡心下稍安,把双节棍放在桌子上,说道:「不走,输人不输阵,怕什么。」 简思越同意简淡的意见,要走也该卫文成走,他绝对不会被卫家人吓走的,「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岂可不战而逃?」他压低声音训斥道。 「哪个怕了,我只怕三姐被人欺负了。」简思敏噘着嘴,握着筷子使劲戳鱼汤里的一条小鲫鱼。 简思越按住他的筷子,反问道:「真是这样吗?」 简思敏:「……」 当然不是,他心里清楚得很,今儿要不是有简淡,他们哥俩的面子就丢尽了。 「吃饭,我们慢慢吃。」简思越稍稍侧头,瞄了一眼卫文成等人。 简淡不由失笑,自家大哥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没想到也是个有反骨的人。 她问道:「大哥,我总在家,他们想报复也找不到我,会不会报复你?」 简思越摇摇头,把两个鸡腿分给弟弟妹妹,道:「有祖父在,他们不敢。大哥担心的是你,你的名声只怕保不住了。」 简淡端了一下肩膀,无所谓地道:「大哥杞人忧天了,二姐已经做好铺垫,三妹在京城还有名声可言吗?随他们去吧。」 第58章 「唉……」简思越叹息一声,「你二姐的性子越来越左了,回去后,大哥再找她说说。」 「大哥越护着我,二姐对我就越有意见,还是算了吧。」简淡道。 简思敏道:「对对对,就是这样,三姐你怎么知道的呢?」 简淡笑道:「你想想,是不是大哥越逼你读书,你就越不爱读?是不是我越讨好你,你就越觉得我像乡下来的,没你二姐高贵大方?」 「我饿了,吃饭。」少年被说中心事,脸红了,夹起鸡腿,奋力吃了起来。 饭店的卫生搞得不错,大堂里没几只苍蝇,而且饭菜是热的,苍蝇想落也落不上去。 三人不再说话,从从容容地用完了晚饭。 起身离开座位,简淡转身时,恰好与萧仕明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略略颔首,笑容恬淡友善,目光温润有礼。 论五官,他比不上沈余之的精致完美,但论朝气、男子气,他甩沈余之好几条街。 此时的他,与简淡在月牙山时,隔着马车的车厢板听到的那个狂放的萧仕明几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善变的男人,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简淡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跟在简思越身后上了楼。 三间房是挨着的。 简思越让小二准备好茶水和洗漱的热水,扯着简淡先进了自己的房间。 三人在八仙桌旁坐下。 简思越问道:「三妹,卫家那事儿是真的?你怎么知道的!还有,那两个护卫打哪儿来的?」 简淡道:「当然是真的。」她看看简思敏,压低声音,凑到简思越耳边说道,「表大伯父。」她把事情推到表大伯父身上,当然不能祸及表大伯父。 哦…… 简思越点点头。林家表大伯父不单是生意人,也是制瓷这一行的名人,三教九流的朋友从来都不少,知道些豪门秘辛也很正常。 「凭啥不让我听!」简思敏不服气。 简淡道:「就凭你不把我当你三姐。」 「哼!」简思敏撇着嘴,扭头不看简淡,高高地抬起下巴,「不听就不听,等你走了我再问大哥好了。」 这丫头,本可以好好说的话,何必激化矛盾呢? 简思越不赞成地看了简淡一眼,解释道:「这样的事,不管从哪儿听的,都不能公之于众,万一卫家报复,岂不是害了告诉你三姐消息的人?」 简思敏不说话了,用指甲抠桌子上的蜡油。 「至于那两个护卫,他们是祖父的人。」简淡说道。 事关重大,她决定保守一些,不告诉他们事实。 「原来如此,三妹……」简思越突然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祖父说你了?」 「嗯。」简淡应付道。 简思越叹息一声,「三妹,他老人家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该就这么负气出来的,爹娘都担心坏了。」 简淡哂笑,简云丰怕老太爷训斥他,或者会担心一下,崔氏嘛,说不定正盼着她死在外面呢。 简思敏又不满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大哥此番追出来,就是父亲母亲亲口交代的。」 简淡道:「面子活儿罢了,大哥不必说啦,有些事我看得比你清楚。」 简思敏辩解道:「三姐不常在家,就算父母偏向二姐一些,那也是情理之中吧。」 「是仅仅一些吗?」简淡问。 简思敏一滞,趴在桌子上,又不说话了。 「三妹,不管谁对谁错,总之都过去了。一家人,没有隔日愁,明日一早归家,你跟我去找祖父认个错,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行。」简淡痛快地应了。 「那就好。」简思越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简淡起身回房,走到门口时,听简思敏问道:「三姐,你那棍子练多久了?」 「回府后开始练的。」简淡道。 简思敏道:「那也太……挺厉害的,我看你比白瓷还快呢。」他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白瓷当时也想动手的,但一来有人挡着,二来反应慢了一拍。 「这是个好问题。」简淡转过身,笑着说道,「我打小就这样,越紧张反应就越快,都是下意识的。」 简思越深以为然:不假思索的,往往才是最快的。 「大哥,我也想学。」简思敏不敢求简淡,曲线救国。 「跟你三姐讲。」 「三姐。」 简淡道:「想学就早点起床。」如果简思敏能改变对她的偏见,她还是很想好好跟他相处的,该抓住的机会就得好好抓住。 「行!」简思敏顿时欢呼一声。 还是小孩子呢。 心里年龄十八的大孩子感叹着回到自己房间。 白瓷递给她一杯茶,说道:「姑娘,隔壁那位世子送来一封信。」 牛皮纸信封,封口处涂了火漆,右上角和左下角各印一蓬青翠饱满的松针。 简淡拆开,取出信笺。 信纸用的花笺,底色为淡土黄色,满印着一蓬蓬松针,呼吸间隐隐有松香味。 「安全抵达,一切顺利,勿念。」 她皱了皱眉,这字也太差了吧,跟蛛蛛爬的似的,白瞎了精致的信封和信纸。 「信纸真好看。」白瓷赞道。 「睿亲王世子的花笺当然好看。」简淡捏着花笺放到烛火上,点燃。 「哎呀哎呀!」白瓷想抢下来,又忍住了,「烧了做什么,怪可惜的。」 简淡挑眉,「不烧的话,将来就是私相授受的把柄了。」 第59章 「啊……那倒也是。」白瓷恍然,吐了吐舌头,「姑娘,你对那位有成见吧。」 「奴婢觉着,虽说那位的确有些讨厌,可对姑娘不赖,派了护卫不说,怕姑娘担心老太爷,还特地派人送信过来,挺周到个人。」 白瓷不说还好,她一说简淡居然有些慌了。 沈余之向来冷漠自私,何时管过闲事,这人中邪了不成? 不不不。 他一定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 睿亲王若想坐上那个位置,只有联络祖父一起发力,才能事半功倍。 总之,不可能心悦她吧…… 「姑娘!」白瓷喊了一声,劈手夺过简淡手里燃烧的花笺,扔在水盂里。 「哦哦,走神了。」简淡拍拍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站起身,「洗漱,睡觉。」 主仆二人洗洗睡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城门一开,三人就进了城。 到简家门口时,简淡刚一下车,就见沈余之的马车驶了过来。 「吁……」两名车夫稳稳地把车停下。 婢女从里面打开车门。 简思越拱手道:「简思越见过世子。」 简淡还穿着昨日的男装,同简思敏一样,跟在后面规规矩矩地打了一躬。 「唔……」沈余之哼唧一声,软趴趴地靠在大迎枕上,精神萎靡,眼底青黑,显然一宿不曾好眠。 「本世子这就去适春园了。」他的视线穿过简家兄弟,落在简淡那张红润健康的俏脸上。 简思越道:「世子慢走。」 简思敏道:「世子慢走。」 简淡忍住笑:「请世子慢慢走。」 少女要笑不笑,笑纹在嘴角旁堆出两个浅窝,盛满了早上金灿灿的阳光,很美。 沈余之有些羞恼,「本世子的确要慢慢走,怎么,你们有意见?」 简思越忙道:「不敢不敢,世子随意就好。」 简淡垂下螓首,小手把嘴捂住,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婢女已然注意到她,不由紧张地看向沈余之。 沈余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后又瞪了简淡两眼,敲敲车厢,示意可以出发了。 婢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兄弟俩进府换了件衣裳,又一同赶去书院了。 简思越本想留下来替简淡解释一二,但被简淡拒绝了——她不想与崔氏和解,更不想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在香草园喝了两盏清茶,简淡被婆子请到简云丰的内书房。 崔氏也在,夫妻俩在罗汉床上相对而坐,中间的小几上摆着两只茶杯和一封拆开的信笺。 简淡心想,这二人凑到一起,是为了看信,还是为教训自己呢? 一想到即将开始的口水官司,她的心中就涌起一股躁意。 她深吸一口气,屈膝道:「给父亲母亲请安。」 崔氏看了简云丰一眼,没搭理简淡,后者清清嗓子,问道:「你可知错?」 简淡道:「如果父亲说的是昨晚出府的事,我承认,我的确有错。」 简云丰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地认错,不由顿了一顿。 简淡趁机问道:「二姐生病了吗?」 简云丰叹息一声,道:「是啊,你二姐又病了,她那身子骨就是这样,一动怒就犯病……」 「父亲,我还是搬出去吧。」简淡打断他的老生常谈,「我命硬,留在家里只会让二姐身体越来越差,母亲心情越来越不好,家里的矛盾越来越大,怪没意思的。」 简云丰有些心虚,简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非但主持不了公道,还得把简雅好好养起来,一句重话都说不得了。 若与简淡易地而处,他也不想留下来。 「你说的什么话?」崔氏怒了。 「母亲息怒,我还没说我的名声在京城越来越坏呢。昨儿在客栈遇到方二少和卫文成,两人当着大哥和二弟的面,嘲笑我习练武功,是悍妇,贪财爱小,还说书香门第不过如此。」 「啧啧,咱们简家还真是没有秘密呢。 「我在林家生活十四年,七年前开始往返于京城,出没于各个豪富之家,从未有人说我贪财爱小。」 「可见克与被克是相互的,我克母亲和二姐,二姐和母亲也一样克我。」 「父亲,我已经托付青瓷在京城替我买了一处两进宅院,不如放我出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您说呢?」 简云丰是文人,最是爱惜羽毛,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卫家欺人太甚!」 「崔氏,你去把简雅叫来,我倒要问问她,到底怎么想的,简淡怎么她了,她非要把如此作践她的孪生妹妹。」简云丰理智尚存,知道根源不在卫家,而在简雅。 崔氏面色如土,但语气依然冰冷倔强,「老爷,小雅病了,你这时候叫她是想要她的命吗?若是如此,你先杀了妾身吧。」 「你……」简云丰被气得跳了起来。 「我怎么了?小雅那是故意的吗,静安好心办坏事才是事情的关键。你要怪,就怪简淡命不好,这才是关键,她自己命不好又怪得了谁?」崔氏接连说了两遍简淡命不好,不知是在说服简云丰,还是想要说服她自己。 简淡笑道:「父亲不疼母亲不爱,简淡的命确实不好,非常不好。」 「你你……」崔氏被她堵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指着简淡的鼻尖「你」了半天,一句囫囵话没说出来。 王妈妈赶紧小跑过来,一手扶住崔氏,一手抚着崔氏的胸口。 她张了张口,又闭紧了,到底什么都没说。 第60章 崔氏脸色苍白,胸口急剧地起伏着。 简云丰认为她刚才的话很不近人情,想说她两句又不落忍。 他看向简淡,缓和了语气,说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在为父眼里,你和简雅都是一样的。之前的事,是你二姐不对,但她身体不好,为父也为难得很。做父母的就是这样,谁弱一些,就偏谁多一些,你要是懂事,就不该拿这些话扎父母的心。」 「哈哈哈……」简淡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父亲,不是偏谁多一些,是你们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这么多年,您和母亲来静远镇看过我几回?林家不请你们,只怕你们根本想不起来林家还有一个女儿。」 「二姐体弱,你们多疼一些没错,但她若病一辈子,我就要矮她一辈子,原谅一辈子,懂一辈子事?父亲,如果做不到公平,您还可以让我离开这里,对不对?」 简淡毫不客气地宣泄着怒火,一句接一句,每一句都锋利地如同尖刀一般。 「你诅咒谁呐,你诅咒谁呐,你出去,滚出去,别让我看见你。」崔氏彻底爆发,抓起茶杯就朝简淡扔了过来。 简淡轻松松侧身躲过。 茶杯落地,摔得粉碎,就像她们之间早已不复存在的母女之情。 「崔氏!」简云丰大声呵斥道,「像什么话!你要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日后就不要管简淡,这个孩子由我亲自来教。」 「老爷,你居然吼我?」崔氏的泪水瞬间决堤。 简云丰立即克制了两分,「崔氏,两个闺女都是你的亲骨肉,何必厚此薄彼?简淡长年不在家,你不喜欢她我可以理解,但这样针对孩子,你觉得你是个好母亲吗?」 「对,你说得对,妾身不是个好母亲,那你就做个好父亲吧。」崔氏擦干眼泪,冷冷地扫了简淡一眼,「日后简淡的事,妾身都不管了,全都不管了。王妈妈,我们走。」 王妈妈蹲下身子,帮她穿上绣鞋,扶着她的胳膊往隔壁宴息室去了。 木门「啪」的一声关上了,内书房里陡然安静下来。 父女俩面面相觑,又赶紧各自回避。 简云丰端起茶杯,发现是空的,便拿起茶壶,亲自倒了一杯。 简淡别过头,视线落到墙角的铜熏香炉上,感觉口吐烟气的神兽似乎比往日英武了许多。 简云丰接连喝了两杯茶,感觉躁意降下去不少,方才重新开了口。 「你母亲生你时难产,这么多年,你又不在她身边,唉……」他叹息一声,「算了,为父不该说这些,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你二姐那边,父亲会说她的,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总会过去的。」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简淡,见她面无表情毫不动容,不免有些灰心,拍拍小几上的信,直接换了话题,「这是你外祖写来的,你大表哥、七表哥再有三天就到京城,他们会在咱家住到明年考完春试。」 简淡点点头。 是了,那两位确实在这个时候到的。 崔晔,大舅家的大表哥,二十六岁;崔逸,三舅家的七表哥,今年才二十一岁。 两人都很优秀,如果说大表哥是当世俊才,那七表哥就是人中龙凤。 只可惜,二人一个鳏夫,一个刚成亲不久。 大表哥的妻子三年前病逝,膝下一子一女。他对妻子一往情深,足足为其守了三年,身边只有两个通房伺候着。 她在死后检讨自己时才发现,简雅和母亲当年一起设计她,想让她嫁给这位大表哥,但因当时白瓷被赶回林家,她心情不好,阴差阳错地躲过一劫。 其实也算不得劫难,这位大表哥人品贵重,才学不俗,言语诙谐,最重要的是,长得还极为英俊。 如果他不是崔家人,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简淡魂游天外时,简云丰仍在碎碎念着,「……他们在家里住的时间长,你与你二姐不要闹得太僵,丢了咱崔家的脸,知道吗?」 「如果父亲不同意我搬出去,这话父亲与二姐说就好。您老人家一定要牢记,挑起矛盾的从来都不是我。」简淡硬邦邦地说道。 简云丰一拍桌子,「你……」 简淡看着他,目光凉凉的,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真是油盐不进呐。 简云丰心力交瘁,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你二姐那里,我会让你母亲去说,你回去吧。」 简淡走出内书房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 两次怒怼崔氏,她没有丝毫负罪感。 有慈爱,才有孝道。 她做不到愚孝,就只能抗争。 白瓷朝她竖起大拇指,大饼脸笑得跟朵花似的,「姑娘好样的。」 简淡笑笑:「还行吧,下次再接再厉。」 白瓷:「……」 出梨香院之前,简淡往简雅的跨院望了望,婢女白英站在月亮门正中央,看见简淡不闪不避,完全没有行礼的意思,目光中的不屑一目了然。 白瓷往那边走了两大步,骂道:「小表砸,你看啥?」 白英一溜烟地跑了。 白瓷捂着嘴,笑得直打跌。 第二天一早,简淡照例去后花园。 沈余之主仆不在。 但简思敏穿着玄色丝绸短褐,拎着新买的双节棍,带着两个小厮一起来了。 少年笑眯眯的,讨好地打了一躬,说道:「三姐,我来了。」 简淡颔了颔首,道:「初学者大多会打到自己,很疼,你要是害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先试试,万一真练不好我就不练了呗。」 「那你现在就回吧。」 第61章 「为什么呀,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你若吃不了苦,半途而废,不但大哥和父亲会说你,便是祖父也会不高兴,对不对?」 「哦哦……也是。」简思敏打了个激灵,祖父最讨厌半途而废,他若知道了,说不定会找专人逼着他学下去。 「你慎重考虑一下,我们先去练习了。」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白瓷了然,拉开架势,将一套双节棍打得虎虎生风。 简淡虽未学完,但学过的招式很熟练。她身材高挑,动作利落,有几分格外的飘逸和帅气。 「三姐,我学!你能学,我也能学!」简思敏眼馋得很,很快做出了决定。 「二弟,你不是想陪我一起学吗?」还在病中的简雅居然坐肩舆赶了过来。 简思敏尴尬地抓抓后脑勺,「二姐,你不是病了吗?」 简雅坐得端庄笔直,视线在睿亲王府的高墙上飞快掠过。 那里空空如也。 失望在大大的杏眼里一瞬而过,泪水便落了下来。 「你也知道我生病了,却不来看看我?二弟,你没良心。」她软软地质问一句,细腰一塌,趴在肩舆扶手上,小声啜泣起来。 少年有些烦心,皱着眉头,一下看简淡,又一下看简雅,左右为难一番,最后烦躁地跺了跺脚,说道:「二姐你既然病着,就该好好养病……我先走了。」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花园。 简雅心满意足,唇瓣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你看见了吧。娘亲是我的,父亲是我的,二弟也是我的,大哥对我虽有误解,但他向来重感情,对我并不比对你差。」 「你在简家一无所有,为什么不滚回林家去呢?」 简淡道:「第一,我姓简不姓林,第二,你的父亲母亲大哥二弟不让我走。不然,你去跟他们说说?我是真的想走。」 「不瞒你说,我一看见你这张脸就感到恶心,想吐。为此,最近都不怎么愿意照镜子了。」 「你当我愿意看……」 「拾人牙慧多没意思。」简淡打断她的话,指指隔壁,「想见睿王世子?见不到的,他不在王府。昨天早上我碰见他了,他目前在适春园,这两天都不会回来。」 简雅被她戳穿心事,脸颊羞得比猪肝还红。 「你胡说八道!哪个想见世子了?分明是你,每天都来花园,当着世子的面搔首弄姿,你羞不羞!」 简淡双臂环胸,「我来,是因为世子逼着我来,你是为了什么呢?依我看,搔首弄姿这句话送给你最合适。名满京城的大才女见到男人就走不动路,不过如此。」 「你,噗……」 简雅急怒攻心,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来,软软地倒了下去。 简淡挑了挑眉,「很好,如此才有生病的样子嘛。」 白芨气急,顾不得主仆尊卑,朝简淡大吼起来,「你不是人!」 白瓷两大步迈过去,「啪啪」正反两巴掌,「敢吼我家姑娘,谁给你的胆子。」 白瓷壮,力气大,白芨被掴了出去,摔到地上,嘴角见了血,脸颊上肿起好大一片。 「你敢打我?」白芨张牙舞爪地往白瓷身上扑了过来。 「白芨姐!」白英拦腰抱住她,「姑娘要紧,她们自有太太收拾。」 「你放开我,我跟她拼了。」白芨双眼赤红,不管不顾地跺了一脚白英。 白英吃痛,却没撒手,哭道:「白芨姐,她拿着棍子呢,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打不过她的。」 「你等着。」白芨冷静了,安分下来,捂着脸,一步一回头地跟在肩舆后面去了。 「姑娘,还练吗?」白瓷有些担心,「二姑娘气吐血了,太太岂不是要疯?」 简淡道:「她疯她的,怕什么?」 「啊?」白瓷瞪大了眼睛,「姑娘,这可不是闹玩儿的。」如果是她气的,只怕立时就要被打死了。 简淡一抖双节棍,「大不了回林家,有什么要紧?来吧,教我新招。」 「好嘞!」白瓷乐了,「回林家好,省得受这些鸟气。」 「姑娘,你还得教教白瓷,」她贼兮兮地凑过来,用双节棍指指睿王府,「姑娘怎么看出二姑娘喜欢那位的……」 简淡道:「那你说说看,她身体不好,又讨厌我,为什么一定要天天早起,陪我在后花园遭罪?」 「哦……」白瓷恍然大悟,「那位长得俊是俊,就是身子骨差了些,哎呀,他这样的跟病恹恹的二姑娘也挺配哈。」 「嘘……」 简淡没想到白瓷说出这么一番高论,不免有些紧张,四下看看,发现周围静悄悄的,连只苍蝇都没有,方放下心。 「不许乱说,人家可是龙子凤孙,你不要命了?」 白瓷吐了吐舌头。 主仆二人一个教一个学,把三个新招练熟,从从容容地回了香草园。 大约卯时,简淡去松香院请安。 大房、三房、四房的人来全了,二房只她自己。 马氏穿着水红色如意纹妆花褙子,发髻上也比往日多了两只钗鬟。 如果不出门,这样的打扮只说明一个问题:马氏这两日心情很好。 看来,二房的热闹取悦到她了呢。 简淡腹诽着,挨个问了安。 马氏让简悠让出她身边的位置,招手让简淡坐下,关切地问道:「二丫头昨儿还是好好的,早上突然病重,三丫头知道怎么回事吗?」 简淡道:「回祖母的话,孙女不知怎么回事,妹妹们有知道的吗?」她想跟简雅斗是不假,但这不代表她想让外人看了笑话。 第62章 几个妹妹皆摇了摇头,表示毫不知情。 简淡松了口气。 简静说道:「等中午散了学,我们去看看二姐吧,三姐去不去?」 「四妹真不厚道,你明明知道二姐不待见我。」简淡似笑非笑地看着简静。 这位妹妹比她小不了两岁,心眼却比她多了好几倍,不逊于那位大伯母。 「三姐说的哪里话,姐妹之间没有隔夜仇,是不是?」简静挑眉反问。 简淡现在一听「没有隔夜仇」五个字就想吐,便道:「四妹,王家三表妹总也没来咱家了吧。」 三年前,王家三表妹不小心把简静撞到了荷塘里,从此表姐妹结了仇,再也没有往来过。 简静:「你……」 大伯母王氏喝道:「好了,你三姐姐心情不好,你是妹妹,就少说两句。」 简淡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大家心知肚明。 除了三房,其他人皆会心一笑。 简淡起了身,「大伯母也是,心情好像一直都不太好,坏心情伤身体,大伯母多安心保养才是。」 王氏嫁入简家多年,儿子生了好几个,一个没立住,所以,简家子弟只有简云帆纳了妾,她是简家活得最憋屈的一个太太。 简淡这一刀扎得稳准狠,王氏白了脸。 她顺势告辞,率先回了香草园。 简淡回去时,蓝釉已经摆好了早饭,一碗白粥,一碟酱瓜,还有两个包子。 「姑娘,大厨房只给了这些。」红釉端着水盆走过来,大眼睛里含着一泡泪,显然受了委屈。 简家中馈虽由王氏把持着,但其他三房也各自管了一摊——这是马氏为照顾自己儿媳,亲自干预后形成的局面。 崔氏负责厨房,陈氏负责花草,小马氏负责针线。 简淡笑了笑,她已经算到会有今天这出戏。 白瓷涎着脸,笑嘻嘻地说道:「姑娘,西耳房不是有锅灶吗,咱自己做饭吧,我来做。」 简淡点点头,她正有此意,万一狗急要跳墙,有小厨房还可以规避中毒的风险,「蓝釉,设小厨房需要谁同意?」 蓝釉道:「姑娘,设小厨房要考虑会不会走水,需要管家同意,而且,所有花用自行承担。」 「那正好,钱不是问题。」简淡笑道。 崔氏以为她得罪了祖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太天真了! 她说道:「那就这么办,等我空了就亲自找一趟管家,厨房的事交给白瓷,蓝釉和红釉帮忙打打下手。」 「好嘞。」白瓷之所以胖,是因为爱吃,她在厨艺上很有灵性——凡是吃过的菜,大多能做个八、九不离十。 「是。」蓝釉红釉齐道。 「姑娘净手。」红釉把水盆放在小凳子上。 简淡边洗手边问,「让你们打听的事,打听得怎么样了?」 红釉道:「老黄大夫已经走了。二姑娘无大碍,说是肝气郁结,气机失调,气血不和,平心静气调养几天就行了。」 蓝釉也道:「姑娘不用担心,二姑娘没事。」 简淡摇头哂笑,「二太太二老爷怎么说的?」她只担心简雅不死,除此之外,没什么可担心的。 「听说太太大发雷霆,想治姑娘的罪,但被二老爷拦住了。二老爷说,他会亲自来问姑娘,不用太太插手。」 「二老爷脾气不大好,姑娘回林家里躲两天吧。」红釉把手巾递给简淡。 简淡擦干手上的水珠,「没关系。用饭,你们也一起,用完了好去锦绣阁。」 上午是书法课和绘画课。 尽管简静早上吃了瘪,却也没再与简淡针锋相对。 她城府不浅,不会做无理辩三分的事情,只会伺机而动。 ——俗称,会咬人的狗不叫。 大房母女皆是如此。 简淡对此有切身体会。 她死后,从两个粗使婆子的闲谈中得知,最先得到她的死亡消息的不是花匠小厮,而是王氏的陪房。 那时候,简老太爷带马氏回了老家,大房独大,由王氏总揽中馈。 睿亲王府火光冲天时,为保证府里的安全,她派两名陪房去后花园巡视过。 发现简淡的尸体后,他们立刻禀报给王氏了。 但王氏选择了无视。 原因很简单,她的大女儿简洁是庆王府儿媳妇,简淡的死太敏感,她不敢沾上分毫。 简淡活着时,一直以为王氏作为当家主母,是善良大度的、有办事能力的,就算心眼多了些,那也是因为没有儿子,抬不起头,不得不更加谨慎所致。 她也一直觉得大伯母把简洁简静教育得很好,不但行事沉稳,且都颇有才华。 却不料,剖开善良和才华包裹的外衣,暴露出来的只有自私和算计,丑陋得让她恶心。 那时,她一连三天跟在王氏身边。 她们娘仨凑到一起时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简洁说:「娘,我求过王爷,让他们放三妹一马,怎会死在咱们自家了?这要是传将出去,只怕女儿两头都不落好。」 王氏说:「莫担心,有娘看着呢,传不出去。死了也好,她若不死,将来就是那位眼里的一根刺,于你来说并不是好事。」 简静点点头,「娘说的对。当时姐说求情,我就觉得不妥。」 简洁笑了:「不求情,我岂不是成了枉顾血脉亲情的冷血之人?若果真如此,你觉得那位会如何看我?」 从那个晚上后,简淡明白了,亲情不算什么,利益才至高无上。 她的死,从被简云帆定义为自尽那一刻起,就比狗都卑贱了。 第63章 两堂课安安静静地上完了。 下课后,简静同简悠简然去看简雅。 简淡先回香草园,打发白瓷去饭馆叫菜,她则带着蓝釉往前院去了。 管家简诚很好说话。 他说,香草园太远,用饭和热水都不方便,本就该配个小厨房。如果花用和采买由简淡解决,这件事就更简单了,不需任何人同意,他这里就能答应。 简淡的午饭还是红釉去取的,跟早饭一样简单。 只有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咸得要死的酱肉,和一碗用冷水勾兑的鸡汤。 简云丰来香草园时,简淡白瓷还没回来,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桌饭菜。 他沉着脸在八仙桌旁坐下,问红釉:「三姑娘这几日吃的都是这些?」 红釉说道:「回二老爷的话,饭食是从今天早上开始不好的,厨房说做不出来,让三姑娘将就些。」 简云丰长叹一口气,又摇了摇头,说道:「你去一趟厨房,说老爷我今儿在香草园用饭,把饭食送到这里来。」 他话音未落,简淡进了门,「多谢父亲,不用了。我已经与管家说好,下午就在香草园弄出一个小厨房来。」 「你……你呀!」简云丰还是摇头,「姑娘家家的,这么倔强做什么。」 简淡在他对面坐下,「不倔强就要被人欺负死了,连个田黄冻石都留不住。您大概还不知道,我刚回来时,祖父曾送我一块刻印章的小材料,不知二姐怎么知道了,想让母亲帮她要过去,我没给,这件事就是我贪财爱小的源头所在。」 「父亲,在咱们简家,不厉害一些,是活不下去的。」 简云丰惊讶道:「还有这等事?」 「当然。」简淡冷笑两声,又说,「如果父亲亲自去问母亲,母亲是一定不会认的。她会告诉父亲,别说她没想要,就算想要,我作为女儿,也该主动送给她才是。」 简云丰不信,皱着眉头道:「胡说,你母亲出自崔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岂会在乎一块田黄冻石?」 「罢了,已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父亲来此,是想问问你,早上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二姐去了一趟花园就吐了血?」 简云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回到梨香院,径直进书房,门一关就开始画画。 在心烦时画画会让他恢复一些理智,在这一点上,简淡像他。 崔氏此时还在简雅的跨院里。 简雅吃了饭,又服了药,沉沉地睡着了。 她听王妈妈说,简云丰从香草园回来了,犹豫片刻,到底去了书房。 「你们出去。」崔氏挥挥手,等小厮和粗使婆子退出去,她才问道,「她怎么说,到底因为什么?」 简云丰手中的毛笔越来越用力,山石的纹理被他皴成浓黑一片。 「啪!」他扔掉毛笔,把画纸团了,转到书案旁坐下,接连喝了两杯凉茶,然后捏着空茶杯,一声不吭。 「老爷!」崔氏心急,声音有点大。 简云丰一拍桌子,「老爷我还没聋呢。」 「老爷……」崔氏不想失了风度,语气软了三分,「妾身这不是心急吗?小雅什么都不肯说。」 简雅不说,跟去的下人就不敢多嘴,她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简云丰沉淀片刻,问道:「崔氏,关于睿王世子,你是怎么想的?」 「啊?」崔氏被问懵了,隔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她假装整理整理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怎么问起这个了?」 简云丰目光微缩,「你知不知道小雅每天早上去后花园做什么?」 崔氏垂下头,「黄老大夫不是让她多走动吗?」 简云丰哂笑,「黄老大夫还说让她好好休息呢,她起那么早,到底是为了跟小淡争风头,还是真的想锻炼身体?」 「敏哥儿不过是想跟他三姐学学棍法,小雅就巴巴地追上去,质问敏哥儿为何不跟她一起学。怎么,敏哥儿是小雅的弟弟,就不是简淡的了吗?」 崔氏急了,「老爷,您这是什么话!小雅自小身体不好,不管是你我还是她的兄弟们,都不由自主地多宠她一些,如今简淡回来,她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咱们得给她时间。」 简云丰反问,「你给简淡适应咱们的时间了吗?小淡得了她祖父一块刻章的料子,小雅就求了你去要?崔氏,你平时都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崔氏老脸一红,怒道:「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当时我们娘仨一起说闲话,聊起妾身没出门子时的光景,妾身就一枚丢了的私章多说了两句,哪里是要她的料子了?别说妾身没想要,就算想要,她作为女儿,也该主动送给妾身才是。」 简云丰闭了闭眼,一模一样的话,简淡真没冤枉她。 崔氏明白,简淡跟简云丰告了刁状,且一点情面没留。她猜,简雅之所以吐血,大概是因为简淡戳破了简雅爱慕沈余之的心思,简雅一时受不住才吐了血。 真是冤孽。 她心中恨恨,却不能多言。 「老爷,姑娘家心思都多,小姐妹间磕磕碰碰打打闹闹很正常,等都出了门子,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就知道自家姐妹的好了。」 简家有两个姑太太,二人不是一个娘生的,在简家时斗得厉害,成家后,因着夫家的利益需要,表面上倒好了起来。 简云丰想起此节,点点头,道:「小雅太独,你还是得多说说她,不要让人看了咱简家的笑话。」 「孩子们都大了,亲事该操办起来了。越哥儿不急,有老太爷做主。简淡简雅的婚事,我先去跟老太爷商议一下,如果老太爷不管,你这边该预备的得预备起来了。」 第64章 崔氏应了,走到书案前,小声说道:「老爷,妾身听说世子的身体已经调养好了,小雅要是能嫁给他,咱也能省点心不是?」 简云丰慢慢嘬着茶,没同意,也没反对。 众所周知,沈余之性子不好,但没听说过他有虐待下人之事,且在女人那方面洁身自好。 睿亲王对沈余之极度宠爱,沈余之在王府说一不二,简雅嫁过去应该不会受委屈。 另外,睿亲王最近主动与老太爷亲近起来,显然有所求,只要父亲肯开口,沈余之娶简家姑娘的可能性很大。 两家联姻,简淡救过世子,按说更合适,可她脾气太犟,直来直去的性格不适合皇家。简雅娇弱自私,但为人处世比简淡更有手段。 总的来看,这件事可以考虑,毕竟老太爷的岁数大了,简家若能有个王府依靠,将来能更从容些。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跟父亲提的。」简云丰说道,「简雅吐血,是因为被简淡说破了心事,怒急攻心。女儿家要矜持,成天去花园子瞧人家,算怎么回事!这件事不能轻饶,禁足半个月,等睿王妃办寿辰时,再让她出门子。」 泰平帝身体底子好,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第三天,一干龙子凤孙接连返城。 睿亲王与沈余之同乘一辆马车。 睿亲王把沈余之手里的书抢了过来,「老大人说的那事你小子想好了没有?跟你老子聊聊,你是怎么想的?」 「那事不是父王你的事吗?」 「老子的还不就是你的?少耍滑头,给你老子一个准信儿。」 「儿子不想,太累,儿子身子骨不好。」 「滚蛋,明明都好利索了!再说了,你父王我年富力强,只要你老子我多撑几年,将来把那个位置交给老子的亲孙子便是,你怕什么。」 沈余之的眼睛亮了几分,「这倒也是个主意,那父王你抓紧,赶紧给儿子订个媳妇,我看简三不错,她救过我的命。」 「不行不行,那丫头命硬,不适合你。你们就在围场上呆了那么一会儿,你就出了事,绝对不行。」 「父王,那是儿子连累人家,你怎么是非不分呢?」 「你小子跟谁说话呢,啊?那是你老子是非不分吗,分明是……」 话说到这里,睿亲王也觉得不对劲了。 那丫头若真克他儿子,又岂会救了他儿子。 照这么说,那丫头可娶? 嗯,那丫头脸蛋好,身体好,脑子也不错,配得上他儿子。 睿亲王「哈哈」一笑,推开车门便跳了下去,「行啦,我去找老大人商议商议。」 简廉的车,就在沈余之的车后面。 半盏茶的功夫后,睿亲王在简廉对面坐下了,开门见山道:「老大人,本王觉得你家那个三丫头不错,她定亲了没有?」 睿亲王的问题来得突然,但简廉并没有措手不及。 那晚,两父子来简家拜会,沈余之替睿亲王取回十万两谢银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 他的孙女各方面都出色很,少年慕少艾,亦在情理之中。 他只是不太喜欢沈余之这个人。 沈余之脾性古怪,霸道跋扈,喜欢亲自屠宰牲畜一事他也略有耳闻。 长得好看不能当日子过,沈余之不是良配。 简廉道:「三丫头未曾定亲,只是她刚刚归家,老夫想多留两年,不急着定亲。」 睿亲王碰了个软钉子。 于一般人来说,这个话题可以揭过了。 但睿亲王从来不是一般人,就算简廉贵为首辅,也不能如此随意地把他打发了。 他说道:「老大人,依我看,那丫头嫁给吾儿正合适。咱两家是邻居,届时本王专门给老大人修个小门,您老可以随时来看孙女,哈哈哈哈……」 简廉吃了个瘪。 他干巴巴地陪笑几声,又道,「王爷说的在理,不过,孙女的亲事还得她父母亲口同意才成,待老夫回去同文仲商议商议,过些日子再给王爷答复。」 「那就这么说定了。」睿亲王胜券在握,笑容又真挚了几分。 简廉无奈,不过客气两句,哪里就说定了呢? 他的嫡长孙女嫁进庆王府,三孙女又嫁睿王府,只会让人觉得他脚踏两条船罢了,这怎么成? 联手就联手,何必非要联姻呢? 他决定实话实说,「王爷,非是老夫推辞,我家三丫头性子鲁直,与世子未必是良配啊。」他把话再点透一些,「咱们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有事互相搭把手是应有之意。」 睿亲王听懂了,但他还是假装听不懂,「老大人此言差矣,吾儿什么都不缺,尤其不缺心眼,两个孩子正好互补。一家两口子,都那么多心眼哪成啊,您说是吧?」 他儿子好不容易答应争那个位置,别说一个女娃子,就是十个百个,他也得想办法娶来。 简廉攥紧拳头,叹息一声后,又松开了,说道:「王爷,非是老夫不识好歹,而是确有难言之隐。」 「老夫对这桩婚事没有意见,但那丫头太犟,一旦她不愿意,只怕要闹出一些事端来。王爷听说卫家的事了吧,就是我那孙女抖落出来的,还差点把卫家那小子打了。搞得老夫都不好意思见卫大人了,您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王爷,强扭的瓜不甜,老夫也怕伤到世子。」 「咱们是邻居,有些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能让那孩子影响了大局。」 简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果联姻只是睿亲王表达结盟的决心,那么完全没有必要——次辅与庆王联手,他若还是单打独斗只会拖累简家一大家子。 第65章 这一次睿亲王听进去了。 他不在乎简淡离经叛道,但「强扭的瓜不甜」以及「伤害了世子」都说得很有道理。 别的都行,就是让儿子受伤绝对不行。 睿亲王不再坚持,转而聊起朝政,计议良久方才下车,悄悄越过沈余之的车,往前面自己的车架去了。 一开车门,就见沈余之朝他点了点头,身下垫着新毛毡,手里还捧着那本书。 「父王辛苦了。」 「你怎么来了?」睿亲王被抓个正着,老脸不由一红,上车的动作都有些僵硬了。 沈余之道:「儿子刚想起来,庆王府与简家是姻亲,以老大人的睿智,必不会轻易同意,便过来找父王印证一下。」 睿亲王哼了一声,抬手在沈余之脑门上戳了戳,以示惩罚。 什么叫刚想起来,分明早料到了,不过是想让自己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替他投石问路罢了。 这小子太鬼了,他这么笨,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小机灵鬼呢? 「儿子,不如就算了吧,联手就可以了,老大人答应了的。」 沈余之摇摇头,「联手哪有联姻来得稳固,虽说没有证据表明简云帆与简老大人遇刺一案有直接关系,可他与庆王亲近,且一直有意无意地替庆王卖好。」 「有朝一日,大家兵戎相见,简老大人难保不会犹豫。」 「这……」睿亲王认为沈余之在危言耸听,如果老大人想保儿子,现在就不会与他联手,但他还是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那丫头还未及笄,老大人拒绝咱们,就必定不会马上许配给别人,吾儿稍安勿躁,再等等看。」 沈余之阖上书卷,道:「这件事无需父王操心,儿子自行理会便是。」 啊? 睿亲王惊了一下,赶紧劝道:「儿子,这事儿急不得,高僧说过,你过了十七才可动婚,这事不急。」 「嗯,儿子不急,只先盘算着。」沈余之看了眼车窗外面,直接转了话题,「听说柳大人要告老,次辅的人对那个位置蠢蠢欲动,简老大人怎么说?」 睿亲王知道,自家儿子不是轻易改主意的人,只得罢了。 香草园。 西耳房里格外热闹。 简淡带着丫鬟们围在八仙桌旁包饺子。 馅子是白菜猪肉的,肉多菜少,红彤彤的一个大肉丸,格外的香。 蓝釉把精致的麦穗型饺子一个个捡起来,整整齐齐地摆到蒸屉上。 她说道:「太太听说咱这儿设了小厨房后,又砸了好几只茶碗,后来还找了管家爷爷话里话外地敲打,说日后大家伙儿有样学样,很容易出事,二房担不起那样的责任。」 红釉也道:「我娘说,四太太已经找过管家了。四太太说四房孩子小,容易饿,有个小厨房方便些。管家没同意,四房院子大,容易走水,这件事他做不了主,所以,四太太又去找老夫人了。」 「四太太就是个搅家精!」白瓷一锤定音。 「对对,就是。」红釉点头点的小鸡啄米似的。 「如果老夫人出面,管家还不肯,只怕咱们的小厨房也留不住了。」蓝釉担心地说道。两天下来,她对白瓷的手艺着了迷,总觉得以前吃的大锅饭都是猪食。 「姑娘,咱们快想个办法吧。」红釉盯着白白胖胖的饺子,目光灼灼地说道。 崔氏这一招用得非常不错。 简淡摇头失笑。 揭开「亲人」这一层外皮,她和崔氏只剩下赤裸裸地设计和反击,比赤膊相见的仇人还要丑陋和不堪。 幸运的是。 她忽然发现,父亲除了迂腐之外,还有公正和怜悯,二弟除了讨厌和顽劣之外,还是个肯讲道理、有些可爱的少年。 可见…… 一味的顺从和讨好是不行的,关键是自己立得起来。 简淡对红釉说道:「不要紧,老太爷站在我这边,不会由着她们闹的,大家不必担心。」 蓝釉和红釉只知道简淡跟老太爷闹脾气,所以离家出走,却不料简淡说了这样一句话。 二人心有疑虑,却不再追问。她们是家生子,从小学规矩,没有凡事问个究竟的毛病,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瓷也不解释,简淡送老太爷出府的事不能多言。 姑娘们换了话题,说说笑笑地把活干完了。 白瓷做的蒸饺,一共六屉。 送松香院一屉,简云丰一屉,剩下都是香草园的。 简淡让白瓷把桌子放到小厨房外面,四人团团坐下,和着夕阳和熏风一起用了晚膳。 收拾碗筷时,一个粗使婆子敲开香草园的门,说简老太爷回来了,让简淡过去松香院一趟。 简淡到时,简老太爷正要用饭,八仙桌上摆了一盘清炒小白菜,一碗鸡汤,和一小碟酱瓜。 简淡问了安,从白瓷手里接过食盒,取出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桌子上。 「祖父,这是孙女亲手包的饺子,您要不要尝一尝?」 「哈哈,小淡来的正是时候。」简老太爷把还没来得及吃的米饭推到一边,吩咐婢女,「快去弄点蒜酱来。」 「孙女给您带来了。」简淡再拿出一碗蒜酱。 简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夹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让它在蒜酱里洗了个澡,咬一口…… 好吃! 面皮薄而不破,汁水丰足,肉丸鲜香不腻。 他跟在睿亲王父子后面吃了大半天的灰,早就饿了。饺子一个接一个地夹,转眼就去了大半。 他老人家用完饭,简淡的四房长辈们都到了。 第66章 简老太爷离开八仙桌,在主位坐下,说道:「小厨房的事,老夫听管家说了,你们都说说吧。」 简云帆吃了一惊,有些不明所以,立刻看向王氏。 王氏说道:「老太爷,大厨房负责一日三餐尚可,其他时辰不太灵便,孩子们还在长身体,有小厨房补充一下正好。」 她主持中馈,一言蔽之,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马氏陈氏小马氏纷纷表示赞同,只有崔氏默不作声。 简老太爷喝了口茶,笑着说道:「大儿媳所言甚是,老夫这份让人提不起胃口的晚膳,足以证明你此言不虚。」 崔氏吓了一跳,赶忙为自己分辨几句。 她说,现在天气热,厨房不敢采买太多,一过饭点儿,新鲜食材就没有了。府里不知简老太爷回来,没留余份,她也真的是没有办法。 简老太爷颔了颔首,又道:「既是如此,咱们就趁老三还在家里,把家分一分。」 他这话说得轻快,内容却无异于重磅炸弹,将众人炸得人仰马翻,顿时跪了一地。 「父亲,这如何使得?」简云帆道。 「请父亲三思。」简云丰也道。 「父亲不可啊。」简云恺简云泽异口同声。 简老太爷挑了挑浓眉,「都起来吧,这件事老夫已经做了决定。」 做了决定,就是无可更改。 简云帆的脸色极其难看,他率先起身,说道:「父亲这样做,不怕被外人取笑吗?」 父母在,不分家,一旦分家,就说明家里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传将出去就是传遍京城的大丑闻。 简老太爷笑眯眯地看着他,「树大当分枝,这是前人的经验之谈。再说了,我简廉做事,除了圣上,无需向他人交代。」 简云丰刚要出口的话就这般被堵了回来,唾沫星子反呛回来,咳了好几声。 简云恺简云泽缄默不语。 简老太爷道:「老夫早就说过,简家不与诸王联姻,即便联姻,老夫也只忠于朝廷。短短几天之内,老夫遭遇两次杀身之祸,还有一次居然就在家里。」 「便是老三,也早早被人下蛆,若非老夫及时察觉,不但他进大牢,老夫亦要承担子不教之责。这说明老夫成了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一举除之而后快。」 「老夫不欲连累你们,分家乃是最好的选择。」 「世仁,你以为如何?」 世仁,简云帆的字。 简云帆汗如雨下。 简老太爷先说不与诸王联姻,后说两次遭遇杀身之祸,最后点明老三受了连累,但他就在京城,却始终安之若素,这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 他又跪下了,说道:「世仁听父亲的。父亲想怎么分,什么时候分?」 简老太爷道:「首先,分产不分居,各家仍住各家院子,愿意搬出去的老夫也不阻拦;其次,简家清贫,产业不多……」 简家不富裕,不到盏茶的功夫,所有家产都被分得明明白白。 祖产归简老太爷,待他去世时另行安排。 他与马氏单过,不与各房掺和。 其他财产均分,一个儿子一份。 再过几日,请几个姻亲做个见证,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分完家,简云丰简淡跟着简老太爷去外书房,其他人白着脸离开松香院。 简云丰不安地站在简老太爷面前,问道:「父亲有何吩咐?」 简老太爷道:「分家一事,你怎么看?」 简云丰抬起眼皮,疑惑地看了老爷子一眼,说道:「分家对简家有好处,但儿子还是不赞成分家。」他梗着脖子实话实说。 简老太爷道:「说说看。」 简云丰道:「一来,分家让大哥骑虎难下;二来,对小辈儿们的亲事有所阻碍;三来,简家的名声将会一落千丈;四来,分了家,儿子们也依然是父亲的儿子,儿子们也是亲兄弟,有些事改变不了。」 简老太爷笑了笑,道:「第一,为父的补药里出现雷公藤,你可见你大哥着急过?没有吧,他非但不急,还紧着给简淡找了个嬷嬷来。」 「第二,高门的日子未必好过,老夫从不赞成简家姑娘高嫁。你不入仕,是我的决定,所以简淡简雅的婚事,由老夫张罗。老夫本想找二丫头谈谈,但听说她病重,便也罢了。她最近过了,如果崔氏管教不好,你就亲自管,如果你也管不好,老夫就给她们娘俩找个庵堂,好好清醒清醒。」 「第三,简家的名声不是靠分不分家维系的,而是靠简家子弟爱惜羽毛自强不息维系的。」 「第四,分家虽然改不了亲缘,但律法上可以免于连坐。你即便不做官,也该清楚这一点。」 「文仲,你听明白了吗?」 「儿子听明白了!」简云丰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 简淡安安静静地站在书案一侧,大气不敢出一声。 她不明白,父亲明明与大伯一起升官,为何祖父只防大伯,不防父亲呢? 如果父亲与大伯通了气,这个家还能有安宁吗? 如果大伯与庆王通了气,庆王对祖父的攻击会不会更加猛烈? 她担心地看着简老太爷。 「父亲。」简云丰看了简淡一眼,「这些事……」 简老太爷明白,简云丰不想当着简淡的面深谈,便道:「小淡去小厨房炖点儿汤,祖父想喝口清淡的。」 虽说简云丰在他出事后当了官,但从种种迹象来看,眼下的简云丰没有入仕的打算。 如果简淡的梦境属实,那么他告老后,简云帆让简云丰出仕是顺理成章的——兄弟俩同在官场,比简云帆单打独斗好多了。 第67章 他这些年忙于政务,对家里的掌控越来越少,几个孩子疏于教导,此番正好借机探探简云丰的想法。 简淡犹豫着不想走,她想知道接下来两人会谈些什么。 简老太爷又摆摆手,「快去。」 「好吧。」 胳膊拧不过大腿,简淡不得不离开外书房,往内院去了。 香草园的门虚掩着。 白瓷给简淡推开门,随后又飞快地带上了,牵起简淡就跑。 简淡有些懵,步伐却很顺从。 两人刚跑两步,就见一个身着玄色短褐的男人倏然而至。 简淡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熟人。 她松口气之余,一股闷火又冲到了头顶,「你有病啊,大半夜闯人家的院子。」 「我家世子有请。」蒋毅眼里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香草园的大门。 沈余之居然亲自来了。 简淡想骂街了,就像静远镇的那些泼辣的女人一样,两手叉腰,骂沈余之一个狗血淋头。 她站了好一会儿,到底忍下这口恶气进了院门。 沈余之在简淡的堂屋里,烛光把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细长细长的。 简淡沉着脸进屋。 「见过世子。」她敷衍地蹲了蹲,淡淡问道:「世子大驾光临寒舍,敢问有何吩咐?」 沈余之穿了件江州细布做的青色褂子,立领直襟,袖口上绣着暗纹,整齐的扣襻排成一长排,不但好看,而且格外干净利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我没什么吩咐,就是出来走走,慢慢地走。」 简淡明白了,她前几日取笑过他,今儿过来报复了。 真小心眼。 她略提高声音,「世子,这是简府内宅。」 沈余之偏了下头,「我当然知道这是简府内宅,这里距离花园最近,非常清净,正适合慢慢走慢慢逛。」 「你到底什么意思?」简淡一生气便忘了敬称,心道,他不是喜欢简雅吗,上辈子知道她代嫁,气得吐了血,差点当场去世。 「简雅住梨香院跨院。」反正简雅也愿意往上凑,她不介意做一下媒婆。 沈余之脸黑了,抬脚走进起居室,大喇喇地在贵妃榻上坐下了。 那是简淡常坐的地方,小几上有书和装订好的册子,以及一小套茶具。 茶具是淡青釉的,茶壶方形圆角,茶杯像圆融杯,但比圆融杯高许多,上面还配了原色木盖子。 盖子上用黄色漆画了朵菊、花,不但颇有些古朴的野趣,还满足了大口喝水的功用。 沈余之掂掂两只杯子,拿起空的那只,去掉杯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简淡要疯了,那是她自用的茶杯,不是待客的好不好? 「那是我的茶杯,世子想要客大欺主吗?」简淡忍无可忍。 沈余之拿掉另一个杯盖,指着里面的茶水,无辜地眨了眨桃花眼,看着简淡,「这个才是你的。」 简淡被气了个倒仰,恨不得立刻从他手里夺下来。 「嗯,凉茶不错。」沈余之喝了一口,随手翻开简淡的书。 那是本草药图集,简淡看它,一方面为了丰富瓷器的纹样,另一方面也为身体健康,多储存些知识。 「世子茶也喝了,步也散了,是不是该告辞了?」简淡走到贵妃榻前,伸手去拿另一本册子,这是她亲自画的瓷器图集,一眼都不想让沈余之看。 「啪!」 沈余之一掌落下,按住简淡已经拿在手里的册子,挑了挑眉,「本世子不走,本世子要看。」 「世子,男女授受不亲!」简淡怒急,大力抽回被压在沈余之手下的小手。 沈余之还未来得及体会手掌中残留的细腻温软的触觉,就眼见着一张白皙的少女脸,剧变成了一个大红苹果。 可怜见的。 他立刻决定放她一马,收回视线,打开那本册子,「没关系,本世子会对你负责的。」 谁要你负责了! 谁要你负责了?! 简淡觉得自己要控制不住了,手背使劲在裙子上擦了擦,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墙上挂着的双节棍看去。 烦人笑嘻嘻地挡在她的视线前面,「简三姑娘的双节棍还是我家主子特地从军器局定做的呢,用着还顺手吗?」 简淡顿时泄了气,即便拿到双节棍,她也打不过烦人讨厌,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世子多虑了,不过碰了一下,远不到负责的……」 「这些图不错。」沈余之打断她的话,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一页又一页,「小笨……三姑娘,我们合伙做个买卖吧,铺子我出,瓷器你做,在我的窑里烧,利润五五分。」 沈余之不是在商量,而是做了一个决定,因为图册握在他的手里。 简淡明白,除找祖父出面干预外,以沈余之的为人,她其实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她深吸一口气,在沈余之对面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 沈余之也不催她,借着烛火,把这张好几天没见了的小脸看了个仔细。 他觉得简淡比简雅好看,别人看不出她们姐妹,但他能一眼分辨出来。 同样的眼型,简淡的眼里有着大多贵女没有的一种气韵,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就是喜欢。 他的眼神有些炙热,把简淡的脸烤得越来越烫,心脏也越跳越快,手上被拍到的地方红了,冰冷冷的触感仿佛还在,而且又麻又痒。 她现在有些相信沈余之想要负责的决心了,她甚至还有些相信,眼前的这个大魔王可能真的喜欢她。 第68章 可是,为什么呢? 她明明才回京城,他要喜欢,也该是简雅才对。 算了算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她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如果我不同意,世子打算怎么样?」 沈余之认真地说道:「我会留下一叠银票,然后带着这个册子走。」 这就是沈余之的行事风格,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简淡心想,如果找祖父帮忙,或者可以拿回画册,但闹大这件事,对简家和她本人都没有好处。 一个贪财爱小的名声伤不了她,但换成轻浮放荡则足以悔了她一生。 并且,沈余之未必会因为简老太爷的阻挠而善罢甘休。 有简雅和崔氏纠缠不休已经够了,简淡不想再加上一个沈余之。 另外,她在林家做过一些瓷器,也摆在铺子里卖过,但因为怪诞而购买者寥寥。 如今有这样一个铺子可以专卖她做的东西,简淡有些向往。 「好,开铺子。」 小姑娘重重点头,小脸上有视死如归般的凝重。 沈余之瞧她可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简淡头上轻轻一拍,「小笨蛋就该乖一些。」 「喂喂喂,隔壁的世子大人,你怎么还动手动脚呢?」白瓷冲过来,将简淡从贵妃榻上拉了下来。 沈余之不理白瓷,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简淡,漂亮的桃花眼里水波荡漾。 简淡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想要躲,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又被那厮调戏了。 好不容易消散的红潮陡然汹涌起来,她恼羞成怒,顺手抓起迎枕,兜头砸了过去。 讨厌从斜后方冲过来,将迎枕接住,放在一旁的绣墩上,再将早就准备好的手帕递给沈余之。 沈余之没接,笑眯眯地收回手——简淡发量多,柔软且丝滑,毛茸茸的手感足以证明发上没抹头油,他不需要擦手。 「别多心,你头上刚刚落了一只蚊子,我帮你赶走了。」他不怎么走心地为自己的孟浪找了个借口。 真的吗? 白瓷狐疑地四下看了看。 墙角站立的蓝釉和红釉双双垂下头。 白瓷心粗没注意到,但简淡知道,两个丫头已经熏过香了,屋子有蚊子的可能性不大,她就是被这个登徒子占便宜了。 然而,那又能怎么样呢? 打也打不得,说又说不过。 想到这里,简淡转身就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沈余之心满意足,迈着步子追了出去,说道:「本世子这就回去了,你抓紧时间把泥坯做出来,等铺子装修好,我着人通知你,我们一起去看看。」 简淡没搭理他,快步往厨房去了。 沈余之在院子里站定,问道:「饺子拿了吗?」 小城抱着一只带盖的瓷碗从房顶跳下来,「世子,已经拿到了。路上没人,我们可以走了。」 「就算有人也没关系,我会对她负责的。」沈余之又看了看厨房,负着手,步履轻快地出了香草园。 烦人从未见过如此高兴的沈余之。 他今天不但主动要求走路,还坐了别人的地方,用了别人的茶杯,甚至主动摸了别人的头发而不擦手了。 这还是他家主子吗? 难道喜欢一个人,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虽说这些改变都是好的,但万一简三姑娘不喜欢他家主子,他家主子会不会因此变得更加恐怖? 烦人带着一肚子的烦忧穿过简家花园,又踩着梯子翻过两家之间的高墙。 落地后,讨厌突然问道:「主子,开新铺子会不会影响咱们秋水青瓷阁的生意?」 沈余之道:「不会,她做的瓷比较另类,与咱们的完全不同。」 烦人撇撇嘴,主子一谈到简三姑娘话就多,这要是以往,绝对不会理会他兄弟提出的这个问题。 讨厌又道:「主子,小的还有个疑问,不知该不该问。」 烦人腹诽道,讨厌傻了不成?不知道该不该问,那就是不该问呗,主子不是早就教训过了。 然而他错了。 沈余之道:「你问。」 「主子,小的认为,主子的铺子都是旺街旺铺,腾出一个重新装修,万一不赚钱,里外里就搭进去不少……简三姑娘对主子颇有敌意……到时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此事关系到沈余之的尊严,讨厌不敢说得太露骨,像「咱们赔那么多,万一简三还是看不上主子」这样的话都被他强行吞回去了。 烦人瞪了讨厌一眼,心道,看你把能的,等下少不得又是一顿打。 然而,还是没有。 沈余之从花架上掐下一朵蔷薇,放在鼻尖嗅了一下,说道:「不会发生你以为的那些事。第一,我是亲王世子;第二,我长得好看;第三,我与简三姑娘都喜欢陶瓷;第四,简三姑娘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只要她投桃报李,就一定会喜欢上我。」 讨厌讶然,喃喃道:「难道感情也是可以算计的吗?」 沈余之道:「当然,努力得到想要得到的乃是人之常情也。」 简淡不高兴,没好气地把筐里的荸荠倒在在桌子上,说道:「白瓷快来干活,咱们给老太爷做个荸荠甜汤。」 「对啊,还有正事没干呢。」白瓷目送沈余之等人出门,赶紧去刀架上拿把小刀,开始削皮。 接连削了两个,她突然停了下来,担心地问道:「姑娘,隔壁这位世子总动手动脚的可怎么办?」 蓝釉从外面进来,也道:「姑娘去找老太爷吧,睿王世子太过分了。」 「就是。」白瓷点点头,「姑娘不该答应他一起开铺子的。」 第69章 简淡摇头苦笑,「你们说的都对,但我问你们一句,那个人我拒绝得了吗?」 首辅家的内宅,沈余之说来就来了,没半点儿顾忌,这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吗? 就算简老太爷去找睿亲王算账,睿亲王也不过是一句「吾儿顽劣」,再找各种借口息事宁人罢了。 白瓷不大知晓沈余之,蓝釉红釉对他的劣迹却是耳熟能详。 别的不说,就说沈余之搭的那座高台,简老太爷找过睿亲王好几次,拆两次搭两次。 再多说,睿亲王就说世子病重,让简家再忍忍。 就算闹到皇帝那儿也无用,沈余之是泰平帝最喜爱的孙子,没有之一。 简淡想,要想摆脱,除非把婚定了。 可简雅比她大,她还没定,又如何轮得到到她? 简淡心事重重地带着甜汤去到外书房时,简云丰已经走了。 书房里只有李诚在。 简老太爷疲惫地靠在太师椅里,摇曳昏黄的烛光,让他多了几分老态。 简淡把甜汤放到书案上,走到他背后,在太阳穴上轻轻按了起来。 「祖父真的累了,快六十了,不服老不行啊。」简老太爷舒服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他道:「小淡,你爹替简雅相中了睿王世子,睿王世子却相中了你。你告诉祖父,你是如何想的?」 简淡呆了一下。 睿亲王居然提亲了! 为什么? 为什么沈余之的病好了,他想娶的人也变了呢? 难道是因为她救祖父时提前见的那一面? 可那次见面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啊。 他怎么就喜欢她了呢? 想不通。 不知为何,简淡突然想起沈余之的手拍在头顶时的瞬间,那句「小笨蛋就该乖一些」的话就像滚滚的天雷般,在脑海里翻腾个不停。 她的脸又开始燥了起来。 前世,简雅不愿意嫁病重的沈余之,这辈子的沈余之身体健康,简雅又迫不及待地想嫁了。 父母亲会不会求她放弃沈余之,让简雅代嫁,而她是不是该痛快地表示同意呢? 不不不,她才不会那么傻。 她宁愿嫁给病秧子,也不愿成全她们。 「孙女听祖父的,可是……」她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孙女刚刚回去时,世子就在孙女的院子里。孙女画的制瓷图册被他发现了,他以册子做要挟,想同孙女合伙开一间瓷器铺子。」 「孙女考虑再三,已经答应了。」 简老太爷睁开眼,坐了起来,扭头看着简淡,怒道:「居然会有这种事?」 简淡点头,道:「祖父拒绝睿亲王的提亲了吗?」 她想,如果祖父拒绝了,沈余之想办法把婚事坐实,并提出「负责」,是比较合乎情理的推断。 「你反应很快,正是如此。」简老太爷又镇定下来,靠了回去,闭上眼,「既是如此,那就好好的做,祖父相信你能做好。」 简淡松了口气,道:「是,孙女定不会丢祖父的脸,丢咱们简家的脸。」 「很好。」简老太爷道:「那对父子混不吝,咱打骂不得。祖父若逼急了,他们说不定就请圣上赐婚了。这件事儿先拖着,你出去时,带足人手,莫要单独相处,知道吗?」 大舜在男女大防上没前朝严格,但「聘者为妻奔者为妾」的社会伦理是一模一样的。 以他的地位,只要简淡不主动送上门,便不用担心沈余之用强。 简淡知道,祖父这是表明了态度——他真的不同意她嫁沈余之。 她道:「祖父放心,孙女省得。」 「很好,祖父对你一向很放心。」简老太爷直起腰,指指书案前的椅子,「你也坐下,陪祖父用些汤,再讲讲你做的那些梦,祖父还想多知道一些。」 「好。」简淡从善如流。 简云丰将一回到内书房,崔氏便凑了过来。 「老爷,到底怎么回事?一大家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把家分了呢?」 「难道就因为大家伙儿都想设小厨房?」崔氏有些心虚,若没有她发难简淡,简淡就不会另设小厨房,事情也未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简云丰道:「父亲有父亲的理由。他没说为什么要分家,找我是为小雅和小淡的亲事。」 他撒了个谎——老太爷怀疑大哥想杀他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绝不能告诉一个妇人。 「老太爷怎么说?」家已经分了,崔氏对简雅的未来更感兴趣。 简云丰道:「睿亲王与父亲提过亲,但对象不是小雅,是小淡。父亲已经拒绝了,所以……」 「所以,老太爷不让小淡嫁,小雅便也不能嫁了,凭什么?」崔氏瞪大了眼睛,泪水很快漫了上来,「冤孽,真是冤孽啊!」 「凭什么?就凭你的态度,以及对简雅的管教。」简云丰受够了崔氏,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别忘了,小淡也是你的女儿。崔氏,父亲说了,如果你和小雅再不悔改,就一起去庵堂反省吧。」 「庵堂?」崔氏尖声问道。 「就是庵堂,你好自为之。」简云丰懒得理她,取来墨锭,开始研墨。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需要好好静一静。 崔氏怒火中烧,扑到画案前,「老爷……」 「太太。」王妈妈一把拉住崔氏,「老爷要做画了。」 对啊,作画。 简云丰最讨厌作画时被人打扰,而且这件事他说了不算,吵不出结果的。 崔氏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安静下来,扶着王妈妈的手出了内书房。 第70章 「咚咚!」院门口有人叫门,「二老爷在吗?」 守门的婆子打开门,见是王氏身边的管事妈妈宋妈妈,赶紧让了进来。 宋妈妈道:「大老爷想请二老爷过去坐坐。」 守门的婆子道:「好,宋姐姐且等等,我去问问。」 不大会儿功夫,守门的婆子返了回来,说道:「宋姐姐,我们二老爷睡着了,你看……」 宋妈妈看了看亮着灯的内书房,勉强笑笑,道:「真是不赶巧,那老姐姐就先回去了。」 门关上了,崔氏从回廊的柱子后面闪出来,说道:「往日大伯一叫老爷就去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王妈妈道:「太太,分家的事来得太突然,朝廷里恐怕有什么大事关系到家里了,老奴明儿就给咱们院子的丫头婆子们上上紧,让她们仔细着些。」 崔氏深以为然。 主仆俩朝跨院去了。 简雅卧房的灯还亮着。 简雅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溜达着,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家里应该定亲却没订亲的只有她和简淡简静。 大伯父是官身,简静的亲事不愁,她爹是白身,区区名士不过虚名罢了。 如此一来,她与沈余之就更不匹配了。 她不明白,简老太爷为何做出这种决定,简直莫名其妙,愚蠢至极。 越这样想,她就越觉得火大,烧得她想骂人,打人,砸东西。 梁妈妈见她直奔书案上的笔洗去了,赶紧一把拦住,「姑娘,使不得。」 「让开。」简雅怒火中烧,高高地扬起右手。 梁妈妈吃惊地看着那只手,失望在眼里一闪而过,「如果打老奴能让姑娘消气,姑娘就尽管打吧。」 「她敢?」崔氏推门走了进来。 简雅放下手,一转身,小跑着扑进崔氏怀里,「娘,我心里难过,太难过啦,呜呜……」 崔氏感觉到胸口一阵濡湿,心疼地搂紧了她,「别哭别哭,娘给你找更好的。」 「更好的?」简雅抬起头,从崔氏的怀抱中挣脱,「娘,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祖父……」话到嘴边,崔氏犹豫了,她走到太师椅上坐下,又谨慎地思考一番,说道,「你爹说,睿亲王与你祖父提过亲了,对象是简淡,你祖父已经拒绝了。现在,睿王世子和你祖父的态度都很明确,小雅,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就收一收吧。」 沈余之想娶简淡? 简雅的身子陡然失重,跌坐在椅子上,尖声道:「为什么,凭什么?」 王妈妈小声对崔氏说道:「难怪那位非让三姑娘天天耍棍子呢,只怕早就相中了吧。」 崔氏同意她的话,但也很不理解,「那台子可是早早就搭了的,而且小淡这么多年从未回过家。」 简雅闻言,又慢慢冷静下来,「娘,是不是睿亲王搞错了?」 崔氏很想说「是」,但理智不允许。 在京城,哪个不知睿亲王最疼世子,他怎么可能搞错世子的终身大事呢? 「娘,世子喜欢的肯定是我,王爷觉得我身体不好,所以才想偷梁换柱订下简淡……对,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简雅找了一个极为合理、且自认为无懈可击的理由。 话听起来没错。 可如果沈余之喜欢的人不是简雅,就大错特错了。 崔氏摇了摇头,却顾忌着简雅的身体,没有当头棒喝。 「老天爷对我们姑娘太不公平了。」梁妈妈落了泪,简雅是她从小奶大的,对简雅比对她的亲生女儿还亲。所以,简雅扬起手,要打她时的失望是真的,这一刻的心疼同样也是真的。 老天爷对简雅不公,潜台词是老天爷更宠爱简淡。 这是这么多年来,简雅的身边人一直都有的想法。 包括崔氏,更包括简家许多人。 简雅的眼泪愈加汹涌了。 崔氏也哭了起来。 她们单方面的把罪过归咎于简淡,日复一日,众口铄金,简淡在简雅心里便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却从未有人想过,简淡是不是真的有罪,简淡是不是太过无辜。 快到三更天了,冰盘里的冰只余了残渣。 啜泣声轻而易举地攻占了夏夜,屋子里的空气凝重得如同死神降临了一般。 王妈妈是唯一一个假哭的人。 她不以为简雅的不幸是简淡造成的,但她认为简淡有错,简淡错在不被主母和二姑娘喜欢。 对于崔氏和简雅的忠仆来说,这就是原罪。 崔氏最先整理了情绪,她把简雅拉到怀里,轻轻地拍着简雅的后背,「小雅乖,既然你祖父已经回绝,这件事就暂且放下吧。」 简雅哭了一通,郁气散了不少,用帕子抹了鼻涕眼泪,闷闷地问道:「凭什么简淡不嫁,我就也不能嫁?娘,我想去找祖父说道说道,行不行?」 她双眼通红,小脸苍白着,唇色浅淡,蔫蔫的,像只霜打的茄子。 崔氏心疼得要命,但理智尚存,想起自家老爷的反常举止,还是硬下了心肠,说道:「你祖父心里装的都是朝廷大事,你不要去烦他老人家了。这种事回绝了就是回绝了,一般来说很难改口的。」 「再说了,你是娘放在心尖尖上疼大的,娘不舍得你给那丫头当替身。娘将来给你找个一心疼你的好后生,世子那样的病秧子咱不要了,好不好?」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 简雅的心思都在沈余之身上,又岂能听得进崔氏的肺腑之言。 她又哭了起来,「娘,我怎么就是替身了呢,分明是王爷弄错了对象。」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崔氏感觉有些棘手,不免对沈余之暗恨不已。 她看了看王妈妈和梁妈妈,希望她们能帮她劝劝简雅。 王妈妈小声说道:「太太,这件事也未必就这样说死了。」 崔氏道:「红木有什么想法?」 王妈妈想了想,说道:「睿王妃的生日很快就到了,如果王爷有心替世子择妃,咱们总归有机会试探一二。」 她这话说得巧妙,既没给简雅不切实际的希望,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崔氏领会了她的意思。 只要过了今天这一关,往后就好办了。 沈余之除了一张脸和一个亲王世子的身份之外,一无是处。 她教养的孩子,不会执迷不悟的。 另外,睿王妃每办一次生日宴,便能成就几对门当户对的好姻缘,相信她也能替简雅找到更好更合适的好人家。 「嗯,红木说的有些道理。」崔氏给简雅擦了擦脸,「好啦,娘的乖女儿不哭了。只要咱们小雅健健康康的,漂漂亮亮的,多才多艺的,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是不是?」 「老黄大夫说过好几次,你的身体已经好了,现在少思多动才是正经。不早了,歇下吧,娘看着你睡,好不好?」 「好。」简雅确实哭累了,由着崔氏半搂半抱地上了床。 崔氏回房间时,已经三更过半。 卧房里鼾声四起。 崔氏用鼻孔哼了一声,悻悻地坐到梳妆台前。 茜色替崔氏拆下头面,小声把简云丰转达的,关于简老太爷禁足简雅十五天的决定说了一遍。 崔氏平静地应下了。 她没有不满,简雅要打梁妈妈的样子深深地刻到了她的脑海里。 扪心自问,她对简淡公平吗? 不,一点儿都不公平。 简淡回府后,姊妹间发生的一切龃龉都是简雅的错。 她清醒地维护着简雅,也清醒地意识到,这些年,简雅的确被惯坏了。 自私,自以为是,偏偏手段也不甚高明,稍有挫折就歇斯底里,这哪里是大家闺秀应有的模样。 或者,崔家才是简雅最好的最实惠的归宿吧。 思及此,她忽然想起即将到来的两个侄子。 「红木,你明儿提醒我,让越哥儿和敏哥儿请一天假,去城外接他们的表哥去。」 「诶呦,老奴也差点忘了。」王妈妈拍了拍脑门子,「老奴记下了。」 第二天一早,简淡惯常去花园练棍。 沈余之也在,以立着的姿态——身着玄色短褐,戳在高台上,像杆挺拔颀长的紫竹。 他朝简淡颔了颔首。 之后,脚下一动,手中一抖,来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双节棍起手式…… 他不徐不疾地打了一整套棍法,虽说力度不够,可每一招都精准到位,打得不比简淡差。 最后一招收势后,他朝简淡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绝对是挑衅。 简思敏好胜之心顿起,说道:「三姐,他一个病秧子都能打好,我也能打好,对吧?」 简淡点点头,不甚走心地鼓励道:「只要你肯用心,说不定比他学的快。」 简思敏最爱听类似的话,当下屁颠屁颠地找白瓷学去了。 简淡有些发呆地站在原地。 昨晚上她梦到前世嫁给沈余之的情景了,这一次,沈余之没让大公鸡代替他,也没有撵她走,更没有吐血,而是掀开了她的盖头,拍拍她的发顶,说:「本世子之所以娶你,不过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罢了,简雅才是我真正喜欢的,懂吗?啧啧,小笨蛋就该乖一些。」 她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崔家的两位表哥是午后到的。 为此,崔氏请求大伯母停了下午的女红课。 简淡带着简静简悠简然到梨香院时,崔氏,简雅,以及简思越兄弟都在,客座上还坐着三个姿容隽秀的年轻人。 除了崔家表哥外,另一个居然是萧仕明。 简淡有些意外。 自从那晚与卫文成打了一架,简淡在贵女的圈子里声名鹊起。 如果不是她与简雅的双胞胎身份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她现在完全可以和市井上孔武有力、满嘴荤话的女屠户划上等号了。 听说静安郡主没少在人前念叨简淡,把落井下石贯彻得淋漓尽致。 为此,林家接连来信,询问简淡在家里过得好不好。 简淡写了满满三页纸的信,才打消表大伯父带着几个表哥前来探望的想法。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没有萧仕明等人的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简淡不明白,他怎么好意思登堂入室的。 她心里不痛快,但表面上一团和气,挨个问了安。 崔晔崔逸都不善于言谈,两人站起身,面带微笑地与诸位表妹说了两句场面话,便重新落座,与崔氏聊着清州家里的情况。 萧仕明很热情,应酬完简静和简然,颇为熟稔地与简淡说道:「听说三姑娘骑术不错,我与齐王世子在月牙山办了个赛马会,届时广平公主也会去,还请三姑娘和几位姑娘务必赏光。」 他邀请的是简淡,简雅和其他几位姑娘只是一带而过。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简淡感到有些意外。 她想了想,这个赛马会,好像前世也曾有过。 但简雅身子不好,向来不喜欢耗费体力的宴会。 简雅不参加,她便也没了机会。 以前,她没想过要不要去这个问题,如今想了,她却不想去了。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简淡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崔氏和简雅。 前者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扭过头,继续与崔家兄弟说话。 后者怨毒地瞪了她一眼。 正对着她的大哥明显地点了点头。 简淡不解,笑着说道:「多谢萧世子相邀,如果没有意外,定随大哥一同前往。」 「好,我家五妹最喜骑术,你们可以切磋一下。」萧仕明笑了起来。 他是个很爱笑的男人,不薄不厚的唇有着天然上翘的弧度,牙齿洁白整齐,一旦笑起来,七分魅力登时变成了十分。 被他一比,两位表哥显得有些黯然。 除简淡,几位简家姊妹的视线皆落到了他的脸上,少女们的脸上红扑扑的,便是简雅,也多瞧了好几眼。 崔氏微微一笑,和蔼地说道:「听说令妹的骑术是经过师的,厉害得紧,我儿可要小心了。」 她这话看似温暖,细品品,还有些嘲讽的意味。 外人听不出来,内人都能感知一二。 简淡道:「多谢母亲关怀,女儿定会加倍小心。」 崔氏点点头,表情有些僵硬。 简雅哂笑一声,没说话。 她被老太爷禁足,若非崔氏怕在娘家人面前丢人,根本不会让她出来。 众人聊了一会儿,崔氏让崔家兄弟去客院洗漱,简思越简思敏去送萧仕明。 简淡回到香草园,见距离午饭还有些时间,就把瓷泥拿出来活了。 泥刚活好,简思越来了。 简淡笑道:「大哥,白瓷做了红烧肉和清蒸鱼,要不要一起吃?」 简思越蹙起眉头,「三妹,中午要给两位表哥洗尘,你当去梨香院用饭。」 简淡撅起嘴,「大哥,你想我去,可母亲未必欢迎吧。」 她跟崔氏弄成这个样子,还要装成没事人似的一起用饭,太难为人了。 简思越道:「必须去,你听大哥的,不然成什么样子,莫让崔家看了咱的笑话。」 这话有道理,简淡必须点头。 简思越在太师椅上坐下,「小淡,小厨房是怎么回事,小雅又做什么了吗?」 简淡笑道:「小雅能做什么,母亲让厨房为难我了。」 简思越并不意外,只是有些难堪,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简淡直接换了话题,「两位表哥认识那位小柿子?」 小柿子!? 简思越用食指点了点她,「顽皮,千万不能叫习惯了。」 「那不能的。」简淡一边说,一边把泥巴用湿纱布盖住。 简思越道:「萧世子曾经在清州游学过……」 萧仕明与崔家兄弟在同一座书院读书,夏天游泳时,崔晔曾救他一命,交好是顺理成章的是。 因此,赛马会是萧仕明收到崔晔的来信后,专门为他们兄弟安排的引荐会。 简淡恍然大悟——难怪简老太爷倒台后,简雅依然嫁给了萧仕明,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她笑着摇了摇头,上辈子的她真是个痴货,除了讨好和愚孝,什么都不知道。 「大哥为何同意我去那个什么赛马会?」 简思越道:「祖父让我带你多出去走走。」 简淡挑了挑眉,祖父安排的,那必定有些深意吧。 简思越站起身,走到简淡身边,小声道:「三妹,你现在名声不好,小柿子肯定不安好心,这样你还想去吗?」 「去呀。」简淡停下动作,歪头看着简思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祖父让三妹出去的本意便是如此吧。」 小姑娘坦坦荡荡,目光清澈,笑容明朗。 简思越笑了,大手摸到简淡的头顶上,「三妹好样的,大哥不如你。」 简淡头顶一沉,沈余之的那句魔咒便又闪了出来,脸颊登时感觉有些发烫。 「大少爷用些西瓜吧,用冰湃过的,凉爽得很。」蓝釉端着果盘进来,给她解了围。 简思越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欣然应了,坐回座位上,捏了片西瓜吃。 简淡赶紧拿掉泥巴上的纱布,噼噼啪啪地摔了起来…… 婆子来叫简思越时,也捎带了简淡。 哥俩走到梨香院后山时,遇到黄妈妈和一个小丫头。 两人走在前面,正说得热闹。 「……宋妈妈说,今年夏天冰贵,库里存的不多,如今已经分了家,冰也该分开了,各房要取用可以,但得派管事妈妈去取,不能谁要都给,婢子好说歹说才拿了这么两块。」 「什么存的不多,分明是那老货不乐意了,故意拿乔呢。她昨儿晚上来请咱们老爷,咱们老爷没去。」 「为什么呀?」 「啧,你干妈要是能知道那等要紧的事情,就不会到现在还在打杂了。」 简思越脚下一顿,下意识地看了眼简淡,问道:「三妹知道吗?」他听简思敏说过,分家后,简淡和父亲一起去了祖父的外书房。 简淡道:「大概能猜到一些。不过,三妹觉得大哥最好去问祖父。」 简思越若有所思,点点头,没再多说。 两人跟在黄妈妈身后进了梨香院。 看门的婆子上前给兄妹俩行礼,黄妈妈这才意识到两人就在身后,登时吓了一大跳。 「大少爷,三姑娘。」她讨好地迎了过来。 简思越一看到她,就想起简淡的被搜之辱,勉强回她一个眼神,脚下不停,擦肩而过。 简淡则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黄妈妈热脸贴了冷屁股,轻轻跺了跺脚,转身又往门口去了。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梁妈妈从跨院出来,一眼瞧见,小跑着追了上去。 「黄妹妹这是往哪儿去呀?」 「去厨房看看菜品,梁姐姐你呢?」 「天气热,我们姑娘想吃口凉快的,我去厨房看看都有什么。」 「那正好一起。」 中午是大厨房最忙的时候,路上到处都是提着食盒的丫鬟婆子们。 老姐妹俩一边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一边沿着树荫往厨房溜达。 等前后都没人影时,梁妈妈方道:「听说关妈妈病了,太太想安排黄妹妹去客院照顾两位表少爷。」关妈妈是外院的管事婆子,负责打理男主子们的起居。 黄妈妈有些意外,笑道:「诶呦,那敢情好,这事儿太太定下了吗。」崔家是大族,出手阔绰,只要她招呼好了,赏赐少不了的。 梁妈妈道:「二姑娘帮忙说的话,已经定下了。」 黄妈妈心中一动,问道:「二姑娘可有吩咐?」 梁妈妈笑了笑,「现在没有,若将来有了,还请黄妹妹帮忙一二。」 两人共事多年,黄妈妈立刻心领神会。 二姑娘能有什么事,姊妹俩势同水火,无非想整治三姑娘罢了。 听说,二姑娘对那位病秧子世子青眼有加,但病秧子世子的心思好像都在三姑娘身上。 如今来了两个表哥,弄出一些故事来打消病秧子的想法,还是相当容易的。 瞌睡送来枕头,刚好她看三姑娘不顺眼呢,只要能全身而退,搭个顺风车也挺好的吧。 她说道:「听主子的吩咐,是咱们这些人的本分,二姑娘尽管开口就是。」 简思越简淡进屋时,简云丰已经回来了。 他端坐主位,亲昵地朝简淡招招手,「小淡过来,你表哥给你带礼物了。」 靠墙的条案上摆着两个包袱,包袱大小不同,颜色也不同。 简淡知道,湖色大包袱是简雅的,里面装有布料、名贵文房,以及一张前朝画师的画。 酱红色包袱是她的,里面装着布料和一套精致的头面。 论价值,两者相差无几。 但若论用心,简雅的礼物远胜简淡的。 简雅也没去过清州,但崔氏在往来的书信中只提简雅,不提简淡,崔家不知简淡喜好,礼物便也有些敷衍。 崔逸站起身,把酱红色的抱过来,抱歉地说道:「三表妹,清州没什么好玩的,我们也不知三妹喜好,就带了寻常的礼物来,还请三表妹勿怪。」 他个头不高,身材圆润,娃娃脸,笑眯眯的样子很讨喜。 简淡又行了半礼,一本正经地开了个玩笑,「七表哥客气了,三表妹我是个贪财爱小的,只要是礼物就都喜欢,来者不拒。」 她自黑,也黑简雅。 崔氏正在喝茶,登时呛了一口,差点喷出去。 简思敏没心没肺地笑道:「三姐说的忒有道理,白来的还要挑三拣四,那岂不是傻子?」 简淡笑着颔首,让蓝釉把包袱接了过去。 简雅就是傻子,她不大喜欢那张画,文房虽名贵,可她从来不缺,所以上辈子,她跟她换了礼物。 简淡给白瓷使了一个眼色,白瓷把怀里捧着的两个木盒子放在条案上,打开,露出两只笔洗。 一只竹节型,墨绿色,古朴大气沉稳,另一只圆形,钵口若野菊花状,通体黄黑相间,碗里画了花心,谈不上高雅,但鲜活有趣。 简淡道:「我也给两位表哥带了礼物。这是我做的笔洗中最好的两只,两位表哥留着做个不时之需吧。」 「钵口圆滑,端庄大气,很不错,三表妹还会制瓷?」崔晔起身拿了那只竹节的,颇有兴味地把玩着。 崔逸便只能选那只野菊花的了,说道:「知我者大哥也,我就喜欢这般妍丽的。有这么好看的笔洗用着,字也要多写几个才行,多谢三表妹了。」 简淡谦逊几句,在简思敏下首坐下,目光投向崔氏。 崔氏看完崔晔,又转过来看简淡。 母女俩的目光撞个正着。 简淡不躲不闪,微微一笑。 「噗!」崔氏又被茶水呛了一下,一时没忍住,竟然喷了出来,咳得惊天动地。 她是淑女,更是贵妇,接连两次丢丑羞得她面红耳赤,丢下一句「去跨院看看简雅」,便带着简雅的那包礼物,脚下生风地出去了。 崔氏进院子时,简雅还在发脾气。 「娘,表哥们来了,我却被禁足了,这成什么样子,崔家的人会怎么看我?」 「简淡去赛马会,我也想去,就算不能骑马,泡泡温泉也是好的嘛。娘,你能不能让爹去求求祖父,我不要闷在家里,我想出去散心。」 崔氏揽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用眼神示意绯色把包袱打开,说道:「你表哥带了礼物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娘。」 简雅把这一声叫得缠绵悱恻,脑袋又往崔氏怀里钻了钻。 崔氏无奈,只好说道:「你见过你祖父改过主意吗?」 简雅好一会儿没吭声。 崔氏也不生气,就这么抱着她。 娘俩腻歪好一会儿,简雅才慢慢消了气。 白英打开包袱皮,把礼品摆在小几上。 崔氏一一看过,发现礼物完全符合简雅的喜好,不由很有面子。 她夸完料子,夸文房,最后落到那幅画上,好话说了一大堆。 简雅不大喜欢那幅画,看完以后,随意地往白芨手里一扔,说道:「怎么不是李师的?这人的画技很一般,意境也差了些,没意思。娘,给简淡的礼物是什么?」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崔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沉着脸说道:「小雅,你的教养哪去了?这可是你外祖母和你舅母专门为你挑选的礼物!」 「你说小淡贪财爱小,可她看都没看你的这份礼物,直接让蓝釉把她那一份拿回去了,还给你两位表哥回了礼,你怎么可以这样?」 简雅知道自己过了。 她抱住崔氏的胳膊,又哭了起来,「娘,我错了,女儿这不是心情不好吗?」 崔氏破天荒的没去妥协,但也不再严辞斥责。 她始终记得黄老大夫的医嘱,不愿简雅多思多虑,多伤心。 那些教训的话被简雅的眼泪堵在心里,心里有些闷闷的,说不出的怅然。 她黑着脸,任简雅抱着,默默地想心事。 在简淡回家之前,简雅待人大方,进退有度。 在简淡回来之后,简雅接连生病,尖刻自私。 可见,简淡是关键。 那么,能不能把简淡送走呢? 这个念头一起,崔氏就在心里摇了摇头。 简淡才会回来,还未及笄,送回林家和早早嫁出去都不现实。 而且,老太爷已经答应简淡,亲事由他亲自负责,她这个亲生母亲在这方面能做的有限。 除非人为地制造一个既成事实,让简淡不嫁也得嫁。 她想过了,这个人选,崔晔最合适。 一方面,崔家是大族,更是简淡外家,简淡嫁过去不会吃苦;另一方面崔晔是崔家嫡长孙,人品好,才学好,简淡嫁过去就是宗妇。 虽是继妻,且有继子,简淡好像吃了亏,但她如今的名声也是硬伤,在京城未必找得到比崔晔更优秀的男人。 两相迁就一下,还是挺般配的。 想到这里,崔氏在心里点点头,就这么办了吧。 简淡脸蛋好看,头脑不错,性格坚毅,对崔家有益无害,父亲那边只会夸她做得好。 至于简老太爷,就算他知道真相,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她是崔家女,生了简家的嫡长孙,还能休了她怎的? 「太太,饭菜摆好了。」王妈妈禀报道。 「哦……」崔氏把胳膊从简雅手中抽出来,站起身,扶正简雅头上歪了的钗鬟,说道:「小雅,女孩子家,最忌恃宠而骄,不明事理,娘希望你真的知道错了。」 简雅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午饭后,崔晔崔逸被黄妈妈送回外院客房。 屏退几个仆从,崔逸把野菊花笔洗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到书案上,说道:「咱们这两个表妹长得确实像,如果她们不说话,不走动,完全分不出哪个是哪个。」 崔晔脱掉鞋子,躺在屏风后的小床上,「二表妹柔婉秀气,三表妹开朗大方,仔细看,区别还是有的。」 「还是大哥细心,那大哥有没有觉得小姑姑对三表妹有些冷淡?」 「大概吧。」崔晔闭上眼睛。 他来之前,听祖母说过,二表妹身子骨不好,是胎里带来的,小姑姑因此对三表妹多有不满。 三表妹刚从林家回来,小姑姑对其冷淡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三表妹对小姑姑只怕也没有多少感情。 母女之间暗潮汹涌。 另外,简家突然分家,只怕这其中还存在着更大更隐秘的矛盾,他和七弟周旋其中时,需多加小心才是。 他告诫崔逸两句,忽忽悠悠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申时过半。 崔逸和简思越正坐在书案旁小声讨论一篇时文。 简思敏也在,手里甩着一根双节棍,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闲书。 简思敏听到走路声,赶紧站了起来,叫道:「大哥,大表哥醒了,走吧走吧,咱们先去园子里逛逛,然后就可以用晚膳了。」 崔晔笑道:「敏表弟饿了吗?」 简思敏把双节棍一抖,利落地做了个起手式,「最近在练棍法,饿得快。大表哥七表哥,等会儿我给你们打几招,如何?」 「表哥拭目以待。」 花园里。 简淡正带着红釉在荷塘边上摘荷叶——她让管家买了两只鸡,一只炖汤,一只做荷叶鸡。 小姑娘站在池塘边上,伸长手臂,撅着屁股,努力去摘三尺开外的一朵盛开的荷花。 简思敏走近时,看到的就是简淡倾斜着、马上就要掉下去的样子。 他冒冒失失地大喊一声:「三姐小心!」 花园很静,简淡又专心,被吓了一大跳,身体失衡,直直地下坠,「扑通」一声落到了水里。 --她所在的地方是深水区,旁边有个小牌子,上书:水深五尺。 红釉在另一边的浅滩摘荷叶,当下魂飞魄散,小丫头像只受惊的老母鸡一般,赤着足,呼打着两条胳膊飞奔过来,「姑娘,姑娘……」 简思敏被吓傻了。 简思越反应最快,跑得也最快,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池塘边,正要下水,就见简淡从水里钻了出来。 她顺手折下一只大荷叶挡住胸口,笑着说道:「大哥莫慌,三妹会浮水。」 少女站在水里,浅色短襦紧紧贴在身上,头发上滴答滴答地落着水珠,形容狼狈,明明出了大丑,却丝毫不见局促,笑容恬淡自然,举止落落大方。 简思越松了口气,伸出手,「大哥拉你上来。」 「好。」简淡把散落的荷花捞起来,扔给红釉,这才上岸。 简思越从袖子里扯出帕子,亲自给她擦了脸,「没事就好,快回去换衣裳,省得着凉。」 简思敏凑上来,耷拉着脑袋赔了罪。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简淡当然不会怪他。 他就又生龙活虎起来,问道:「三姐,你摘这么多荷花作甚?」 简淡道:「留两只插瓶,剩下的裹上面炸着吃。」 「好吃吗?我也要吃。」简思敏没有了偏见,与简淡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了。 他越来越觉得,有一个敢打架、不娇气的姐姐,比总守着一个动不动就生病,哭,还跟他抢东西的姐姐好太多了。 「好啊,做好了,三姐着人给你送去,两位表哥要尝尝吗?」简淡用荷叶遮着自己,从从容容地向客人发出了邀请。 崔晔眼里闪过一丝激赏,刚要开口,却被崔逸抢了先。 他说崔氏已经安排好了晚饭,就不叨扰了。 这拒绝并非不近人情。 可简淡很明白,两位表哥都是人精,应该看出她与崔氏关系不好,此番拒绝只是不想左右为难,得罪崔氏罢了。 如此正好,大家都省心。 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雨,第三天早上才停。 路上泥泞,不好行车,按理说,赛马会也该作罢。 但萧仕明却派人送来口信,说赛马会照旧,请崔晔等人如期赶往月牙山。 大概是预见到什么了。 简静和简悠姐妹不约而同地拒绝了赛马会的邀约。 简淡独自乘车,跟随简思越等人出了城。 天气热,路面干得快,城外的官道并不难走。 雨后的世界格外清新,天空明净,山野青碧,路旁伴着浅溪,溪水里有游弋的小鱼。 简思越玩心重,抓抓鱼,看看鸟,一行人边看景边赶路,走走停停,太阳快落山时才赶到英国公的温泉庄子。 庄子名曰馨园,朱红色大门,门口还摆着两只大石狮子。 几人刚下马,便有管家带着几个庄丁从门里迎了出来。 他自我介绍两句,让庄丁们把马匹接过去,方带着大家伙儿往庄子里面走。 才走两步,跟在后面的白瓷就见马路对面的林子里追出一个人来。 她赶上简淡,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烦人来了。」 简淡听她这么一说,先是想笑,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烦人快步赶到众人前面,朝简思越抱了抱拳,说道:「简大公子,简二公子,简三姑娘,崔家两位表少爷,我家世子有请,广平公主有请。」 到人家的大门口抢客人,真的很烦人好吗。 简淡一百个不想去,但又拒绝不了——如果仅仅是沈余之倒也罢了,问题是广平公主也在。 简思越跟简淡的想法一样,抱歉地看了崔晔一眼——他是萧仕明的主客。 崔晔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道:「没关系,我们去跟萧世子打个招呼。」 「我听大表哥的。」简思越点点头,对烦人说道,「小哥先回去禀报,就说我们兄妹稍后就到。」 烦人道:「小的就在这里等,主子已经着人准备了晚膳,烦请简大公子快着些。」 「另外,听说白瓷灶上的手艺不错,还请先行一步,去厨房帮帮忙。」 简淡顿时想起小厨房莫名丢失的饺子和半只荷叶鸡,紧接着又想起沈余之夜闯香草园时的信誓旦旦,不由一阵头大。 「姑娘。」白瓷不知该不该答应,求救地看向简淡。 简淡想拒绝,但若当众下了沈余之的面子,只能说明她太鲁莽或者在沈余之面前与众不同。 这两样都不是她想要的。 「去吧,好好做事。」她咬牙说道。 简淡沉着脸往庄子里走,脚下像灌了铅一样。 崔晔走在她身边,小声问道:「三表妹生气了?」 简淡明白,自己失态了,赶忙挤出一个笑脸,「没有,没有。」 小姑娘笑得不自然,嘴角翘得有些夸张,大大的杏眼也弯了起来,煞是可爱。 崔晔颔首,温煦地说道:「没生气就好。」 简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记忆里,这位大表哥可不是会问表妹心情如何的人。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萧仕明在月牙山下的花厅里。 几人还没走到门口,他便笑着迎了出来,拱手道:「十几个客人,属你们来得最晚,一会儿可要自罚三杯哟。」 崔晔还礼,道:「那是自然。盛美未曾来过京城,路上多瞧了几眼,还请萧世子勿怪。」 萧仕明道:「崔大哥言重了。京城郊外,西城门到月牙山这一段风景最美,雨后风物更是清新怡人,兄弟还在下洼村处画了好几张画,等空了,请崔大哥指点一二。」 崔晔道:「指点不敢当,欣赏尚可。」他看看简思越,又道,「萧世子,刚刚睿王世子派人过来了,说广平公主也在,要请我们过去一趟,只怕晚膳就不能在这儿用了。」 管家凑过去,在萧仕明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萧仕明点点头,「难怪广平公主说明儿早上会到,原来如此。」 「正好,我们也去瞧瞧,总也没见着广平姑姑和十三弟了,怪想他们的。」齐王世子从花厅里面走出来,后面还跟着方二少。 方二少梗着脖子,瞪着牛一样的大眼睛,视线在简家三兄妹脸上来回逡巡。 一炷香的功夫后,简淡跟着齐王世子等人进了沈余之的花厅。 沈余之面沉似水,勉强与齐王世子等人客套两句,便摆弄着小刀默不做声了。 场面一度冷得吓人。 崔晔和崔逸不明所以,哥俩面面相觑,出了一头冷汗。 但齐王世子等人安之若素,同广平公主聊着泰平帝生的那场病,以及现在的身体状况。 沈余之不爱搭理这些人,广平更是如此,但无奈齐王世子问的都是正经事,她不好不答。 简淡坐在崔晔下首,对面是萧仕明和方二。 方二是个幼稚鬼,一眼一眼地瞪着简淡,嘴里还不时地嘟囔两句什么。 萧仕明小声劝了两句,抱歉地看向简淡,用口型说道:「甭搭理他。」 简淡尴尬地笑了笑。 崔晔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往简淡这边歪了歪身子,耳语道:「怎么,那位方二少对你有意见?」 简淡侧过头,正要回答,讨厌忽然提着茶壶走上来,站在两人中间,给两人满着的茶杯都续了两滴水,说道:「简三姑娘,这是我家主子从皇上那儿淘澄的新茶,你尝尝。」 简淡只好把要说的话咽回去,道了声谢。 方二那边翻个白眼,又小声说了句「她也配」。 这一次他的声音有些大,简淡听得清清楚楚。 萧仕明脸上闪过一丝愠怒,朝简淡欠了欠身。 崔晔看看方二,又看看萧仕明,最后又落到简淡身上,问道:「三表妹,他跟你有仇?」 简淡正要回答,沈余之忽然开了口,「十哥尝尝这白毫银针,茶汤清淡回甘,很不错。」 他端起茶杯,很响地用杯盖撇了撇茶水。 这就是端茶送客了。 齐王世子再不拿沈余之的冷脸当回事,此刻也不得不敷衍地喝上两口,起身告辞。 简淡等人被留下来,大家伙儿重新落座。 崔晔被沈余之拉到他的下首。 简淡坐在末尾,挨着简思敏。 沈余之似乎有了聊天的兴致。 他对崔晔说道:「我们睿王府与简家是邻居,大家伙儿打小就认识,两位虽是初次见面,但也不要拘束。」 崔晔道:「多谢世子盛情,在下受宠若惊。」 沈余之扫了简淡一眼,「应该的。」 「老十三说出这话可是难得。」广平公主不客气地笑了一声。 沈余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吐了吐舌头,又道:「崔七公子,清州距离京城不近吧,一路上可有什么趣闻?」 崔逸虽不爱说话,但真说起来,比一般的书生风趣多了,从沿途的风景,到各地的美食,还有一些少见的风土人情,讲得生动细致,别开生面。 简淡听得甚是神往。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二嫁荣门》卷一 作者:竹声 02、《二嫁荣门》卷二 作者:竹声 03、《二嫁荣门》卷三 作者:竹声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