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途》 序章 这次,也许真到了尽头…… 所以,请务必好好珍惜。 第一章 只剩一个眼罩。 孤零零地,任袭岸浪花冲卷,没人为它停驻。来来往往、穿绮丽沙滩鞋的脚,踩过又踩过,把它踩进更深的贝壳白沙里。 赤足的小女孩踩过,敏感异样,顿了顿,移开脚丫子,遮阳帽下的小脸一亮,蹲低身躯,挖出宝物。 仅有她会觉得一个奇怪的眼罩是宝物,满心欢喜地收藏着…… 「冰淇淋买来了喔!」诱人的叫唤扬开。 什么都可以抛弃。双手一张,小女孩跳了起来,跑向休憩凉棚。前一秒找着的宝物回归本位,随浪漂翻。 五公尺外,女人踏浪急行,飞快地捡起差点消失的眼罩。小女孩未识情,不知道对她而言,这真的是宝物。 「那是我的。」 温映蓝望着闪忽的人影,美颜恍惚茫然。海风像初生婴儿的体息,黏呼呼地,令人难受。汗水自她刘海斜贴的额头,滑过秀挺鼻梁,悬在鼻尖,折射阳光,灿亮地坠落细白沙滩。 这处沙滩很隐密,得走过小小的、看似无害,实则婉蜒在断崖边的崎岩险路,方能到达。 这个秘密天堂,是她发现的,两个月来,不受人侵扰。那么,眼前从海里走上来的人影,或许是她热昏头,看花了。 闭眸,屏息,抹抹颊鬓汗水,温映蓝重新睁眼,已不见任何人影。果然,是错觉。唯有手上的眼罩是真的。她在这无人的秘密沙滩捡到一个奇特眼罩,不是医疗用的,但有可能是曾经眼部受过重大伤害的人以此遮掩、造型用的。 单靠一只眼睛看世界……是什么感觉?缓缓低头,温映蓝凝视捧在手心的眼罩。 橘橙色里晕缀淡淡蓝绿,是个裹着云彩的地球——一只眼,也能看尽世界,是吗? 温映蓝拿起眼罩,沈吟地打量着,一会儿,戴上眼罩。独眼难抓距离——远方海面两只飞鸟,仿佛齐并,其实岔开。它们可能一前一后带着猎性在追逐,独眼看来却是比翼双飞。 好平和。海天一色蓝,阳光烁烁耀耀,沙滩月牙钩潜进海中,游鱼弧跳出浪头,拉扬一弯虹彩。 温映蓝轻叹了口气。 「嘿,明艳动人的女士——」一个低沈嗓音响在她耳后。 温映蓝吓了一跳,转身,单眼视线蒙胧,隐约瞥见男人形影退开。 就在一臂之遥的地方——他居然离她这么近,无声无息地离她这么近! 她毫无所觉,此刻才显出慌张,步伐朝后移动。 「抱歉,我似乎吓到你了。」男人举高双手,表明自己并无恶意。「那个眼罩……虽然你戴比我戴好看,但容我提醒你——这样极可能使你美丽的眼眸生病。」咧嘴一笑,他指指她的脸。 半长不短的发型遮去男人左眼,他另一只眼也微眯着,温映蓝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那露出森白牙齿的笑容,很讥讽。 窘怒瞬间涌上来,温映蓝摘下眼罩。 男人右眼锋芒闪掠。「那个……」他开口。「是我的——」 二话不说,温映蓝将眼罩丢向男人,旋足离开。 男人接住飞来的眼罩,看着那挎修倩影摆荡一头波浪长发。 拨开遮眼的发,男人眯紧右眼,单眼对焦。女人走在一片澄澈蔚蓝里。 她是这海滩的绝景! 十几、二十分钟?正确的说,是一千两百三十八秒前,他在海里察觉她从海崖坡阶走下来,那小径不太好走,长满纷乱匍匐的木麒鳞,她不畏那植物潜藏的锐刺,走得款款生姿、落落大方,像sports illtrated泳装特辑的模特儿,身着灿丽大红比基尼,皮肤白白的,有点被阳光亲吻的痕迹,略略泛红,但比起那套性感泳装,那红较接近粉,晕蒙晕蒙地,犹若海雾里的蜜桃,喔,不,比起蜜桃,更似开在海崖峭壁的晚香玉——危险而不合逻辑,在这热浪季节里,他的想象不太灵光,像条被木桨击中、溺水的鱼。 真糟糕!摇摇头,景霞跃戴好眼罩,拨理一头杂蓄汗水、海水的黑发,垂首,盯住雪色沙滩—— 啊!她的脚真纤巧。 白沙中的足迹,好可爱! 真糟糕!他昨晚喝太多,竟把这些星沙贝壳上的印子,看成粉红色…… 「你的眼睛是水手……你的眼睛是水手……你的眼睛是水手……」再来呢?再来呢……再来,他忘了。昨晚真的喝太多了,宿醉到连阿波里奈尔寄给玛德琳的情诗,写些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要紧,那算算也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事,不必要刻意记,现下,他比较想亲自为她写首诗。 「嘿!明艳动人的女士,请等等——」声调慵懒浑沈,景霞跃自嘲扯唇。是不是有点不良变态发酒疯?他故意将步履踩在佳人遗留的足迹旁。 一路跟随。 温映蓝听见了。除去海声风声,她听见了蟹行于沙的窣窣声。那当然不是螃蟹——她知道——是那个有点儿恶劣的男人。 他破坏这片无人沙滩的自然宁静,打乱她享受海洋洗礼的美好时光。还是赶快回父亲的研究船,午后再来……喔,不,她不会再来,不该再来,再来,也恢复不了原样。 男人明天肯定成群结伴,带一堆人来玩闹。 「好吵。」红唇轻吐娇腻嗓音,温映蓝听见男人叫她等等。她刚刚想到他可能的身分了。他穿的长泳裤上有个蓝色罗盘图示,那是公益性质海洋水下组织blue pass的标记——他们和她父亲的考古团队有合作关系,正在这一带海域寻捞一艘十九世纪的铁甲战船——所以,他是其中一员,算得上她父亲的伙伴! 「我从没见过你——」就在男人接近的瞬间,温映蓝停止步伐,转身动作与语气结束得有些猝然。她呆望着男人。 他戴上眼罩了,头发没有早先乱,五官轮廓被阳光清晰地勾勒出来,这张俊美带野性的脸,她有印象——blue pass的招募海报,就是这男人当模特儿。看过的人都说那海报是搞怪,弄得像要招募海盗。现在想来,海报上男人戴蓝色罗盘独眼罩,虽有宣传用意,却并非故意造型。 有那么半秒钟,温映蓝差点脱口问男人左眼受过什么伤害,是一阵海鸥鸣叫让她吞回问题,只说:「眼罩已经还你了,别跟着我。」 景霞跃一笑。「我正要向你道谢。」长指摸摸眼罩上缘——靠近眉弓的地方。 那道墨黑浓眉有缺断——眉峰过淡——看来旧伤痕就从该处延伸到眼罩底下。 事故伤害?职业伤害?勾引他人女友,被砍的刀伤?第三项最有可能,瞧他的眼神——尽管只剩一只眼——看人时,十足热情里藏了神秘诱惑。他是花花公子!肯定是! 温映蓝额问浅蹙,暗问自己是否太好奇、多事。他是什么东西,也值她耗心思?她别开脸庞,回身,继续往海崖坡阶走。 「你不是来游泳吗?」他喊道。 她不回应,右脚踩上岩石阶梯,接着左脚,一步一步,像走来时那样,优雅地挺直背脊,有韵有致,蔷薇色的膝凹,闪闪动人,真漂亮哩!景霞跃不正经地窃笑。这女子不是女人,是人鱼,是人鱼公主从海里走上陆地,可她没牺牲美妙的嗓音,只是这刻不同他讲话。 「女士、女士,」他跟上她。「你不是来游泳——」 「我不游了。」温映蓝走过几阶高低不一的岩梯,回眸,睥睨矮她半身的男人。「这片沙滩给你一个人专享专用。」 景霞跃唇边噙着笑,独眼凝眄她美丽的双眸。「让我们一起使用,」他说:「你放心,我不会找其他人来。」唇角弧纹慢慢消失,就那只深黑发亮的右眼一迳瞅她。 温映蓝恼怒地别过头。这男子很讨人厌、自以为是,只有一只眼也想看透人!她快速登阶,不理会他。 景霞跃走在她背后,将原本五阶距离,缩成三阶,然后一阶。「你赤足走这小路,很容易受伤。」 温映蓝不将景霞跃的提醒当好心,迳自走快。她每天上上下下行过这道险阶,未曾受伤—— 「ouch……」抽了口气,身形一颠,温映蓝踩中木麒麟,锐刺扎进脚底——都怪那男人乌鸦嘴! 「你走太快了。」景霞跃伸手扶住她。「这路太危险,不要走太快。」他让她落坐坡阶,自己蹲在她的下一阶,正欲抬起她受伤的脚。 「危险的是你!」温映蓝缩回几乎碰着他膝盖的左脚。 「你受伤了,在流血——」 「不用你管。」温映蓝站起,不稳一晃。 一双大掌往她腰侧撑住,男人接着站起。「小心——」 「别碰我。」温映蓝扳开他的手,踮着伤脚,拖挪一寸,马上痛得浑身发颤。 「请接受我的帮忙。」景霞跃一把抱起她,抢在她开口抗议前,说:「我叫景霞跃,在bc里做事。如果女士觉得我有所冒犯,心里不舒服,尽管去告我,长官们一定会为女士主持公道。但这会儿,就请女士接受我的帮助吧……」 这个男人有点狡猾,说了一长串她无法回应的话。温映蓝沈默了,没推拒他,眼睛盯着坡阶旁的木麒麟。 那花像仙人球花,艳丽色泽覆盖三分之二以上海崖,处处隐藏锐刺,男人倒像走在自家庭院,全给避开了。一只眼的他竟比她熟悉这条危险小径! 「你发现这儿多久了?」忍不住出声问,美眸观察着阶地上移动的大脚。 很精准。他每一个步伐,都与翠绿叶、桃红花——不管它们长在哪里——保持固定距离,彷佛计算过。他不像她——走这条路多次,还踩中枝条锐刺。 「你是不是常常来这儿?」 「什么?」男人享受着女人长发拂掠颊畔的感觉,痒痒地、柔柔地,鼻端缭绕令人渴望的香味。深呼吸,景霞跃眯起右眼。 可怕的宿醉啊!人鱼公主用天籁的音调在他耳畔唱歌。 「你很早就发现底下的沙滩,经常走这条路,闭眼睛也不危险,是吗?」 「我两个月前发现海崖下的沙滩……」 两个月!那么,他发现这秘密天堂的时间,与她差不多,也可能早过她……温映蓝皱皱眉。 男人说着。「我一直想来裸泳,可惜bc的工作太多,今早才有机会偷空下去游……」语气一派自然。 温映蓝抬眸瞅他。他裸泳了吗?她不清楚。她看到他时,他是穿着长泳裤的。也许,可能,他真的裸泳了,完完全全地,一丝不挂,以至于她在海滩上捡到他的眼罩…… 「抱歉。」他突然转折语气,慎重地道。 温映蓝愣了一愣,不明白他在抱歉什么。 海鸟嘎啦啦鸣叫着。男人不再讲话,只是噙着笑,那笑依然嘲讽,但他唯一的眼睛流露着认真。 这个怪男人,到底在blue pass担任什么?两个月,六十一天,她没见过他。她今天才知道招募海报上的模特儿,是blue pass内部成员。他身上散发着黎明海洋的气息,体温微凉、微凉地,皮肤触感像海草一样滑。 掌心柔缓、试探般地贴住男人的肩头,男人发梢的海水,滴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温映蓝有点明白,为何招募海报的模特儿是这个男人。 景霞跃抱着温映蓝,轻轻松松走上海崖平台,穿越防风林。 这一带人车稀少。海岸道路上只见小蟹成群横行,有些寄居蟹的壳上粘了桃红花办,小东西也是翻越海崖走险道而来。 日正当中,真辛苦啊!景霞跃在路边停了停,礼让小生物。 「我的车在那边,」温映蓝看了男人一眼,指向前方十公尺处路树遮荫中的吉普车。「我想,我可以自己走过去。」不用登崎岖岩阶,她的伤就不是问题。 景霞跃没放她下来,闪着脚边蟹群,走往吉普车。「老实讲,我很少行善,bc里的同事都说我将来会下地狱……」他说着,脚程很快,已抵达吉普车旁,直接将她放入车中。 温映蓝坐在副驾驶座上,正欲开口。 他便说:「请让我好人做到底。」接着,把后座的遮阳帽、大浴巾拿给她,立即发动引擎,护送人鱼公主。 *** book.ddvip *** book.ddvip *** book.ddvip *** 他真是个王子!是个好人! 「你找死吧——宿醉还开车。英雄救美可不是这样玩的……」 温映蓝瞳眸冷冷地,一寸一寸瞟掠,搜寻那个王子、那个好人。 景霞跃就站在窗边,手臂斜搭窗额的姿态,宛如忧郁诗人。他拉开舷窗遮板,偏光擦过他戴眼罩的左脸,左耳下方有道不怎么明显的新伤,是在防风林里被树枝划到的。那树枝如果不划在他脸上,便是在她粉颊。他真是个王子、是个好人呢! 他对着外头海天,叹气地说:「我需要阿斯匹灵——」 「自己找。」一个声音不屑地回应他。「宿醉都能走险路回来了,找颗小药丸难不倒你啦……」 在这blue pass的医疗舱里,值班医师一面要嘴皮叨念景霞跃,一面处理着温映蓝的脚伤。 「看着吧——英雄救美应该像我这样玩……」 他真是个好人,把她的脚用纱布包得很美,还别上蓝色罗盘图示的安全别针。 他说:「好了,再打个破伤风就没事。」这名医师应该很年轻。不过,没开大灯的舱房,教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他当然也看不清她,顶多只知道她是有一双纤长美腿的比基尼尤物。 温映蓝凝睇医师走往那个翻箱倒柜找阿斯匹灵的男人,两个男人交头接耳低语一阵。 景霞跃转头望着她,发觉她也在看他,他笑了笑,走向她。「海英虽是个庸医,有些时候挺派得上用场——」 「我庸医?」忙着准备针剂的男人哼了声。「那么,这破伤风就交给景大师处理,不才在下先去用餐,告退了。」语毕,他真走出医疗舱,留下独眼、宿醉的男人和她。 温映蓝难以置信地睁大眸。blue pass是怎么训练成员的,为何此二人这般没纪律? 「你宿醉开车载我,还让一个庸医处理我的伤?」温映蓝隐忍的怒意,小小地爆发了。 景霞跃扬唇淡笑。「你是个大胆的美女——」 「谢谢你『好人』做得这么彻底。」温映蓝回道。 敢坐一个独眼男人开的车,姑且不论他宿醉与否,只靠一只眼睛开车走弯弯曲曲、一边海一边峭壁的海岸道路——到底是她大胆,还是他大胆,或者他们都大胆,天生适合冒险! 「请再冒一次险。」男人莫名说了句。 待她回神意识到,她的手臂已被消毒、戳了针,药物正往她体内推送。 他道:「这才算好人做到底。」 温映蓝美眸朝上瞪他的笑脸,想叫他下地狱。 「抱歉,我有弄痛你吗?」他抽针的动作很俐落。 温映蓝压住手臂上的酒精棉。「你什么事都敢做!」她知道他不是医疗人员。从秘密海滩回港口的过程,吉普车曾在半途熄火,无法重新发动,他下车掀引擎盖,整弄一番,老车换过新引擎似地重生了。他说他是blue pass的机械维修员,可惜不是医师——她脚底的细刺,他不敢乱挑,然后呢,他请一个庸医挑刺,自己乐得拿针刺她! 温映蓝深感今天遇上了无所不做、擅长伪装好人的恶徒! 「我会向你们长官告发你。」她说。她跟他结下梁子了! 他真弄痛她——抑或,真相是,人鱼公主怕打针!景霞跃撇撇唇,将手中的注射针筒投进医疗废弃物处理箱,行至窗下的洗涤槽洗手,回到她面前,他盯着她,单眼盯着她。「景某有荣幸邀请女士共进午餐吗?」骗人的诚恳又散发出来了。 温映蓝丢掉酒精棉,站起身,跳着离开诊疗床。「我不饿。我要走了。」肩上的大浴巾滑落地。 景霞跃帮她捡起。「你父亲的研究船出海了,你待在我们的母船比较——」 「映蓝!」一个男人打开医疗舱门,走进来。「我听说你受伤在这儿——」 「亚杰?」温映蓝打断突来的男人嗓调。「你怎么没和爸爸一起出海?」 「皇老师来了,老师带他去看沈船遗迹,怕你回来找不到我们,要我留下来等你。」温映蓝父亲——温熅的得意门生松亚杰简略报告考古队去向。 「冬耐叔叔来了!」温映蓝美颜浮泛惊喜,问:「荷庭呢?他有来吗?」 松亚杰点头。「我看到他了。」目光移向舱里的另一人。 景霞跃扬手致意。「你好。」把大浴巾披回女人白润的肩头。 「那我得赶快回去换衣服……」浴巾又滑下肩背——落地,她情绪飞扬,早忘了后头惹她生气的男人的存在。「荷庭最讨厌女孩子不端庄穿着比基尼乱跑……」她挽着松亚杰,走向舱房门,脚伤都不痛了。「亚杰,你可别告诉荷庭我在这儿的日子,天天都穿比基尼开车——」 「我跟他没那么熟。」松亚杰好笑地回道。「对了,映蓝,老师的船还没回来,你现在恐怕没法换衣服。」 「喔——」高昂的情绪降了大半,温映蓝双眸蓄染哀怨。「我都忘了……等爸爸回来,荷庭铁定瞧见我这副德行……」 她相当在意那个叫「荷庭」的男人。他是谁?是那个遭遇海难被救,后来抛弃人鱼公主,害她变成泡沫的负心汉吗?景霞跃低低哼笑,再次捡起地上的大浴巾。「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女士弄一套bc服。」 温映蓝转头,盯住独眼男人的笑脸。 「如何?」他将她的浴巾摊开,往前递。 温映蓝夺回浴巾,别过脸去,一头乌黑秀发甩掠他俊颜。「谢谢你的『好心』。」脚伤一阵一阵痛着,讨厌!走路不方便,她伸手拉住松亚杰。 「不要紧吧?」松亚杰低头看了看她的左脚。「很痛吗?」 温映蓝没回话,柔荑直接往松亚杰颈项攀揽。 「看样子,你有一阵子不能游泳了。」松亚杰遗憾地笑道,抱起她,当她的代步工具。 「亚杰,」景霞跃叫住松亚杰,说:「你的表修好了,要不要顺便到我舱房取?」 松亚杰这才想起进医疗舱一会儿了,仍未和景霞跃说上话。映蓝受伤,是他带她回来的,至少得先跟他道个谢。他旋身对景霞跃说:「就这么办——我们一起到你舱房用餐,我取表,你照你说的,帮映蓝弄套bc服。」 景霞跃勾唇颔首,走上前,帮他们开舱门。 走出门外,温映蓝不解地问松亚杰:「你认识他?」美眸瞪着走在前方领路的男人。 「霞跃吗?」松亚杰说:「我跟他有点熟。他是精密机械师,在bc里担任机械维修员,是个不错的人——」 「哪里不错?」温映蓝急言反驳。「他品行有问题!」 松亚杰挑眉。「哦?品行有问题?怎么会?」 「他就是因为品行有问题,勾引人妻,才丢了一只眼。」温映蓝压低嗓音,恨恨地说出自己的判断。 松亚杰哈哈大笑起来。「听见了吧,霞跃——」 那穿长泳裤、赤裸上身的结实背影如雕像定立下来,发出声音。「谢谢女士指教——」 温映蓝圆瞠美眸,鬈翘的睫毛颤动着。他听见了吗?她说得很小声,几乎是耳语,而且他走在——至少——五公尺前。 停在六公尺处,转身等他们接近,景霞跃挑唇道:「很可惜,要让女士失望了——本人并没有丢了一只眼。」他看着温映蓝,缓缓揭掉眼罩—— 温映蓝呆住,耳畔传来松亚杰说悄悄话的气音。 「霞跃不只眼力好,听力也异于常人……」 那只眼睛是蓝色的。瞳孔当然是黑的,就虹膜像她发现的秘密沙滩那片海洋那样蓝。 温映蓝一直到进入景霞跃的舱房,依旧怀疑他的左眼除了戴眼罩,还戴了什么什么变色片之类的东西。一双眼睛两个颜色,这种情形温映蓝只在她小时候养的哈士奇犬身上见过。她知道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突变或遗传,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心脏靠左胸,偏偏有人长在右胸。 「你觉得我是怪物吗?」 温映蓝回过神,对上戴眼罩的男人。他已经梳洗过了,身上有淡淡肥皂清香,穿的是blue pass的t恤和一件色泽老旧的牛仔裤。 「这给你换上。」他给她一样的t恤和牛仔裤,并附皮带。「腰围比较宽,女士将就一下。」 温映蓝呆看着他,没接拿他手上的衣物。 景霞跃微挑嘴角。「好过让荷庭瞧见你这副德行——」 温映蓝脸色一变,抢过衣裤。生气了。 景霞跃淡笑,往通口门走,说:「你在这儿换,我和亚杰在隔壁工作室,换好叫一声。」 他的舱房比医疗舱大许多,是两间舱房打通合并,分成卧房和工作室。工作室占大部分,有透亮采光大窗,堆满仪器的工作台环在窗下,像一个工作狂——也有可能是怠惰者——的专属密室,杂物很多,乱七八糟。卧房整齐得多,睡铺床单很干净,枕头上看不见一根落发,床头紧靠的窗台上,摆着电子闹钟和阅读灯。 冷眄着男人走出卧房,温映蓝下意识放开衣物,一只手伸进枕头下。 摸到了!一本还满厚的书。这个男人与她一样,习惯把睡前读物压在枕下……摇摇头,温映蓝快快收手,不开心这项发现。她站起身,抱着衣裤,半走半小跳,远离男人的床铺。 隔壁工作室里,松亚杰坐在连墙的软垫锡椅,咬柠檬片、舔盐巴,喝着昨晚bc成员喝剩的tequ。 景霞跃走出卧房,指着杯盘狼藉的铁箱桌。「那酒品质不太好,我劝你少喝几口。」 松亚杰笑着放下玻璃杯。「你们实在不够意思,喝酒狂欢没找我。」可怜兮兮地吃起隔夜pizza。 「别开玩笑了,你们温老师有多严格,bc成员没人不明白,谁喝酒敢找你。」景霞跃行至桌边,一一拉起防水桌垫四个角,唰地把余酒剩菜杯盘瓶罐束成大包袱,铁箱桌面重现洁净。 「真方便!」拍拍冰凉的空桌面,松亚杰看着景霞跃将集收袋桌垫提至舱房外,一转眼,他推着餐车进来。 「bc的伙食很粗犷,你晓得吧——」番茄汤、马铃薯泥、水煮青豆、裸麦面包、盐烤厚牛肉,外加歪七扭八提拉米苏一坨。景霞跃摆妥午餐,拉了把单椅与松亚杰隔桌相对。 「映蓝不挑食。」松亚杰说了句,眸光转了转,放下手中的隔夜pizza,补道:「要挑也没差,她不吃的,我帮她消。」 景霞跃扯唇。「是吗……我不知道你有这么美丽的情人——」 「嗯,老师是希望把她嫁给我啦。」松亚杰说得云淡风轻。 「那个叫『荷庭』的咧?是她的宠物狗、宠物猫吗?」景霞跃随口闲聊似的乱问。 松亚杰哈哈笑了几声。「你错了。那家伙帅得要命,是个贵族,了解吗?」 景霞跃挑眉,起身摊手,低笑着。「了解、了解,当然了解,讲血统的那种嘛……我外婆经营的b&b也养了几只有血统证明的猫狗。」 松亚杰笑得更大声。 景霞跃扬提一边唇角。 「你在笑什么?」温映蓝站在房室通口,脸庞对着站在工作室休憩桌椅前的男人。他的表情很淡,没什么特别,但她知道他在笑——轻蔑嘲讽的笑。 「我听到你移动的声音,」他说:「不是请你换好叫——」 「亚杰,」打断景霞跃的嗓音,温映蓝语带撒娇地唤道:「来一下好吗?」 松亚杰离座,绕过铁箱桌,拍拍景霞跃的肩,笑了笑,走向温映蓝。 景霞跃静静看着松亚杰抱起温映蓝。她那双挂在男人左肘臂的腿,这会儿藏入拖长的牛仔裤中,不过,他瞧得见那微露的粉红趾尖和白色绷带。 「你车上那双鞋,我有拿下来。」景霞跃开口,转个方向,在一团凌乱的工作台中提起女性帆布便鞋。「你要穿上吗?」他认为她应该穿上,应该把那可爱的粉红趾尖包起来,即便牛仔裤长得足够掩藏那分美丽。 「我看blue pass下回招募海报的模特儿该找映蓝,」松亚杰将温映蓝放在软垫锡椅上,赞赏地说:「瞧,映蓝穿起这衣服,简直是美化了你们blue pass,是吧?」目光瞥往景霞跃。 景霞跃笑笑说:「和我一起入镜吗?我不反对,下次开年会时,我会提议,希望温小姐与我同在——」 「无聊!」温映蓝骂断男人的妄想。 松亚杰同情地一笑,接过景霞跃手上的鞋子。「你要穿吗?映蓝。」落坐温映蓝身旁,他把鞋放在她跟前。 温映蓝摇首。 「你最好穿上——」一个声音好心似地传进她耳里。 温映蓝向左转头,眼帘映射那张老是笑靥嘲讽、目光真诚的矛盾脸容。 景霞跃不知何时占据她左边的空位——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她一厘米——她有些恼。他又说:「荷庭应该很讨厌女孩子不端庄地打赤脚吧?」 红潮飞快淹漫美颜,温映蓝怒瞪景霞跃。「关你什么事!」拉高裤管,裸足趿进鞋里,她起身想走。 右边的松亚杰用起餐了,没准备让她过。「霞跃,你倒是挺了解皇荷庭——他正如你说的那样……」取了两片裸麦面包夹马铃薯泥、青豆、盐烤牛肉、淋一点番茄汤,他喜欢吃三明治,省得一道道以刀以叉以匙慢慢切食,拘谨又浪费时间。「映蓝,吃一点。」拍拍椅座,要她坐下。 温映蓝不情愿地坐回椅上。「我要吃taco饼。」语气娇倔。 「好。等老师的船回来,我们请荷庭一起到岸上那家mexican吃——」 「不用了。」没等松亚杰说完,温映蓝拿过他手上的三明治,闷闷地咬着。 松亚杰摊了摊手,视线越过温映蓝头顶,对上景霞跃。 景霞跃挑眉。她不是你美丽的情人吗?怎么她好像非常在意荷庭?啊,我越来越想见见那个血统尊贵的家伙了…… 「映蓝,」松亚杰沈眸,大掌温柔地放在她肩上。「你今天很幸运——」 「幸运?你忘了我脚受伤吗?」温映蓝嗔怪他一眼。 松亚杰揉揉她的肩,往下道:「所以我说你很幸运——遇上极少出工作室的霞跃,还瞧见他神秘的左眼,你知道吗,霞跃几乎从不揭眼罩的,据说他只有跟情人在床上时,才会揭下——」 「喂、喂,」景霞跃敲了敲铁箱桌面。「谢谢考古专家将本人不公开的秘密揭示得如此清晰,若嫌餐食不足塞嘴,本人这份也给你。」 松亚杰微笑。「我只是让映蓝知道你其实不是那么品行不良——」 警告他别勾引她吗?景霞跃拿起汤匙,捣开汤杯里一整颗完整的番茄。松亚杰大概不知道他偏爱走险道…… 「霞跃——」一个叫唤和着开门声猝来又停。站在舱门外的海英一手抓住舱门金属把,脸朝向墙角休憩区那排排坐的三人。「你们在干什么坐得像小学生吃营养午餐一样规矩——」 「什么事?」景霞跃插问。 海英耸耸肩。「工作艇和考古队的船回来了,葛哥说有仪器故障,要你马上过去。话传到,不才在下告退。」关闭舱门,他打算回医疗舱睡个午觉。 「今天的午休真短……」喝口番茄汤的时间也没有。景霞跃放下餐具,往旁一看。 温映蓝捧着三明治,像在等他让路,好使她可以直奔那个荷庭怀里。 景霞跃唇角斜扯一下,敛眸,沈声对她说:「你父亲的船回来了——」 「我有听见。」好冷淡的嗓音,怪他罗唆多嘴。 好吧,就不做好人了。「所以,荷庭也到了,我现在要去检查他出海搞坏的仪器——」 「这与荷庭什么关系?」温映蓝急声急调。这个人是怎样?他与荷庭多熟?做什么三番两次提荷庭? 「我敢断定是他跟船,仪器才出问题——你的荷庭是瘟神,他今天一来,你不就受伤了——」 「简直无聊透顶、发神经!」温映蓝将手中的三明治往他丢。 景霞跃动作敏捷,顺她手势,接个完整,没浪费掉食物。「这世上有些地方正在闹粮荒,要珍惜……」说着,咬了一口她吃过的三明治。 滋味不错!景霞跃不放手了,拿着三明治站起,边走边吃,离开舱房。 *** book.ddvip *** book.ddvip *** book.ddvip *** 她是自己走过来的。 从他们的母船通过接驳梯,到达考古队研究船主甲板。她很容易引人注目,他的长官——葛维铎嘴里说着声纳、检测仪的定位不灵光,视线一直朝她瞟去。 「葛哥……定位很灵光啊——」景霞跃凉凉说了句。 「你再仔细检查检查。」葛维铎一声令下,不容争辩,摆足长官威严。下一秒,换个语气,亲切地喊道:「映蓝,好几天没看见你,忙什么去了?」 「你好。」温映蓝步伐慢慢地,看不出来受伤,反而更添悠然韵味。 「哇!」葛维铎双臂大张,叫道:「你穿我们bc的t恤好看极了!」 「是啊,葛哥,下回的招募海报,请温小姐和我一起入镜,如何?」景霞跃附和长官,顺道建议。 葛维铎回瞅景霞跃,眯细双眼。「你这小子,脑筋动得真快——想要美女相伴?好,看在你工作努力的分上,我请大爵士让玛格丽特公主跟你入镜——」 景霞跃嘿嘿地干笑起来。「我想,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葛哥交代的『定位不灵光』检查个彻底。」他走向放在船首待修的仪器。 「玛格丽特公主很喜欢你——」 「无福消受。」景霞跃从腰间的工作袋掏出螺丝起子,这下,他可不管仪器是否真坏了,拆了就是。 葛维铎哼哼笑笑,回头温温和和地告诉温映蓝。「你父亲宴请皇先生父子,刚上岸,我一会儿也要过去,你和松亚杰一起搭我的车……对了,那小子呢?」居然不见那护花使者跟着她?「你父亲交代他留下来等你,跑哪去了?」 「亚杰到母船底舱车库开我的车——」说着,岸头传来呼喊。 「映蓝、葛长官,」松亚杰开着吉普车,往码头系缆桩前停,人自驾驶座站起,扬声道:「你们下来吧,我接到老师的通知了。」 葛维铎眺望那挥手挥得殷勤的家伙。「那小子要当司机?」挑了挑眉,移动脚步。「也好,省得我再开一部车。」他走向舷梯处,霎地又转头。「走喽,映蓝——」 「我得换一下衣服。」温映蓝回道。 葛维铎笑笑。「没问题,你换,我和松亚杰在车上等你。」他很绅士地说,再往舷梯走去。 甲板上,剩下她和他。海风习习,有种仙人掌科植物的气味,刮撩她的波浪长发,也刮撩他半长不短、弯鬈弯鬈的黑发。一对鸥鸟停栖栏杆上,眼溜溜地看他修理仪器,他还分神去搔搔它们的脖子。真奇怪!那对鸟没飞走,像他豢养的,乖乖让他摸。 温映蓝双脚缓移,鞋底与地板磨出声音。 「你改变主意了?」景霞跃转过头来,翻高眼罩,视线定定抓牢了她。 就像那对鸟,温映蓝跌入他的目光里,无法动弹。好一会儿,她恍过神,才道:「你说什么?」 景霞跃咧嘴一笑。「女士不是打算向长官告发我?」 「我为什么要告——」话没说完,她脑子里想着玛格丽特公主——像他这么恶劣的怪男人,居然有什么高贵公主喜欢他!差点忘了他在医疗舱的行为。「等会儿,我就同葛先生说。」 景霞跃颔首。「葛哥上次徒手潜水被海蛇咬伤,海英不在,是我帮他注射血清解毒的……」 无言。温映蓝瞪着他,久久,冷冷地说:「我拿你没辙就对了?」玛格丽特公主对男人的品味根本差到极点! 景霞跃摇摇头。「别这么说,我也很没辙,你知道吗,就是我想的那样——瘟神荷庭跟着我同事下水,不仅搞得这些仪器定位不灵光,更弄坏了残压表深度表——」 「你好像对荷庭很有兴趣?」温映蓝看着那一蓝一黑的眼睛,尽量平心静气。玛格丽特公主喜欢的男人,也许有同性倾向,非得抓着荷庭当话题! 「我对他没兴趣。」无事人般地回答。「稍早,我见过他,看起来是挺像那么一回事……」咧嘴露齿,丢下一记令人费解的笑,他回过身去忙拆仪器。 「什么叫做挺像那么一回事?」温映蓝走上前,绕至他正面。 两只鸟在她背后鼓翅飞离,景霞跃昂首望着天空缓聚乌云。「雨快来了……明明早上天气很好的,看来那个荷庭不但是瘟神,还是个雨男——」 「荷庭不是雨男!」温映蓝驳斥道,嗓音娇脆脆地。「你是什么意思?」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弄得她要追根究柢!「玛格丽特公主又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你很神气吗?拿荷庭说嘴很有趣吗?」一连串毫无道理的质问,才最有趣。 景霞跃挑挑眉,眸光闪亮,牙齿也闪亮。「玛格丽特公主不是什么东西,嗯——」他沈吟,眼神上下打量她半晌。「这么说吧——玛格丽特公主比起温小姐你,绝绝对对称得上是超级大美女!」 绝绝对对!超级大美女!他说,比起她…… 温映蓝直愣愣盯着景霞跃神采得意的脸,美眸未眨一下,直到带仙人掌科植物气味的海风,吹得她眼睛泛酸,她动了动,说:「不打扰你工作。」绕开身,走往船舷方向。她要穿这一身丑丑的衣裤去见荷庭,反正她没有玛格丽特公主那般绝绝对对超级美…… 「映蓝小姐——」 走了几步,男人嗓音泰然而至。都怪她脚伤,走不快,一下就被追上。他近在背后,呼吸沉沉——有点儿危险——围笼她。 「映蓝小姐——」他又唤了一次,不是「女士」、不是「温小姐」。 她旋身,面对他,即使两人这次的距离比先前每一次近,近到海风一吹,他们的发就缠在一起,她也没退开——她等他指教。 「你的心很大。」他说了一句,修长的指头将眼罩自额头拉下来,盖住那只蓝眼睛,俊颜没了之前的得意神采,反罩一层神秘孤绝,将她弄糊涂了。 「你在说什么?」温映蓝回道,嗓音透着无以名状的不确定,仿佛说话的不是她,她早随着阳光躲进云层后,现在呆呆站在这儿的只是个躯壳。 男人忽然把手往她颈后伸。「你的心很大,要不要和我一起冒险?」低低的嗓音、戴独眼罩的脸,像海盗在发出威胁。 一种热痛、热痛的感觉在蔓延,占据灵魂的出口。 他说,和他一起冒险。冒什么险?她不明了。不过,她确实正值冒险的年纪,心像被虫子叮咬,痒痒的。 「你的心很大……亚杰在岸上等你,你要去见荷庭,但现在,你和我在这里——」 神思猛地回定,温映蓝推开景霞跃,后退一大步,美颜仓皇地对住他。 景霞跃看着她,用一只眼看穿她。 温映蓝徐缓地、颤抖地抬起柔荑,伸入被风吹乱的长发里,她摸着颈子,从颈侧——感受自己剧烈的脉动——摸到颈后。消失了! 小蝴蝶结消失了! 她垂俯着脸庞。一滴水落下,晕在蓝色罗盘上,然后又一滴,两滴、三滴、四滴、五滴……密密麻麻。 第二章 雨,在五秒钟内,将纯棉布料浇塑为一只大手,狠狠抓出她隐藏不住的罪恶性感,两点突起顶得blue pass字样扭曲变形。温映蓝头颅低垂,看着自己的身体。湿透了,真的是湿透了,湿得教人忘却羞耻,以为这雨是动情激素,合理把她的身体弄成一条色情鱼,乳头像鲜红鱼嘴挺翘着啜饮雨水。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 「是啊,这下连我们都得换衣服了……」 男人说话的声音杂混在落雨里。 浙浙沥沥、哜哜嘈嘈,节奏纷乱,她的心怦怦狂跳。 他说:「他们来了。」 她反射地抬眸。他同她一个处境,在雨幕里,湿透了……她脸蛋发热,眼神怯逃地挪闪。 「哎呀!怎么谁也没躲过这场雨!」葛维铎大叫着,跑上甲板,眨眼辨识雨中人影。 松亚杰惊讶喊道:「映蓝!我以为你进船舱了——」 温映蓝颤了一下,旋身,速往船舱入口跑。 「搞什么?霞跃!雨这么大,你不把仪器移进船舱里修,在这儿淋,是嫌坏得不够彻底吗?」葛维铎骂着。 「葛哥,这些仪器本就是水中用的,淋不坏。」景霞跃昂高嗓调,视线隐隐紧追没入主舱门的柔丽纤影。 「映蓝和你在这儿聊天聊到没躲开雨……」雨中,松亚杰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怪他。 景霞跃拨拨湿乱的发,唇角噙着习惯性的讽刺笑容。「是啊,她的心很大……对什么都好奇,看我拆修仪器,看出兴趣来,忘了还要去找荷庭——」 「映蓝就是这样。」松亚杰哈哈笑着截断他,转向舱门去,一面还说:「葛长官,我们换好衣服,再重聚——」 「行。」葛维铎答道,往接驳梯走,顿了一下脚步,回头命令景霞跃。「你也回母船换个衣服。这仪器是出借给温老师的,等会儿叫几个人搬进船舱,你再过来修。」 景霞跃颔首。「好。」晚点儿,他会走进这艘考古船核心深处。 卧室门关紧了,接着锁牢,温映蓝背过身,抵着门板,垂首喘息着,身上的雨水往地毯滴溜,水珠连成水痕弯绕着一串玉簪花。她徐缓蹲下,抹开水痕,越抹越无法消失,依稀,还嗅着浓郁扑鼻的香气。她摇晃一下头,抬眸望窗,这场雨实在太大,把一种危险感觉带进她脑海。怎么办?那些不需要这么多水的仙人掌科植物,会不会死?她有些忧愁,将脸庞埋进手心,雨水自她指缝渗漏。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这场雨剧烈而温存地打响她小小的舱窗。 「映蓝——」门外起居间传来松亚杰的叫唤。「你在换衣服吗?」探询语气趋近了。 「嗯。」温映蓝微声轻应,美颜没抬,嗓音在双掌闷回。 「你听起来有鼻音……」一道门阻碍不了松亚杰的敏锐,他说:「老师他们吃饭没那么快,你安心泡个热水澡,我等你。葛长官那边,我会请他自行先过去——」 「亚杰……」温映蓝摇摇头,语气细弱。「我头有点痛,想睡一下,你和葛先生过去,不用等我。」 门外安静着,无回应,松亚杰可能没听见她虚无飘渺的嗓音,毕竟不是人人都与景霞跃一样——听力眼力出奇好——能像鱼鹰看见水底岩缝中的鱼,将她看得一清二楚,每一根睫毛的曲度、每一片指甲的亮度、每一寸肌肤的色泽,她知道他看透她了,当然也听透她了…… 「映蓝,我知道了。」松亚杰在门上敲两声,道:「你好好休息,别感冒。」 脚步声远去,舱门幽响交替而来。温映蓝抬起脸庞,反手抓着门把,慢慢站立,脱掉衣物和鞋子,光裸裸,躺入床被里。雨水的气味全给带进被窝了,她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这地方一点儿也不冷,天天像艳夏,偶来一场午后骤雨,水气也如同吸饱阳光,暖腻腻。当地人很少撑伞,他们享受烈日和暴雨,在港口闹区买卖各式各样热带水果,霸王梨做的冰淇淋,尝起来甜滋滋地,淋了莱姆汁的鲜木瓜,味道绝妙,她喜欢喝石榴汁,石榴是世上最古老的水果之一,据说神话里一个仙女吃了地府石榴,一年中有部分时间非得待在冥国,石榴知道这事,自责害了仙女,悲痛到心脏爆裂。 这石榴真是多情的水果……心很大吗—— 她想起景霞跃说的话,双手压贴胸口,怦怦、怦怦的狂乱心跳仍没平定。有一天,她是不是也会像石榴那样爆裂?可她不因悲痛,而因兴奋。 舔舔唇,浓烈、复杂的气味还在。他的吻,有石榴汁的气味。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在他吻她、扯掉她颈后的比基尼系带时,安之若素地沈溺其中。她怪这场动情激素的雨,怪他们穿着一样的t恤,一样的棉质料,一样被雨水洗刷得透明透彻。所以,她也看见了、看透了,看透他起伏的胸肌、腹肌,隔着一层薄膜——比他晌午在海滩赤裸上身,更让人有堕落遐想。 不可以!她怎么可以这样!她要去见荷庭! 温映蓝掀被跳下床,冲进盥洗间、衣物间,匆匆理好服仪,离开卧房,踏出起居间舱门外。 搭上blue pass公务车,她就后悔了。 「抱歉,映蓝——」葛维铎坐在驾驶座,对着后车厢的美人儿说:「委屈你坐这面包车——」 「葛哥,何必这么说,」副驾驶座的悠哉男人,正是温映蓝想回避的景霞跃。他说:「雨这么大,你若让女士坐那辆无篷吉普车,更是失礼。」又是「女士」、又是「礼」!他还真敢讲!恍若甲板上的事没发生过,或早遭这场大雨统统冲进海里去。 「是啊,葛长官,霞跃说得没错……」后座乘客之一——松亚杰也附和。温映蓝移回瞪着前座椅背的视线,对上松亚杰。他笑了笑,说:「况且,那辆吉普车有熄火的老毛病……」 温映蓝没告诉他,那个毛病已被景霞跃修好了。他真心地又道:「映蓝和我很感谢blue pass提供搭乘。」 「这样啊……」葛维铎低喃,看了看后视镜。 「谢谢你,葛先生。」温映蓝微点一下头,眼眸往窗外流转,不经意瞥着后视镜里男人的脸——只有眼罩的部分,一小角而已——以为他看不到,她挪开眼,却见他脸庞往后偏侧,斜挑的唇角露在前座椅背挡不着的间隙中。 摆明故意教人看清他伟大的存在——这酸腐的胜利者心态!温映蓝别开脸,转头的动作太过,发绺甩在松亚杰脸上。松亚杰低呼一声,脸边浮现红痕,探出手要抓她不乖的发,还没抓着,前座伸来一只手,横搁在他与温映蓝之间。 「把头发绑起来。」男人大掌上有条发带。 温映蓝睫毛颤了颤,暧昧的光线,使她辨识不出男人大掌上的发带是什么颜色……不,再眨眨眼,她清楚那是一条岔尾红色发带,手巧一点可让它在发上绽放漂亮花朵—— 温映蓝猛然拿起发带。可恶的家伙偷她车上东西! 「你真周到,霞跃——」松亚杰抹着被甩痛的脸颊,一掌朝前拍拍景霞跃。「谢了。」 景霞跃淡扯嘴角。「荷庭应该不喜欢女人披头散发像疯婆子——」 「你说谁疯婆子?」这一怒问破除她亟欲回避的心防,美眸狠狠嗔睨他,纤指快速地将长发编成一条硬辫子。 景霞跃微笑,看着她发辫末端的红花斜开在她左胸前。「你很迷人。」他说了句,回身端坐。 温映蓝愣了许久,回神,瞅见重现后视镜边角的眼罩,随即垂眸,把视线调往窗外。 雨很大,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开始塞车了。一进入市集,车速明显慢下来。街景像一幅幅印象派画作,裱在窗框中。仔细听瞧,才能看出人影晃动、听出雨声中的叫卖。卖花少年戴着遮雨帽,手提竹篮,在龟行车阵中哼歌兜售鲜花。 有人摇下车窗,召唤那少年。「今天什么花?」 「月下香,您喜欢的,先生。」卖花少年熟腔熟调,发出对比阴霾雨天的清亮嗓音。 「全给我。」接着是花香充盈,好似把整个春天搬进车内。 「你想带这一篮花进餐宴?」葛维铎目光怀疑地看着景霞跃。 「总不能空手让温老师请。」景霞跃付钱给卖花少年。少年开心道谢,提早收工。 「温老师临时通知你一起过去,大概是要谢谢你前几天熬夜修好光谱仪,我想,他不会在意你空手——哈啾——」葛维铎打了个喷嚏,中断嗓音,揉揉鼻子,忘了要说什么,只见雨刷扫过,前方车影拉远。 卖花少年带来的好运——交通顺畅了!好吧,可以稍微忍受一下车里过浓的花香。 葛维铎换档踩油门,加速往前驶,绕过街头那一排雨天生意暴涨的算命摊,开上两侧有仙人掌科植物和圣母像的大道,犹若得到背荆棘十字架发愿该得的神助保佑,雨小了,阳光在云层中等待时机。 只要再几分钟,再几分钟就会到达荷庭所在的海岸餐厅。葛维铎的开车技术与他的潜水技术同等好,几乎可说是本能,走这么通畅的大道,一定很快!温映蓝眯着眼,额头贴靠玻璃窗。花香弄得她想睡,她从来不晕车的,他一定是故意的——装好人让卖花少年不用冒雨冒险兜售,实情是要她像吸吗啡,舒服地醉软在自己喜欢的花香里。 「霞跃,你那篮花那么香,恐怕不适合带进老师的筵席——」路边出现空旷的沙滩景致,松亚杰扬声说:「总不能让大伙儿吃得一口花香情调。」 「亚杰说得有道理。哈啾——」葛维铎搭腔,再送一个大喷嚏。 景霞跃无所谓地笑了笑。「葛哥,你不会是感冒了吧?回去叫海英——」 「臭小子!」葛维铎抽了竹篮里的花束,敲打一下他的头。「老是买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脑袋装什么啊?臭小子!」 景霞跃取回被拿走的花束。「这不是没有用的东西,葛哥。」他把花束朝后车厢递。「温小姐——」 温映蓝睁眸。「到了吗?」恍惚中对着窗外,她似乎睡著作了梦。 漫长海岸线串起一幢幢亮丽屋宇,海鸟停在凸出屋檐的木梁上,可以入菜的仙人掌占据屋角小花圃。吹海螺的小男孩欢呼雨过天青,卖小吃的货车重新拉篷做生意,泳装客从那些紫橘、萤光、绀蓝、鲜黄……宝石一般的屋子走出,穿越车道,步下海岸阶梯,重返沙滩玩乐。 他们的车开到了尽头——这一段海岸线的尽头——那幢建在英雄航海广场的「1492」餐厅,屋形像艘船,是本地最著名的海岸餐厅。 「到了。」一个声音在回答她。「荷庭就在1492。」 温映蓝陡然凝神,循声瞅望。一束绿茎穗状白花徐缓低降,落至她大腿,男人浑沈嗓音幽微地说:「送给你。」 她真正清醒是在关门声之后,美眸看向前座,已无人影,后视镜空荡荡,花香余味浅淡、浅淡地。 「映蓝,」松亚杰站在车门外。「下车了。」 温映蓝拿起花束,一朵小白花坠了下来,掉回她腿上,她欠身,纤指轻拨这朵脱离花序的小白花。 「映蓝——」松亚杰等着她。 温映蓝抬眸,美颜徘红,表情有些呆愣。 「怎么了?」松亚杰上车。「你刚刚睡着了,是不是还头痛不舒服?脚伤呢?没问题吧?需不需要我抱你?」 温映蓝摇摇头,将小白花拾进花束里,把手交给松亚杰,只让他牵着,步出车外。 弄得她心底乱糟糟的大雨停了,雨水从缅栀树叶片细细徐徐地滴垂,感觉这雨似乎还在下,不是真的停,是扎眼的阳光让她知道雨停了。走出路树遮荫,伸手挡了一下——午后两点的日照,空气里湿气未退,虹色偏光流闪于指缝,有些东西抓不住,消失得快。温映蓝下意识握紧松亚杰牵住她的大掌,松亚杰挑眉,看了她一眼,淡笑,配合她的慢步伐,缓缓通过旧时代航海家雕像前。 下过雨,擦鞋的生意特别好,广场周边排列整齐的红色擦鞋车上,都坐了客人,师傅们像站在裁判椅下的网球选手,正卖力地使每一双雨天泥泞的鞋恢复锃亮。 美眸这儿那儿流睇,她相当心不在焉,一会儿将脸凑近花束,停顿脚步好半响。 「要擦鞋吗?」松亚杰提问。 她瞳眸一闪,找到了——那个戴眼罩、提竹篮的男人,高坐在其中一架擦鞋车上,享受专业的服务后,他俐落跳下擦鞋车高台,付钱兼送一束花给擦鞋师傅。 「嘿!」他也瞧见她了,鞋尖晶闪地走过来。「进餐馆前,要擦个鞋吗?」他问松亚杰。 「也好。」话才说,脚下就踩中小水淫。松亚杰啧一声,苦笑。「就这么巧!」他朝景霞跃刚离开那台车走去。 「你呢?」景霞跃笑看温映蓝。 温映蓝冷眄他。「我不需要。」把手上花束往他竹篮里扔放,她扭头,迳自前往「1492」。 book.ddvip *** book.ddvip *** book.ddvip *** 考古队的午餐聚会在二楼观海大厅,温煴包下午餐与午茶餐的时段。 温映蓝来的时候,大伙儿已吃过一轮,在现场演唱的轻松气氛中闲聊或跳舞。她站在大厅入口的雕花木柱旁,没马上进去,主要是受伤的左脚无预警地泛疼,也许是她定得太快,一心直想见荷庭,忘了善待自己的脚。 「这伤真有点麻烦……」懒洋洋的语气传来。 温映蓝慢慢旋身,想叫他别再跟着她。他没受伤,皮鞋擦得一尘不染,大可走快超越她。她对上他的脸,红唇抿动,声音已经要发出。他的动作比她声音快,俐落抱起她,往楼梯平台待位小厅落坐。 「你干什么?」一陷进柔软的沙发,温映蓝慌了手脚。 景霞跃放下竹篮,蹲在她落坐的单人沙发前,撩高她的长裙摆,一掌托捧她的左脚,脱掉雅致的平底女鞋。「海英用防水绷带包扎你的伤,看来应该是没被雨水浸渗……」他说着,抬起俊颜。「很痛吗?」 温映蓝对上那深黑幽亮的眼,说不出话,摇摇头,低垂脸庞,看着自己的脚在他掌上小得不可思议。事实上,她的脚不小,穿三十八号鞋,在他掌中却像婴儿嫩足,露出绷带外的趾尖也奇红无比,真是怪事! 「要是发炎就不好了,你待会儿可别逞强与荷庭跳舞——」他这一说,她霍然缩脚。 「谢谢你的关心。」语调清冷回了一句。要不是他一直跟在她后面,她也不用虐待自己。 这个娇倔的人鱼公主,不领人好意。景霞跃盯着留空的掌心,勾扯唇,依然取鞋为她套上。「你是不是比较喜欢扶桑花?」他看着她裙摆的图样,说:「海英的家乡到处是这种花——」 「映蓝?」高大人影闪灿在上方洗手间出口。「是你吗?」皇荷庭两分钟前走出观海大厅,见一名男人抱着一名女人下楼梯,原是无关己身事,进了洗手间再出来,听见熟悉的女性嗓音,他略微驻足,睥睨平台待位小厅。「映蓝?」又探问了一次,他往下走。 温映蓝站起身,没有立刻走开。她看着他,像在等他同行。景霞跃挺直魁岸的躯干,单眼审看那个正走下楼的男人。 皇荷庭停在待位小厅之上,步伐未达平台,没有接近他们,微远地朝景霞跃颔首——敷衍、不屑似的成分居多——等温映蓝自己上前,便挽着她的手返回观海大厅。 贵族啊!那个男人还真高傲咧!景霞跃扯唇淡笑,提起竹篮,也走上楼。 「霞跃,你还在这儿游荡啊?」松亚杰大跨步登楼,赶上景霞跃。 景霞跃指指正没入观海大厅入口的一对璧人美影。「美丽的情人跑了,你有什么打算?」 松亚杰笑道:「对方是贵族,我也没办法,是朋友的话,就陪我喝酒解闷,我现在是输家,你知道吧……」 正开始,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欢迎他? 景霞跃用竹篮撞了撞松亚杰,嘲讽一笑。「这歌曲很适合喝酒。」 演唱者的嗓音轻快又懒柔,像无赖,隐带犬儒调调儿,融合在痞味十足的乐器伴奏里。 「everybody knows the good guys lost……」松亚杰跟着哼唱一句,摊摊手,拿了一束景霞跃竹篮里的花,自我安慰。 两个男人带花一起进门,穿梭在几何织锦挂毯、仙人掌装潢摆饰的帆形大厅,不论是坐在粗犷原木大桌边用餐的考古工作伙伴,或拿着饮料杯在半圆舞池对着表演台摇摆身躯的bc同事,看见这两个捧花同行的大男人,无不取笑一番。 「就叫你别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先好几步进来、差不多半饱半醉了的葛维铎手拎一瓶啤酒走过来。「赶快把这些花处理掉——」 「葛哥,你就是这样,才会到现在还单身。」景霞跃给他一束花,在他要开骂前,旋足到处送花,送给考古队里的男男女女。 每个收到花束的人——虽在他和松亚杰一起进门时取笑了他,还是回给他真心的温暖笑容。那一满篮花,该要空了吧?温映蓝在意起这个问题。他人缘未免太好!居然没人拒绝他的花,除了她——她不稀罕那束人人都能拿到的花! 温映蓝凝神,把注意力集中于身旁的皇荷庭,不再看那慢一步进来却掀起骚动的男人。 景霞跃走过每一个桌次,花送得齐全,只差没送至表演台——那一直重复唱着 的男歌者手上。他提着竹篮,走绕着找空位。松亚杰早帮他占了个不错的位子——就在一整片大弧落地窗边,矩形桌,十人座,席上有他的长官葛维铎、海洋考古界名人皇冬耐、温煴,以及他们各自的子女皇荷庭、温映蓝,各自的得意门生阴蒙罗、松亚杰,一位有些面善的男子在他落坐时离席。 「那么你是小葛的得意门生?」左边邻座的义大利腔先生,抽着象牙烟斗问他。 「这位是enzo pavese先生,皇老师出版社里的资深总编辑。」松亚杰为他作介绍。 景霞跃颔首。「你好。敝姓——」 「喔!」enzo想起什么似的。「你就是bc海报上的独眼帅哥嘛!」 那海报的效力这么大,连这位爸爸辈老熟男都知道!景霞跃搔头笑了笑。「大爵士吝啬想省模特儿费用,推自己人下海,我只得厚着脸皮硬上。」说得一口谦虚客气。 「霞跃是很杰出的精密机械师。」对座温煴向皇冬耐说明刚入座的年轻人身分。 「现在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优秀。」皇冬耐含笑回应。 景霞跃朝两位海洋考古界名人点头致意,说过奖了不敢当。 客套完毕,长官、长辈们四人离席,移往入口吧台谈公事。侍应生过来请他和松亚杰点餐。桌上其实有不少餐食,他加点酪梨酱、玉米饼和烧烤大蕉鸡肉串,松亚杰也只点了洋香蔾茶。 「你不是要喝酒?」景霞跃看着对面互动亲昵的温映蓝与皇荷庭,撇唇酸他一句。「美丽的情人现在像个温柔贤妻。」 她正在帮那贵族布菜,把葡萄叶卷牛肉饭从桌中大餐盘分置他的个人餐盘。男人优雅喝着红酒,与旁边戴粗框眼镜的年轻考古专家低声聊着,偶尔才回头对女人说一、两句话,女人照旧回以笑容,为他斟酒、布菜,丝毫不觉得受冷落。 「怎么大人不在,场面反而冷?年轻人不是应该趁老派家伙不注意,疯狂热情地乱搞一番吗?」离开一会儿的面善男子回座了。 景霞跃眯细右眼,瞅着他坐入温映蓝身旁空位。 「美丽的映蓝,别管这小子吃不吃饭了,我们跳支舞吧!」讲话声音跟他身上七彩的花衬衫一样,亮得像一出夸张歌剧。 「这歌曲不适合跳舞……」温映蓝微蹙眉心,看着抓着她双手、过度热情的男人。他是荷庭的长辈,荷庭很重传统规矩,她有点难以拒绝他。 「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年轻人脑袋不能太死板,我就要以这歌曲和你跳爱的华尔兹——」 「你去吧,映蓝。」皇荷庭开口。主要是不想爱胡闹的家伙在旁边吵,他和父亲团队这一趟旅程,多了疯子跟班已经够烦。「等会儿再陪我。」他对温映蓝说,吻吻她颊鬓。 温映蓝像个小女孩,纯真一笑,点点头,起身与男人走往舞池。 真是好风度!景霞跃视线慢慢瞟向舞池,又调回松亚杰脸上。「喝不喝啊?」 松亚杰拿着花束,剥下一朵一朵小白花。「everybody wants a box of choctes——and a long stem rose——」跟唱两句,说:「这歌手该不会一整个下午只准备唱这首歌吧?」 景霞跃懒懒一笑,趁侍应生送菜来,加点了两瓶啤酒、双份tequ。 「这花拌酪梨酱,应该可以吃吧……」松亚杰把小白花放进餐盘里,挖取酪梨酱搅一搅,吃下那龙舌兰科植物。他在车上说「吃得一口花香情调」,还真是说到做到咧! 「可口吗?」景霞跃喝了口凉水。 「你要试试吗?」松亚杰咀嚼着嘴里的香味。 「我会试。」景霞跃半侧身,靠着桌沿。侍应生适时送来酒,他喝下一杯,站起身,走向舞池那两个在歌曲中,跳华尔兹的男女。 温映蓝舞步娴熟,看不出受伤。景霞跃靠近,拍拍她的舞伴。男人转过身来,见着景霞跃,眉眼一挑,笑得诡异,但也真心把她让给他。 「你们跳。」男人说。 景霞跃接过她的手,一掌绕至她腰后,姿势做得熟练标准。 「夏生——」温映蓝回首,盯瞅那个邀她跳舞又把她丢下的率性家伙。 「我不行吗?」景霞跃搂着她跳起狐步来。「脚痛吗?」 温映蓝惊讶地看着他。他很会跳舞,像个老师在带领她。 「这种社交礼仪,不是贵族的专利。」他嗤笑,像可恶的醉客。 「你喝了酒?」温映蓝瞪他。 「陪亚杰浇愁。」他说:「你的心很大。我在hemy miller的著作里读过一段话,『如果一个女人可以激发一个男人的爱,那她一定也可以激发其他男人的爱。爱与被爱不是罪过,让一个人相信自己是你唯一值得去爱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罪过。』,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这是什么意思?」温映蓝一脸不敢置信地打断他。 景霞跃不说话了,眼神转深,略微强制地带着她舞了几圈,然后放开她,看她跑着回那贵族身边。 他归位时,松亚杰和阴蒙罗背窗坐在同一张长木椅,神态认真地聊历史考古事,贵族和温映蓝双双拿着红酒杯,站在落地窗外的露台,雨后薄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缠绵。 「你要抢那小子的女人吗?」一个戏谑声音低低地响起。「我想看这戏,你就抢吧——」 「很抱歉,本人没义务满足你。」景霞跃往左看。出身良好的问题人物果然已落坐他身旁,喝着他追加的酒、吃着他点的酪梨酱玉米饼、啃掉好几串他碰都还没碰的大蕉鸡肉串。「你来这里做什么?」 「食物不错。」此人讲话弯弯绕的恶习,多年未改。 「我也觉得食物不错。」景霞跃看向窗外露台。 日光勉力地将仙人掌带刺的影子朝东面石墙推抹,海鸟差不多已经叼回渔获, 还在唱着。那一对男女酒杯碰酒杯,她不敢喝太多,浅酌而已,就怕在男人面前喝醉失了端庄。他几乎知道了——她酒量不好。 「我以为你挂掉了,刚刚看到你出现,还真见鬼地让我吓了一跳。」夸大的说话方式——向来只有他吓人,没人有能耐吓他。 「我不会比你早下地狱。」景霞跃抹好盐,挑了一片柠檬咬,舔过虎口,饮下酒液。 「听我祖父说你逃家、下落不明,我在想你应该是跟有夫之妇私奔,然后被追逃妻的丈夫砍死在异乡街头——」 「夏生少爷这么快就预想到自己的下场,真不简单。」景霞跃伸手取过他正要拿的啤酒。 皇夏生哈哈笑。他与景霞跃结识在非常年少的时期,他祖父和他外公是挚友,两位老人家带着他们俩航海三个月,到这个港口那个港口认识许多漂亮女孩,教会男孩时的他们许多关于男人浪漫之事。 「我记得你外公就抢过我秋硕大堂哥的女人——」 「那个女人后来嫁给你祖父,变成你祖母。」景霞跃沈眸,无意与他回忆古老长辈事。 「皇冬耐也是我堂哥,不过你只需要抢他儿子的女人——」 「然后看她嫁给你?」景霞跃嗓音轻蔑。 皇夏生愣了半秒,贼色跃上俊颜,朗声大笑。 这家伙唯恐天下不乱、爱耍人的个性,像是百年罐头,瓶身生锈里头成分一丝不缩减。景霞跃提起早先放在桌下的竹篮,离座,不理他。今日重逢算孽缘未尽,只希望他吃完酒食,赶快滚蛋,别来捣乱凑热闹。 就像在室内,仅听得见低微不张扬的海浪声,在这露台听见的,也是幽幽隐隐,暗潜情趣。 everybody knows that you love me baby everybody knows that you really do eeverybody knows that you''ve been faithful ah give or take a night or two 他又说她的心很大……是不是就是那个意思? 「荷庭,」温映蓝轻轻将持酒杯的手放在露台围墙上,远眺下午三点三刻的橘蓝海景,对身旁的男人说:「你在意亚杰吗?」 皇荷庭表情冷静,甚至淡漠,浅啜一口酒,道:「你父亲很满意他。」 温映蓝愣了一愣,美眸扬抬,觉得他的脸略趋模糊。她是不是喝醉了?她眨眨眼,想说些什么。他拿着空酒杯,转身离去。她跟着回身。阳光反射太严重,她看不见荷庭的身影,只听到室内的歌曲高声传来,接着,一个男人像是从那调子里走出来,提着竹篮站定她眼前。 「你可能比较喜欢扶桑花,不过,我还是为你留了一束——」他拿起篮里最后一束洁白芬芳的花儿。 「景霞跃,」她连名带姓唤他,仿佛决定了什么事,伸手抓开他的眼罩,看着他一蓝一黑的眼睛。「我喜欢的不是扶桑花。」 静默一阵。隔着反光闪烁的落地窗闷响闷传,海浪声却是汹涌,像午后甲板那场骤雨。 「是吗……」他呢喃,微笑,把手里的花束递给她。「荷庭应该不介意——」 「我从小与荷庭一起长大,」她打断他。他脸上的微笑渐渐淡去,两只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她嗓音没停,不慢不快地道:「现在正和他谈恋爱……」 景霞跃似乎点了头,俊颜表情沈定着。温映蓝往下说:「我父亲希望我以后嫁给亚杰……」 他又颔首,不说话,但表示得很清楚,两只眼睛,一只是黑夜,一只是蓝海,无边无际中,有她一张动人动心美颜。她似乎喝醉了。她酒量不好,一杯低浓度红酒即可使她醉。红晕自她双颊漫上美眸周围,她睫毛微湿,手抓住男人送花的大掌,细细摸他修长的指节、摸他光滑的指甲,指尖描摩他紊乱的手纹。 他沉沉凝眄她,说:「等你脚伤好,我们一起去游泳。」 第三章 「这就是你说的冒险吗?」她在「1492」浪声大作的露台,这么问他。她说:「景霞跃,你以为我害怕吗?我现在正值冒险的年纪。」 她不怕走长满木麒麟的悬崖小径,她研读古生物学,你知道吧,就是那种巨大而凶暴的恐龙族类,她特别喜欢。 月下香沁出馥郁,霞光朝西边渡海去。那个男歌手终于唱累了,停止时,他们一前一后走进观海大厅,坐回自己原来的位子。 谁也没看谁,隔着大木桌,她轻轻吸嗅拿在胸前的花束香气,他喝着啤酒,贴握冰凉瓶身的指掌仍留细柔暖泽。 大家都不知道吧,不知道她怀里的花束,跟他们的不一样。她回去,会把它插在床头花瓶里……或许,弄点球根让她种在窗台小花圃,更好。你知道吧,那花的花语是「危险的快乐」——她现在坐在那位品味葡萄酒的优雅贵族身旁,闻着那花香,就是那种感觉! 嘿!唱的男歌手,别闹罢工,快唱吧,快让大家都知道——这名心很大的美丽女子的确适合冒险——他很期待和她一起游泳。 不过,这事还是像签密约一样,把它锁在保险箱吧……当然得用精密的锁——只有精密机械师才会解的精密的锁。那么,唱的男歌手,你可以带着伴奏乐团退离宣扬的舞台,这会儿没啥得众所周知了。 「差不多该走了。」长官葛维铎从来不准他们放松过度。 最后一口酒,不能喝,甜美底酿要留下。放开酒瓶,景霞跃站起身。对座的美眸扬起,看了过来,又似不经意地瞥向他处。景霞跃微勾一下唇,像在对同桌的每一个人说:「先告辞了,有任何需要机械维修员效劳的事,可以到bc母船找我——」 那抹略略迷惘而妩媚的眼神,含情似地低敛,两排弯睫朝怀里的花束忽静忽动——她继续,继续浸淫在危险的快乐的花香里。 「霞跃,」一个声音旋即呼应他。「我托你修好的表还没拿,晚点儿回船艇上,再过去找你。」松亚杰离开那张与阴蒙罗共坐的长木椅,嗓音转低沈,在他耳边说:「那花拌酪梨酱吃了会上瘾,你知道食髓知味,就贪心,所以我没留给你,很抱歉。」 景霞跃垂眸,不要不紧地拍拍松亚杰的肩膀。「亚杰,我其实知道比拌酪梨酱更美妙的吃法……先走了。」挥个手,他跟随长官走向门口。 「嘿——你们要去哪儿?精采的才来而已——」问题人物嫌七彩衬衫不够花灿,不知去哪儿弄了大红蔷薇簪在耳畔,背后还带了一群像要来跳森巴舞的艳装女郎,走上楼。「你们搞考古研究的人,成天面对死人物品,生活想必乏味,本大爷体恤你们,特地安排更能调剂苦闷的精采节目,一起欣赏——」 「这么做会出事!」一声怒吼爆断皇夏生的嗓音。「你是在冒不必要的险!愚蠢至极!」 皇夏生顿足于楼梯起阶,看着差一步就要踏出观海大厅的那对blue pass长官部属。「搞什么?已经找回青春活力了啊?」 「皇冬耐,你脑袋有问题!」严厉的叫骂持续传出。 葛维铎走不了,命令景霞跃跟着踅回雕花木柱大门内。 观海大厅里所有的视线全集向入口吧台。怎么回事——温老师与皇老师似乎起了争执,温老师手拿着酒杯,一个激动挥摆,撞着吧台边缘,杯子破了,皇老师伸出手,立即见血。 「爸!」两位老师的儿女一面惊呼,一面自大落地窗边椅座起身,快步或跑地趋往吧台。 一个男人英文、义大利文交杂地急声劝冷静。景霞跃一走近,发现enzo pavese先生的象牙烟斗都烧出火来了。 「calm down——」浓浓的义大利腔。enzo pavese先生血压正在升高。葛维铎要景霞跃带开这位爸爸辈老熟男。 「温老师、皇老师,千万冷静下来,这儿都是你们的学生……」葛维铎这一说。两位海洋考古名人的学生们果然已将吧台团团围住。 「老师,你受伤了,让我看看。」松亚杰应变能力极佳,第一时间向餐厅人员要来急救箱,处理温煴手掌的血口子。 「爸爸,你这是……」温映蓝说不出话,美眸蓄着紧张情绪对上一双琥珀色眼睛。 皇荷庭站在自己父亲皇冬耐身旁,目光如冰,冷睇温映蓝一眼,抽出西装前袋的方帕,裹住父亲被划伤的手背。 「冬耐叔叔,你的手……亚杰可以——」 「映蓝,你父亲喝醉了。」皇荷庭阻断温映蓝,语气硬邦邦,颇有责怪的意思。 「好了,荷庭,我不要紧。这事是我的错。」皇冬耐安抚儿子。 皇荷庭表情凛然,眉头紧凝。他看到了,父亲为免温煴受伤,欲取下他手中的破杯子,反遭划伤。他不认为父亲有什么错!「爸——」 「荷庭,没什么严重的。」皇冬耐打断儿子的嗓音,要他别再多说,转而唤道:「蒙罗——」 阴蒙罗从人墙中站出来。 「你留下来看看温老师有什么需要——」 「不用了!把你这些没纪律的学生全带走!」温煴怒意未平,同时引起皇冬耐学生的不满。 温老师对皇老师很有意见——原以为仅是研究机构内的谣传,今日,温老师选在众目睽睽下这么对待皇老师,就是要弄得大家都知道!好,既然谣传是事实,两派学生也就对立了。一个下午的把酒言欢,全随落日沈入深海底。 阴蒙罗搀扶起皇冬耐。「老师,我们还是先回港口——」 「准备起锚。」皇荷庭代父下令。 皇冬耐的学生们一一往外移,没对同样身为师长的温煴说声谢谢招待或礼貌道别。 「干什么、干什么?」局外人来凑热闹了。「不过是两个重拾血气方刚少年特质的中年人干架而已,有必要这么严肃吗?」皇夏生一副老大姿态,眯眼审看所有考古专家们。「小子,你没打过架吗?你呢?有打过架吧?」彷佛他才是老师,质问着学生,并且命令:「全部给我回座位坐好。」大掌啪啪拍两声,带出妖冶欢呼的女郎们。「乖乖欣赏本大爷准备的节目——」 「你够了没!」看着不正经的场面,再看着父亲手上隐透红泽的方帕,皇荷庭爆出怒气了。「你别太过分了!皇夏生!」要找架打似地连名带姓直呼长辈—— 大逆不道!冒犯!该死!皇夏生这会儿不爽了,挥拍衣袖,走近晚辈,拉整他一丝不苟的西装襟领。「皇荷庭呀——你叔父我还没死,这儿几时轮到你说话?小孩子就是要安安静静,听长辈计划安排,该玩乐好好玩乐,这样才得人疼,要叛逆、爱顶撞,那么叔父我只好把你抓起来打一顿——」 「现在轮到真正的血气方刚演出吗?还是家族伦理剧?」越演越乱,景霞跃被长官葛维铎拉出来,调停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叔侄冲突。 葛维铎一旁劝开温氏一派,皇氏一派也主动往外走,大伙儿不欢而散。 「不准走!」有人犹不甘心。 「皇少爷,请别把场面弄得更不好收拾。」景霞跃说。 「夏生——」皇老师出声了。 不甘心的家伙放开扯人衣领的双手,看向自己受伤的家族堂兄。 皇冬耐表情温和,对皇夏生说:「听堂哥一次——回家吧——」 皇夏生沈凝了一阵,扯扯唇角。「你的伤不要紧吧?我帮你安排了很棒的节目,你要是住院,我可得请这些美丽小姐们去病房表演给你看了……」 皇冬耐微微笑,示意儿子抑怒。皇荷庭同皇夏生说了句抱歉,便与父亲、父亲的学生阴蒙罗,走往出口。身为「叔父大人」的皇夏生也只好大量不计晚辈一时无礼,带着女郎们退场。 本欲先走的blue pass长官部属倒得收尾。 站在一瞬清冷的「1492」观海大厅,景霞跃嗅着花香。没有多少人把他发送的花束带走。这也没办法,闹得不愉快,皇温两方人马不想拿相同的花儿,伪装和平。 考古人讲究历史真真实实还原,不懂造假,架当然不是打打闹闹、吵好玩而已。景霞跃叹息,想起空竹篮,便往坐了一整个下午的桌次走去。 「霞跃?」葛维铎叫道:「该走了!」 景霞跃回头说:「葛哥,你先下楼,免得考古队的家伙在英雄航海广场打起来——」 没错!他相信他们都想浴血当英雄!葛维铎皱了个眉,旋足快步走。 「我拿个东西,一会儿到。」景霞跃说完,转过身。 就在那些几何织锦挂毯与仙人掌的墨西哥风情里,公主提着竹篮收取一束束被遗留的可怜月下香。 跟她出现在海滩时一样——是绝景。一个人的她,透过他的眼睛——景霞跃摘下眼罩,收纳落单孤美的身影。 「映蓝——」服务人员上楼清场的脚步声,破坏他独览绝景的宁适氛围。「映蓝,大家都走了。」他靠近她,这次不是早上在沙滩那般无声无息。 她却像没听见,柔荑挂着竹篮,一桌巡过一桌,安置与她一样落单的花儿。 「映蓝——」这声呼唤,幽响于她耳后,不是靠近,而是贴近,他跟着她伸出手,先一步拿起她要拿的花束。旋个身影,她被他圈在双臂与胸膛间,腰背微抵桌子边缘,她徐仰脸庞,望进他双色眸底。「该走了。」这晦涩嗓音好似发自他那对神秘眼睛。 「包场时间已经到了,先生、女士——」服务生在催赶他们。 他把花放进竹篮里,拉好眼罩,牵住提着满篮馨香白花的她,迈步离开。 走出「1492」,天空已经染墨,雨后霞光随流云卷成小螺旋,银白月勾划破一朵气球似的紫云,云气拖泄,吹颤一个黑影抖动,看来应该是第一只出洞的蝙蝠在鼓翅。然后,又来一只,扑闪灰紫亮泽。五分钟不到,这些夜行客飞织一片黑蓝闪烁格纹毯,掀向南方。 「怎么都走了……」景霞跃站在黯淡夕幕下的英雄航海广场,沈声喃语。葛维铎的车不见了,考古队也真忘掉美丽的花儿。 温映蓝这会儿也无声地宛如把嗓音给了巫婆似的。 「你知道吗,」景霞跃看着她,说:「天空中那些蝙蝠一晚可吃掉好几万磅农作害虫——」 温映蓝点了点头,眼睛盯着竹篮里的月下香。 空气湿湿凉凉地,下过雨的缘故,今晚夜风中的海水味淡了点,花香飘萦得更为浓烈。月下香、昙花、番花、孔雀兰、洋牡丹,整个1492航海英雄广场染浸在一种复杂甜气之中。 景霞跃握住温映蓝的一只手始终没放,步伐沿着广场周边碎石道走。「它们是农夫的益友,有它们夜访,农夫们心情愉快……」幽邈的嗓调,仍旧传递着蝙蝠话题。 「爸爸他们老是这样……」行过缅栀树下,又一种香味窜鼻,她总算开口。「一谈到公事就像走火入魔——」 「他们是认真的研究者。」景霞跃并不想打断那比花香还迷人的嗓音。「他们吓到你了吗?」他问她。 温映蓝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弄到受伤。」她昂起脸庞,眼睛对着他。 景霞跃定止脚步。路边面对广场雕像的树下有排船锚造型石椅,他说:「坐一会儿。」又问她脚伤痛不痛。 温映蓝没回答他,直接坐了下来,将装花的竹篮摆在大腿。「爸爸不知道哪里出了岔,一直与冬耐叔叔合不来,就算他不希望我与荷庭在一起,他与冬耐叔叔还是可以好好当同事,不是吗……」 她不明了职场斗争处处有,也不明了同行彼此不服气。此刻,如果要用颜色比拟,她就像她腿上那篮花——不染尘的洁白。 「美丽的卖花姑娘——」突来的轻佻声调,打扰了他们。 景霞跃扬眸。一名拉丁裔男子两指挟着纸钞,放进温映蓝腿上的竹篮,取起一束花,挤媚眼抛飞吻,作足情调,才走开。 温映蓝瞅着花束上的纸钞,这一被打断,她又安静了下来。 「夜间市集开始了。」景霞跃看着开上广场的摊贩小货车。「你等我。」他站起,朝一辆停在灯柱下的棚车走去。 两分钟后,他就回来了,拉起她的手,把一个东西放在她掌心——是皮雕品,闪黑闪黑地。 「这个地方有名的蝙蝠,它们消灭的不只是田园里的害虫,还有农夫们心上那只叫担忧的虫……」之前的蝙蝠事还没说完,他又提起,一面牵她的手。「我们边走,免得待会儿摊贩多了,出不去。」 两人走到广场坡道下的海岸马路,一辆车驶近他们身边。 「霞跃!映蓝!」葛维铎摇下车窗叫道:「幸好你们还在,我被皇老师的恶质堂弟害惨了——」路灯、车灯交互照映,不难看出他脸上满足口红唇印,有些还抹糊了,原本称得上俊帅性格的脸,现在像小丑妆没卸干净。 「葛先生,你怎么了?」温映蓝看见那张惊人的男颜,嗓音不由自主就逸出双唇。 「没事。」葛维铎扯衣袖擦脸。「上车再说。」没事之后,又来这句。 景霞跃几乎知道葛维铎遭遇了什么。他撇唇,打开后车门,让温映蓝先上车,自己再坐入前座。 「松亚杰那小子说两位老师的伤得缝一缝比较妥当,一伙人赶着回去,临走又找不到映蓝,我要他们先行,映蓝由我负责送,结果……」葛维铎解释着他们一走出「1492」看不到熟悉人,不是什么过了好几百年的物换星移。「皇老师那位堂弟托我先送那群——」中断语气,搜寻适当词汇。「妖姬。害得我现在才脱身……」咬牙切齿道出一路被招待、伺候、骚扰、蹂躏……的熟男心酸。 想象那画面,一个抿唇喷气似的怪声低低逸出,像泉水初冒地表,接着瞬间爆涌,嚣张的男人朗笑声糅合较为悦耳的银铃轻笑,淹灌车厢地泛滥着。 「喂!」葛维铎开启音响,压制可恶的笑声。「你们太过分了!毫无同情心!不知感恩!」 温映蓝笑着。她知道亚杰当爸爸的学生前是学医的,他一定会把父亲与冬耐叔叔的伤弄好……至少,让他们对荷庭不会那么不好意思。敛下脸庞看左手中的蝙蝠皮雕,右手往一旁竹篮探,她拿起花束上的纸钞,低语:「景霞跃,我今天赚到钱,明天请你吃酪梨酱玉米饼、烧烤大蕉鸡肉串……」声调很小很柔,音响里的重金属摇滚在传扬,但她听见男人回应地说—— 「好。」 *** book.ddvip *** book.ddvip *** book.ddvip *** 照约定。十二号码头的三艘大船,一艘起锚后,松亚杰出医务舱,行经长长廊道,上楼往户外主甲板连通blue pass母船的接驳梯走。 离港的船,汽笛声未歇,像妖怪悲鸣拉长音,吓退探头云层的寥寥星子,只有导航塔大胆的粗巨光束,扫呀扫地,指引一条逃亡似的路线。 好几艘夜潜观光艇窜在大船前,游渡船闸。 海象频道报导今夜外海蒙大雾,北方洋流汇聚暖潮,水上水下能见度低,不宜活动,但天生冒险家不要命,管他海底火山喷发、外海下冰雹,照样整装往险境。 踩上梯阶,景霞跃看到松亚杰也站在彼端。 「我以为你不过来了。」他说:「表在这儿。」 时间零点五分,已过了一天。松亚杰揉揉发酸的肩膀,回道:「真抱歉,霞跃,还让你送过来。」举高双手,伸完懒腰,他落坐金属阶板。 景霞跃过去,松开手中的骨董怀表,那表拉坠一串细响,摆荡在松亚杰眼前。 「不要这样晃,我现在真的很想睡觉。」松亚杰抓下传家物,握在掌中,弹开表盖,青羽标饰归定位,三指针正常运作,水气也全排解了。很好,一切完美如初。 「可以继续传承。」景霞跃双手插进裤袋,遥看出港的黝黑船影。「再传个一百年也没问题,除非你又让它掉进海里——」 「这种倒楣糗事就别再说了。」松亚杰收好怀表,转绕僵硬的手腕,扳扳十指。 「两位老师的伤没大碍吧?」景霞跃问。 「看似无大碍,回来一仔细检查,果然有点麻烦。」他花了很多时间,才缝合两位老师的伤,不过,皇荷庭一点也不感谢他,还怪他耽误他们起锚的时间。松亚杰吐了口闷气,抓着阶梯扶把站起来,眼睛看向blue pass母船。「映蓝在你们那边吗?」 景霞跃挑眉。「我没看到她。」他半揶揄地说:「怎么,美丽的情人不见了?莫非搭上皇老师的船,跟荷庭走了?」 松亚杰摆摆手。「不可能。」笑一笑,他想想,说温映蓝可能在他忙于医疗舱时,回房睡了,毕竟下午去「1492」前,她遭雨淋还头痛。 景霞跃沈眸。「那么,没事的话,我也要睡了。」 松亚杰颔首。「要是我房间精密的门锁坏了解不开,我再去找你——」这话不管是否故意,景霞跃即刻打断。 「破晓前休想打扰我。」挥挥手,走回母船,他要好好睡上一觉。 作了梦,醒来时,床头钟标显四个萤光阿拉伯数字——0、2、0、6。 入夜了吗? 温映蓝揉揉眼,一种说不出的疲惫箝制她全身,某些部位酸疼、酸疼地,又非不舒服,这种感觉很微妙,说不上来。 她下巴伏枕着,面对床头,探手触倒电子闹钟,咚地一声撞响窗板,使她想起自己房里没有这东西,柔荑顿了顿,收回来。脸庞侧枕,她看着靠墙写字桌上的弱光夜灯,眯眼,嗅着空气里的奇特气味——有花香、有食物、有美酒,像在春天海滨花园野餐的气味。 深呼吸着,手往枕头底下摸索,她碰到那本有点厚度的书。不是梦,是真正和他一起冒险了。 他们搭着葛维铎开的车回码头,葛维铎使命必达地将温映蓝送到了考古船舷梯口,车门打开,温映蓝踏下的第一步绝对落在梯阶,但她没朝船上走,背后车子驶离,她转身走往码头商街。 那时,差不多该吃晚餐,酒馆、餐吧坐满船员水手,观光客站在街角摊贩吃 taco饼,他们说这家很有名,船管处大力推荐。温映蓝也看过blue pass的成员在这街角站着吃东西。温映蓝用拉丁裔男子向她买花的钱,买了一份饼、石榴汁和淋了莱姆汁的橘红木瓜果肉,边走边吃,也像观光客一样购物,逛到商店玻璃窗里的人们酒足饭饱结帐,用餐灯一盏一盏暗下,她才徐步回泊船处,却依然没上考古船,而是往blue pass母船走,登舷梯,她看见男人坐在顶阶抽着烟。他抽完一根,再点一根,打火机啪地闪跳焰光,辉映他的神情——像在偷闲也像在等人。 温映蓝没迟疑,直走上去。 他才抽一口,就捻熄新燃的烟,声调随袅袅白烟飘递—— 「受伤的人该好好休息才对。」 「我买了酪梨酱玉米饼和烧烤大蕉鸡肉串……」她站在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眼罩,等他站起,才抑着微微喘息的嗓音,慢慢道出:「你要吃吗?」 景霞跃沈了沈,垂眸。扶桑花裙摆下,隐露的鞋尖正朝着他。「我房里有酒,除了红酒,你喝其他的吗?」 像要做什么坏事一样,她不禁紧张地吞咽,纤颈沁凝细细薄汗。他没等她回答——该回答的,下午她已回答过——拉下眼罩,俯降脸庞,吻她唇角,舌尖舔舐残余的石榴汁液。 她酒量不好,早在「1492」就醉了。昏眩迷离地,温映蓝偏转脸庞,追他的吻,红唇贴印他的嘴,皓齿咬他的舌尖。 景霞跃缠住她,将她连人带竹篮抱起,走暗道进舱房。 他们先喝了一、两杯酒——由他为她倒的酒。她在荷庭面前不会这么放肆,让男人服务她饮食。下午她端端庄庄吃不多,饿坏了,和男人坐在床上抢食同一根大蕉鸡肉串、同一片沾裹酪梨酱的玉米饼,狠狠地,抢进彼此的嘴里。 他说:「你不是要请我?」 她呵呵笑着,咬掉他才要送入嘴中的最后一口大蕉鸡肉串,娇瞅他吃不到美味的苦笑俊颜,她笑得更加开心,说:「景霞跃,我觉得你不是怪物,比较像我小时候养的哈士奇犬,它的眼睛也是一黑一蓝喔……」 他一把压倒醉坏了的女人,吻得她讨饶,娇喘吁吁辩解明天才要请他。他说来不及了,他下午也没怎么吃,饿得难受,现在成了怪物,要吃了她。然后,他们互相哺喂烈酒,弄得衣物含水淋漓,快要与下午被雨湿透一样情形,但更美好。他吸着她胸前染浸酒香的布料,喁喁低语世界正在闹粮荒,不能浪费……直到彼此都不满足,他终于褪去两人的衣物,紧紧拥抱喝醉益发大胆的她。 温映蓝将手从枕头底下缓缓移至被子里,顺过自己滑腻的肌肤,记忆一一拾回,她记得他先摸她的脖子,赞美她的锁骨很漂亮,吻一串串落下,比雨密集,他亲吻她的乳房时,问她下午在雨中是不是就想要他这么做,他告诉她,他看见她的身体在t恤下,美得不可思议。她的胸口怦怦地起伏,喜欢听他那样说,这种狂热激情似的感觉还不坏,她没忘他一蓝一黑的眼睛所呈显的新风貌,那应该就是高潮…… 「舒服吗?」一个嗓音低微吟问。「还可以吧?床很小,一定让你很难受……」 温映蓝撑起身子,回仰脸庞,工作室游鱼般的流光飞潜进来。景霞跃站在房门口。 她凝视着他,他没再说话,可能是听见她醒来的声音,过来瞧瞧罢,微微对她一笑,他走到床边,将倒往窗板的闹钟扶正,便回工作室去。 他这一走,她跟着下床,床下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她以为他们丢了满地——看来收拾过了,只有一件干净的大t恤放在床尾木箱。她拿起来穿上,长度盖到她大腿,该遮的都遮住了。她走往房室通口,轻推虚掩的隔门。 景霞跃坐在大窗下的工作台,右侧背对房室通口,手部细微地在动作。他没回头,她缓慢靠近,美眸瞅着他的耳朵。他在听音乐——是希望可以专心工作,不要一有声响就往房里察看她。那会使他无心工作,想上床,他有一项工作得在天亮前完成,不能再奢侈,偏偏,她就像要与他作对,纤指拉出一边耳机,听他听的。 很可怕呢!好吧,他认输,放下手中器具,让女人占据他怀前、坐在他腿上。她的背贴着他胸膛,他灵巧长指卷着她的发梢。她敏感地缩了缩,他想把她弄成什么呢…… 大掌往前钻入她t恤下摆,他说:「两个小时前,荷庭离港,亚杰在找你……」 温映蓝颤抖起来,素手抓抵工作台凉冷的金属边缘,低抑着喘息,朝前欠身。「你告诉他,我在这里吗……」眼前的大窗正是对着blue pass母船后甲板,可以看见海洋考古船。那船艇在黑夜里,仿佛宁谧无人,灯束每隔十五秒扫亮甲板一次,确实无人,却仍有被窥视的莫名情绪在她体内升起。 「你害怕吗?」 她摇头。 她真的很大胆,完全不输他,在他进入她第一次允许男人造访的神圣领域时,只是闷哼了声,没喊痛。他说她很不一样,她睁开醉媚的双眼,瞪他,问他是不是常跟处女上床。他没回答她,她便说她不是处女,教他不要以为自己得到了什么。 「我告诉亚杰,我没看到你——」景霞跃双眼沈闪,视线凝着窗外的考古船,将她的衣摆往上翻折,拨撩她的发,取下藏在其中的耳机,脱了她穿不到几分钟、未留余温的t恤。 她穿这衣,就只是让他用来脱。 温映蓝拉住他的掌,遮挡自己映上大窗的赤裸胴体。 他抚着她丰腴的乳房,把耳机送回她耳里。「我只看见——想和我做爱的人鱼公主。」声调和动作一样慢。 温映蓝摇着头,扭转娇躯,吻住他的唇。她不喜欢他说「做爱」,这字眼使她的身体反应太快,彷佛她期待的,真是一场做爱!这不对。他们说好的,是「冒险」! 在耳朵里耸动,她不准他继续爱抚她,拨开他揉拧她乳头的手,抓起来,咬痛他。他却是笑,吻吻她撒泼的嘴,扶高她的臀…… 恍若雨又来了,他们的身体开始潮湿,汗水沾在他身上的衣物。他好可恶!她赤裸裸,他一件衣物也没脱,这样冒险好像他有保护伞,玩命不要命的只有她。 是啊,他怎么比得过她,人类文明在她身上崩坏了,他修不好,应该再狂乱一点,像古生物灭绝时,在火山熔岩流前追奔。 他抱着她摇曳的身子,往后一仰,翻倒过去。软垫工作椅压坏了地上的竹篮,月下香喷涌芬芳,他们翻出椅子外,交叠着,躺在各种待修待检仪器间。有没有撞坏什么,增加工作量? 他现在可没时间啊…… 唱完,开始播放。只有两首歌,述说结束跟未来,无限交回,其实够长的,够他与她好好地冒险! 「还早……」景霞跃昂起躯干,俯罩胸膛下的温映蓝,让她高举的柔荑扯开他衬衫衣扣。「再忍忍……」他哑声说。她过于激动了,内部痉挛地在收缩,像花办层层将他包覆。他律动的节奏霎然定止,她睁开眼,神情有些难过。 「再忍忍……」又说一次这话,他蓝黑眼眸起了波纹,胸口汗珠往她红艳的美颜滴。 这磨人的冒险经验,让她哽咽了起来,觉得自己中途被抛弃,愤怒地扯他的裤头、衣服…… 第四章 景霞跃掬撩床边流泻的女性长发。他说,很漂亮,弄湿时,像他潜水缠住他不放的海草,擦干后,则是枕边高级的丝缎,伴他一夜美梦。 他压根儿没睡在她身旁。拂晓的鸥鸟长鸣将她唤醒,他却无声无息。温映蓝一个人从只有一颗枕头的床铺起身。这床比单人床大,但两个人睡,就不及双人床舒适,何况床的左侧完全贴墙,感觉局促了点儿,肢体起伏剧烈,一定会撞着墙面。 她的肘骨、肩胛骨、髋骨,都碰红了,腕骨也是。温映蓝双手游移,摸着身体各处,脸庞朝向那堵墙。 壁纸图饰乍看像碎花波浪纹,仔细瞧,一个3d蓝色罗盘显出来,浮占整面墙,真切壮观也精巧,可惜有刮痕,白白几道——她抓的,她的指甲印记——破坏了罗盘的准确,这状态,男人修得好吗? 笑了笑,温映蓝微感兴奋。因为冒险,破坏一点东西,没关系吧?她靠近墙边,芙颊轻轻贴在那罗盘上,勾弯指节敲了敲,声音是实的,这儿没有冒险该得的最后宝藏。终点未到,那么,她先留个名,再前行。 眯起美眸,温映蓝用指甲枢划壁纸。越来越像冒险,「她」躲藏在蓝色罗盘里——这是给冒险勇者的引导。 标记完毕,她挑着红唇,掀开被毯,裸着窈窕娇躯。衣物整齐叠放在床尾那口大木箱,她坐往床尾,盯着大木箱,若有所思地穿衣穿鞋。 衣物清洗烘干过,有股清香味儿,脚伤绷带也更新了,包扎得比原来完美,像只袜子,把她的脚趾全裹住。温映蓝穿鞋时,觉得受伤的脚底好了大半,承受起压力,不再抽疼。她可以恣意行走,步伐比昨天更恢复自然。 走出隔门,她定在房室通口,眼帘闪映工作室景象。 雾气罩满大窗,景霞跃坐在那张软垫工作椅,正忙弄工作台上一具航海六分仪。倘若不是地板上遗漏一束没收拾的月下香,她会以为那些事全没发生,他是 blue pass尽责好成员,彻夜工作不懈怠、不偷空也不贪欢愉。 脸庞无端热烫一阵,温映蓝摸了摸颊畔,又抓了抓长发,有半秒钟疑惑红色发带跑哪去,但无多想,她低垂美颜,移近景霞跃背后。他没转头,她也只是捡起月下香,旋即离开他的舱房。 站在空无一人的廊道,温映蓝将舱门关得没声没响。景霞跃听力出奇好,她不作声,他也晓得她走了。他们不用接吻道再见。没有默契,怎能一起冒险?温映蓝一手抚着舱门把,感官沈醉于月下香,柔荑从花束里取出蝙蝠皮雕——这束花根本是他故意放的! 景霞跃扬唇,眼睛自六分仪的望远镜移开,拿起拭镜布擦擦指标镜、地平镜、玻璃滤光片。 blue pass的船艇配备先进精良,不管母船或工作艇都有至少三组以上功能齐全的卫星定位仪,无须不眠不休赶工检修六分仪。 打个哈欠,他抛开拭镜布,伸手卷玩绑在台灯下的红色发带,眺望窗外。 太阳还没出来,天色灰蒙蒙,看不到海面,不需要测量什么角度什么航向位置。六分仪被推回放骨董的角落,他离座,红色发带随着站立的动作缠紧了指节,他没马上解开,长指继续卷绕,眼睛仍然对着窗外晨景,尽管模糊,他眼力好,还是把那抹晨曦穿透薄云前,归返海洋考古船的纤歼影像看得清楚分明。 她站在甲板,回了头,仰起娇妍绝艳的脸庞。只是,bc母船比海洋考古船高大,那扇蒙凝雾露的窗又在后甲板二楼之上,她看不到任何影像,眨不掉睫毛上的湿气,美眸水亮得像宝石——不对,她的眼睛是诗中的水手,让他忍不住又拿起六分仪,测量一个冒险角度,想与她航行。 *** book.ddvip *** book.ddvip *** book.ddvip *** 「你去哪儿了?」 昏昧的大清早,朝雾遮掩甲板上的人影。温映蓝像个贼被父亲温煴逮个正着。她顿了一下,幽缓旋身,看着父亲温煴由舱门方向逐步走出。他的头发乱乱的,少见银丝,上了年纪的周正脸庞不减俊气,且多生中年男性该有的独特魅力。松亚杰常说,她父亲是那种年过半百才会想组摇滚乐团,并命名「野孩子」之类,走老风骚路线的浪漫男人。但温映蓝清楚自己的父亲不属于那种人,那充其量只符合她父亲的外型。 温煴身着日常穿的亚麻衬衫、牛仔裤、罗马凉鞋,轻松打扮与神情脸色不搭配。「现在才回来?」很严厉。他一向不喜欢见到女儿大清早才入门,即便此刻不是在义大利那幢离皇家十三分钟脚程的宅第。 「我早起去散步,不是现在才回来。」视线落在父亲缠裹厚厚绷带的右手,温映蓝理由充足地回道。「爸爸昨天和冬耐叔叔闹成那样,我心烦。」她很敢对父亲发怒,头一扭,肩擦过父亲身侧,往舱门走。 「映蓝——」温煴叫住女儿。 温映蓝双脚未停。 「你的假期该结束了,多少把时间放在功课上。」温煴说。 温映蓝走到门前,止住步伐,不急着开门。 父亲的嗓音接着道:「我和你母亲倾全力栽培你,不是要你成为——」 「你和妈妈从来只管自己的事!」生气了。她打开门,进船舱,使劲儿关门,砰地回应父亲。 温煴皱眉对着舱门。一声怒吼似的鸥鸟昂啼,惊破云层,洒漏曙光,斑斑驳驳打在他脸上。天亮了,也像昨日骤雨的阴霾,朝雾未散尽。昨晚服用的止痛药,效用过了,伤口发疼,仿佛还裂着,没缝合。温煴看看自己的手,抿紧唇,闷着一口气不吐叹出来。 「温老师——」 温煴目光抬了一下。那个戴眼罩的年轻人穿着连身工作服,腰间系挂工具袋,走下接驳梯,礼貌地颔首,说:「早安。」 「早。」温煴回应。「你这么早起?」 景霞跃露出面对长辈的合宜笑容。「昨天承蒙温老师招待,兴奋过了头……」说着客气的话,转入正题。「葛哥要我检修的仪器,没即时处理,怕耽误考古队今日行程,想说趁你们出海前,赶快弄好。」 温煴明了地点头,示意他自己进船舱。 景霞跃走了两步。一个询问蓦地传出。「霞跃,你还没用早餐吧?」看来温煴似乎又要招待他。 景霞跃摇头。「bc厨房人员应该还在梦乡——」 「介意和温老师喝个晨间咖啡吗?」温煴往船舷走。 「我比较不好意思。」景霞跃尾随其后。 天空鸥鸟影像越来清晰,在那鱼肚白横划直落。海面雾气渐消,凉风习习,这个时刻的气温最刚好,走来不会汗涔涔,发丝也清爽飞扬。 就在那个大家常去的二十四小时码头摊贩,街边有早起的小孩在踢足球。景霞跃和温煴坐于人行步道的圆桌锡凳,一棵沿着建筑物外墙长的怪树,挡去他们头上的大部分阳光。脸庞晒红的少女送来餐点,两杯「清晨之光」花蜜水、酪梨酱番茄鸡肉三明治、碎牛肉玉米卷饼,以及不是以果汁杯装盛的仙人掌汁。这摊子没有温老师要的白兰地咖啡。景霞跃倒是认为在温老师手伤痊愈前,最好不要喝咖啡。 他们先喝花蜜水,两人同时放下透蓝、透蓝的玻璃杯,叶缝筛落的光印子像硬币掉进空杯中。红脸少女很快过来收取杯子。然后,他们慢慢吃起三明治、卷饼,一面配饮仙人掌汁。 吃了大半,温煴才开口问景霞跃。「你们blue pass一趟工作任务完成,多久可回家?」 「不一定……」景霞跃摆定杯子,掀开餐具篮包布,拿纸巾擦擦嘴,说:「端看自己想不想回家——有人天生浪子命,可以回家也不回家。有的人无家可回,就住在总部宿舍。」 「你呢?」温煴喝了口仙人掌汁,再把木碟子中另一半卷饼拿上手。 「一般而言,船就是我的家。」景霞跃回答他。 温煴沈吟地颔首,细细咀嚼略带辛辣味的食物。「我听说blue pass的维修工作,很倚赖你。」 景霞跃啜饮仙人掌汁,一副苦笑无奈表情。「大爵士吝啬想节省人事开销,从不在维修方面做重点招募。」这时,一颗球咚地飞射在他们桌上,打歪中央的餐具篮。景霞跃压住球,一掌抓起,回眸望出树荫外。 一个男孩跑过来,嘴里直道歉。摊贩老板接着过来,劈头痛骂贪玩的儿子,边向看起来较为年长的客人道歉。温煴看着这一幕,表情深邈,跟老板说不要紧。景霞跃把球还给男孩,也叫老板别责怪未来可能是他们国家出色足球选手的男孩。老板这才咧嘴笑了笑,回身去忙买卖。 景霞跃摸摸桌中央微凸的螺丝钉——餐具篮没被球弹歪,还真难发现这东西冒出头——从腰间工具袋掏出起子,他拴紧它,移好餐具篮。 「我至今也是大部分时间在船上,忙着工作……」温煴回到先前的话题,眼睛看着街边那几个踢球的男孩,一面道:「你就当作是人生难得的历练——」 景霞跃受教地点点头,收好螺丝起子。「谢谢,温老师。」 温煴说:「我才得向你道谢——」沈了沈,他执起装仙人掌汁的啤酒杯。「昨晚,是你和小葛送映蓝回来的吧,那丫头喝一点酒就会醉得无理取闹,是否给你们添了麻烦?」 景霞跃表情凝思,好一会儿,道:「温小姐昨晚应该是没喝酒,她在车上表现得很文静……」对当事人很不熟似的语气。 温煴喝完剩余的仙人掌汁,置妥杯子,阳光这秒钟闪耀在他右手绷带上。他说:「把帐结了吧……」 *** book.ddvip *** book.ddvip *** book.ddvip *** 早餐就喝白兰地加咖啡。磨好豆子、煮好咖啡,起居间的松木雕花圆桌上,摆好了所有必要物品。 温映蓝站在法式躺椅前,将取自父亲房里的酒,温过后,倒进白瓷杯,点火燃,不等酒精烧尽,她一手持壶,灌注咖啡,挤奶油泡,弄好一杯白兰地咖啡,热的,她不怕烫口,呼噜噜地喝进肚,丢下空杯,进卧房浴室。 她要泡个澡。她昨天就该泡个澡,在被那场雨淋湿后,她若听亚杰的话,泡个澡睡个觉,不去「1492」,是不是不会有接下来的事?不。他说他在甲板时,就想对她那么做…… 双手抚上胸前,温映蓝瞅着镜子里的女人,好陌生,不像她,像一朵吸饱水分养分、过分被滋润的鲜嫩嫩花儿,冶艳的容颜、妖氛的红唇,轻轻地吐息,逸出柔腻娇吟——这个女人不是她!温映蓝惶惶不安地退一步,赶紧去扭开浴缸水源,让烈烈声响掩盖自己急促的呼吸。 「映蓝——」一个嗓音似在帮她做确认。「是你在里面吗?」脚步磨地,走了又停,一会儿,才接近过来。 「亚杰?」温映蓝呢喃,靠向浴室门,开门。松亚杰正正站在门外。 他说:「你的房门没关,我就自己进来了。」手里有一束月下香。「这个……丢在外头客厅桌上,我还以为霞跃在这——」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温映蓝打断松亚杰,有点反应过度,抢夺般地拿下他手里的花束。 松亚杰歪头一笑。「也许老师有事找他谈。」 她房间外有个与父亲共用的小客厅,亚杰可以自由进出。「他又不是爸爸的学生,爸爸会有什么事找他谈?」温映蓝没好气地说道。那个男人一定不行!不能在父亲眼下来往…… 温映蓝平静心思,移步至床头。她的床头和他的床头相同,有扇窗,她也于窗台摆阅读灯、指针闹钟,现在,她找一个可爱的小花瓶,把月下香插进去,占去闹钟前的位置,挡掉催人的时间,只让香味缠绵的花朵盘据往后美梦。 松亚杰随温映蓝一会儿浴室一会儿卧房地走绕,看她最后坐落床畔,表情懵懵懂懂地朝着窗扉。他出声提醒。「映蓝,你要泡澡吗?你浴室里一缸水流到地面——」 她这才赫然回神,起身离开床畔。 松亚杰立即又说:「我关掉了。你泡好澡,我帮你看看脚伤,换个药——」 「换过了。」想也没想地答道,引来松亚杰意外又疑惑的眼神。温映蓝一时说不上话来,迳自往浴室走。 关上门,她听到松亚杰说:「那么,等你弄好,我们一起去吃早餐。」 她没吭声,脱了衣物,躺进浴缸里。这是何等奢侈的享受!横架浴缸尾端的活动置物篮里,有各类各式精油泡泡浴球。她小时候没洗过泡泡浴,也没玩过黄色小鸭,长大后,父亲尽量做到她所想要的一切……整艘研究船,仅她房里有浴缸。她把受伤的脚,抬放在置物篮上,弄翻它,让五颜六色的浴球滚出玻璃罐,咚咚咚落入水中,黄色小鸭朝她游过来。她往水中沈,眼睛看着慢慢被泡沫追涌的黄色小鸭,纤指轻触身体,摸摸柔软的覆毛处,张开腿,这副躯体像成熟的果子溢出汁液,她把手移往饱胀的乳房,乳头敏感地硬挺起来。她突然好想哭,她早就不是小女孩,回不去那种玩黄色小鸭的心境。打开水龙头,她奋力地踢水,感谢男人帮她包扎受伤也能下水、blue pass潜水人员专用的特殊绷带。七彩泡沫汩没地增生,弥漫成一座浴室内的塔,围锁她。 「你这样,待会儿很难冲干净。」男人的嗓音来得秘而无息,像枝精准箭矢穿破没有入口的塔。 温映蓝震惊地转头。男人站在她的浴室门口,态度从容地拉上门,落锁。 「你怎么……」她以为他可能是泡泡制造出来的幻影。「亚杰——」 「他被你父亲叫往bc母船和葛哥他们开早餐会报,考古专家们都过去了,这船上只剩你一人……」 温映蓝别开脸,缩进泡泡里,一只手探出,扯动浴帘。景霞跃已踩过满地泡泡,到浴缸边,抓开她揪着浴帘的手,高大的身躯半蹲跪下来,一掌潜进泡泡水下。 「船上用水要节约——」 「我只用了一半浴球。」她截断他的话,感觉他的掌在她身上来回摩揉。 「即使这样,这些泡泡也够多了……」嘴里这么说,他伸长手,拣了几颗没落水的浴球,探入水里捏破,持续制造更多绵密泡沫。「如果冲不干净,化学香氛会残留在你身上……」长指来到女性柔美的入口,忽轻忽重地拨按。 温映蓝摇头,不由自主夹紧腿,美眸娇眄他深黯的右眼。「你小时候没洗过泡泡浴吗?」气息微喘,红唇颤动着。 「有。」他的回答,使她美颜闪掠一抹失望。 她低下头,长发垂盖脸庞。「那你不知道泡完不用冲吗?」柔荑在水里推拒他的手。 「我知道,」他不受她力道影响,五指与她嵌在一起,拉出泡沫水面,吻一下她手背。「但我不喜欢滑滑的感觉,所以会冲。」他说着,带领她的纤指卸除他左眼眼罩。 她看着他,又问:「你玩过黄色小鸭吗?」 「有。」这回答,又令她美眸隐泛淡淡落寞。 温映蓝抽回手,紧紧把眼罩握在掌心,美眸对着藏在泡沫里的小鸭,不言不语。 「我长大后,没再玩过。」一只大掌穿过她的目光所及,抓起小鸭。「但是,其实成年的我,更想玩这种东西……」景霞跃压了压橡胶鸭肚,让那黄色小鸭抗议沈默似地叫了两声。 温映蓝抬眸看他,心头发热。 景霞跃神情很沈,一双眼盯着她瞧。「我不喜欢滑滑的感觉。」他又捏响三声鸭叫。 她笑了,掬水泼他。 「别这样……」脸庞朝她美颜移近,他啄吻她湿湿的、有泡泡浴气味的唇,嗓音低低地道:「我真的……不喜欢滑滑的感觉——」 温映蓝双手捞捧满满的泡沫,将他脸上头上抹了一把白,然后推开他,坐往浴缸角落,呵呵笑着。 景霞跃甩甩发,眯眼瞅她,唇畔扬起坏笑,脱掉衣裤,跨进浴缸,奉陪到底。 「你别进来!」他一进占浴缸,泡泡水更是满地延流,惹得她尖叫连连。「你到底来这儿做什么?」 「冒险。」他坐了下来,将她揽至身前,眼对眼,互看着。 温映蓝脸红了,身体比水还热。这真不可思议,她跟这个认识不到两天的男人,在小小的浴缸里,像人家讲的共浴,满缸泡泡掩饰了羞耻感,细致白沫在他们之间涌冒堆聚,越来越多,滑溜溜……他说他不喜欢的…… 她知道他骗人,他的皮肤就像海草一样滑啊…… 柔荑环抱男人肩头,温映蓝磨蹭着景霞跃,额抵着他的俊颜,轻喘着。「景霞跃……」她叫着他,没忘这个男人是谁。她想要他,极其想要。 她和这个认识——别说四十八小时,可能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的男人,像人家红着脸窃窃私语的,浴水交欢。比起他的眼睛,她的身体恐怕才是怪物! 景霞跃抬起她的臀,往他腰腹送。「快乐吗?」他问她。 她睁开盈水蒙蒙的美眸,颊畔贴着他的肩,看见黄色小鸭身上沾布七彩泡泡,在一旁剧烈游着——是他们在制造浪波,让它游得更快乐。 「嗯……」她呻吟出声,舔舔唇,吻咬他的肩。 他说她是天生能享受欢愉的女性,怎能自己孤独坐在浴缸洗泡泡浴、玩黄色小鸭? 他很坏心,她知道,一旦开始得太美好,很难不上瘾。他很坏心,昨天她就知道了,他老说自己好人做到底,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刻,完全抽离,让她的欲望像只饥饿野兽,淌流汁液,绷痛着。 他到底想怎样?她哭了起来,呻吟变尖叫,拍打他的胸膛。 泡泡纷飞,恍似梦里雪地原野,天空彩霞幻化。 温映蓝狂乱地摇着头。别这样、别这样,这样真使她成了怪物,和这个认识只有二十一小时的男子,像人家说的毫无廉耻地——野合。 这姿势不文明,却教人饱受强烈兴奋,快感一片一片,集中收束。 他声调浑沈沙哑地在说,他也看过庞贝遗迹壁画,维苏威火山喷发时,烟尘万丈,落入那不勒斯湾,波涛汹涌混卷,那毁灭色泽绝不是昏暗,而是绚丽泡泡飞转,直到快乐的尽头,才消失。他说,快乐到死,不是毁灭…… 她欢叫了一声,觉得自己成了泡泡飞上天。 似乎过了好久,小浴室回归平静。 景霞跃退出温映蓝紧缩的甬道,看着一道细沫从她腿间滑出,糅在漂浮的泡泡里。他倾前,弯身吻吻她背上的发丝、吻吻她滑腻的肌肤。 温映蓝震颤着,软软瘫入水中。他将她抱起,翻正她的胴体,让她倚着浴缸边坐好,然后把游得满身都是泡泡的黄色小鸭交到她手上。 她这时才睁开湿润的双眼,凝瞅着他。「等我泡好澡,再请你去吃昨天答应你的东西……」说着,她低下透红的美颜,玩着黄色小鸭。 景霞跃凝视着那张像小女孩般的脸蛋,吻吻她的额头,站起,离开浴缸,走到放衣物的镜台,拿出工具袋里的细铁丝,弯折一番,剪断,回浴缸边,他没再进去,只将手里的铁丝圈儿交给她。「我是来帮你父亲检修仪器的,会一直待在控制室,你要请我时,记得过来叫一声。」语毕,他拉上浴帘。 温映蓝看了一下手里的铁丝圈,瞬即抬眸对住浴帘上男人穿衣的投影。他的动作灵巧又快,一会儿就传来开关门声。 那剪影像泡泡一样消失。温映蓝转回脸庞,关掉水龙头流水,手持铁丝圈儿沾浸泡泡水,朝着浴帘吹出飞翔的泡泡。 *** book.ddvip *** book.ddvip *** book.ddvip *** 她没体验过童趣。那个女孩的父亲告诉他,孩童时代该玩的,女孩都没玩过,她小时候被一个严格的保母管教,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她必须极早培养独立成熟特质,不能过一般孩子生活…… 景霞跃把那名父亲清晨宿醉似的琐碎言谈记住了,记在心上。 他想起自己年幼住在英国北约克夏外婆家的情形,外婆也算是个要求严格的保母,什么场合该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头、戴什么帽、餐桌礼仪不能忘、别用错餐具、别坐错位序、姿势要优雅……枝微末节地把他们训练成规矩的绅士淑女,但外婆并没少给他们洗泡泡浴、玩黄色小鸭,甚至在外公回来的日子,把后院大游泳池弄成泡泡池丢满黄色小鸭,让外公陪他们玩。像他这样的大男人,都有过精采的童年玩乐事。那个女孩,十六岁才第一次坐进小小浴缸,独自洗泡泡浴、玩一只黄色小鸭,这使他觉得她有点可怜。 他比谁都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小浴缸洗泡泡澡、玩一只黄色小鸭,不会过瘾好玩。她父亲的话,对他只有一个意义——他必须去教她怎么玩,才快乐。 撇唇咂嘴,景霞跃确定仪器没问题,干脆把海洋考古船控制室全检视了,免得心思一直停在那间小小浴室情景里。 一个小时过去,研究人员们陆陆续续回来,他听到舱门开开关关的声音,就是没人进控制室。他也差不多该走了,拨拨垂额的发丝,些许湿滑,带有berlingot糖果溶解于舌尖的香甜气味。他和表弟、表妹们,均有过蛀牙的经验,他在想,她会不会没吃过berlingot? 温映蓝躺在浴缸里吹泡泡,越吹越觉得这个铁丝圈儿,是心形,她拿近审视,翻转着。是心形吗?美眸透过铁丝圈儿看到的飘飞泡泡,都是圆的,碰着天花板,「啵!」就消失。 不是心形,就算是,吹飞的泡泡也不是。他都说了henry miller那段话很有道理,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心思?她又何须有这等心思,胡乱想! 泡泡啵啵啵地破了,温映蓝埋入水面下,不想再吹,嘴巴尝到浴水的涩味。父亲说这些浴球全是天然的,不会中毒。可喝了这水,还是有点难过,像中毒——这是人家说的,欲望之后的空虚吗?——她哗地腾出水面,枕回颈靠凹缘,望着天花板,喘息着,泡泡水自她轻徐眯合的眼角滑下。 她睡了快一个小时,水冷才醒来。门外有声响——男人等不到她,又不请而入? 温映蓝倏地站起,扯开浴帘,跨离浴缸,瞥着水面一个东西,她捡起,才去穿浴袍,走出浴室。 房间里没有人,是父亲他们开会回来,在小客厅谈事,说话声传进她门没关的起居室,再传进门虚掩的卧房。 把门关实,温映蓝擦干身体、吹干头发,换衣服。 「映蓝——」 父亲叫她时,她选定一件裸肩短洋装穿上,把该带的东西放入口袋,脚趿橘红浅口便鞋,长发披散着,走出房间。 小客厅那扇对外的舱门敞开着,她父亲一向坐落面门口的单人沙发,她绕过沙发椅背,站定松亚杰坐的软凳旁,她父亲皱起眉来。 温煴苦恼又无奈。女儿穿的裙子短得不像话,她只有在皇荷庭面前,才会像个成年女性穿她该穿的尺寸长度。 「映蓝,你——」 「爸爸有什么事?」温映蓝这样截断温煴的嗓音,摆明不想听她父亲说话。 温煴额心深刻两道痕,唇紧抿。松亚杰笑着开口。「映蓝,听说方老师发现数千万年前的巨型企鹅化石——」 「真的吗?!」温映蓝惊喜地喊道。 松亚杰点点头,挪出一点位子,拍拍软凳皮革。 温映蓝落坐,挤在他身旁。「什么时候发现的?很大的部分吗?」 「嗯——」松亚杰沈吟着,像在吊她胃口,让她期待的神情,越加熠熠生辉。「听说是最近出土的,在海岸沙漠一带,发现了头盖骨和部分骨骼化石——」 「头盖骨!」温映蓝开心大叫。「头盖骨!真的是头盖骨吗?」她抱住松亚杰,兴奋不已。 温煴露出了一点笑容。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他不在意女儿穿着过短的裙子。 她就像个小女孩,几乎要拉着松亚杰起来跳舞。「妈妈还跟你说什么?」她终于看向父亲,笑颜灿烂地问着。 温煴笑容扩大。「开会回来,才接到的讯息,让你先看,你和你母亲是同一国的。」指指八角矮木桌上的纸张。 松亚杰拿起,帮她递上。 温映蓝这才松开环住他肩颈的双手,接过来自母亲的讯息。 一开始,欣忭情绪在她明媚姝丽的眉眼唇畔跳跃。 温煴顺势开口。「你母亲要你回义大利把学业完成,明后年,应该可以加入任何一支研究团队……」他说着。 然后,温映蓝对着纸张的脸庞,起了变化。 「我也希望你回去把课业完成——」 「我会回去。」快乐已在她脸上褪色。温映蓝丢下纸张,离座往舱门走。 「映蓝!」松亚杰还没搞明白温映蓝怎么回事。 温煴便说:「她的假期早该结束了。」他看着妻子传来的讯息,唇边有笑,眉头却深锁。 就知道那个古生物学界的权威、女强人会发那样的讯息!那可不是什么温暖家书抵万金!那是战帖!挑衅人的! 温映蓝厌倦透了。稍早得到的快乐,全像泡泡一样短暂。没人真心希望她快乐—— 「嘿!」景霞跃绕过廊弯,差点被她撞着。 温映蓝顿住步伐,抬眸对上男人,不知道为什么,鼻头有些发酸。 景霞跃撩开她微散的刘海,看着她含泪的双眼。「一个人洗泡泡浴果然不好玩是吗?一只黄色小鸭也太少——」 「你的眼罩忘了拿。」她从裙子口袋掏出他遗忘在浴缸的眼罩还他,接着说:「我正要去控制室叫你——」 「嗯。」他应声,在她面前,把眼罩戴好,遮去蓝色眼帘里一张忧郁美颜,说:「你有带钱吧……」 温映蓝点头,拉着景霞跃的大掌,走往出船舱的方向。 第五章 走过上午九点三刻的码头街头,太阳晒人的程度已达到十二点钟那种炽热,除了当地居民,短暂于此过渡的游客、异乡人,无不做清凉打扮。温映蓝那一身裸肩短洋装,色泽像他的名字。 景霞跃徐行于温映蓝背后,看着她步伐极快,每迈动一次美腿,裙摆就悠然飘旋,烁橘、烁紫地,恰似霞光在她身上跳跃。 街上行人都会看她,女人大多瞥了一下即转开,少数把目光作艳羡停留,男人就会眼不斜睇,直瞅还吹哨,热情奔放地搭讪几句。她拒绝了邀约,转过身来等他。 站在两旁都是商家的码头仓库街,非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摊贩全出来了,彩色遮阳棚,一顶一顶,有的拱弧形、有的斜板形,更多是朵朵伞花灿烂开。温映蓝正停在一家花店门口,耳边流窜的语言,像一首一首西班牙情歌,又来一个拉丁裔男子与她说话。她摇摇头,眼睛看着熙熙攘攘人群里的他。 景霞跃一走近温映蓝,男子识趣地笑笑,离开前,不忘从刚买的玫瑰花束里抽起花形最硕大的一朵,送给她。 温映蓝捻转花梗,盯着盛绽的鲜红花朵,问景霞跃。「有没有人真正在乎你的快乐?」嘴里说你,但这个时候,他的回答倘是「我在乎」,她一定会不在乎旁观地在这人眼众多的杂闹街道,吻上他。 景霞跃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单眸看着她,好像她是怪物,那眼神让她快哭了。 温映蓝回避他的瞅视,低头把鼻端凑进了花心。这花真的够硕大,几乎可以掩挡她表情懊丧的脸。那男人眼力再好也觉察不出。她看到他鞋尖挪移,离去,美眸眨了眨,感觉层层花办有凝露晶珠。她紧紧闭起眼,用力地呼吸玫瑰花香。她其实不喜欢蔷薇科植物,偏偏老有人觉得她外形似那种骄傲艳丽花儿,总是送她玫瑰花,仅只那个男人给她月下香。 「亚杰呢?」忽地,他的嗓音逼近过来。 她抬转头。男人从花店敞开的木格玻璃门走出,手里多了一把没怎么包装、单系红色缎带的月下香。 他把花交给她,在她面前脱卸蓝色工作服,彷佛只是请她帮拿一下花,他双手忙着调整腰间工作袋,让连身工作服衣衫部分,垂在腰下,上身独穿一件使他精实肌肉完美显露的海洋色背心。他说这样比较凉;散热工程做好,空荡双手没取回花束。她也就没还他,迳自提脚走离花店棚架遮隐范围。 「亚杰呢?」他跟在她后头,慢慢地说:「亚杰和你谈论巨型企鹅化石时,你好像很快乐——」 温映蓝顿住,旋足,看着尚走在花店棚架下,俊颜一半逆光的景霞跃。他耳力好,那时正走往舱房方向,果然听到他们在小客厅里的谈话,何况当时舱门没关。 「我没和温老师说一声就离开,似乎有点失礼——」 「爸爸不在乎。」温映蓝打断他,回过身,继续走。 景霞跃唇角牵动了一下,无声上前,走在她身边。 两人沿着码头仓库街,尽管可以选择的店家比拂晓时刻多,他们还是走到bc成员与考古队专家们熟悉、常去的街角摊贩。 不过是几个小时而已,景霞跃回到今早光顾的摊贩,望见的街边,仍是一颗足球滚来滚去、被灵活的腿盘腾,踢飞,射入绑在两棵路树间的网状吊床打旋着,感觉除了阳光热度增高,这街角景致如电视重播画面,没什么变。实际上,踢球的孩童多了好几个,在树下用餐的船员、水手、游客占去全部桌椅,来来往往的人潮也比大清早拥挤两倍以上。 座无虚席,他们站在摊贩白绿相间的遮阳棚下,点餐食外带。 买了大蕉鸡肉串、买了酪梨酱玉米饼,她付钱,他将装盒装袋的食物接过手,另外点一杯他自己付钱、插了热带花洋伞造型吸管的石榴汁给她。 温映蓝呆了呆,瞅望男人递过来的饮料,迟迟没接拿。 「你要吃taco饼吗?」他问她。 她点点头,把月下香花束搂在臂弯,忽略大红玫瑰,接手石榴汁时,那花儿落地,被人一脚踩中。 没人感到可惜。他淡笑一下,回头帮她点好taco饼。几分钟后,他们离开人越聚越多的摊贩,边走边吃。 从那群踢足球的孩童后方经过时,他说:「温老师清晨和他们之中的几个踢过球——」 温映蓝瞪大眼睛,猛地对上景霞跃的脸。 景霞跃咬着大蕉鸡肉串,目光扫视那群踢球的小孩。 「爸爸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温映蓝垂下眸光,不以为然地道。「你一定是看错人了——」 「我也一起踢了……」景霞跃说着,球正好滚来脚边,他踢回去给孩子们。 温映蓝又露出惊讶眼神,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你和我父亲一起踢足球?」 景霞跃颔首。「我和温老师一国,对抗这些孩子,还是输了。」自嘲一笑,他问她可不可以给他喝口石榴汁。 温映蓝还没反应过来。景霞跃已俯低头,含住热带花洋伞造型吸管,饮下她拿在胸前的石榴汁。 「谢谢。」酣畅地呼口气,他吃起酪梨酱玉米饼,带着她过街,走人少的小道。 码头仓库式建筑阻绝了市嚣,三、四个观光客拿着地图走在他们前方,频频回首,最后终于过来询问。景霞跃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让他们走出迷阵般的仓库巷弄。 长长的窄道,只剩他们两个人。她问他:「爸爸怎么会和你一起?」 「温老师清晨请我吃早餐。」他吃完了她请的美食,把空袋空盒丢进墙边垃圾箱。 「爸爸为什么要请你吃早餐?」温映蓝不认为父亲和这个男人有那么熟——一起吃早餐,还踢足球?这怎么回事? 「温老师可能宿醉头痛,想找人走走聊聊……」揣测似的回答,景霞跃笑笑,没再多说什么,探手帮她拿饮料,指指她右手的taco饼。「快吃,肉泥冷了不好吃。」 温映蓝回了神,咬口饼,沙沙酱沾染掌心,她自然地伸出粉红舌尖舔舐,就在这一刹那,她仰起脸庞看走在身旁的男人。他好奇怪,她也好奇怪。她与亚杰没有这样边走边吃过,他们通常在店家里坐着吃或买回船上,一面谈着考古学、古生物学;与荷庭,更不用说了,荷庭不太吃不用餐具的食物,他总是西装笔挺,绝不可能与她边走边吃东西。 她和这个戴眼罩的男人,在这儿做着原本只有她单独时才会做的事。 大口大口咬着taco饼,温映蓝吃完手上食物,舔舔指,望着男人把她的石榴汁喝得剩下一点在透明杯里荡漾,她娇嗔一声,拉住他拿杯的手腕,抢喝最后一口。 丢了空杯,她没放开他,柔荑勾住他的脖子,踮脚尖,吻他的嘴。 她可能也和父亲一样——宿醉。 景霞跃对温映蓝突来的举动,完全接受并配合,手臂揽着她的腰,舌尖探入她唇里,深切回吻。 阳光照不进仓库区窄路,月下香散逸气味,这儿很危险,游客误入,必定迷途,还得靠男人指引,才走得出去。 走出仓库区小巷弄,是摊贩比较少的船管处广场。这边的商家井然有序地以船管处楼房为基点,朝两侧斜放出去的道路排列成v形,他们叫这儿「胜利广场」,每幢建筑都透着殖民时期特色。 屋宇立面嵌着西班牙文,船管处广场对面有座没遮屋顶、黄石外墙不规则起伏的仙人掌市场。他们正沿着那道外墙经过。 温映蓝不走在景霞跃前面,也不与他齐行。她走在他后头,看看怀前月下香,也观察那个奇怪的男人。他或许有种天生能力,煽惑他人做些平常不做的事。 「我父亲和你聊些什么?」温映蓝停下步伐。 景霞跃听到了她的声音,回首对着她,说:「很琐碎的事。」 「无意义的事吗?」她又问。 他沉沉凝视她一会儿,撇唇,没说话,转身继续走,好像她是傻瓜。 温映蓝皱眉,跟上前,揪住他垂在腰背下的连身工作服。 「映蓝!」一个声音喊道。 她松了手,回首。松亚杰正从船管处旁边街角跑过来。 三人站在仙人掌市场外,旁边一株攀墙番花隐释幽香。 温映蓝说:「亚杰,你来这儿做什么?」她知道考古队长驻沈船遗址海域,进行文物打捞的计划开始了。「这个时间不是该与blue pass出海,勘查围筑工作平台的地点——」 「老师要我过来订仙人掌。」松亚杰打断温映蓝的疑问,看向景霞跃。「霞跃也来买仙人掌?」挑眉笑道。 景霞跃回以同样的表情。「我比较想买些月下香回去拌酪梨酱,独自慢慢享用。」 松亚杰潇洒一笑。「那就得到仓库街一带的花店买——」打住嗓音,视线移往温映蓝手上的花束,他转道:「还是你恰巧在这儿遇上映蓝,正要跟她买?」 「买仙人掌干么?」景霞跃没回答,温映蓝先出声问:「亚杰,爸爸做什么叫你订仙人掌?」 松亚杰握住她的手,往布置得像沙漠的市场入口走。「老师要送仙人掌给方老师,恭贺她发现——」 「送给妈妈?!为什么不订花?」温映蓝凝眉叫道,顿足不走了。 松亚杰回头,一脸温柔地看着温映蓝。「那是他们之间的情趣,你应该很了解——」 「他们总是这样挑衅、带刺!」温映蓝生气地甩开松亚杰的手,旋身远离仙人掌市场。 「映蓝,早点回船上!」松亚杰叮咛喊道:「老师安排你两天后回义大利,记得把行李准备准备。」 温映蓝没在听,走到市场外那堵番花攀缠的墙。景霞跃没离开,坐在一颗大黄石上,抽着烟。她过去,昂起微愠的骄傲美颜,问他。「还要去哪儿?」她也要走走聊聊! 景霞跃沈默地站起,往船管处方向迈步。两人一前一后通过「胜利广场」,谁也没等谁,谁也没追上谁。直至走入商家成排的街道,他停下来丢烟蒂,她才站到他身边,说:「景霞跃,你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你母亲会亲手烤饼干、做蛋糕给你吃吗?你父亲会不会在你睡前说故事给你听?」 景霞跃盯着她,以一种不能说是温柔却令人费解的和善眼神。久久,他才开口,说:「请借我一点钱——」 温映蓝愣住。 景霞跃只好往下解释。「刚刚买了花、买了taco饼和石榴汁,我身上已经没钱了。」 这好像在怪她——天外飞来一笔莫名其妙事!温映蓝忘了问过什么、忘了前一秒拉里拉杂的情绪,美眸冷瞪景霞跃。 他摆无辜笑脸,说:「可以吗?」 她别开美颜,掏钱给他。他感谢地接过手。她迳自先行,以为他就在后头跟着,不知过了几家店,橱窗闪射的,只有孤影。怎么今天逛这一带的人如此少?她回首,想起今天是大多数当地人上教堂的日子,有些店会一整天休业,难怪街道清寂。她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他居然借了钱,没一声告别就走。 闷怒一点一点涌上心头,就在她转身之际,那个可恶的男人从一家店里走出来。温映蓝定住身形,等他过来。 「你曾经半夜闹牙疼,哭找牙医吗?」景霞跃俊颜带抹看似不正经的笑,把手里的玻璃罐交给她。「我六岁时曾经如此,到现在还很感谢那位美丽的金发牙医阿姨……」 温映蓝呆睨着玻璃罐里,满满的金宇塔形彩色糖果,好一会儿,抬眸对上景霞跃。 那抹不正经的笑已沈入黑眸底,他的目光深敛,看着她。「你应该不会想踢街头足球吧?」 温映蓝低下脸庞,打开盖子,拣了一颗糖放进嘴里,甜味从舌尖扩散,她说:「景霞跃,我就要回义大利了,你如果想和我去游泳,我们最好现在就去……」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假使还有时间的确可以那么做。她的脚伤不会是问题,偏偏船管处的高分贝扬声器传递消息来作对——要停泊十二号码头那两艘大船的所有相关人员,即刻回船艇报到。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总不可能临时起锚吧? 松亚杰订好仙人掌,循原路回码头,再次遇上景霞跃,与温映蓝。他牵住温映蓝,看她怀里花束仍在,就对景霞跃说:「看样子,映蓝不想把花卖给你。」又说:「开会时,葛长官提到大爵士今日要来——」 景霞跃神情闪掠。这事无法冒险了。他看一下温映蓝,再看松亚杰,道:「先走了。」与他们分道回码头。 她明了他要走小路,走小路比较快,不过,她不熟那条路,走入可能会迷乱方向。温映蓝美眸沈凝手中玻璃罐里,七彩绚烂的糖果,昏晕昏晕地,好似在梦里。 「大爵士检阅blue pass,最讨厌等人,但愿霞跃赶在他直升机降落前回母船。」松亚杰说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大爵士要来!她听过blue pass老板,但从没见过。这人要来,身边是不是带着玛格丽特公主? 温映蓝瞬忽加快脚步。松亚杰诧异。「怎么了?映蓝?走这么快……」几乎要用跑的了。他跨大步。「脚伤要注意——」 「已经好了。」温映蓝回道。blue pass专业潜水人员受伤用的顶级医疗品包敷下,当然痊愈得快。 他走小路,是要赶上第一时间见玛格丽特公主! 她也已经迅速登上船艇舷梯。 「你别再生气了。」说什么脚伤好了,松亚杰更不可能放心,非要温映蓝缓一缓。「老师和方老师向来是那样相处……」他拉住她,认定她还为父母奇待的感情交流方式愤怒。「不是每一对情人都适用鲜花糖果巧克力——」 温映蓝愣了愣,终于定下步伐,使得松亚杰的声音也停顿。 一会儿,他又道:「我也只送过你羊齿蕨,你讨厌吗?」 温映蓝视线徐徐流转,瞟望松亚杰的脸。 「你如果讨厌,回义大利后,记得把它铲除。」松亚杰笑了笑。 「亚杰,」温映蓝歪着头。「你在说什么呀?」嘴里的甜味化得微小了,她又打开玻璃罐,取一颗宝石般的糖含下,起脚绕到主甲板。 「回来了?」温煴看着一个多小时前生气离去的女儿手抱花束和糖果归来,眼神安沈,说:「过去打个招呼。」 考古队成员正一个一个通过接驳梯,到blue pass母船去,松亚杰也上了梯级。最后,剩下她和父亲一起走。 blue pass一群人集中于母船主甲板。有个穿着白衫、黑裤、长靴,背上拖垂一束三十公分、棕多白少、微鬈长发的男人,站在船首发表着什么。他就是大爵士,看见父亲出现,热络地握着父亲的手寒喧,一副老朋友相见欢模样。 「大爵士很适合与老师组『野孩子』摇滚团。」松亚杰靠近温映蓝身旁,在她耳畔说道。 大爵士看起来和她父亲年纪差不多,那么—— 大爵士是否也有个和她差不多的女儿——玛格丽特公主? 温映蓝眼神流眄。blue pass清一色男性队伍里,并没多出女性身影,但那男人也不在其列。是不是在舱房里陪玛格丽特公主? 「喔!你女儿也来了!」大爵士爽朗的嗓音荡漾开来。 父亲朝她叫道:「映蓝,过来。」 温映蓝凝神,走下围栏边台架,移近船首。 「很标致的姑娘!」大爵士眼睛一亮。 近距离一瞧,温映蓝心头震了下。大爵士那张混血脸庞上的蓝眼睛,跟景霞跃的左眼有点像! 「跟你长得不像,比较像你美丽的妻子!」大爵士拍拍父亲的肩膀。「孩子像母亲好,像父亲就糟,不好管教……」 「映蓝,跟长辈问声好。」温煴说。 「您好。」温映蓝颔首,心想,玛格丽特公主也有双蓝眸吧——那个超级大美女…… 「叫映蓝吗?」大爵士觑了眼她手中的花与糖果,说:「去约会呀?对象不是我bc的成员吧?」 温映蓝脸庞倏染红霞,摇摇头,退到父亲背后。 大爵士哈哈笑着,对温煴提出忠告。「我bc成员个个是精力旺盛的浪子,你把女儿带来,可得看顾好。」 「两天后就要把她送走了。」温煴扯出很淡的笑容。 大爵士摆摆手。「还是很危险呢……」他开玩笑地说。 「她在这儿也待两个月了——」温煴视线瞟往站回松亚杰身旁的女儿,道:「你的成员们很规矩。」 大爵士挑眉,但笑不语,回首对blue pass队伍前方的葛维铎说:「搞维修的那小子怎么不见人影?医疗舱那小伙子呢?」 「海英请假回故乡——」 「你准他假?」大爵士语气严厉了起来。「人员生病受伤谁来医?」 葛维铎随即说:「与温老师合作,这点比较不影响。」他指向松亚杰。「亚杰医学资历比海英厚实。」 大爵士这才想起温煴队上有个奇葩。「那以后跟温老师合作,可以省下队医这条人事款项了。」 葛维铎微微背过身去,翻了一下白眼。 「维修的呢?」大爵士质问声又起。 葛维铎端正站好。「霞跃他……」皱了皱眉,不知该怎么帮那小子脱罪。去哪也没先报备,他都请船管处广播了,凭那小子异于常人的耳力难道还会没听见? 「算了。先散——」大爵士手一挥,说:「准备出海的工作艇人员,可以就定位了。」 葛维铎点头,开始指示部属们。没一会儿,该工作的小辈,全走了。 大爵士这时才问温煴。「你的手伤怎么回事?」 温煴眉头一锁,瞥了眼还没离开的女儿。 温映蓝拉长着耳朵在听。她也想知道,父亲昨天怎么回事?但父亲似乎不想让她知道,她便往栏杆旁站,看着这艘巨大母船底舱滑出三艘工作艇,在海面待命着。螺旋桨卷浪声、其他码头传来的汽笛响、偷渔获的海鸥嚣张鸣叫,她没有景霞跃的好耳力,听不见父亲跟大爵士说了什么。 「冬耐带学生一向那样,他觉得是信任……也许有不妥,但你也没必要和他闹僵——」只听到大爵士笑着昂声说了这些。 「维修人员报到。」一个嗓音在海风撩动她发丝时抹平所有杂声。 温映蓝回首,走小路的男人映入她亮晃晃的眼帘。阳光好刺。她眯了眯美眸,再睁开,看见男人的右手臂有一条血痕。 「你搞什么?」大爵士喊道。 「走了一条危险的小路,遇上抢劫。」男人无所谓地笑笑。「花了一点时间把那贼匪逮进码头警局,晚回了——」 「你是不会先处理一下伤口吗?」大爵士掏掏裤袋,丢了一块布巾。 景霞跃接住,随意压在血痕上。「想说你要来,得赶快回船艇,何况,船上医疗比这儿的医院更先进可靠,海英会帮我处理——」 「那小伙子回家乡度假——」 「什么?」景霞跃挑眉。「大爵士阁下,」语气慎重了起来。「我这个样子——也可以回家乡度假吗?」抬了抬布巾渗血的右臂。 那道伤显然不小……温映蓝走近父亲身侧,看着两位长辈正前方、腰杆打直、昂挺胸膛的景霞跃。 「你真要回家乡,我一定准你假,你外婆一直在找——」 「我在这儿供你差遗。」景霞跃僵硬地打断大爵士。 「霞跃这伤,我看……让亚杰来处理。」温煴说着,回头要女儿去叫人。 「亚杰乘工作艇出海了。」温映蓝开口。「我可以帮他——」语未了,对上男人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她觉得,他的伤也许没那么严重。转过身,她往接驳梯走。 脚步声跟在后头,她一步,他一步,像在相互呼应,直至海洋考古船甲板。 温映蓝脚跟一旋,面对站在接驳梯起阶的景霞跃。 他还没落定双脚于海洋考古船。「温老师和大爵士还有些话没说完。我的伤麻烦你了——」这话有点客气。 「你们船上没有其他人吗?」她却不太友善。 「大部分的人与亚杰他们一起出海了。」他掀看布巾下的伤,血痕朝手腕蜿蜒。 温映蓝颦蹙额心,伸手将他拿布巾的大掌按回手臂上。「你刚刚为什么笑?不信任我?那你就叫玛格丽特公主帮你弄!」 景霞跃黑眸闪过光点,挑扬一边唇角。「玛格丽特没来。」 她仰高脸庞,挟在怀前的花和糖果差点掉地。他提起右掌帮她托捧。「你想见玛格丽特吗?」认真地问。 温映蓝收回叠在他左手背的柔荑,把糖果罐交给他。「拿去送给你的玛格丽特公主。」她扭头要走。 景霞跃拉住她的手腕。「玛格丽特不吃糖。」玻璃罐兜回她怀里,他说:「我这伤真的很痛,先帮我处理好吗?」可怜兮兮。 温映蓝美颜掠过犹豫,让他又痛了一会儿,才说:「你们blue pass的医疗品可以让伤好得较快。」 也是。伤好得快一点,明天或许就能去游泳。她两天后要走,可没多少时间能冒险。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至少一天两次。 一罐亮晶晶的berlingot,来自法国,但不是在法国买的,被她放在床头窗台,与插月下香的可爱小花瓶并列。 温映蓝睡醒固定吃一颗,偶尔坐在窗边看书时吃两、三颗。四天过去,那玻璃罐里只剩五颗糖在滚动。 温映蓝把景霞跃向她借钱买给她的糖果罐打开,看着窗外朝霞镶嵌云浪滚卷海平面,取了颗糖,含入嘴里。一天又从甜味开始。 那日,她处理他的伤时,他告诫她吃多会蛀牙。她才知道他安这个好心——要她尝尝他小时候的牙疼滋味! 这个男人,陪她父亲走走聊聊——踢足球,陪她走走聊聊——送糖果。 他还没把钱还她呢!是她仍未离开,所以不急着还,或者存心赖帐? 因为母亲要过来,父亲延后她回义大利的日子,让她与母亲同行返家。 她在这儿又多了十次蓝海浮悬橘日可看、多了十次午后骤雨阴霾可体验、多了十次蝙蝠大军飞袭银月可惊叹。这几日,至少一天两次,她和那个男人去冒险,大胆地裸足走木麒鳞断崖小径,大胆地裸身潜入海蛇出没的海底洞穴。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怪物了…… 烦恼,又贪恋,她的心,真如他说的——很大。 她喜欢羊齿蕨古生物,憧憬母亲亲手做糕饼、父亲讲床前故事的生活,同时耽溺于嘴含berlingot脚踝被海蛇缠住的冒险。 每天,她冒险回来,会发一、两封邮件给荷庭,告诉他,她很想他,过些天,她要回义大利,希望到时他也已经结束寻找写作题材的旅行日子,从冬耐叔叔的研究船返家,她会像以往那样,上他们家,和品寒阿姨一起烤饼干、蛋糕,当然,她也会尽快学会他爱吃的葡萄派做法。 发完信,冒险得到的激越快乐沈淀了下来,她会把心思放在课业上。她模拟好了史前鳄鱼进化及散布的时间与模式,开心地跟亚杰讨论,亚杰又提供她一点意见参考,让她的报告更完整。 「天亮了吗……」背后传来打哈欠的慵懒浑沈声。 温映蓝把视线从窗外海景移开,回身,凝着赖在她床铺的男人。 他睁开一蓝一黑的眼睛,眼罩就丢在她枕畔边。她拾起眼罩,拍打地放上他的胸膛。 「你快走。爸爸他们随时会回来——」 「今早不去游泳吗?」景霞跃揽下她柔美的娇躯,吻她无情赶人的嘴。「你好甜……」舌尖挑撩她,大掌抚摸她的臀、她的背。 温映蓝柔荑朝后抓开他的掌。「昨晚已经游过了……你快滚啦——」 他勾夺她嘴里的berlingot,离开她的唇,翻身将她压在床枕上,吻她的下巴、纤颈。 她全身颤栗,扯他的发。这个坏家伙,趁父亲他们昨晚未归,潜入考古船偷袭她。 父亲说母亲今日会到,他不想在她来时前往沈船遗址进行文物打捞,今日的工作提早至昨晚。他们搭blue pass工作艇,全员出发,留她守船等母亲。母亲未来,她先等到这个欠钱不还的无赖。 她发出虚弱的娇吟。这个男人坏透了——他手臂受伤时,她还帮他敷药、打破伤风呢,他却诱惑地问她想不想知道父亲同大爵士说了什么关于冬耐叔叔的事,她很想知道啊,可没他的好耳力,他便详细地在她耳畔述说,假装好人做到底,其实是条件交换似地吻她、抚她,于庸医不在的医疗舱里,要了她一回…… 温映蓝晕迷了,难以拒绝—— 真正甜味的一天。 第六章 「赶快把钱还我……」 玻璃罐空了,最后五颗berlingot几乎是在同一时段被吃掉的! 舔了舔,温映蓝尝到甜味,浓浓厚厚,不只在唇,手腕、脖颈……全身上下,黏黏腻腻的甜味。 不够。他说,还不够,得再买一罐、两罐、三罐……给她——让她体验半夜牙疼,哭找牙医的滋味! 「我这个样子——」景霞跃摊着双手,从浴缸站起,长腿外跨,走向站在镜台刷牙的温映蓝。「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没带钱——」 「你想赖帐……」温映蓝瞪着镜子里的男人。 景霞跃拨开她的长发,俊颜靠近她颈后,若即若离地轻摩着。「好香,你身上全是berlingot——』 「景霞跃,」放下电动牙刷,温映蓝转过身子,盯着他的眼睛。「我母亲今天会抵达,不到一个礼拜,我就要回义大利……」清脆嗓音也犹含berlingot甜息,和入电动牙刷转速声里,语气淡淡严肃,像要他听清楚。「所以,赶快把钱还给我!」那对美眸不该眨那俏皮似的一下,应该狠狠地透出杀气,否则,他只能选择永远赖帐。 景霞跃微撇唇角,徐沈垂眸。地板上,从他身躯滑落的泡泡,延淌至她粉红的趾尖。「那——」声调低沈,他一把将她抱坐上镜台,挤进她双腿间。「让我用身体还。」 温映蓝娇瞪他。「俗气。」 景霞跃目光韦柔。「那请明艳动人的女士再多借我一点钱,使我这副躯体变昂贵——」 「无聊。」温映蓝别开美颜。 男人追吻她的嘴,手臂环绕她腰身,用他滑滑的皮肤贴着她…… 温映蓝看着男人专注的神情,耳朵听见放在镜台上的电动牙刷声响,红唇隐颤,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也许叫他去把电动牙刷关掉,可她一时发不出声,心头像被风雨打搅的绿藻池,涟漪浮弹,藻叶乱漂。 大掌顺过她的肩,拍拍、摸摸、抚抚。好舒服。景霞跃看着她缓缓眯细美眸,吻吻她的眼。她又睁开,懒懒地瞅他。 景霞跃微笑,吻她的唇,吻得很深,却没让她喘不过气,反倒舒畅。 温映蓝慵倦地依着他扶她腰臀的动作翻身,趴靠着。他灵巧的双手拨弄着泡泡水流,在她背脊游移。真的好舒服。父亲应该帮她装按摩浴池的,这样她就可以拒绝他。 「景霞跃……」嗓音像猫咪,身体像鱼儿。「你不喜欢滑滑的感觉,何必在这儿……」这是在告诉他她满心愉悦。 景霞跃没回话,双掌十指继续按摩她,蓝眸幽邃,黑眸沈黯,看她雪肤柔泛一层粉、一层红。 他细吻她的肩,直到她发出轻鼾,他都没进入浴缸,安静地,将她抱回床上安眠。 「好好睡。」他说:「我会还你钱的,明艳动人的——人鱼公主。」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古生物学家方珈艳进入丈夫温煴的海洋考古研究船,才发觉——这艘船改过内装?!或者她太久没来,难以在这弯弯绕绕的船肚找到正确方向。 迷宫似的船舱廊道,一个人也没有。都去哪儿了? 方珈艳这儿那儿走走,想上楼,却到了楼下。一排挂着研究室牌子的舱房,门锁得牢固。丈夫从来不准学生把出水文物带出研究领域,曾经有个学生私带古剑回自己住处,结果被丈夫开除。丈夫在海洋考古界是出了名的戒律严谨,他不会管你做了几年研究、学位是否快到手,只要犯了他的大忌,没有师生情谊可谈,一切瞬间变泡影。 瞧这艘叫「研究船」的庞然大物,依旧得公私领域分明,挂牌子的舱门,闲人勿进。 方珈艳拔了拔研究室外,长廊盆栽凳上的螃蟹兰,素白长指拧下一朵紫红花儿,款步离开,上楼去。 甲板上三楼,是休息舱房。总算有个影子出没,应该是留守人员。 「ciao——」方珈艳喊声,唤住正朝船舱出口方向走的高大男子。 景霞跃早听见后头的脚步响。本想万一是考古队人员归来——虽说精算过葛哥他们来回航程加上海上作业所需时间,知道他们不会太快回来,但他过于陶醉,可能失算失误——他就装作来此检修仪器。 「你好。」他转过身,态度自然,面对说义大利文的女性。她不是考古队成员——她穿得很漂亮,翠绿金的丝纱长洋装,斜盘左耳下方的发髻簪着香槟色玫瑰,像要去参加宴会或见情人——他没见过她,但那张娇丽容颜,已让他知道她是谁。 「你是新生吗?」方珈艳慢慢走近,看着戴眼罩的年轻男子。她也没见过他。方珈艳心想丈夫又收了新学生。「我太久没上这艘船,忘了你们温老师的舱房在哪儿。」她笑了笑,捻着手中紫红花儿,神态和她的女儿有七成像,其他三成是温映蓝尚无的岁月积累熟女风韵。 他应该感谢她生了一个美丽的人鱼公主迷乱他……景霞跃垂首,暗暗自嘲,一会儿,抬眸对着方珈艳说:「方老师,右后侧挂着开门铃的,就是温老师的舱房。」 「喔!是吗……」方珈艳回首望了望。「谢谢你。」 景霞跃挥手,说没什么,旋足告退。 方珈艳还想问些事,那年轻人转眼不见影。她勾勾红唇,走向他指示的舱门。开门铃是鱼骨形状——她几年前送给丈夫的,向他炫耀她找到史前两栖鱼类化石,研究论文发表后,赞助者制作一系列鱼骨纪念品庆贺她的成就。 得意一笑,方珈艳打开舱房,鱼骨铃净净作响,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那年轻男子怎么好像是从这儿走出的? 客厅里无人,起居室只有成千上万的书,卧房床被整整齐齐,一看就是没人睡过。很好。方珈艳不用多疑丈夫趁她不在身边时,搞风流。她走往客厅另一侧的房室入门。 她可爱的女儿还在睡,睡得很熟很甜呢! 推开温映蓝卧房门板时,就听见细细如猫的鼾声,方珈艳坐到床边。曦阳轻透床头窗,描绘一张没那么成熟却也魅力十足的艳丽脸蛋儿。「映蓝——」她伸手摸着女儿的颊畔。 温映蓝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 方珈艳温柔微笑起来,俯低美颜吻吻女儿额头。 温映蓝这会儿有点清醒了,美眸微掀。一个影像忽聚忽散,她好像看到自己,又不是。那女人走到她的写字桌旁,翻她的书籍资料,还看她的电脑。 「你很用功嘛,映蓝,真是妈咪的好女儿——」 温映蓝猛然坐起,美眸眨眨,伸手揉揉,视线清晰了——母亲坐在临墙桌边!「妈妈!」她叫了声,欲下床,又顿止,低头看看身、撩被看看脚。她穿着睡衣——昨夜被景霞跃脱丢在床下的那一件。她隐隐呼了口气,倒回床上,还闻得到泡泡浴香味,即便他都收拾过了…… 「怎么了?」方珈艳放下资料夹,走回床沿落坐。「妈咪吵醒你了?」 温映蓝摇摇头。「我知道你要来,还要带我回义大利……」 「嗯。」方珈艳抚着女儿的长发。「你得赶快完成学业,好跟亚杰成为一对人人羡慕的——」 「妈妈也觉得我未来应该嫁给亚杰?」温映蓝抬起头来,回眸打断母亲。 方珈艳惊讶地眨动浓翘睫毛。「你不喜欢亚杰吗?」 温映蓝转开脸,瞥见窗台上的月下香。每天都有,没有一天没有,只是旁边折闪阳光的空玻璃罐,像在告诉她危险的快乐该结束了。她闭了闭眼,说:「我只想过要与荷庭组成家庭——」 「好了、好了,」方珈艳揉揉额角。「妈咪不和你说这些,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把学业完成。」 温映蓝闷闷地把脸埋进枕被里。「我们何时回义大利?」 「别急。我连你爸爸的面都还没见上呢……」方珈艳揉揉女儿的头,站起身。「这整艘船只有你和那个新生吗?」 「什么新生?」反射地一问。 方珈艳说:「那个独眼的年轻人啊,刚刚好像就是由你爸爸这舱房走出去——」 「一定是妈妈看错了!」温映蓝急急坐起,像在辩解。「那个人是blue pass的机械维修人员,偶尔会来帮爸爸看看船艇控制室状况,巡检仪器……」越说越小声,最后道:「他怎么可能从爸爸这舱房走出去。」 方珈艳点了点头,不在意这问题,比较在乎丈夫行踪。「那么你爸爸呢?明知我要来,还跑得不见人影……」她语带怨尤。 温映蓝下床,走往浴室。她的浴缸晶灿闪烁,地板干干净净。男人全整理过了,无遗冒险痕迹。突感莫名惆怅,她拿起镜台充电座上的电动牙刷,按下开关,听那弱而无力的转速声。 「映蓝,」母亲唤着她。「妈咪在问你话,你有没有在听?」 温映蓝放好牙刷,离开浴室。母亲正从她的衣物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洋装交给她。只有这种时刻,她觉得母亲是个正常妈妈。她接过洋装,换了一身与母亲相同色系的「母女装」。 换好衣服,她坐在床上,抓了抓长发。母亲拿来她放在书桌上的鱼骨梳,帮她梳发。「妈咪,」她甜甜地叫了一声,说:「等爸爸回来,我们全家一起去吃早餐。」 方珈艳微笑。「你还没告诉妈咪,你爸爸去了哪儿?」 气氛很好,母亲把她的头发梳得好顺。温映蓝乖乖回答:「爸爸他们全员出海前往沈船遗址作业——」 「沈船遗址?」方珈艳停下为女儿梳发的动作。「你是说——你父亲找到沈船遗址了?!」方珈艳语气有那么点怀疑,不愿相信。但女儿点了头。「什么时候发现的?」她追问。 温映蓝蹙了一下眉。「我不知道确切时间,不过,爸爸他们很积极在进行文物打捞的事——」 「那不行。」方珈艳眸光亮起。「我一定得在下期科学期刊发表——」 「妈妈!」温映蓝跳了起来,喊道:「你跟爸爸难道就不能当一对正常的夫妻吗?」 方珈艳愣了一下,看着女儿怒红的娇颜,笑了起来。「傻丫头,你说这什么话?我跟你爸爸不是正常夫妻,如何能生出你?」 「我不是指这个!」温映蓝生气地扭头,穿上鞋,朝房门迈步。 「映蓝!」在门外撞着刚回来的父亲。「你母亲来了是吗?你没告诉她爸爸去沈船遗址作业吧?」温煴问道。 温映蓝没回答,恨恨看父亲一眼,走往舱门外。一定是你们不正常,我才变成怪物!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景霞跃一接到工作艇回返讯息,没时间休息睡回笼觉,就得前往底舱,做例行检视。 螺旋桨卡了很多海藻,昨晚出动的三艘工作艇被二十四根吊船杆撑高在半空, bc潜水人员、机械操纵技术员现在全得充当洗船员,清洁工作艇每一个细微地方。 「有没有什么问题?」葛维铎的嗓音。 景霞跃站在六公尺高的电动轮梯台,像搭云梯一样,这边移那边移,看着每一艘工作艇底部。「你们如果不把这些船当赛艇开,一般不会有问题。」对着下方的葛维铎说道。 葛维铎看着高架上的独眼家伙。「你仔细检查就是了,大爵士——」话说了一半,腰间的呼叫器响了,他接听完毕,对景霞跃喊道:「下来吧,霞跃,大爵士在你的舱房等你。」 景霞跃皱眉,按了按控制仪,轮梯台缩降,他跳下地面。 葛维铎摇头看着他。「你该不会干了什么我这个长官不知道的蠢事吧?」 景霞跃挑一下唇。「勾引良家妇女要不要向葛哥报备?」他拍拍长官的肩,走向电梯门。 从底舱上他的舱房,要经过六层,二十秒钟。他并没有让大爵士等太久,进舱房时,大爵士却像等得不耐烦了,耳朵塞着他的耳机,听着他的音乐。 「请你别动我工作台上任何物件。」关上门,景霞跃难得显出不悦情绪。 大爵士摘下耳机。「结束和未来——听这么可怕的歌曲?」 「没有你可怕。」景霞跃快速收拾着私人物品,把装了三罐berlingot的纸袋拿开、把耳机拿开。 大爵士占着他的工作椅挡路,手伸向台灯下的红色发带。 「不要乱碰!」景霞跃几乎是斥喝地道。 大爵士收回手。 景霞跃仍不放心地拆下发带,握在掌心。「有什么事就说,没事,请走。」 「你看上隔壁研究船的女孩是吗?」大爵士沉沉地问,眼睛看着窗外那艘船。 景霞跃忽有所感,回眸。研究船的甲板,那些考古专家们正在往船舱门内走,一抹婉丽硬是挤过人影,走出门外。 景霞跃摘掉眼罩,把温映蓝脸上的气恼表情瞧清楚了。 「你是认真的,还是玩玩?你可别带着人家女孩搞私奔——」 「我的事,你别管。」景霞跃打断大爵士,戴好眼罩,转过身,黑眸对上大爵士的一双蓝眼。「诱拐好女孩私奔的事,是你这种人干的。」语气很不屑。 大爵士扬唇笑了笑。「我和缤纷有牧师福证,规规矩矩结婚,你看过照片,不是吗?」 景霞跃冷哼了声,提着纸袋,朝舱门移动步伐。这艘船是他的,进每一间舱房,如入无人之境,肯定昨夜就在这儿待,并且睡在卧房床上。景霞跃从码头商店区回来时,没仔细留意,但他知道大爵士的黄蜂直升飞机还停在上层甲板机库,他这次是来监视的,没那么快要走。 「霞跃,你要知道,这世上,只有父亲掌握儿子的一举一动,没有儿子管父亲的道理——你要是真喜欢那女孩,一眼就非她不可,还是让我了解一下,免得以后我对人家父母不好交代……」 景霞跃打开舱门,走出门外,关门前,嗤道:「你也会管人家父母怎么想?」 舱门砰地掩合,不怎么大声,倒是大爵士摇首叹息声比较响。都说孩子像父亲难管教,他今日就在吃这个结实果。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景霞跃到了后甲板。温映蓝已通过接驳梯,坐在bc母船船首围栏台架。今早,海风大了点,在阳光里狂吹她的发,母亲梳顺了,还是乱,她抓理着,动作像小猫扒毛线球,越来越焦躁。 景霞跃走过去,坐落温映蓝身旁,大掌俐落帮她束发,绑上红色发带。然后,他站起,温映蓝仰高脸庞看着他,美眸水亮,睫毛抖颤着,她说:「我正想要去找你。」 景霞跃俊颜沈定。「向我要债吗?我服务女士沐浴可抵多少?你舒服得睡着了……」唇畔扬笑。 温映蓝朝他伸出手。景霞跃神情沈淀,深深凝视她,许久,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 「我们今早还没去游泳……」她这么说。他便牵着她,前往那个在木麒鳞悬崖下的秘密沙滩。 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地方。 天境一般,无人打扰,鱼鹰、海鸥飞过,同样安静宁和。 他们脱掉衣服,下海游了两圈,回到洁白的贝壳沙滩,躺在一块儿。风是大了点,把悬崖的木麒鳞花朵刮飞下来,沾在他眯合的双眼。 温映蓝趴在景霞跃胸膛,纤指捡开他脸上的花办,轻触他左眉弓的旧伤疤。差没一寸,就会毁掉他蓝海一般的左眼。怎么来的呢? 「我四岁的时候,被父亲带到不知名国家的什么部落旅行,当时正在举行周岁礼,那些父母们把树藤绑绕在满一岁的幼儿身上,然后丢下悬崖,据说可以使他们身心强壮坚毅、一辈子无畏无惧。我父亲一时兴起,也在我身上绑树藤,参与当地人的盛事。那树藤经三十三个一岁幼儿使用过,四岁的我被丢下悬崖时,它断裂了……这个伤,就是这么来的。」景霞跃睁开眼睛,按住温映蓝停在他左眉的纤指。「那些人觉得我福大命大,树藤断了,摔到悬崖下,只受这么点小伤——」 「你父亲好夸张。」温映蓝打断他,微微伏起身,美颜对着他,吻一下他的左眉。 景霞跃昂挺下颏,衔住她的唇。「其实悬崖下,是一片柔软的沙滩,与这儿很像……」他说着,大掌抚着她光致的臀腿。 海水漫上沙滩,在他们的脚尖涌冒浪泡。景霞跃拥着温映蓝翻滚,木麒麟的桃红落办,黏在他们带海水味儿的肌肤上。 「景霞跃……」温映蓝娇吟出声,抱着他健实的肩头。 景霞跃温缓地律动,没弄喘她,慢慢地、柔柔地,情意满溢,像在疼惜刚出生的维纳斯。 她嗓音软软地说:「你的父母怎么在一起的?他们会不会互比成就高低,非得把对方踩在脚底下?你的父母正不正常?」 「嗯……」景霞跃眯着眼,定住腰臀,托高她摇摆的腿,沈声说:「我想他们应该不算正常,我父亲去我外婆经营的b&b投宿,诱拐我母亲跟他私奔……」他又开始抽送。 母亲明明身体不好,却要父亲答应她定居寒冷的荆棘海无国界,他满三岁那天,母亲开始进出医院,他四岁生日隔天,母亲走完了短暂的人生,父亲带着他到处旅行,没多久,发生他坠崖受伤的事,人家都说父亲过度思念亡妻,失控癫狂,把儿子丢下山谷,不正常了…… 他被外婆带回英国教养,外婆不要他与浪子般的父亲相见,时间一久,他忘了那个人人耳语「发疯了」的父亲,只知道自己一只蓝一只黑的眼睛,经常让人——不管是同龄玩伴或旅行至外婆「b&b」住宿的部分游客——觉得是怪物。某年,外公带着三个表弟妹出现,他有了新玩伴,经常和表弟妹玩航海游戏,他扮演海盗船长,从此,喜欢上了戴眼罩。 「我也不正常……」景霞跃降低脸庞,抵着温映蓝洁腻的额。「你看到了——我的眼睛一蓝一黑……」 温映蓝吻住他的嘴。「我喜欢你的眼睛一蓝一黑……」他们都是怪物,在这大地的子宫,被包容着。 两人像蛇一样相互缠卷,滚进海中,也没分开。海水滑滑地,浪花白白地,像泡泡浴,一汪海洋泡泡浴,越滑身体黏得越紧,也许是知道会被分开,彼此死命地交抱着。 一个三公尺浪头打来,仍冲离不了他们,恍若他们属于海,是数万英尺下尚未被发现的雌雄同体神秘古生物,可以在深海底,活上几亿年,有一天,科学家会把它们的化石视作爱情图腾,像亚当与夏娃…… 人类一直在冒险,亚当与夏娃有血缘关系对吧—— 那是罪恶、是冒险…… 身体随着海水波澜起伏,温映蓝双手压着景霞跃臀侧,潮湿的红唇吻着他俊颜。景霞跃回吻她,带着她游回浅滩,宽阔胸膛挡去扎眼的阳光,让她盈水美眸里,惟存一个男人。 「景霞跃……」她抬手摸他汗湿的脸庞。 「你要回义大利了,会不会再来?」他嗓音沙哑…… 白云旋入蓝天尽头,鸥鸟翱翔,一瞬间,这些在她头顶的东西全被一道黑色雷电劈中,拖曳着往海里坠,她也是。景霞跃接住了她,吻她尖叫的嘴,说:「还没结束,映蓝,我们的冒险还没结束……」 她知道,结束了。 回义大利,她就不会再来。她花一、两年完成未完成的学业,到时,父亲的研究,差不多进入另一个阶段,不会待在沈船遗址处。blue pass肯定有很多新任务得执行。 景霞跃牵着温映蓝走进他们放衣物的海崖洞,两人不发一语,各自穿好衣物。他先拿着自己的纸袋,退出洞外,点烟抽。没一会儿,温映蓝出来了,头发湿答答地,滴着水,发带也是。景霞跃熄掉烟,脱下自己的棉质t恤,穿着背心和牛仔裤,走向她,用t恤擦她的发。 「不擦干会感冒。」他说。 淡淡烟草味缭绕她,温映蓝仰起脸庞,瞅凝景霞跃。他真的好奇怪,他与亚杰、荷庭大大不同—— 亚杰常常与她聊海洋考古事、聊古生物学,荷庭让她觉得自己很娴雅,他们都可以使她认为自己是知性女人、好女人,仅有这个景霞跃,教她发现自己很坏,是怪物! 可这一刻,她喜欢和他在一起。 他拆掉她的发带,说太湿了,别绑,他把它收入牛仔裤口袋里,而不是还给她。他应该还给她,她可能明天就要离开,他应该把欠她的钱还清楚,不该多取一条她的红色发带。 温映蓝挪低目光,看着自己的发带在他牛仔裤边袋,晕透一个湿印,她没开口向他索讨,抬眸回视男人帮她擦发的俊颜神情。「景霞跃,」他好认真,她说:「我们就这么抵了帐。」 他停顿一下。「我不用还你钱吗?」 她摇摇头。「不用。」 他继续动作,擦她又长又滑、流云似的美发。「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他说这话,使她微震了一下。 仿佛,他牛仔裤边袋那块湿印贴在心头,她觉得自己不向他要回,以后肯定会狂找那岔尾红发带。 「你确定不要我还你钱?」他问了。 她要他还,什么都得还,却是出声说:「确定。」柔荑摸着在他细心擦摩下,渐渐干爽的发丝。「我们抵销。」 「嗯。」他应了声,拿开吸水湿润的棉质t恤。「明艳动人的女士显然很满意本人的服务。」他撇唇,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可恶的笑容。 温映蓝别开头,往海崖坡阶步行。景霞跃穿上满是她发香的t恤,跟在她背后,看着沙滩上的脚印,这次,她穿着鞋,他也穿着鞋—— 是该走了…… 「映蓝——」他突然叫她。 温映蓝翩然转身,及膝裙摆光斑闪忽,飘逸着。 景霞跃走向她,温映蓝也朝他接近。两人脚尖相对的足印,碰在一起了。 「你——」 「你——」 同时出声,眸光相凝,一霎,什么都不说了,四片嘴唇胶贴,激烈地互吻着,他紧紧地抱住她,绕着圈儿,像他们在「1492」跳舞一样。那天,他们决定一起冒险,没说多久—— 原来是这么短暂! 「映蓝,」景霞跃柔缓放开温映蓝,眄睇她娇红的唇。「这个给你。」把手里的纸袋交到她怀里,再吻吻她的唇、她的眉眼…… 第七章 义大利文怎么说? ciao? arrivederci? 你对我的话,用ciao就行。分离、见面都可以这么说—— 我们会再见面吗…… 那天,他跟她说了很多话。她问过他的问题,他一一回答,答得极为详尽。 他没有吃过母亲亲手做的饼干蛋糕—— 他母亲身体不太好,据说,是幼年时期住在荆棘海无国界,受了寒害,罹患大病,他外婆为此和他外公离婚,带着他母亲回英国经营b&b。他母亲原本可以安安稳稳调理好虚弱不堪的体质,未料,二十岁时,遇上他父亲。或许是不能出远门的养病日子太枯燥,容易被阅历丰富的浪子诱惑,没多久,他母亲与他父亲相约出走去旅行——也就是私奔——两人四处云游,于高山小国教堂结婚。婚后,大部分日子住在他外公所处的荆棘海无国界区域,几年过去,他出生了。他母亲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别说操持家务,想亲自带养自己孕育十月耗尽气力才生下的孩子,都显得有心无力。他父亲只得请保母照顾他。在他的印象中,母亲常躺在床上,壁炉火光对比母亲苍白的脸,父亲坐在床边唱歌给母亲听。 他没听过父亲为他讲床边故事,他吃的饼干蛋糕,是从无国界那家名为「等待太阳」的旅店买来。一直到他被他外婆接回英国,他才吃外婆亲手做的松饼点心、洗玩外婆准备的泡泡浴黄色小鸭,那时他母亲已过世一年又四个月。 好多个日子,每当温映蓝想起景霞跃说的事,就觉得他和自己同等可怜,对于他道「再见」却迟迟未再见,便没那么生怨。 反正,她知道在罗马要去哪儿买berlingot这种法国糖果,索性不期望那人买来送,自己花钱倒也干脆切断莫名的思念。 「映蓝——」 走到许愿喷泉附近门牌四十二号的店,温映蓝正犹豫要不要顺便进去买全罗马最好吃的冰淇淋,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温映蓝转身。她穿着浅蓝直条纹衬衫洋装,蝴蝶结绑系腰前,背着拳击袋似的粉红单肩背包,一手拿着纸袋,脚下一双白色软皮便鞋,看起来像个青春学子,很惹眼。 沉沉眸,皇荷庭带着妹妹皇若苏,不慢不快、优雅地步行靠近她。 这是温映蓝回义大利以来,第一次见到皇荷庭。十个月呢,她回来的时候是夏天,现在也差不多又要夏天了,空气干干地,微燥,炎阳金灿灿地在他们脸上、身上裹镀一层光泽。 柔美文静的女孩礼貌地颔首。「映蓝姊姊,好久——」 「ciao!」温映蓝嗓音轻快甜爽地打断皇若苏。「好久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面,她忘了怎么跟皇荷庭相处,柔荑张扬抱住一向不喜欢女人动作太大、有失端庄的男人。 皇荷庭俊颜凛了凛,皱起眉,发出凝肃嗓音。「映蓝——你有什么问题?」 温映蓝脸颊贴着男人笔挺的西装,睁开眼。旁边的女孩眼神似同情又怯畏般地对她眨了眨。 她说:「映蓝姊姊,我和哥哥都很想念你……」 温映蓝醒了神,倏收一双失控的手臂。「对不起。」她弄乱了他的领巾,素手帮他抹整一下。「我热昏头了……」眸光朝冰淇淋店流转,说:「要不要进去买冰淇淋,我记得若苏很喜欢——」 「吃过了。」皇荷庭说着,抓开温映蓝的手,自己弄平衣物上的绉折。 哥哥的态度有点冷淡,映蓝姊姊陷入尴尬,皇若苏贴心地说:「刚刚和哥哥在席耶那广场附近的点心店吃过了。谢谢映蓝姊姊。」小手牵住温映蓝。「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妈妈要亲自下厨准备神秘大餐,叫我和哥哥到外面逛逛,晚点再回去,映蓝姊姊也一起,好吗?」她邀请她。 温映蓝美颜表情放松,浅浅勾唇一笑。「跟你们一起散步吗?」看了看皇荷庭。 男人面无表情,不表同意或反对。 「嗯。」倒是女孩殷切地点头,拉着她的手,往街口走。「妈妈昨天还说如果映蓝姊姊今天到家里就好了……温叔叔还没回机构里,我们不知道映蓝姊姊是否在罗马——」 「对不起。」温映蓝一手握住皇荷庭身侧的大掌。「课业有点忙,回来一段日子了,都没去拜访品寒阿姨。」 皇荷庭没说话,把被温映蓝握住的手指自她掌心抽回,走到她和妹妹跟前。 春天尾巴的午后,时而炎热、时而沁凉,到了康多堤街,她家就在西班牙广场上,顶楼有空中花园的公寓,他们住顶楼下一层,露台也是座空中庭园,温映蓝忽然想回家——母亲帮她选的指导老师今天提早结束课程,她离开古生物研究中心,走了远路去买berlingot,买到了糖,本该回家——但家里又没人,父母还在忙着相互竞争、比成就,没有母亲亲自下厨准备父亲生日宴神秘大餐的景象,转念间,皇荷庭开口决定去希腊咖啡馆,她也就去了。喝咖啡时,他说:「映蓝,我母亲很久没见你,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回去——」 温映蓝愣住,右手拿匙,无意识地搅拌着玻璃杯里的冰咖啡,直到「铿当」脆响一声,她才道:「我该买什么礼物送给冬耐叔叔?」 「让若苏陪你去挑。」皇荷庭起身离开连墙的大红丝绒椅座,往咖啡店门口栘。 皇若苏与温映蓝跟着走出去。这古老咖啡馆充满各种语言,人太多了,温映蓝没瞧见与他们隔一道拱门的挂画下座位,坐着那名戴眼罩的男人。 景霞跃喝完冰咖啡,站起,走向皇家兄妹和温映蓝坐过的桌位,趁穿着燕尾服的侍者到来前,取走温映蓝遗忘在大理石小圆桌面上的纸袋。 是不是兴奋过了头,心魂飘到比1760年更古之前?那当然,她是古生物专家,天天沈溺在距今千万年前的神秘物种魅力里。 berlingot,这种在法国随意买得到的糖果,有多久历史了? 打开纸袋里的玻璃罐,景霞跃拣了一颗流闪蓝彩的糖,含进嘴里,感觉少了个味儿,没那么甜。 咖啡馆对面名品店满是观光客,温映蓝在其中,和皇若苏正挑选给皇冬耐的礼物。皇荷庭没进店里,他去附近的书店绕了绕,回来时,无意地瞥眸,对上咖啡馆拱门门柱边的景霞跃。 两人互看了一下。景霞跃挑唇,半举肘臂。「你好。」 皇荷庭颔首。他记得他——毕竟独眼的精密机械师不是经常可见——去年他和父亲在那家「1492」餐馆里,映蓝的父亲介绍他是优秀的年轻人。 景霞跃过街,走近皇荷庭。「请代我向皇老师问候。」递出手上的纸袋。「这是你们遗忘在咖啡馆的——」 「谢谢。」皇荷庭接过袋子。这袋子是温映蓝一路拿在手上的。他琥珀色的目光沈了沈,旋脚往名品店走,进店前,回了一下头。景霞跃不见了。父亲所属的考古机构和blue pass有合作长约,他不意外在这儿遇上任何blue pass成员。走入名品店和温映蓝会合,他并没告诉温映蓝他看见景霞跃,也没把纸袋交给温映蓝。 *** book.ddvip *** book.ddvip *** book.ddvip *** 温映蓝与皇荷庭、皇若苏回到博尔盖赛别墅公园附近的皇家住屋,时间差不多是七点钟,这幢独门独院双层楼房的女主人欧阳品寒仍忙着。 大厨房里,明媚娴雅的欧阳品寒身穿一袭长礼服,外层还套着围裙。女佣luisa把烤好的海绵蛋糕取来,放在料理台上,让她分层抹奶油、夹果酱、挤糖霜玫瑰、镶缀蜂蜜水果,做各式装饰,她一面弄,一面轻声细语交代女佣注意烤鸭温度、翻一下平底锅的小牛膝、刨一点黑松露加进去热汤里、先生喜欢喝的白酒红酒准备好了吗、别忘了生火腿要搭的哈密瓜赶快切好…… luisa笑着,说太太真可爱,像新婚妻子。不用紧张,一切都好了,就等先生回来听妻儿跟他说「生日快乐」。 笑了笑,欧阳品寒抬眸,看见luisa背后的门拱,站着美颜辉亮的女孩。 「映蓝!」欧阳品寒惊喜唤道。 温映蓝踏进厨房里,绕过料理台,走向欧阳品寒,亲昵地叫了一声。「品寒阿姨——」 「我好久没看到你了。」欧阳品寒暂停工作,拉起温映蓝的双手,将她好好看一逼。「几个月前,你妈妈似乎有回来,我在巴尔贝里尼广场看到她,很匆忙,没来得及跟她说上话……」 温映蓝点点头。母亲就是带她回来,安排她的学业,拜访一些同行,找适合指导她的人,处理完这些事,母亲连一餐都没做给她吃,又回研究团队驻扎地去。「品寒阿姨,我今晚要来打扰你们,吃你为冬耐叔叔准备的生日大餐——」 「欢迎。」欧阳晶寒温柔微笑。「你冬耐叔叔一定会很高兴。」她回过身,继续装饰蛋糕,写上妻子给丈夫庆生的亲密爱语。 他们感情很好、很和谐,不像她父母竞争学术成就、送长刺植物。 脑海无端浮起景霞跃,他也没看过病弱早逝的母亲在明亮厨房里,洋溢笑容,做蛋糕。要是他现在也在这儿,就好了…… 「映蓝,我还准备了一些材料要做葡萄派,要不要由你来做?」欧阳晶寒仰起脸庞,笑看着她。 温映蓝歪一下头,神情恍了恍。luisa摆好了东西,等她动手。 「可是……」沈淀心情,不想那个与自己一样可怜的人,她说:「我做不好,荷庭一定不吃——」 「试试嘛,」欧阳品寒要luisa移走她完工的生日蛋糕,把调好比例的葡萄派材料,一杯一杯按顺序放在温映蓝眼下。「也不一定要做给荷庭吃,你不用在意他——」 温映蓝愣看她一眼。欧阳品寒微笑,鼓励地说:「你做吧,做你自己想的葡萄派。」 她动手了,是动手了,揉擀一张歪七扭八派皮,铺盘还扯破,倒葡萄馅料时,即可预期烤出来的派一定不完整美好,她依然推它进烤箱。烤好后,的确丑陋,很糟的一个派。她跟欧阳品寒说,不要给皇荷庭吃,她要带回家。luisa帮她把派装盒包起来,像在掩饰她的罪行。一个想法窜过她心头——以后她与荷庭组成家庭,是不是要常常这样将做坏的派藏起来? 镂花吊灯点亮了,照得所有细节藏不住。luisa调整温映蓝放错位序的刀叉,皇若苏协助母亲欧阳品寒摆盘布菜。 皇荷庭进来说:「妈,爸说他会带个客人回来。」 欧阳品寒点点头,她刚刚有听到电话响,已吩咐女佣多准备餐具。「你父亲有没有说几点到家?」 「应该快了。现在在出版社,enzo他们要爸去收礼物——」 「就只是小生日……」欧阳品寒打断儿子的嗓音,语气很柔。「enzo几天前已经帮他热闹过了,怎么还这么多礼——」 「冬耐叔叔是好老板,得人缘。」温映蓝俏皮地说。 欧阳品寒摇头淡笑。丈夫每年生日,出版社员工都提前帮他庆祝,不占用他们享受家庭温馨的时间。今天,丈夫是完全属于她和两个孩子,不会有工作上的事拖着丈夫回不了家吃晚餐。 「不知道冬耐叔叔带什么客人?」温映蓝喃喃低语,又搞错一根银匙的位置。这会儿是皇荷庭注意到,他探手取起。两人互看,他有点冷,不语,把银匙摆至正确位置,然后退出餐宴厅。 「再练习练习。」luisa拍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温映蓝窘笑。 「映蓝,抱歉。」欧阳品寒说:「今晚luisa要提早回家,所以餐具餐食得全摆齐。」女佣不随侍桌边,不会有一面摆、一面上菜、一面收的情形。 温映蓝了解地点头,觉得自己在这儿好像多余了…… 女佣luisa告退时,她也有点想走。不过,冬耐叔叔带了另一个多余的人回来——」 「怎么是你?!」温映蓝真的吓了一跳。 「ciao。」景霞跃跟在皇冬耐后方,踏进皇家。 「怎么是映蓝来开门?」皇冬耐站在玄关桌前,把手上的大小提袋放好。 「还有这些,皇老师。」景霞跃将手里的三只袋子交还给皇冬耐。 「谢谢你,霞跃。」皇冬耐一笑,接过年轻人帮他提的另外三份礼物。「对了,映蓝,你跟霞跃认识吧——」 「嗯。」温映蓝应了声,关上屋门,平定惊跳的心绪。 皇冬耐往客厅走,边说着。「海洋考古研究中心有几台仪器长时间故障,找很多专家修好又坏,坏了又修,前阵子,你父亲提议让霞跃来看看,中心于是向blue pass借将……」 「所以,你就来了?」温映蓝嗓音低低细细地发出,抬眸对住和她站在玄关的男人。 景霞跃扬唇,不急着跟男主人进客厅。「ciao。」他对女人又说了一次。「是这样吗——」俯首,飞快啄吻她的红唇,他转身,迈开步伐。 温映蓝美颜瞬间烧烫。是怎样?他居然在荷庭的家吻她!在这个她以后要与他组成家庭的男人的家吻她!她冲上前,粉拳重捶他的背。他的手往后伸,抓住她,紧紧握在掌心中,很长的一段时间——像十个月——才放开,走离。 这个戴眼罩的男人,真的在眼前,温映蓝左手抚着右拳——真实的温泽——放松紧握的拳,柔荑轻覆在红唇上,她闭眼,静静在皇家偌大的玄关感受一份小小、微妙的甜味漫上心头。 「爸爸,你回来了。」女孩的撒娇,真好听。 景霞跃看着皇家小美女笑容满绽,像个公主,一身蕾丝圆裙、粉色皮鞋走到父亲面前。 「爸爸,生日快乐。妈妈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还有蛋糕……」皇若苏抓着父亲的手,报告着。 皇冬耐宠爱地揉揉女儿的头顶。「你怎么让映蓝姊姊帮爸爸开门,她和这位哥哥一样,是爸爸的客人。」他介绍景霞跃给女儿认识。 皇若苏礼貌地笑了笑。「你好。」 景霞跃点头微笑。 「你回来了。」欧阳品寒从餐宴厅拱门廊道走出来,款步迎向丈夫。 皇冬耐一手牵着女儿,也朝妻子走近。两人碰着了,站在看得见庭园夜色的客厅大落地窗前,亲密地吻嘴。皇冬耐搂着妻子的腰,说:「怎么不好好休息?我明明交代luisa别让你下厨……」妻子前两天发了高烧,昨天好了点,今天就为他下厨做生日大餐,他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已经好了。」欧阳品寒笑了笑,伸手理理丈夫的发鬓。「生日快乐,希望你永远不要有烦恼。」 皇冬耐一笑,再次吻吻妻子。 「妈,爸回来了,可以开饭——」 「荷庭。」皇冬耐叫道。 皇荷庭走过来,看见客厅里站着的客人。这次,他意外了——父亲带回来的客人,真是那位独眼精密机械师?! 「这位是霞跃。你记得吧——」皇冬耐对儿子说:「去年在温叔叔的餐宴上——」 「我记得。」皇荷庭回道,眼神眺往景霞跃背后。温映蓝美颜恍惚,慢慢地自玄关小厅走进来。他说:「映蓝,准备吃饭了。你不是买了礼物要送我父亲,可以先拿出来——」 「嗯?」温映蓝呆愣。 「映蓝送的礼物吗?」皇冬耐期待似地转头看温映蓝。「冬耐叔叔先谢谢你,映蓝——」 温映蓝顿凛。「礼物!我放在——」 「我把映蓝姊姊的包包收进衣帽柜里。」皇若苏指了指玄关方向。 皇冬耐说:「喔!被若苏关住了,那不急,不会跑掉。」 「我们先用餐吧。」欧阳品寒看着年轻客人。 景霞跃敏感地把视线从温映蓝身上调回,对住欧阳品寒,抱歉地说:「请原谅我什么礼物也没带。」 欧阳品寒美颜和蔼。「当作在自己家,别拘礼。」 「霞跃这几天帮忙我们的机构很多,」皇冬耐对妻子说,步伐往餐宴厅移。「我硬拉他回来吃个便饭——」 「别这么说,皇老师,您邀请我,是我的荣幸,我很乐意。」景霞跃走在皇家夫妇后方,眼睛又瞅往斜旁的年轻男女。 温映蓝与皇荷庭齐步并行,像这屋里的另一对。 走在父亲身边的女孩回首,晶亮双眸抓住景霞跃乱瞟的目光。景霞跃朝她一笑,用气音低语:「你家好漂亮。」 女孩甜笑,转过头去,小手将父亲的大掌抓得更紧,依偎在父亲高大的身侧。 这个家庭的气氛很好,好到令人无来由地担心——要是有一天没这么好,怎么办…… *** book.ddvip *** book.ddvip *** book.ddvip *** 吃过皇冬耐的庆生宴,景霞跃首先告辞,他表示难得来罗马,要以观光客的心情,步行回西班牙广场附近的旅店。温家正好位在西班牙广场,温映蓝说,那她与他一道同行,不麻烦皇荷庭送她回家。 两人同时走出皇家大门,夜色米金、米金地,不是月华,是一盏一盏建筑物壁灯晕放光芒,天空蓝靛靛,不算暗。大部分餐厅经营到晚间十一点过后,有些甚至到凌晨两点。 现在时刻九点半。景霞跃说:「映蓝,你不会走得太早吗?你跟荷庭不是在谈恋爱?」 他怎能如此平顺地问出口?温映蓝才有一肚子话想问景霞跃。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停定在一堵植物采顶的砖红石墙边,就着住家庭院散射的辉泽瞅他。「真的是专程来修仪器?」 「你不相信皇老师的话?」景霞跃不答反问,还道:「皇老师家的气氛很好。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会羡慕那样的家庭——丈夫是有声望的海洋考古学家、妻子柔丽娴雅会做菜、儿子是新锐作家文化人、女儿温顺甜美,这个家庭太完美——」 「不好吗?」温映蓝打断他。她脸上有个叶片形状的阴影。 景霞跃昂首,看着探出墙外的丝兰。「没什么不好。」他继续走,没和她站在原地太久。 今晚太美好。皇家太美好。法式餐宴太美好。所有餐具排在一起,鱼叉肉叉长太像,她几次闪神要拿错,是他提点:「温小姐,这个香草蜂蜜烤鸭肉佐了柑桔汁,绝顶美味!皇夫人的手艺真好!今晚,我们两个很有口福……」没让她在荷庭面前出洋相。 拉开一段距离,温映蓝看着景霞跃走远的背影,她明白了,今晚的餐宴,他们两个的确是多余的,不完美的。 她连衣着都不对——若苏、品寒阿姨几乎是盛装,荷庭、冬耐叔叔更不用说,天天西装笔挺领巾光鲜——她和穿衬衫牛仔裤的景霞跃同一国! 温映蓝急步往前,跑了起来,追至景霞跃身边,牵住他的手。「景霞跃,我今晚做坏了一个派,像怪物,等会儿,一起到我家吃,好吗?」 景霞跃偏侧脸庞,眸光落在她微仰的美颜。像要证明,证明真的坏。温映蓝对着他的脸庞,兜上一个包裹。景霞跃接手,拆开一层一层锡箔纸、吸油纸、玻璃纸,在黯淡中,看见丑不拉叽的派。 他说了一句:「像蟾蜍。」逸出可恶的笑声。 她来不及生气,就见他探手取食,边走边吃,大笑,还说好吃。 葡萄卡士达香气悬浮晚风中,他们没走最近的路回她家,无目标地漫步,像人们说的,在罗马,有时间一定要走走路,去挖掘大街小巷不起眼角落里的惊人雕塑或喷泉。 他们俩很能走路,这是当然,他们一起走过好几次长着木麒麟的断崖险道。逛荡到维内多大道下坡尽头附近,他们在蜜蜂喷泉停留。这儿人少,不显眼,路灯光芒薄透,如纱飘罩过来。 坐在喷泉边缘,温映蓝柔荑撩着水,说:「景霞跃,要不要喝?」她掬水,像在开玩笑。 景霞跃却真捧住她的双手,俯低俊颜,喝干她掌心里的水。她呆傻了一下,掌和心,都热热地,她又撩撩凉水。他发出嗓音。「映蓝,那上头写些什么?」长指指着三只蜜蜂后头张开的大蚌壳。 她看着他的脸,他嘴边还有泉水湿泽,她说:「这个泉水是准备给人民和他们的牲畜……」眉眼露出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 「我是你的牲畜?」他挑眉。 悦耳笑声传递开来,她轻盈地站起身,拉着他的手。「你很好养嘛……我把派做成那样,你都说好吃,还吃光光,换作荷庭,一定一口不碰——」 「你和他怎么谈恋爱?」他揽住她的腰,俯首吻她的唇。「有这样吗?」舌头伸入她嘴里。 温映蓝尝到自己做的葡萄派滋味,其实很美味。 「这样呢?」大掌往她胸乳捏揉。 温映蓝抓住他,推开他一点,美眸盯着他的眼。「荷庭从来没吃过我做的葡萄派。」她握着他的掌下放,沈了一会儿,拉着他快步走。 快要奔跑起来了,两人手牵手,十指交嵌,穿越神秘的窄街暗巷,水声瀺灂,破船随眼眸余光飞递,有空中花园的高雅公寓大楼映入眼帘。她急喘着,带着男人走进家门。 不,还未到家。但他们一进电梯,就吻了起来,紧紧抱在一起。 他说:「映蓝,我很想你,我们的冒险没结束……」 她抽了一口气,觉得心像自己做的葡萄派,坏了,塌了,整个被他吃掉了,眼泪哗地莫名流下来。 电梯门开了,她说不出自己的家在哪户,他靠直觉找对,将她抱入玄关插了满花瓶月下香的屋子。 就像知道家里没大人能尽情撒野的假乖宝宝真顽童,他们把脱掉的衣服乱丢,有些还甩抛进露台大窗边的鱼缸里。两人赤裸缠绵,交叠在面窗的水蓝色大沙发,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鱼缸那头。 血鹦鹉欢快地悠游,一张一合的嘴吐冒水泡,鳞红红闪闪。 温映蓝视线一偏,看见自己也像鱼儿映在暗蓝大窗里。 「好可爱,」他说:「你好漂亮,映蓝——」 她抓着他的发,微挺腰腹,更加贴着他。 他拱起肩,抬起埋在她隐匿处的俊颜,往上伏,吻她甜美的嘴…… 月下香浓郁的味道,流溢着,盈满每一寸空气,使人呼吸困难又快乐。 肌肤沁出激烈的红,和鱼缸里的鱼儿一样,滑滑地,好像又回到两人洗泡泡浴的情景,这次,可以不用在小浴缸。 她长大了,不需要保母看顾,可以随心所欲使用家里的大浴缸,放满水,带一个成年后更喜欢泡泡浴、喜欢黄色小鸭、还要含着berlingot糖果的男人回来一起使用,等一、两千年过去,这幢大理石建筑成废墟,也可以像卡拉卡拉浴场那样被参观,考古学家会推测他们怎样洗浴泡澡享受情趣。 「berlingot……」甜甜的娇声呻吟。 「嗯?」景霞跃抬起胸膛,俯罩着温映蓝。 她张眸,眼神醉美痴迷。「berlingot……我的——」 他吻住她。 温映蓝闷声啜泣,说她想吃berlingot,好想吃、好想吃,她今天走好远的路买到的,不知道弄丢在哪儿了。她伤心透了。 景霞跃吻着她的泪颜,说在这儿、在这儿,他给她,这就给她。 温映蓝醒来时,客厅里只有她一个人。食物的香味从厨房传来,并不是在作梦。地板上东一件西一件、挂在方桌边、团在软凳上的凌乱衣物,都还在。她美眸流转,看见景霞跃的眼罩掉在鱼缸里,被兴奋的鲜红鱼群当玩具顶来顶去。 她坐起身,离开沙发,快步走向厨房。她家的厨房不像皇家那么大,男人挺拔的身躯杵在里头,不协调,却吸引人。 「景霞跃。」她叫了一声。 男人转过头,看着她,愉悦、惊讶似地挑一下眉。 「你在干什么?」绕过一公尺高、一块榻榻米大小的料理台,她靠近站在炉前的男人。 他正把烤箱里的食物取出来,倒进瓷盘,淋上煮锅里冒白烟的酱汁。「我饿了——」眼神怪异地瞥瞄她。 温映蓝顺着他的目光垂首,红潮一秒钟染漫细致的耳廓。 「你比墨鱼镶饭更适合放到餐台上。」他说着,真把她抱上料理台。 光裸裸的臀接触到冰冷大理石,她打个哆嗦,对上他的双眼。「你无聊!」 他笑吻她的唇。「你要吃吗?」离开她的唇。 「什么?」她呆了一下。 「皇夫人的手艺虽好,但,其实我没吃饱……」他看着她。 温映蓝心一震,松懈似地放软肩臂,摊着白皙的手心。「景霞跃,你知道吗,辨别古生物化石比分清肉叉鱼叉容易……」 他微笑,说:「映蓝,你喜不喜欢在家脱光衣服野蛮地用餐?」端起刚做好的墨鱼镶饭。 她闻香低头,纤指抓起没切块的饱满墨鱼身。「好烫!」倏地丢回,她甩着指。 他笑了起来,低头吹凉些,咬断一口,送上她嘴里。她吃下,舔他唇边的酱汁。 「好吃吗?」景霞跃邀功似地看她。 温映蓝美眸娇瞪。「你随便进我家的厨房、开冰箱、还用食物柜里的米跟番红花香料?」 景霞跃弯弧唇角,把瓷盘往一边摆,也坐上料理台,抓取食物,咬一口,喂她一口。两人亲密分享、共食,吃完他做的墨鱼镶饭。 温映蓝回味着唇里的滋味。「景霞跃,我与荷庭谈恋爱从来没有这样乱来——」嗓音停了停,她挪动身子,轻巧地,坐到他穿牛仔裤的腿上,眼神也是,轻巧地,像小舟,飘来与他幽深的黑蓝双眸交会,她说:「我们是谈恋爱,不是冒险。」 景霞跃闭了一下眼。 想起阿波里奈尔了—— 你的眼睛是水手,驾驭 那艘自爱之港出发的船 多温柔啊,每一道 在西班牙纬度的波浪 我心中众多的潜水艇 航向前去守候 这载满你热情目光 喧闹之合唱的骄傲船只 她十个月没见过他的双色眼睛,他不是来修什么仪器的…… 景霞跃张眸。她的脸庞如此认真而可爱。他吻她。「我该走了——」 她点点头,离开他腿上。「你还会来吗?」 「明天给你带berlingot过来。」他说,吻吻她的发旋,走出厨房。 *** book.ddvip *** book.ddvip *** book.ddvip *** 一个男人——不知是刚到,还是等很久——伫立在温家玄关门外。 踏出门,景霞跃顿了一下,眯起刘海微遮的左眼。 他脱掉了眼罩……皇荷庭眸色深沈,面无表情对着景霞跃。 「你找映蓝吗?」景霞跃语气从容地说:「她还没睡,你可以按门铃——」 「我赶稿,烦闷,出门走走,顺便把忘了交还给映蓝的berlingot带来。」皇荷庭平声平调,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起伏。 景霞跃看了眼皇荷庭手上的纸袋。「你拆看过——」他说。 「袋口是开的,一清二楚。」皇荷庭回道。 「你跟她在一起多久?」景霞跃问得有些挑衅。 皇荷庭静默了十秒。「今天是十个月以来,唯一一次见面,十个月前,一年见三次面,不像中学时期那么频繁——我现在的重心是创作。」 「比她还重要?」景霞跃语气轻蔑。 皇荷庭没回答,仅是把手上的纸袋交给他,转身朝电梯廊厅走。 景霞跃追上,道:「我只告诉你一次——我跟她在一起,很亲密。你只有现在有机会揍我——」 「作家的双手很重要。」皇荷庭打断他,按下电梯楼键。「映蓝从没放对布丁匙的位置,这种错误在皇家连我妹妹也不曾犯。映蓝的父亲也不认为她该把时间花在那种家务事上,他很早就帮她选定了松亚杰——」电梯来了,他退去。「映蓝若是嫁给他,」琥珀色双眸沈看站在外面的景霞跃,再道:「我会祝福。」 景霞跃抓紧手里的纸袋。「我们不会再见面,是吗?」 「arrivederci。」电梯门闭合,皇荷庭从头到尾没有一丝表情,像电影剧终银幕般地消失了。 第八章 皇荷庭与她很难再相聚—— 没回义大利时,她和景霞跃每在一起一次,便写一次邮件给他,说回来要去他家找他母亲学做饼干蛋糕葡萄派,可回来十个月,她一次也没去他家,她每天吃 berlingot,忙于古生物课业研习,对某些事的感觉渐渐转淡,直到在街上遇见他们兄妹,她去参加他父亲的生日餐宴……然后,凌晨接近天亮时,她发邮件给他,他回了——这是他第一次回复她的邮件——只说他正忙赶稿。她知道他创作时,讨厌被人打扰,回这邮件,明显要她别打扰他。恐怕是十个月前,她打扰他太多,这次他忍无可忍才回信,她明白。 几个月后,他的新作出版了。他父亲的研究团队展开新计划,他跟着参与,进行下一本书的灵感收集——他的时间不想被创作以外的事占据,一点点都不行,这样的他,她早就知道、清楚的。 「你想和他组成家庭,是希望在他彻夜赶稿时,做饼干蛋糕葡萄派,送进书房给他吃吗?」 「荷庭从来没吃过我做的东西……」温映蓝看着这阵子天天来她家、差不多住下了的男人。 景霞跃朝她一笑,递出手上最新出版的冒险小说。「要买吗?」 温映蓝摇摇头。「荷庭从来没送过我他的作品——」 「书吗?」他说,把小说放回架上。 「什么都没有。」温映蓝拉着他,走出书店。「他没送过我月下香、蝙蝠皮雕,也没送过我berlingot……」 景霞跃牵紧她的手,听着她甜柔清脆的嗓音,唇角略略勾挑。她什么事都对他说,她知道他耳力好,她说什么,他都会听进去,深深听进心底。不久前,种在她家露台的羊齿蕨枯干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忘了浇水,千万年不灭绝的古生物,终是死掉。她告诉他,虽然她父亲希望她嫁给松亚杰,可她一直觉得松亚杰像个兄长,她也不想她和她的丈夫是她父母的复制模式。 她和他,两人像情侣,慢悠悠地散步,行过海神喷泉,傍晚的夕光,像石榴汁的颜色,染照脸庞,他们回到那晚的蜜蜂喷泉前。 她一样坐在不大的水池边缘,说:「景霞跃,其实我比较希望在研读古生物学累了时、饿了时,有人送墨鱼镶饭到书房给我吃……」 景霞跃颔首。没必要告诉她那晚男人之间的事,如果他真要说,早说了。此刻,他更觉得永远无须说,就让它成为被蝙蝠吃掉的虫子吧…… 「映蓝,明天,我一定带berlingot给你——」长指卷玩她垂在背后的长发,他坐落她身旁,亲吻她的发际。 「骗我。」水花溅上他颊畔,她娇怒地说:「几个月前,就说要带——」 「别这样。」他抓着她泼水的柔荑,要赖地笑着。「几个月前,我刚来,人生地不熟,真的不晓得去哪儿买……」好无奈地摇着头。 温映蓝转开脸庞,不看他,起身离开喷泉。 「映蓝——」他跟了上来,大掌握住她的手。 这个男人天天徘徊在她周遭,他把她上课的时间算得精准,每日午后在中心附近的露天咖啡座等她,陪她走路回家。他们通常走远路乱绕,快到家时,会去许愿池附近买冰淇淋,边走边吃,偶尔,拖到了六、七点,餐馆开始营业了,他们就外食,但大部分时候,他们是回到她家,两人一起在厨房做菜,她吃他煮的各式义大利面,他吃她做的生菜沙拉。她发现这个男人的厨艺不错。 「景霞跃,我好久没吃taco饼了……」她说。尽管点菜,这个手巧的男人都会做到。 「嗯,」他应声。「冰箱里有莴苣、番茄、起司、牛肉……只缺做饼皮的玉米粉——」 他们去了一趟超市,买足食材,走一条画廊齐聚的诗意小街回家。 她挽着他抱购物袋的肘臂,一手拿着冰淇淋,石榴口味,她细细舔咬,拿近他唇边,分他吃。 一道闪光赫然打来,他们同时回头。 「景霞跃!」拿相机的家伙大叫。「你是景霞跃吧!」朝他们走来,嗓音无间断。「我是达朗,冯达朗。你记得吧——那年,blue pass招募海报的摄影者——」 「我记得你。」景霞跃点头。「冯达朗——」大爵士为了省钱找来的摄影学校学生,拍那张以他当模特儿、准备用上一百年的招募海报。「你好吗?还在马赛研读摄影?」 「毕业了。现在自组团队,四处走,拍照参展,我已经出摄影集了。」他乡遇故知似的兴奋,话说不停。「你呢?还在blue pass?怎么会来罗马?」看了一下温映蓝,他停住嗓音,颔首。 「他是你朋友吗?」她小小声问景霞跃。「他偷拍我们——」这句说得连冯达朗都听见了。 「抱歉抱歉。」冯达朗直说。「你们共吃冰淇淋的影像在这长巷里,实在太美、太和谐,我忍不住就把镜头对向你们。不过说也奇怪,这相机明明故障……」他按了按快门,没反应。「瞧,现在又不能用了——」皱皱眉,他看着他们。「就是这样,我才会没经人家的同意,用镜头对一下你们,没想到它突然能拍了……」他又拿起相机,朝向他们。 「所以,那张偷拍,照进去了?」温映蓝问。 「抱歉。女士别生气,我不会拿去参展——」 温映蓝摇摇头。「你说我们太美、太和谐,我为什么要生气?」她笑着舔了一口冰淇淋,转看景霞跃,再把冰淇淋举至他嘴唇。 景霞跃吮咬一口,深深凝视她的眼睛。「达朗真拿我们的照片去参展或出版,也没关系?」 温映蓝歪歪头,挪移冰淇淋,沾着他的下巴。她踮起脚尖,吻掉那红色汁液,说:「没关系。」 景霞跃笑了笑,啄吻她红唇。 「可以拍吗?」冯达朗再一次将眼前的男女对焦。 「不是说坏了,」景霞跃伸手,抓住冯达朗的相机镜头。「我帮你修好,再拍。」没收坏相机。 冯达朗目光一亮。「是啊!这种事你很在行!」弹响手指,他说:「给你检修就对了!我的团队,就缺一位像你这样的人——」 「达朗,你住哪儿?我修好送过去给你,今天恕不奉陪。」景霞跃把相机挂上肩,单手抱购物袋,一手揽着温映蓝,预备要走的模样。 冯达朗报了个附近饭店的名称,说他晚上都在,深夜也行,白天就得到台伯河一带找他。景霞跃点头,答应尽快修好他的相机。互道再见,分往两端街口走。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回到温映蓝家,景霞跃亲手做好她想吃的taco饼,温映蓝也把另外买的酪梨做成酪梨酱,夹在口袋面包中,给他吃。用完餐,他们一起洗泡泡浴,冒险般地吻得擦枪走火,热烫烫、滑溜溜,做了几次爱,榨干彼此晚餐摄取的热量,才甘心合眸睡觉。 风掀开她卧房窗台帘幔,义大利的夏天越来越长而且湿热,都说气候异常,他却觉得这样的夜晚很好。她就睡在他身边,裸露一片美丽酥胸,他伸手抚着她,她的乳头挺翘起来,在软柔柔的床畔灯光芒里,像香草冰淇淋中间的一颗berlingot——她遗忘在1760古希腊咖啡馆的那罐糖,被他吃掉了一些,之前,皇荷庭和他在她家门外对谈后的一整个星期,他没来找她,白天专心去检修仪器,晚上回住宿的旅店,他就会吃那罐berlingot,把晶亮的糖果缀在圆球冰淇淋上,咬着吃,连续七个夜晚,第八天,他猛觉再这样下去,他肯定又要半夜牙疼找医师。他赶紧去刷牙,刮胡子,弄得神清气爽,去找她。他在她上课的地点游走,她一出来,就在人群里看见了他,跑了过来,投入他的怀抱,骂他可恶。她以为他离开了,不说一声「ciao」。 「映蓝……」景霞跃俯下俊颜,唇舌吮裹她的乳头,低语着。「我得到你了,映蓝——」昂抬脸庞,拿起修了好一会儿的相机,按住快门。 啪嚓啪嚓啪嚓……连续幽响,镁光灯瞬闪一串。 温映蓝被扰醒了,睁开眼睛,伸手挡了挡。 景霞跃放下相机。「吵醒你了?」 「嗯……」温映蓝揉揉眼睛,翻身,芙颊贴枕他弯曲的大腿。「你在干么?怎么不睡?」嗓音娇软。 景霞跃摸着她的长发。「我想快一点把达朗的相机修好,趁天亮前,拿去还他。」 「修好了吗?」她轻声问,打个哈欠。 「没什么大问题。」他说。「映蓝,我出去一下,等会儿,拿berlingot回来给你——」 她微点头。「不能骗我喔……」嗓音渐弱,要睡着了。 景霞跃确定她入睡,调好她的姿势,让她舒舒服服、睡颜扬笑,他才下床,把冯达朗相机里属于他的,取出来,他要把她做成眼罩。他得到她了,眼里容不下其他。 景霞跃拎提衣物,退出温映蓝的卧房,怕在房里穿衣,窸窸窣窣声会再次吵醒她,他轻悄悄关好卧房双折门,于起居间随意套好裤子,一面往门外走,到了客厅,他还裸着身、头发凌乱、眼罩没戴,就听见金属细响从玄关传来,接着是开关门声,三个不同嗓音闲谈着。 「霞跃应该不会无故不归返,可能有什么事耽误了,天亮我就去机构里问问——」 「那小子肯定找到什么趣事,正在乱来,乐不思蜀——」 「不会啦,大爵士,我想霞跃不会乱来……」 松亚杰提着师长的行李,先出现。 客厅通向露台的那扇大窗,小敞一道可以逃离的缝,昨天才种在羊齿蕨让出的空位的球根,已静静地、偷偷地释出月下香气味。 他的感官灵敏,耳力好,听得到一切,有充裕时间翻出露台,走防火梯离开,但景霞跃一动不动,连衣服都不穿了,他想等这一刻,让他们看见他。 吊灯一亮,鱼缸增艳十倍,那奔游的、狂窜的,不像鱼,像一缸血,沸腾的血。 「霞跃!」有人大喊。 「你……」温老师的脸胀红。「这怎么回事?」声音威怒。听说海洋考古机构每年都有安排他们做全身健检,希望温老师的血压在正常范围内。 「你好。温老师——」 「你果然在这儿。」大爵士完全不意外,他拍拍震惊万分的老朋友。「你先坐下,我实在很怕你中风……亚杰,」叫了一下年轻人。「别站着不动,把行李放下,去倒杯水或泡个咖啡,茶什么的来给温老师,我也渴了。」 像一道威令,大爵士总是能教人不容抗辩地去执行他的吩咐。「喔,是,我这就去。」松亚杰将行李放在入口小厅门柱边,回头对还站在玄关的师长说:「老师、大爵士,你们跟霞跃聊聊——」唇边有抹诡异。 大爵士没看错。这海洋考古队奇葩的表情,很乐! 松亚杰哼起,旋足往厨房方向。 大爵士低笑,推了推浑身僵凝的温煴。 「映蓝!映蓝——」温煴吼了起来。 「我可以解释。」景霞跃出声打断温煴。「温老师,请别吵醒映蓝。」他离开通往屋子各房间的廊道口,移身至客厅中央面向露台的长沙发,站着等两位长辈过来落坐。 「向长辈报告事情前,先把服装仪容理好——你外婆应该教过你这点。」大爵士蓝眸睥睨景霞跃一眼,拉着温煴移动。 温煴回神,看着拨弄头发露出一只蓝眼睛的年轻人,有些惊讶,倏地转头盯着大爵士。 「就跟你说,孩子像父亲难管教……」大爵士无奈地摇头叹口气,落坐长沙发靠扶手的位置,调了调抱枕靠背。「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他是你儿子?!」温煴一屁股坐下,岔了尾音。除了「大爵士」这个称号,没人清楚这个神秘的blue pass老板背景为何。 「嘘——」做个噤声手势,大爵士瞄一眼正穿上衬衫的景霞跃,低低地对温煴说:「小声些,他很不喜欢让人知道他是我儿子……多年前,他因为不想去念他外婆安排的绅士贵族学校,离家出走,无意间参加了bc的招募,我们父子才重聚……我妻子病逝后,他被他外婆接走,那老夫人不准我见他,我可是好不容易与这个儿子相逢的,结果他小子怪我这老子遗传一只蓝眼睛给他,害他成长过程不怎么愉悦,进了bc,竟不认亲……你懂吧,这是迟来的『父子冲突』——」 「我想与温老师单独谈。」穿好了衣服,景霞跃绕过矮桌,背窗而站,打断大爵士在温煴耳旁窃窃私语。 温煴冷声说:「我倒要你父亲在场。」 大爵士扬眉。 景霞跃皱凝一下眉,沈默落坐在软椅凳上。 「你不是要解释?」温煴盯着他,一副等着听的表情——好像他若没给个好理由,就要教他成为千百年后海洋考古学家打捞的对象。 景霞跃抬眸,俊颜认真、平静。「我这辈子只想和映蓝在一起,看她想组成父亲讲床边故事、母亲烤饼干做蛋糕的温馨家庭,或者,她研究古生物我随队维修仪器……只要她想过的生活,我都愿意给她——」 「真的吗?」突如其来的嗓音,柔得不像真实。「你说的……是真的吗?」 两位长辈齐齐回头。温映蓝穿着睡袍,美颜不是很清醒,像喝了酒,轻轻飘飘走向景霞跃。 「你带berlingot回来了吗……」手臂勾着男人的脖子,她坐入他怀里,蒙蒙双眼瞅了瞅对座长沙发的人影。「你真的在跟爸爸说话啊……我以为我听错了……」没有惊讶,她大概觉得自己在作梦。 「我们吵醒你吗?」景霞跃拉整她绑得歪扭的系带。 温映蓝摇摇靠在他肩窝的头,呼吸徐沈,吹吐他颈侧。「你们说,我在听——」 「映蓝,」温煴唤道。「旁边有椅子可以坐——」女儿这样腻在男人身上,让他重重皱起眉来。 大爵士笑着说:「看来年轻人情投意合,我们就别再说什么了——」 「我什么都还没说!」温煴这话有些咬牙,硬邦邦、恨恨地。 「你别担心啦,我以我景上竟之名保证——」大爵士一手拍胸脯,一手指向景霞跃。「这小子将来会继承blue pass,让你女儿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她要从事研究甚至不需要找赞助者——」 「我没要继承blue pass。」景霞跃打断大爵士。「你别乱决定我的未——」反抗的嗓音没了,他对上温煴斜睇的眼神,改口:「我会继承blue pass。」 温煴沉沉颔首。 「老师,白兰地咖啡。」松亚杰单手捧托盘,走入客厅,把温煴常喝的饮料摆至桌面,也在大爵士眼前放一杯。 「谢谢你,亚杰。」大爵士执起杯子。 松亚杰瞥一眼景霞跃。「喔!映蓝也在——」 「她睡了。」景霞跃说了句,抱着温映蓝起身。「等会儿,我会给你机会——」他对松亚杰说,然后朝房间方向走。 「亚杰——」温煴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轻敲盘面出声。 松亚杰目光注视着两位长辈。 大爵士说:「温老师有话与你谈,你坐下。」像在命令宠物猫狗。 松亚杰拿着托盘,乖乖地就坐在景霞跃空下的软椅凳,面对两位长辈。 温煴叹叹气,道:「亚杰,老师对你很抱——」 「老师、大爵士,」松亚杰没让温煴把歉意说出口,直接征求地说:「等会儿,我可以在两位长辈面前,揍霞跃一顿吗?」 温煴愣了一下。大爵士哈哈大笑,点头说:「你请便。」 没一会儿,景霞跃出来了。「亚杰——」才开口。 松亚杰便拿着托盘,助跑似地快步趋向他,乓地一声,把托盘狠砸在景霞跃头脸。 一阵剧烈笑声,像喜事炮响,扬炸开来。 当夜,天未亮,景霞跃手拿冷敷袋压脸,肩背冯达朗的相机,走过破船喷泉,他背后的两个男人在说—— 「你一点也没有失去情人的伤心凄凉模样……」 「大爵士,心在淌血,是看不到的……」 「不过,实在得谢谢你们老师用准岳父的威严让那小子继承bc,以后我轻松了……」 「有种解套的感觉……」 狐狸般的笑声,不知是谁发出的。 景霞跃猛一回头,杀人似地抛执装满冰块的冷敷袋。 啪!冰袋爆裂在破船边,一个人影也没,都逃了!有些帐很难算,恐成永久呆帐……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几年后,温映蓝成了古生物学家,景霞跃自诩是尤物专家,把女乳眼罩戴在左眼上。人家都说他是浪子,游走在一支人体摄影团队与blue pass间,到那儿这儿修理精密机械、有的没的仪器,但他最常待在那位娇艳绝伦、在海岸沙漠研究化石时会穿比基尼的古生物学家身边。 只有温映蓝知道景霞跃眼罩上,美丽浑圆的女人乳房,是代表什么意义。 「这是符咒,女人看了就不敢接近我,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谁要接近你,变态!」她笑骂。 他揽住她,吻她红润的唇,两人躺在旅店柔软的大床中央,落地窗外飘着雪,冷雾铺天盖地。室内春意盎然,她摘掉他的眼罩,看着自己荡漾在那一片深情里。 「景霞跃……」她轻唤他。「我们这样好像在冒险——」 他吻住她,推摆腰臀,唇从她甜蜜的小嘴慢慢移。 她娇喘。「你在服丧……应该要禁欲——」 「外公才不来这一套。」他扬唇。 不久前,他外公在参加欢乐的嘉年华会过程中,躺在一辆载满热舞女郎的花车上,安详辞世。这个消息从他父亲大爵士——景上竟口中传到他耳里。他年少时,外公很疼宠他,他能顺利逃家,外公其实是帮凶,不用父亲的提点,他也想来缅怀外公。今日,外公的告别式正在「等待太阳」顶楼天台进行,他把对外公的孝心,交由一个肯定可以使场面热闹非凡的家伙奉上。 他和映蓝在这个外公创立的旅店套房,热烈地做爱,是最适恰不过的了。 「我感觉……好罪恶……」温映蓝咬唇呻吟,美颜偏向一旁,望着半撩半垂的床幔摆动。他们前天就来这荆棘海无国界了,他说他要来看他过世的外公,她当是件伤心事,有些心疼他,放下工作陪他来,他却好像悲极反乐,疯了似的,与她在这房里缠绵了两天。他们几乎没出门,三餐叫room service,像野兽一样。 「外公是欢乐升天的喔……映蓝——」景霞跃托转她临近高潮、神情妩媚佳冶的脸庞,降下热吻。 她迷乱地摇着头,他的吻紧随不放,在她压抑似的闷叫后,他全身抖震,抱着她,翻躺在枕被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berlingot……」她在他怀里发出情欲未褪的诱人声息。 景霞跃一手探出床幔外。床畔桌上,早准备了一盘她爱吃的糖。他取了一颗,送进她唇里。她舔着糖,也舔他的指尖。 「你不用上去看看吗?」她问他。 「不用。」他的手自她唇舌往下移,来到她胸乳前,抚着她丰盈的乳房,捏揉她艳丽的乳头。 「讨厌!别这样!」她拍他。他老说她胸前也有两颗berlingot,尝起来很甜很有味儿,看趄来,像他冒险得到的珍贵宝石。 「映蓝、映蓝……」他吻她唇,又偷她的糖,每次都这样,先喂她,再将她偷光光,大掌扶着她的臀,往他腰腹靠。 「别这样……你哪是来参加告别式?」她推打他。「你真不孝——」 那年,他本已答应继承blue pass,临到头却反悔。理由是大爵士的一番回忆——大爵士景上竟和景霞跃的母亲夏缤纷谈恋爱时,夏缤纷常说景上竟的一对蓝眼睛是蓝色罗盘,指引她航向幸福,人人要一只青鸟,她只要蓝色罗盘。 blue pass前身是red anchor——景家事业百年不变的行号,像姓一样——传到了大爵士,他为纪念亡妻,擅自改成blue passo既然如此,为表示对爱情、对亡妻的坚贞,景霞跃认为父亲依旧得守着blue pass,直到命终,做为儿子的他才能考虑是否继承,并改个新名号。 大爵士为此感到头疼——都说孩子像父亲难管教,他这个儿子,真的像他像得透骨透血。 景霞跃就这样,继续当个维修员,偶尔接接冯达朗的邀请,作个旅游,潇潇洒洒推掉继承家业的重责大任。 「你真不孝!」温映蓝再次说,这会儿语气有些强烈,捶他肩头的力道也大了点。「还我berlingot……」原来他的人鱼公主在意的是这个—— 景霞跃吻回她的唇,让她尝他嘴里的香甜味。「我明天一定上去……」 温映蓝抽了口气,吞进甜滋滋的糖果。 早就被他弄累了,一点点糖哪够填足体力,她懒懒地伏在他胸前,像乘着一条滑溜溜海豚,任他摇动她的身体,她眯着眼,好快乐地睡了去。 荆棘海的夜很长,温映蓝睡睡醒醒,窗外飘雪蒙雾的天就是不亮。景霞跃睡在她身边,呼吸很沈,深睡着,但她一有动静,他也睁眼,问她是不是会冷。她摇摇头,他还是决定下床倒一杯暖身酒给她喝下。 她酒量不好,他是知道的,这么一杯烈酒,果然让她睡到了天亮又天黑。 温映蓝一醒来,床上只剩她自己。景霞跃不知上哪了?她想想,他似乎在她半梦半醒时,说了要去看看外公,还是什么的,反正他出去一下而已,很快回来。她下床,去泡了个热水澡,洗头发。他们来了几天,这是她第一次进浴室,洗去身上滑滑腻腻的情欲残留。 浴室的窗,可以观雪景,她打开一点缝隙,闻得到北国凛冽的气味,突然好想要一束月下香。雪跟花一样白,可惜这雪不是花。在一起的日子,景霞跃会天天送她月下香,那年种在家里露台的,也长成一片,她几乎分分秒秒嗅着那气味,一日感觉不到,恍若人说的——隔世。 「哈啾——」打了个喷嚏,连泪水都跟着溢出眼眶。是太冷了。她赶紧关上窗于,又泡了不知多久,真冷了,才起身离开大浴池。 不知道是否泡太久,她有些晕,额鬓阵阵抽痛,又打了一个喷嚏,摸摸颊畔、摸摸头,好像有点烫。她换好衣服,走出套房。 这旅店很大、很豪华,没几步距离就有休憩沙发或小厅,墙上挂着画,像沙龙,成双成对的人们坐在光丽布景中,等电梯、聊天。 静谧的一个角落,有一对显眼的男女。男的戴了牛仔帽,温映蓝知道那帽子是最近买的,要来荆棘海前才买的,买来避人目光的,她很熟悉;那穿着过膝长靴、马装的长发女子,像个女爵士,她倒不熟悉,不过,她让她想起大爵士——景霞跃的父亲,但她当然不会是他父亲的女儿;她知道他父亲是大爵士后,曾问他,玛格丽特公主莫非是他父亲与他继母生的女儿?他说他父亲没再婚,玛格丽特与他无任何血缘关系…… 看着那对与她距离五公尺不到、不知在低语什么的男女,温映蓝想前进却是往后退,脑海一直想着玛格丽特公主。那女子对着男人皱起眉,眼泪扑簌簌流下,男人随即抱她入怀,拍拍她的背、在她耳畔说话、吻她的发。 温映蓝脸都白了,身形晃了一下。一个旅店人员推着行李车经过,问她怎么了,她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到医务室。 摇摇头,温映蓝空无般的视线对上满车的行李,她转身,跑回套房,收拾自己的行李,留了一张纸条,离开「等待太阳」。 *** bbs.fmx *** bbs.fmx *** bbs.fmx *** the end 祝福你和超级大美女玛格丽特公主 the future arrivederci 他比较喜欢「caio」。她说他们两个之间应该用这字。 「caio。」景霞跃再把右手上的纸条看了一次,依然瞧得出上头的泪渍。他让她伤心了,这回,买一打berlingot,可能也不足让她开心。 景霞跃左手提着精美纸盒袋,行过扶桑花满绽的街道。这是他第二次来海英的故乡,第一次是来度假,当时他脚步轻快,心像云;这次,他同样走在朝阳美丽的典型加汀岛风光中,离荆棘海千里万里远,却是感到满腔流冰刺痛般的冷。 海风带领他走了一条缅栀树茂密的小路,进入海滩,一点也不危险,很安全,加汀岛没啥隐藏锐刺的植物。他放下手上的东西,穿好蛙鞋,脱掉t恤,眼罩没脱,直接戴好浮潜面罩,走向海中,往船多人多的海域游。他知道,只有往险境,才找得到她。 温映蓝今天又到海滩来,她自己一个人来。那日,她也是自己一个人回义大利,独自熬过发烧一个礼拜的难受时光,瘦了一圈,没等到男人追回来。她上街大吃,遇见enzo叔叔。他说好久没看到她,她瘦了一圈,去哪儿了,怎么搞成这副模样。她告诉enzo叔叔,她去了一趟荆棘海,那地方真不是人去的,人不该住在满是荆棘的地方。enzo叔叔以为她去关心父亲出事、回家族世居地的荷庭,扑了空,所以伤心消瘦,便透露荷庭迁居加汀岛,要她想找荷庭,就到此来。 她太沈溺于和景霞跃在一起的欢愉快乐中,误以为自己是他唯一值得去爱的——因为他表现得和自己一样——但这与她喜欢和亚杰聊考古聊古生物、为荷庭做出女人娴雅端庄的一面,都是一样的,是感觉,只是感觉,问题就在三者感觉哪个实际、正常! 她不适合浪子、亚杰只是兄长,她决定这次要好好爱荷庭,煮他爱喝的咖啡、做他爱吃的葡萄派!她想好了。连续几天早上陪荷庭到海边,他们驾驭雷射小艇游清晨海面,一切很好,直到几天前,她瞧见一个熟悉的男人浮潜接近他们,他几乎没看管制,潜入各式各类休闲艇航道区,她担心他,一个分神,就让荷庭受了伤。 荷庭受伤,她应该照顾他才对,却一直想着那个男人怎么会在加汀岛?是不是又潜入航道区? 她的心忐忑难安,独自来海边,租借一艘小艇,拉好帆,下海去。 海面已经有很多风浪板玩家,在挑战晨间大浪。温映蓝美眸遥望,视线扫掠,不放过任何海面异常景象。 「嘿嘿!快闪开!快闪开!会撞上!」 连续的急声大叫,待她回过头,只见到有人被大浪腾起的竞速风浪板撞飞得跟下一波浪头一样高。 终曲 温映蓝从沙滩捡起眼罩,紧紧握在掌心中,美眸湿亮湿亮地望着海面。 彷佛昨日,彷佛那年——两人初遇的秘密无人海滩,天那么蓝,海鸟比翼飞,如此和谐。 「妈,你找到爸爸的眼罩了没?」孩童嗓音唤回她的神思。「海英叔叔来了,他说爸爸没事……」 温映蓝转过头,美眸凝眄身穿blue pass特制孩童t恤的儿子——景紫遥舔着冰淇淋走过来。 「好吃吗?」她搔搔儿子的头,给他看手里的眼罩。「刚刚被蔚起找到又丢掉——」 「不过,还是被妈妈捡回来了。幸好我两只眼睛都一样,不用戴眼罩,爷爷还说以后blue pass要给我继承……」景紫遥笑眯一双蓝眼,拿高冰淇淋,要母亲尝尝。 「好了,紫遥,你妈妈要吃的,是爸爸这份——」景霞跃无声无息地靠近他们母子。「蔚起在找你了,你赶快去陪她玩。」 「为什么每次聚会,莲邦表哥都不来,不陪自己的妹妹玩,都要我陪?」景紫遥也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奇怪——皇蔚起明明有个大哥哥,为什么就是要黏他? 「你是小哥哥啊,」温映蓝抚抚儿子俊秀的脸庞。「你莲邦表哥跟蔚起差十几岁,有代沟,玩不起来——」 「喔。」景紫遥接受了母亲的说法,乖乖旋足,往休憩凉棚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正在互喂冰淇淋的父母,说:「爸、妈,你们如果要生妹妹给我,不要等到我十几岁喔——」虽然夏生表姑丈说那代表他和可虹表姑姑结婚多年,感情甜蜜如昔,可他觉得爸爸妈妈如果一年生一个妹妹给他,是不是更甜蜜? 温映蓝和景霞跃互看一眼,回眸,儿子已经走远。 景霞跃哈哈大笑起来,问妻子:「要生吗……咳……」笑得太过分,他咳了一声,抚抚胸腹。 「不要紧吧?」温映蓝额心轻颦。「真的没事吗?」他稍早为了教孩子们操帆,被风浪板撞着旧伤。 「没事。你还特地叫了海英过来,他很不爽呢。」景霞跃吻吻妻子额头,继续喂她吃他加了berlingot的石榴口味冰淇淋。 「我要谢谢海英……」她说。 「当年,要不是他,你会不会就嫁给了荷庭?」他问。 「才不会!嫁给你,我辈分还大他一辈呢——他要叫我表舅妈,对不对?」 他点头微笑,搂着她的腰,额头抵着她,一蓝一黑的眼睛深情地望进她眸底。「我爱你——」 当年,她误会了他和表妹夏明灿,远走加汀岛,几乎失了理智,负气要与荷庭重新谈恋爱,他解决荆棘海表弟表妹们惹出的麻烦事、避过找他多年超想唠叨他一顿的外婆,回义大利多方打探,追来加汀岛,受了重伤。 他被送离沙滩时,她还不知道那是他,直到一个眼罩被海流卷至她租来的小艇边,她从海里捞起它,提心吊胆地到附近医院找他,没找着,以为他应无大碍,会出现在她眼前,带着她想吃的berlingot出现。她从白天等到天黑,他没出现,她伤心透了,去买醉,更加坚定要与荷庭重新谈恋爱,她上街买荷庭爱的咖啡豆,结果遇上一个男人,把她前一晚遗失的包包还给她,包包里她装着景霞跃的眼罩,她已经不想要了啊,男人却告诉她,景霞跃重伤快死了,她能到医院听听他的遗言最好。她吓坏了,赶到医院,真见到一脸苍白、昏迷的他。她哭着,对他说就算她不是他唯一值得去爱的,也没关系,他可以去爱玛格丽特公主……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他耳力很好,听到她的呼唤,睁眸,深深望着她,说:「映蓝……你的身边有荷庭、有亚杰……我如果不抱那样的信仰……我可能会发狂……我想跟你在一起,我爱你——」 她当然是他唯一值得去爱的,但她太有魅力,她可以选择很多男人,所以他当初以henry miller告诫自己。 「我爱你……」直到她这么说,回到他身边,真真实实。 他带她去看玛格丽特公主。那时,他伤还没痊愈。他们到了大爵士的住所,一扇漂亮门打开,巨大黑影猛地把他扑倒在地上。她大叫,吓得花容失色,不是因为那头大母熊,而是伤未愈的他,被很喜欢他的「超级大美女」——大爵士的宠物棕熊玛格丽特公主——压昏过去。 他又住院观察了两个星期。他的表弟表妹、外婆到院关切……波折过去了。 好几年也过去了—— 今天,海上女王夏明灿与丈夫宇星洋在加汀岛开的俱乐部周年庆,每年的这一天,景霞跃与妻子温映蓝会带着儿子景紫遥,来和表弟表妹们聚会,重回他当年受伤的这片沙滩,温映蓝感触特别深。 「你以后别再做危险的事了……」温映蓝对丈夫说。 「我追你,就是得走小小的危途、险道啊,明艳动人的女士——」景霞跃吻住妻子的唇,舌尖将一颗berlingot送进她嘴里。 【全书完】 不一定要看的东西 亲爱的读者,这回,本人要学leonard cohen,说—— 《微途》是一种生病状态。 然后,以下,本人所要呈现的,不一定要看,当然如果你要看,看完很生气,觉得「后记」不应该是这样,应该是作者「便秘过程」之全纪录,那么请原谅本人浪费你的时间。 上次说为了证明本人是个女生,本人要在后记附上照片一张,本人一向说到做到,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