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福娘子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处处皆是生机勃勃的景象。看一眼都让人忍不住的心生愉悦。 在这温暖的时节里,安定伯爵府正在办喜事——给安定伯吴文璟办生辰宴。他刚满三十岁,在男人年纪这一块,算是个有意义的整生辰。作为燕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整个场面自然是风光又热闹。达官贵人来了许多,笑语喧哗。 吴文璟是男主人,又是今日的主角,陪酒宴客,忙的不可开交。而女主人白雪却不见踪影。宴息处的女宾客由老夫人孙氏招待着,她是过世老爵爷的嫡妻,吴文璟的生母。身穿深褐色绣云纹缎褙,发丝在脑后挽成小攥,笑起来很慈祥。 「如何不见我三姐姐?」 说话的女子容颜娇美,是白雪的庶妹,西宁侯府的五小姐陈宛柔。她嫁给了光禄寺卿王家长房的嫡长子,育有一子。此行也是收到了伯爵府的请帖,和丈夫一起过来的。 「……得了咳疾,总是病着,不愿意出来走动。」孙氏还是很慈祥的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补充道:「大夫也交待了,让她好好养着。」 「真可惜。」 陈宛柔遗憾道:「我有三年未看到三姐姐姐了,挺想念的。」 得了咳疾?她可不信。不得吴文璟的宠爱倒是真的吧。传闻总不会空穴来风。不然白雪怎地嫁到伯爵府十年,连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再不得宠爱,外头的脸面也总该顾着……这样大的场合,堂堂的伯爵府夫人竟然不露面。无论有多好的理由搪塞解释,听着都像是欲盖弥彰吧。 孙氏见众人的目光都已经往她这边看,就有些尴尬,「你们姐妹情深,是好的。」这个儿媳妇和儿子常年不睦,性子又刚烈,都不晓得柔顺一些。她一个做婆母每每被人问及,都觉得丢脸。论世俗纲常,哪家做妻子的不是要忍让和包容丈夫?她白雪难道就应该例外。 陈宛柔嘴角微勾,低眸掩饰情绪,「老夫人谬赞了。」 她是父亲.亲生的女儿,白雪不过是继母嫁进西宁侯府时带进门的杂种,论尊贵属意是她,有什么比血统更能令世人信服的?但偏偏,白雪就比她嫁的好,为着这事,她足足哭了半个多月,在仆从们面前都抬不起头…… 好在,如今的白雪日子艰难,也算是老天有眼了。 阳光透过云朵照射着大地,明亮耀眼。人世间的一切龌蹉、污秽都像是无所遁形了。 云隐苑里。 白雪倚着门槛在书房里看了一会《品茶要录》,觉得无趣,便出来院里散心。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夹杂着丝竹管弦之清越,宛转优美。那是府里为了给吴文璟过生辰专门请的戏班子,她都知道。 只是,她和吴文璟空有夫妻的名头,没有情分而已。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别人,对她不管不问,甚至都不愿意看她一眼,既然如此,又何必出去现眼惹别人厌烦?白雪在后宅吃够了苦,也见多了趋炎附势的小人,早冷了年轻时候什么事情都要争个输赢的心气……谁想怎样便怎样吧,不在意就好了。 有时候,她也想不明白。吴文璟如此不待见她,为什么当年还亲自登门去求亲? 日子匆匆如流水,一转眼二十六个年头都过去了。白雪叹了一口气,十分感伤,也许再过十年都有白发了……廊沿上摆着一盆死掉的盆莲,许是最近雨水勤,根茎都沤烂了。 她探头去瞧了一会,淤泥和脏东西都沉在了盆底,上层的水倒是清凌凌的,像一面镜子。倒映出蓝天,白云,还有自己。 皮肤还是光滑的,看着却不好,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丰润的鹅蛋脸完全消瘦下去了,却显的眼睛更大了,只是呆滞无生气。再不复当年灿如春华一般的好颜色了。 左眼角下方有一颗痣,比针眼大了两圈左右,呈水滴状,像极了眼泪。世人说这是泪痣,吉利的预兆。但凡有此痣的女子,婚姻必定美满,一辈子和丈夫恩爱白头。 还真讽刺! 「夫人,奴婢给您沏了茉莉花茶。」秋菊端着盏碗从正房里出来,打断了白雪的思绪:「天气干燥,您润润嗓子。」 她原来是伺候白雪母亲的二等丫头,白雪出嫁时才被安排跟过来陪嫁的。 白雪「嗯」了一声,接过盏碗抿了两口。没有说话。阳光拉长了她的影子,赢弱又寂寥。 「夫人,西北角墙根处栽种的桃花都盛开了,真好看。」 秋芙在一旁和小丫头玩翻绳,虚虚一指,「奴婢给您选几枝插瓶吧。」 白雪顺着她给的方向抬头去看。粉色的小花瓣,一簇簇一朵朵地堆在枝头,如云如霞。果真好看,便点点头,又嘱咐:「要含苞欲放的。」 「奴婢明白您的意思,放心。」 秋芙是白雪的贴身丫头,从小便跟着伺候的,对于其喜好再了解不过了。 偶尔有风吹来,桃花的阵阵甜香沁人心脾。 这时候,曾悦带着丫头玟儿踏进了云隐苑的大门,看见白雪先屈身行礼:「给夫人请安。」她衣衫华丽,长的玲珑苗条。发髻上戴的是镶嵌红宝石金步摇,艳红如鸽.血,足足有龙眼珠大小。一举一动间,摇曳生姿。通身的气派比白雪更像伯爵府的女主人。 白雪抬眼去看:「是你?」 曾悦笑着点头,恭敬极了:「奴家奉了爵爷的命令给您送来几样小菜和一壶美酒……」顿了顿,轻启唇瓣:「爵爷的意思是,晚上来陪夫人用膳。」说话间,示意玟儿把手里的红漆双层方形食盒递过去。 白雪没吭声,淡淡地看着她。曾悦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也懂得投其所好,贴身伺候吴文璟不到半年,便成了他心尖上的人,随后又陆续生下庶长子庶长女,就连内宅中匮的差使也被她接管了……有这样的好本事,谁还在乎只是个姨娘呢? 自己在她手里栽过大跟头,忘是忘不了的,却也懒的以牙还牙了。因果报应,从来不爽。 曾悦的报应早收到了,更是猛烈。她害自己的那一刻,不知道有没有想到后来? 第2章 秋菊察言观色,见主子没有什么动作,便上前一步,接过了食盒。 「夫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奴家就先告退了。」白雪迟迟不再言语,也不理会她,曾悦就不自在,在别处受人恭敬和恭敬别人是两回事……又想起俩人曾经一来一往的那些过节,告辞道:「灶上的吃食要有人看顾着,府里的贵客多,不好怠慢。」 白雪「哦」了一声,摆摆手:「去吧。」 曾悦又屈身行了礼,才退下。姨娘安份守已的模样她做了个十成十,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主仆俩出了院子,玟儿开口道:「夫人也真是的,明明过的不如意,还生生地端着架子,好像和咱们说话都降低她身价一样……素面朝天也还算了,连身上穿的青底绣兰花褙子都是前年流行的款式。都洗的发白了。奴婢瞧着,她是哪一点都不能和您比。」 「平白的说这些做什么。」 曾悦摸了摸鬓角的发丝:「她是伯爵府正经的夫人,又出身好,有架子是应当的。」白雪不得爵爷的宠爱,又无儿无女的,翻不出什么风浪了。要是能早死就更好了,依自己和爵爷的情意,说不准能扶正,那松哥儿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嫡长子,以后也能继承家业了。 想起刚才的美酒,曾悦笑的颇有深意。爵爷她是最了解不过的,一天之内只要喝醉过一次,断不会再喝第二次的。也是个相当有节制的。就看白雪的命大不大了? 松哥儿是曾悦生的庶长子,全名吴松,刚满七岁,原来养在白雪的名下,后来被老夫人孙氏接去了。 玟儿小嘴一撇,看了眼云隐苑的方向。 「夫人曾经也是个厉害人……」曾悦眸光微深,说出来的话别有用意:「她管理内宅时颇有手段,就算爵爷和老夫人对她不满,在此事上却都是赞不绝口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玟儿不屑道:「再厉害不还是乖乖地让给您了。」 「住嘴。」 曾悦斥责她:「年岁越大越不知道规矩了,要是传到爵爷的耳朵里,他会怎么想我?」 「奴婢错了。」 玟儿吐了吐舌头:「下次再也不敢了。」 曾悦脚步未停,出了月亮门往前院的大厨房走……记忆里的琐碎慢慢袭上心头。几年前,她刚怀上惜姐儿,松哥儿就被老夫人抱走了,美其名曰她一个人照看不过来,要养在白雪名下。 辛苦十月生下来的儿子才一岁多点,就必须远离生母,凭什么?就因为她身份低微,就不配养亲生的儿子吗? 想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才开始恨上白雪的吧。千方百计的算计,离间她和爵爷……想夺回松哥儿。 但西宁侯府出来的姑娘又岂是简单的人物,对于她的算计总能不声不响的化解。要不是依靠肚子里的惜姐儿,她还真的扳不倒白雪。 惜姐儿全名吴蕊惜,比吴松小一岁,养在曾悦的身边。 「主子,小姐又发烧了,咳嗽个不止……」 梳双髻的小丫头从转角游廊上跑下来,拦住了曾悦:「您快去看看吧。」她是在曾悦房里伺候的三等丫头小翠。 「什么?」 曾悦一惊,来不及询问,又道:「快去请府里的凌大夫。」 那丫头答应一声,匆匆忙忙地跑远了。 曾悦抓住玟儿的手,后悔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怀惜姐儿还不到三个月时为了诬陷白雪故意喝下了浓浓的一碗山楂汁……虽说最后也保住了惜姐儿,但终究还是伤了元气。 可惜了惜姐儿一出生就比寻常的孩子弱,也不肯长个头,生病更是家常便饭。 最可恨的是——松哥儿依旧没有夺回来! 幸而,吴文璟心疼她和女儿,和白雪大吵了一架后,把管家权给了她。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主子,您别担心,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玟儿也被吓住了,小姐生病一向是凶险,有几次都是死里逃生的。 曾悦的眼泪扑簌簌地落,慌慌张张的掉头,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 唱戏声还在响,喜庆的很,听着像是八仙拜寿。 酉时过半,晚霞洒了漫天。 吴文璟酒喝的不少,有些醉了。他笑着送走了最后一批宾客,又喝了一碗醒酒汤,等头脑清醒些了,才往云隐苑的方向去。 秋芙正站在庑廊下教小丫头做事,见吴文璟从大门处进来,便屈身行礼:「给爵爷请安。」 「起来吧。」 吴文璟认识她,知道是白雪身边的大丫头,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你们夫人呢?」 「在屋里。」 秋芙恭敬地开口,又过去亲自打起帘子:「爵爷请。」 吴文璟「嗯」了一声,抬脚迈上台阶,进了正房。 白雪在厅堂的圈椅上坐着,面前是一张紫檀木大圆桌,酒菜已经摆好了。她神情有些木,听见声响也没有回头。 秋菊在白雪的身边站着,看到吴文璟屈身行礼:「爵爷安好,夫人知道是您的大日子……专程等着,想和您一起用晚膳呢。」这样说,不过是想请爵爷多少惦记些夫人,对她好一点。别让那起子姨娘太目无尊长,爬到夫人的头上作威作福。 吴文璟点点头,径直去了白雪对面坐下,对秋菊和其他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开口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众人应 「是」,依次退了出去。 外边的天慢慢地黑下来,吴文璟借着闪烁的烛火去看白雪,暗暗一惊。她脸色很差,眼圈有些发青,整个人都死气沉沉。衣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红唇微抿,身姿端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沉郁又冷淡。 怎么看都比实际年龄要大。 第3章 这和他印象里的白雪迥然不同,还记得少年时和母亲一起去西宁侯府做客,她站在柳树旁边的情景。笑起来明眸弯弯,和谁说话都是热情洋溢的,光鲜明媚的就像春天里盛开的花朵。特别是左眼角下方的泪痣,一颦一笑间平添了几许妩媚。十分的动人。 岁月真是匆匆。 吴文璟想起原来的事情,心里不是没有感慨。身为情窦初开的少年,他那时候也是被白雪吸引的。就像诗经写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谁不喜欢美人呢?她嫁到伯爵府的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再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也不是不懂得怜惜。但只要一想到,她为了嫁给自己,不惜以自身名誉和他的名誉为赌注,脊梁骨都觉得冒寒气。 吴文璟摇摇头,他真是执迷不悟,竟然看见现在的白雪还会隐隐的怅然……她自私、阴险,如今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他拎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盏酒,「你既然着人请我过来,为何又不言不语?」 白雪一怔,抬头看他,「妾身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曾悦不是说……是吴文璟要和她一起用晚膳吗? 「和我装傻充愣?」 吴文璟「哼」了一声,「你不是最不屑这样的做法吗?」他盯着白雪,眼神锐利,却更觉得她虚伪。 「我没有。」 白雪解释道:「是悦姨娘……」 她才说了开头就被吴文璟打断了:「这和悦姨娘有什么相关?她帮你管理内宅,又照看着惜姐儿,已经够劳累了,你还想方设法的给她使绊子……就因为悦姨娘给吴家生了两个孩子,你就如此容不下她?」 就算和吴文璟形同陌路了,被他指着鼻子颠倒黑白的辱骂,白雪还是受不了,「妾身五年未踏出云隐苑一步,而悦姨娘却是府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妾身怎么给她使绊子?」她深吸一口气,「你看下她的吃穿用度,再瞧瞧我的……与其说妾身容不下她,她容不下妾身才是真的吧。」 「你伶牙俐齿的功夫又长进了,我是说不过你。但事实就是事实,你怎样辩驳都改变不了。」 吴文璟想起自己的女儿,气得咬牙切齿:「惜姐儿就是一个例子。」 「我不曾做过任何不利于惜姐儿的事情。」 白雪垂下眼帘,不再看吴文璟:「对妾身而言,你相信或者不相信都不重要。人在做天在看,妾身无愧于心。」 妻子的从容让吴文璟怒火更盛了:「你害了人还做出无辜的模样,自己都不觉得恶心吗?惜姐儿病怏怏的,一日都离不了汤药,你心里畅快了?」他顿了顿,俊脸有些扭曲:「你这样坏心肠的人,活该生不出孩子。」 他这话说的实在恶毒!白雪的泪水夺眶而出,又急又多:「妾身为什么生不出孩子?爵爷不知道吗?」 吴文璟冷笑一声:「……是你不配。」他自始自终都没有碰过白雪,成亲的当晚也是合衣而眠。就连母亲第二日的问话也是敷衍过去的。之后除非必要,云隐苑他一次都不来,更别说在这里过夜了。 白雪看着他,脊背挺得直直的:「妾身是爵爷亲自登门求娶的,你又说不配……那当年何必多此一举。」吴文璟对她的恨意一直都在,她不是感觉不到,只是想不通而已。 「害人害己。」 哪家的姑娘像她一样,嫁人嫁的比守活寡都难捱……这样的事情如何说呢?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 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往心里咽。 「害人害己?」吴文璟讥讽道:「成语用的倒是挺应景。」他狠力拍了下桌子:「这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 「当年,靖.王府举行秋日赏菊宴,燕京城适龄的少男少女都去了……我不过是同你说了几句话……隔几天你便派人送了书信给我。」他停顿了好一会,看白雪的眼神冷冰冰的,「威胁我与你成亲,还说若是不同意,就找人在燕京城里散布我与你的私.情……」 「我与你有过什么私情?你一个女儿家,竟然不知羞耻至此……我本来不想搭理你的,但这件事情不知怎地就传到了母亲的耳朵里。她又告知了父亲。结果我被父亲抽了二十鞭,又跪了三天的祠堂……等我养好伤能走动时,母亲已经让媒人去了西宁侯府。」这种屈辱就像烙铁,深深地刻在皮肤里,每看到白雪一次就加深一层。 「……」 白雪震惊到不知所措,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我做的。我从来没有给你写过书信。」吴文璟说的事情她听都没有听说过,又何谈去威胁他?西宁侯府和安宁伯爵府走的较近,俩家常有来往,她和吴文璟少时便认识,却没有要嫁给他的心思。 后来,他上门提亲,她也没有料到……缘由原来是这样。 白雪一刹那间想了很多。做这件事的人到底是谁呢?目的是什么?难道就为了搭上她的一辈子? 「你说不是就不是?」 「你要相信我。」 「凭什么?」吴文璟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白雪的身边:「你擅长楷书,恰好书信的字体也是。」 白雪扭头看他,「天下练习楷书的人比比皆是,你怎么就认定了是我?我一个女子,脸面看的比性命都重,怎么可能写出要满大街散布与你的私.情……」 「够了。」 白雪的话再次被打断,吴文璟伸手去捏她的下巴:「都过去了。我也觉得无所谓了……」他的语气有种怪异的平淡,彷佛真的事不关己,「你老老实实的待着,别再想着为非作歹,我会容你在府里终老……不然,就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高几上有一只青花梅枝花觚,里面插满了桃花,错落有致,夹杂着一两片绿叶,赏心悦目的好看。 白雪突然觉得累。 吴文璟看了她一会,就近又满了一盏酒,不容分说的往白雪嘴里倒:「喝点吧,也算是为我过生辰了。」 第4章 白雪挣扎不过,被呛了好几口,咽了些,也吐了出来。狼狈不堪。 这时候,正房的帘子一掀,先跑进屋的是秋菊和秋芙,两个大丫头眼圈都红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爵爷饶过夫人。」她们一直在屋外守着。 吴文璟还没有来得及发火,耳边却传来了熟悉的咯吱咯吱声,他回头去看。却发现西宁侯府的世子爷陈容与由下属推着轮椅过来了。他身穿湖水色斓衫,容颜美如冠玉,嘴角微勾。明明是带着笑容的,侧面看却淡漠非常。 「爵爷在做什么?」 陈容与和吴文璟说话,目光却盯着白雪,神色再怎样复杂。关切却毫不掩饰。 吴文璟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咳嗽一声,「你不是走了吗?」西宁侯府的世子爷不良于行,世人皆知。但也是他平定了靖.王逼宫,于千军万马中救出了圣上……武将世家的人,天生都比别人嗜.血。 被他问话,吴文璟的腿脚莫名就发软了。 「我来看雪姐儿。」 陈容与看白雪被两个丫头搀扶着站起来,心就一揪。 白雪在家里时,是何等骄傲恣意的姑娘?当前的衣着妆扮竟不如西宁侯府的丫头体面了。他知道她过的不好,却不曾亲眼见过。她每一次回去探亲,也是风风光光的,谁知道背地里竟……他吴文璟还真是吃了豹子胆! 要不是白天忘记了母亲托他拿给白雪的玉佩,也不会去而复返。更不会看到这一幕…… 「夫人,您怎么了?」 鲜红的血从白雪嘴里流出来,秋芙吓得声音都变了。 「我……」 白雪一张嘴,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也向一侧倾斜。 陈容与快速地滑动轮椅,双手一伸,接住了白雪。 「酒里……有毒……」 白雪勉强说了一句话,气息就弱下来。 陈容与伸手给白雪擦嘴边的血,却越擦越多。他人看着还是沉稳的,手却抖的连袖口处的锦帕都拿不出来了。 吴文璟也探身过来看白雪,不可置信地:「酒水不是你自己准备的吗?」 「是悦姨娘送来的。」 秋菊泣不成声:「她还说是您让准备的……要和夫人共饮。」 「断断不可能!」 吴文璟退后一步,叱责道:「悦姨娘贤惠心软……」他说不下去了,白雪刚才就和他提起过曾悦。是他自己没有在意。 白雪大口地喘气,血已经染红了胸前的褙子,她感受到浑身的力气在慢慢的消逝。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我进门时……看到是你在灌她酒?」 陈容与被白雪的血染红了双眼,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焦躁,情绪像是要崩裂一般,控制不住了。 「世子爷,不是这样的。」 吴文璟慌乱地摆手,他就算再恨白雪,也没有想过要她死。至少不是他亲自动的手。西宁侯府家大业大,不是他们小小的伯爵府能惹起的。 陈容与闭了闭眼,脑子里全是杀了吴文璟的念头。他控制不住自己了,也不想再控制…… 吴文璟眼看着他抽出了腰间的短剑,慢动作一般捅向了自己的胸口。无比精准。他甚至都没有喊叫,就摔倒在地。 白雪的眼睛也睁大了。他……是为她报仇吗? 「为何……要如此做?」白雪被陈容与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心渐渐地平缓下来,「你……不是一直……都讨厌我吗?」她脑子里想起了很多事,却一句完整的话都问的艰难。 陈容与低头看着她,珍重又温柔,像在哄一个孩子:「要是那样,我怎会自你嫁人后便一直未娶。」 白雪直视到陈容与的眼底,那深褐色的瞳孔里藏着小小的自己……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全是陈容与包容、迁让她的画面,不厌其烦。这怎么会是讨厌呢?人快死了,反而看的更清晰了,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呢。 她想摸摸他的脸,手伸了一半就香消玉殒。 浑浊带着腥味的水从四面八方涌入耳朵、嘴巴,争先恐后。身体不断地往下沉,越挣扎下沉的越快。大脑中的意识越来越淡薄,扑面而来的都是冰冷的窒息。很像她十四岁那年被人推入荷池的感受…… 老人们不是常说人死如灯灭吗?难道还要必须经历一番如此真实的过程。 白雪很清楚自己应该是死了的,她被吴文璟灌下毒酒,又吐了那么的血。活是肯定活不成了。耳边还残留着秋菊、秋芙她们的痛哭声。想起陈容与的最后一句话,心里针扎一样的难过。 那个被她埋葬在心底的秘密……原来他和她一样的。 终究是错过了。 白雪很快就不再考虑问题了,因为她支撑不住了,完全被死.亡的气息笼罩了。 而就在这时候,有人却奋力游到她身边,伸胳膊揽住她的腰,努力地带她出了荷池。继而又立刻被按住胸口,吐出了好几口的污水。 阳光晒在白雪的脸上,她觉得刺眼,又模糊地听到耳边有人在交谈。 「大少爷,您的双腿才被针灸的有些起色……又跳水去救人,寒气多大啊。」好像是个小厮,絮絮叨叨地:「三小姐心高气傲的,最爱看不起人,您何必……」 「住嘴!」 声音很冷淡,却也熟悉,「我的事情,如今都需要你做主了?」 「奴才不敢。」 被叱责过的小厮有些畏惧。 少年看着昏迷的白雪,想起了一件事。他十二岁那年腿疾犯了,疼的死去活来。屋里的人有慌着去请大夫的,有去禀报祖母和父亲的……偏偏没有人来看一眼他。只有前来借字帖的白雪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窝丝糖,强硬的让他吃。 第5章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扎着双丫髻的女孩脆生生地:「母亲说,生病的时候吃点甜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都是骗孩子的伎俩,他却第一次甜到了心窝里。她那年十岁,刚被嫁过来的继母接进府里,对他还很陌生,来借字帖也是父亲想让他们兄妹多接触一二。有点兄妹的样子。 又过了几年,俩人慢慢都大了,白雪和别的兄弟姐妹走的越来越近,反而和他疏远了……可是,无论她做什么,怎样做,只要一看到窝丝糖。他都愿意宠着她,让她高兴。 察觉到目光在盯着她,白雪就睁开了眼,头顶是湛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还有光芒万丈的太阳。她伸手去遮挡阳光,却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嫩如水葱的手。 白雪愣怔了好一会儿,双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周围的一切太熟悉了……六角凉亭,荷池,铺满鹅卵石的小径,青葱茂盛的竹林。 分明就是西宁侯府陈家的后花园。 「你怎会掉进荷池?出来都不带个丫头吗?」 白雪转头去看和她说话的那个人,眼眶慢慢地憋红了。 陈容与身穿墨色右衽绸衫,系着白玉腰带,在轮椅上坐着,宽大的袖子还在往下滴水。一张脸比女子还美。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有一点内双,鼻梁挺直。是很清丽的那种美,十分脱俗。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惊艳。安静的时候侧面很冷淡的,盯着人看的时候又感觉整个人很天真。 很吸引人的魅惑。 白雪泪眼朦朦,忍不住开口:「我不是死了吗?」她怎会看到了少年时期的陈容与?还有记忆里的陈家。 「胡说。」 少年眼眸紧缩,再看白雪就带了审视:「你在想些什么?还是说你经历过……」他无意间路过这里时,看到她在水里挣扎,岸边还有掉落的金簪。 白雪爱说爱笑,性子开朗。不会寻短见的自己跳入荷池。再说也没有理由去寻短见……她一向活得恣意。 难道是被人推入荷池的? 「没有……大哥……我也不知道……」 白雪语无伦次,呜咽着说不出话来,跪爬了几步,一头扎进了陈容与的怀里。 她哭的真心,倒弄得陈容与一时间有些懵,随后又想开了。刚才的事情可能是吓坏她了,又或者是劫后余生……金尊玉贵养着的女子,哪里见过真正的黑暗与风雨。 白雪感觉到他的僵硬,却顾不得其他了。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的秀眉都扭曲了,却格外的欢喜。甚至是狂喜。 陈容与的身躯是温热的,她也知道疼痛……这就证明她是个活人,并没有死。到底为着什么原因就不重要了,能重回到还是少女的十四岁,上天对她不薄! 一旁的小厮也被惊住了,一向和自家大少爷不亲近的三小姐竟然搂着大少爷痛哭,简直是闻所未闻。而大少爷竟然也没有推开三小姐。他低下了头,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看下去了。 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白雪的贴身丫头秋芙回来了,她被支使去就近的回事处拿些鱼食。 「少爷,有人来了……咱们先走吧。」 小厮提醒道。大少爷和三小姐虽然名义上是兄妹,但毕竟不是血亲的关系……被人看到了,总是不大好。 陈容与「嗯」了一声,低头就看到白雪散乱的发髻,还有一个小小的发旋,心里不由得一软:「你回去好生收拾一下,天气凉,小心得了风寒。」 「……好。」 白雪擦了擦脸颊的泪水,从陈容与怀里退出来,低声道:「今日……谢谢大哥的救命之恩。」 「不必。」 陈容与摆摆手,看了白雪一会儿,才示意小厮推动轮椅。 小厮显然很熟悉府里的路线,和陈容与一起,三拐两拐的不见了踪影。 「三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秋芙到了近前,看到白雪的情况,顿时三魂七魄都不稳了:「……您的衣衫都湿透了。」她离开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发生了何事? 「我被人推进了荷池哩。」 白雪头疼欲裂,又交待脸色苍白的秋芙:「别声张,咱们赶紧回海棠阁。」海棠阁是她的住处,是西宁侯府偏西南方向的一处房屋。 前世她被陈容与从荷池救出来后,大哭大闹,一口咬定是被人推入的荷池。母亲后怕也震怒,立即对府内众人展开调查,却苦于找不到是谁……后来也没办法,只能不了了之。 再后来,不知怎地,府里竟传出她是自己跳入荷池又想诬陷别人,陈容与本是好心,却牵连成和她是一伙的了。 她一向刚烈,自然不甘心被人背地里议论。那时候又敏.感,疑神疑鬼的,但凡听到丫头、婆子们独自说话,都立即拉过来询问。府里更是议论纷纷。陈老夫人都认为她闹腾,去请安问好,都淡淡的了。倒是陈宛柔借机而上,和陈老夫人的关系更加的亲近起来。 如今想来,倒是有人故意为之。害她不成,又步步为营……当真好计策。 重活一世,她第一步做的就是不跳进别人的陷阱。来日方长,算账还是一点一点来比较有意思。 秋芙「嗯」了一声,搀扶起白雪上了蜿蜒曲折的游廊。 海棠阁院落不大,朝向倒挺好的,南北通透。一溜三间的正房,宽敞明亮。两傍是耳房,和左右的厢房相连。院子里种着两株花叶海棠,长势良好,枝繁叶茂的。 主仆俩回来海棠阁后,秋芙就命粗使的婆子抬了热水,服侍着白雪洗了澡,又换上干净的衣衫。 「小姐,喝口姜茶吧,去去寒气。」 秋芙端了盏碗递给白雪,又道:「是奴婢命小厨房新熬的,红糖加的多。不会辛辣的。」 第6章 白雪点点头,仰头喝了大半盏,又递给秋芙,和她说:「我头疼的厉害,想休息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秋芙屈身应「是」,直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等出了正房,才猛然想起……小姐是最讨厌姜味的,每次熬了姜茶或姜汤连看一眼都不肯。这一次怎地递过去就喝了,也太顺当了? 白雪并不知道贴身大丫头的想法,此时的她……在打量房间的布置。 紧挨着后墙放了一张紫檀木雕荷花纹架子床,淡绿色细布绣兰花帐子。床头处放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漆百宝嵌立柜,双开门的,镂空雕刻了几朵盛开的牡丹花,还刷上紫,粉、绿三种颜色,格外的华丽尊贵。依靠着的是黑檀木九屉梳妆台,铜镜、梳子等,一应俱全;配套的还有黑檀木杌子。和其遥遥相对的是黄花梨喜鹊登枝衣柜。 临窗的贵妃榻是细木雕花的,形态优美。两边是高几,分别摆着白玉缠枝竹纹瓶,里面插着开到正好的四季桂。淡黄.色的花瓣儿,幽香阵阵。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白雪长吁一口气,心里虚的很,太幸运的事情终是不太敢相信。人死了又重生了?实在是玄之又玄。但如果不相信,现在的她又是谁呢? 这是海棠阁的西次间,也是她的卧室。前世,被母亲接来西宁侯府后,一直都住在这里。 白雪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梳子,看着铜镜,慢慢地梳倾泻到腰间的青丝。刚才洗澡的时候也洗了头发,还半湿着,便没有挽发髻。 铜镜里的少女肤光胜雪,双目盈盈如一汪秋水,嘴唇娇润如初绽的樱花。当真一副明媚的好容貌,灿如春华。 「你真的是白雪吗?」 白雪看着铜镜好久,伸手去触摸。 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回答。 铜镜里的少女倒是跟着做了一样的动作,她的左眼角下方也长了一颗泪痣……俩人一模一样。 「……我情愿你就是我。也许你真的是我。」 一阵风顺着推开的槅窗吹进屋里,几片四季桂的花瓣儿落在了高几上。少女的声音寂寞如斯。 白雪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梳子。抬步又走去其他的房间。和西次间相邻的耳房做成了净房。 正堂摆设的很简单,后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图,往下是案桌,摆着几盘点心和瓜果。东西依墙共四把圈椅,两个小几。 东次间是书房,和其挨着的耳房是海棠阁的小库房。 看仔细了,心里便安定下来。这里的所有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就连梅兰竹菊图都是她亲自在库房挑选的。 她可能是真的,回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 想通了的白雪脚步都轻快了,她又去了西次间,拿了秋香色大迎枕,斜倚在贵妃榻上歇息。 「秋芙。」 她唤道。 在门外守着的秋芙应了一声,挑帘子进来了,「小姐,您有事找奴婢?」 「小厨房熬的姜茶还有吗?」 秋芙一愣:「有的。」 「去装一壶给景庑苑送过去,就说……」白雪沉思了一会儿:「就说姜茶能去寒气。」陈容与的双腿……又为了救她,唉。 景庑苑是陈容与的住处。 「嗯?」 秋芙更愣了,「要送给……大少爷吗?」 白雪看了她一眼,「景庑苑难道还住了别人?」 「不,不是的……」 秋芙连忙摆手,「奴婢马上就去。」 她屈身行了礼,又退下了。心里的疑问却更大了,小姐和大少爷的关系一向都冷冷淡淡的……不年不节的送姜茶过去做什么?再说大少爷是府里的世子爷,要什么没有,别说一壶姜茶了,就是十壶也尽有的。哪里还要她们去送。 西宁侯府陈家的整体院落构造仿照于江南园林的风格,又大致分为前院和后院。其中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庭院错落有致。隙地之处种植了各式各样的花木,难得的四季长春。 景庑苑位于陈家大宅的后院,和陈老夫人的留春馆相临,是个三进的宅子。每进的布局都一样,由月洞门隔开,皆是五间上房二间耳房,两边的游廊接连着东西厢房。 陈容与满了十六周岁,六月初八的生辰。按规矩而言,他应该和其它的兄弟一样,七岁一到,搬去前院居住。但陈老夫人心疼嫡长孙的腿脚不好,又可怜他生母去的早,便令其住在离她最近的院子里,也能时时地看顾些。 秋芙遵从主子的命令,手端大漆圆盘,上面放着装满了姜茶的描梅紫砂茶壶,一路走去了景庑苑。远远地看到气派的门楼,飞檐青瓦。便和旁边扫地的婆子打招呼。 「……秋芙姑娘,你来了。」她是景庑苑的下等婆子,姓王。见了三小姐身旁的一等丫头,自然是恭敬有加。 秋芙身穿宝石青莲纹长比甲,笑眯眯地:「我们小姐给世子爷送些东西。」她皮肤有些黑,但长相清秀,笑起来亲切又好看。 「是。」 王婆子忙道:「你进去吧。」她身边站着一个梳丫髻的小丫头,闻言也跟着开口:「秋芙姑娘,世子爷好像在书房呢,我给你带路。」 「好。」 秋芙点点头:「劳烦了。」 俩人跨过门槛,走了几步,便是敞开的垂花门,院子是用青石板铺就的,栽了四棵松柏,枝繁叶茂。 小丫头在前面走,还不忘和秋芙说话:「世子爷的书房在第二进。」 秋芙「嗯」了一声,快速的打量四周。心里暗道,不愧是世子爷的住所,敞亮又阔朗,雕梁绣户,随处可见的绮丽。 深秋的天空,白云一团一团的,像流动的雪山。 第7章 秋芙和小丫头一起到了第二进,讲明了来由。有守门的小厮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又回来了:「秋芙姑娘,世子爷让你过去回话。」 秋芙道了谢,抬脚上了大理石堆砌的台阶。 陈容与正在书房里习字,阳光透过打开的槅窗照在他的侧脸上,有一圈淡淡的光,低垂的眉眼如诗如画。却给人敬而远之的疏离。 秋芙进了屋,屈身行礼:「世子爷安好,三小姐让奴婢给您送了姜茶。」 陈容与拿毛笔的右手一顿,缓缓地:「可说了什么话?」 秋芙想了想,一五一十的回答:「……姜茶能去身上的寒气。」 陈容与低头看了眼细绒毯盖住的双腿。 站在一旁伺候笔墨的小厮吴华瞧了瞧自家主子的脸色,上前一步,接过了秋芙手里的大漆圆盘,「辛苦三小姐了。」 秋芙松了一口气,世子爷惜字如金的……是不大高兴吧。好在也收下了。不然,她端了一路的姜茶再端回去,对着三小姐也不好交待。 秋芙等了一会儿,见陈容与迟迟不再言语,就准备告辞回去。才屈了屈身,不妨陈容与开口了。 「你们家小姐……还好吗?」 这问的是什么话?秋芙一愣,「挺好的。」 宣纸上晕了一摊墨汁,写字是不成了……陈容与把毛笔放在笔搁上,摆摆手:「你回去吧。」 「奴婢告退。」 秋芙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出了西次间。 等秋芙挑帘子出去了,吴华拿了盏碗,给陈容与倒满,问道:「世子爷,您喝一点?」他伺候世子爷十多年了,其心思还是能揣摩出一二的。别看表面上对三小姐冷冷淡淡的,心里却说不准。弟弟吴涛是个大老粗,看不出来是非,他可不一样。 陈容与抬眼去看案桌上摆的凤尾竹,目光沉沉。半晌后,却伸出了手。 吴华笑着把盏碗递到他的手里。 陈容与喝了一口,不自觉就薄唇一抿。还真甜!所谓姜茶,应该以辛辣为主,红糖为辅助。而白雪送来的,主次刚好是颠倒了。 他又想起十二岁那年吃的窝丝糖……不一样的味道。甜却是一样的。 吴华见陈容与的盏碗空了,自动地拎起描梅紫砂茶壶又给满上了。 微风吹来,凤尾竹的叶子摇摆不定。 秋芙回到海棠阁的时候,白雪闭眼侧躺在贵妃榻上,身上搭着湖蓝色缎被。半夏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做针线。 她是白雪的二等丫头,年十三,比秋芙小一岁。 「秋芙姐姐……」 半夏看秋芙进来,站起身,小声道:「你回来了。」 秋芙的声音也压低了:「小姐,睡了?」 半夏「嗯」了一声,「……做饭的邱婆子过来了,问小姐什么时候用午膳,我给打发了。小姐刚睡下不久,我总不能叫醒吧。」 秋芙笑了笑,探头瞅了眼正堂案桌上的沙漏,「午时还未到,小姐多睡一会也未尝不可。」 然而,白雪的觉还是没有睡多久。她的母亲王书琴带着一众丫头、婆子过来了。进屋便问:「你们三小姐呢?」 秋芙和半夏慌忙迎了出来,屈身行礼:「夫人安好。三小姐在午睡呢。」 「午睡?」 王书琴径直往西次间走,「我怎么听说雪姐儿掉入荷池了?」 秋芙一惊,回想在后花园时的场景,结结巴巴地:「并没有……奴婢……」她确实没有亲眼看到小姐掉入了荷池,但小姐落汤鸡的模样又真的很像…… 「跪下。」 王书琴柳眉一拧:「你是三小姐的贴身大丫头,怎么?连一件事情都说不清楚吗?」 「是,奴婢知错了。」 秋芙臊的脸通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母亲,是我不让秋芙说的……您别怪她。」 白雪睡的原本就不踏实,母亲一来,就没有了睡意。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眼睛有些湿。 母亲真年轻,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 「我的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书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白雪面前。 白雪摇摇头,拉着母亲的手,反问道:「您是听谁说的……我掉入了荷池?」掉入荷池的事,除了陈容与主仆,并没有别的人知晓,连秋芙她都没有告诉。 「竟然是真的。」 王氏脸色都白了,又痛心又难受:「好端端的,怎么就掉进荷池了?」女儿的精神也不好,病怏怏的,说话都没有力气。 她回头看向秋芙和半夏,怒道:「你们俩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伺候三小姐都敢不尽心了……」 半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芙,扑通一声也跪下了,「夫人,您明查。」 「……不管她们的事。」 白雪拉着母亲坐在自己的身边,小声道:「是我要瞒着的。」丫头、婆子们乌泱泱地站了一屋子,也不好说什么话,便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了。 「母亲,掉进荷池……不是女儿不小心,是被人暗算了。」 对母亲的依赖早印在了骨子里。白雪和盘托出了一直存在的念头,补充道:「女儿是被人推入荷池的。」 「什么?」 王氏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骇不已,被白雪握住的右手都在颤抖,「我的儿,你所言可真?」 白雪「嗯」了一声,「我当时探头去看水中的锦鲤,却不妨有人从背后推了我。要不是大哥舍命相救,女儿怕是回不来了。」 王氏气的眼前一黑:「这些黑心的混帐羔子……」雪姐儿虽然不是陈家的血脉,但好歹得了侯爷和陈老夫人的首肯才接进府里的,行第也都排过了,正经的陈家三小姐……到底是谁,竟敢背地里下如此的毒手? 第8章 她嫁进西宁侯府后,第二年掌管了内院中匮,不能说完全的一碗水端平,但也尽可能公公正正的。月例银子从来准点准时的发放,上至陈老夫人、下至最低等的仆从,都是一样的规矩……扪心自问,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 「母亲,您先别急。」 白雪起身给王氏倒了一盏热茶,「女儿慢慢和您说。」 「好孩子,母亲不喝。」 王氏上下左右地端详女儿:「你……没事吧?」 「女儿好好的。」 白雪笑着安慰王氏:「不过受了些惊吓,睡了一觉也好多了。」 「可怜见的,你跟着母亲受苦了。」 王氏「唉」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与哥儿是个心地淳厚的孩子,对你也好,你对他也要客气些……别总是冷言冷语的。多伤人的心。」 「女儿知道了。」 白雪一口答应下来,前世因为自身的原因和陈容与彼此疏远……是她不好。喜欢一个人如果不能公开,就埋藏心底好了,何必要漠然以对? 冷淡的久了,任谁都会疏远吧。 也怪不得陈容与。 这一世,她的重生又刚好处于俩人疏远之后……白雪叹了一口气,自作孽不可活,陈容与对她好了一辈子,这辈子就换作她对他好吧。 「雪姐儿,母亲明白你现在的的委屈。」 王氏见女儿神色苦涩,以为还在想掉入荷池的事情,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心有余悸:「你一直都不愿意待在陈家,但又舍不得母亲……你放心,母亲不会让你平白地受委屈,一定揪出背后暗害你的人。替你寻回公道。」天下的母亲,哪个能置女儿的生死于不顾? 「母亲,明面上不要做什么,只当是我自己不小心掉入的荷池。」 白雪秀眉皱了皱,和王氏相似的大眼睛微微一眯:「暗暗地查更利于行事。不然,‘他们’在暗,我们在明,终究会吃亏的。‘他们’暗害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一计不成,估计还有对策,咱们先以静制动,看看接下来的动作。」 …… 王氏一直陪女儿吃了午膳才离开,回去上林苑的路上,还在想女儿和她说的话。感觉女儿长大了,做事情有条不紊的,也能沉住气。是个好事。 上林苑是王书琴和西宁侯爷陈汝的住处。 她和身边的大丫头灵儿说话:「去寒梅馆唤安姨娘过来上林苑一趟,就说我有事情找她。」 寒梅馆是陈家大房的姨娘们住的地方。 灵儿屈身应「是」,转身离去。 雪姐儿掉入荷池的事,是安姨娘给她请安的时候提起的……王氏眉心一动,看来,突破点还在安姨娘的身上。但雪姐儿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倒让她防着柳姨娘。 柳姨娘全名柳如月,是陈老夫人的亲外甥女,和王氏一样的年纪。生了一子陈容旭,十岁。一女陈宛柔,年十二。 她在陈容与的生母过世后,由陈老夫人做主纳进来的。王氏还没有进西宁侯府时,内院的一切事宜,都由她协助陈老夫人管理,十分的聪敏。 寒梅馆离上林苑并不远,安姨娘和灵儿一起过来的时候,王氏也刚到。 「奴家给夫人请安。」 安姨娘屈身行礼。她穿着紫罗兰云纹褙子,笑起来柔柔弱弱的。 王氏看了她一眼,摆摆手:「起来吧。」 丫头搬了杌子过来,安姨娘坐下。 「奴家刚才穿过院子时,看到夫人种的月季花开的甚好……姹紫嫣红,香气扑鼻。」安姨娘笑道:「奴家自己也种了些,远不如您这里的,到底是不如夫人细致。」 王氏为人温和,颇喜爱花草,她给月季花修剪枝桠的时候,自己见到过一两次。 王氏透过竹帘往院子里瞧,曲折游廊的两旁新砌了花坛,里面种了许多月季,什么颜色的都有。一盛开花朵就很大,层层叠叠的花瓣儿微微下垂,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包了一层金边。 「确实好看。」 她感慨了一句。 「是花沾了夫人的福气……」 安姨娘舌灿如莲。她亲生的八小姐宛兰刚满八岁,养在王氏的名下,讨好些总是好的。 王氏端起盏碗喝了一口茶,没吭声。安姨娘是八面玲珑的性子,不和谁深交,更不得罪谁。在西宁侯府里,难得是个明白人。她巴着自己,不过是想日子好过一点。 王氏不在意她的小心思,或者看透了也不点破。深宅后院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容易,彼此能相安无事就好。 「姨娘,您润润喉咙。」 灵儿倒了一盏热茶递给安姨娘。 安姨娘接过,喝了一口,便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看向王氏:「夫人唤奴家过来,为了何事?」 王氏笑了笑,「也不是紧要的。不过想起兰姐儿的生辰快到了,你是她的亲娘,该给她准备些礼物。」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霜降一过,冬天就来了……你亲手制一件冬衣吧。」 安姨娘喜不自胜,起身又行礼:「谢谢夫人的体恤。」西宁侯府的规矩很严,寻常的时候,身为姨娘,她是见不到女儿的。过年过节了,又有一堆人围着,也说不上几句话。 她是真心的感谢王氏。 「对了,还有一件事。」王氏把手里的盏碗递给身边的丫头,漫不经心地:「我记得你和我提起三小姐掉入荷池……是听谁说的?」她的语气很随性,像是真的不经意问到。 安姨娘呼吸一滞,抬眼去看王氏的脸色,见她很平静,才诺诺地开口:「……奴家是路过云霞堂附近时,听丫头们议论的。」她和王氏说过一次了,怎么又问。 「云霞堂?」 王氏的双手禁不住握紧了,云霞堂是柳姨娘的住所,难道真的和她有关?还是说只是巧合……脑海里又浮现出柳姨娘数年如一日对她的恭敬,如果真是假装的。 第9章 那就太可怕了。 安姨娘「嗯」了一声,「奴家不敢撒谎。」 「好了,你下去吧。」 王氏心里有事,也无心再和安姨娘唠闲嗑。 等出了上林苑,安姨娘的贴身丫头小莉低声道:「您早上和夫人说起三小姐的事,她焦急万分……现在又丝毫不关心了。反差也太大了。」 「闭嘴。」 安姨娘瞪了她一眼:「夫人也是你能议论的?」小莉都能想到的事,她自然也想到了。不外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西宁侯府的有心人太多了,该聋的时候聋,该哑的时候哑,才能活的更长久。 上林苑种了一棵梧桐树,杆高冠大的,十分魁梧。一阵北风吹来,树上的叶子打着旋往下落,不一会儿,就是厚厚的一层。 李妈妈指使着几个小丫头去打扫,又怕她们清理的不干净,便站在一旁看着。她是王氏的乳母,在上林苑有着超然的地位,上上下下的都愿意给予些尊重。 眼看着酉时到了,小厨房的做饭婆子牛妈妈过来问王氏,晚膳都准备些什么菜肴。 「按着侯爷的口味来吧。」 王氏心不在焉的,她也没有胃口。 牛妈妈答应一声,挑竹帘出去了,走到李妈妈身边时,和她说:「您去看一眼夫人吧……」 「怎么了?」 李妈妈一愣。 「夫人看着……不大好。」 李妈妈心里一突,转身上了游廊。 「夫人,您哪里不舒服?」 王氏抬头看到李妈妈满脸的担忧,勉强笑了笑:「我没事,是在想雪姐儿。」 「三小姐?」 「雪姐儿生下来就不受她生父的喜爱……动辄打骂。」王氏眼圈一红:「白景浩一心想要个儿子,恨我生不出来,一喝点酒就拿我们娘俩出气……」 白景浩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白雪的亲生父亲。 「夫人。」 李妈妈的眼圈也红了:「都过去了。」王氏是喝她的乳/汁长大,心里和自己的孩子一样疼。 「雪姐儿渐渐大了,性子敏.感,不愿意和人交流,整日一个人闷在家里,见了白景浩就像老鼠见了猫。」王氏的泪水流了一脸:「她五岁那年过生辰,看了良哥儿一眼,竟然被白景浩一脚踹在了心口上,说她的眼里有杀气。」 李妈妈已经泣不成声,王氏说的这些事情……她都是亲眼目睹的。 「一个五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杀气?她差点都活不下来……就因为看了白景浩的庶子一眼。」王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雪姐儿是我的命根子,为了她,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老奴都知道。」 李妈妈长叹一声:「您和白景浩提出合离,他不愿意,一口咬定您犯了七出之罪……还是老太爷和老夫人出面才顺利解决了此事。」 李妈妈说的老太爷和老夫人是王氏的父亲和母亲。 「他是畏惧我父亲。」王氏拿出袖口处的帕子擦眼泪:「好在我有一个做高/官的父亲,连雪姐儿也一同要了回来。」白景浩曾经是父亲的得意门生,有才华为人又正直……谁知道他人前一套人后又一套! 王氏的父亲是户部尚书王赢,朝廷正二品大员。 「我原本想独自养大雪姐儿,宠她一辈子……直到遇见了陈汝。」王氏说道:「我一开始也不愿意,整个人都心如止水的。倒是母亲,一定让我去花厅见一见,说人都来了。没想到是陈汝。」 「我和他是旧相识,马球会上就见过了……他的妻子早逝,留下一个病弱的孩子。这在某种程度上让我想起了雪姐儿。都是命苦的孩子。」 「是啊。」 李妈妈说道:「您起了恻隐之心,又看侯爷和三小姐相处的融洽,才松了口。」 王氏「嗯」了一声:「陈汝对雪姐儿是疼爱的,眼神骗不了人。也可能是他怜惜雪姐儿的遭遇吧……」 「您嫁进侯府这几年,侯爷对三小姐是真的好。」李妈妈劝慰王氏:「您放宽些心……老奴看得真真的。」 王氏的嘴角微翘:「……雪姐儿越来越爱笑,性子也开朗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也庆幸嫁给了陈汝。在一定意义上,陈汝给了雪姐儿一个父亲缺失的爱。」 「我一直觉得日子能过成如今的模样,是圆满又幸福的……」她闭了闭眼:「却没有想到有人暗中想要雪姐儿的命……」 李妈妈心中一惊,「是谁?」 「我也不知道。」 王氏开口道:「倒是雪姐儿,是我没有料到的沉稳,这孩子在我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竟然慢慢地懂事了……也知道筹谋了。」 李妈妈想了想,「您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 王氏很欣慰:「我护不了雪姐儿一辈子,她自己能独立,再好不过了。」她喝了一口茶水,和李妈妈说:「你暗地里去打探一下柳姨娘最近都在做什么。」她还是要查清楚的。 胆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欺负雪姐儿,无论是谁,不回敬一下都对不住‘母亲’这个称呼。 「夫人放心。」 李妈妈应允道:「老奴知道怎么做的。」 外面传来小丫头的通报,说是侯爷回来了。 王氏起身去迎,才走几步,陈汝已经大踏步进了屋。他身材高大,面部轮廓硬气俊朗,可能是早些年领兵打仗的缘故,不苟言笑的时候让人觉得很严肃。穿着深蓝色右衽长袍,墨色绣云纹宽腰带。 「侯爷,妾身一天未见你了……这会可饿了?」 王氏笑的恰到好处,又亲手给陈汝满了一盏热茶。 第10章 陈汝「嗯」了一声,和妻子说:「老二找我商量下个月给母亲庆寿诞的事情,老五也去了,我们兄弟不常见面……就多坐了会。」 老二是陈家的二老爷,全名陈渊,三十六岁,是去世老侯爷的通房丫头所生,养在陈老夫人的名下。长相很斯文憨厚,性格却圆滑善辩,擅于投机取巧。侯府外头的一应生意由他来打点。 老五是陈家的五老爷,全名陈翰,二十四岁,生母侯府里名分不高的姨娘,在陈老夫人的身边长大。他容貌俊秀,人却风流轻浮。对陈老夫人很有孝心。没什么正当的事情做,一直靠祖上的荫蔽生活。 「母亲到了花甲之年,身体还如此康健,确实该好好的庆祝一番。」 王氏说话间,摆手吩咐丫头去摆晚膳。 陈汝点点头,觉得妻子说得对。他喝了半盏茶水,抬头却看到妻子的眼圈红着,秀丽的侧脸满是憔悴,就一愣:「琴儿,发生什么事了?」 「嗯?」 王氏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推脱:「妾身好好的……不过是被风迷了眼睛。」刚才哭了一场,还没有来得及梳洗。既然决定了暗地里调查女儿的事,就先不和陈汝说了,免的中间再出岔子。 「当真?」 陈汝半信半疑。 「妾身何时哄骗过侯爷?」 「……那就好。」 灵儿听到主子们的谈话,悄悄地退出去端了半铜盆的清水进来。 王氏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浸湿手中的帕子,又拧干……递给陈汝让他擦手。 外面已经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 北风呼啸着,一阵紧似一阵。 次日。 一大早,白雪就起来了,认真收拾了一番,带着秋芙往留春馆的方向去。陈家有晨昏定省的规矩,一众儿孙要赶在辰时之前向陈老夫人请安、问好。 太阳升至半空,光线还很柔和,照在人身上是橘.红.色的,很温暖。 白雪双手揉搓了几下,哈了口气,和秋芙说话:「走走路,身上暖和多了。」 「是的。」 秋芙笑道:「小姐是怕冷的人……但半夏比小姐还怕冷,现如今都穿上去年的冬衣了。」 白雪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半夏畏寒畏热的,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前世在她出嫁的前几日,半夏生了一场暴病,不治而亡。 「也没有听她说起过什么……」 秋芙想了想,「平日里,看着也都好好的。」 白雪「嗯」了一声,又交待她:「你闲了陪着半夏去一趟李大夫那里,让他给诊治一下。」主仆一场,既然她重生了,能拉扯一把半夏就拉扯一把吧。活着总比死了好。 李大夫全名李瑞,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是西宁侯府请的大夫,住在听雪堂,医术了得。 秋芙应「是」,小步跟在白雪的右侧。 主仆俩穿过一片梅花林,却在尽头遇见了陈容与。他坐在轮椅上,一身月牙白直裾,风吹动衣角,身姿如玉。 「给大哥请安。」 白雪顿了顿,屈身行了礼。 陈容与看着她:「三妹见了我……还和以前一样就好,不必客气。」白雪对他恭恭敬敬的,还不如原来的不理不睬。自己救了她,并不需要以此要挟她的感激……而且感觉更疏远了。 白雪怔了怔,不知道怎么回话。眼前的陈容与不是她临死前的那一个。他看她的眼神也冷淡疏远……她甚至都不确定陈容与是否还和前世一样的喜欢自己。内心里虽然认定了要对陈容与好,但真正的相处和想象里是两回事,急不得。 「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气氛沉默的有些尴尬,而陈容与还在等她开口,白雪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怎么都没有仆从跟随?」 陈容与看了她一会儿,转过头去:「去给祖母请安。」 「哦。」 白雪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心虚地干咳一声:「我来推你。」景庑苑和留春馆仅隔了这一片梅花林,是她忘了…… 「不用。」 陈容与拒绝道:「吴华去拿东西了,马上就回来。」 阳光里的少年脊背很直,清瘦又孤傲,过于白皙的脸色透漏出一种病态……白雪看的难受,解开身上的宝石蓝绸面大氅递给陈容与:「大哥,天气冷,你应该穿的厚一点。」他的双腿……不能见寒气,身边伺候的人也太马虎了。 陈容与眼神闪烁,却没有伸手去接。 白雪见他不动,干脆利落地盖在了他腿上,「大哥,我要走了,再晚一点,祖母会不高兴的。」 陈容与欲言又止,闭了闭眼,才问道:「……三妹是可怜我?」他不喜欢别人的怜悯,像自己是个废物似的。 「大哥,你想多了。」 白雪拿出帕子去擦额头上的细汗,笑的眉眼弯弯:「是我一路走来,热了。」 少女肤光胜雪,展颜一笑,神采飞扬。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灵气十足,光鲜明媚的就像天上的太阳。陈容与想起了一个成语——灿如春华。 她的活力和他的死寂恰好相反。 白雪微微向他屈身,走远了。陈容与摸了摸大氅,料子很柔软,也素净。绣了缠枝纹,连一朵花都没有。 迎面风吹来还是冷嗖嗖的,他的心却温暖如春。 吴华手拿浅色貂毛毯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世子爷,奴才给您盖住腿。」出门时只顾伺候世子爷喝药了,忽略了别的。 「不用了。」 陈容与嘴角微勾,笑的温柔。 「嗯?」 吴华低头看到了世子爷怀里的大氅,挺眼熟的,好像见谁穿过,又想不起来了。 第11章 「发什么呆,走了。」 「是,世子爷。」 留春馆的院落不大,是个僻静地方。大概有十余间房,其中回廊相接,前庭后院一应俱全。院内花坛盆景,藤萝翠竹,装扮的雅致大方。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白雪看见了枝桠遮掩下的门楣,行云流水的「留春馆」三个大字,两旁绿柳低垂。门边站了四个丫头,清一色的藕荷色方领长比甲,见了她屈身行礼:「三小姐安好。」 白雪笑着和她们打了招呼,往院子里走,过了穿堂便是后院,里面语笑喧阗,十分热闹。 「祖母,你看伊姐儿新穿的褙子好不好看?上面绣的梅花都是添了银线的。」奶声奶气的,还知道夸自己:「是不是伊姐儿也跟着变好看了。」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有一个少女开口道:「伊姐儿长的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呀。」声音很清澈又柔和,让人不自觉的心生愉悦。 「还是咱们的柔姐儿会说话。」男子笑道:「伊姐儿还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喜欢漂亮的衣衫了。」 「五叔谬赞了。」 少女谦虚道:「伊姐儿这样……多可爱。」 白雪的身影一顿。 柔姐儿?西宁侯府里被称呼柔姐儿的,除了陈宛柔也没有别人了,生母是柳姨娘,比自己小两岁,年十二,记在了母亲名下。又因生母的身世好,一出生便是亲自抚养的。 柳姨娘原本是大理寺右少卿最小的嫡女。容貌如花似玉,难得一见的娇美佳人。她的母亲为陈老夫人的嫡亲四妹。陈汝的原配死后,陈老夫人便要她嫁进来做续弦。陈老夫看着外甥女长大的,最喜她的懂事顾大局。没料到陈汝却不肯,只许她做个妾室……一开始柳姨娘觉得甚是屈辱,后来不知怎地又想通了。进门的第二年就生了陈家五小姐陈宛柔,过了二年,又生下六少爷陈容旭。也是个争气又有福气的。 这些事情,府里伺候主子的老人们大多都清楚,白雪也是偶然间听李妈妈和母亲说起时知道的。 母亲曾经对柳姨娘的评价:大家风范,任劳任怨,勤恳体贴。名分虽然低,但只要有陈老夫人在,她的身份就无端的高人一等。 白雪去给母亲请安时,常常见到柳姨娘,她服侍着母亲用膳,端茶倒水,恭敬之至……妾室的循规蹈矩几乎做到了极致。连继父和祖母都赞誉有加。投桃报李,母亲对柳姨娘也是真的好,不仅高看她一眼,吃穿用度也和正室的规格一样。 按理说,俩人的关系是十分好的,可为何到了后来母亲竟然和柳姨娘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嫁去吴家的第七年,母亲病了,她回来侍疾,到了中秋也没有走……柳姨娘拿着补品多番过来上林苑看望,却次次被拦在了大门外。 心里即使有疑虑,白雪也没有问过母亲。当时日子过的人不人鬼不鬼,哪里会有心情? 这会子想一想,倒真是蹊跷?母亲脾气温和,心肠尤其软,对于别人的请求也从不拒绝……柳姨娘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不进去?」 轮椅的轱辘声传了过来,白雪转身看到了陈容与。 「……我也是刚到。」 白雪往后退了几步,让陈容与先走。 陈容与看了她一眼,拍了拍椅背,让吴华推他向前。他来了留春馆好一会儿了,看白雪呆呆地站了好久……才出口提醒的。 她并不是刚到。 灰色绣吉祥纹的细布帘子被守门的小丫头撩开,陈容与进了屋,随后白雪也进了屋。跨过八扇的黑漆象牙雕芍药屏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年约六十岁的老妇人坐在靠窗的老檀木美人榻上,梳圆髻,带了一根青玉簪子,发丝都白了。很和蔼的样子,脸上带着笑。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还很小,大概四岁左右,扎着双丫髻,粉雕玉琢的。坐在她附近的有陈翰夫妻,柳姨娘,一个五岁的男孩,还有陈宛柔姐弟俩。 坐在陈老夫人怀里的小女孩她认识,是五叔的嫡出女儿,陈宛伊。五岁的男孩是陈宛伊的嫡亲哥哥,陈容轩,长的虎头虎脑。 等陈容与行了礼,白雪也屈身:「祖母安好。」 「起来说话。」 陈老夫人摆了摆手,让丫头去搬杌子。 白雪又向坐在下首的陈翰夫妻行礼:「给五叔,五婶母请安。」等行完礼,小一辈的又起身给她和陈容与行礼。 陈宛柔索性坐在了白雪身旁,亲近地:「三姐姐,柔姐儿好几日没有看到你了,好担心你。」她长的和柳姨娘很像,特别是笑的时候,美目流盼,不可逼视。 「多谢五妹妹惦记。」 白雪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陈宛柔有些夸张了……大家都住在一个大宅院里,真的担心可以去海棠阁瞧一瞧的。净月阁离海棠阁又不远,何必要等到给陈老夫人请安的当口说出来,平白地惹人注目。 净月阁是陈宛柔住的地方,在海棠阁偏右的方向。 「姐妹之间最应该亲近的,三姐姐不要和我生分了……」 陈宛柔去拉白雪的手,「三姐姐脸色看起来也好差。」 这话说的,倒像是白雪和她不睦似的。果然,陈宛柔的话引来了陈老夫人。 「雪姐儿,你倒比原来沉默些,精神也不好,是生病了吗?」 白雪看了一眼陈宛柔,前世一直当她是好姐妹,却不知道她挑起事端的本领如此强。重生了一世,好像置身事外了,看什么事情都有了不同的感受。可能也和人的阅历有关吧。 前世的陈宛柔也这样和她说过,她回答很直接,「五妹妹想多了。」 本来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陈宛柔委委屈屈的认错,倒让陈老夫人觉得是她脾气不好。对于别人的关心置若罔闻。 第12章 「……我只是昨个夜里没有睡好,又思念祖母,便早早地起床赶来了……」白雪笑着从袖口处拿出一个绯紫色绣牡丹的荷包,起身递给陈老夫人:「我给您绣的,里面装的是晒干的合.欢花,最能平肝安神的。您放在枕边,一定能睡个好觉。」荷包是她绣给陈老夫人的,绣好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在笸箩里放着。临出门时随手拿的,倒真派上了用场。 「雪姐儿是个孝顺的孩子,自己的睡眠不好还想着我……」 陈老夫人的心神果然转移了,拿起荷包看了又看:「绣工也有了长进。好孩子,坐在祖母身边吧。」 「您是长辈,雪姐儿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白雪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和陈宛柔说:「五妹妹,多谢你的关心。」 陈宛柔噎了一下,白雪这话说得还真高明。即应了和自己的姐妹情深,又表达了她对祖母的孝心。 实在是无懈可击。 「雪姐儿长大了,小嘴更像抹了蜜似的,让人心里舒坦。」陈老夫人把手里的绯紫色绣牡丹荷包递给许嚒嚒,「给我放到内室里。」 许嚒嚒屈身应「是」,双手接过退了下去。她是伺候了陈老夫人一辈子的老人,无儿无女的,人却很忠心。 陈容与一直低头沉默地喝茶,像是听不到众人的说话,青花白玉盘里的芙蓉糕一块未动。 陈老夫人揽着端起盏碗喝了几口茶,「与哥儿,昨夜休息的怎么样?」 「甚好,祖母不必挂怀。」 「你身子骨不好,身边伺候的人一定要仔细着。」 陈老夫人嘱咐吴华:「早晚的膳食,衣衫都要提前备好,不敢出岔子。」 「老夫人放心……」吴华小心地瞄了瞄主子的反应,「奴才都知道。」 「你盖在腿上的大氅……颜色挺好看的。」陈老夫人打量了几眼长孙:「就是太素静了。」 陈宛柔秀眉一皱,宝石蓝绸面大氅不是白雪的吗?怎地会在陈容与那里。 陈容与半晌没有吭声,长而黑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形成一道弧形。 白雪见陈老夫人提到大氅,眉心一动,去看陈容与却和他的目光相撞了……她怔了一瞬,别过脸去。 「孙儿觉得这素净就挺好。」 陈容与伸手摸了把大氅,眸色深沉。 陈老夫人还要再开口,怀里的伊姐儿却挣扎起来,她伸着小手向刚坐到美人榻上的白雪撒娇:「祖母,伊姐儿要三姐姐抱。」 「这孩子……别闹你三姐姐。」说话的是周氏,她全名周静文,是光禄寺少卿的庶长女,陈翰的正妻。模样很清秀,人却唯唯诺诺的,又胆小,芝麻大点的事情都要和丈夫商量,拿不了什么主意。 「无碍的。」 白雪笑着抱过伊姐儿,放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伊姐儿,你又吃胖了。」伊姐儿养的好,小脸肉嘟嘟的。 伊姐儿也不回话,伸手去抓白雪头上戴的金镶南红挂珠步摇。 柳姨娘看了一眼闷不吭声的女儿,插了一句:「十一小姐挺喜欢三小姐的,瞧这小姐俩相处的多好。」 白雪抬头去看她,笑盈盈地:「姨娘说的对……不过,十一妹妹活泼伶俐,我也喜欢她。」 听到有人夸女儿,周氏羞涩地抿着嘴笑。 「是呢。」 柳姨娘心里却不大舒服,「姨娘」这两个字时时刻刻的提醒她在侯府的低微身份,只是一个妾室。 陈老夫人伸手去捏小孙女的脸颊,笑着逗她:「伊姐儿,听到了没有?三姐姐说喜欢你呢,开心吗?」 「……开心。」 伊姐儿人小胳膊短,试了几次都够不到金镶南红挂珠步摇,就泄气了。从白雪的怀里退出来,跑去了周氏身边。 外面传来小丫头的通禀,「侯爷,夫人到。」 不消片刻,陈汝,王书琴便一起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七少爷陈容泽,八小姐陈宛兰。 陈汝夫妻俩行过礼坐下。陈容泽,陈宛兰上前行礼。 「起来吧。」 陈老夫人摆摆手,拉过陈容泽问话:「泽哥儿,听你父亲说,你想去成贤胡同的周家读书,可有此事?」 陈容泽八岁,养在王氏的名下,生母是一个寒门秀才的女儿,临盆的时候难产。陈家去母保子,这才有了他。 陈容泽「嗯」了一声,秀气的小脸微红,又说不出原因,嗫嚅了一会,才道「孙儿爱好读书……」 「好孩子。」 陈老夫人摸摸他的头,「人从书里乖,心从玉上德。咱们祖上固然是世袭的武爵,但能出几个读书人也是好的。」王氏没嫁进陈家之前,她养了几年泽哥儿,十分怜惜。 陈容泽听到祖母赞同他,也高兴起来,眼神里都带着笑意。不经意瞥到白雪在看他,还打了招呼,「三姐姐。」 白雪点了点头,算是给他的回应。关于陈容泽,她的印象还是挺深的,他读书很厉害,从秀才一直考到进士。在不需要靠科举走仕途的世家子弟里……简直是个典型。 陈老夫人又去问陈汝:「你和成贤胡同的周家打过招呼没有?泽哥儿要是过去了,让他们多照应着。」 「母亲放心,儿子去拜见过周泓博老先生了,也说了泽哥儿的事情……」陈汝放下手里的茶盏,「老先生应下了。」 周泓博是当代大儒,前些年还做过太子太傅,如今赋闲在家,就在府里办了学堂,专门教导族中的子弟。周家是清贵的读书人家,周泓博又才名在外,燕京城许多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慕名而去,只求给家里读书的孩子弄个听讲的机会。陈容泽也是年下的时候去郊外打马球,听见别人的议论,回来同陈汝说的。 第13章 「那就好。」 陈老夫人喝了口热茶:「泽哥儿是个有志气的,我盼着他有朝一日能中个进士回来。」 陈翰笑起来:「泽哥儿聪明,定然如母亲所愿。」 「你啊……」 陈老夫人笑着摇头:「一贯是最能哄我开心的。」 这时候,二房的陈渊和妻子赵熙领着儿女过来了。二房的子嗣不多,仅得了一男二女。 男孩的名字叫陈容安,年十五,是嫡长子,在陈家孙辈的行第里称呼二少爷。人高马大的,长相很端正,由陈汝介绍去了拱卫司历练。 年纪大的女孩是嫡出的——陈宛霜,年十三。出落的亭亭玉立,明眸皓齿,和赵熙有七、八分相像。 最小的女孩看着有六岁左右,脸蛋圆圆的,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一双杏眸,乌溜溜的。她是陈宛凝,生母是个姨娘。 「母亲,儿子来晚了。」 陈渊笑着拱手,又亲自给陈老夫人满上热茶。 「是有点晚了。」 陈老夫人点点他的额头:「等待会吃早膳了,罚你一杯酒。」 陈渊站在陈老夫人的身边,恭顺地很,「应该的……儿子认。」 赵熙和陈容安兄妹三人也上前给陈老夫人行了礼。 「好了,人都齐了,咱们去前院吃早膳吧。」 陈老夫人摆摆手,扶着丫头的手下了老檀木美人塌。 众人皆起身应「是」。 早膳安排在前院的花厅,分为东西两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饭菜。有青椒炒鸡蛋,香菇青菜、糖醋排骨、清蒸大鲤鱼,酱牛肉等。也有红枣银耳燕窝粥,三鲜冬瓜汤。每人面前还用碟子放了馒头,花卷、油条、糖糕,又有芥菜丝,腌黄瓜、酱萝卜几样咸菜,一碗热豆浆。 陈老夫人和媳妇、孙女们坐在一桌,剩余的由陈汝带着坐了一桌。 王氏坐在陈老夫人的左下首,依次是二房的赵氏和五房的周氏,白雪她们小姐妹按照行第依次坐下。陈宛伊因年纪太小,吃不好什么东西,便由乳母服侍着坐在了周氏身侧。只有柳姨娘俏生生地站在旁边,给陈老夫人布菜。 王氏看了柳姨娘一眼,没有说话,洒了一匙白糖在豆浆里,她喜欢喝甜豆浆。 姨娘原本是没有资格来给陈老夫人请安的,但柳如月不一样,她先是陈老夫人的外甥女,后是陈汝的妾侍。既然有这一层的关系在,她更不必像个丫头似的伺候陈老夫人…… 会有人甘愿低人一等吗?还是真的任劳任怨? 王氏想的投入,却被柳姨娘打断了。 「夫人,妾身知道您爱吃甜的。」她温柔地夹了一块糖糕放到王氏面前的碟子里:「里面加了红豆呢,一定符合您的口味。」 「难为你记着。」 王氏笑了笑,当真咬了一口:「挺好吃的,甜而不腻。」自从开始怀疑柳姨娘后,再怎么看她都觉得怪怪的,笑的时候脸皮都不动,像戴着面具似的。 「夫人客气了,是妾身应该做的。」 陈老夫人赞了外甥女一句:「你偏痴心,为人又体贴……但也要先顾着自己不是,一味的照应着别人可如何是好。赶紧坐下吃吧。再等一会儿,饭菜都要凉了。」 陈老夫人的话音一落,便有小丫头搬了杌子过来。 柳姨娘穿着鹅黄色衫子,耳垂处带了一对镶金碧玉水滴型坠子,越发衬的肤白如霜,她满脸含笑:「哪里就如此娇气了。」话虽这样说,还是坐下了。 白雪拿筷子的右手一顿,抬头去看母亲。祖母这是什么意思?心疼柳如月就心疼呗……干嘛要牵三挂四的。 王氏像是没有听到,又或者听到了也不想插嘴,让站在一旁的灵儿给她舀一碗红枣银耳燕窝粥。 倒是赵氏夹了块酱牛肉递给王氏,「大嫂子,尝一尝这个,味不错。」 王氏笑着谢了。 陈宛柔看着娘亲的行为,美目眨了眨,亲自舀了一碗三鲜冬瓜汤奉于白雪,说道:「三姐姐,你身子骨弱……昨又落了水,多喝点汤吧,暖一暖也是好的。」 「落水?」 少女的声音清亮,两桌的人都听见了,众人一愣,陈宛霜挨着白雪坐,更是吃惊地反问,「三姐姐,你落水了?」 王氏眸子一闪,握紧了手里的青花卧足碗。 「谢谢五妹妹。」 白雪让秋芙接过,看向陈宛柔:「你怎么知道我落了水?」 她问的触不及防,眼神又犀利,饶是陈宛柔再机敏也没有反应过来,「我……我……」 柳姨娘红唇一咬,慢慢地笑起来,柔和道:「柔姐儿也是听说的,不过是关心三小姐而已。」 白雪盯着陈宛柔,话却是和柳如月说的:「姨娘慌张什么,我也不过是……问问而已。」 「三小姐玩笑了,我没有……」 柳姨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王氏打断了,「柳姨娘先安静一会,让柔姐儿来解释。」 柳姨娘十指倒扣嵌入肉里,她最烦王氏高高在上的姿态,立即弱弱地站起来,屈身行礼:「妾身遵命。」 陈老夫人看不出什么表情,倒没有出声制止。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陈宛柔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笑的娇美:「母亲,柔姐儿是偶然间听仆从们议论的,心里着实是焦急三姐姐的身子……」 白雪「哦」了一声,又问:「是哪些仆从?」 「我不认识,连正脸都没有瞧见……三姐姐落水是件大事,定要彻查一番。别让三姐姐受了委屈。」 陈宛柔的意有所指,再加上前世的事情,白雪的心里突然亮了一道光。 「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 第14章 陈老夫人放下了手里的汤匙,和王氏说话:「女孩子长大了,不用于男孩子……总要更小心地看管着。」 王氏对此也愧疚难当:「母亲训诫的是,儿媳知错了。」 「祖母,我是看荷塘里的锦鲤入了迷……和旁人不相关的。」白雪不想母亲被她连累,更不想再问下去陈容与也脱不了干系,便笑道:「水也刚刚漫过腿肚。彻查是不必要的,一是旁人都不怨,二又劳师动众的……孙女福薄,自己烦恼还罢了,怎敢无端端去增加别人的烦恼。」她不能掉入和前世一样的陷阱里,最重要的是母亲,她嫁入陈家几年,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地位并不像外在看的坚硬如磐石……如果再惹了陈老夫人不高兴,母亲要怎么办? 陈容与一直沉默地吃饭,闻言,丹凤眼微眯。白雪很显然在说谎。 为什么? 「你倒是看得开,心胸也豁达……」陈老夫人这些年都在信佛,听白雪说的话很懂事,就喜欢了几分:「……就是性子也要学着稳妥些。」 白雪应「是」,恭敬地:「雪姐儿谨记祖母的教导。」 陈宛柔心里一急,想起娘亲的盘算,又说道:「三姐姐的心善……柔姐儿却觉得有些意外,那荷塘的外围都砌了石砖,三姐姐怎就……」 「五小姐。」 柳如月抢在女儿面前开了口:「三小姐说的有道理,你祖母也应允了,这件事就别再提了。」 「……嗯。」 陈宛柔心思急转,答应的很畅快:「我也是关心则乱。」 阳光甚好,顺着打开的槅窗照进厅里,光芒四射。 「雪姐儿没事吧?找大夫看了吗?」 陈汝大踏步走了过来。 「无碍的。」 白雪心里一暖。 「父亲,我无碍的。」 白雪心里一暖。继父为人正派,对待儿女们都一视同仁。即使她不是陈家的血脉,也从未有过轻视。 陈汝点点头,和陈老夫人说道:「吃过早膳后,我会交待下去,让吴管家找几个梓人重新修葺一番荷塘的外围。」 吴管家是陈家的家生子,主要负责侯府内各处的园子建造。 陈老夫人「嗯」了一声,「家里孩子们多,轩哥儿伊姐儿年龄又小……多防范着总是好的。单等事情一出就来不及了,不是每个人都像雪姐儿那么幸运。」 「是,母亲,儿子知道了。」 陈老夫人本来还想再斥责王氏一二,她手握着内院中匮权,到底是管理不善。但长子和白雪一打岔,也不好再揪着不放。 一阵风吹来,空气里满是四季桂花的香气,好闻极了。 差不多巳时左右,众人才散了。 走出留春馆,陈汝和妻子打了个招呼,要去回事处。 「去那里做什么?」 王氏问道。 「找吴管家。」 陈汝见妻子的脸色不大好,以为是被雪姐儿掉入荷塘的事情吓住了,宽慰道:「我会亲自去瞧一瞧荷塘的前后位置……你别担心。」养了雪姐儿四年,早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了。自家的女儿掉入荷塘?无论是什么原因,这对他来说,都不是一件小事。 王氏一愣,微微笑了:「好的。」 柳姨娘在王氏的身后站着,自然也听到了俩人对话的内容,眼神有些冷。侯爷的心意她看的分明。一个外来的杂种竟然被他当成了宝贝养着?还给了嫡出的名份……柔姐儿才是真正的侯府小姐,却沦为了庶出。 这让人如何甘心? 她柳如月也是堂堂正正的嫡女出身,嫁给陈汝是为了侯府夫人的位置……当年,他不愿意娶她当续弦,自己也想过算了……但姨母和母亲通了气,说先进门做妾侍,等生了孩子,日子一久,有了感情再扶正。谁料想,半路杀出了王书琴? 等陈汝远去了,王氏转身和柳如月笑了笑:「柳姨娘,陪我走一段?」 「夫人客气了。」 柳姨娘笑的无比自然:「夫人让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是喜悦的。」 「……好。」 王氏扶着灵儿的手穿过一片高大的枫树林,火红的枫叶像点燃的野火,瑰丽异常。前方是不规则的大理石小径。 柳姨娘一直跟着王氏,快走到小径终点时……愣住了。她看到了云霞堂。王氏怎地到了她的住处? 「夫人,您要去妾身的住处歇歇脚吗?」 「不了。」 王氏笑了笑:「我听闻雪姐儿掉入荷塘的事情是在云霞堂附近传出来的……就想约着你也过来转一转,看看能不能听到些什么?」 柳姨娘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真的?妾身都不知道呢。」想起刚才饭桌上王氏母女对柔姐儿的盘问,心里犯了嘀咕。 难不成她们发现了什么?随后又觉得不可能,推白雪入荷塘的那人她已经送出了侯府…… 只是没想到白雪竟然活了下来,命还真大! 「当然。」 王氏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她。 柳姨娘笑的气定神闲,仿佛真的事不关己。 「今儿倒是冷清,周边连一个丫头的影子都看不到……」王氏收回目光,摆摆手:「我也乏了,先回去了。」 「妾身恭送夫人。」 柳姨娘柔声细语地:「晚些时候,妾身让柔姐儿、旭哥儿去给您请安。」她出身好,生的两个孩子都养在了身边。 「再说吧。」 王氏轻飘飘说了一句,走远了。 「主子,夫人给人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 跟在柳姨娘身后的翠绿开口道:「……防着咱们似的。」她是柳姨娘身边的一等丫头,贴身伺候的。 第15章 柳姨娘凝视着王氏的背影,许久没有吭声。她是不怕王氏的,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主仆俩回到云霞堂时,陈宛柔已经回来了,她坐在美人靠上,和自己的丫头玩翻绳。 「柔姐儿,你过来。」 柳姨娘唤了一声女儿,挑帘子进了正屋。 陈宛柔「嗯」了一声,把手里的翻绳递给了丫头。 「娘亲,您有事找我?」 柳姨娘招手让女儿近前来,和她说话:「我不是让你多陪陪你祖母吗?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宛柔小嘴一撅:「不是柔姐儿的错,是祖母……她要和长兄说事情,让我先走的。」 「陈容与?」 柳姨娘下意识地问:「我看他都走了,怎地又去了留春馆?」 「女儿也不知道。」 陈宛柔说道:「反正女儿去的时候,长兄也在。」 姨母虽然喜欢她生的一对儿女,但最喜欢的还是陈容与,就算他不良于行,也是她的心头肉……柳姨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留春馆里。 陈老夫人正在和陈容与说话。 「与哥儿,过了年你就满十七岁了……亲事这一块,也该考虑考虑了。」陈老夫人摆手让许嚒嚒去拿她存放在卧室抽屉里的画像,笑道:「都指挥使李家的嫡长女,顺天府府尹钱家二房的嫡次女都是才貌双全的,声誉又贤淑……你看一眼,觉得中意了祖母便知会你母亲一声,咱们找了合适的媒人去提亲。」关于长孙的亲事,她理当先找陈汝夫妻俩合计的,但又怕长孙事先不知道,委屈了他。 「祖母,不必了。」 陈容与沉默了一下,拦住了许嚒嚒,「孙儿暂时不想成亲。」 许嚒嚒脚步一顿,回头去看陈老夫人,「老夫人,老奴……」 「回来吧。」 陈老夫人抬眼去看长孙,和善的问他:「好孩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和祖母透个底。」 「祖母,孙儿等双腿好了再说吧……」 他的侧脸如玉般秀美,却又无比冷清,垂下的眼睫毛微微的颤动,「莫得耽误了别人。」 长孙的话实在让人心里难受,陈老夫人开口道:「与哥儿,你想多了。你是西宁侯府的世子爷,多少人上赶着巴结都不能呢……」她还要往下讲,却被许嚒嚒拉了一把。 陈容与摩挲着宝石蓝绸面大氅,没有吭声。 陈老夫人看长孙的表情十分淡,便叹了一口气:「与哥儿,祖母一年比一年老了,也操不动什么心了……就怕哪一日突然去了,留下你一人独自孤苦。」媳妇死的时候再三的拜托她,要照顾好与哥儿,她是应允了的。多一个人照顾着,她老太婆也更放心些。 再者,与哥儿的双腿近些年一直在针灸,也有了好转……就算最后好不了,也算不上什么。西宁侯府尊贵,还担忧娶不来世子夫人吗? 「祖母,你会长命百岁的。」 陈容与低声道:「孙儿会照顾好自己的。」母亲死后,最疼他的人就是祖母了……她此番也是为了自己好,别的事情他都会妥协,只要祖母能多开心一些。但是亲事不能。 「你这孩子啊……」 「罢了。」 陈老夫人喝了一口热茶:「你去吧。」她这孙儿瞧着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实则是个有主意的,硬来是不行的,唯有慢慢的疏通。 她亲自养了他几年,对脾气秉性再了解不过了。 陈容与「嗯」了一声,拱手给陈老夫人行了礼,由吴华推着轮椅离开了。 天空很蓝,清澈的像一片海。 过了夹道,前方便是梅花林了,吴华刚想推着主子过去,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嬉笑。 「三姐姐,兰姐儿要上面那支盛开的……」 他循着声音去找,很快就看见了三小姐和八小姐,她们在几棵四季桂树下说话。 三小姐踮着脚尖在折桂花枝,一个梳双螺髻的丫头扶着她。 陈容与也看到了,眉头一皱。她这样……摔倒了怎么办? 「……主子。」 吴华揣摩了一会,问道:「您要过去打个招呼吗?」主子对三小姐还是蛮关注的,他多一句话不算多。 「不用。」却也没有催着吴华走。 「给你。」 白雪折了陈宛兰心仪的桂花枝,笑道:「还要吗?」她从留春馆的花厅一出来,就看见八妹妹眼巴巴地站在四季桂树下,一问才知道是想折些桂花插瓶。 前世她和八妹妹的关系就处的不错,此人很善良。母亲生病时,她都远嫁去了南直隶,还赶回来侯府探望。 「谢谢三姐姐。」 陈宛兰兴奋的小脸通红,她闻了闻手里捧的桂花,「好香。」 白雪揉了揉她的齐眉额发,「不客气。」 「三姐姐,那我……回去了。」 「嗯。」 白雪目送着陈宛兰的小背影,和秋芙说道:「兰姐儿一贯的胆小怯弱,没想到也能笑的如此开心。」 「八小姐年纪还小,得了喜欢的东西自然是开心的。」 白雪却不以为然,庶出的孩子和嫡出的不一样,他们活得小心翼翼,过早的懂事,生怕一个不慎惹了主母不快。兰姐儿是养在母亲名下的,为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母亲对孩子都是格外宽容的……就算这样,兰姐儿还是大气都不敢出。 白雪自己发了一会呆,抬脚上了游廊,才走了几步,就感受到有人在看她,余光一扫,果然看到了陈容与。 他也正往她这边看。 白雪一怔,而后下了游廊,往陈容与的身边去。 第16章 「大哥。」 白雪问道,「……你是在等人吗?」 陈容与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没有。」 他眼神带着探究,白雪都看到了,却不知道怎么回应。有些事情是注定没法子解释的。 「这个还给你。」 陈容与拿起盖在腿上的宝石蓝绸面大氅,「我不冷了。」太阳升了很高,确实是不冷了。 吴华「哦」了一声,立即又闭了嘴……怪不得他看宝石蓝绸面大氅熟悉呢,原来是三小姐的。 白雪摇摇头,没有接,「祖母都觉得是大哥的,大哥就留着吧。」过了陈老夫人的眼,又到了她手里,怎么说呢。 「也好。」 陈容与手里抓着宝石蓝绸面,这料子不错,很柔和。他拍了拍轮椅的扶手,和白雪告辞:「我到了喝药的时间。」 吴华领会到主子的意思,推着轮椅就准备走。 「大哥,等一下。」 白雪伸手拿过秋芙手里的桂花,递了过去:「……放在屋里吧,很好闻。能冲淡一些药的苦味。」 陈容与薄唇一抿,「我习惯了。」 白雪看他突然沉下来的脸色……隐约也猜到了一些,心里不由的一紧,少年的心总是更敏.感些。怕被人看不上,怕遭到嫌弃……怕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所以才会比往常都在意。 她重生归来后,见到陈容与,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情? 「习惯是可以改的,桂花又香又美,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也许你很快就习惯了。」 白雪虽然是询问的语气,态度却强势又坚决。她的语气让陈容与想起当年被强硬地塞到嘴里的窝丝糖…… 「主子,主子……」 吴华见陈容与走了神,小声提醒:「三小姐还在呢。」 陈容与又想了许久,久到吴华都觉得尴尬了,才开口:「我试一试。」他伸手接过了桂花。 「好。」 白雪笑的肆意,明眸弯弯,「大哥,花瓶里多放些水。」她屈了屈身,转身离去。 吴华看着渐渐远去的白雪,暗暗的感概。三小姐笑起来可真好看,迎面而来的秋风都暖了起来。他在府里待了十多年,居然才知道三小姐是最好看的……别的小姐长的也好看,但怎么比较……都觉得不如三小姐。 回到海棠阁时,巳时都过半了。小厨房的郑婆子过来问白雪想吃什么饭菜。 「……清蒸鲫鱼吧。」白雪又说:「蒸米饭时多加些水。」这样才会松软可口,入胃也好消化。 郑婆子答应着退下了。 陈家的各房都设了小厨房,平日里想吃什么,让人去做也方便。外院的大厨房基本上用来招待宾客,还有给做杂役的一些仆从煮大锅饭。 半夏在台阶上坐着做针线,绣的是日常用的帕子。白雪凑过去看了几眼,绣的菊花还不错,针脚也均匀。 半个时辰左右,饭就做好了。 白雪吃了有七分饱就放下了筷子。她的脸型是鹅蛋脸,稍微不注意就会变成圆脸……圆脸是显得人可爱,但她早过了可爱的年纪,再无所顾忌的圆下去,不久的将来就是大饼脸了……还是克制些,往少女窈窕的道上前行吧。 半夏端了半铜盆兑好的温水进来了,「小姐,奴婢伺候您净手。」 白雪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秋芙呢?」她吃了饭便容易犯困,撑过去一会也就好了。 「秋芙姐姐去东耳房给您拿褥子了,马上就过来。」 「是了,我给忘了。」 白雪捋起袖子,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帕子,浸了水又拧干,先擦了把脸。 外面传来了小丫头的通禀,说是夫人院里的秋菊姑娘过来了。 秋菊? 「进来。」 白雪洗了手,走出西次间。 秋菊刚好提着大红漆双层的食盒进来,俩人碰了面。 秋菊急忙屈身行礼:「三小姐好。」 白雪搀住她,仔细打量。秋菊梳着双丫髻,身穿青色比甲,长相很平凡,还是十多岁的年纪。看着普普通通的,却是个聪明人,在吴家的那些年,若不是她明里暗里和悦姨娘纠缠着……都不敢想日子会难捱成什么样子? 「你来了?」 秋菊一愣,三小姐同她说话的语气很奇怪……亲近又熟悉。倒像是多年不见的人又重逢了。 秋菊笑了笑:「夫人亲手为小姐做了茯苓糕,让奴婢给您送过来。」 白雪打开食盒,探头去瞧,菱形的糕点整齐地排列着,还有葡萄干点缀,「母亲的手艺真好。」她尝了一块,又赞:「香甜可口,好吃。」 「好小姐,您刚吃了饭,小心撑着了胃。」 半夏一边让小丫头端着铜盆出去,一边去接秋菊手里的食盒,笑道:「劳烦秋菊姐姐跑一趟了。」 「半夏妹妹客气。」 秋菊见茯苓糕送到了,便屈了屈身,告辞道:「三小姐,奴婢先回去了。」 白雪点头应允,亲自送了她出去,到了门口,问她:「贴身伺候我的丫头不多,你愿意过来……海棠阁吗?」 白雪的用意很明显,秋菊自然看懂了,心里一怔,她素日和三小姐的相处并不多,怎地突然想起要她了,「……三小姐抬爱,奴婢觉得甚是荣幸。但奴婢是夫人的丫头……还是要夫人做主的。」 「你别的都不用担心,只要愿意就好。」 白雪说道:「你伺候了我,便是海棠阁的一等大丫头,我更是不会亏待你。」前世的秋菊待她不薄,回报一二是应该的。最起码一等大丫头的每月月例就比二等丫头的多了二两银子。 「谢谢三小姐……」 第17章 秋菊不再说什么了,三小姐即定了主意,夫人多半是同意的。她一个奴婢跟着谁伺候都一样,何况三小姐又给了这样大的体面。 「好。」 白雪笑了笑:「你回去吧。」她身边的一等丫头只有秋芙,再添一个也不嫌多。秋菊聪明又忠心,是个好姑娘。 秋芙抱着被褥回来的时候,看到白雪在庑廊下站着,走到她身边:「小姐,奴婢给您铺床,进屋吧,您再不午休又会睡不着了。」 白雪「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头顶上的白云真好看,像棉花一样,松软的很。空气里还有桂花的香味,一切都是美好的。 她晚上去给母亲请安,连带着说了秋菊的事情。 王氏倒没有异议,女儿是她心尖上的,只要女儿心里高兴,就是让她去摘天上的月亮、星星,她也会毫不犹豫。 李妈妈却嘱咐了秋菊好几句。 「三小姐心地好,人又爽快,你能去海棠阁伺候,是修来的福气……万万需全心全意的,不能有二心。」 秋菊跪下磕了头:「奴婢谨记李妈妈的教导,会伺候好小姐的。」 「你知道就好。」 秋菊是夫人在王家带过来的丫头,性子稳重,李妈妈对她还算是满意。 白雪陪母亲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陈老夫人的寿诞快到了,母亲愈发的忙,和她说几句话的功夫,内院的管事婆子还过来商议请燕京城哪家的戏班子。 日子过的快,到月底时又接连不断地下了几场大雨,更冷了。湿气都渗到了骨子里。 府里给仆从们制的冬衣也发了下来。每人一件夹袄,一件袍子。 「小姐,新夹袄好暖和。」 半夏给白雪倒了一盏热茶,看她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做护膝。 白雪抬头看她。粉蓝色的夹袄,领口处绣了几朵水仙花。穿在身上倒也衬得肤色白皙,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你还是很怕冷吗?」 半夏穿得圆滚滚的,像个球。 「好些了。」 半夏笑着说:「秋芙姐姐陪奴婢去了听雪堂,李大夫开的药都吃五剂了,还要多谢小姐呢……秋芙姐姐都告诉奴婢了。」小姐真是个好人,她不过一个奴婢而已,倒费心时刻的惦记着。 她眼圈有些红,除了死去的母亲,还没有被人这样的在乎过。 「有效果了,就多吃几剂,李大夫是府里专门请的,医术很好。」 白雪在缝澜边,她做好了一只,手里的也马上完工了,「主仆一场也是缘分,多谢就不必了,养好身体是正经,我还等着你给我端茶倒水呢。」 「奴婢……天天给您端茶倒水。」半夏心里感动,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白雪「噗呲」一声被逗笑了,又安慰她别哭,「好了,你的忠心我收到了。去碳盆边吧,那里暖和。」 秋芙从外面挑帘子走进屋里,就看到半夏蹲在炭盆跟前烤.手的一幕。小姐倚靠着大红色素面锦缎迎枕,正在做针线,身上穿着樱草色刻丝蝶纹缎褙,乌黑的青丝挽成美人髻,仅戴了一支素银簪子。光鲜明媚的容颜显得很柔和,连泪痣给人的妩媚都压下去了。 「你倒会享福。」 秋芙啐了一口半夏,屈身给白雪行礼:「小姐,奴婢去尚衣庭的路上……碰到了五小姐,她也去量尺寸,还问您为什么没有自己来。」她拿着小姐的尺寸去尚衣庭,让做今年的冬衣。 尚衣庭是陈家设的,专门给各房的主子做成衣。 「你怎么回的?」 白雪头也没有抬,伸手去拿笸箩的剪刀。 「奴婢说您怕冷,不愿意出门。」 白雪笑起来,心直口快的秋芙也学会搪塞人了。 秋芙不大懂白雪在笑什么,就问:「奴婢是不是说错了?」 「秋芙姐姐说的没有错。」 秋菊端着热气腾腾的莲子百合粥迈进门里,「正是这样,小姐才笑呢。」 秋芙还是不懂,但也不再问了,管他呢,她没有说错话就好了。 「小姐,您喝点热粥吧,暖暖身子。」 秋菊看了看白雪拿着的黑底黛面绣竹叶纹护膝,「……您都做了三天,终于要成了。」 白雪剪了最后一个线头,连剪刀一起,一并放在笸箩里:「最近冷的厉害,大哥的双腿不好……戴上这个多少能聚点热乎气。」 秋菊顿了顿,没有吭声,服侍着白雪喝莲子百合粥。 秋芙有一件事一直憋着,看了白雪好几次,欲言又止的。 「你怎么了?」白雪也发现了,「有话直管说。」 「小姐,奴婢说出来倒像是挑拨您和五小姐似的,但是不说,心里又难受。」秋芙皱紧了眉。 白雪也不催她,半夏却急了,「你说嘛,小姐不会怪罪的。」 「……五小姐见了您亲亲热热的,但是背地里对奴婢们却不耐烦,有时候还看不起奴婢们……」秋芙咽了口水,继续往下说:「不是针对于奴婢一个人不耐烦,是针对于咱们海棠阁……」 「你这样说,我也觉得是……」半夏想了一会,「去年夏天时,奴婢去回事处给您领粟玉心的枕头,就被杏香抢白了好久。五小姐就坐在一旁,仿佛是听不到的。」 「你们都是为我好……」白雪眉眼一弯:「但是这话不准出去说,我知道就好了。」她的丫头倒比她看的真切。 她当陈宛柔是好姐妹,人家未必肯。白雪自嘲一笑,也是她蠢,死了一次才看清了。又想起掉入荷塘的事情,几乎能确定和柳姨娘母女脱不了干系,只是没有证据。 「是,奴婢遵命。」 秋芙三人皆屈身行了礼。 第18章 淋淋漓漓的雨又落了下来,秋菊伸手把撑窗关了。 十月初八是陈老夫人的诞辰。十月初六西宁侯府便处处张灯结彩,贴了喜庆的祝寿对联,瓜果点心以及拜神需要的贡品等,也一应的备齐了。路程遥远的亲戚也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住进了府里。 柳姨娘亲手给陈老夫人做了深紫色卍字纹缎褙,十分华贵。陈老夫人很喜欢,逢人便夸她手巧。 如此高调,王氏不可能一无所知,却没有去理会。陈老夫人一贯的疼爱柳姨娘,又嫌弃她嫁进陈家几载……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心里有怨言,无处发.泄罢了。 白雪去给陈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也被拉着去看深紫色卍字纹缎褙,她摸了摸布料,「姨娘的针线活真好,绣的喜上眉梢栩栩如生。」 「你倒是眼尖,背面图都瞧见了。」 陈老夫人坐在圈椅上,揉了揉脖儿梗,说道:「柳姨娘别的没有,就是孝心重。」 白雪笑了笑,没有接话。母亲忙的脚不沾地,府里的大事小情都亲自过问,只怕陈老夫人的寿诞出一点差子……陈老夫人难道看不出来?倒是没有提起过一句。 白雪陪陈老夫人喝了一盏茶,就起身告辞了。 冬枝送了白雪后,又去小厨房给陈老夫人端来新做的菊花糕,「老夫人,您就着茶水吃。」 她是贴身伺候陈老夫人的丫头,梳双螺髻,模样很端庄。 热气糖糖,还有菊花的清香味。陈老夫人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了,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很不错。」 冬枝笑起来:「这里面的杭白菊是三小姐一朵朵挑选了送来的。」 「她有心了。」 陈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水:「难为还想着我。」 许嚒嚒插嘴道:「三小姐知道尊敬人,每日里都是先来留春馆给您请安,然后才去大夫人那里。」 「她如同长大了一般,比以往更懂事了,人也越发的沉稳……是王氏会教养。」 陈老夫人笑了笑:「前些天还专门给我绣个荷包,是用了心的,也不枉陈家养了她四年。」 许嚒嚒熟知陈老夫人疼爱的是世子爷陈容与,其次就是陈宛柔姐弟了,便笑着说起了陈宛柔:「论到懂事乖巧,老奴倒是最信服五小姐,她去绣楼习完一个时辰的女红,还会绕了大半个侯府来看您。几乎一日都没有落下过,又说是顺路。老奴可是了解的,那绣楼建在内院靠后山的地方,距离远着呢。」 绣楼是专门教习女红的场所,陈家有一个规矩,女孩子未满十四岁之前都要跟着师傅们习女红。白雪也是过了年才停的。 世家贵族挑选媳妇,知书达理固然好,但女红也是评判女子才能的一个方面。 「这个孩子……才貌出众,规矩也好,可惜了不是嫡女的出身。」陈老夫人想到自己的五孙女,语气都柔和了,「再过一、两年就到了说亲的年纪,真怕耽误了她。」 「老夫人多虑了。」 许嚒嚒劝解道:「咱们侯府出去的姑娘,谁敢看不起?您不妨对外宣称五小姐是养在您身边的,这样一来,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倒是。」 陈老夫人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茶盏:「我已经对不起月姐儿了,不能再对不起她的女儿。」 她想了想,叹了一口气:「王氏办事利落,为人也大度,也是个好的……仅一条,我对她实在是亲近不起来。人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进了门,竟然一个孩子都不给陈家生……偏生迷恋的老大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还常歇在她的房里,一个月的时间她足足占了大半个月,捎带的月儿也跟着受委屈。」 「月儿原本能嫁个好人家做正妻的,就因相信了我……我当时真的是好意,想着等个两年,老大心里平稳些了,再或者等她生了孩子,就扶正。谁知道,等来等去的,老大竟然娶了王氏。我这心里啊,每每想起来都是愧疚。」 「老夫人,您消消气。」 冬枝走过去给她捏肩膀,「柳姨娘的排场并不比大夫人差,大到住处小到吃食,府里的管家哪个敢不给好东西……柳姨娘会明白您的。」 「但愿吧。」 陈老夫人垂下眼,去摩挲着手里的佛珠。 雨慢慢地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 白雪回到海棠阁时,意外地看到了站在庑廊下的陈宛霜。她身穿湖水绿信期绣兰花纹斜襟锻褙,雪白的月华裙。脖子里带着赤金璎珞圈。亭亭玉立的。 「三姐姐好。」 陈宛霜屈身行了礼,开门见山:「我来问你借花样子的。」 「怎么不去里面等呢?」 白雪右手一伸,把人往屋里请,又责备一旁的半夏:「天这么冷,风吹雨淋的,冻着了四小姐拿你们是问。」 「小姐,不是的……」 半夏急忙摆手,陈宛霜也去拉白雪的衣袖:「三姐姐,是我自己要坚持的,觉得闷,你别怪她们。」 她歉意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姐妹俩进了正房,各自寻了位置坐下,丫头端来热茶和点心。 「四妹妹,我的花样子大多是自己画的,上不得台面。」 「才不是呢,三姐姐太谦虚了。」陈宛霜说道:「教女红的周师傅都称赞你的花样子。」她小嘴一撅:「周师傅嫌弃我的针脚不均匀,罚我画八张的花样子。三姐姐你说,女红练不好和画花样子有什么关系?」 「八张?」 白雪吃惊道:「……好多。」 「是的。」 陈宛霜哀怨地:「我有自知之明,就算苦苦地画一宿,周师傅也不见得满意……还不如直接来找你帮忙。」 第19章 白雪抿嘴笑了笑,让秋芙去拿她放在书房里的花样子。她的琴棋书都不行,唯独画画还说得过去。而陈宛霜和她正好相反,做的一手好诗,偏偏就女红差的不能看。周师傅又是几个师傅里面严厉的,陈宛霜自然是天天遭殃。好在她的性格好,笑嘻嘻的,不生气也不记仇。陈家的这些兄弟姐妹里,和谁都能处的来。 秋芙拿了一个方形的紫檀木盒子走过来,递给陈宛霜:「四小姐,您都要吗?」 陈宛霜想了一会,「我选四张,不,选五张……」 「四妹妹,要是被周师傅发现……会不会罚的更厉害?」 「管她了。」 陈宛霜小手一挥:「反正她对我也没有过好脸色,不少这一次。」 白雪咳嗽了一声,「……四妹妹,你还挺豪迈的。」 「没办法,我都是被逼的。」 陈宛霜选了心仪的花样子,又在海棠阁用了午膳才走。 白雪送走了她,回屋换件家常的褙子,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翻看紫檀木盒子里剩下的花样子……都是前世画的了。她拿起一张并蒂莲花的,笔力还有些稚气,颜色却很鲜艳。红色荷花配翠绿色荷叶,花蕊是淡黄.色的,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也象征着少女的活力和对未知将来的希冀。 经历过暗淡无光的岁月,再看见这样的花样子,总感到不真实。 白雪长吁一口气。 「小姐,您画的莲花真好看。」 秋菊站在她的旁边,「荷叶的纹路都很清晰。」 白雪笑了笑:「那是上了颜色才勾勒的,所以清晰些。」 秋菊不大明白主子话里的意思。 半夏却从外间走了进来,她也看到了白雪手里的花样子,小手一指:「小姐,奴婢可以对照着绣个手帕吗?」 「给你。」 白雪随手递给她。 「谢谢小姐。」 半夏惊喜不已,珍重的双手接过。 「谢谢就不必了。」 白雪把手里的紫檀木盒子合上,递给秋芙让她放回原处,和半夏说道:「等你的手帕绣好了,也给我绣一方便好。」 半夏笑着应「是」。 主仆几人正在说话,外面却传来了小丫头的通禀:「花房的孟婆子过来给小姐送新培育的墨兰。」 「墨兰?」 白雪怔了怔:「进来吧。」 不消片刻,臃胖的孟婆子领着两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一并到了西次间,先屈身行礼:「给三小姐请安。」又说:「两盆银边墨兰是刚盛开的,各房里都有,您看个新鲜。」 白雪看着豆绿的花茎直立,高出了叶面,也觉得稀奇。招呼两个捧着花盆的小丫头上前。 一离得近,墨兰的幽香更甚了。 「挺好闻的。」 白雪捏了捏花瓣的叶子,让秋菊收下,又让秋芙各抓一把银裸子给她们:「天冷路滑的,劳碌你们跑了一趟……一点小玩意,留着玩吧。」 「三小姐言重了,是奴婢们的分内之事,应该做的。」 孟婆子又屈身行礼,千恩万谢的。 两个小丫头也是一脸的喜色,谁和钱有仇呢。 三人出了海棠阁的院子,穿浅棕色夹袄的小丫头和孟婆子说话:「嚒嚒,三小姐好大方。」 孟婆子笑道:「咱们三小姐是长房嫡出的,身份地位不一样,对仆从们也体恤……你们呀年纪小,不知道主子们的为人处事。」 穿靛蓝色夹袄的小丫头满眼都是好奇:「嚒嚒快说。」 「地位越高的主子越能替别人着想,还会提供些帮助……和传说中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差不多的意思……」 三人有说有笑地转过海棠阁前面的一片桃林,猛不防被挡住了去路。 「站住。」 孟婆子一愣,待抬头看清是谁,立即屈身行礼:「五小姐,八小姐好。」 陈宛柔冷哼一声:「你们去哪里了?」她吃了午膳准备去留春馆给祖母请安,半路却碰上了陈宛兰。 「奴婢们去海棠阁送墨兰。」 孟婆子见陈宛柔的神色带着怒气,小心翼翼地:「五小姐,您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当然。」 陈宛柔厉声道:「你们议论的主子奴才……我都听到了。乱嚼舌根的东西,仔细发卖了。」她平生最恨嫡出庶出这一说,白雪虽然没有入陈家的族谱,又不是陈家的血脉,和她不能比……但记在了父亲的名下,母亲又是王氏,就有了嫡出的身份。实在是占了莫大的便宜。 「奴婢们不敢。」 孟婆子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五小姐饶恕。」两个小丫头也跟着跪下了,眼圈憋的通红。侯府里吃的饱穿的暖,她们也熟悉了,不想被卖去陌生的地方。 「五姐姐。」 陈宛兰拉了拉陈宛柔的衣衫。 「别打扰我。」 陈宛柔生气道:「你们跪在这里,跪足了一个时辰,好好地治治嘴。」 「是,奴婢们遵命。」 孟婆子连连认错:「定然记住此次的教训,再不犯了。」她的老脸都涨红了,刚说嘴,转眼就被打嘴了。 陈宛柔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陈宛兰小跑去追她,问道:「五姐姐,她们做错事情了吗?」 「你不知道?」 陈宛兰回头看她:「嫡出、地位……她们低贱至此,也配提及?」 「她们说的也对啊。」 陈宛兰眨了眨眼睛,懵懂不解:「祖母她老人家是咱们侯府里地位最高的,从不责骂丫头,还时不时地让人去街上布施粥厂。」 第20章 「蠢……」 陈宛柔银牙紧咬,生生地咽下了「货」字。她懒得搭理陈宛兰,脚步更快了。 北风呼呼地刮着,混杂着零星的几点雨滴,又冷又潮。 树上的叶子大部分都落了,光秃秃的,无比萧瑟。 景庑苑里,李大夫正给陈容与扎针。 内室的炭火烧的很旺,吴华在一旁伺候着,后背出了汗。 守门的小厮挑帘子进了屋,却止步于内室的厚布帘前,「世子爷,老夫人派人传了,说是三姑奶奶回来了。让您过去留春馆一趟。」世子爷怕冷,屋里不能进一丝凉气。 「姑母?」 陈容与丹凤眼微眯,说道:「……我扎了针便去。」他的姑母陈澜嫁给了当朝次辅的嫡长子苗彦昌,母亲生前和她相处和睦。 小厮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陈容与到的时候,姑母陈澜正拉着陈老夫人的手说话,母亲,柳姨娘、二婶母赵氏、五婶母周氏坐在周围相陪。陈家孙系一辈的也都在。还有两个眼生的女孩,十多岁的样子。 陈容与一眼便看到了白雪,她坐在母亲的身边发愣,眼神有些木,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老夫人招陈容与到她身边,笑道:「与哥儿,快来见见你姑母。」陈澜是她亲生的女儿,手把手养大的,亲热的很。 陈澜身穿绛色牡丹花缎褙,梳牡丹髻,戴了一对儿赤金镶琉璃珠颤枝步摇,看向陈容与:「与哥儿长大了,气色也好多了。」 陈容与拱手行礼:「给姑母请安。」 「好孩子。」 陈澜想起早逝的大嫂,看陈容与的眼神便带了怜惜,她摆手让坐在杌子上的两个女孩过来,介绍道:「他是你们的表哥。」又和陈容与说:「她们是你的表妹。怀瑶,怀敏。」 她嫁去苗家,仅生了两个女儿,大的满了十四周岁,小的虚岁十二。 身穿黛色银线满绣榴花对襟褙子的女孩,先屈身给陈容与行礼:「怀瑶给表哥请安。」随后个子矮些的也屈身行礼:「怀敏给表哥请安。」两个女孩的长相都随了母亲,十分的端庄秀气。 陈容与点点头,退去了一侧,并没有说什么话。 女儿和外孙女难得回来陈家,陈老夫人高兴的很,拉着怀瑶、怀敏的手说话,一刻都舍不得松开。陈澜见侄子、侄女们也来齐了,就让丫头把准备的见面礼呈上来,挨个分发。 「姑母,您送的赤金红腊梅流苏钗真漂亮。」 陈宛柔打开鎏金首饰盒看了一眼,笑道:「我很喜欢。」 「那就好。」 陈澜知道她是柳姨娘的女儿,夸道:「几年未见,柔姐儿成了大姑娘,模样更是娇美。」自己和柳如月是姨表亲的姐妹,自少女时,俩人的关系就不错。 柳如月嫁到陈家的事,她也略有耳闻,只觉得可惜。做侯府的妾室有什么好的?有正室在,永永远远都翻不了身。 「姑母谬赞,柔姐儿愧不敢当。」 陈宛柔的小脸微红:「常听祖母提到您,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大美人。」 这话说的俏皮,尽管是恭维,满屋子的人仍然被逗笑了,陈澜乐的合不拢嘴:「柔姐儿的小嘴真甜,又聪明伶俐,怨不得众人都疼你……我也疼疼你。」说话间,褪下手腕上的镂空如意纹羊脂白玉镯,唤了陈宛柔过去,亲自给她戴上。 柳姨娘与有荣焉地看着女儿,笑着和陈澜说:「姑奶奶休要理她,镯子太贵重了,她一个孩子家,受不住。」 「柳姨娘客气了。」 陈澜也笑:「玉能养人。我盼着柔姐儿平安健康呢。」大家族的姨娘一般是不能见外客的,柳姨娘竟然在……还是母亲抬举了。 她看了一眼王氏,见其表情淡淡的,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情有些复杂。作为正室,她同情王氏在侯府的境遇……但作为柳如月的表姐,又有母亲在,她也只能是同情而已。 是亲三分向啊。 「谢谢姑母。」 陈宛柔屈身行礼,却抬头去看白雪,颇是意味深长。嫡女又怎么样?若不争气还不如受宠爱的庶女。她有娘亲和祖母,别说在陈家,即使整个燕京城也没有人敢看低她。 她陈宛柔一辈子都要活的胜过白雪百倍。 「乖。」 陈澜揉揉她的头发,喊了怀瑶:「陪你表妹说会话。」 陈老夫人也笑着招手:「快坐到我身边。」 「是,祖母。」 陈宛柔乖巧地走向了陈老夫人就座的老檀木美人塌。 白雪看到了陈宛柔的挑衅,王氏也看到了,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要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这是和婉顺服的陈宛柔。 白雪倒没有多大感觉,不为别的……她前世在吴家时,悦姨娘的颠倒黑白,无中生有、混淆是非等等,手段多的她都习以为常了。与此相较,一个眼神能打击到人的程度,实在是有限。 王氏却不知道白雪的想法,她见女儿半低着头,细白的脖颈儿十分柔弱,心没来由的一颤。心酸的厉害。 女儿跟着她……终究是受委屈的。 赵氏和周氏也懒懒的,不怎么说话。陈宛柔太出挑了,倒显得陈家嫡出的女儿笨笨的。霜姐儿和伊姐儿举止大方,还不够好吗?老夫人和姑奶奶也是奇怪,庶女再如何不过是个玩意,放着嫡出的女儿不爱重,传出去就不怕别人说西宁侯府的教养是尊卑不分吗? 各有各的心思,便不愿久留。喝了几盏茶也就散了。 王氏拉着女儿的手,一路到了上林苑。 「母亲,您怎么了?」 白雪瞅着母亲的眼眶都红了,吓了一跳:「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母亲的手劲大,抓的她手掌都疼了。 第21章 「雪姐儿,母亲对不住你。」 「母亲?」 白雪让母亲坐在圈椅上,「好端端的,说这样的话做什么?」又指使灵儿去倒茶。 王氏足足灌了一盏茶,心情才平缓下来,说了刚才陈宛柔看她的事情。 白雪笑了笑:「女儿不在意的。」她挣脱母亲的手,又道:「……女儿倒是要提醒您,要小心柳姨娘母女俩。」她虽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直指柳姨娘和陈宛柔的狼子野心,但根据多年生活在后宅的经验所知……她们母女俩绝对不简单。 「好孩子,母亲明白。」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发生,王氏的心肠再软,也不相信是巧合,「母亲已经让李妈妈暗中调查了,心里也有底,你放心……眼下先等你祖母的寿诞过了。」 她话说了一半,又觉得告诉女儿不大好,便说到别的事情上去了:「一过冬,你大哥的腿疾又犯了,李大夫昨天还来回禀你父亲……我吃罢晚膳去看看他。」 「又犯了?」 白雪一惊:「祖母不是说……好多了吗?」 「后天就是你祖母的寿诞了,你父亲瞒着呢。再者,府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了,暂时顾不过来。」 白雪好久没有吭声,手里的帕子却攥紧了。 陈容与,应该很疼吧? 王氏让李妈妈去准备些灵芝,人参之类的补品。陈容与的身子骨不好,该多补补的。 「母亲,我陪您一起去景庑苑吧?」 白雪补充道:「大哥他救过我的命。」 「……好。」 王氏想了想,答应下来。与哥儿和女儿是一起长大的,又以兄妹相称,男女之防倒也不必。 母女俩一起吃了晚膳,白雪又让秋芙回海棠阁拿了她做给陈容与的护膝,便往景庑苑去。 上林苑离景庑苑并不远,一炷香左右便到了。 王氏刚迈进大门,身后便急匆匆地跑来了一人,「夫人,出大事了,老夫人让您赶紧过去。」 是敏儿,她是上林苑的三等丫头。 「嗯?」 王氏秀眉一皱。 敏儿上前,附在王氏的耳边说了一通。 「……」 王氏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扶着李妈妈的手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把李妈妈手里拎的补品递给白雪:「你进去看与哥儿吧。」 「母亲?」 白雪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的。」 王氏摸摸女儿的头发,敷衍地应了一句,急匆匆地走了。 母亲都到了景庑苑,却连看一眼大哥都来不及?她沉默了一会儿,示意秋芙悄悄的跟上去打听,「留神些,别被人察觉到心思。」 秋芙屈身「应」是,把手里拿的护膝给了一旁的秋菊。 主仆俩往院里走,早有小丫头进去报信,吴华笑眯眯地迎了出来。 「三小姐安好,您是来看我们世子爷吗?」 白雪「嗯」了一声,又解释道:「我和母亲一起过来的,母亲临时有事,刚才离去了。」 吴华应「是」,领着白雪下了垂花门的台阶,穿过月洞门,往第三进的院落去。 第三进院落是陈容与歇息的地方。 守门的两个小厮看见白雪,纷纷行礼,又挑起深褐色绣勾云纹布帘:「三小姐请。」 炭火的热气和淡淡的药草味扑面而来。屋里点了好几盆炉火,暖意浓浓。白雪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忐忑不安。 她有着前世的记忆,而陈容与没有……这样一想,又觉得有些伤感。 「三小姐?」 吴华看白雪愣愣地站在门口,开口道:「世子爷刚喝了药,在内室用晚膳呢。外面冷,不敢轻易地挪动。」 白雪反应过来,「嗯」了一声,抬脚跨过门槛,环顾四周。 正堂的后墙上挂了一幅山雨欲来图,近景生动、远景迷蒙,风格很是潇洒粗旷,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笔。再往下有一个翘头案,摆了三对瓷瓶,中间是石头面的插屏。紧挨着翘头案的是八仙桌,两边放了太师椅。东西依墙又摆了太师椅,是六张四几。 屋角各立了花几,摆着盛开的水仙花。倒也生机盎然。 「三小姐,您请。」 吴华右手一伸,往西次间走,「世子爷的内室在这边。」 转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又是一道厚重的布帘。 吴华上前一步,挑起布帘,让白雪主仆先行。 西次间是两间房屋打通的,点了烛火,宽敞明亮。陈容与穿着月牙白直裾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炕桌搁置在一旁,简单的三菜一汤。湖蓝色绸面的锦被盖住双腿。有一个小厮站在旁边伺候。 「给大哥请安。」 白雪进了屋,屈身行礼。 「你怎么来了?」 陈容与抬眼看他,清丽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惊艳。许是病痛折麽的原因,眼底有些青,也苍白憔悴。 吴华搬了杌子让白雪坐下。 「……听闻你的腿疾犯了,我来看看。」白雪从秋菊的手里取过黑底黛面绣竹叶纹护膝:「这是我亲手做的,里面缝了天鹅绒。」 陈容与不吭声,白雪也没有说话。 他在盯着她看。 陈容与安静的时候,侧脸看起来格外的冷漠。但是,他盯着人看,又感觉整个人都很天真。 有一种错觉的温柔,很魅惑。 白雪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低下了头。大哥真是……好看。府里伺候的老人们都说,他长得像过世的侯府夫人。 第22章 「母亲也带了东西给你。」 秋菊听到主子的话,忙双手奉上补品。 「劳烦母亲挂念了。」 陈容与顿了顿,收了白雪一直举着的护膝。摸着很柔软,针脚也细密。 吴华笑着接过补品。 「……护膝,我会穿上的。」 「嗯?」 突然的一句话让白雪愣住了,随即便笑了:「好。天鹅绒起热很快的。」 她满头青丝,松松的在脑后挽个髻,戴着红宝石串珍珠簪花。笑起来的模样,明媚如朝阳。极具感染力。让他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外面的天色慢慢地暗下来,陈容与摆手让小厮把饭菜撤下。 「您怎么只喝了半盏人参乳鸽汤?」 吴华说道:「李大夫都交待了,您要多吃些……病才好的快。」 「话多!」 陈容与的语气很淡:「让你做什么只管去做。」 「是。」 吴华和小厮一起抬走了炕桌。 翡翠虾仁,番茄牛腩,香菇炒青菜……白雪瞄了一眼,秀气的眉头微皱:「为何不做些清淡易消化的?」 「这些饭菜都是世子爷自己选的。」 吴涛苦着脸,端了一壶热茶,挑布帘走了进来。 「大哥,我跟着母亲学了几样普通的吃食,给你做一些吃的吧。」白雪站起身,「你吃的太少了,半夜里会饿的。」 「不用了。」 陈容与摇摇头:「我都习惯了……」 习惯饿吗? 白雪的鼻尖莫名有些酸,「很快的,如果我做好了,不适合你的口味,你便不吃好了。」 她不等陈容与拒绝,又问吴涛:「你们的小厨房在哪里?」 吴涛看了眼陈容与,见他表情淡然,即没有反对也不说同意,心里便有了底,回答道:「……奴才领您过去。」 秋菊却吓的不轻,她们小姐竟然要洗手作羹汤了?夫人一向是娇宠小姐的……什么时候让她学过这些活计?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晓。 「奴婢给您打下手。」秋菊想归想,还是扶着白雪的手往外走。 夜色渐浓。 景庑苑的小厮踩着竹梯去点亮屋檐下挂的纱灯。 陈容与右手一使力,推窗就开了一条缝隙……白雪上了转角游廊,窈窕的身影渐渐有些模糊。 他看了好一会儿,眸光灼灼。 吴涛先去小厨房交待了一通,留下几个身手利索的婆子、丫头帮忙烧火洗菜,其余的都令其退下了。 白雪舀了半碗面粉,打入三个鸡蛋,兑了水,一起搅成面糊,然后又放盐拌均匀。 「小姐,这是做什么?」 秋菊问道。 「摊鸡蛋饼。」 小姐的手法还挺熟练的?仿佛做惯了一样。秋菊心里突然就一突…… 「别发呆。」 白雪吩咐她,「给我切些小葱,再拿两个鸡蛋打散放碗里备用。」 秋菊应「是」,手脚麻利地抓了一把洗好的小细葱。 热锅里加油,倒入鸡蛋面糊摊开成圆饼,又倒入打散的鸡蛋液,洒一些葱花。一面煎熟了翻另一面。然后切好装盘。 「小姐,您的鸡蛋饼做得真好……」秋菊称赞:「金黄金黄的。」 白雪看了她一眼,「你做得更好。」前世在吴家过的潦倒,一应的吃食都是身边人亲手做的。秋菊的老家是开封府人氏,擅长面食,什么烙饼,蒸馒头、花卷、手擀面、包子、饺子、小笼包等,她都是得心应手,味道也很好。 久而久之的,白雪也受了影响,又加上时日漫长且无聊,也开始学着做面食。 「嗯?」 秋菊一怔。小姐是怎么知道的?她被卖进王家直到现在,是没有在厨房里做过事情的。 「……去洗些香菇和牛肉,剁成肉馅。」白雪和秋菊说道:「咱们蒸些小笼包。」 秋菊应声去忙活,小厨房的一个丫头过来帮她。 白雪一边揉面,一边和烧火的婆子说话:「锅里添水,大火烧,再准备几个竹蒸笼。」 「是,老奴遵命。」 袅袅炊烟飘荡在小厨房的上空,在黑夜的笼罩下并不明显。 白雪蒸好了小笼包,又用小碟子调制姜醋汁。快火炒了青椒鸡.丁,鱼香茄子。煮了一蛊山药排骨汤。 秋菊看得瞠目结舌……小姐太能干了吧。 一道又一道的饭菜由丫头端着送到西次间,热气腾腾,色.香.味堪称俱全,陈容与也是吃惊不小。 吴华重新布置了紫檀木嵌螺钿炕桌,给陈容与摆了碗碟。 「大哥,你尝一尝合不合口味?」 白雪笑着说:「要是觉得好吃,我以后还给你做……」可能小厨房里比较热,也可能是忙的,她脸颊微红,如涂了胭脂。很显眼的美丽。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油烟味,却让人感到亲近。 她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有些讨好,更多的却是关切。陈容与心里一热,极力忍住想揉揉她头发的冲动,微微点头:「好。」 「大哥,你先吃片这个。」 白雪亲自夹起鸡蛋饼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好消化的。」 陈容与咬了一口,咸淡正好,口感润滑,他由衷的开口:「的确是不错。」 白雪抿嘴笑了:「……大哥多吃一点。」她挪过山药排骨汤:「也喝一点这个。」 秋菊和吴华、吴涛他们站在罗汉床的两侧,看着三小姐亲力亲为地服侍世子爷,周全细致……只觉得怪异。 第23章 三小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服侍别人的主?但偏偏又正在服侍别人。 陈容与也疑惑不已,他仔细去端详白雪,她却温和地劝道:「小笼包子要趁热吃,蘸着姜醋汁,利口。」语罢,又给他夹了一块鸡.丁肉。 白雪大约能猜到他们想的是什么,却不在意。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不想和上辈子一样,彼此错过。 想要的,勇敢一点,去争取去追求。或许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陈容与吃东西很文雅,不紧不慢的,冷漠的侧脸都柔和了不少。 看他这样,应该是喜欢吃吧……白雪想了一会儿,悬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转头和吴华说道:「面食养人,大哥的饭菜……」她顿了顿:「就以面食为主吧。」 自家主子吃的津津有味,吴华便笑着回话:「三小姐放心,奴才记下了。」 陈容与拿筷子的右手晃了下,却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白雪到底为什么对他如此上心呢?明明之前俩人的关系很疏远的,难道就因为救她出了荷池……看着也不太像。 ……实在是想不通。 就不想了。 黑底黛面绣竹叶纹护膝,宝石蓝绸面大氅,洗手作羹汤……母亲一死,再没有人对他这么用心了。祖母对他好,不过是遣了许多仆从过来伺候。仆从们尽心,也只是按规矩做事。 父亲繁忙,继母又客气。 他只是个凡人,不是神,这样的用心如何不贪恋?至于将来要怎样,如今是预料不到的。 一顿饭吃的差不多了,白雪才起身告辞。 「夜深露重,三妹妹要当心些。」 陈容与抬头去看白雪,「我让吴华送你一程。」 「不必了。」 白雪摆摆手:「府里的路,我都走惯了。」 陈容与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又道:「我让人给你找个灯笼……照明。」 白雪看了眼外边的天色,笑着答应了。 吴涛送走了白雪,回来见主子难得在愣神,给他倒了一盏热茶,说道:「三小姐变了,奴才觉……」 「住嘴。」 吴华呵斥自己的亲弟弟:「三小姐也是你能说的。」 陈容与也转头看他,脸色阴沉:「再胡说八道,就滚去外院打更。」 「奴才不敢了。」 吴涛去擦额头上的汗水,世子爷的脾气古怪,一向又是说到做到的。外院打更是辛苦,风吹日晒的,他才不要去呢。 北风凛冽,顺着人的衣领子往里钻,冷的人打寒颤。 白雪回到海棠阁时,秋芙还没有回来。秋菊服侍着她梳洗过,摸了香脂,又打了半铜盆的热水让她泡脚。 「小姐,秋芙姐姐不是和您在一起的吗?怎么您回来了,她却没有回来。」 半夏拿了茶青色细棉布手巾蹲在地上打算给白雪擦脚。 「是啊,去的时间够久了……」 白雪看了眼秋菊:「你去门口瞅一眼去。」她让秋芙去留春馆打听,莫不是出了别的岔子? 秋菊屈身应「是」,才走两步,海棠阁正房的布帘子一挑,秋芙走进屋里。 「你可回来了。」 秋菊笑道:「小姐正担心你呢。」 秋芙也笑,俩人一起往西次间去。 半夏给白雪擦了脚,有小丫头端了铜盆出去。 「小姐……」 秋芙屈身行了礼,却看了眼屋里站着伺候的其他丫头。 白雪会意,摆手道:「你们都下去歇息吧,夜也晚了,我这里有秋芙她们三人伺候就行了。」 众丫头屈身应「是」,次第的退下了。 秋芙开口道:「小姐,留春馆围的铁桶似的,奴婢不敢进去,只在外边躲着……五小姐的贴身丫头杏香打了半死被两个婆子从院子里抬了出来。四小姐的丫头更是可怜,直接晕死过去了。」她歇了一口气,又说:「后来,奴婢看到二夫人和柳姨娘,四小姐、五小姐等人也出了留春馆……柳姨娘还赶着给二夫人道歉,二夫人却狠狠地骂了她。」 「骂人?」 白雪反问道:「你确定是二夫人?」 「是。」 秋芙咽了咽口水:「骂得特别难听,什么不知廉耻,小娘养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柳姨娘竟然生生地忍着,倒是五小姐一直哭的厉害。四小姐只是低着头,并没有回应。」 「有看到母亲吗?」 「没有。」 秋芙认真的想了想:「……确实没有看到夫人。」 白雪「嗯」了一声,思考秋芙话里的意思。陈宛柔的丫头和陈宛霜的丫头挨了打……仆从们挨打,要么是自己做错了事情,要么就是替主子受的。二婶母是个聪明人,她和柳姨娘的关系谈不上很好,却也不差……有陈老夫人在,她更不可能平白无故地骂柳姨娘。 除非是陈宛霜吃了不得了的亏,而且是陈宛柔造成的。 究竟是何事呢? 「小姐,小姐?」 秋芙问道:「咱们要做点什么吗?」 「不……」 白雪起身去拿梳妆台上的小叶紫檀木梳子:「咱们静观其变即可。」她明天一大早就去母亲那里,一是担心,二也是要问一下情况。 「这件事不要往外说。」 白雪看着秋芙她们:「留春馆守卫森严,估计也是不想消息外漏……二婶母怕是气急了……」 「奴婢遵命。」 秋芙她们应了「是」。 留春馆里,灯火通明。 陈老夫人手捧翡翠雕海棠纹手炉端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神色严肃:「老大媳妇,柔姐儿疏于管教,你是有责任的。」 第24章 王氏身子一僵,过了会,才道:「柔姐儿是柳姨娘亲自教养的……媳妇实在说不上话。」 「你这是什么道理?」 陈老夫人抬眼看她:「你是柔姐儿的嫡母,柳姨娘再怎样,你也应当提点着。」 王氏的嘴角泛起苦笑。由柳姨娘亲自教养柔姐儿,不就是让她少参与吗?这会子又…… 柳姨娘有陈老夫人在背后撑腰,又岂是她能左右的。 明知道陈老夫人是借故出气,王氏却不能开口抱怨,只得低头认错:「母亲训诫的是,儿媳谨记。」 陈老夫人见她谦卑恭敬的,语气也软和下来,长叹一声:「女孩们一到年纪,心思也多了……柔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秉性善良柔弱,绝不是故意让霜姐儿脸面尽失的……但二房又不能不安抚,所以便罚了柔姐儿闭门思过,这件事就算了吧。等老大问了,你和他说一声。」 王氏「嗯」了一声,低头看手里的帕子。霜姐儿的声誉可能都搭上了,陈老夫人就只罚了柔姐儿闭门思过? 这样的安抚和屈辱有什么区别。 她又问道:「霜姐儿多大年纪了?」 「十三岁,她比雪姐儿小了一岁。」 「也该说亲了。」 陈老夫人想起一件事,「雪姐儿过了年就及笄了,她的亲事才要抓紧地张罗起来。这两年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你和老大却一直没有松口,是怎么个意思?」 王氏见陈老夫人问及,解释道:「我侄子濡哥儿,满了十五周岁,今年刚中的举人……他品行又端正。我和侯爷都想着把雪姐儿许配于他。」 「王尚书的嫡长孙?」 王氏应「是」,又说:「我暗地里和母亲、大嫂子通了口风,她们也是同意的。」 「倒是门好亲事。」陈老夫人喝了一口热茶:「那孩子我也见过的,模样俊俏,少年的举人,有出息。」 王氏笑了笑:「您过寿,母亲会带濡哥儿过来,让他先和雪姐儿见一面,要是他们彼此觉得合适了,就趁早把亲事定了。」 「可以。」 陈老夫人点头:「……你和老大既然商量好了,我也就不说别的了。行了,你这几天忙活寿宴的事,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王氏屈身应「是」,退了下去。 回上林苑的路上,李妈妈扶着王氏的手直叹气,「老夫人太偏爱五小姐了,您可怎么办呢?要按老夫人的说法……二夫人怕是要远着您了。毕竟,五小姐是大房的,您管着内院的中匮,又是五小姐的嫡母,也脱不了干系。」她们夫人实在是难,做什么事情都要受到陈老夫人的掣肘。 王氏目光一闪,声音有些冷:「陈宛霜送给陈宛柔一方帕子,陈宛柔不小心弄丢了。巧的是,这帕子被前院的一个李姓侍卫捡到了……又被陈容安撞见了……」 陈容安是陈宛霜的嫡亲哥哥。所以,也就有了后来二房的赵氏拉着柳姨娘母女来留春馆的事情。 「夫人,您说五小姐的话……可信吗?」灵儿问道。 「她哭的梨花带雨,比受了实际伤害的陈宛霜还悲痛。」 王氏嘲讽道:「这样子,我反而不信了。前院是男子的居所,陈宛柔又一向表现的规矩知礼,不肯多踏出一步……」 女子的一生,最看重的莫过于声誉,陈宛霜再少不更事,也不可能自毁的。 「夫人是说,有人在故意为之吗?」灵儿又问。 王氏没有接她的话,又说:「赵氏一口咬定陈宛柔是存心构陷……老夫人却不肯唤李姓侍卫过来对质,倒让人拉了他出去杖毙。老夫人经历了多少事故,走的桥都比陈宛柔走的路多……她如此做,倒像是瞧出了什么。」 「夫人,出了这样的事,侯爷肯定会过问的。」李妈妈有些担心:「您要想一想如何开口。」 「有什么难的?」 王氏挺直了脊背:「实话实说罢了。」她原本就不赞同陈老夫人的做法。 上林苑里。 陈汝果然在等着王氏。 「妾身给侯爷请安。」 王氏挑帘子进屋,屈身行了礼。 「起来吧。」 陈汝的脸色也不好看,问道:「你是从母亲住处过来的?」 王氏应「是」,灵儿上前帮她去了石榴红绣梅花斗篷。 「柔姐儿怎么样了?」 王氏见丈夫如此问,便知道他也听说了。转念一想,也觉得正常。他是柔姐儿的父亲,又是西宁侯府的当家人,自是不敢有人瞒着他。 「母亲罚了她闭门思过。」 王氏坐在靠东墙的圈椅上,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 「霜姐儿呢?」 「她看着还是平静的,也没有哭闹。」王氏甚是口渴,喝了好几口:「倒是二弟妹……」她看了一眼陈汝,「眼眶都红了。」 陈汝眉头一皱,妻子的表情足以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母亲的寿诞在即,柔姐儿却闹出了此等风波,简直是不孝……」他说道:「不管真相与否,她得了霜姐儿的赠礼却不好生保管,是错在了先。母亲又惯常的溺爱她……」这件事情要是处理不当,二房对大房估计要起嫌隙了,也会影响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 王氏放下手里的茶盏,问道:「侯爷以为该当如何?」 「至明日起,柔姐儿除了闭门思过外,还要去祠堂跪足两个时辰,抄写二十遍女则与女训。没有我的允准,不许任何人去探视。」 陈汝招了自己的小厮进来,吩咐了几句,让他去云霞堂。 天上的月亮如眉似弓,晕黄出淡淡的光芒。 而此时的陈宛柔正趴在柳姨娘的怀里痛哭:「娘亲,四姐姐她欺人太甚,胡乱的污蔑女儿,祖母竟然还信了她……」 第25章 柳姨娘想起赵氏骂人的嘴脸,气就不打一处来。在侯府里,人人都对她尊重奉承,何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脸面都丢尽了。她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下去,低头问道:「柔姐儿,你给娘亲讲一句真话……‘事情’是你做的吗?」 「娘亲,柔姐儿听不懂。」 陈宛柔眼神闪烁,用帕子去擦眼角的泪珠。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柳姨娘叹气道:「我不为你打算还能为谁?你弟弟是男子,长大了也能自己挣功名。我的儿,娘的满腔心血都在你身上。」她说着话,眼泪掉了下来:「你有才情又得老夫人的欢心,娘亲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娘亲。」 陈宛柔见娘亲一哭,心里更不是滋味,呜呜咽咽地:「……您别说了,柔姐儿知错了。柔姐儿什么事情都告诉您。」 「手帕子是我指使人扔的,到底扔在哪里,被谁捡去了,我却不知道的。」她抬头去看柳姨娘:「娘亲,四姐姐仗着嫡出的身份,三番五次的给女儿扮难看。在周师傅的课上,还支派女儿给周师傅倒茶水,像使唤丫头一样……女儿气不过。」 柳姨娘顾不上别的,伸手去捂女儿的嘴:「我的儿,当真是你?」 「娘亲,女儿不过想教训一下四姐姐,她嫡出的身份又怎样,一旦传出和外男私相授受的消息,一辈子都别想再翻身。」 「女儿啊,你的胆子真大……」 柳姨娘抚着胸.口,好半天才说道:「有想过事发后要怎么办吗?」女儿是个聪明的,小小年纪便知道借剑杀人之法,可惜年纪太小了,顾虑的不够周全。 陈宛柔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女儿做过之后其实后悔了,又找人去寻那帕子,但已经不见了……」 「好孩子,事情过去了,别的你都不用管,只须咬紧牙关不承认就好了。」柳姨娘安慰着女儿,又问道:「你指使谁去送的帕子?」 「咱们院子里做粗活的林婆子。」 柳姨娘扬声喊了翠绿进来,嘱咐她:「你觅个由头把林婆子送出侯府,给她十两纹银,交待清楚了,要是出去了还条理不明,便割了她的舌头。」 翠绿答应着退下了。 「帕子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陈宛柔想了想,回道:「仅剩下杏香……她挨了板子都没有吐口,想必是个可靠的。」 柳姨娘却不以为然:「好孩子,你要想永葆富贵荣华,杏香也留不得的。」 「母亲?」 陈宛柔急了:「杏香是陪着女儿长大的,又替女儿受了罪过,女儿不忍心。」 「你慌张什么?」 柳姨娘理了理女儿凌乱的发髻:「杏香刚挨了板子,咱们就送她走?送把柄给别人的事情,娘亲又不傻。我说的留不得,是等她的身子养好了,风风光光的嫁了她。」最好是嫁出北直隶,离西宁侯府十万八千里远。 「谢谢娘亲为杏香考虑。」 陈宛柔长出一口气。 母女俩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了小丫头的通报,「侯爷的小厮过来了。」 「进来吧。」 柳姨娘坐正身姿,陈宛柔也去了旁边站着。 小厮一五一十的转述了陈汝的话。 「父亲好狠的心。」 陈宛柔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柳姨娘却咬紧了牙关应下。等小厮走了,才安慰女儿:「柔姐儿,千万要沉住气,不能违逆你的父亲……等你祖母的寿诞过了,娘亲会想办法去求她放你出来的。」她想起陈汝硬气俊朗的模样,心口一热。 嫁进西宁侯府,想当侯夫人是真,喜欢陈汝也是真。要不然,怎会赌上自己的命运? 只恨王氏! 「……女儿记下了。」 陈宛柔去拉柳姨娘的手:「娘亲,谢谢您。」 后半夜时,天气愈发的冷,一粒又一粒的白霜挂满了树枝,草地……万事万物。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白雪心里记挂着母亲,一夜睡得就不太踏实。 卯时一过,秋菊进来伺候她梳洗,问道:「小姐,咱们去给夫人请安吗?」 「去。」 白雪打了呵欠,恹恹地:「不去看看母亲,我心里总是放不下。」祖母对母亲淡淡的,虽然不拿捏,却也不给好脸子。 过了一会儿,秋芙也进来了,屈身行了礼,给白雪挑选出门穿的褙子。 等白雪吃过早膳到王氏房里时,陈汝也在。夫妻二人正在吃早膳。 「给父亲、母亲请安。」 白雪屈身行了礼。 「雪姐儿坐下一起吃吧?」 陈汝说道:「你母亲刚才还念叨你,可巧就来了。」 「女儿吃过了。」 白雪回了话,站在母亲的下首亲自布菜。 陈汝暗自点点头,和王氏说话:「雪姐儿的规矩我瞧着很不错,是你教的好。柔姐儿也大了,倒不如让她也跟着你两年……」好好的一个孩子被柳姨娘教的不明事理,真是耽误了。 王氏一怔,见丈夫的样子颇为认真,也不好直接拒绝,笑了笑:「教养孩子是妾身的职责,自是愿意的。」 她愿意了,柳姨娘和陈老夫人也不会愿意…… 陈汝陪妻子用了早膳,又说了会话才去了前院。 「母亲,您昨晚上……急匆匆被祖母唤去了,是为了何事?」 白雪明知故问。 对着亲生的女儿,王氏没有什么可保密的。说了陈宛霜和陈宛柔的纠葛,也说了陈老夫人和陈汝对陈宛柔的处罚。 「……」 白雪吃惊不已:「陈宛柔蠢吗?霜姐儿的名声坏了,对她能有什么好处?不仅是她,西宁侯府的女儿们也跟着遭殃。」 第26章 「说起这个,我气的一夜都没有睡好。」 王氏气愤道:「你祖母还处处地护着她……」雪姐儿要是被陈宛柔连累了,她真敢大耳光子抽她。 白雪想起陈宛霜逢人便笑的乖巧,忍不住说道:「霜姐儿真是可怜,她究竟是怎地得罪了陈宛柔?竟被她这样的攻击。」 王氏「唉」了一声,「谁晓得呢?」 前院的管家进来和王氏禀告女客入住的事情,白雪便退下了。 十月初七一过,陈家更是热闹非凡,过来给陈老夫人拜寿的人络绎不绝。白雪的外祖母王老夫人也来了。 「老亲家,您还亲自跑了一趟。」 陈老夫人穿着绛红色绣鹤鹿同春的缎褙,发髻在脑后梳成了小攥,用赤金莲头簪固定。十分的喜庆。 「老姐姐太客气了,您的大寿,我怎能不来?」 王老夫人笑着坐在陈老夫人的身边,「一段日子不见,您的身子骨还是一样的健朗。」她身材微胖,走路却很矫健,面容和王氏有几分相像。 陈老夫人也笑:「托您的福。」她招手叫来白雪:「快来拜见你外祖母,这孩子孝顺,我喜爱的紧。」 「外祖母安好。」 白雪屈身行礼,又和陈老夫人说话:「雪姐儿能承欢于祖母的膝下,是修来的福气。」 「瞧瞧这一张小嘴,抹了蜜似的。」 陈老夫人和王老夫人客套:「哄的我呀,日日都要见一见她。」 白雪面上笑着,眼神里却有轻微的疏远。 王老夫人拉住外孙女的手,左看右看:「好孩子,个子高了些,眉眼也长开了。」说着话,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三小姐天生一副好容貌,又爱笑。」 同住帽儿胡同的郑夫人跟着讨巧:「让人瞧一眼都觉得心里愉悦。」她也是过来侯府给陈老夫人拜寿的。 「我看郑四小姐也美丽的很。」 郑四小姐是郑夫人的嫡女,和陈宛霜并排坐在杌子上,身穿明紫色绣芍药缎褙,闻言羞涩地低下了头。 屋里的众人看到她的小女儿娇态,都善意地打趣。 陈宛霜也跟着笑,过了一会儿,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意就淡了。二夫人赵氏见女儿不高兴,心里更是不痛快,在大喜的日子里又不能够气恼,只得忍着。 倒是柳姨娘像没事人一样,凑在陈老夫人的面前端茶倒水,一贯的献殷勤。 郑夫人笑了一阵,揉揉女儿的头发,和王氏说道:「三小姐的嘴真是巧。」 「快别夸她了。」 王氏觉得与有荣焉,让小丫头拿了甜橙递给众人:「刚从秦.岭送来的,快尝尝鲜。」 「炭火烤的身上暖和,吃点子这个,凉丝丝甜津津的,好舒坦……」怀敏眯了眯眼,脆声道:「谢谢大舅母。」 「好孩子。」 王氏说道:「喜欢了就多吃一点,但不可贪多,小心凉了肠胃。」 怀敏「嗯」了一声,环顾四周。外祖母的屋里坐满了人,大多是不认识的各官家夫人,还有几个见过的表姐妹……却独独不见了柔表姐。 她扯扯柳姨娘的袖子:「姨娘,柔表姐去哪里了?」 柳姨娘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去看赵氏母女,却被赵氏狠狠地剜了一眼。 王氏见怀敏问起柳姨娘,当作自己没有听到,去抱三弟妹怀里的伊姐儿,喂她吃手里剥开皮子的橙瓣。 陈老夫人咳嗽一声,拉了外孙女的手:「敏姐儿,你柔表姐病了,大夫让好生养着,吹了风便不好了。你要是想找人聊天解闷,你雪表姐,霜表姐都可以的。」 怀敏还要说话,却被看出端倪的陈澜喊了过来:「敏姐儿,兰姐儿想和你玩翻绳呢。」 正低头吃茶果的陈宛兰突然被姑奶奶使唤,瞅了瞅嫡母,起身道:「敏表姐……」 「好吧。」 怀敏小嘴一撅。 怀瑶又大了两岁,比妹妹知世俗多了,亲自拿剪刀去外屋截棉麻线。 王老夫人瞥了一眼柳姨娘,小声和外孙女说话。 「您有福气,孙女、外孙女个个都是标致明理的。」 永康侯府徐家的老夫人笑道:「以后挑女婿必得才高八斗呢。」 陈老夫人也笑:「孩子们大了,她们的事情任由她们去做主,我是操不了这个心的。」 「老姐姐心慈。」 王老夫人喝口热茶:「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呀,尽情过余下的日子就好了。」 「是这个理。」 和陈老夫人交好的左副都御史家的老夫人附和道:「这几年岁数大了,耳朵聋了,眼也花了。每日里,晒晒太阳,和媳妇们抹个骨牌,倒也活的惬意。」 「你是个会过的……」 陈老夫人啐了她一口:「偏还来显摆。」 两个年过古稀的老妇人斗嘴,众人都稀奇不已,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余下的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外面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世子爷并两位公子过来给陈老夫人问好。 「进来吧。」 陈老夫人摆摆手。 「祖母,孙儿给您请安了,恭祝福寿安康。」 少年坐着轮椅由小厮推着进了正堂,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与哥儿来了。」 陈老夫人说道:「刚才你父亲在时,我还问他,你去了哪里。」 众人的目光随着陈老夫人的视线齐聚在少年人身上。他身上穿的是玉色纻丝直裰,头发在头顶形成抓髻,用了青玉小冠固定。一张脸秀致如玉,比女子还要清丽,丹凤眼微翘。是很惊艳的长相。 第27章 「……和二叔一起去了前院待客。」 他双腿上盖着貂鼠皮毯子,又是这样的说话语气,就算没有见过陈容与的也知道是西宁侯府的世子爷了。 不良于行又怎样?但凭他一降生就被圣上封了西宁侯府世子爷这一条,也不敢有人小瞧。 陈老夫人点点头,看向身穿淡蓝底子素面细葛布直裾的少年,想了一会,问他:「……你可是濡哥儿?」 「是。」 少年笑了笑,拱手行礼:「王晨濡恭祝老夫人福乐绵绵。」他头戴书生儒巾,身量清瘦细长,俊眉朗目。看人的时候淡淡的,眸子却十分明亮。 「好孩子,几年不见,越发的出彩了。我都快不认识了。」 「孩子们长得快,模样也变得快……」 王老夫人笑着看向自己的嫡长孙:「别说濡哥儿,走在路上,一年或两年不见的孩子我也不敢认的。」 「老夫人寿比南山。」 唯一没有行礼的少年人一揖到地:「我祖母的头疾犯了,不能亲自过来,让您别见怪。」说着话,双手递给陈老夫人一个鎏金的锦盒:「祖母给您的玉佛。」他比王晨濡略微矮了些,披着佛头青镶银滚边大氅,模样颇为俊逸。 「这没什么的。」 陈老夫人让冬枝收下,又说:「她的身子骨要紧。」她招呼少年上前,和众人介绍:「他是安定伯的独子吴文璟,年十六。」 吴文璟也笑着和大家行礼。 安定伯爵府是勋贵人家,吴文璟又难得的和气,便有人夸赞:「真是少年英杰呢。」 更有未出嫁女孩的人家暗地里细细打量。 白雪却死死地咬紧了嘴巴,吴文璟!往事一窝蜂的蜂拥至脑海,为了不知名的误会作践她到死的人物……怎能不恨。 王老夫人却唤了孙子到身边,笑着斥责他:「还不赶快去见了你姑姑,表妹。」 王晨濡顺从地拱手行礼:「姑姑安好,表妹安好。」 「濡哥儿又高了些。」 王氏笑着去看侄子,「你表妹也时常……」她喊了一声女儿,却毫无回应,便回头去看,秀眉就一皱:「雪姐儿。」 女儿正直直地盯着安定伯的独子。 「母亲。」 白雪一惊之下,手里端的茶盏掉在了地毯上,溅落的茶水泼湿了裙。 「三小姐……可还好?」 柳姨娘看了看吴文璟,又去看白雪。她的叫嚷成功引来了众人的注意,陈老夫人也抬头审视白雪。 白雪稳稳心神,挥手召了小丫头过来清理,看也不看柳姨娘,「姨娘多虑了,我很好,是茶水太烫了,没有端稳而已。」又起身给王晨濡回了平礼:「给表哥请安。」 她神情无比的自然,举止又妥帖,众人便真的以为是茶水太烫了。惟有陈容与不信,他嘴唇紧抿着,胸口有些闷。 白雪又坐了会儿,便告辞出来,她的裙子脏了。要回去换一条。 天气甚好,阳光照耀着大地,一切都是暖暖的。 午时左右,陈老夫人吩咐摆上席面,她和前来赴宴的女眷去了宴息处。男客则招待在前院花厅。 陈容与三人往前院的花厅走。 吴文璟问道:「世子爷,我差不多有两年没来你们西宁侯府了?感觉院子又修整的美观了。特别是花园,还多了一个荷塘。」安定伯爵府和西宁侯府的关系一直不错,逢年过节的都有来往。 陈容与语气冷淡:「你不是去游学了吗?不知道也是常事。」 「何曾游学?」 王晨濡的脚步不停:「他是游山玩水吧。」吴大公子的风流韵事在燕京城赫赫有名,他的耳朵都快听出了茧子。 「你这样说也对。」 吴文璟笑了笑:「我又不用考科举,读那么多书干什么,靠祖上的荫封也能生活的很好啊。」 王晨濡摇摇头。话不投机半句多。 青石板铺就的夹道上落了许多树叶子,有半黄半青的,也有枯萎的。 白雪换了镶毛水红素锦袄裙,心事重重的出了海棠阁。 「小姐,您怎么了?」 秋菊看她的脸色不对,问道。 白雪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却道:「无妨。」 主仆俩上了曲折游廊,慢慢悠悠的往前踱步。秋菊跟在白雪的身后,也不催促。 她伺候了白雪一段时间,对其品格脾性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主子其实并不喜欢热闹、嘈杂的场所…… 走了一段路,秋菊眼尖,看见为首的陈容与三人,屈身行礼:「给世子爷请安。」 陈容与根据声音的源头,抬眼往上看,是白雪主仆。 她在曲折游廊上,他在青石板的夹道上。 居高临下。 白雪握紧了手,过了一会,屈身行了礼:「大哥好,表哥好……」要她去向吴文璟问好,实在是做不到。 陈容与和白雪对视,却发现她眼神闪躲。 他的心一沉。 「三小姐,你看不到我吗?」 吴文璟不甘心被忽视,嬉皮笑脸地。 白雪却不理他,转身就走。她要多停留一刻,都怕自己忍不住去质问吴文璟…… 「……」 吴文璟望着白雪的背影,双眼一眯:「我得罪了她?」 王晨濡也觉得怪怪的,倒也没有多想,「表妹的性格是最好的,活泼开朗,逢人便笑……可能是不太认识你吧。」 到了宴息处,白雪坐在了母亲那一桌。 「……雪姐儿,喝点这个。」 王氏给女儿端了一碗莲子百合炖燕窝,问她:「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女儿看起来不大好,脸色苍白,神情也倦倦的。 第28章 「没有。」 白雪笑了笑:「……赶来的时候走的急,有些累。」她强打起精神和母亲说话,不想被看出来些什么,更不想她为自己担心。 王氏取出袖口处的帕子,擦了擦嘴边的汤渍:「那就先歇一会。」她回头去看秋菊,交待道:「去端一盏热茶给你小姐喝。」 秋菊应「是」,转身往院子里去。 宴息处开了三桌。陈老夫人,王老夫人、以及其他的年老者坐在一桌。王氏,赵氏、周氏、还有陈家小一辈的孙系小姐们又是一桌。第三桌以陈澜为首,郑夫人和她的女儿、年轻的各官家夫人和小姐。 陈宛霜在白雪的对面坐,不见她吃东西,也不和旁人玩笑,安静的很。 白雪喝了半碗莲子百合炖燕窝,见红烧的鸡翅根诱.人,就想夹一块尝尝,但是离她有些远……伸长胳膊试了试,还是够不到,又不想麻烦秋菊,就罢了。 「三姐姐,给你。」 陈宛霜却夹了鸡翅根递过来。 「谢谢四妹妹。」 白雪拿起面前的碟碗去接。 「不客气。」 陈宛霜笑了笑,粉嫩唇角微微扬着。 赵氏「唉」了一声,低声劝慰女儿:「霜姐儿,你也稍微吃一点吧,可不敢一直的熬煎身子。」想起陈宛柔的下作手段,她都恨的牙痒痒。折腾的霜姐儿也不似往日爱说话了。 「母亲。」 陈宛霜摇摇头:「我不饿。」 陈宛凝挨着陈宛霜坐,她咬了一口海棠酥:「四姐姐,这个好甜的……」她记得四姐姐喜欢吃甜食。 「你自己吃吧。」 陈宛霜揉揉妹妹的丫髻,温柔地捏捏她圆圆的脸蛋。 她干坐着没意思,和赵氏说了一声,出了宴息处。 「霜姐儿怎么了?」 周氏抱着怀里的伊姐儿:「我瞅着她今一天都不高兴呢。」 「……谁知道呢。」 赵氏想起周氏是不知道内情的,更不愿多说,勉强解释道:「可能是真的不饿吧。」 「霜姐儿……」 伊姐儿鹦鹉学舌,拍着小手喊:「霜姐儿。」 周氏嗔她:「你该称呼四姐姐的。」 「……四姐姐。」 伊姐儿又学周氏,小模样古灵精怪的,满桌子的人都被逗笑了。 王氏看了一眼陈宛霜的背影,暗暗的叹气。这孩子被二弟妹教养的好,懂事的让人心疼。 戏班子唱的是五女拜寿,正唱到杨家老夫妇认丫头翠云为义女,又做主嫁给了新科状元。唢呐的激昂嘹亮配上竹笛的轻快欢乐,着实精彩。 远在云霞堂抄写女则的陈宛柔也听到乐声,气的扔掉了手里的毛笔:「父亲总是让我抄写抄写抄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小姐,您忍一忍……等候爷气消了也就好了。」 杏霖弯腰拾起毛笔,交给一旁的小丫头,让她拿出去清洗。 「府里那么热闹,谁都可以去参加,偏生不让我去。」 陈宛柔委屈地直掉眼泪:「凭什么他们都相信陈宛霜?都没有人相信我。父亲是,祖母也是。」 「小姐,您别哭了。」 杏霖喃喃地:「……老夫人是最心疼您的。」 她虽然也是陈宛柔的一等大丫头,但做事没有杏香灵巧,嘴又笨笨的,并不常在跟前伺候。 「小姐。」 小丫头洗干净了毛笔,走进书房。 「滚出去。」 陈宛柔喝道:「没眼色的东西……看不出来我正烦躁的吗?」 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错了。」 杏霖悄悄地摆摆手,让她退下,给陈宛柔倒了一盏热茶:「小姐,您润润嗓子。」 「我不渴。」 陈宛柔霍然起立:「屋里太闷了,咱们去院里转一转。」 杏霖低头应「是」,走了几步,帮主子挑起了攒蓝色细布帘子。 太阳亮堂堂地挂在天上,万里无云。 白雪吃饱喝足后,又陪着陈老夫人、王氏等人看戏。 王氏怕女儿无聊,说道:「你去外边逛一逛吧,这边也没有什么事了。」她顿了顿,又继续说:「我看霜姐儿怪可怜的,你去开解开解,别让她再想不开了。」 「……好。」 白雪想了想,就应了下来。 出了留春馆,白雪扶着秋菊的手往舒苑的方向去。她前世和陈宛柔的关系最好,和陈宛霜处的倒是一般,不过见面说话也是过得去。 舒苑是陈宛霜住的地方,作为陈家正宗的嫡出小姐,院落布置的比几个庶妹的都要大气。 白雪到的时候,陈宛霜在内室里临窗抚琴。 琴声绕耳,十分的悠扬。 一曲终结,白雪笑着开口:「四妹妹的琴技越发出众了,听的人心神俱醉。」 「三姐姐谬赞。」 陈宛霜拉着白雪的手,往正厅走,又吩咐丫头上热茶和果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席上喝了点酒,就想着在花园里逛逛,不承想走到了四妹妹的门前。」 白雪怕陈宛霜忌讳,便小小地扯了个谎。 姐妹俩找了位置坐下,陈宛霜说道:「既然来了,就吃了一盏热茶再走。」 「是呢。」 白雪点头应允。 有丫头端来热茶和果子,黎儿亲自给俩人摆上。她是陈宛霜的贴身丫头。 陈宛霜抿了一口热茶,心中惦记着事情,忍不住问白雪:「三姐姐,你想必也听说了陈宛柔和我的事情吧?」那晚,大伯母也在,而且陈宛柔是大房的人。白雪不可能不知道。 第29章 白雪没有想到陈宛霜会径直的问自己,愣了一会,才道:「……是的。」本来也是过来劝解的,她一开口反而更好往下说了。 「三姐姐,你相信陈宛柔的辩解吗?」 「不信的。」 白雪看着她:「……我母亲也不信。」 「为什么?」 陈宛霜摩挲着手腕上戴的赤金镯子。 「你是二叔的嫡女,侯府尊贵的四小姐……前程似锦。」白雪喝了一口热茶:「想要什么得不到。就算是疯魔了,也不必去做那起子自毁声誉的事情。」 「哈哈哈哈……」 陈宛霜突然笑起来,然后泪珠又滚落下来:「我想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祖母看不懂。」 装作不懂的人,如何能懂?白雪叹了一口气:「四妹妹,都过去了,你别放在心上。好好的保重自己才是正经。」 陈宛霜哭的伤心,好一会儿,才呜咽着开口:「我还怎样抬起头?怕是一辈子都被人看不起了。」 「不会的。」 白雪走到她身边:「……事情是瞒着阖府诸人的,祖母也下了死命令,不许有任何消息泄露。你放心。」 陈宛霜拿着帕子擦泪,眼神冷冰冰地:「我和五妹妹固然不是嫡亲的姐妹,却也一贯的和谐,倒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竟然下此毒手。」 白雪想起自己掉入荷塘,又几次三番被陈宛柔设计着往陷阱里跳……轻声说道:「一个人铁了心要害你,是不讲情谊的。惟有咬牙撑过去,活得更好才是最好的报复。」前世的陈宛霜嫁去了国公府,婚后生了嫡长子,日子过得美满如意。并没有这一场的曲折。 难道是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她心里有些歉意:「四妹妹,别的都不要想了。借此机会,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也是好的,总比一直闷在鼓里强。二婶母看到你难过,也是愁眉不展的……你并没有做错事,何苦为难了自己和关心你的人?」 幸福是大家都渴求的东西,白雪不想因为自身的原因连累或者波及到一个无辜的人。 三足香炉内焚起檀香,袅袅缭绕,调气又清香,给人祥和安静的感觉。 陈宛霜悄然想了很久,蓦地起身,给白雪行礼:「三姐姐慧言,霜姐儿定当铭记,一辈子都不敢忘。」 「咱们是自家姐妹。」 白雪伸手搀她:「……快别这样。」 陈宛霜却不肯起来,直到恭敬的行了礼,「你是为我好,我知道的。」她拉着白雪的手:「三姐姐既然来了,又说了这些话,妹妹便知道了你的真心……我也有些话说。」她顿了顿,「我母亲原要和大房生分的,也嘱咐我和你们不要来往……但是,我却不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果然,我没有走眼,三姐姐是个好的。」 这时候,陈容安挑帘子进来了,「霜姐儿,哥哥给你带了牡丹饼,快来瞧瞧,是不是喜欢的那个味道……」他抬头看见白雪,话就说了一半:「三妹妹来了。」 白雪屈身行礼:「给二哥请安。」 「无碍的。」 陈容安摆摆手,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一旁的小丫头。他长的人高马大,身穿墨绿色袍子,愈发的英气。 陈容安是陈宛霜的嫡亲哥哥,他过来舒苑,肯定是探望陈宛霜的……白雪再坐下去便不好了,她笑道:「四妹妹,我出来的久了,也应该回去了。」 「三姐姐,多谢你。」 陈宛霜拉着白雪的手,「我送送你。」 陈容安看着俩人出了正厅,问黎儿:「她来干什么的?」 「陪小姐说话呢。」 陈容安俊眉微皱,坐在了靠东墙的太师椅上。等陈宛霜送了人回来,他开口道:「霜姐儿,母亲不是不让你和大房的人多接触吗?吃了一次亏还不长记性。」 「好哥哥,你不懂。三姐姐为人正派,最是可结交的。」 陈宛霜想起白雪劝说自己的话,心里感激。她打开食盒,拿出一块牡丹饼,咬了一口:「……正是她一点点的开导和宽慰,我才解开了心结。」她目光悠远:「三姐姐说的对。有些人不想我好过,我偏要过的更好,越来越好。」 陈容安一愣,妹妹好像突然长大了一般。最重要的是,她主动吃东西了。这两天,妹妹不吃不喝的,父亲、母亲也跟着着急,想了许多法子都不管用……还好,还好。 「你觉得三妹妹好,便和她相处。」 陈容安此时也顾不得别的,急忙倒了盏热茶,「霜姐儿,你喝口热茶,别噎着了。」 夕阳西下,晚霞红彤彤的,映照的各处都成了橘红色,格外的美丽。 来西宁侯府赴宴的人也慢慢散了,王老夫人和王晨濡却没有走。他们跟着王氏来了上林苑,准备歇息一晚上。 「今日事务繁多,我都没有好好的和母亲说上几句话。」 王氏拉着母亲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又吩咐灵儿:「多添加些银丝炭,炉火烧得旺旺的。」母亲年纪大了,怕冷的厉害。 「……你也实在是忙,我瞧着,除了吃饭的功夫,几乎脚不沾地。」 王老夫人说道:「内院的管事婆子都是无用的,连宴席的席位都要跑过来问你。」 「母亲,喝盏热茶。」 王氏笑了笑:「她们也不过是害怕做错了……担责任罢了。」 王老夫人「唉」了一声,「母亲何尝不知道?仅仅是心疼你。柳姨娘倒是很得陈老夫人的欢心,时时地在眼前伺候着。她儿女双全的,你终究吃亏些。」 「母亲。」 王氏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王晨濡,摇摇头,示意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话。 王老夫人便住了嘴,又想起此行的目的,打发屋里的小丫头:「去请你们三小姐过来。」 第30章 小丫头应「是」,转身退下了。 王氏笑着和侄子说道:「濡哥儿有出息了,姑母满心的高兴。」 「姑母夸赞,侄儿愧不敢当。」 王晨濡嗓音清越,似水涧青石。 他如此谦虚。王氏更加喜欢了,越瞅越顺眼,和她的雪姐儿真是相配极了。 「你大嫂子原本也要来的,临行时却崴了脚……」王老夫人靠着大红的芍药迎枕,「她也想雪姐儿了。」女儿和姓白的和离后,在王家生活了几年,大儿媳妇可怜她孤儿寡母,尤其对外孙女,疼爱的紧。 「大嫂子可好?」 王氏一惊:「找大夫瞧了吗?」她口中的大嫂子是王晨濡的母亲,是难得一见的老实人。 「母亲没事的,姑母别担心。」 王晨濡温润一笑。 几人正说着话,白雪带着秋菊进了屋。 「好孩子,快来外祖母这里。」 王老夫人脸上一喜,招手让白雪上前,搂在了怀里,「你怎么又瘦了?在陈家待的不好吗?」在留春馆时,当着陈老夫人的面她不好说什么,但外孙女的鹅蛋脸都快变成瓜子脸了。 当然不好,都差点一命呜呼了……王氏的脸色阴沉沉的。 「外祖母,我好好的。」 白雪笑着说:「我最近有些厌食,所以看着瘦了。」 外祖母好容易来一趟陈家,白雪不想让她跟着烦恼。 王老夫人.人精般的人物,看女儿的模样都能大概猜到几分,无奈的叹息:「你这孩子,和小时候真的不一样了。」 「小时候?」 白雪好奇的反问,太久远的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可能和重生后的心境也有关系。 王老夫人笑起来:「你小时候水灵灵的,最招人爱,一受了委屈就往外祖母的怀里钻,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的告诉我。」 王晨濡说道:「祖母一提,我也想起来了。表妹六岁那年,在姑姑的院子里吃窝丝糖,糖渣弄的手上都是,黏糊糊的。我和明姐儿一起找她玩,她去拉明姐儿的手,明姐儿不愿意,俩人就闹了起来……明姐儿还推了表妹一个跟头。表妹就是哭着去找的您。」 明姐儿是王晨濡的嫡妹王明婵,和白雪一样的年纪。 「可不是。」 王老夫人慈祥地摸摸白雪的额头,「就是这里,鼓起一个包呢。」 「我竟都忘了。」 王氏和母亲说话:「是您太惯她了。」 「我的乖乖外孙女,不惯着怎么办。」 王老夫人看了一眼孙子,笑道:「雪姐儿刚来咱们家时,常常和你一起玩耍。她当时总是绷着张小脸,你倒是有耐心。」 表妹幼年过的辛苦,王晨濡多少也知道点,却不愿揭开她的伤疤,「明姐儿太吵了,整日闹哄哄的。表妹安静又懂事,比明姐儿好多了。」 「明姐儿伶俐,讨人喜欢呢。」 白雪微微笑着,小孩子的事情总是特别有意思。 「日子过得真快啊。」 王老夫人双手捂住外孙女的手,感慨万千:「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前几日,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赵府专门请了媒人过来家里,为他们的大公子求娶明姐儿……你外祖父和你大舅父都以为甚好,准备先把亲事定下来,等明姐儿及笄后再嫁过去。」 王氏想了想,问母亲:「赵家大公子可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赵秉怀?」 王老夫人「嗯」了一声,笑道:「就是他,你父亲也见过的,说是个有才华的,文章写得很好。」孙女儿有了一门好亲事,她心里高兴。 「这敢情好。」 王氏由衷的称赞:「赵家门风好,难得的世代书香门第,配咱们明姐儿再恰当不过了。」 白雪低头,没有吭声。明姐儿前世也是嫁给了此人,婚后儿女双全,夫妻俩举案齐眉。 「……明姐儿和你是一年的人呢。」 王老夫人说道:「你还比她年长了三个月。」 「是的。」 白雪笑了笑:「明姐儿及笄那天,我也过去观礼,再给她送件礼物。」 「好。」 王老夫人笑道:「……你们姐妹俩也好一段时间没见了,她一定开心。」她其实想说一说外孙女和濡哥儿的事。一则还没有挑明,不好贸然开口。二则又怕俩人都在场不好意思。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眼看着外面的天黑了下来,王氏让小丫头去前院请陈汝,母亲和侄子来了屋里坐着,他总该露面陪一陪的。 上林苑里,照明的灯笼陆陆续续地点亮了。 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陈汝便过来了。 「母亲。」 他拱手行礼,王晨濡和白雪又起身给他行礼。 「侯爷。」 王老夫人摆摆手:「一处说说话吧,咱们也好些日子没有见了。」 陈汝应「是」,坐在一旁的杌子上,问道:「您的身子骨最近怎么样?」 「还算健朗。」 王老夫人说道:「年纪大了,有些小病痛也是自然的。」 陈汝点点头,「您要多保养着。」 「是了。」 王老夫人笑了笑:「我还等着抱重孙子呢。」 王晨濡大约知道祖母说的是自己,俊脸一红。 「哈哈哈……」 陈汝看了眼侄子,心知肚明,和王氏相视而笑。 牛妈妈挑帘子进了西次间,问晚膳摆在哪里。 「正厅吧……」 陈汝想了一会,又道:「找人去把世子爷,五小姐、六少爷、七少爷、八小姐都喊来上林苑,就说他们的外祖母和表兄弟在,都见一见。」 第31章 牛妈妈屈身应「是」,退下了。 王氏见母亲和侯爷聊的热闹,起身去了正厅吩咐丫头们摆上桌椅碗筷。 云霞堂里。 陈宛柔正在和柳姨娘,陈容旭坐着喝茶,听他们说寿诞上的事情……来传话的小丫头就到了。 陈宛柔看了一眼娘亲,问道:「王老夫人还没有走?」 小丫头应「是」。 「柔姐儿……」 柳姨娘放下手里的糕点,「既然是侯爷的意思,你和旭哥儿便一起过去,别让他等着。」 陈宛柔不太甘愿,白雪的外祖母和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去和王老夫人说几句话,她就能变成王老夫人的嫡亲外孙女了? 「姐姐,我先回去换一身衣衫,待会过来找你。」 上林苑的小丫头还没有走,姐姐就开始耍脾气了……陈容旭觉得姐姐实在是不聪明,便率先回复了娘亲。 「你……」 陈宛柔气的手指直颤,她的亲弟弟和她向来是不一条心,心思一点也不活络,连眼色都不会看。 「你也去换一套褙子。」 柳姨娘一边让小丫头先回去答复,一边交待女儿:「去抹点腮红,打扮精神些。」 「女儿晓得了。」 陈宛柔见娘亲丝毫不理睬自己,冷哼一声,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冯嬷嬷等陈宛柔出了厅堂,低头和柳姨娘说道:「五小姐的脾气大……您要多管教一二,不然是会吃亏的。」 她是柳姨娘的乳母,又一路跟着来了西宁侯府,柳姨娘对她亲近又尊重。她才敢偶尔托大些。 柳姨娘叹口气:「这孩子性子别扭,又被母亲娇养着……慢慢来吧。」女儿的心思,她大致能猜到些,今天不能参加陈老夫人的寿诞,憋着火呢。 「您福气好,生了姐儿哥儿傍身,可惜了……」 冯嚒嚒没有往下说,柳姨娘却知道她的意思,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丫头都退下,悄悄地问道:「王氏新换药方子了?」 「没有。」 冯嚒嚒回答:「您别担心,奴婢让人动了手脚的。侯夫人一辈子也不会怀上孩子。」 「要小心。」 「老奴晓得,买通人去做的,就算事发了,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那就好。」 柳姨娘柳眉一挑,「一个女人,连孩子都生不出来,地位高又如何……要是哪一天失了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抿了口茶水,虽然凉了,倒沁入心扉的愉悦。 夜凉如水,漫天挂满了小星星,一闪一闪的,像萤火虫一样。 饭桌上,陈汝挨个和王老夫人介绍自己的子女。 「世子爷的气色不错。」王老夫人说道:「到了冬天,要多保暖着。」 陈容与应「是」,不自觉摸了摸膝盖。他穿上了白雪做的黑底黛面绣竹叶纹护膝,当真暖和。 白雪见陈容与向她看过来,眉眼一弯。 烛火下的她十分恬静,小脸如莹白一般水嫩,安安静静的坐着。燕窝粥升腾的水雾氤氲,完全的笼罩住她。左眼角下方的泪痣感觉隐隐约约的,没有白天瞧着明显。却更显得妩媚天成。陈容与的眼神柔和下来,仿佛他的心也在水雾氤氲中变得柔和了。 王老夫人又取下右手中指戴的红宝石镶金戒指,递给陈宛兰,笑道:「兰姐儿好个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疼。」 陈宛兰怯弱地看向父亲。 「收下吧。」 陈汝和小女儿说道:「这是外祖母喜欢你。」兰姐儿是他最小的女儿,性子很胆小。 「谢谢外祖母。」 陈宛兰见父亲点头,双手接过,郑重的装在荷包里。姨娘说过,她要多多的讨好敬重母亲……那母亲的母亲,她就更应该讨好敬重了,想到此,便取下腰间的胭脂色海棠春睡缀珍珠的荷包,「外祖母,这是兰姐儿亲手绣的,上面缀了五颗粉色珍珠,兰姐儿最珍贵了,送给您。」 她穿着半旧的豆绿色袄裙,丫髻上戴着粉色绢花,歪着头,可爱极了。 「兰姐儿真乖,粉雕玉琢的一般。」 王老夫人接过来,「针线活做的也好。」七岁的孩子,针脚却均匀平整,很难得了,「外祖母收下了。」她递给自己的丫头,让其放起来,说道:「我呀,最得意女孩子……偏我们家,男孩子最多。」 王晨濡笑起来:「祖母,您这会子,可如了心意?」少年笑起来十分阳光,好看的很。 「当然。」 王老夫人又给白雪夹了一块竹笋:「外祖母记得你乐意吃。」 「谢谢外祖母。」 白雪咬了一口,脆脆的,果然好吃。 陈宛柔沉默的吃饭,脸色却难看极了。王老夫人如此的抬举陈宛兰,却独独冷落自己,分明是瞧不上。或者是存心给自己难堪的。 她心里暗想着,亲自盛了一碗排骨汤奉给王氏:「母亲,柔姐儿尝着味道不错,您也试一试。」在父亲面前,她越不受重视越要表现的谦卑恭敬,得了父亲的肯定,这些人又算得上什么东西呢。 王氏神色一顿,开口道:「……好。」 陈宛柔余光里看到陈汝露了一丝笑容,也嘴角一翘,笑了。 「濡哥儿他们几个小弟兄也是争气的。」 陈汝给自己满上酒:「听说良哥儿也中了秀才。」 他说的良哥儿是王晨良,王家二房的嫡次子,年十二。 「是的。」 提起这个,王老夫人也自豪:「良哥儿是个老实孩子,读书肯吃苦。也没有多聪明。」 陈汝指了指陈容泽:「泽哥儿也是个爱读书的,如今在成贤胡同,拜在了周鸿博老先生的名下。」 第32章 「读书使人明志。」 王老夫人说道:「这孩子面向灵慧,看着就是个有出息的。」 「承蒙您吉言。」 陈汝举杯敬王老夫人:「母亲。」 为人父母的,谁不期望自己的孩子有一个锦绣前程?将来能大有作为,光宗耀祖。 陈容泽羞涩地:「外祖母谬赞了。」他很崇拜王晨濡,小声和他说话:「表哥,周老先生在课上经常夸你呢。」 「你别当真。」 王晨濡拍拍他的肩膀:「等你出了成贤胡同,他也会夸你的。」周鸿博老先生豁达大度,是个妙人。他教过的学子数不胜数,当下对人严格,等一个个都离开了,反而常常夸起来了。自己也在成贤胡同呆过几个月,深知老先生的脾性。 「真的?」 陈容泽瞪大了眼睛。 「是。」 王晨濡笑了笑,「我从来不骗人的。」他的胳膊肘捣了捣旁边的陈容与:「不信,问问你大哥?」 陈容泽抬头注视着陈容与,秀气的小脸满是希冀。 「我不清楚。」 陈容与的语气有些淡,他不喜与人接触。 「你这人……」 王晨濡和陈容泽保证:「确定是真的。」 「表哥,我相信。」 陈容泽笑眯了眼,陈容旭也插话道:「表哥都中举人了,定然不会骗人的……天下哪有举人老爷是骗子的?」他长相随了柳姨娘,小小年纪,唇红齿白的。 众人都被逗笑了。 陈汝佯怒道:「不能随便开玩笑。」 「无事的。」 王老夫人笑道:「他们表兄弟之间,不拘小节。况且旭哥儿说的也有道理。」 「父亲,弟弟也是崇敬读书人。」 陈宛柔担心陈容旭受责骂,反问王晨濡:「濡表哥,你说旭哥儿说的对不对?」 「对。」 王晨濡笑着看向陈容旭:「你也是个机灵的。」 众人听陈容旭和王晨濡的闲话有趣,忍俊不禁。 王晨濡略略向陈宛柔点头示意,算是礼貌。 陈宛柔心里却忽然一动。王晨濡俊眉朗目。看她的时候,星眸明亮,好像世间万物仅剩下一个她。 陈宛柔想起燕京城世家公子对他的称呼——雅致公子。又有诗词为证: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以前不过当笑话来听,今日一见,却觉得卓绝。只是没料到这样的和气和……好看。 也是,十五岁的少年举人,岂是凡品? 而王氏和王老夫人却笑不出来。陈宛柔脱口便唤濡哥儿为濡表哥,实在不妥。濡哥儿是白雪的嫡亲表哥,却不是陈宛柔的。她随着陈宛兰她们喊一声表哥,笼统些也就罢了,濡表哥这个称呼,过于亲昵了……让人心里别扭。 晚膳吃到戊时方散。 陈汝带着王晨濡去了前院,安排他休息。其余众人也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王老夫人则留在了王氏这里,她心里还有些事情要问。 灵儿服侍着王氏梳洗过,又打了洗脚水让她泡脚。 「夫人,您的药煎好了,现在喝吗?」 敏儿双手端着大漆圆盘,上面是一碗黑乎乎,又冒着热气的汤药,还有一碟子蜜饯。 王氏银牙一咬,接过来一饮而尽,立即用茶水漱了口。 「夫人,您吃个蜜饯?」 敏儿问她。 「不必。」 王氏摆手让她退下。 这些年,她为了要个孩子,一日都没有落下过汤药。喝的多了,却感到愈发的苦。有时候,一闻到汤药味,后脑勺都一阵一阵的发冷。 简直是下意识的害怕了。 王老夫人从外间进来时,看到女儿的情状,忧心不已:「琴姐儿,你吃了小三年的药吧?」 王氏想了想,准确地:「三年零三个月了。」 「怎地一点效果都没有?」 王老夫人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问女儿:「大夫可有按时把脉?」 「有。」 王氏由着小丫头给她擦脚:「半个月给我把一次脉,也准时。只说我的身子受过损,比较寒凉。」她顿了顿:「府里的李大夫曾经在宫里任过御医,医术很好。二房的赵氏生了安哥儿后,久久不育,就是他调理好的。」 王老夫人「嗯」了一声,想了一会,「是不是他那方子不对症?」 「我也怀疑过。」 王氏叹息道:「……为着这个,还专程去了德益一条街查探究竟,并不是方子的问题……想来,是我生产了雪姐儿,坐月子时落下的病根。」白景浩嫌弃雪姐儿是个女孩,整日里摔鸡骂狗,她生尽了闷气。 德益一条街聚集了燕京城所有能够坐诊的药店,有名气的杏林高手很多。 王老夫人听了,若有所思:「月子病确实比较顽固。」她去拉王氏的手,安慰道:「你也别急,怀孩子这个事,心情的好坏也占很大的一部分因素。等我回去后,给嫁去真定府的娟姐儿写封信,让她瞅个时间和亲家母一起来燕京城一趟……到时候你也回家来,让娟姐儿的婆母给你把个脉。」 「娟姐儿?」 母亲说的娟姐儿是她的庶妹,原名王书娟,嫁去了真定府冀.州廖家。 「是她。」 王老夫人点点头:「廖家医学渊源,尤其擅长妇女儿童这一块的疾病。廖家医术又向来传女不传男,就是现任的廖家.家主也是入赘的。」 王氏「哦」了一声,「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逢年过节的,姐妹们也有相处,倒没有听娟姐儿提起过。 第33章 「行了,不说了。」 王老夫人看了眼女儿:「我过来主要是问问你,雪姐儿和濡哥儿的亲事……陈老夫人和侯爷有什么别的想法?」 「他们都同意的。」 王氏把陈汝和陈老夫人的意思,原原本本的和母亲说了一遍,又说:「我最近都在忙,还来不及告诉雪姐儿……想必,她也是愿意的。」 「那就好。」 王老夫人笑了笑:「濡哥儿和雪姐儿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孩子……又有我在,雪姐儿嫁过去,是不会受委屈的。濡哥儿这边,我也会问一问。找个合适的机会,他们俩的亲事就先定下来。」 「都听母亲的。」 王老夫人「嗯」了一声,连着打了几个呵欠,「我也累了,先回去睡觉……」她扶着丫头的手,下了罗汉床,往外走。 王氏去送她,到了门口时,又听到母亲说:「柳姨娘是个厉害的人物,还有她生的那个女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也不简单……你务必防范着。窝窝囊囊的憋屈咱们可不受。」 王氏应「是」,宽母亲的心,小声道:「女儿知道怎么做的,您放心吧。」母亲走路时,腰都挺不直了,还在为她费神。 她鼻尖酸楚的厉害。 「你啊,哪哪都好,就是心太软。一点都不随我。」 王老夫人唠唠叨叨的,走去了西厢房。 次日。 天气晴朗。 王老夫人在上林苑吃了早膳后,和王晨濡一起去给陈老夫人告辞。 「亲家,您好容易来了,应该多住些日子。」 陈老夫人笑道:「和大儿媳妇也能多说说话。」 王老夫人也笑:「我来了府里,见您的身子骨硬朗,也就放心了。咱们俩家离的近,坐马车半个时辰不到就赶来了。啥时候想您了,方便的很。」 「是这个理。」 俩人又客气了一番,王氏和白雪便送了王老夫人和王晨濡出去。 「好孩子,你回去吧。」 王老夫人拉住白雪的手:「到年下时,外祖母派车接你过去玩。」 「好。」 白雪笑道:「我要和您挤在一个屋子里住,您不许嫌我烦。」 「外祖母巴不得呢。」 王老夫人招手唤王晨濡:「濡哥儿,和你表妹告个别。」 王晨濡一愣,还单独告个别?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怪异,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笑了笑,拱手给白雪行礼:「表妹,我走了。」 白雪也觉得外祖母有些怪异,屈身还了平礼:「一路平安。」 王氏母女俩直送到影壁,又亲眼注视着马车远去了,才往回走。 「母亲,外祖母的行为感觉怪怪的?」 白雪问道。 「我的儿。」 王氏想到母亲让王晨濡和女儿告别,笑起来,拉着她的手:「当然是有缘故的……晚膳的时候你过来上林苑,母亲再好好和你说。」 「母亲?」 这样一说,白雪更好奇了,母亲一向是稳重的,怎地也学会卖关子了。 「好了。」 王氏看着自己女儿明媚如远山芙蓉的面容,轻声道:「我儿长得真好看……你别问了,总之是一件好事。母亲希望你过得一辈子衣食无忧。」 「……女儿知道的。」 白雪心里一暖,要说世上谁对她最好,除了母亲也不会再有别的人了。无论是什么事情,就像是母亲说的,一定是为了她着想的。 微风吹过,干枯的树叶飘然下坠。温度一天冷似一天了。 行至内院,白雪又和母亲告别,回了海棠阁。王氏却去了回事处见各位管事,吩咐他们按规矩做事。她是个要强的人,陈老夫人办寿诞所用的一应陈设之物,大到玉器摆件,小到锅碗瓢盆,都要一一的亲自过目,然后再收拾规整起来。以防和库房里出来的单子核对不上。 柳姨娘的另一位大丫头翠红去回事处取洞庭碧螺春,柳姨娘最爱喝这个茶。临走时,却碰到了王氏从屋里出来。 「夫人安好。」 翠红屈身行礼。 王氏「嗯」了一声,看到她手里捧着的东西,停下了脚步,问道:「……是柳姨娘要的?」 翠红应「是」。 王氏想了想,和回事处的管事说话:「……今年春上的金银花茶挑一罐给我。」 管事答应着,转身进了西偏房,速度很快地取了王氏嘱咐的,又递给她。 「不错,是上好的。」 她打开密封的盖子,闻了闻,和翠红说道:「你一起拿着,金银花茶回去了给五小姐,就说是我的意思,天干物燥的,让她时常的泡水喝,省的火气大了,起了口疮再嚷嚷着疼。那时候就晚了。」 「奴婢遵夫人命。」 翠红屈了屈身,腾出手接过。又等王氏并丫头,婆子,管事一群人出了回事处,才抬脚往前走。夫人真是威风啊,行动都有十数人伺候着……曾经她们姨娘管理着中匮时,那威风、架势和这也差不了多少。 翠红一路回了云霞堂,呈上两罐茶叶。 柳姨娘一愣,她拿起金银花茶看了看,说道:「我没有要它。」 「奴婢去回事处时,碰上了夫人,金银花茶是夫人送给五小姐喝的……」 「嗯?」 柳姨娘更愣了。 翠红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转叙了王氏的话。 「好一个王氏,分明是嘲讽我们柔姐儿,还特地绕了一大圈子。」 柳姨娘气道:「大冬天的又湿又冷,哪来的天干物燥?」 翠红见柳姨娘发火,便小心翼翼地:「主子,金银花茶还给五小姐吗?」 第34章 「为什么不给?」 柳姨娘「哼」了一声,冷笑道:「不仅要给,你还要重复一下刚才所说的话。让她心里更了解王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平生最讨厌别人指桑骂槐了,王氏的一句——起了口疮再嚷嚷着疼,不就是暗指柔姐儿丢帕子又被惩罚的事情吗?柔姐儿是做的不对,但罚也罚了,罪也受了,她还想怎么样? 杀人也不过头点地。 翠红答应着退了出去。 陈宛柔气的摔了个青花白玉盏,便跑来了柳姨娘的院子里,一进门就呜呜地哭。 「娘亲。」 她抽泣不止:「……金银花茶摆在眼前,简直像扇我的脸一样。嫡母肯定是故意的,她就是要借此机会打击我。」 「好孩子,别哭了。」 柳姨娘揽了女儿入怀,循循善诱:「王氏表面上看着善良温和,都是骗人的。内里是个厉害的,俗称的扮猪吃老虎。」 「那我们怎么办?」陈宛柔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女儿总觉得,嫡母的心里瞧不上我了。」 「管她做甚。」 柳姨娘拍拍女儿的后背:「你父亲不是要你抄写二十遍女则与女训吗?抓紧些。等你抄完了,我们就去找你父亲,然后再去找你祖母……」她话说了一半,又哄道:「到时候,你就会被放出来了。且忍忍这一时,只当吃了个暗亏。」 「娘亲所言当真?」 「傻孩子,娘亲的本事你还不知道?」柳姨娘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发丝:「只要你父亲和你祖母免去了惩罚……王氏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无可奈何了。」 陈宛柔破涕为笑:「还是娘亲好,一心一意的为我筹谋。」 「傻孩子……」 柳姨娘揽紧了她:「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为你筹谋为谁筹谋。」 「娘亲,柔姐儿写字写的手腕好累。」 陈宛柔笑了一会,委屈道:「吃饭都拿不动筷子了,是不是肿了?」 「快让娘亲看看。」 柳姨娘心疼的紧。 比着云霞堂一哭一怜忙慌慌的「母慈女孝」,海棠阁的白雪就悠闲自在多了,她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绣冬袜,一针一线的,十分认真。 秋菊、秋芙二人闲着无事,也守着白雪,坐在小杌子上做针线活。主仆三人还偶尔聊上两句。 西次间的推窗撑了起来,阳光洒进屋里,柔和又温暖。 几个小丫头手持竹枝扎成的条帚扫院落,嘻嘻哈哈地笑着,热闹的很。 这个一句,「你踩着我的鞋子了……」 那个说:「是你先扫到了我的裤脚。」 「都安生些吧。」 半夏怀抱着一把粉色的重瓣木槿花从外面进了院子,笑着呵斥她们:「小心吵到了小姐。」 「半夏姐姐,我们记住了。」 小丫头们的声音很清脆,还带着稚气。 半夏踏进了屋子,和白雪问了声好,伸手去拿高几上的白玉缠枝竹纹瓶。 「你去哪里剪的木槿?」 白雪由着她去插瓶。 「后花园。」 半夏先抽出半枯萎的大红月季花,又使唤小丫头去井池边打水。 秋芙说道:「木槿花也不香,你剪它回来做什么?」 「好看呀。」 半夏笑眯眯地:「你们不觉得木槿花很好看吗?瞧瞧,光花瓣儿都有好几层呢。」 白雪嘴角微翘,她探头打量了一会,赞了一句:「确实好看,深粉色也浓郁,难得的喜庆。」 「是吧……」 半夏得意洋洋的,「小姐都夸我的眼光好呢。」 「小姐夸你了吗?」 秋菊打趣她:「我看是你的脸皮厚。」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半夏也不恼,依旧开口道:「不管怎样,小姐是喜欢的。」 「这倒是真的。」 秋芙笑她:「……你也算是个实在人了。」 小丫头打来了水,半夏又找来修剪花枝的剪刀,好一会劳碌才把木槿花插进了白玉缠枝竹纹瓶。 她觉得满意了,转身看向白雪:「小姐,我刚才回来时,在路上碰到了世子爷,他好像是出门了。」 「出门?」 白雪抬头:「什么意思?」 「就是……世子爷去了前院的方向,但是身后又跟了好几个穿着程子衣的护卫,感觉像是出门的。」 「哦。」 白雪伸手去笸箩里取青色的丝线,不再问了。陈容与出去,应该是有事情要做的。 关于陈容与,除了前世临死时,知道了他喜欢自己,别的都不太了解。 就像他没有在朝廷做过官,却深得圣上依仗……甚少和为官做宰的人往来,却让满朝的文武都感到震慑…… 不过,他对她好,她却是知道的。就算彼此之间都没有提起过,但那种不动声色的好,也很难被忽略。 「小姐?」 半夏见她久久的不出声,脸色也不好,便问道:「您没事吧?」 「无碍的。」 白雪摇摇头,看向外面湛蓝的天空。白云一团一团的,很饱满。 「冬天有这样的好天气,很可贵了。」 「是啊。」 秋菊附和了一句,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给白雪倒了一盏热茶:「小姐,您歇一会吧。」 白雪接过来,抿了一口,随手又放在了一旁的炕桌上。 水雾迷蒙,升腾的热气袅袅,仅仅瞧着,都让人觉得轻松。 陈容与坐在轮椅上,由吴华推着走出了西宁侯府的大门,早有一辆特制的宽敞马车等着了。里面布置的很舒适,铺着靛蓝色绣竹叶纹的锦缎,挂了茶色细布帘子。还有一个小小的火炉,可以供取暖和烧热水用。 第35章 一到近前,立即有小厮挑起茶色细布帘子。又有小厮搬来类似于梯凳的木墩,表面是光滑的陡坡。一个身材魁梧穿程子衣的护卫上前一步,和吴华一起,径直推轮椅经过木墩,上了马车。 吴华服侍着陈容与坐稳当了,便和护卫一起,又下了马车。 马蹄高扬,「嘚嘚嘚」地跑出了帽儿胡同,往大兴的方向驶去。 大兴是天子脚下,繁华富裕,官道修的平整宽广。两旁林立着各种做衣衫的成衣铺子,茶馆,酒楼,供人歇息的客栈。正值太.平盛.世,街市上的人很多,挑篮子做小本买卖的,喝茶看戏的,大人领着孩子来买现成衣衫的……熙来攘往,川流不息。 有风吹开两侧的帷裳,陈容与透过缝隙往外看了看,随后便闭上了眼。他讨厌人多的地方。 马车前头挂了一面褐色旌旗,绣了醒目的四个大字——西宁侯府。行人远远地望到,便避开了。 西宁侯府是燕京城一等一的高门勋贵人家,不是他们能惹起的。 过了永鼎河的大桥再往北走,穿过青石板大道,往右一转,就是和润茶坊了。陈容与和人约在此处。对面是名声赫赫的戏楼满春院,京剧名角蔡小芬待过的地方。 马车一到,眼尖的伙计便小跑着去通知大管事离涛来迎接。陈容与仍旧在吴华和护卫的帮助下,从马车里下来。 路过的行人看到一个身穿月牙白素面杭绸大氅,美如冠玉清丽的少年。由一众护卫簇拥着,虽然坐着轮椅,风姿却丝毫不减。 一瞥面容之后,更觉得惊艳无双。 这人腿脚不便,又坐的是西宁侯府的马车,不用猜也知道是世子爷陈容与了。燕京城有些见识的都听说过他的名号,毕竟一出生就被圣上亲封为侯府接班人的独他一份……但真正见到的却几乎没有。偶遇之下,果然是出色之极的人物。 和润茶坊的大管事离涛亲自迎了出来,他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灰色棉袍子,恭敬非常:「世子爷,贵人已经在雅间等您了。」 陈容与「嗯」了一声,淡淡地:「带路吧。」 一行人顺着走廊到了尽头,离涛停住了脚步,轻轻叩门。三声响过,门从里面打开了。小厮模样的人拱手行礼:「世子爷,里面请。」 吴华推着陈容与走进去,护卫被拦在了门外。 「熙之,过来坐。」 身穿宝蓝色灰鼠袄的男人坐在窗边,和陈容与打招呼。约二十五岁左右,长相很端正。右手拇指上戴着碧玉扳指,端着茶杯的手白皙且骨节分明,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主。他低头喝了口茶水。面前是一张黄花梨圆桌子,另摆了奶油松子卷酥,蜂糕、龙珠香麻卷、汤团等茶点。 「谢四王爷。」 陈容与示意吴华推他过去男人的对面。熙之是他的字。 「唤我的名字即可……」 男人看向陈容与,笑道:「好久不见了,熙之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他一团和气,看陈容与坐着轮椅也面无异色。又或者是习惯了。 「四王爷抬举了。」 刚才开门的小厮给陈容与倒了一杯茶,站去了男人的身后。 四王爷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朱宸宇,母亲是贵妃,成年后被封为襄王爷。甚喜修道,其次爱财。 「今儿招你过来,有两件事要说。」 男人开门见山:「年底时,圣上会南巡,定的是第一站苏州。我和靖王爷、恭王爷要随行。燕京城的大小事务都会交与留守的太子料理。你时刻保持些警惕,太子若有了什么大的动作,飞书传信于我。」 当今圣上朱厚执,有五个儿子。依次是太子朱宸星,早逝的顺亲王朱宸华,襄王爷朱宸宇,靖王爷朱宸庸,恭王爷朱宸宁。朱宸星是皇长子,又是皇后嫡出的,按照祖宗规矩,早年间就封为了太子。 陈容与「嗯」了一声,问道:「第二件事是?」他和朱宸宇互为支援,传个信是应该的。 「道家第三十四代天师张长林近期会来燕京城传教,只是时间还未定,他和我又素来交好……」朱宸宇顿了顿:「倘是赶巧了我不在,你便派人多照应着,务必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微臣记下了。」 陈容与喝了一口茶,去看外面的景色。 时至正午,太阳的光芒更盛了,普洒在遍眼的高楼街道之间,似有粼粼金光一般。永鼎河两侧种了许多榕树,高大茂盛。独木成林。 朱宸宇交待完自己的事情,和陈容与又说起江南供应的各类绫罗绸缎、绢丝等,「我母妃想要几匹新颖的云锦裁制新衣,嫌现成的花样太老……你能不能安排一下?」 「自然的。」 陈容与给自己满上热茶,笑了笑:「是微臣应该做的。」 江南境内最大的三家布桩是陈容与的私产,由朱宸宇打通宫里的司礼监提督,专程供应。他每年都会送大笔的银两,珍奇古玩给朱宸宇,算报酬也是答谢。 「你办事妥贴,我一贯放心的。」 朱宸宇摆手让人准备酒菜,语气愉悦:「吃了午膳再回去吧,时辰差不多也到了。」 「王爷盛情,原本不该拒绝,但家中着实还有别的事情急等解决……」陈容与笑着拱手:「老规矩,记我的账,您随便用。」 朱宸宇捏了龙珠香麻卷吃,「去吧。」陈容与聪敏大方,背后又有西宁侯府的势力,他乐意结交。 吴华推着陈容与出了雅间,到大堂时,和大管事离涛交待了几句,便往门外走,又服侍着上了马车。 一切妥当了,吴华便去了马车前面的驭位处坐下,一抬头看到了熟人,他一疑惑,喊道:「李元。」 身材瘦下的男子回头,脸上却显了惊慌之色,他知道吴华是世子爷的随从,也不敢怠慢,走到跟前:「吴爷,您怎么在这里?」 第36章 「陪世子爷上街买些东西。」 吴华留了个心眼,又问他:「你不在府里当差,在街上瞎溜达什么呢?」李元是前院大厨房管杂事的伙计,他去大厨房取过米面,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我不在府里做活了。」 李元说罢,匆匆告辞:「……兄弟还赶着回家,就不打扰您了。」他前一段时间,赌牌输了许多银子。鬼迷心窍的,便听从了柳姨娘的派遣,推三小姐掉入荷塘……事后,柳姨娘依诺给一笔银子,打发了他。 李元也知道事关重大,拿着银子便回了乡下,今日不过是来德益一条街给母亲抓药,倒遇到了侯府里的人。也怨他,早知道就不过来了……但是他以前在侯府里做事,母亲得了咳疾,都是德益一条街坐诊的大夫给瞧好的,别处的大夫又不行。 委实也两难。 「站住,有狗追着你吗?」 吴华看他走的飞快,心里一突:「……」他夏天时还和自己聊过天,说侯府里的待遇好,要多干几年呢。怎地一个招呼都没打,突然就走了。 「出什么事了?」 陈容与听见响动,问道。 「……没有。」 吴华说道:「是府里大厨房的一个伙计,干活的挺利索的,我和他唠了两句。感觉奇奇怪怪的,难道是犯了事,偷跑出来的……」 「嗯?」 吴华想了想,回答主子:「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世子爷若有兴趣,等回去了我问问……」他说着话,让车夫赶马。 陈容与没吭声,他心里在想张长林的事情。太子爷和四王爷不和是众所周知的,如果张长林来的当口四王爷不在……还真要设法保全他了。 未雨绸缪总比亡羊补牢的强。 他伸手在炉子边上烤火,暖洋洋的,挺舒服。摸了摸腿上戴的黑底黛面绣竹叶纹护膝,陷入了沉思。 三妹妹的绣工很好,针脚细密均匀,颜色搭配的也融洽。更难得是,他觉得三妹妹变得温和了许多,不似以前刚强了。这当然好,至少在为人处事上有了回旋的余地。 陈容与想了一会儿,微微地笑了。 马车上了永鼎河大桥,底下是湍急河流,很清澈。明净碧绿的。有驾船的渔夫撒了网抓鱼。阳光一照,闪闪发光。 白雪吃了午膳后在游廊上溜达了几圈,回去西次间睡午觉。她有这个习惯,哪怕眯片刻呢,不然一下午都没有精神。 秋芙伺候她躺下,放下了淡绿色细布绣兰花帐子。又去外间叮嘱小丫头们脚步放轻些。 白雪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秋日,天高云淡的,她和受了邀请的陈家女孩儿一起去靖王府赏菊花。 菊花可真多啊,各式各样的。有白菊,青菊、紫菊、赫色菊、绿菊等,形状也多,单瓣的,卷散型、球型、垂丝型。 她和陈宛霜站在几盆白菊旁说话,吴文璟却过来了她们身边,「三小姐,四小姐安好。」 他风度翩翩地行了平礼。 白雪有些不好意思,也还了礼。陈宛霜却笑道:「……我去喝杯茶,你们先聊着。」 白雪觉得陈宛霜笑的有深意,转身也要走,却被吴文璟拦下了:「三小姐,我有一句话要说。」 白雪回转身,看着他:「什么话?」 吴文璟瞧着她妩媚鲜艳的容颜,好久都不吭声。白雪急了,她私下和吴文璟待着是不合规矩的,又怕被有心人传闲话:「你要是再不言语,我真的走了。」 「别,雪妹妹……」 吴文璟走上前,伸手要去抓她。 白雪便往附近躲,挣扎之下,居然醒了。她紧张的出了一身薄汗,大口地喘气,心也激烈的跳个不停。 都是前世的事情了,怎会突然又梦到了吴文璟?她不记得吴文璟伸手去抓她。又仔细想了想。 好像是端着茶果的小丫头脚底打滑了向她撞过来,她也被吴文璟的举动吓住,巧合之下,反而躲过了。 「小姐,您怎么了?」秋菊听着内室里有了动静,挑起淡绿色细布绣兰花帐子,用雕缕海棠花的银钩子挂起来。 「……做了噩梦。」 白雪去拿床头的帕子擦额头上的汗,秋菊吩咐小丫头打热水进来。 「白天的梦都是假的,不用怕。」 秋菊一边安慰她,一边打开黄花梨喜鹊登枝衣柜,挑选家常的缎褙。 怕还不至于,只是不解……她重生后,便相信了天地间自有神佛。这个梦也许是要告诉她些什么事情。 可惜……醒的太早了。 窗外滴滴答答的,像是水滴声。 白雪往外边看了看,问秋菊:「又下雨了?」 「是的,您刚睡一会便下了,淋淋漓漓的。雨势倒不大。」 秋菊拿了领口绣浅紫色云纹的缎褙递给白雪:「小姐,这件很素净,您要穿吗?」 白雪点点头,就着小丫头打过来的热水拧了帕子,去擦拭胳膊和脖子。 「小姐,给奴婢吧。」 秋菊接过白雪手里的帕子,服侍她穿上缎褙。 外边传来小丫头的通报,说是景庑苑的夏莲姑娘过来了。 「夏莲?」 白雪怔了怔。 夏莲是逝世的侯夫人留给陈容与的大丫头,特意伺候饮食的,在景庑苑地位超然。 「请进来。」 白雪坐在贵妃榻上。 夏莲很快就进来了,屈身行礼:「三小姐安好。」她身穿藕荷色夹袄,梳圆髻,戴了赤金光面簪子,稳重大气的,模样也清秀。 白雪让秋菊去搬杌子让她坐下,夏莲却不肯,笑道:「世子爷外出办事,买了些点心回来。让奴婢送过来一包菱粉糕,一包窝丝糖。」 第37章 怎么还有窝丝糖?倒像是哄孩子似的。白雪笑了笑:「辛苦你跑一趟了。」 「三小姐客气了,是奴婢应该做的。」 她双手递给白雪。 白雪打开纸包,菱粉糕还冒着热气,她拿起一块,尝了一口:「很甜。」又问:「别人也得了吗?」 夏莲又笑:「送给老夫人的是栗子糕,送给夫人的是芙蓉卷。别处是没有的。」 「……独我多了一包窝丝糖。」 「是的。」 夏莲说道:「世子爷说了,窝丝糖入口即融,你会喜欢的。」 她小时候确实喜欢吃窝丝糖。不过……陈容与怎么知道的? 白雪问秋芙:「小厨房今日做了什么点心?」 秋芙想了想,回道:「……好像是,莲藕蜜糖果,桂花糯米糕。」 「各自包一些,给大哥当回礼。」 秋芙应「是」,下去准备了。 白雪莞尔一笑,和夏莲说话:「夏莲姑娘也代我跑一趟……好不好?」 「当然好。」 夏莲应允道:「能为三小姐效劳,是奴婢的荣幸。」 半低着头,态度不卑不亢,果然是规矩极好的。白雪起身打开了大漆百宝嵌立柜,抓了一把银瓜子,递给夏莲:「姑娘留着赏玩吧,权当你代我跑一趟的谢礼。」 「太贵重了。」 夏莲开口道:「奴婢反正也是要回去景庑苑的,怎敢……」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雪打断了,「‘你要回去’和‘代我跑一趟’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陈容与院子里的大丫头,怎能慢待。说不定以后还有许多事情用得到人家呢。 白雪不容分说地拉住她的手,银瓜子就落在了她的手里。 「谢三小姐赏赐。」 夏莲屈身行礼。 「不客气。」 白雪笑的眉眼弯弯,夏莲也不自觉带了笑意。她想起吴华偷偷说过的话——三小姐为人真是和善,笑起来的时候最有感染力。 秋芙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手里有两包点心,「夏莲姐姐,你拿好了。」 夏莲又道了谢,告辞离去。 白雪吃了菱粉糕后,又喝了一盏热茶。雨还在下,顺着屋檐往下落,积累的多了,在地面上便会砸出一个小坑。两株花叶海棠在风雨中摇摆,空气都是潮湿又清新的草木味。 「还挺好闻的。」 白雪嘟囔了一句,心里突然安静下来,挑帘子出去,站在庑廊下看雨,还伸着手去接。雨滴打在她的手心里,有些凉,却很柔和。她又想起刚才的梦,一时间觉得恍惚。好像是假的一样。 但是她又很清楚,梦里的事情是真实存在过的。 吴文璟说过,自己在赏菊宴过后派人给他送过一封信——威逼成亲的。她是没有做过这件事的,但一定有人去做了,而且是以她的名义。那人还真狠毒,算准了她一辈子都会因为蓄意设计吴文璟而过的凄惨。 根据梦里的场景,吴文璟找她说话的时候,陈宛霜也在……会是她吗?如果是,感觉又不像。如果不是,又会是谁呢? 秋菊看见主子的半截袖子都淋了雨,提醒道:「小姐,进屋去吧,当心着凉。」 「没事的。」 白雪笑了笑,却抽回了手。 雨越下越大,到了酉时,噼里啪啦的连成一片。天地仿佛挂了一面粗大的珠帘。天也慢慢的黑了。 「小姐,咱们还去上林苑吗?」秋菊担忧地瞅了瞅外面:「雨太大了,油纸伞挡不住的。」 「披上蓑衣,再打上油纸伞,可以的。」 白雪让半夏去库房里找两身蓑衣过来,和屋里站着伺候的人说道:「秋菊跟着我去,别人就不用了,风大雨大的,也不方便。」母亲嘱咐了让她过去,她也答应了,怎好不言不语的就失信。 众人皆应 「是」。 寻常的时候,也用不到蓑衣。库房里虽然有,但真要找出来,也费了不少的功夫。秋芙、半夏俩人帮着白雪和秋菊穿上,又给了秋菊一把足以盛下三人的大油纸伞。 上林苑离海棠阁并不远,碍于雨大,路不好走。俩人走了许久才看到上林苑的大门,以及门棂上挂着的大红灯笼。 大红灯笼发出淡淡的橘红色光芒,让人觉得温暖。 守门的李婆子看见白雪,慌忙迎了上来,屈身行礼:「三小姐,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她是上林苑的粗使婆子,和主子们说话的机会并不多,所以见了白雪就格外的热情。 白雪笑了笑,反问她:「母亲在吗?」 「夫人和侯爷都在。」 白雪「嗯」了一声,和秋菊一起,上了曲折游廊。 李妈妈站在正房门口询问做饭婆子晚上的菜肴,见白雪来了,亲自替她解了蓑衣,说道:「好小姐,夫人念叨您好久,怕被雨淋了,正要派小丫头过去呢,说雨下的大,让您改日再来……人还没有走呢,您倒先来了。」 白雪笑着和李妈妈走进去。屋里点着炉火,暖融融的。 王氏看见女儿,又惊又喜,拉着她的手:「这么大的雨,我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呢。」 白雪屈身给陈汝、王氏请安。 「好了,雪姐儿也来了,传晚膳吧。」 陈汝笑道:「你母亲一直等着你呢。」 「好孩子,看手凉的。」 王氏让灵儿去拿暖手炉,白雪却示意不用,「母亲,女儿不冷的,不过是淋了些雨。待会儿一吃饭就暖和了。」 王氏还是不放心,又让小丫头打了热水给白雪洗手。 第38章 李妈妈指使着丫头们摆桌椅碗筷,菜肴也次第摆上。 白雪下午吃了菱粉糕,又灌了几盏茶水,晚膳就吃的少了。 「雪姐儿,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陈汝给她夹了一块焖牛腩,「这个口感酥软绵糯,你尝一尝。」 「没有,是我不太饿。」 白雪小小地咬了一口:「……很香。」 「我瞧着你瘦了,该多吃些的。」 陈汝听见白雪说很香,又给她夹了一块焖牛腩:「吃吧。」 白雪:「……」 她求助的去看母亲,王氏却抿嘴笑了,「焖牛腩做的好,你吃下这两块……别的不想吃就算了。」丈夫亲自给女儿夹菜,不好驳他的面子。 「好吧。」 白雪小口小口地吃,王氏却满眼的爱怜。女儿明明不想吃了,却如此的乖巧听话,真是她的福气了。 「母亲让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说。」 王氏看了一眼丈夫,又看向女儿:「你是腊月初九的生辰,明年就及笄了。这几年上门给你提亲的人也不少,但母亲总是怕你嫁过去吃苦。和你父亲、祖母商议后,一致认为你表哥王晨濡是个合适的,他人品好,也争气……况且你外祖母、大舅母都疼爱你,错不了。」她说这些话并不想瞒着丈夫,一则他对雪姐儿是真的好,二则他是西宁侯府的当家人。 「母亲?」 白雪吃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和表哥王晨濡……怎么可能呢。前世时,她也没有嫁给王晨濡。而王晨濡娶的是大理寺卿的嫡长女,才名冠天下的苗雨蓉。夫妻和睦,伉俪情深,堪为天下夫妻的楷模。 「雪姐儿,你怎么了?」 王氏看女儿的脸色不对,放下了筷子,「……你不愿意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是有别的想法?」 白雪抬头,盯着她。 该怎样告诉母亲呢?说表哥的姻缘不是她。母亲要是盘根问底了,她要怎么回?总不能说自己是死后重生的,那会被当成妖怪抓起来吧。 她不能冒这个险。 但是她不喜欢王晨濡,这是真的。她也不愿意破坏表哥的人生。 「雪姐儿?」 陈汝和白雪说话:「……心里怎么想的如实说就好,我和你母亲都是开明的人。」 「是。」 王氏去拉女儿的手,忧虑重重:「雪姐儿,你别怕。母亲就你一个女儿,就算是婚姻大事,也要听取你的意见。」 白雪喉咙发紧:「母亲,您和父亲都是为我好,我知道的。但是,我和表哥不合适的……我也不想嫁给他……女儿还小,想多陪您两年。」即使不能明白的讲出理由,她也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她这一世,想试一试为自己而活,为了心中的那个人而活。 「傻孩子……」 王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到女儿坚定的眼神,莫名就心酸了,说道:「你的命不好,从生下来就开始吃苦。母亲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就想着给你找一户好人家,一辈子过得顺心如意的……」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白雪心里更不是滋味:「母亲,是您给了女儿生命,这就是最好的。何来对不起一说呢。」她又坚持道:「但女儿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打算。」即然开口了,就干脆利落一点。拖拖拉拉的给人做不到的念想……才是最伤人的。 「雪姐儿,能告诉母亲吗?」 王氏问道:「母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心里不安。」她生的女儿,再了解不过了。看着性子是开朗的,实则敏.感刚强,她缺少安全感,所有才选择大家都喜欢的样子……来保护自己。 也许是小时候的经历造成的。 「母亲,您以后……会知道的。现在还不能和您说。」 白雪的眼圈也红了,她真的没有办法。难道要她说出藏在心里的人是陈容与?即使为了自己的真心而活,但世俗的观念也抛弃不得。否则,就算陈家人都不说什么,能挡住燕京城成千上万张嘴? 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而如今,第一要紧的就是先弄明白陈容与的真心。若俩人一条心,别的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若不是……白雪闭了闭眼,不往下想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沙沙作响。屋里却安静极了。一旁伺候晚膳的丫头、婆子们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大气都不敢出。聪明一点的,恨不得塞上自己的耳朵。主子们的事情,听多了也是罪过。 陈汝看着母女俩僵持不下,相对垂泪,开口打圆场:「你们的话都有道理……左右也不是赶的特别紧,先搁置一段时间,考虑考虑也未尝不可。」 烛火打在王氏的脸上,白雪看到她眼角细微的皱纹,鼻尖瞬间就酸楚不已。母亲在慢慢的变老,她好像一直都老的挺快的。前世也是,柳姨娘还娇嫩细腻着,母亲却枯瘦苍老了。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母亲大了柳姨娘十岁不止,其实不然,她们俩是同一年出生的。柳姨娘的生月甚至比母亲还要早。 母亲应该过的也不好吧,至少没有外表看着那么好……白雪不由得愧疚起来。做女儿的,孝字为一。而孝的基本是顺服。 她想起小时候被生父扇耳光,母亲搂着她,和生父吵架,还拿着剪刀去威胁生父。母亲是特别温和、心软的人,不是被逼急了,断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能逼急母亲的,其实不是生父……而是被生父扇耳光的她。一个母亲,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受折麽呢?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 母亲拿她当命根子疼呢。 白雪心里一软,脑海里却又浮现出陈容与杀吴文璟的场景……如此矛盾!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屈身给王氏行礼:「母亲,天色晚了,女儿该回去了。」 第39章 王氏开口要留她,外面还下着雨呢。陈汝却拉了她一把,说道:「雨天路滑,你小心点。」 白雪点点头,又不忍去看母亲的神色,向她承诺:「您放心,女儿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更不会丢您的脸面。等女儿觉得时候到了,一定说给您听。」 王氏嘴唇蠕动着,却一直没有吭声。 白雪转身离去,到了门口,身后却有声音响起:「雪姐儿,母亲生你养你,别的都不求,只求你过的好……要是你真的有事情处理不了,就交给母亲来做。」 她生的女儿她来疼,便是出了挽回不了的岔子,她也会站在女儿的前面。 生孩子都是来讨债的,做母亲的再不理解,也不会真的撒手不管。 白雪「嗯」了一声,泪水滚滚而下。她不敢回头,快步出了正厅。 雨下的更大了,夹杂着呼啸的北风,冷的人彻骨。 「今晚的事情,你们听过就罢了,一个字都不许往外传……」王氏环顾屋里站着的丫头、婆子们:「谁若是敢背着我偷偷地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仔细着皮。」 「奴婢谨记。」 众人低头应「是」,陈汝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了。 他劝妻子:「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是好事。咱们为人父母的,做好他们的后盾就够了。再有另外的,就是替他们把着些,不能逾规越矩,毕竟他们还年轻,太血气方刚了。」雪姐儿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小时候的遭遇又不好。管的深了不是,浅了也不是。他只能更宽容一点。 「你倒是看得开。」 王氏用帕子擦眼泪:「你说的我都知道,不过是担心,雪姐儿一个女孩子家,错拿了主意,可是要悔恨终生的。」 「哪里就如此严重了……」 陈汝笑道:「我看雪姐儿是个明理、懂事的好孩子,本分也稳重,你的心就好好的放到肚子里吧。」 听到丈夫劝她,王氏的心情平复了些,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歇息。 陈汝又陪了王氏一会儿,才挑帘子出来。按规矩,今晚他要留宿在柳姨娘的房里。 李妈妈见侯爷走了,便进屋里伺候王氏。 「夫人,侯爷的话老奴也听见了……您要放宽心。三小姐是您的亲骨肉,她的秉性、脾气您也该了解的。兴许就是侯爷说的,事情太突然了,三小姐还不适应而已。」 「不是的。」 王氏摇摇头,长吁一口气:「正是因为我了解雪姐儿……才更确定她心里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又不能说出口……」 「您要是实在放不下。」李妈妈顿了顿,说道:「老奴派个可靠的人暗地里看着些三小姐,有了消息立即通知您。」 王氏「唉」了一声,「……就这样吧。」 雨又急又快,瓢泼一般。 白雪的身上穿了蓑衣没有淋着,鞋袜却免不了要遭殃。脚一受寒,整个人都觉得冷。回了海棠阁后,她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上干净的衣衫,围着被褥坐在架子床上。 「小姐……」 秋菊手拿青绿色细棉布手巾给她擦头发上的水珠,欲言又止。 白雪摆手让其他伺候的人都下去,屋子里唯独剩下了秋菊,她才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别问……你是个聪明人,等时机到了,自然就看明白了。」 她不是不信任秋菊,是不能说。 秋菊「嗯」了一声,果然说起了别的:「天气太冷了,您不应当雨夜里洗头发的,奴婢瞅着您的脸色不好看……得了风寒就糟糕了。」 白雪刚想说没事,却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吩咐秋菊:「把火炉子挪到床边,离得近点,头发也能干的快。」每逢洗澡,她必要洗头发的。不然,总觉得别扭。前世的时候也是。 秋菊答应着,青绿色细棉布手巾递给白雪,招了几个丫头进来,一起搬火炉子。 夜深沉,雨终于停了。 万籁俱寂。 正是安.眠的好时候,外间守夜的半夏却被一阵呓语声惊醒了。她迷茫了好一会,才发现声音是西次间传出来的。 西次间是小姐的卧室。 一想到此处,半夏急忙起来,披上夹袄,趿拉着软底绣莲花棉鞋进了西次间。 「小姐,小姐……」她唤了两声,没有回应,于是撩起淡绿色细布绣兰花帐子,借着照明烛火,去看白雪:「您怎么了?」 还是没有回应。 半夏又起身去点亮屋里的松油灯,这一下看得就真切了。她吓了一跳,「小姐,您的脸好红。」伸手去触摸白雪的额头,立刻急了:「……好烫手。」 「快来人啊,小姐病了……」 半夏一边小跑着去净房打水,一边呼喊,这时候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快来人啊。」 秋菊是第一个过来的,她的睡眠很浅,半夏喊了两声便听见了。 「怎么回事?」 秋菊系上夹袄的带子,问正用凉帕子给白雪冰额头的半夏。 「我也不知道……小姐烧的厉害,秋菊姐姐……」 半夏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 随后秋芙也到了,海棠阁各屋的灯火都亮起来,小丫头们及婆子都围在了门口。主子的卧室,除了贴身伺候的三位姑娘,旁人不得允许是不能擅入的。 秋菊安排半夏:「快去听雪堂请李大夫。」又出去交待做饭的郑婆子:「去烧热水,快一点,准备得足足的。」 「好的。」 半夏拉着一个小丫头,灯笼都来不及挑,抬脚就往外跑。 郑婆子也应「是」,下去忙活。 秋芙拧了自己的帕子去替换,唤小丫头去院子里打水。 第40章 「秋菊姐姐,小姐不会出事吧?」 秋芙急的双手直发抖:「我看都烧迷糊了。」 「不会的。小姐贵人多福气。」 秋菊咬了咬牙:「……半夏也真是的,守个夜也能睡着……」还得去通知夫人,小姐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们万死难辞其咎。 她和秋芙说道:「你亲自跑一趟上林苑,和夫人说一声。小姐这里有我呢。」 「我这就过去。」 秋芙转身出了西次间,她知道秋菊的意思,怕小丫头们说不好,夫人又急出个好歹。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李瑞李大夫背着药箱就匆匆赶来了。他先给白雪搭了脉,又在额头上扎上银针。 这时候,王氏也扶着灵儿的手也进了屋。她看了一眼白雪,眼圈就红了,问李大夫:「三小姐如何了?」 「不严重。」 李瑞约莫着白雪该睁开眼了,便拔了银针,解释道:「心有郁结,兼风.邪.入.体,用几剂药发发汗就好了。」他说话间,写了方子,让跟着的小药童去抓药。 王氏道过谢,让人送了李大夫出去。 「母亲……」 白雪原本早就醒了,秋菊、秋芙她们说的话也都能听到,无奈睁不开眼。眼皮子重的像一座山压着。 「我的儿,你可把母亲吓死了。」 王氏欠身坐在床沿上,去摸女儿的脸颊:「小小年纪,多思伤身体的……」她想起晚膳时发生的事,不往下说了,只默默地哭泣。 「母亲,您误会了。」 白雪去拉王氏的手:「女儿是偶然病的,无关别的……」她劝慰母亲,又挣扎着坐起来。秋菊拿了大红绣牡丹迎枕让她靠着。 半夏端着熬好的药过来了,王氏喂了白雪喝下,「我的儿,你好好养病。」她亲自服侍着白雪躺下,又用被子盖严实了,「……什么都不用想。」 白雪苦笑不语,却很快闭上了眼睛。她的药里,李大夫添加了促使安.眠的。王氏便在一旁守着,直到白雪发了汗,又嘱咐了秋芙、秋菊一通,才回房去歇着。 东方的天际微露出鱼肚白的颜色,天快亮了。被雨水冲刷过的花草树木格外精神,叶子绿油油的。扑鼻而来的都是泥土的芳香。 王氏回去上林苑后,眯了一会,喝了碗粥,来留春馆给陈老夫人请安。她刚走到院里,就听到了满屋的欢声笑语。 柳姨娘的声音又尖又亮,很容易分辨。 王氏怔了一会儿,抬脚迈上大理石砌就的台阶。守门的小丫头屈身给她行礼,又殷勤地撩起帘子。 陈老夫人正在听柳姨娘说笑话,一众孙辈在旁边作陪。 王氏行了礼,和陈老夫人说道:「雪姐儿夜里突发高热,请了大夫来看,说是风.邪.入.体……媳妇儿守她到天亮,此刻发了汗,轻易吹不得吹风。母亲这里,她不能过来请安了。」 陈容与坐在轮椅上喝茶,听完继母的话,心陡然一揪。夏莲昨日去海棠阁时,她还好好的?怎地突发了高热? 他袖中的手握紧了,嘴边似乎还有桂花糯米糕的清甜。 「请安只是虚礼,她的身子骨是主要的。」 陈老夫人的眉头皱了皱:「柳姨娘和我说话就够了,老二媳妇儿、老五媳妇儿有时候也会过来。你安生照顾雪姐儿去。」十三、十四岁的女孩子最是娇弱,不好好养着,以后容易落下病根的。白雪虽然不是她的亲孙女,但一向孝顺。王氏就她一个亲生的孩子,也怪可怜的。 王氏屈身应「是」,她的心确实全挂在女儿身上。 陈老夫人又和孙系辈的说道:「你们得空了,也去瞧瞧雪姐儿。雪姐儿可怜见的。天太冷了,病也好得慢。」她又让冬枝去取些人参、燕窝等补品给王氏带上。 「是,祖母。」 陈老夫人开口了,众人也都应下。 「夫人,奴家到下午时,也去探望三小姐。」柳姨娘笑了笑:「三小姐吉人天相,会很快好起来的。」 当着陈老夫人的面,王氏笑的更是得体:「多谢柳姨娘了。」 天阴沉沉的,乌云密布。 王氏到海棠阁的时候,白雪正在吃早膳。 「你怎么下地了?」 王氏看向秋菊:「门窗也不关紧,你们真是越来越会伺候了!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母亲,我吃了药,感觉好多了。」 白雪的声音有些沙哑:「您别怪她们,是屋里太闷了……我也不出去院子,不碍事的。」 「你啊。」 王氏坐在女儿的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不烫了,「……就是爱护着她们。」又问她胃口如何,药吃了没有。 白雪都一一的回答了。 王氏去海棠阁的小厨房转了转,交待她们做些清淡的饮食,人参、燕窝也交给了郑婆子。 赵氏领着陈宛霜、陈宛凝过来看白雪,还带了自己做的海棠糕和玫瑰花卷。一会儿,周氏牵着陈容轩,乳母抱着陈宛伊也过来了。白雪让人上了热茶和点心,大家坐在一起说话。 赵氏听女儿说了白雪去舒苑好言相劝的事,心里十分感激……大房的柳姨娘强势,又得陈老夫人的宠爱,王氏母女俩也实在艰难。她这样一想,再看王氏的眼神就有点惺惺相惜。 陈宛凝年纪小些,偏爱吃甜的,磁盘里装的冬瓜糖她吃的最多。秋菊看了出来,就悄悄地补上些粽子糖和松子糖。 陈宛凝开心的很,朝着秋菊笑了好几次,圆圆的小脸像包子一样可爱。 眼瞅着晌午到了,赵氏不好留下用午膳,便和女儿们一起回去。她一离开,周氏也起身告辞了。 「母亲,您也回去歇会吧。」 第41章 白雪拉着王氏的手:「我已经好了,您不必在这里时时的陪着我。」 王氏看女儿的精神不错,脸颊也有了颜色,心里安稳了许多:「好孩子,你吃完药就休息,多睡会觉,不许出去吹风。」她一夜几乎都没有睡觉,又忙到这时候,的确有点吃不消了。况且,陈老夫人办寿诞遗留下来的东西还没有处理完,也应该去盯着些。 「女儿谨记。」 王氏还想再说些别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便作罢了。 郑婆子过来摆午膳,依旧是摆在西次间的炕桌上。有清蒸蛋羹,肉末茄子、土豆煎饼、鲜草菇丝瓜鱼片汤,还有一盅燕窝枸杞粥。都是清淡的。 白雪吃了几口清蒸蛋羹,嘴里没有味,就放下了。 外面却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世子爷,六少爷、七少爷一起来看她了。 「请进来。」 大家像约好了似的,一窝蜂都来了。白雪转念一想,母亲都告诉了祖母,其他人想必也知道了。 白雪下了贵妃榻,整了整褙子。走出西次间相迎,刚好看到进来的陈容与他们三兄弟。 白雪屈身行礼:「大哥安好。」陈容旭、陈容泽又拱手给她行礼。 陈容与从留春馆回去之后,呆坐了很久,才决定要亲自过来看她的。也能派旁人过来……他却不想。 白雪脸色还有些苍白,说话也轻声细语的。穿的都是普通素净的衣衫,发丝也松松的挽成美人髻,只用了雕刻桃花纹的银簪子固定。连她灿如春华的容颜都变的柔和了。这样的随意,倒让人觉得亲切起来。 白雪请他们在正厅坐下,笑道:「你们吃午膳了吗?」 「我还没有。」 陈容旭笑眯眯的,他是在海棠阁大门口遇到的大哥和七弟。说话间,让身后的小厮把他带的东西呈上来,「三姐姐,人参是我亲自在库房选的,你看看,长的多肥壮。」他还打开了锦盒,让白雪看。 「……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里用些吧。」 白雪笑着收下,递给了一旁的秋芙。陈容旭性子跳脱,长得一副柔弱美少年模样,偏偏去习了武。虽然和陈宛柔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俩人的性格却完全不同。他聪明,为人大方又不拘小节,前世的时候,未满十八岁便当了锦衣卫镇抚使。是陈家孙系一辈的佼佼者。 「谢谢三姐姐。」 陈容旭喝了一口茶,看陈容泽和白雪说话。 陈容泽没有生母,一应的衣食住行都是王氏调度的,对白雪便很尊重,「……三姐姐,我房里做的桃片糕很好吃,我给你带了些。」他不习惯在别人的屋里吃饭,只说自己吃过了。 白雪也笑着收下。 陈容与是吃了午膳过来的,让吴华递上他们带的滋补品,语气淡淡地:「你好些了吗?」 白雪点点头,看他关切自己,心里蓦地有些拘谨。要笑又不知该怎么笑似的。 陈容与对她一直淡淡的,她也说服了自己要慢慢来……他态度一转变,她倒不适应了,又怕被人瞧出来什么,便转过头去,让丫头在正厅摆上桌椅碗筷,和陈容旭说:「我的午膳还没有吃完呢……介意俩人一起吃吗?」 「当然不。」 陈容旭爽朗地笑起来,「求之不得。」他平日里和白雪接触的很少,见她如此坦荡,也感到诧异……和母亲、姐姐提到的白雪好像不太一样。 陈容与微微皱眉,三妹妹不大搭理他,却和六弟相谈甚欢。 陈容泽起身告辞,三姐姐要用午膳,他再待下去就不方便了。白雪留他不住,让秋菊去送。 另摆了饭菜上桌,白雪的饭菜也挪过来,俩人低头吃饭,不时的交流一句……陈容旭喝了一碗排骨汤便仓促离去了。三姐姐小厨房的饭菜味道是不错,但也架不住大哥冷冰冰地坐在一旁啊。 看着面无表情的,但就是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真的吓人。再吃下去,怕是会被噎到了。 陈容旭一走,就剩下白雪和陈容与了。白雪咳嗽一声:「大哥,你要再吃一点吗?」 安安静静的气氛太尴尬了,白雪也觉得紧张。 「不必。」 陈容与惜字如金,若有所思地望了会白雪,问道:「你好好的,怎么会病了?」 白雪被问道一怔,想起昨天晚上母亲提议的事情,心头一痛,忍了忍,到底忍不住:「你真的想知道吗?」如果,陈容与知道了她可能会嫁给别人,会怎样做呢。 这个答案令人恐惧却又充满了诱.惑力。 这问的是什么话?陈容与沉默了一会,「想。」 俩人对视着,一屋子的人都没有说话。寂静下来的空气开始变得黏稠,仿佛有一根针戳了一下,又一下……有那么一点点东西在酝酿,空气随时要撕裂开来,针也冒出了头。那么一点点的东西,像是要顺着撕裂的空气钻出来。 「我是……」 她的话才开头,正厅的帘子一响,秋菊送陈容泽回来了。因为陈容与的一个「想」字所聚集起来的蛊.惑失灵了,空气变的正常,白雪也反应过来,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想想都后怕。 她刚才要是不管不顾的说出来……这会子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 「……」 秋菊看众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讪讪地说:「七少爷走了。」 白雪「嗯」了一声,去端小几上的茶盏,等入口了才发觉是冰凉的。她冷的浑身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你……继续说。」 陈容与敏锐的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心一沉。 白雪从袖口处拿出帕子,捂住嘴咳嗽。秋菊赶紧上前给她抚后背,又满上热茶:「小姐,您喝一口,润润嗓子。」 白雪连连摆手,示意不用,和陈容与说道:「昨晚,我去上林苑和父亲、母亲一起用的晚膳,回来的时候淋了些雨,半夜就起热了。」她的咳嗽是假装的,不过是掩饰自己的行径,不需要润嗓子。 第42章 白雪说的简洁明了,抬头看陈容与时,还故作镇定地笑了笑。 陈容与却薄唇紧抿,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身子弱,怎地不等雨停了再回来?竟然也没有人阻拦你?」 她于继母而言,是掌上明珠般的疼爱,任谁都能看的出来……怎会舍得她淋雨? 大哥问的这两个问题,直接切中要害,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陈容与又在等着她回答。 「原想着不碍事的……」 白雪结结巴巴地:「我吧,特别喜欢雨。」她偷偷地拽了一把秋菊,又咳嗽起来。 前世,关于陈容与的传闻有很多。最常听到的都是说他,聪慧过人,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只是脾气古怪,不喜与人接触。若是和他对上,能堵的你一句话都接不上。她当时还不信,觉得世人的评价都过于偏颇了,大哥除了阴沉一点,人还是很随和的。 等真正领教了才知道,世人不偏颇,偏颇的是她。 「小姐,您该喝药了。」 秋菊是知道缘故的,见小姐要隐瞒,机灵的想着措辞:「李大夫说,等你喝完六剂汤药,咳嗽就会好了。」 「……哦。」 白雪顺着秋菊给的台阶走下来,「快让人端过来。」 秋菊喊了一声半夏,给她使眼色。 半夏屈了屈身,小跑溜去了院里。屋子太「闷」了,她要出来透透气。 陈容与自顾自的喝茶,对于白雪主仆拙劣的演技视而不见。她说了一半的话……竟然还想要咽下去? 他宠她,可也不是傻瓜。 「你喝的药苦吗?」 「苦。」 白雪低着头,不敢面对陈容与。她甚至觉得陈容与已经看出了什么,世人皆夸他聪慧过人,她也验证过了,可见是真的。 这句回答的倒老实。陈容与又问:「昨天送来的窝丝糖还在吗?」 「在。」 「喝完药之后,吃一块吧。」 「好。」 白雪心虚或者做错事情的时候,说话都是心不在焉的,她自己可能不太清楚,陈容与却十分明白。 她十一岁那年,和六弟一起在他的书房练字,不小心砸了一个珍贵的砚台。她立刻就向他承认错误了……他问一句,她回答一个字。木呆呆的。 她十二岁时,碰坏了祖母的碧玉镯子……也是这个样子。 和今天的情形一模一样。 陈容与又坐了一会,便告辞了。出了海棠阁后,交待吴华:「你找人去上林苑查一查,看看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字一句都要告诉我。」他都弄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在意。 大概是不能忍受白雪当着他的面骗他吧…… 背地里,也许就算了。 吴华应「是」,「主子,您放心。」 又有零星的雨点飘下来,吴华加快了脚步。冬天一来,雨水也跟着勤了。出门必须要带把油纸伞,也是够烦的。 差不多申时的时候,柳姨娘袅袅婷婷地扶着翠绿的手,来了海棠阁,一进门就放下了两盒糕点,笑道:「听闻三小姐病了,柔姐儿着急的很,午膳都没有吃,却亲自给您做了糕点。她又不便出来,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给您带过来……一盒是绿豆酥,一盒是板栗饼。都是您喜欢的口味。看着你们小姐妹情意深厚的,真好。」她明晃晃的走这一遭,再回去给柔姐儿求情就更好开口了。比如陈汝,他最喜欢的是兄弟姐妹们之间互帮互助,礼让谦和。柔姐儿在受惩罚的时候,还时刻不想念着生病的姐姐……多感人啊。 「劳姨娘和五妹妹惦记了。」 白雪想着陈容与问她的话……心里烦躁,放下手里的书,和一旁的小丫头说话:「一点眼色都没有,看见姨娘都不知道搬个杌子吗?累着了姨娘,我拿你是问。」 她拥着大红牡丹绒毯坐在贵妃榻上,懒洋洋的。 「三小姐客气。」 柳姨娘的脸色一僵。白雪一口一个姨娘,听的她心里膈应不说,架子摆的比王氏还大。见她过来,连起身都不曾。她每次去上林苑,王氏至少都是客客气气的。 她虽然是个妾侍,在正室和嫡出的少爷、小姐面前不能托大。但白雪终究不是正经的嫡出,拿个鸡毛当令箭,也不嫌寒碜。 小丫头搬了锦绣缎面的杌子让柳姨娘坐下,半夏又给她倒了盏热茶。 「姨娘,你刚才说五妹妹不便过来,为什么?她很忙吗?」 白雪顿了顿,状似很困惑:「我似乎好几天都没有看到五妹妹了……她怎地都不去给祖母请安了?」 柳姨娘嘴里刚喝的茶水差点要吐出来,白雪这是在做什么?故意笑话柔姐儿? 「柔姐儿闭门思过的事情」虽然是瞒着府内众人的,但王氏却是知道内情的。白雪又是王氏的亲生女儿,王氏难道就没有告诉她。 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姨娘,茶水要是喝不下就别喝了,小心烫嘴……」 白雪又说:「我记得,祖母称赞过五妹妹,说她是最守规矩的人。」 柳姨娘拼命咽下了茶水,俏脸笑的扭曲:「你父亲说五小姐的字体不端正,责令她抄写女则与女训,为的是练字。还说字如其人,以后是脸面呢。你祖母听说后,也甚是赞同……」 站在柳姨娘身后的翠绿低着头,脸都羞红了。她听着自家主子生硬的解释,心里也不舒服。在娘家时,主子也是娇养着长大的,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终究是不该嫁给人家做姨娘的。自贬了身价,也被人看不起。 白雪「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看不到五妹妹了……父亲和祖母还真是疼爱五妹妹呢。」 第43章 「……是啊。」 柳姨娘干巴巴地应了一句,把手里的茶盏放在附近的小几上:「三小姐,您好生修养着,我还有一方帕子要绣,就不打扰了。」 「再坐一会呗。」 白雪挽留她:「我吃了药,要闷在屋里发汗呢,一个人太无聊了。不如和姨娘聊天来的有趣。」 「改日吧。」 柳姨娘转身就走,她要是再待下去,还不知道怎么被白雪侮辱呢。她丢人也够了。王氏那么绵软的人,竟然生了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女儿。也是有能力。 「姨娘记得要常来哦。」 柳姨娘都到了院子里,还能听到白雪的诚挚邀请。 秋菊,秋芙几个大丫头憋笑憋的都快喘不过气了,一个个的背过身去,小肩膀都在抽搐。 白雪透过推窗的缝隙,瞧着柳姨娘出了海棠阁,便摆摆手:「想笑就笑吧。」 「哈哈哈哈……」 秋芙伏在秋菊的肩头,声音都不稳了:「小姐,您没有看到柳姨娘的脸吗?一会红一会青的,想发火又不敢。简直比染花布的大染缸还精彩呢。」 「她们母女俩,一对的坏心肠。」 白雪心里痛快:「又仗着祖母的偏宠,背着人不知道做了多少的坏事……霜姐儿多尊贵的侯府小姐,还是着了她们的道。还有我掉入荷……」没有证据的事,她开了头便不往下说了。 秋菊心细,推了推秋芙:「笑过一阵就好了,还能一直笑不成?小心你的肚子疼。」 半夏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央告秋菊:「好姐姐,柳姨娘和五小姐从来都不给咱们好脸子,好容易吃了一次闷亏。你就让我们多乐一会吧……柳姨娘她是活该。」 「小蹄子,就你有理。」 秋菊骂归骂,却也不再管了。她以前在夫人的房里伺候,见多了柳姨娘嚣张、卖巧的模样……今日被三小姐收拾,也是遭的报应。 白雪拿起书,随手翻了一页,往下看。丫头们笑闹成一团,她也忍不住的嘴角上扬……困扰也散了不少。 又过了两天,喝完了李大夫开的汤药,白雪就不再窝在床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的,感觉整个人的骨头都酥软了。 她吃过早膳,换了身赤色蝴蝶纹交领缎褙。梳了干净利落的圆髻,又编了两条小辫子垂在胸.前。 秋菊给她簪了一对紫罗兰绢花。 「你梳发的手艺真好。」 白雪拿起菱花铜镜,照了照前后:「绢花也选的好看。」她本来就是明媚的长相,因为这一对紫罗兰绢花,更加的夺目了。 「是小姐长得好看。」 秋菊笑道:「奴婢只是锦上添华而已。」 主仆俩说着话,往留春馆的方向去。白雪生病的期间,陈老夫人还差人问了两次,也送了滋补品。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她要在侯府里生活,和陈老夫人的关系就必须得处理好。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 白雪到的时候,陈老夫人正在询问陈容与的日常饮食,看到她进来,摆手道:「雪姐儿,你病好了?快过来祖母这里。」 陈容与也回头看她,眸光灼灼。 「祖母安好,大哥安好。」 白雪屈身行了礼。 「好孩子。」 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雪姐儿长大了,出落的花朵一般,祖母屋里的四季海棠都比不上你好看了。」 「再好看也没有祖母好看啊。」 白雪讨喜地笑:「听府里的嚒嚒们说,您年青的时候,倾国倾城呢。」 「这孩子……」 陈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你夸的祖母啊,中午都得多吃一碗饭了。」 「谁有这样大的本事?」 陈汝和王氏一起从外面进来了。 「还有谁,是咱们的雪姐儿。」 陈老夫人拉着白雪,和儿子说:「瞧瞧这孩子,小嘴抹了蜜似的。」 「她是孝敬您呢。」 陈汝笑着说了一句,又问白雪:「你的病可好了?」 「谢父亲关心,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 陈汝说道:「……我昨天晚上要和你母亲一起去看你呢,不巧又有了公事。」 「父亲的公事要紧。」 正说着话,二房的赵氏领着儿女们也过来给陈老夫人请安了。陈宛霜看见白雪,脸上一喜。 「霜姐儿来了。」 陈老夫人招手:「让祖母看看你。」 「祖母安好。」 陈宛霜屈身行礼,去了她身边。 陈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会,问道:「最近吃饭不香吗?看起来清减了许多。」 「都挺好的,祖母不用挂念。」陈宛霜弯唇笑了笑。 陈老夫人揉揉孙女的头发,她是活了一辈子的人了,什么场面没有见到过。怎会不知道陈宛霜的疏远。说起来,柔姐儿也是蠢笨,她闹的那档子事,确实过分了。明眼人一看都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也怨不得霜姐儿委屈。 但柔姐儿是柳姨娘的女儿,柳姨娘又是为了她在侯府里做了妾……她不能不帮衬些。 至于霜姐儿,她是正经的侯府嫡出小姐……陈老夫人想了一会,和王氏说话:「今年冬天冷的早,给各位姐儿制作的衣物发下去了没有?」 「每人都有了,两件缎褙,两身袄裙。」 陈老夫人「嗯」了一声,又说:「霜姐儿穿的素净,给她打一套金丝髻头面,我瞧着鹊踏枝的花样就不错。」她又摆手让冬枝去拿收藏的祖母绿,也给了王氏:「这些都镶嵌到冠上去。」 王氏看了一眼祖母绿。绿中带点蓝,色彩浓郁,阳光一照,晶莹透亮的。果然是好东西。她说道:「玉带胡同里有一家做头面镶嵌最讲究的店,许多达官贵人都去过,赶明儿我让内院的管事婆子亲自过去。」当真姜是老的辣,陈老夫人的这一举动,分明就是捂二房的嘴。而且捂的面子里子都漂亮。让二房知道,她是偏疼陈宛柔,但也重视陈宛霜。 第44章 陈老夫人点点头:「你办事妥帖,我是放心的。」 赵氏眼珠一转,脸上溢了笑:「让母亲费心了。」陈宛霜也跟着道谢。 「都是一家子,霜姐儿又是我的亲孙女,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 陈老夫人举了举拉着白雪的手,又举了举拉着陈宛霜的手,「只要孩子们高兴,我也就满足了。」 「母亲慈爱。」 赵氏亲自给陈老夫人满上热茶,说起了十月十五要去西山的城隍庙烧香拜佛的事情。西山位于固安和永清的交接处,因为地界好,来往的香客也是络绎不绝的。 「我有半年没出过侯府大门了,去一趟西山也好,拜拜佛祖。求他保佑咱们家平平安安的。」陈老夫人抿了一口热茶,她近些年吃斋理佛的,对赶去庙宇烧香这件事情更是热衷。好像多跑几趟,佛祖就会领略到她的诚心。 白雪安静的喝茶,并不说话。她前世的日子过得不好,潦倒的时候,也喜欢烧香拜佛。要说她真的相信这些,也不见得,不过是聊以慰籍罢了。 从留春馆出来后,白雪和陈宛霜结伴而行,去后花园闲逛。 「你看着还是闷闷不乐的。」 白雪问她:「还是放不开吗?」 「也不是全为着陈宛柔。」 陈宛霜目视前方,幽幽地:「昨天下午,我收到了表姐的来信,说她快要嫁人了。定的是大舅母那边的亲戚。」 「这不是好事吗?」 白雪微微一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自然不过的现象了。」 陈宛霜转身看她,觉得哪里怪怪的。三姐姐对于男女婚配这件事情看的很开。就像是,怎么说呢……经历过又看透了一般。 随后又立即否定了自己,三姐姐仅仅大了她一岁,连及笄礼还没有到呢。 「怎么了?」 白雪见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玩笑道:「我脸上开的一朵花吗?」 「没有。」 陈宛霜「噗呲」一声,笑起来,又说表姐的事:「……她不想嫁人。」 「实在不想的话……可以和家人说一声,再作另外的商议。」 「你不懂。」 陈宛霜叹了一口气:「她不想嫁人,是因为心里有我哥……」 「二哥?」 白雪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二哥知道她的心意吗?」 陈宛霜摇摇头:「我哥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的,我母亲看上了文渊阁大学士周暨的嫡长女,准备和祖母商议一番就去提亲的。」 「是周嫦曦吗?」 「是她。」 陈宛霜叹了一口气:「去年清明节游春的时候,我见过周姐姐,她人很温柔。我哥也见过她,大约是满意的。」 当然满意了,前世的陈容安娶的就是周嫦曦。白雪想起母亲让她嫁给王晨濡的事情,一时间便有些惆怅:「姻缘前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那表姐……她嫁给了别人,或许也能过得很好。」 只是,她努力的想为自己活一回,哪怕结局不美好,也甘心了。 「也许吧。」 陈宛霜捡起落在地上的一片枫叶,吹掉泥土,「人长大了其实也不好。忙着出嫁,忙着娶亲。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无拘无束了。要是大家都一辈子不长大就好了。」 「是啊。」 白雪也颇有感概:「……谁说不是呢。起码小时候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都可以直接说出口。长大了就不一样了,顾虑也多了。」 曾经最期望的长大,反而禁.锢了最基本的自由。需要承担的和不必去做的,明明是两回事,或许就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要极力的扛在肩上。一瞬间便变得身不由己。 一阵北风吹过,树枝被刮弯了腰。 晚上。 景庑苑书房。 陈容与正在练字,吴华过来了。 「主子,您吩咐的事情奴才都查清楚了。三小姐淋雨的那个晚上,是夫人提起了她的亲事。夫人和侯爷都感觉表少爷王晨濡很好,家世、人品配的上三小姐。但是三小姐不同意,又迟迟说不出原因……因此,和夫人别扭了几句。」 「亲事?」 陈容与的声音不自觉的发冷:「夫人要三小姐嫁人了?」 「应该是的。」不然,夫人也不会和三小姐挑明了去说吧……吴华继续说:「后来不欢而散,晚膳也没有吃完,三小姐就冒雨回去了,夫人也没有留她。」 「三小姐有表明她自己的想法吗?」 「没有,只是说她自己和表少爷不合适。」吴华又说:「奴才也是打听了许久也得来的消息,上林苑的丫头、婆子们口风很严,幸亏里面做饭的牛婆子是我干娘。」就这,一开始还不说呢。他又跑了一趟,买了熟牛肉和糕点送过去,两杯小酒喝下肚,才开了口。 陈容与摆摆手,让吴华退下。他往后,靠在轮椅背上,想这件事情。脸色难看极了,铁青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王晨濡此人,他算得上熟悉,少年的举人,为人谦和有礼,是一位温润君子。出身也好,户部尚书王宇的嫡长孙。和三妹妹实在是郎才女貌。王家是继母的外家,也不怕他对三妹妹不好。继母的眼光很好,也替三妹妹考虑的周到。 但他就是觉得王晨濡不配?三妹妹天仙一样的姑娘,凭什么要嫁给王晨濡?天下的好男儿多的是,比王晨濡强的更多。 陈容与端起茶盏喝茶,又猛然摔在地上,喊吴涛:「你会沏茶吗?我惯常喝的是铁观音,谁让你沏西湖龙井了?」 吴涛就在门口站着,听见书房的响动,腿都吓软了,「世子爷……您上一次不是说今年的西湖龙井味道醇正……交待以后就喝它吗?」世子爷都喝过一盏了,怎地第二盏突然发脾气了。他看向旁边的大哥,用嘴型问他:「你和世子爷说什么了?」 第45章 吴华笑的比哭的还难看,他说的事情是世子爷让查的。查不出来怪他没本事,无妨。怎么查出来了还发这么大的火?他也没有说别的啊,不过是三小姐要嫁人了…… 对,就是三小姐要嫁人了。 吴华脑瓜子被雷劈了一样,灵光了。世子爷面对所有人或者所有事情时,都是淡淡的。唯有三小姐不一样,似乎特别的关心和在乎。世子爷也有别的兄弟姐妹,并不曾如此过。 三小姐年纪到了,要嫁人不是很正常吗?世子爷为什么……吴华心里冒出来一个小苗头,却不敢再往下想了。 陈容与听见吴涛顶嘴,阴测测地:「……这院子里,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您您您。」 吴涛看自家大哥不言不语的发呆,以为他也吓坏了,小跑进了书房,「奴才马上给您沏铁观音。」又拿起笤帚和畚箕清理地面。 陈容与又喊吴华:「收拾一下,我们去海棠阁。」 「世子爷,天色太晚了……」 吴华抖抖索索地进了屋,「辰时都要过了,三小姐估计都休息了。」他顿了顿:「再则,您和三小姐不是嫡亲的兄妹,也过了不必避嫌的年纪,若没有正当的理由……不好见面的。您身份尊贵,也还罢了,但三小姐……」他咳嗽一声:「名声要紧啊。」 陈容与眼神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有点寂寞。月色倾泻而下,雾蒙蒙的,给大地蒙上了一层细纱。书房的槅窗是打开的,窗下种了几株竹子。一阵风吹过,竹影婆娑。他的身影和竹影交叉了,十分的形单影只。 陈容与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月亮也在看着他。 「世子爷?」 吴华说道:「奴才说的都是些私心的话,到底要怎样……还得您自己拿主意。」 陈容与轻轻吐了口气,吴华的意思太明显了,他反而迷糊了。三妹妹在他心里是什么……他不想听到三妹妹要嫁人的事情!更不想她嫁给别人!又是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想明白这件事情。 吴涛很快又端过来沏了铁观音的热茶,茶叶的清香随着热气升腾,沁人心脾。他不敢打扰陈容与,默默地把茶盏放在了砚台旁边。 夜里冷,搁置的茶水慢慢消逝了热气。 陈容与却一动未动。 吴涛上前一步,想倒掉冷茶,再换一盏热的。吴华一把抓住了他,摇摇头,悄悄地指了指门外。 吴涛疑惑地看着大哥,但是吴华却转身走出去了。他愣了愣,也跟了出去。 「大哥,你这是在干吗?咱们还要伺候世子爷呢。」 有什么好伺候的,世子爷怕是根本就没有心思。自己刚才的话虽然糙了些,却都是实在的。世子爷聪明,心里头肯定明镜一般的……吴华转头往书房里瞧了眼,恨铁不成钢地骂弟弟:「我说阿涛,你也长成了一尺八的大个子了,怎地心眼还不够使。世子爷心情不好,不想被人打扰,你难道看不出来?」 「嗯?」 吴涛想了好一会,气呼呼地:「……大哥,你聪明,告诉我不就完事了。至于拐着弯的骂我嘛。」他以为世子爷这时候需要陪伴呢,不过大哥比他更得世子爷的倚重,提醒的理当也有点道理。 吴华长吁一口气,不搭理他了。性格直爽一点没有错,但太直爽了就是傻子。在侯府这种地方讨生计,哪得亮着一百八十个心眼子。伺候好世子爷是主要的,但一应的琐事也必须打理妥当。该有眼色时须有眼色,该提点时也记起提点……不然,上头怪罪下来,一应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十月的天,到了夜里,冷风嗖嗖,刮在身上像小刀子划一样,又冷又疼。 陈容与的脑子里都是白雪。她笑起来的样子。说话的神态。亲手为他做护膝,煎鸡蛋饼,包牛肉馅小笼包。 还有一枚他始终无法忘却的,强势的窝丝糖。 母亲死后,他生命里的所有温暖都来源于她……倘若真的嫁给了别人?陈容与闭上眼,都不能想象自己会失控到什么地步!他的内心深处涌起强烈的占.有.欲。 到了这个地步,陈容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应该是喜欢上了白雪。不想她嫁给别人,想经常看到她…… 她开心,他也开心。 她难过,他跟着难过。 这还不是喜欢吗?但人生又不只是喜欢就可以的。一辈子长的看都看不到头,还要面对很多的事情。他不是什么好人,一贯的心性凉薄,为了利益耍个阴谋阳谋的都是正常,更甚者不折手段。西宁侯府世子爷的头衔算什么呢,他要的是权.利登顶被世人敬仰或者畏惧……坊间传他小人行径,眦睚必报。更有人戳着脊梁骨啐骂,说他年纪轻轻的,是坏事做多了,双腿才会废掉,是报应。 陈容与以前不在乎这些,觉得无所谓。更不相信报应一说,他命由他不由天。没有能力的人才会逞口舌之快。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看了眼镶银鼠皮毯子盖着的双腿,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袭来……这一双腿虽然有了知觉,但不保证以后就真的能站起来。 白雪怎么来面对他? 继兄妹的关系简单,白雪又没有上陈家的族谱,仔细追究下来,算不上陈家的女儿……他多的是手段能让白雪光明正大的嫁给他,但是她愿意吗?不用想也知道答案吧,谁会喜欢一个站不起来的人?陈容与狠狠地捶了一下双腿,真是废物。 世人皆如此,等心有所属了,才更在乎自己的残.破不全。是否配得上心中的那个人? 陈容与更是如此,且他自负,所以更敏.感。白雪是一个正好年纪的妙龄姑娘……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去剥夺她的幸福。何况对她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终究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得到幸福。 第46章 至于自己,再喜欢也只能算了。默默的守护也挺好的。 书房的灯火亮了一夜,直到天明才熄灭。 吴华打着呵欠走进去,看到陈容与正在写字。案桌的角落摆着一张写好的,宣纸柳体,字迹已经干了。 吴华常跟着陈容与出门办事,字自然是认得的。他探头去看,上面写了一句话:爱恨别离,求不得。 还有一句诗: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他不懂诗词,但是那句话却看懂了。心一突,试探着开口:「世子爷,天亮了……咱们要去海棠阁吗?」 陈容与右手一顿,宣纸晕了一团墨。他淡淡地:「不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去留春馆一趟,和祖母说一声,我最近都有事情要做,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白雪是守规矩的,人又灵慧,晨昏定省必然会过去留春馆……既然注定了不能和她在一起,以后就尽可能的少见面吧。 说不定躲着躲着,心就淡了。 吴华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屋子。一夜之间,世子爷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似乎能理解,但也不太确定……不过,主子的心意,还是少猜测为妙。 太阳刚升起来,照射在挂满霜花的树梢上,亮晶晶的。 吴华到留春馆的时候,陈老夫人刚梳洗过。闻言。颇为担心的问了几句。 「老夫人放心,一切都无碍的。」 吴华陪着笑脸,「世子爷是比较忙而已,别的都没有。」 「那就好。」 陈老夫人「嗯」了一声,「你好好的伺候着,让他闲了过来我这里,陪我说说话。」 「是,奴才记下了。」 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报,说是柳姨娘和七少爷来给陈老夫人请安了。 陈老夫人一边传话让请进来,一边让吴华退下。 出了留春馆,吴华的脚步加快了,他在外面熬了一夜,身上冷的很,得赶紧回去喝碗热汤暖暖。 穿过梅花林时,却遇到了白雪,他恭敬地行礼:「给三小姐请安。」 白雪点点头,她认识他,便笑了笑:「大哥这么早,就去给祖母请安了吗?」吴华是陈容与的贴身小厮,一向是跟着服侍的。 「……不。」 吴华想起世子爷一夜的失常,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有些犹豫。 「怎么了?」 吴华见三小姐站定了,看他。知道走不脱了,就尽量解释的简短一些:「世子爷忙碌,不去给老夫人请安了,让奴才去回禀一声。」 大清早的,有什么好忙碌的?白雪还想问些别的,吴华却匆匆告辞了。 白雪觉得奇怪,看了会他的背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扶着秋菊的手往留春馆的方向去。 白雪到了留春馆后,坐一会便走了。她看不上柳姨娘花言巧语,表里不一的嘴脸。 自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有看到过陈容与…… 太阳升起又落下,日子如流水一般,重复且荏苒。 陈老夫人定了十月十五去城隍庙烧香的事情,阖家的女眷都指使了丫头去通知。又特意交待王氏多预备几辆马车。到时候,府里的几位少爷要是有空闲,也可以一起去。 来通知的白雪的是留春馆的三等丫头茉莉。 白雪让秋芙给她抓了把银裸子,依旧坐在转角游廊的美人靠上发呆。风吹乱了她耳边的鬓发,扰的脸颊痒痒的。 秋芙送了茉莉回来,站在白雪的身边,「小姐,咱们屋里去吧,多冷啊。您风寒刚好,小心晚上又头疼。」 「无事。」 白雪右手托着下巴往天上瞧,问她:「……今年不知道何时会下雪呢?」 「过了这个月底吧。」 秋芙笑着问她:「您是不是又想打雪仗了?」小姐喜爱雪,每逢下雪的时节,总要和丫头们在院子里玩一会。兴致来了,也堆红鼻子的雪人玩。 「也没有。」 白雪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名字……」生父姓白,她的名字就单字一个雪。 「您的名字?」 秋芙一愣,不假思索地开了口:「奴婢记得您是腊月的生辰,想必您出生的那天也是下了雪吧。」 「……好敷衍。」白雪喃喃自语。 秋菊手拿大红色金线密织云纹的蜀锦披风从屋子里出来,给白雪披在了身上。又拉了一把秋芙,示意她别再说了。 秋菊笑着看向白雪:「您再坐一会儿,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要起来的。」寒冬凛凛的,等彻底没有了太阳照在身上的热乎劲,就晚了。 白雪笑笑,把披风拢紧了。 「奴婢昨天去夫人那里给您拿大山楂丸时碰到了夏莲姑娘,她还向您问好呢。」王氏的脾胃不好,大山楂丸是常备的,有时候也会给白雪一些。 秋菊见白雪闷闷的,便想着让她多说几句话。 「她去上林苑做什么?」 白雪想起陈容与,坐直了身体。 「好像是夫人传她过去的。」 秋菊说道:「夏莲姑娘是伺候世子爷饮食的,世子爷的身体又不好,夫人总是格外的关注些。」 陈容与突然不去留春馆请安了,也不再踏进上林苑一步……他到底在干什么呢?白雪隐隐的感到他是在躲自己。 但是,他为什么要躲着自己呢? 白雪想不明白,一时又沮丧失望。她重生后,一心一意的想接近陈容与,对他好,照顾他……不仅机会不多,而且收效甚微。 难道这一世的陈容与和前世的不一样了?也有可能,他的心里已经没有她了。 酉时左右,晚霞染红了天空,壮观又美丽。 第47章 上林苑的烛火点亮了。 王氏坐在罗汉床上看母亲的来信,李妈妈站在一旁和她说话:「您让老奴查三小姐掉入荷塘的事情,有了眉目。云霞堂的一个丫头说,三小姐掉入荷塘的当天,她曾经看到柳姨娘从后花园的方向回来……」 「就这?」 王氏抬头看她。 李妈妈惭愧道:「老奴无能。」 王氏叹气:「你尽力了,我是知道的。但仅凭两句话却是没有用的。后花园那么大,根本就确定不了柳姨娘的动向。」母亲的信,她也看了。除了确定娟姐儿和她的婆婆下月.月初能过来燕京城,还要她小心柳姨娘母女。 她想了一会,和李妈妈说道:「李大夫给我开的汤药先停了吧,我不喝了。喝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用。」等娟姐儿来了再说吧。 「……那今晚上熬好的呢?」 王氏摆摆手:「倒了吧。」喝的年数久了,她都不能闻那个苦味。 李妈妈答应着,退出去交待。 王氏去了书房,也不让丫头跟着,自己磨了墨,提起笔给母亲写回信。母亲没有提及侄子和女儿的亲事,她也不提了。 雪姐儿咬紧了牙关不同意……她都不知道该怎样告诉母亲,也担心雪姐儿自己做了错事。 十月十四,夜。 陈汝在云霞堂用晚膳,陈宛柔、陈容旭姐弟俩也在。 柳姨娘身穿桃红色梅花刺绣对襟缎褙,十二幅挑线织金裙。梳美人髻,戴了一对足银镶蓝宝石孔雀额饰。打扮的娇艳动人。 她亲自舀了一碗山药枸杞排骨汤递给陈汝,笑道:「侯爷,奴家知道您爱喝这个,足足守了半个多时辰呢。您尝一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这些粗活……以后让丫头们去做。」陈汝端起来喝了一口,说道:「有些淡了。」 「妾身下次多放些盐。」 柳姨娘身子一僵,很快又温婉地说道:「为侯爷做事,妾身都是亲自动手的,怕下人们不知轻重。只要侯爷感到满意,妾身也就满足了。」 陈宛柔也说:「娘亲为您做的衣衫,袜子、鞋子等,一针一线都十分认真,就连剪裁需要的布料,都是选了又选的。生怕您穿上不舒服。」 「辛苦你了。」 陈汝看向柳姨娘,「得了空闲就多歇息一会。柔姐儿和旭哥儿也要你操心呢,别累着了自己。」柳如月是他的表妹,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他当初根本不想纳她为妾……一则,他对柳如月并没有男女方面的感情。二则,也感觉做妾贬低了她。 没想到,造化弄人。柳如月到底是进了侯府,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如今柔姐儿和旭哥儿都十多岁了。她知道安分守己,日子也过的安稳。 柳姨娘应「是」,「多谢侯爷的关心。」 「吃饭吧。」 陈汝见她眉眼温柔,似有款款深情,也有些动容。 柳姨娘夹了一块红烧鱼块放到女儿面前的碟碗里,嘱咐她:「……小心鱼刺。」 「母亲还当我是三岁小儿呢。」 陈宛柔俏皮一笑,去拿手边的筷子,随后又「哎吆」一声,筷子落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柳姨娘着急地拉住女儿的手,「有没有碰到哪里?疼不疼?」 「……没有。」 陈宛柔眼泪汪汪地:「女儿抄写女则与女训……实在是好累,手腕肿了好高。都拿不起筷子了。」 陈汝脸色一沉,训斥女儿:「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惩罚。」 「女儿都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您干嘛还凶我。」陈宛柔委屈的厉害:「……女儿虽然好累,二十遍女则与女训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少。您一点都不心疼我。祠堂的地板又冷又硬,我的膝盖也跪肿了。」 「柔姐儿,你父亲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的性子不如三小姐稳重,磨练一二也是应该的。」 柳姨娘说了女儿一通,丝毫不留情面。 陈宛柔更委屈了,泪水「扑簌簌」的流下来,刚要反驳。柳姨娘却暗地里拧了她一把。 陈宛柔睁大了眼睛去看柳姨娘,见她微微摇头,心里一动。 泪水流的更快了。 女儿的眼睛都哭红了,却只默默地不出声,看了就令人怜惜……陈汝和柳姨娘说话:「好好的吃饭,训斥她做什么。」柔姐儿是他的第一个女儿,自出生后也是宠爱着长大的。哪个做父亲的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柔姐儿心地是善良的,做事也勤快,就是柔弱了些。柳姨娘又见识不够,未免教的有些狭隘。 「侯爷说的是。」 柳姨娘笑着给陈汝倒了一杯酒,知道他心里也心疼柔姐儿了,便顺水推舟:「母亲明日要去西山的城隍庙拜佛,三小姐、四小姐等人也跟着去,唯独少了咱们的五小姐……」她顿了顿,语气更柔和了:「柔姐儿已经知道错了,看在她的态度还算端正的份上,侯爷就饶她一次吧。」 陈汝低头沉吟,没有吭声。 陈容旭瞥了一眼娘亲和姐姐,插嘴道:「我在家里也无事,干脆跟着祖母去一趟西山……姐姐的身体不好,在家里待着也行。我去给姐姐求个平安符,保佑她健康如意。」 陈宛柔眼神迷茫,转头去看陈容旭,有些弄不懂他为何不帮着娘亲给自己求情,却突然说了这样的话。柳姨娘却明白过来,她暗自赞儿子聪明,竟然知道以退为进。 「傻孩子。」 柳姨娘眼眶一红,拿出袖口处的帕子作势去擦眼泪:「平安符怎能别人去求?要自己去才灵验呢。」 陈汝看了看一直哭泣的女儿,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仰慕里带着恐惧、渴望。他的心一软,想起她小时候总是生病,便道:「好了,柔姐儿,赶紧吃饭。明日……你亲自去求个平安符吧。」又交待道:「不许再和霜姐儿起争执了。一家人,和睦相处是最要紧的。」 第48章 「谢谢父亲。」 陈宛柔知道父亲是免除她的处罚了,心里高兴,恭敬的开口:「女儿谨记。」 柳姨娘也说:「侯爷尽管放心,柔姐儿不是惹事生非的孩子。一定能和四小姐相处的很好。」 陈汝「嗯」了一声,说起别的事情:「旭哥儿,听说你不愿意和泽哥儿一起去成贤胡同读书,心里是何打算?」 「父亲,我和七弟不同,根本不是读书的材料。」 「咱们是武将世家,你不爱读书也属正常。」 陈汝问他:「你想做什么?」 陈容旭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儿子要和您一样,当将军。」 「哈哈哈哈……」 陈汝大笑,打量了陈容旭好一会儿,赞赏不绝:「我们陈家的儿子,就该有这样的志气。」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的腿脚不好,常年只能坐轮椅。二儿子一副柔弱的模样,感觉风大点,都能刮倒他。三儿子痴迷于读书,虽然也很好,但他是上过战场的人,骨子里就有一股热血,觉得上阵杀敌才是真正的保家卫国。 有时候想想,不免遗憾。就好像后继无人了。 二儿子还真的让他吃了一惊。 柳姨娘听的自豪,却也担心:「旭哥儿,打打杀杀的太吓人了,也危险……你还是跟着七少爷去读书的好。」谁家的将军头衔不是拼死得来的?有西宁侯府在,她的旭哥儿不必如此辛苦。 「娘亲,您不懂。」 陈容旭见父亲没有拒绝他,又问:「您看……儿子先去哪里历练比较好?」陈家的继承人是大哥无疑了,而且大哥此人,心计了得,轻易不能去招惹。他是庶子,母亲的身份虽然不低,但到底是个妾室。功名还是要靠自己去挣的,有了功名,在陈家才算真正立稳了脚跟。娘亲和姐姐也能有个依靠。 「真决定了?」 陈汝喝了一口酒,和他说道:「可是要吃苦的。」 陈容旭「嗯」了一声:「儿子不怕。」 「好。」 陈汝笑了笑:「去卫所吧。左都督杨莫生是父亲的好友,我会和他提前打招呼。」 「谢父亲。」 陈容旭起身,亲自给陈汝倒满酒,「儿子敬您。」 陈汝一饮而尽,陈容旭又给他满上,才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旭哥儿长大了。」 陈汝感慨道:「不过是十多岁的孩子,个子都快到我的肩膀高了。」 「……孩子们长得快。」 柳姨娘附合他,「妾身都感觉到老了。」 「娘亲才不老呢。」 陈宛柔亲昵去拉柳姨娘的手:「您在女儿的心里,是最年轻最好看的人。」 「你啊……」 柳姨娘笑的合不拢嘴,「就是嘴甜。」 次日,卯时三刻。 海棠阁。 秋菊挑帘子进了西次间,轻声喊了一声:「三小姐。」她伸手挑起淡绿色细布绣兰花帐子,用银勾子挂好。 「咱们要先去老夫人的房里,一起用了早膳,再去西山城隍庙。」 秋菊说着话,打开黄花梨喜鹊登枝衣柜。选了鹅黄绣海棠缎褙,雪白色暗绣折枝纹八副裙。 白雪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坐起来,靠在床头发呆。她还没有完全的清醒,看东西有些恍惚。 她拿着选好的衣衫走到白雪面前,问道:「小姐觉得如何?」 「都行。」 白雪打着呵欠,看也没看,摆摆手:「素净些的就好。」 「……够素净了。」 秋菊笑起来:「奴婢记得您以前爱穿颜色鲜亮的衣衫,比如朱红色,宝蓝、深紫色、明绿色等,夫人见了还夸好看呢……怎地如今全改变了。」 秋芙和一个端着半铜盆热水的小丫头走进来,听见秋菊的话,也说:「可不是,我也觉得奇怪呢。」 「不过是喜好而已。」 白雪也不想解释,任由秋菊服侍着她换上鹅黄绣海棠缎褙。她重生之后,心态较之前自然是不一样的。凡事只要省心,不抢风头,安安稳稳的在陈家过日子就好了。 原来的那些衣衫,多是小姑娘的眼光,倒不是不好,也没有看不上,只是觉得不合适了。 秋菊帮她穿戴整齐,又去找紫色绣朱槿花的荷包系在腰带上。 白雪去了一趟净房,折回来开始梳洗。秋芙利落地帮她梳了垂鬟分肖髻,插上一支如意百花纹镶翡翠金簪。 白雪对着菱花铜镜照了照,自己带上碧玉蝴蝶耳坠子。 半夏端了一盏的熟水进来,白雪接过喝了大半盏后去了陈老夫人的留春馆。二房的赵氏,陈宛霜、陈宛凝。三房的周氏,陈宛伊等,正在和陈老夫人说话。 陈宛霜见到她,笑着招手:「三姐姐,来我这里。」 白雪屈身给陈老夫人请安,然后坐在了陈宛霜的身边。她今日穿着粉红色绣桃蕊纹斜襟小袄,外面是云霞披肩。衬得肤色白皙,十分的精神。 白雪低声和她说话:「四妹妹,你穿的真好看。」人看着气色都好了。 陈宛霜羞涩地笑了笑:「云霞披肩是我父亲从燕京城的成衣店拿回来的,我一眼就看上了……」 父亲主要负责侯府的一应生意,见了稀奇好看的都会给她带一份。 「你的眼光好。」 白雪笑盈盈地夸她,陈宛霜被二婶母教养的很好,懂事乖巧的,很好相处,也讨人喜欢。 过了一会儿,王氏领着陈宛兰也过来了。 陈老夫人抱着陈宛伊逗弄,说道:「今儿是十月十五,拜佛祖的好日子。咱们待会吃过早膳就去西山的城隍庙,中午在那里吃斋饭,晚上若是赶不回来了,就住一晚。」她看向王氏:「老大家的,府里的事务要安排妥当。」 第49章 「母亲放心。」 王氏应是,说道:「内院的管事婆子我都交待了一遍。」 陈老夫人环顾四周,看不到柳姨娘的身影,又问道:「如月哪里去了?」她昨晚差人过来说,柔姐儿被老大免了惩罚,要和众人一起去西山呢。好几天看不到柔姐儿,还真是想的慌。这孩子伶俐,有她在,就不觉得寂寞。 王氏顿了顿,没有吭声。柳姨娘有自己的院落,又不日.日去上林苑请安,旁人怎能知道她的行踪。 赵氏见陈老夫人问起柳姨娘,还亲密的很,心里便不舒服。 许嚒嚒说道:「……可能是起来晚了,您不必挂念。」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小丫头的通报,说是柳姨娘和五小姐过来了。 「您看,这不是来了。」 许嚒嚒笑着给陈老夫人的盏碗里添热茶。 陈宛柔? 白雪端着盏碗喝茶,这么快就放出来了?吃惊的不仅是她,王氏,赵氏、陈宛霜也一样愣了愣。 很快,柳姨娘母女进了厅堂。陈宛柔身穿淡茜红云纹妆花褙子,打扮的娇花一般,小跑往陈老夫人的怀里扑:「祖母。」 「好孩子。」 陈老夫人搂住她,仔细端详:「……柔姐儿瘦了。」 周氏抱回自己的女儿,给她喂冬瓜糖吃。陈宛柔得老夫人的宠,阖府人皆知,她不上赶着凑趣。 柳姨娘屈身给陈老夫人请安,又屈身给王氏请安。 「柔姐儿好想您。」 陈宛柔腻着嗓子撒娇:「祖母,您有没有想我?」她就是要当着一众人的面,让她们看看,陈老夫人到底宠爱的是谁。 嫡女庶女的无所谓,做错事情也无所谓,谁得宠才是主要的。陈宛霜别得意的太早了……这个亏,她早晚也要让她尝一尝。 「当然想了。」 陈老夫人连连点头:「你不在我的身边陪着,我都不习惯了。」 柳姨娘站在一旁,旁若无人地笑骂自己的女儿,心情极为舒畅:「柔姐儿,别没了规矩。」侯爷歇在了云霞堂,情到浓处,俩人温存了半宿。昨晚她又算好了日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再次有孕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偏头瞧了王氏一眼。 王氏低头和周氏说话,脸上都是笑容。柳姨娘抿了抿唇。 赵氏却恨的牙根痒痒,暗暗地骂:「小贱人。」又恨柳姨娘嚣张:「……真是一对贱人。」 陈宛霜神色自若地帮凝姐儿绑丫髻上有些倾斜的绢花。 陈宛凝却小嘴一咧:「四姐姐,疼。」 「嗯?」 陈宛霜定了定神,重新解开绢花的系带。她方才不小心抓住了凝姐儿的头发。 清晨还带着夜晚残留的冷意,太阳却缓缓的升上天空。红光四射,又暖意融融。 陈老夫人见众人都到齐了,便让许嚒嚒下去传饭。包子,油条、糖糕、咸菜、豆浆,八宝粥等,应有尽有。 白雪的胃口不大好,吃了半根油条,半碗豆浆就停下了。 马车已经备好了,众人吃了早膳又各自回去拿了需要的东西,丫头捧着披风,油纸扇、点心全盒、银筷子跟在后面。 秋菊、秋芙是伺候白雪的一等大丫头,这时候也是要跟着去的。主仆三人走到影壁时,看到陈老夫人和陈容与在一旁说话。 白雪抬脚上前,才走了几步,陈容与就发现了她。他看了她一会儿,和陈老夫人告辞:「祖母,您放心去吧,孙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陈老夫人又嘱咐了吴华几句,扶着许嚒嚒的手,转过了影壁。 「世子爷,三小姐到跟前了,好像是找您的。」 吴华小声道。 「……走。」 陈容与闭了闭眼。 吴华右眼皮霍霍地跳了几下,硬着头皮去推轮椅。 「大哥。」 陈容与明明看到了自己,却假装看不到。白雪心里不由得一闷,小跑几步,径直拦住了他。 「大哥,你不认识我了?」 白雪红唇一抿。 「三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们是兄妹……自然是认识的。」 陈容与在‘兄妹’二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 白雪也听出来了,一时语噻。这份刻意,还有拒人之千里的态度,让她突然感到些微的不对,和不安。 陈容与抬眼看她,淡漠非常:「三妹妹快去吧,别让母亲和祖母等着了。」 白雪不用回头也知道有人往这边瞅了,她盯着自己的裙摆,过了一阵儿,还是开口了:「……你的脸色不好,看着也消瘦了……是休息不好或者身上不舒服吗?」他眼睛下方是青的,还有冒出来的胡茬。给人格外落魄的感觉。 陈容与双手紧紧地抓住轮椅扶手,手面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却转过头去:「不劳烦三妹妹跟着操心了。有李大夫在,想来也无碍的。」 「……」 白雪眼圈憋的通红。这是她重生回到陈家以来,听到最伤人的话。 这不止是在躲避她,这已经是冷淡了。 「好,你保重。」 白雪在泪水落下来之前,转身离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陈容与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她一向循规蹈矩的,并不曾做错过事情。 「世子爷,您这是何必呢?」 吴华轻声道:「……奴才能听出来,三小姐是关心您的。」 「走。」 吴华说的话,陈容与何尝不知?他远远地看着白雪的背影,心口如同剜了一刀。 白雪出了陈家大门,看到陈宛柔和柳姨娘站在第三俩马车旁。应该是等人的。 第50章 「三姐姐,谁惹你了?」 陈宛柔看到白雪仿佛哭过的模样,意有所指:「莫不是……你不愿意和祖母一起去西山拜佛?」 「路上被风吹的迷了眼睛,耽误些时间,倒让五妹妹多了心。 白雪笑了笑,知道陈宛柔的意思:「五妹妹刚被父亲放出来,还是文雅安静些吧,整日的胡乱猜忌,父亲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你……」 她竟然敢用父亲压制她,陈宛柔气得直跺脚,白雪却不再理会,上了王氏的马车。 柳姨娘去拉女儿的手:「三小姐聪明,言辞又锋利。你不是她的对手。」她想起白雪生病的时候,她去海棠阁看望……还无端地受了侮辱,好在当天晚上,她便去了侯爷的书房。告诉他柔姐儿是何等的担忧白雪,还亲自做了糕点。要不然,侯爷也不会这么快放了柔姐儿。 「娘亲……」 陈宛柔不依不饶的,「我要向祖母告她一状。」 「不可胡来。」 柳姨娘揉揉女儿的头发:「去第一俩马车找你祖母吧,我站在这里等旭哥儿。」 「好的。」 陈宛柔屈身给柳姨娘行了礼,领着丫头们走了。 柳姨娘想起路过影壁时,白雪和陈容与站在一处……心头有轻微的怪异感。他们俩是名义上的兄妹,不背人的说几句话也无可厚非。但为何白雪看起来很难过,也像是哭了一场? 白雪上了马车,王氏已经在等她了。一起的还有陈宛兰。炉子上汩汩地烧着一壶热水,咕噜咕噜的,听声音像是快烧开了。 「雪姐儿,你干什么去了?」 王氏帮着女儿解下披风。 「……路过影壁时,我看大哥的气色不好,就问了几句。」这件事许多人都看到了,白雪没什么说的。 王氏点点头,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说道:「你们兄妹之间和气,当然好。但与哥儿是世子爷……咱们要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继母不好当,女儿也不是陈家的血脉。走的太近了,难免有上赶着巴结的意思。 前世今生的母女了,白雪清楚母亲的谨小慎微。她「嗯」了一声,心里想着陈容与刚才说的话,并不做别的回应。 陈宛兰专心致志地拿出点心盒子里的花生酥饼,一口一口地吃。粉嫩的脸颊微微的动,可爱的小松鼠一样。 王氏瞧着水烧好了,便拎起水壶沏茶,给陈宛兰倒了一盏,嘱咐道:「兰姐儿,就着茶水吃,别噎着了。」陈宛兰是庶女,肖像安姨娘。性格也胆小怯弱的,她看着就很怜惜。觉得和女儿的幼时很像。 陈宛兰接过来喝了一口,露出小小的笑容:「谢谢母亲,兰姐儿知道了。」 马车到永清境内时,巳时都过半了。路边有歇脚的茶楼和客栈,陈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坐了一上午的马车有些受不住。便令众人在茶楼歇息了半个时辰。 永清北边和大兴接壤,正值国泰民安的盛世,人们各得其所。官道修的宽敞整洁,两旁还种了樟树。枝繁叶茂的,叶子绿油油的,四季常青。城隍庙坐落在西山的半山腰,山路虽然蜿蜒,但路面整治的很平坦。马车一路驶过去,倒不费劲。 西宁侯府作为勋贵世家之首,马车刚到城隍庙门前,便有修道真人亲自迎了出来。领着众人先去了正堂、偏堂上香,又让进禅房,奉上香茶伺候。 城隍庙的正堂是保佑一方城池的城隍神,偏堂摆了观世音菩萨。香客来往不断,热闹非凡。 陈老夫人捐了五百两纹银给庙宇做供养,又问一旁手拿拂尘的真人:「我要供奉一盏长明灯,贵庙可愿意时时添加些香油?」与哥儿多病多灾的,腿脚也不见好转……她想替他祈祈福。 「老夫人客气。」 真人单手一举,念了声无量寿佛:「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他中等身材,穿着灰色的道袍,圆圆的面容,一张笑脸。 陈老夫人还了礼,交待了许嚒嚒几句,让她跟着知客师傅去置办。 太阳正照在头顶,已经是午时了。有小道士端了素斋过来,摆了三桌。陈老夫人,王氏、赵氏、周氏坐在一桌。柳姨娘并陈宛柔,陈容旭、陈宛兰四人为一桌。白雪和陈宛霜,陈宛凝、陈宛伊又是一桌。 所谓素斋,不过是青菜,豆腐、素鸡等寡淡的吃食。白雪早上吃的少,走到半路就饿了,这会子吃的津津有味。 陈宛伊却不喜欢,由乳母喂着吃了一点豆腐,觉得不好吃。她再不肯张口了。 周氏吃好了,抱起女儿哄她。陈老夫人也扶着丫头的手进去内室午休。又有小道士进来撤了饭桌。白雪观察四周,她们待的禅房是个单独的院落,地方不大,三间上房,加上两个耳房。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西北角种了一株四季桂花树。 「雪姐儿,你累不累?」 王氏和女儿说话:「你二婶母和霜姐儿去东次间歇息了,你也可以过去。」 「我不累。」 白雪摇摇头:「好容易出一趟门,我想四处去看一看。」她隐约有些印象,前世的时候,她和陈老夫人、母亲来过城隍庙卜卦,具体什么内容忘记了……估计是不大好,她记得母亲还发了顿火。 女儿常年累月的待在侯府里,几乎没有出来逛过……王氏想了一会儿,说道:「让丫头、婆子们都跟着,不许出庙门。看完了赶紧回来。」说完,又吩咐身后的李妈妈也跟着白雪。 白雪屈身应「是」,转身出了禅房。 城隍庙分为前殿和后殿。后殿有一座伯府夫人厅。伯府夫人就是俗称的城隍夫人。厅前盖了一个养生池,池水连着外面的山泉,水清澈又透明,能看清里面游动的锦鲤和鳖。池边种了一株高大的水棉树,系了许多写了字的红色细绸带。有的是求姻缘,有的是求吉祥。 第51章 一行人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先去前殿转了转,又往后殿来。秋菊笑道:「城隍庙从外面看着不大,里面还是挺阔绰的。」 「……这都是后来翻盖的。」 白雪指着青瓦,「以前是青砖红瓦。」 李妈妈笑起来:「三小姐的记性真好,您八岁那年,老夫人来求救命的丹药……您也跟着的。」那时候,夫人和小姐还住在王尚书家。 白雪笑了笑,走去水棉树旁,仰头往上看。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星星点点的光芒,很明亮也不刺眼。她想起陈容与……犹豫了一会,还是让秋芙去伯府夫人厅要来红绸细带和毛笔,写了一句话:愿君多康健,岁岁荣华。 「三小姐,您的字真好看。」 李妈妈夸赞道:「秀秀气气的。」她不认识字,只觉得工整的很。 她又问:「您写的是什么呀?」 白雪笑了笑,没有吭声。 等墨汁干了,白雪踮着脚尖把红绸细带系在水棉树的枝桠上。 微风吹过,裙裾飞扬。 阳光打在她的身上,腕上的南红手镯越发通透。衬的肤如凝脂,盈盈如白玉。 「陈三小姐,好久不见。」 吴文璟的眼中闪过惊艳,大摇大摆的从前殿与后殿的连壁处走了出来。他是和母亲一起过来的城隍庙,母亲在前殿上香,他自己无聊到处溜达……看到了白雪。 他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 白雪回头,明亮的眸子暗了暗。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吴文璟大步走到了白雪身边,微微拱手:「三小姐,我这厢有礼了。」离近了看她,感觉更惊艳了。丰润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灵气十足。笑起来明眸弯弯,给人热情洋溢的感觉,光鲜明媚的就像春天盛开的鲜花。特别是左眼角下方的泪痣,一颦一笑间多了几许妩媚。更显得风姿绰约。 「不敢当。」 白雪微微屈了屈身,算是回了礼。然后转身就走,她和吴文璟之间……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直接骂人了。 「陈三小姐……」 吴文璟伸胳膊拦住了白雪的去路,「咱们好歹是认识的,你干嘛对我这样疏远?」想起那些欲擒故纵,在他面前耍心眼的女子,带了轻视:「还是说,你是故意的?」 白雪抬眼看他,语气讥讽:「吴小爵爷,请你自重。」 「你!」 吴文璟听出来了,简直不可置信,又挫败不已:「三小姐,你对在下的敌意很明显啊。」他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她。燕京城的女子,哪个见了他不是阿谀谄媚的? 很明显?想起前世那些恶心透顶的事情,她都想泼妇一般去扇他耳光了……白雪冷哼一声,领着人径直离去了。 这一次,吴文璟倒没有再拦。他出身伯爵府,是吴家未来的掌舵人,长的也不差,潇洒自如的出手也阔绰,怎么说也是青年才俊……却被人厌恶至此,心里也憋屈。 「陈白雪!」,吴文璟咬牙念出她的名字,咽不下这口气。她越是这样,反而引起了他的兴趣和征.服.欲。 「吴小爵爷安好。」 陈宛柔远远的看到白雪走了,小步迎了上来。 白雪和吴文璟在一处说什么呢? 「你是?」 吴文璟听见身后有人唤他,转过身。 陈宛柔笑语嫣然:「我是陈家的五小姐,咱们在留春馆见过面的。」她原本在耳房里和娘亲说话,见白雪带着一群丫头、婆子们出了禅房,好奇的很。但娘亲又拘着她不让动弹,直等到娘亲睡午觉了,才偷偷摸摸地出来。 吴文璟「哦」了一声,「想起来了。」其实,他根本没有认出来是谁,不过觉得长得好。陈家还真是出美人,眼前的这一位,美目流盼,不可逼视。和白雪相比,各有各的好看。一明媚,一娇美。 「你也是来庙里拜真人吗?」陈宛柔问道。 「不,我陪母亲过来的。」 吴文璟笑了笑。他身穿天青色直裰,容貌俊逸,举手投足都是世家公子的风范。 陈宛柔看了一会儿,脸微微一红。 陈宛柔看了一会儿,脸微微一红。「西山风景秀丽,小爵爷尽可随意观赏。」 吴文璟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山顶,问道:「五小姐游玩过此处?」 「和父亲一起来过。」 陈宛柔回答的有些僵硬,「东坡先生有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虽然描写的是庐山,但西山也堪当一用。」她不过是瞎说的,想不到吴文璟还追根问底了。 「哟。」 吴文璟来了兴致:「五小姐还懂诗词呢。」 「府里请了先生教读书识字,我学的……一般。」 陈宛柔娇羞的低头。 「都知道东坡先生的诗了,可见,你是谦虚的。」 吴文璟侃侃而谈:「论诗词歌赋,我最崇拜的是李太白。他的诗里充满了豪迈奔放,飘逸奇妙。真实表明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小爵爷博古通今,小女子自愧不如。」 她微微笑着,美目似秋水含波。 男人向来享受女人的崇敬仰慕……吴文璟也不例外。他于白雪处受到的冷遇在陈宛柔这里完全地找了回来。且更自信满满了。 「我们家有一片梅树林,下个月若是梅花盛开了,会举办一场赏梅宴。」吴文璟邀请她:「到时候还望陈五小姐能亲身光临,咱们对着梅花饮酒作.乐,必是人生一大幸事。」 「多谢小爵爷的盛情。」 第52章 陈宛柔屈了屈身:「如此雅事,承蒙不嫌,我一定参加。」 身穿灰色短褐的小厮从前殿小跑着过来了,给吴文璟行礼:「少爷,夫人有事情请您回去呢。」 吴文璟问他:「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小厮摇头:「奴才不知。」 吴文璟「嗯」了一声,和陈宛柔告辞:「陈五小姐,在下先走一步了。」 陈宛柔右手一伸,作了个请的姿势:「吴小爵爷,再会。」她身穿湖水绿对襟缎褙,脊背挺的很直,甚是端庄稳重。 吴文璟略一点头,和她擦身而过。 等他走的不见踪影了,陈宛柔还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姐,咱们也走吧。」丫头杏霖有些着急:「要是被人发现您私自出了禅房……就不好了。不仅姨娘要受埋怨,您也会遭殃的。」 「多嘴。」 陈宛柔叱责道:「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这个杏霖不聪明还罢了,也没有杏香有眼色。她回头和娘亲说一声,还是换个丫头来伺候。免得看着就让人生气。 杏霖诺诺地不敢言语了。 陈宛柔抬头去看挂满红绸细带的水棉树,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远山峰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白雪回到禅房的住处时,陈老夫人已经醒了,正坐在圈椅上和王氏说话。旁边还坐着一位妇人和一位少女。 她一怔,看背影只觉得眼熟。 陈老夫人看见白雪进了门,招手让近前来:「雪姐儿,看看是谁来了?」 妇人也回过头,正面看向她。 「大舅母。」 白雪认出了来人。 「雪姐儿,一年未见了。」 妇人姓钱,全名惠元。她身穿秋香色素纹褙子,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模样娟秀。是王晨濡的母亲。 白雪屈身行礼:「给大舅母请安。」她和母亲在王家生活了几年,钱氏对她一直很好,当自家的女儿一样疼爱。是难得一见的憨厚老实人。 「好孩子,你长大了。」 钱氏眼圈一红,「大舅母总是病痛缠身的,都不敢见你,唯恐过了病气。」 「不会的。」 大舅母还当她是个孩子,白雪心里一暖:「等到年下的时候,我多去陪陪您。」 钱氏拉过外甥女的手,让她坐在身边,回了一句:「好,大舅母还给你做桂花糖糕吃。」白雪刚到王家的前几年。人小,孤僻,话也少。她看着很可怜,常常给做些小点心哄她玩。无论做什么,小外甥女都是拿起来就吃,不知道拒绝似的。后来,她才发现,每次做桂花糖糕时,小外甥女都吃的比其他点心多,但从来不说。懂事又小心翼翼的,格外惹人心疼。 一直安静的少女笑眯眯地:「母亲真是偏心表姐,明姐儿都吃醋了。」她是王晨濡的妹妹王明婵,年十四。 她言语俏皮,小女孩的娇态十足,一屋子人都被逗笑了。 「这孩子,没个正形儿……」 钱氏嗔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和她说话:「还不过来给你表姐问好。」 王明婵屈身行了平礼:「雪表姐安好。」 白雪也起身回了平礼。 「我前年见明姐儿还瘦瘦小小的,这时又见她……身形窈窕,面容美丽。」陈老夫人喝了口茶水:「真是女大年年变,越变越好看。」 「老夫人可别夸她了。」 钱氏笑道:「个子长的挺快,就是做事还像个孩童一般,丝毫不顾后果。」 「我喜欢明姐儿的性子,天真烂漫的,多好。」 王氏亲热地拉着侄女:「要不要去姑母那里住几天?」 钱氏微微一笑:「……估计是去不成了。她的绣活不好,家里刚请了个京绣师傅。还要跟着我学管理内院中匮的事情。和赵家的大公子定了下来,她就没有闲时候了。」 王氏一喜,拍拍侄女的手:「是好事。」 王明婵羞的小脸通红,眼神却不避人。白雪也为她高兴,大舅母的性子好,教养的明表妹也大大方方的。 「究竟是怎么了?」 陈老夫人问王氏:「快和我说一说,让我也乐一乐。」 王氏大致解释了一遍王明婵和左副都御史赵家大公子定亲的事情。 「当真好事。」陈老夫人笑道:「等明姐儿出嫁了,我得随一份大礼。」 钱氏呵呵笑着,「您老抬举她了。」她拉着白雪的手,说道:「雪姐儿比明姐儿还大三个月呢,要出嫁啊,还是咱们的雪姐儿先出嫁。老夫人,我是看好了她。」 「当然。」 陈老夫人笑道:「雪姐儿的终身,我老婆子也是看准了。濡哥儿是个好孩子,很出色。你是个有福之人,养的儿女都争气。」 白雪一愣,刚要开口反驳,王氏却岔开了话题。对于自己的亲侄子,她心里还是很满意的,女儿的年纪还小,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或许过段日子能改变主意。万万不能让女儿当着陈老夫人和钱氏的面说出些什么……不然,以后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屋里谈笑风生的很是热闹,屋外却有人愣住了。正是回来的陈宛柔,她听了好一会儿。 祖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要把白雪许配给王晨濡吗?王氏和白雪也没有拒绝……甚至连王晨濡的母亲都是默认的。 陈宛柔想起王晨濡的温润和气,俊朗的脸。心里一哽,转身跑去了东耳房找柳姨娘。 柳姨娘刚睡醒,坐在床头。翠绿伺候她梳洗。 「娘亲。」 陈宛柔眼泪汪汪地扑进柳姨娘的怀里,把柳姨娘扑的往后一仰,几乎要摔倒。 第53章 「柔姐儿,你怎么了?」 柳姨娘扳正了女儿的身体,看她眉头紧皱,一脸的委屈,问道:「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 柳姨娘不问还好,一问,陈宛柔的眼泪成双成对的往下落。 「我的祖宗,到底是怎么了?你要急死我啊。」 柳姨娘摆手让屋里的丫头都退下,拿出袖口的帕子给女儿擦眼泪。 「女儿就是不服,为何白雪就能嫁到好人家?」陈宛柔呜呜咽咽地:「我比她少什么了,同样是陈家的小姐,我还是父亲的至亲骨肉呢……」 「你说白雪相看人家了?我怎地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就是嫡母的侄子,您也见过的,少年的举人王晨濡。」陈宛柔说道:「他在燕京城的名声也很好。」 「柔姐儿,你和娘亲说实话。」 柳姨娘敏锐的察觉到不大对劲,作为过来人,她盯着女儿问:「你看上王晨濡了?」 她看上王晨濡了吗?陈宛柔有些茫然。 她想了想:「女儿也不知道。」她确实弄不清楚自己的心,只是觉得王晨濡那样完美的人,不应该是属于白雪的。 白雪有什么呢,不是顶尖的美人,琴棋书画也是平常……不过挂了个侯府小姐的空名。还仗着嫡母有一门好亲戚。 「好柔姐儿,娘亲不管你有没有看上王晨濡,马上打消年头。」柳姨娘神色严肃:「王晨濡是王氏的嫡亲侄子,不管他要娶谁,都和你没关系的。有王氏在,你就算拼着西宁侯府的地位嫁去了王家,日子也不会好过。」她摸摸女儿的头发:「柔姐儿,你的目光要放长远一点,区区一个举人是配不上你的。燕京城里的勋贵世家多的是,等娘亲有朝一日做了正……」她的话一顿,咳嗽几声:「总之你放心,娘亲会让你嫁个好人家的。」等她做了正室,女儿想挑什么人家就挑什么人家。 等她再生个儿子,王氏的地位也该动一动了! 陈宛柔揉了揉眼睛,没有吭声。说到勋贵世家,怎能少了安宁伯爵府吴家。吴文璟倒是一个好人选。但是,他看上去很风流,不如王晨濡让人安心。 山上的温度低,申时一过,禅房里的炉子便点上了。 钱氏带着女儿来西山,原是卜卦的,看见了西宁侯府的马车,又打听一番,才找了过来。燕京城离这里路途远,她们也准备在庙里待一宿再回去。 钱氏想念外甥女,到了晚上,拉着白雪和她住在一个屋里。 恰逢十五,月亮又圆又大,挂在天上,像一盏明灯。 燕京城的西宁侯府内,陈容与正在喝药,吴华站在一旁和他说起下午遇到的事情。 「奴才去回事处领咱们院里的例银,刚好外院的大管事王艾也在,我就问了几句李元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问陈容与:「世子爷,您还记得谁是李元吗?」 「嗯?」 陈容与头也没抬。 吴华又耐心地提醒他:「就是那天,你见了四王爷……咱们回来的街上。我和一个外院的伙计唠了几句,他便叫李元。」 陈容与喝完了药,夏莲递上漱口的温水。 吴华继续说道:「王艾说他突然就走了,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半月的工钱也不领了……好像是柳姨娘屋里的人来了一趟外院后,他才走的。奴才想不通,还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吗?」 「柳姨娘的人?」 陈容与收拾干净后,推着轮椅进了西次间:「内院是后宅妇人住的地方,私自联系外院的人是大忌,柳姨娘曾经管理过中匮,不会连这个规矩都不记得。」 「您是说——故意为之?」 陈容与的右手轻扣轮椅扶手,「找人暗中查一查怎么回事吧。」 吴华应「是」,转身下去安排。 第二天惠风和畅,是个好天气。 陈老夫人一行人吃过早膳后,和钱氏母女告了别,坐马车下山。 陈宛柔依旧坐在陈老夫人的马车里,她心里还想着柳姨娘昨天下午说的话,脸上便闷闷的。 「柔姐儿……」 陈老夫人拉住孙女的手:「看着不高兴了?」 「没有。」 陈宛柔不大愿意说话,闭了眼伏在陈老夫人的双腿上,有气无力地:「祖母,我有点累了。」 随行的许嚒嚒插嘴道:「老奴瞅着五小姐眼下乌青,估计是夜里休息不好吧?」 陈老夫人回了一句,「小孩子认床也是有的。」她轻拍孙女的后背,又说:「这会子离燕京城还远呢,你先睡一会吧。」 陈宛柔「嗯」了一声,也不说话。只示意自己知道了。 天空很蓝,朵朵白云飘浮着,流动无限。 回去陈家的第三天,陈宛柔来海棠阁找白雪了。手里还拿着用琉璃瓶装的枣花蜜。 「三姐姐,是我亲自熬制的,拿给你尝一尝。」 白雪接过来,递给了一旁的秋菊,让陈宛柔去了正厅坐。 半夏上了茶水和点心,退到白雪的身后。 「五妹妹真是好兴致。」 白雪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怎地有时间来我的院里了?」 「三姐姐玩笑了。」陈宛柔笑的乖巧可人:「当妹妹的想姐姐了,来看望看望……还要拘个特定的时辰不成?」她一直以恭顺温和的面目示人,来了白雪跟前,更得放低了姿态。 「既然来了,就坐下吃些点心吧。」 白雪抬眼看她:「我讨厌假惺惺的客气。」她顿了顿,问道:「我是个直爽的性子,心里怎样想的,直接就说出了口……五妹妹不会介意吧?」陈宛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重生的这些个时日,也摸清楚了。擅长人前服低做小,人后歪曲事实,一昧的装可怜。 第54章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提前就把丑话说在前头。当着一屋子的人,陈宛柔过后再巧舌如簧,也无济于事了。 陈宛柔端着茶盏的手握紧了。白雪是什么意思,骂她虚伪吗?还这样冠冕堂皇的。堵得她含着一口气,出不来下不去的。 「当然。」 陈宛柔低头喝茶掩饰脸色。 白雪不用猜都知道陈宛柔想的是什么,她伸手去拿桃酥,懒得搭理。 「三姐姐这里的六安瓜片很好,喝着像是清明前夕的新茶呢。」 「……喜欢的话,就多喝几盏。」 白雪吩咐一旁的秋芙:「给五小姐再满上。」 秋芙应「是」,拎起茶壶走去了陈宛柔的身边。 陈宛柔笑眯眯地:「我这次来,着实是有一件事情要问三姐姐的。原本不该过来的,但憋在心里一直难受。」 「哦,这么严重啊。」 白雪秀眉微皱,想了一会儿,「那你说说看,也许……我回答不了你。」 陈宛柔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差点绷不住。她现在有点明白娘亲说白雪聪明,言辞又锋利是什么意思了。 岂止是锋利,简直一字一句都在针对她! 「妹妹听说三姐姐要和濡表哥订亲了,心里真替你高兴。母亲、祖母都是应允的,想必三姐姐心里也是万分的高兴……」 白雪怔了怔:「听说?你听谁说的?」这件事情仅仅是母亲和外祖母她们自己商议的,并没有公开。她是从哪里听说的?难不成是丫头、婆子们走漏了风声。 「三姐姐还隐瞒吗?」陈宛柔的眼神复杂,幽幽地:「你真幸运。濡表哥称得上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陈宛柔的语气十分古怪啊。白雪仔细的打量她,说道:「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五妹妹觉得我有必要隐瞒吗?」不管陈宛柔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她已经和母亲挑明了自己的立场,就会坚持下去。 陈宛柔却不相信,她认为白雪没有和她说实话,心里更是不舒服:「濡表哥那么优秀的人,三姐姐心向往之也属正常……你这样的表里不一,若是濡表哥知道了,怕是也要后悔的。喜欢就是喜欢,说出口有那么困难吗?三姐姐不是自诩心直口快,是个爽快人吗?怎么翻脸就不承认了。」 「五妹妹,你注意自己的言行!我的亲事自有父亲和母亲做主,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也是侯府的小姐,‘喜欢’二字不离口,还竟然用‘心向往之’这种成语胡乱地安插在我的头上……」 白雪冷冷地看着她:「你是故意来败坏我的名声吗?」 「我没有。」 陈宛柔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解释道:「我不过是情急之下……」话一出口,更感觉不对。只好起身道歉。 「我累了,你回去吧。」 白雪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陈宛柔脸一红,有心再说些别的。也不知道从何处开口,悻悻而去。她这一趟是背着柳姨娘过来的,无非想探一下白雪的口风。 柳姨娘和她说的那些话,她都听进去了。 她是不甘心而已…… 「五小姐太过分了。」 秋芙气乎乎地:「依照奴婢的意思,现在就去找夫人,把今天五小姐的所作所为都说一遍,让夫人好好的惩治她一番。」 「没有用的。」 白雪摇摇头:「有老夫人宠着她,谁敢动一根汗毛?霜姐儿就是个例子。」 「以后她休想再踏进咱们的海棠阁半步。」秋芙不依不饶地:「……奴婢就守在门口。」 秋菊看了她一眼,「别让小姐心焦了。」她给白雪满上热茶:「您说的虽然有道理,但这样的事情确实该让夫人知道的。夫人主管着府内的中匮,五小姐口出狂言,又以下犯上。夫人就算不能做些什么,但她讲与侯爷听,次数多了,侯爷总会出手管教的。」 秋菊果然是聪明,思虑的很周到,却也是聊胜于无。白雪摆摆手,和秋菊说道:「你去跑一趟上林苑吧。」让母亲心里有个底也好。 秋菊屈身行礼,答应着,退下了。 白雪喝了一口热茶,想陈宛柔的举动。她突然来到海棠阁就够罕见了,又问起自己和濡表哥的亲事……而且是步步紧逼。 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呢?难道她对濡表哥有意。 白雪被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却越想越感到合乎情理。陈宛柔和她说话的表情,好像还有羡慕在里面……她一开始就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诡异。 原来问题在这里。 秋菊到上林苑时,王氏正坐在庑廊下绣帕子。她甚少有清闲自在的时候,心情也很好,和身边伺候的几个大丫头笑着说话。 她听了秋菊的禀报,气得手指都在颤抖。 「夫人,您没事吧?」 李妈妈上前给王氏抚后背:「……您放宽心,三小姐聪慧,不会任由五小姐欺负的。」 「话不能这样说的。」 王氏闭了闭眼:「柳姨娘在侯爷面前比我受宠爱,柔姐儿在老夫人面前也比雪姐儿受宠爱,都是真实的……但柔姐儿要是仗着这些宠爱轻侮雪姐儿,我断然不会放过。」她扶着李妈妈的手往外走,帕子也不绣了,「我要去找侯爷,女儿家的名声尊贵,岂容柔姐儿放肆。」她的雪姐儿和霜姐儿不一样,生来就命运多舛,苦头吃的太多了。她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不管。 「夫人。」 李妈妈叹气,柳姨娘母女不是善茬……她怕王氏吃亏。 「我知道该怎么开口,妈妈别担心。」王氏银牙紧咬,她在后宅生活了多年,妇人们的勾心斗角早都烂熟于心了。不想和柳姨娘计较,一是不想惹事;二则她身为后来嫁进来的继室,又带个女儿,对继子女以及妾室总要宽容些,以防别人说她心胸狭小。 第55章 但柳姨娘和柔姐儿却一再挑战她的底线,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天阴沉沉的,太阳被飘来的云朵遮住了光线。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秋菊跟着王氏出了上林苑,眼见着王氏和李妈妈去了前院的方向,她便回了海棠阁。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白雪王氏的决定。 「母亲真的去找父亲了?」 「是的,小姐。」 秋菊又说:「奴婢还同夫人走了一段路呢。」 白雪长吁一口气,母亲护她的心,她能理解。但直接去找父亲却有些冲动了。 她起身去内室换了身褙子,和秋菊说话:「我们也去一趟父亲的书房。」她想去帮一帮母亲。 秋菊刚应「是」,外面却传来小丫头的通告,说是夏莲姑娘过来了。 「夏莲?」 白雪挑帘子走了出去,「夏莲姑娘,你怎么来了?」 夏莲屈身行了礼:「三小姐,世子爷有事情找您,想让您去一趟景庑苑。」 「我这会儿走不开,等晚些吧。」 「世子爷说是有急事,您务必要过去的。」夏莲陪着笑:「世子爷还说,是和您相关的。」 白雪抿了抿红唇,和她相关的?陈容与冷了她这么久,突然又说要见她。心里无端地窜了一股火。 「三小姐。」 夏莲看白雪的脸色不好看,继续说道:「奴婢伺候了世子爷几年,深知他的脾气,从不虚言。他既然说了有急事,您还是去一趟吧。耽误了……就不好了。」 「好。」 白雪眸子闪了闪,抬脚走在前面。 而陈容与正在书房里等着白雪,她一到就被夏莲带了进去。 「给大哥请安。」 白雪屈身行礼,微微低着头,看也不看他。 陈容与摆手让她起来,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我找到了推你掉入荷塘的人。」 白雪一惊,握紧了手。随即问道:「你去调查过这件事情,为什么?」 「凑巧而已。」 陈容与的眸色深沉如夜,见白雪看向他,转过头去:「把人带上来。」真的是凑巧。白雪掉入荷塘的事情,原本是父亲亲自去处理的,他以为都过去了……没想到在偶然的情况下,竟然得知是柳姨娘要暗害白雪于死地。 当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心里的愤怒几乎不可压制。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珍宝,要宠爱一辈子的人……柳姨娘怎么敢! 陈容与有一瞬间都想过直接弄死柳姨娘算了,做的隐蔽一些,也不会出现什么事情。但是祖母是柳姨娘的亲姨母,柳姨娘贸然一死,她老人家难免会伤心难过。与其为这种心如蛇蝎的女人费尽心神,倒不如在众人面前揭发她……祖母知道了她的恶行,估计也就放开了。 站在一旁的吴华应「是」,退下了。 夏莲搬了锦绣缎面的杌子过来,让白雪坐下,又给她倒了一盏热茶。 书房里点了两个炉子,热气腾腾的,有小厮蹲在边上拿着火钳往里面添加银丝碳。 吴华很快带着李元进了屋,给他介绍:「这是三小姐。」 李元当然是认识白雪的,立即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 白雪秀气的眉毛微皱。 「他就是推你掉入荷塘的人。」 陈容与声音阴戾。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李元砰砰砰的磕头:「奴才鬼迷了心窍,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望三小姐饶奴才这一次。」 「赶紧的,别废话。」 吴华踢了他一脚:「和三小姐讲明白。」 李元断断续续地说了柳姨娘如何支使他推白雪掉入荷塘,给了他多少银钱,又怎样离开了陈家,末了又重重的磕头:「三小姐,求您饶奴才一命。奴才,奴才一定感激不尽。」 果然是柳姨娘!白雪眯了眯眼,想起此时的母亲……摆手道:「我不要你的感激,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您说。」 白雪端起盏碗抿了一口热茶,淡然又坚决:「跟着我去指证柳姨娘。」 「这……」 李元显然有些愣住了,「柳姨娘是主子。奴才,奴才畏惧……」阖府人皆知,柳姨娘生了五小姐和六少爷,背后靠的又是陈老夫人。别看只是一位姨娘,内里的地位比夫人王氏都尊贵呢。 「我就不是主子了。」 白雪冷哼一声:「你推我掉入荷塘的时候,可曾畏惧过?」 李元头一低,说不出话来。 「若去,留你的命。」 陈容与慢慢地开口,「若不去,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他的语调云淡风轻,内容却狠辣无比。 白雪转头看他,世人皆谓他凉薄,她却心里一暖。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更做不到被人欺负了还能大度的原谅。陈容与在这一块,倒甚是符合她的性子。 「奴才……奴才遵命。」 白雪见他答应下来,也不便多留,和陈容与道了声谢,领着李元便出了景庑苑。走出门口时,她回头又看了一眼景庑苑的门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陈容与又吩咐夏莲:「你也跟着三小姐过去,打探着消息,有什么不妥了立即来回我。」他顿了顿,「自己留意些,别被三小姐发现了。」 夏莲屈身应「是」。 前院净雨轩,正是热闹的时候。王氏和柳姨娘正在对峙,跪在陈汝脚边的陈宛柔哭的喘不过气来。 「不过是姐妹之间的闹的玩笑话,夫人却扑风捉影,我们柔姐儿一向有口无心的人,您何必抓着不是错处的错处不放手呢。」柳姨娘拿着帕子擦眼泪:「柔姐儿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她常常亲自做吃食给三小姐送去,不是糕点就是别的东西,就像她送给三小姐的枣花蜜……枣花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呢。如果真的是心怀不轨,又何必这样的用心。」 第56章 王氏笑了笑:「柳姨娘自己说的心怀不轨,我可没有说过。柔姐儿是你教养的,好端端的竟然会污蔑亲姐……长幼有序,手足情深都不懂吗?我正想问你呢,不知是何缘故?」 王氏的咄咄逼人让柳姨娘懵住了,在她的眼里,王氏一直是个温和的人,何时这样的犀利过?看来,柔姐儿真是踩到了她的痛处。 陈汝早就觉得柳姨娘的见识少,眼界窄。不如王氏会教养孩子。此时又听见王氏提起,看柳姨娘的眼神就有些冷。 「母亲,柔姐儿错了,您别怪娘亲。都是柔姐儿的错。」 陈宛柔也吓住了,父亲从她进门起便冷着脸不说话,分明是恼她了。娘亲又被王氏逼得哑口无言。 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闭嘴。」 陈汝叱责道:「你才被免除惩罚……又犯了错误!雪姐儿是你的姐姐,你出口便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前些时日,你和霜姐儿也闹了矛盾。」他越说越气:「上一次你觉得自己是冤枉的,这一次呢?」 「柔姐儿,什么事情都怨别人吗?太阳不是仅仅围着你转的。」陈汝看着陈宛柔,失望极了:「我宠你爱你,想你成为贤淑仁慈的人,你就算做不到,最基本的诚信温良总要有的……」他的宠爱好像害了柔姐儿,这孩子性格太过于任性狭隘了。 「父亲,柔姐儿再也不敢了。女儿的性子您是最了解的,真的只是随便说说的。我对三姐姐一向是很好的……我们姐妹间的感情也很深厚……」陈宛柔抽噎道:「女儿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的。」 「侯爷,柔姐儿还小,我愿意代她受过。」 柳姨娘从来没有见过陈汝发这么大的火气,扑通一声也跪下了,跪爬了几步,搂着陈宛柔,哭着哀求道:「柔姐儿秉性弱,最容易生病的。」女儿是陈汝看着长大的,他最是心疼了。 陈汝闭了闭眼,柔姐儿哭的确实是厉害,他看的心里也不好受。 柳姨娘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不过了,王氏冷笑一声,「柳姨娘,柔姐儿犯错了改正过来便好了,你这样毫无理由的偏袒……不是疼柔姐儿,反而是害了她。天下哪有你这样做人家亲娘的,活生生的误导了孩子。」丈夫最忌讳的事情莫过于对家中几个孩子的教导,柳姨娘自己撞上来的错处,她自然要抓牢了。 「你!」 柳姨娘气的一哽,刚要说话时,书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了。白雪走了进来:「姨娘,说起生病……我掉入荷塘之后,也是头晕目眩的,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呢。」她站在窗下听了好一会儿,连进门时也没有让丫头通报。柳姨娘母女连哭带说的,还真是惹人怜惜。 既然母亲动了收拾柳姨娘的心,就干脆利落一点,收拾的她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不就是演戏嘛,她活了两辈子的人,后宅里的那些猫.腻也经历了一个遍……难道还比不过柳姨娘母女? 「给父亲、母亲请安。」 白雪屈身行礼,「我听说五妹妹被召来了父亲这里,心里不安,过来看一眼。恰好路上遇到了前院的一个小厮,他说要向父亲禀告一些事情,我看他挺焦急的,就直接进来了。」她招手让身后的李元上前,说道:「还望父亲别怪罪。」 等柳姨娘看清楚李元是谁,顿时魂飞魄散,几乎瘫软在地上。陈汝的书房里没有点燃炉子,她的额头却出了一层细汗。 陈汝俊眉一拧,看向身穿灰黑色棉袄,其貌不扬的男子,问道:「你是谁?」 「奴才李元,原是前院大厨房管理杂事的伙计……」李元跪了下来,咬了咬牙:「奴才做错了事情,愧疚的日夜难安,觉都睡不好。所以,想禀明侯爷,要打要罚,奴才都认了。只求一个安心。」 白雪走去了王氏身边,笑了笑:「你倒是个敦厚人。」 陈汝见柳姨娘和陈宛柔还在地上跪着,白雪却带一个下贱的仆从进了书房,感觉丢了脸面,心里甚是不喜,又不好直接说出口,只得摆手道:「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李元咽了口吐沫,先磕了一个响头:「侯爷,奴才来指正柳姨娘。」 「你个贱仆,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柳姨娘先发制人:「小心说错了一个字,掉了脑袋瓜。」她的后脊梁骨凉飕飕的,嗓音尖利的刺耳。 李元打一个哆嗦,去看白雪。 白雪目光一冷,却笑着开口:「柳姨娘,你在慌乱什么?他还没有开始说话呢,姨娘怎么就知道说错了?」 陈汝也奇怪柳姨娘的举动有异,拍了拍茶几,「安静一些。」他又看向李元:「你说。」 「……上个月,柳姨娘找到奴才,说只要推三小姐掉入荷塘,就给奴才一大笔钱。」一开了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李元一不做二不休,把柳姨娘和他说的话全部吐了一遍,「柳姨娘当时还威胁了奴才。」 「她说,奴才既然知道了她的打算,做不做这件事就由不得奴才了。」 「你个毒妇!」 王氏一直被女儿暗示要冷静,这会子却再也忍不住了,语气冰冷如霜雪:「雪姐儿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一心要她死!」 「母亲。」 白雪拉了拉王氏的衣袖,「别说了。」 「好孩子,有母亲在,你不用怕。」王氏看女儿紧抿着嘴唇,眉眼低垂着,茫然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她心疼的憋红了眼框。 屋子里十分安静,除了听得心惊肉跳的柳姨娘。大家都被震惊了……几个站在一旁伺候的丫头、婆子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阳光透过槅窗照进来,王氏搂着白雪在小声啜泣,瘦弱又无助的,给人凄凉孤苦的感觉。 陈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额头上的青筋霍霍直跳。他看了一眼王氏母女,愧疚忍不住涌上心头。想当初去王家求娶王氏时,他第一个允诺的就是要好好的照顾白雪……现在呢?照顾的是什么啊,连命差点都没有了。 第57章 柳姨娘简直在打他的脸。 「……你所言可真?」陈汝问道。 「奴才要是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李元咚咚咚的磕头,他既然来指正柳姨娘,就没有回头路了。 陈宛柔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她看见父亲羞恨之极的眼神,吓得瑟瑟发抖。 「你血口喷人。」 柳姨娘死命地把女儿按在怀里,让她不要害怕,又说:「三小姐掉入荷塘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侯爷,您不能单听一面之词的。谁知道李元是不是三小姐为了陷害我和柔姐儿故意找来的人……路上都能碰见,三小姐赶的也太凑巧了些。」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咬紧牙关不承认了。 陈汝眯了眯眼,去看李元的神色。他是武将出身,战场上杀人无数,脸一沉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有杀伐之气。 「侯爷明鉴。」 李元根本不敢和陈汝对视。 「柳姨娘,你休要颠倒黑白。」 王氏满脸都是怒意:「我就雪姐儿一个女儿,她若是死了,我定然也活不成了……你是不是算准了这个?而后等我死了,你来坐大房的正室。」 「母亲,姨娘对您一贯是尊重的。柔姐儿敢用性命担保,她绝对生不出如此胆大妄为的心思。」陈宛柔也缓过劲来,昂起头,泪眼婆娑:「三姐姐,我上午还给你送了亲手做的枣花蜜呢,你怎么这样的狠心?」她就是要调转矛头,混淆父亲的视听。 自己狠心?白雪都要气笑了。柳姨娘母女俩真是脸面都不要了。她安抚性地拍拍母亲的手,径直问道:「柔姐儿说的话我听不懂,我狠心什么了?李元和父亲禀告的是柳姨娘交待他做的事情……我一个差点被莫名淹死的人,反倒被指责了。走遍天下也没有这个理吧。」她看向柳姨娘,「刚才姨娘说了,是我陷害你们……我这样做的理由呢?难道自己设计策淹死了自己?荷塘有多深,父亲重新修建过,自然是知道的,又在四下无人的情况下。我是活够了,还是脑子不清楚?」 雪姐儿说的有道理,就算她真的要陷害柳姨娘和柔姐儿,也犯不着搭上自己的一条命。陈汝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再看柳姨娘和柔姐儿心里便彻底冷了下来。 「你到陈家十多年了,我对你怎么样?」他质问柳姨娘:「……吃穿住行哪一样差过分毫,你一个妾室享受的却是正室的待遇。你为何还不知足?雪姐儿才多大,她能挡你的路吗?还是像夫人说的一样,你觊觎的是正室之位。」柳姨娘初进侯府时,何等的娇艳纯洁,惹人爱怜。怎地如今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侯爷,妾身没有啊!」 柳姨娘哭的凄惨,伸手去拉陈汝的直缀下摆:「您相信三小姐也罢了,但那奴仆的话却不能信啊。您就是不为我着想,也得为柔姐儿着想吧。下个月一过,她就满十三周岁了,正是议亲的好时候。」 陈汝怔了怔。 王氏冷笑道:「柔姐儿的亲事自有老夫人、侯爷做主,犯不着你来操心。」她停顿了下,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况且你只是一个妾室,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要是让外人知道柔姐儿是被你养大的,更是丢脸了。」她手里要是有一把刀,都恨的想直接去砍了柳姨娘……字字戳她的心窝子是轻得了。 柳姨娘的俏脸都扭曲了,泪水冲刷了妆容,状若疯妇。王氏可恶至极,但她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这一辈子,直到这一刻,才觉得自己最开始决定或许是错的。 陈宛柔却看不得娘亲受此委屈,她抬眼去看白雪:「三姐姐,你说你掉入荷塘……但现在却活得好好的,又是何缘故?」 陈宛柔果然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点,不过她失了父亲的欢心,这样问反而像是无理取闹了。白雪的嘴角微翘:「柔姐儿,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死了才符合正常的规律吗?」 「我没有。」 陈宛柔脸色一白,下意识去看陈汝,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寒意。 王氏却不想和柳姨娘母女俩耗下去了,她问李元:「柳姨娘让你推三小姐掉入荷塘的事情,可有第三人在场?」 李元想了想,回答道:「还有一个老嚒嚒。」 能贴身伺候柳姨娘的老嚒嚒?王氏摆了摆手,吩咐灵儿:「你去云霞堂唤冯嚒嚒过来,不许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只说侯爷有事情要问她。」 灵儿屈身应是,转身走出了书房。 柳姨娘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她出门时只带了翠绿一人,想报信都没有办法。 冯嚒嚒很快便过来了,她一进门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主子,五小姐、翠绿等人,就知道大事不妙了。等再往前走两步,看到李元时,双腿便一软。 「给侯爷,夫人请安。」 冯嚒嚒屈身行礼。 「柳姨娘遣派李元推三小姐掉入荷塘……你知道吗?」陈汝没有绕弯子,直接问她:「或者说你也在场?」 「老奴不知道。」 冯嚒嚒犹豫了片刻,又说:「老奴伺候姨娘的时间最长,也不曾听说有这样的事情。」 「你说谎。」 李元立即开口:「我起初并没有答应,还是你建议说……只要我同意了,不仅可以得到一笔银子,还能脱了奴籍。」 「还真是丰厚的报酬呢。」王氏冷笑一声:「冯嚒嚒,你最好是实话实说,别等板子打在身上了再改口,多不划算啊。」 冯嚒嚒扑通一声跪下了:「老奴说的都是真话,那奴仆铁了心要陷害主子,您不能上当受骗啊。」 柳姨娘也道:「夫人,侯府讲究的是宽容待下,您要是想屈打成招……也得问问老夫人愿意不愿意?」王氏再厉害,能越过她的姨母? 「闭嘴。」 第58章 陈汝却呵斥道:「夫人问话,你一个妾侍也敢随时插嘴吗?」他示意自己的小厮,「拉出去打二十板子。」 小厮应「是」,招了招手,院子里扫地的粗使婆子进来了两个,拖着不断求饶的冯嚒嚒走了出去。 柳姨娘的脸惨白一片,她不怕吃苦,也不怕别人的鄙夷和看不起……唯独陈汝不能。 她是真的喜欢他,才甘愿为妾的。 院子里响起了板子拍在身上皮开肉绽的闷响,冯嚒嚒「嗷」了一声,汗水顺着鬓角便流了下来。 柳姨娘听着冯嚒嚒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泪水夺眶而出。她自记事起,身边服侍的人就是冯嚒嚒了,又随着她来了西宁侯府。俩人名义上是主仆,长年累月的相处,感情早比母女还深厚了。王氏初嫁进陈家时,她的日子过得不痛快,也都是冯嚒嚒开解的。 冯嚒嚒的声音慢慢的弱了下来,而板子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亮。 柳姨娘终于受不了.了,再这样打下去冯嚒嚒会死的,她都是六十岁的人了,受不得这样的罪啊。 冯嚒嚒要是死了,谁还会对她好呢? 「侯爷,您别再打冯嚒嚒了,妾身什么都说。」 柳姨娘泣不成声。 「娘亲。」 陈宛柔去拉柳姨娘,她却一动不动,精气神一瞬间仿佛被抽走了。 「你自己做的事情,不用我亲自问吧……」 陈汝的声音更冷了,他心底的深处其实是很希望不是柳姨娘做的。也可以说是,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宠了多年的女人是自私恶毒的,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他令小厮住手,冯嚒嚒血肉模糊地被被人架进了书房,她已经昏迷了。 柳姨娘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柔姐儿,是娘亲连累了你。对不起。」她的柔姐儿,她终究是不能亲自护住了。 没有她,柔姐儿会被人欺负吧?白雪和王氏都不是好相与的。柔姐儿可怎么办啊。 陈宛柔摇头,眼泪扑嗒扑嗒地往下落。姨娘是为了她好,她心里都知道。 「李元说的对,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安排的。」 柳姨娘直认不讳,再不隐瞒。 她突然觉得没有必要了,朝夕相处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冯嚒嚒不能为了她去死的。 陈汝挥手就是一个耳光,他的力气大,打得柳姨娘头冒金星,身子控制不住的往后摔去,「雪姐儿是嫡女,你算个什么东西,嫡庶尊卑都不懂吗?」 陈宛柔伸手去接,和柳姨娘一起摔倒在地,她崩溃大哭:「父亲,求求您了,别再打姨娘了。」 「不准替她求情。」 陈汝拽了女儿起来,和王氏说话:「柳姨娘以下犯上,以后幽禁云霞堂,不许好吃好喝的待她,伺候的丫头、婆子们也一概撤了。柔姐儿和旭哥儿她也不用再养了。」 「娘亲,女儿要和你在一起……」 陈宛柔挣扎着要往柳姨娘的身边扑,奈何陈汝的手劲太大了,如铁钳一般。她动都动不了。 「柔姐儿和旭哥儿由你来抚养。」陈汝又叮嘱王氏:「没有我的同意,他们姐弟俩不准再踏进云霞堂一步,更不准和柳姨娘见面。」 「侯爷,您好狠的心。」 柳姨娘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语气哀绝:「旭哥儿和柔姐儿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您不能这样做啊。」在后宅院里讨生活,没有亲生的儿女傍身,她该怎样活下去? 「柔姐儿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功不可没。」 陈汝冷哼一声:「我真是后悔……柔姐儿就是跟着教养嚒嚒,也比跟着你强。」王氏嫁进陈家时,他应该要王氏抚养的。他看柔姐儿依赖柳姨娘,心一软,才酿成了今天的错。 柳姨娘愣住了,嘴唇失去了血色,哆嗦的说不出话来。她伺候了陈汝十多年,俩人还生了一对儿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为了一个和陈家没有血缘关系的白雪?陈汝就这样对她,辱没的连一个奴婢都不如了。说好的情分呢?都是狗屁。 「来人,把柳姨娘送去云霞堂。」 陈汝挥手叫来净雨轩的管事婆子,说道:「像冯嚒嚒这样的恶婆子,生死由她,大夫就不用找了。」 「我自己会走。」 柳姨娘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再不看众人一眼,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去。翠绿小跑着去扶她,也被拂开了。 陈宛柔哭的不成个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姨娘这么狼狈。褙子脏污,发髻散乱,赤金扁簪都掉在了地上。 等柳姨娘慢慢走远了,陈汝便让其他人也退下,唯独留下了王氏和白雪。 「雪姐儿,是父亲对不住你。」 陈汝抬手想揉揉白雪的头发,中途又放下了。白雪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也长成了少女。该避嫌了。 「柳姨娘居心叵测,和您没有关系。」 白雪摇摇头:「您的养育之恩,雪姐儿一直谨记于心。」陈汝不曾亏待过她,也尽力去做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一码归一码,柳姨娘母女俩做的事情,她不能归咎到陈汝的身上。 「好孩子。」 陈汝想起柔姐儿的任性,再看雪姐儿如此大度,心里对柳姨娘的厌恶又多了一层……柔姐儿好好的一个孩子,都被柳姨娘害了。 「年下快到了,回事处新得了一批首饰,原是给你们小姐妹预备的。我让人都给你送去,你留下自己戴。」他对雪姐儿有愧,算是一点弥补吧。 王氏大致猜到了丈夫的意思,却推拒道:「给府里的几位小姐分了吧,仅给了雪姐儿,让人知道了,难免有意见。」 「没事。」 陈汝喝了一口茶水,等含到了嘴里才发觉是凉的,又不好再吐出来,只好咽下去:「我给雪姐儿的,谁敢有意见?」他把手里的盏碗放在茶几上,拎起茶壶添了些热茶,说道:「其他人的,我再嘱咐回事处去办就是了。」 第59章 王氏一时没有吭声,她心里有些怨陈汝的。要不是仗着他的宠爱,柳姨娘母女岂能有谋人性命的胆子? 「多谢父亲。」 白雪屈身行了礼。 陈汝看向王氏:「……柔姐儿的性子不好,起坐举止,待人接物的,还要你多费心。」 王氏的眉头皱了皱,她并不愿意教养陈宛柔。毕竟她是柳姨娘的女儿,心思和柳姨娘又如出一辙,她不得不防备些。 她随后又记起一件事,说道:「兰姐儿也到了学规矩的年纪,妾身专门请了锦韵坊的教养嚒嚒,过几日就到府里了。妾身想着与其教了兰姐儿,不如柔姐儿也跟着学一学。」 锦韵坊里的嚒嚒,大多是伺候过宫里的主子娘娘,见识非同一般。在燕京城都非常有名气。 「那也好。」 陈汝定了主意:「还是你想的周到。」 太阳渐渐偏西了,外边的天空还很晴朗。朵朵白云像镶过金边似的,绚烂多彩。十分的好看。 王氏又坐了会,借口回去换衣衫,和女儿一起出了净雨轩。俩人上了转角游廊,往前走了数十步,便到了内院和前院的分界线——垂花门。 「雪姐儿,李元真的是你在路上碰到的?」 王氏的声音又轻又缓,柳姨娘质问女儿这个事情时,她心里也是有疑问的。 「不。」 白雪答了一句:「我哪有这个能耐……李元是大哥找到的,他调查清楚了才告诉我。我知道您来了父亲的书房,怕您吃亏,便带着李元一起过来的。」 「与哥儿?」 王氏转头去看女儿:「他在帮我们?」 「也许吧。」 女儿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大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小嘴紧抿着。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情绪竟低落至此。王氏纳闷不已,「雪姐儿,是不是累了?」 「没有。」 柳姨娘凶悍狡诈,别说是女儿。她听到李元指证的事情时,也被吓住了,过后便是恐惧……王氏长叹一声,以为女儿和她一样,安慰道:「雪姐儿,都过去了,你别怕。母亲不会让你白白的吃了苦头,更不会放过柳姨娘的。」 「母亲,我没事。」 白雪朝王氏笑了笑。 「还在难过吗?」 王氏还是放心不下,女儿笑的苦涩,她看得出来,又说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母亲都知道。但是陈宛柔她不值得的。」女儿和陈宛柔虽说最近是生疏了,但以前的关系很好的。 「没有,您别担心我了。」 白雪意识到王氏误会了,笑着去拉她的手:「女儿明白陈宛柔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会再亲近她了。」她刚才在想陈容与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躲着她?却又暗地里帮她。 「好孩子,你还年轻呢,日子总要往前看的。」 王氏觉得女儿没有说实话,却不想再逼迫她。 快走到海棠时,母女俩才分开,王氏还交待白雪,「多亏了与哥儿,要不是他,咱们估计还要被柳姨娘母女算计。你离景庑苑比较近,得空了去看看他,表达一下感谢。」她要先回去上林苑,然后和陈汝一起去陈老夫人那里,禀明柳姨娘的所作所为。 白雪张了张嘴,但没有出声,只点了点头。 陈容与应该不想看见她吧…… 大房发生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陈汝惩治柳姨娘的动作又大,很快便传遍了侯府。陈老夫人倒没有别的反应,只是推说自己的腿疾犯了,不便见人。就连众儿孙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白雪去给王氏请安的时候,王氏和她说起陈老夫人的日常,「你祖母表面上安安静静的养病,实则不然。她心里不自在又心疼柳姨娘,连精神都不好了。你父亲担心的很。」 「……许嚒嚒亲自给我送了两匹云锦,一对芙蓉石手镯,赤金满池娇錾花满冠,还有燕窝、人参一类的滋补品……说是祖母给我的。」 白雪顿了顿,「我都收下了。」 「你祖母在侯府里呆了一辈子,是个能人。」 王氏笑了笑:「最擅长不动声色堵别人的嘴。」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了小丫头的通报,说是五小姐过来给夫人请安了。 白雪不想和陈宛柔碰面,便过了内室,从耳房处退了出去。 天越来越冷了,走在路上,迎面的寒风刮的脸生疼。 白雪去了景庑苑三次,都没有见到陈容与。每一次来,守门的小厮都告诉她,陈容与出府去办事了。 白雪明知道他在躲避自己,还是忍不住生了一场气,然后再不登景庑苑的大门。 陈容旭和陈宛柔每天都去上林苑给王氏请安,绝口不提柳姨娘。俩人都在成长,似乎有了默契一般,越发的沉稳。 王氏尽到做嫡母的本份,他们的衣食住行都派了得力的丫头去照顾,却亲近不起来。人都是一样的,心里有了顾忌,便会不自觉的小心和戒备。不敢相信了似的。 到了十月底的时候,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雪花洁白无瑕,一朵朵的飘在空中,轻盈零落。 白雪喜欢雪,她穿着宝蓝色缠枝宝瓶纹大氅站在庑廊下往外面看。雪花纷纷扬扬的,如春天的柳絮。 「小姐,雪下的地面都很厚了,您要不要堆个雪人?」 秋菊笑眯眯地开口,主子不开心,她能感觉得到。她心里甚至有一种猜测,只是不敢说。 「算了,没心情。」 白雪懒懒地,提不起兴趣。 「小姐,小姐……」 半夏深一脚浅一脚的从外面走进了院子里,她的衣衫上落满了雪花,头发也是白乎乎的,却一点都不在乎:「奴婢从后花园一路走过来,竟然看到了盛开的梅花。」她喜滋滋地:「小姐,奴才知道您喜欢梅花,咱们去摘一些回来吧,插在屋里。炉火一烤,满屋子都是梅香。」 第60章 白雪想了一会,「好。」她率先下了台阶。满屋子都是梅香,不仅好闻,而且雅致。 「小姐,等一等。我们跟着您去。」 秋芙进屋里拿了油纸伞。 寒凝大地,梅花却盛开的夺目,一株株傲然挺立。红梅映着漫天的飞雪,艳如朝霞。 微微西风荡漾,梅花暗香扑鼻。 白雪选了一大捧含苞欲放的。分出两枝让半夏送与陈老夫人。又挑了三枝给了秋芙,让她拿给上林苑的母亲。白雪红梅,着实难得了。 「小姐,咱们回去吧,这会子雪下得更大了。」 秋菊去扶白雪的手。 主仆俩相携着出了梅花林,吴华刚好推着陈容与也往这边来。两拨人就走了个顶头。 白雪愣了愣神,脚步都未停,和陈容与擦身而过。 「小姐……」 秋菊小声的提醒,「是世子爷。」 她总有一个感觉,小姐郁郁寡欢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笑容,做什么事情又淡淡的,饭菜都吃得少了……许是因为世子爷。 白雪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走的更快了。 陈容与被无视的彻底,许是天气太冷了,他的脸色全然苍白,好像活力和生机都没有了。 「三妹妹。」 他朗声去唤白雪,然而眼角略微发红。 白雪再装作没有听到也不现实,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大哥,有什么事情吗?」 态度疏远客气,正如陈容与对她一样。 「没有。」 陈容与看着白雪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梅花开的好吗?」 「梅林就在眼前,大哥不妨自己去看。」 白雪心里憋着一口气,出口的话语生硬极了。 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一阵风吹过,红梅枝桠上的雪花簌簌往下落,一团又一团,像极了四月的梨花瓣。 陈容与没有说话,却咳嗽起来,是那种想极力忍着,十分嘶哑的咳嗽。嗓子憋到咕噜咕噜地,张嘴便喘着粗气。 白雪听出了他隐晦的撕心裂肺,心仿佛也被揪了起来,生疼生疼的。她挺直了脊背,大氅下的左手却微微发抖。 「世子爷,咱们回去吧?雪下的太大了,还刮着北风,实在是冷。」 吴华一边给陈容与抚后背,一边小声说道:「李大夫说了,您不能冻着。」 好一会儿,陈容与才止住了咳声。 他又去看白雪的背影,淡淡地:「无事。」 吴华瞧的心酸,有心讨好主子,便说道:「您要是想看梅花,奴才这就推您到近前去……或者给您摘几枝。」 「不必了。」 陈容与摆摆手拒绝,又咳嗽了几声:「回去吧。」 他说话的声音不低,四周又寂静,白雪自然是听见了。她低下头,突然觉得委屈极了,泪水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 「小姐……」 秋菊轻轻叹一口气,也替自己的主子难过,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推着陈容与掉转方向的吴华,说道:「咱们也回屋去。您不是喜欢用梅花插瓶吗?奴婢到了海棠阁便给您侍弄。」主子和世子爷都怪怪的。特别是主子,好像赌了一口气在心里。 白雪眨了几次眼,努力地不让泪水落下来。她扶着秋菊的手,大步离去了。 到了海棠阁门口,主仆俩放缓了脚步,白雪端祥秋菊手里的梅花,「……你跑一趟景庑苑吧,给世子爷送过去。」她顿了顿,又说:「再告诉他,今年的梅花盛开的很好,也很香。」只要一想起前世时她临死的那一刻,心便软了,终究是舍不得冷淡了陈容与。 秋菊一愣,很快应了「是」。 白雪目送着秋菊走远了,自嘲一笑。梅花是她兴冲冲去折的,到头来……她却落了空。 陈容与收到梅花时,神情复杂,盯着看了许久。亲自修剪了插到青白瓷花觚里,放在内室床头的小几上。 因为下着雪,天色比往日都显得明亮。 酉时过半,陈容与到了吃晚膳的时候。夏莲招呼着几个小丫头端了清炖排骨汤,香菇炒鸡脯肉、燕窝炖雪梨、糖醋黄花鱼、花甲鸡蛋羹、莲子银耳粥,次第的摆在炕桌上,最后又上了一笼牛肉大葱馅的小笼包。 陈容与喝了几口粥,夹起小笼包咬了一口,咀嚼后咽下,问道:「这是谁做的?」 「吴婆子。」 夏莲解释道:「您的饮食大多都是出自她的手。」 陈容与没吭声,他想起白雪给他做的牛肉大葱馅小笼包,味道很好。吴婆子做的,太油腻了些。 「世子爷觉得不好吃吗?」 陈容与点点头,却也没有让撤下。 他喝了半碗清炖排骨汤便推说饱了。 夏莲劝道:「世子爷,您再吃一些别的吧……这些日子您都消瘦了。老夫人还召了奴婢过去问话,说务必要照顾好您。」 「退下。」 陈容与不以为意,自己推着轮椅进了内室。 内室里点燃着炉火,温暖如春天,梅花香气幽幽,好闻极了。 夏莲趁着丫头们收拾餐桌,拉了吴华出去说话。 「世子爷是怎么回事?」她问道:「……你是贴身伺候的,好好说一说吧。」 吴华摇头:「好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他就算看出来了,也丝毫不敢言语啊。 「我不信。」 夏莲柳眉一皱:「世子爷好了咱们都好,他要是出了一点差错,咱们的脑袋就保不住了。你掂量一下事情的轻重缓急。」 「夏莲姐姐,您还不知道我吗?」吴华拍着胸脯保证:「我对世子爷最是忠心不二的。」 第61章 「我没有问你这个……」 夏莲十分发愁:「世子爷的身子不好,饮食再跟不上,可怎么办啊?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憔悴,真是对不住夫人的临终嘱咐。」 「要不,咱们请三小姐过来给世子爷做饭吧?」 吴华试探着开口:「三小姐做的饭,世子爷爱吃。你也知道的。」 「你说什么?」 「请三小姐……给世子爷做饭。」吴华重复了一遍。 「三小姐是正经的主子,可不是任人使唤的丫头或婆子……你脑子坏了吧?」 夏莲啐了一口,又道:「更何况,世子爷和三小姐的关系也没有之前亲密了,三小姐即使愿意,谁又知道世子爷的想法呢?弄不好了,俩人之间更僵持了。」三小姐几次过来景庑苑,世子爷都拒见,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世子爷怕是巴不得呢……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吴华小声嘟囔,他伺候了世子爷十多年,这点小心思还能看不出来。 「大点声,我听不见。」 夏莲气急,」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一点都不上心,留神我回了老夫人,打你一顿板子。」 吴华急忙拱手:「好姐姐,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偷偷的去找三小姐,和她说明缘由。她愿意了,更好。不愿意了,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你的脸可真大。」夏莲长叹一声:「……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都小半个月过去了,法子用的还少吗?在世子爷身上根本也不奏效啊。俗语说的好,心病还要心药医。」 夏莲心里想着事,也没有仔细听吴华的话。她还是不太肯定:「三小姐是咱们大房唯一的嫡出小姐,要她为世子爷洗手做羹汤,实在是太委屈了。」 吴华没接话,夏莲说的话他都懂,但是现在也只能这样做了。 「事不宜迟,我待会儿就去跑一趟海棠阁……希望三小姐会同意吧。」夏莲说着话,往倒座房的方向去。她要去自己的住处拿一把油纸扇。 吴华看了会外面的雪,挑帘子进了正房。 夏莲到海棠阁时,白雪正在用晚膳,秋芙站在下首伺候着。 「夏莲姑娘,您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白雪看了看外面暗下来的天色,问道:「是有急事吗?」 夏莲跪下行礼:「三小姐,奴婢确实有一事相求。」 「夏莲姑娘,你先起来。」 白雪放下手里的筷子,秋菊弯腰去搀夏莲。 屋里的烛火闪耀着,夏莲也感到不好意思,有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说吧。」 白雪以为是不方便,便让屋里站着伺候的人都退下,只留了秋芙、秋菊在侧。 夏莲给自己鼓足劲,却又跪下了。 白雪脸色一凝,夏莲是伺候陈容与的人,又是原侯爷夫人亲自交待留下的。别说在景庑苑,就是整个侯府,地位也是超然的。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跪下? 「三小姐,话还没有说,奴婢便觉得越矩又惭愧,但又不得不说。」 「无妨。」 白雪看向她:「你尽管说,我不怪罪便是了。」 夏莲磕了一个头,前前后后的都说了一遍,「世子爷的身子骨越来越糟糕。李大夫说世子爷的腿疾本来好转了,现在却……」她摇摇头:「总说要好好的调养着…… 可世子爷根本就吃不下东西,心情也不好。听吴华暗中和李大夫说,世子爷夜里还睡不好觉,辗转反侧的。这样熬下去,人可不就毁了。」 白雪紧咬红唇,好久都没有说话。 外面的雪还在下,有树枝压断的声音传来,咯吱咯吱响。 屋里的气氛很沉默。 秋芙和秋菊相视一眼,都不吭声。 夏莲头低着,料想三小姐是不会……同意了。她艰难地:「您不用难为……」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白雪打断了:「你说的事情我愿意做。以后,每到吃饭的时辰,你便过来海棠阁吧。大哥的三餐,我都包了。」 夏莲不可置信的抬眼看着白雪:「三小姐,您说的都是真的?」 白雪点点头:「一字不假。」又笑了笑,「大哥现在对我有……成见。饭菜一事,不要说是我做的。」 「三小姐,您真是菩萨心肠。」 夏莲又要磕头,却被白雪拦住了:「天黑了,路不好走,我便不留你了。」 夏莲千恩万谢的走了,秋菊去送她。 秋芙小嘴撅着,一脸的不高兴:「世子爷是主子,您也是主子……侯府里多的是厨子,若是还找不到,燕京城那么大……花了银钱下去,谁不肯上门呢?这种下人做的活计,凭什么要您来。夫人要是知道了,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不许胡说。」 白雪取下发髻上戴的银簪子,起身去挑灯花:「不仅我母亲那里,你要瞒着,阖府的众人也不能透漏了消息。」 「奴婢都晓得,只是为您不值。世子爷对您……」 秋芙说了一半,去看白雪的脸色。 「你不懂。」 白雪的声音很轻,自言自语地:「原是我欠了他,要还的。」她前世拜佛抄佛经,虽不大懂,却也是明白一二的。 前世的错过,造就了今生的执念。世间所有的轮回,皆为因果。而所有的遇见,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是缘分。 躲是躲不掉的。 次日,卯时过半,白雪便醒了。高丽纸映着天光,照的西次间如同白昼。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偎着被子发了一阵呆,喊外屋的秋芙进来。 第62章 「小姐,您再睡一会吧,天色还早呢。」 秋芙挑起淡绿色细布绣兰花帐子,用银钩子挂好。 「不了。」 白雪打了个呵欠:「今儿要给大哥做早膳呢,早起一会吧。」她说着话起身,秋菊和半夏捧着锻褙、马面裙走到跟前。又有小丫头端着装热水的铜盆进来。 秋菊等人服侍她梳洗后,换上衣衫。 白雪问道:「……外面的雪还在下吗?」 半夏笑着回话:「昨个后半夜便停了,院子里好看的很,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白雪笑了笑,在妆台上选了一支碧玉梅花簪,簪在发髻上。 小厨房里,郑婆子也刚收拾利整了过来,正在指使小丫头去打水。她抬头见白雪由几个大丫头簇拥着进了屋,急忙屈身行礼:「小姐,您想吃什么了,让人告诉老奴一声即可,这里烟熏火烤的……仔细呛着您。」 「无事。」 白雪在小厨房里转了一圈,看了看食材,有青菜、鸡蛋、干香菇、木耳、白萝卜等,多种多样的,还挺新鲜的。 「夫人让我多锻炼一下厨艺,以后的小厨房……是要常来的。」她顿了顿:「还望郑嚒嚒多多指教。」 「小姐抬举了。」郑婆子笑眯眯地:「您只管忙您的,老奴给您打下手便是。」她是王氏特意挑选派来海棠阁伺候的,为人和气,忠心耿耿。 白雪想了想,说道:「先做些蔬菜饼吧。」早膳吃这个,清淡爽口,对脾胃也好。 郑婆子应「是」,让小丫头生火,自己亲自去洗大葱、韭菜、白萝卜,帮忙切成小段。秋菊也上前帮忙。 半夏搓了搓小手,觉得冷飕飕的,挤去了灶台旁,和生火的小丫头说道,「我来吧。」 小丫头不过八、九岁的模样,知道半夏是小姐身边的二等丫头,身份优越,忙让出了三脚小圆杌子。自己站在一旁往灶膛里添柴禾。 白雪拿出四个鸡蛋打在青瓷大碗里,加面粉,放凉的熟水,和混成一团的大葱、韭菜、白萝卜一起,慢慢调成了面糊状。 锅底刷了一层油,倒入一大勺面糊,摊成饼,两面煎至金黄。以此类推,不一会儿,一盘金黄的蔬菜饼便出了锅。 秋芙站在旁边递些锅铲,筷子等需要用上的物件。 郑嚒嚒暗自吃惊,小姐做饭的手法娴熟,有条不紊。热油溅在袖子上,也不吭声。真是难得了。 …… 等夏莲过来的时候,白雪已经把准备好的饭菜装在了食盒里。里面有蔬菜饼,小米山药粥、酱牛肉、两个葱油花卷、两小碟利口的咸菜、枣糕,一个白煮蛋。 「谢谢三小姐。」 夏莲屈身行礼:「麻烦您了。」 「无事的。」 白雪摆摆手,「这些都是刚刚做好的,你回去直接可以端出来摆桌。」 夏莲应「是」,转身要走的时候。 白雪拦住她,有些迟疑:「大哥昨夜睡的……可还好?」 夏莲叹气:「早起吴华来找我,说世子爷子时才睡下,未到卯时便醒了。愁人的很。」 白雪「嗯」了一声,支起推窗,望着远方的天空。太阳出来了,光芒万丈的照射着大地,雪开始一点点的融化,亮晶晶的,着实好看。海棠阁的丫头、婆子们拿着扫把,铁锹出来扫雪。 夏莲等了一会儿,见白雪不再说话,便抬头去看。她怔怔的发呆,眼神悠远寂寞。 夏莲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也看到过,一时想不起来……她又屈身行了礼,拎着食盒退下。 陈容与在内室里边看书边等早膳……他一般都是辰时整用早膳的。今天都辰时一刻了,夏莲还没有过来。 吴华给陈容与倒了一盏热茶,小声说道:「您先润一润嗓子。」他探头往外看,心里也着急。夏莲姑娘不是去了海棠阁吗?怎地这会子还没有回来?难道三小姐还没有起床? 他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了夏莲的说话声,随后有小丫头进来摆了碗筷。 夏莲拿出食盒里的饭菜一一的放到炕桌上,和陈容与解释:「天气冷,奴婢怕饭菜凉了,就装在了食盒里带过来。」 陈容与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蔬菜饼,他咬了几口。入口柔软,清香鲜嫩。 他又去夹咸菜,酱牛肉。都是味道偏平淡的。 夏莲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心放到了肚子里,笑道:「世子爷,您就着小米山药粥慢慢吃……」 「这是咱们的小厨房做的?」 陈容与突然问道。 夏莲眉心一跳,吴华却抢着开口:「自然是的。夏莲姑娘见您最近都饮食不佳,特意去了外院的大厨房,挑了个厨子过来……世子爷要是喜欢了,就让他按照这个口味做。」 陈容与没吭声,低头去喝小米山药粥。 夏莲看了一眼吴华,见他对自己使劲眨眼睛,附和道:「奴婢见您昨天的晚膳几乎没有吃什么,便去了外院……」声音低了些。 陈容与只觉得熟悉,又一想觉得不可能,便搁下了筷子。 夏莲知道他这是不吃了,她探头看了看。世子爷吃了三块蔬菜饼,小半碗酱牛肉,粥也喝完了。比着前些时日好多了。吃饭这事情,也得慢慢来。 到了下午,雪化的就差不多了。虽然太阳还没有落下去,天却越发的冷。风一吹来,浑身都寒浸浸的,感觉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白雪做好陈容与要吃的晚膳,交待了秋芙几句,让她在家里等着夏莲。便扶着秋菊的手去给母亲请安。 上林苑里,王氏正坐在西次间的圈椅上和陈汝的几位妾侍说话。安梅生了八小姐陈宛兰,地位稍稍高些,也是除了柳姨娘外被提的一位姨娘。有丫头搬了杌子让她坐下。 第63章 其他的两位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未生育过,模样都是拔尖的,站在安梅的下首。身穿浅藕色袄裙的名字唤李碧玉,身量略高了一些。另外一位原来是王氏的丫头,姓田。她们俩人只有的侍妾名份。 抬头便是上林苑的门匾了,白雪却遇见了陈宛柔。她身后跟着杏霖,屈身给白雪行礼:「三姐姐安好,你也来给母亲请安吗?」 白雪笑了笑:「是的。」多日不见陈宛柔,她的气质沉默了许多。整个人看着都内敛下来,任性和傲慢似乎也隐去了,说话做事文静有礼。柳姨娘一出事,陈宛柔感觉长进了不少。 白雪想起前世的陈宛柔,以庶女之身嫁给了光禄寺卿王家长房的嫡长子。就算有父亲和祖母的周旋,但庶女就是庶女,平白就矮了人一头。西宁侯府是勋爵世家不假,但王家也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员,长房的嫡长子何其尊贵?也不是随随便便拉一个人都能娶回家的…… 可见,陈宛柔自己也不是个简单的。 「我昨日来探望母亲,看她偶有咳嗽。」 陈宛柔笑着让白雪先走,说道:「心里总惦记着。」 她笑的天真烂漫,白雪也笑:「你孝顺,母亲是知道的。」 「三姐姐也是孝顺的。」 陈宛柔跟在白雪的身后,笑意不达眼底。 白雪和陈宛柔一到,安姨娘等人就退下了。王氏招手让俩人坐下,灵儿奉上热茶。 王氏问道:「才化了雪,天冷路滑的,怎么不改日再过来?」 「母亲的咳嗽可好些了?」陈宛柔一脸的关切:「柔姐儿担心母亲的身体,情愿日日守在您面前的。」 「我好好的,何曾咳嗽了?」 王氏抿了一口茶水:「你现在跟着嚒嚒学规矩,已经很累了,不必常常来给我请安。多歇息歇息也是好的。」她对着陈宛柔,根本就亲近不起来。 白雪听着母亲和陈宛柔的对话,伸手拿了橘饼吃,并不插话。 「……是柔姐儿想多了。」 陈宛柔丝毫不感到不好意思,喝了一盏茶,又陪着说了一会话,起身离去。 王氏看她出了房门,才和女儿说话:「你外祖母来信了,说你的三姨母从真定回来了,还抱着宣哥儿……有几年不见了,咱们要回去和她见见面,聚一聚。」 「姨母?」 白雪愣了愣,她好像没有听母亲说起过这号人。 「是我的庶妹,自小养在你外祖母身边的。」 白雪「哦」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转念又记起她要给陈容与做饭的事情……估计是去不成了。 白雪想了想,说道:「母亲,您要是去了外祖母家,侯府的庶务谁来打理?」 「内院的管事婆子都是用老的人了,即使母亲不在,她们也知道怎么做。再者,真的有重大事情发生了,你祖母也能拿主意。」王氏笑了笑:「咱们去你外祖母家不过三天,不会出乱子的。」 「母亲思虑的周到,女儿就是怕……」她顿了顿,「女儿觉得……柳姨娘和陈宛柔不会就此罢休。」 王氏起身走到窗户旁边,往外看:「雪虽然化了,地上却黏黏糊糊的,在院子里走一圈,都能带起两脚泥。要想地面彻底的干净,总要等上个三、五天,大太阳照着,晒个通透的,也就好了。」 白雪若有所思,又听母亲继续说。 「柳姨娘和陈宛柔行如此大逆之事……侯爷却只是罚了柳姨娘关禁闭。陈宛柔更是安然无恙。」她停顿了一会儿:「这还代表不了什么吗?」 「父亲的偏爱和不忍心。」 「想要完全的扳倒柳姨娘母女,我们就要等。」和白雪相似的大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等她们犯更大的错处,不可弥补的错处。」 柳姨娘和陈宛柔试图杀害女儿,此仇不报,枉为人母!她们做了第一次,谁知道会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与其黑天白日的担惊受怕,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王书琴不是惹事的人,但也绝对不怕事。 「母亲……」 白雪走去她身边:「您想怎么做?」 「傻孩子,你别担心。」 王氏揉揉女儿的头发:「母亲总能护着你的。」 母亲的手很温暖,白雪的心也跟着一暖。 母亲这两个字眼,是最美好的,象征着无私和奉献。也只有母亲,会为了儿女做任何事情。施不图报,无偿付出。 「母亲,您病了吗?」 白雪抬头去看王氏。 「没有啊,怎么了?」 「陈宛柔说你咳嗽……」 王氏笑道:「我儿果然单纯,你都看不出来她是没话找话说吗?」她又叹气:「说起这个事情,我就讨厌。陈宛柔每日都过来,假模假样的,我还要保持一个嫡母的风范,真是累的慌。」 「她很有韧劲。」 白雪说了一句,蓦地想起陈容旭,问道:「你觉得旭哥儿……怎么样?」 「聪明极了。」王氏想起陈容旭,说道:「他是柳姨娘的儿子,柳姨娘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依旧不卑不亢的,不以柳姨娘为耻,也看不出来养在我的名下有什么不适……在这一点上,陈宛柔就不如他。陈宛柔再如何装的温顺高兴,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 母亲倒看出来了?未满十八岁便当了锦衣卫镇抚使的人,自然是个聪明人。白雪笑了笑,规劝道:「您对旭哥儿还是要关心一些的,他并没有做过伤害我们的事情。柳姨娘母女是柳姨娘母女,他是他。」陈容旭的前途无量,若是能和他处好关系当然是好。若处不好,也不能是仇人相见。 「母亲知道。」王氏说道:「我不会把对柳姨娘母女的仇恨转移到他身上的。」但是,亲近不起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至于别的方面,她敢说自己尽到了一个做嫡母的职责。 第64章 白雪在上林苑吃了晚膳才回去的,餐桌上表达了自己不愿意去外祖母家的意愿。 王氏不明所以,但女儿的态度坚决,也便罢了。她回去娘家,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让娟姐儿的婆母给她把把脉……看看到底为什么怀不上孩子? 冬天的夜总是特别的冷。 白雪梳洗过后,坐下泡脚。秋芙拿着细棉布巾子站在一旁和她说话。 「小姐,您下午不在的时候,四小姐过来找您了。」 「嗯?」 白雪问道:「她来干什么的?」 「奴婢也不知道。略坐了一会就走了。」秋芙又说:「夏莲姑娘倒是笑眯眯的,还给了奴婢一个银簪子。」她从袖口处拿出来让白雪看:「雕了木兰花苞的,奴婢不要,她非要给。」 「确实挺精致的。」 白雪笑了笑,「留着吧。」 她身边伺候的几个大丫头穿的戴的都偏简朴,眼看着年岁也大了……白雪低头想了想,和秋菊说话:「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我打算给你,秋芙、半夏各置办一身袄裙,一套首饰。」 西宁侯府有个规矩,赏给仆从们的一套首饰里需包括一对银手镯,一支金发钗,一对碧玉耳坠子。一般都是主子身边的一等或者二等丫头才有的殊荣。 秋芙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银簪子,有些窘迫:「小姐,您明白我的,我没有想借着簪子给您要东西……」 「知道的,和你没有关系。」 白雪摆摆手:「这些是我的意思。」她抬起脚,让秋芙擦拭了水迹,趿拉着水绿色绣鞋走去床头,打开大漆百宝嵌立柜。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 「小姐,我们……」 秋菊才开口就被白雪拦住了,她径直把银子递过去:「我院子里没有管事的嚒嚒,这件事就由你去办吧。」 「谢谢小姐赏赐。」 秋菊,半夏、秋芙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跪下行礼。 「起来说话。」 白雪坐在床沿上,「你们都是忠心于我的,不该被亏待。」前世的秋芙和秋菊陪着她在吴家吃苦受罪,算是陪她到死了。既然重生了,对她们好一些也是应当应分的。 白雪又说道:「秋菊跟我一月有余了,你的例钱每月增一两纹银。和秋芙的一样。」秋菊跟着母亲时,是二等丫头,例钱是每月二两纹银。如今她是海棠阁的一等丫头了,例钱自然也要跟着增加的。 半夏的胳膊肘微微捣了捣秋菊,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小姐真好。」她比秋菊还小几个月,在白雪的三个丫头当中,人也最有活力。 半夏的话一出口,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被逗得笑起来,秋芙拉着她的手:「你是不是想到自己的首饰了?」 「当然。」 半夏回答的毫不掩饰:「我过年的时候要戴呢。」她是陈家的家生奴婢,老子、娘都在郊区的庄子上做事,家也安在那里。到了年下,不忙的时候,她还能回家里几天。刚好显摆一下。 秋菊也笑着谢过白雪。 主仆四人又说了会话,差不多戊时一过,白雪就让秋菊吹了蜡烛,躺下睡了。她给陈容与做了一天的饭,没想到还是力气活。感觉又困又累的,胳膊都有些沉了。 晴朗的日子有两、三天,雪就化净了,路面变得逐渐整洁。 这日,陈容与刚吃过早膳。门外就有人来报,说是张天师刚到燕京城就被太子爷的人接走了。 「太子爷?」 陈容与丹凤眼一眯。太子爷朱宸星和襄王爷朱宸宇一贯的不和,而襄王爷跟随圣上南巡之前还特意嘱咐他……务必要保证天师张长林的人身安全。 他略微一想,就吩咐吴华去备马车。 「世子爷,咱们去哪里?」 吴华抬脚往外走,还问了一句。 「太子府。」 陈容与喝了夏莲端过来的药,又漱口。 太子爷朱宸星在宫外建了太子府,成年后才搬过去的。 夏莲问道:「……世子爷,您中午还回来用午膳吗?」如果不回来,就不让三小姐费尽心思的做菜肴了。 「不回。」 巳时过半,阳光照在人的身上便温暖起来,轻柔又舒适。 王氏来留春馆给陈老夫人请安,恰好陈宛霜也在。她和陈老夫人说了过几日想去王家探亲的事情。 「可以的。」 陈老夫人点点头:「咱们俩家住得近,坐马车一个时辰就到了。」她的脸色还好,只是看起来不大高兴,也没有什么精神。 王氏应「是」,「我想住三天再回来。」她顿了顿,又解释道:「我母亲容易犯头疾,尤其是冬天……我就想着,去陪陪她。还有我嫁去真定的庶妹也回来了,刚好能聚一聚。」 「百善孝为先,姐妹们也难得相聚……你做的对。」陈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水,嘱咐王氏:「府里的事情要安排好,你不在的时候,不能出乱子。」 「您放心,儿媳妇知道的。」 陈宛霜剥了一个福橘,递给陈老夫人,「祖母,霜姐儿觉得甜甜酸酸的,很好吃,您也尝一尝。」福橘是陈二爷的一个朋友从福建一带运过来的,皮薄汁多,腊月正是上市的好时机。各房也都送了。 陈老夫人吃了一瓣,酸的双眼挤在了一起:「好酸……」 「酸?」 陈宛霜疑惑的也拿起一瓣,「真的酸。」她以前吃的都是偏甜的,这……真的是太酸了。 祖孙俩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逗得屋里的众人哈哈大笑。冬枝忙递给陈老夫人茶水,让她漱口。 不料陈老夫人却摆手拒绝了:「无事,偶尔吃一点酸的,觉得嘴里有味。」 第65章 王氏也拿起一个福橘剥着吃,说道:「橘子皮穿起来挂在净房里,还能去异味呢。」 「这倒是个好招。」 陈老夫人又和许嚒嚒说话:「我记得柔姐儿喜欢吃酸的,你多挑一些福橘让小丫头给她送去。」柳姨娘关在云霞堂里出不来,柔姐儿每次来给她请安,都是恹恹的,看着人也瘦了。 王氏低头吃手里的福橘,一句话也不说。 陈宛霜抓了几个递给王氏:「大伯母,您多吃一些。」 从留春馆出来,王氏和陈宛霜便走便聊。 「大伯母,三姐姐最近在忙什么呢?我去了好几次海棠阁都见不到她。」 「没有吧。」 王氏一愣:「雪姐儿一直是空闲的……没有听说她很忙啊。」 陈宛霜「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可能是我赶的不巧。」她扶着丫头的手,跟在王氏的身后,「……大伯母,您和三姐姐都要放宽心。小人自行恶事,总会遭到报应的。」柳姨娘母女做的那些事,侯府里都传遍了。她也听说了,一直想去海棠阁安慰下白雪。 王氏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笑起来:「好霜姐儿,你的一番好意,我都记下了。你三姐姐那里,我会转告她的。」 陈宛霜笑着应「好」,俩人结伴走了一段路,离母亲的住处近了,她和王氏告辞。 王氏听陈宛霜说女儿忙碌,心里便有些记挂,扶着灵儿的手,一路往海棠阁的方向去。她刚走到院子里,迎面碰上了从正堂走出来的夏莲。 王氏秀眉皱了皱,她来海棠阁做什么? 夏莲也看到了王氏,屈身行礼:「给夫人请安。」不待王氏问及,便笑着开口:「奴婢听说三小姐的花样子画的好,想来求一副,绣个荷包挂在帐子上。」三小姐给世子爷做饭的事情是瞒着的,她不能说出去。 女儿在画画这一块很有造诣,王氏自己也知道的,便不疑有他。 「世子爷最近的饮食怎么样?」 夏莲恭敬的回答:「前一段时间胃口不佳,换了做饭的……口味。」她不自觉的咳嗽了一声:「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 王氏说道:「你们要好生的伺候着,有什么不妥了,及时告诉我。」老夫人和侯爷对陈容与十分重视。他又是大房的人,她也不敢怠慢。 夏莲应「是」,退下了。等走出了海棠阁的大门,她紧张的心才放到肚子里。和主子撒谎,她还是头一回,觉得心脏砰砰砰的,要跳出来一样。 夏莲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了转角游廊,才走了几步,便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却看到了陈容与。 「世子爷,您不是出门了吗?」 她诧异地很,又转身走到陈容与的身边。 「我忘记拿东西了,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了。」他收集的道家真迹《无能子》,给张天师准备的。 吴华冲夏莲扬了扬手里的书,「……世子爷的。」 夏莲不认识字,只好干笑了两声。 陈容与抬眼去看四周,问道:「你去海棠阁了?」这里除了三妹妹的住处,也没有别的地方了。 「是,奴婢来找三小姐借花样子。」 夏莲的右眼皮霍霍地跳,她把搪塞王氏的话又说了一遍。很显然,陈容与并没有王氏好骗,他看夏莲一直左顾右盼的,问道:「你低头做什么?」 「奴婢没有啊。」 夏莲抬起头,感觉额头上都出了汗。世子爷盯着人看的时候,目光很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似的。 「世子爷,咱们赶紧走吧。」 吴华也害怕夏莲说错了话,连声的催促:「不然来不及了……」 陈容与俊眉皱的更紧了。吴华和夏莲……都怪怪的,和平常不大一样。但今天确实有事情要做,暂时顾不得他们。 王氏和女儿说了几句话,见她好好的,也没有多留。年关近了,侯府里事情多的很,管事婆子拿不了主意的,都要过去上林苑询问。 她嫁到西宁侯府时,娘家陪送的东西不少。除了金银物件、布帛玉器。还有昌平乡下的两个农庄,永清的一个布桩,东.安专门做首饰的店铺,燕京城的宣文酒楼……这些是她亲自经手的。每年的这个时候,各处的管事都会回来禀报一年的收成、亏损盈利一系列的细账等,所以也格外的忙些。 天空晴朗的不像冬天。太阳金灿灿的,光芒四射。 太子府坐落在丰庆胡同,在皇城的西边,东起四南大街,是有名的贵人聚集区。 陈容与一到,就被人领着进了太子朱宸星的书房。有小厮倒上热茶。 「太子爷。」 陈容与拱手行礼。 「……来了。」 朱宸星正在写字,头也没有抬,「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的。」他身穿墨色绣龙纹圆领袍子,白玉的腰带。很儒雅的长相。 「太子爷高见。」 朱宸星笑起来,写完最后一个字,落了笔:「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也不是什么高见……不过邀请了张长林吃顿午膳。」 陈容与是陈汝的嫡长子,又是父皇亲封的世子爷,如此恩宠,他见了面自然也要客气一些。 陈容与也跟着笑:「太子爷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也来蹭个午膳,可好?」 「当然好。」 朱宸星抬眼看他,拍了拍手,一旁的小厮立刻走上前。 「尽心准备酒菜。」 小厮应是,退了出去。 「那就多谢太子爷了。」陈容与低头去喝茶水。 「无事。」 朱宸星摆摆手,去收拾案桌上的宣纸。世人多说陈容与聪明,他倒觉得此人很会装迷糊。张长林和老四交好,而老四又和陈容与交好,自己刚才提到了张长林……陈容与却视而不见。不是装迷糊是什么? 第66章 在他看来,陈容与来太子府的目的实在太明显了,偏偏又不说出来。只等着别人来开口,然后再伺机而动,确实是个聪明人了。 两盏茶的功夫,小厮就过来请朱宸星了。说酒菜已经备好了,在前院花厅。 「去,请暂时歇息的张天师也到花厅。」朱宸星说完,率先出了书房。 吴华推着陈容与跟上。 太子府建造的很华丽,也庄重。是严格的中轴对称。重檐庑殿顶,红墙黄琉璃瓦,四周出廊。路过的小厮或者丫头走路都很轻。 他们到的时候,张长林已经到了。他个子高大,模样俊俏,身穿灰色道袍,手拿拂尘。十分的仙风道骨。重点是看着很年轻,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陈容与一愣,他是第一次见张长林。没想到是一位……青年。 「都入桌吧。」 朱宸星大手一挥,和张长林介绍陈容与:「他就是西宁侯府的世子爷。」 「久仰大名。」 张长林起身拱手,爽朗一笑:「贫道这厢有礼了。」声音很清越,笑起来时右边脸颊还有个酒窝。 他是打量了陈容与几眼,眼神却坦荡,让人生不出厌恶的感觉。 「张天师客气了。」 陈容与总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和他本人有些违和。 「听闻张天师年少有为,灵性甚高。我请他来,也是为了探讨探讨。」朱宸星给自己满上酒,「张天师不为难吧?」父皇最近几年也沉迷于修仙问道,对朝堂之事都不热衷了。老四懂的投其所好,愈发得了父皇的倚重。 「得太子爷的垂青,贫道言无不尽。」 张长林坐在陈容与的对面,问旁边站着伺候的小厮要茶水。 陈容与夹了一筷糖醋莲藕,咬了一口就放在了面前的碟碗里。他觉得味道有些腻,不如景庑苑的小厨房做出来好吃。 朱宸星抿了一口酒,「素闻张天师修为了得,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年纪轻轻便有了自己的名号。」 「太子爷抬举了。」 张天林依旧笑眯眯地:「……虚名而已。」 民间对张天林的传说有很多,出身名门望族的云南穆家,六岁的时候被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骗走了。这一走就是十数年。再次归来,则名扬天下。行为浪荡不羁,却常以穆家财物赒济贫寒之士。黄河水灾,有人亲自见他在街上搭棚架灶,施舍米粥。 这样的人,竟然被老四笼络住了……朱宸星摇摇头,实在是想不通。在他的眼里,朱宸宇除了贪财修道,简直一无是处。 他转头看了眼陈容与。对,被老四笼络住的还有陈容与。笼络住了陈容与,相当于西宁侯府都站在老四的身后了。 难不成,朱宸宇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张长林见朱宸星不说话,举起手中的茶盏,「初来燕京城,便遇太子爷盛情以待。贫道不才,以茶代酒,敬您。」 朱宸星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天师,本宫一直好奇一件事情。」他看向张长林:「你说,这世间真的会有人长生不老吗?」 「所谓的长生为永远的活着。不老的意思是容颜不老,身体不老……贫道是修行之人,自然是相信。」 朱宸星没说话,他想起父皇对修仙问道的痴迷。 有风穿过槅窗,微微掀起陈容与的衣袂,他脸上尽是漠不关心的笑意。眼神淡淡的。 「你也炼制金丹吗?」 朱宸星还在问。 张长林一愣,随即笑起来:「我没有。」 「为什么?」 「太麻烦了。」张长林和他解释:「需要丹房,器皿、炉鼎等,费钱又费力。」他懒散惯了,嫌麻烦。 「那你吃过金丹吗?」 「没有,我师傅吃。」 朱宸星听张长林这样说,兴致一下子提高了:「你师傅是谁?他人呢?吃了金丹有什么效果?」 「我师傅是游灵道人,喜欢去各地山川游历,居无定所的,贫道也不知道他人现在去了哪里……要说效果倒看不出来。不过,我师傅已经一百零六岁了。」 「一百零六岁?」 朱宸星惊诧不已,又不敢相信一样:「游灵道人都这么老了,还独自一人又游历?」 「我师傅只是岁数大了,但人还是很有精神,总是神采奕奕的。」 朱宸星终于明白父皇为什么会对老四宠爱有加了?说不定游灵道人吃的金丹,父皇也吃了。 他这么一想,看张长林的更热切了:「张天师,你可否愿意为本宫联系一下游灵道人……让他来燕京城小住一段,本宫定当以礼相待。」若真的能长生不老,谁不愿意呢?就算用游灵道人来分担一些老四在父皇面前的得意,他心里也高兴。 张长林点头应了是。 一顿午膳吃下来,朱宸星问的都是如何修仙成道的事情。 陈容与低头吃饭,喝酒。一句话也不插入。 许是聊的过于投机了,陈容与和张长林告辞离开时,朱宸星竟然送他们到了影壁。还和张长林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日子。 太子府门外停着西宁侯府的马车。 陈容与和张长林上马车后,吴华给俩人满上热茶。 鲜嫩清高的香气瞬间在马车里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张长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茶。」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自觉地赞道:「味道甘醇鲜美。」又和陈容与说话:「世子爷,这是今年的新茶,清明前的龙井吧。」 陈容与端茶低头喝了一口,说道:「可能是吧,我也不太清楚。」他对茶叶没有什么特别的研究,一般都是回事处送过来的。倒是清楚张长林的爱好——嗜茶如命。 第67章 「不是贫道多嘴,世子爷真是暴敛天物。这是极品的龙井了。」 陈容与笑了笑,不吭声。 张长林并不在乎他的冷漠,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茶,珍惜的很。 吴华在旁边看了一会,见他快喝完了,又拎着茶壶添上,「张天师,世子爷为您寻了一本真迹。」他说着话,从怀里掏出《无能子》递过去。 无能子是书名,也是一个人的别号。他生于唐朝末年,擅长哲学思辩。主张自然无为,无欲无求。 「哟?」 张长林接过来,翻了两眼:「还真的是真迹。世子爷,你费心了。」《无能子》的问世足足有一千年有余了,这时候还能看到真迹,真的太不容易。 由此可见,西宁侯府是个好地方! 陈容与看了看他,摆摆手:「四王爷临行前交待了要我好好照顾你……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我这就带你过去。」他对张长林这个人并不了解,但直觉张长林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 「劳驾了。」 张长林谢过,和陈容与谈及朱宸星:「太子爷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很平易近人。」 「……人总要亲眼见过,或者相处一段,才能究其根本。」 张长林发现他的目光很随意,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觉。但是陈容与的语气又很犀利:「太子爷是储君,平易近人一些会更好。」 马车「嘚嘚嘚」地,跑得又稳又快。到了郊区的一个别庄却停下了。 陈容与等人下了马车,立即有人迎了上来。 「世子爷,里面都按您的吩咐准备的,护卫也都是精心挑选的。」 陈容与点点头,右手一伸,「张天师请。」 安顿好张天林,申时左右,陈容与才坐马车回西宁侯府。 路上,吴华问道:「世子爷,您对张天师真是客气……就连四王爷在您这里,都没有他的待遇好。」 陈容与闭上眼,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没说话。他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对张长林客气,以后……是大有用处的。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 吴华看主子一直不言语,以为他累了,便不再开口。主子的心思一向是最莫测的,单凭自己,再活一百年都猜不出来。 北风在耳边呼啸,树枝光秃秃的,地上落叶一片。 白雪睡了午觉起来,看外边的天色有些暗,太阳也隐去了,问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 秋菊坐在庑廊下的小杌子上做冬袜,笑道:「小姐,您今儿睡的够久了。」 白雪「嗯」了一声,站在她身边,「可能是最近比较累吧。」 秋菊想起自家小姐给世子爷做饭的事情,十分心疼,「您进屋再歇一会吧。」 白雪摇摇头:「屋里太闷了,出来院里透透气也挺好的。」她向四周看了看,秋菊的身边只有几个小丫头,便问:「秋芙和半夏呢?怎地不见她们俩,去哪里了?」 「夫人给您新做了两件缎褙,秋芙过去取了。」秋菊又说:「半夏吃完药后,身子倦怠的很,奴婢想着您这边也没有什么事情,就私自做主让她回屋里歇着了。」 「……是李大夫开的方子不对症吗?」白雪秀眉一皱。 「没有。」 秋菊手指灵巧,针脚又匀又密,和白雪边说话边缝后跟的细带:「她自己都说减轻了许多,也没有去年觉得冷了。估计是里面添加了安神的药。」 「那就行。」 白雪抬脚走下台阶。 「小姐,您要出去走一走吗?」 秋菊把手里的活计放在笸箩里,起身跟上白雪:「奴婢陪您一起吧。」 白雪本来要说不需要的,一转头见她已经跟上来了,也就没有吭声。主仆俩出了院落,踏上转角游廊。 冬意浓重,万物萧瑟。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没有了绿意盎然的活力。 「前面有几株四季桂,咱们过去看看吧。」 秋菊指了指垂花门的方向。 「这个时节,就算是四季桂,也不会开花的。」 白雪长吁一口气,抬头去看天空,感觉又要下雨的样子。她和秋菊说话:「今年冬天的雨水似乎特别多。」 「是啊,每下一场雨寒气就增加了几分。」 秋菊知道主子的心情一直不好,郁郁寡欢的,她不忍心,「……也许四季桂开花了,咱们折一些,可以插瓶里。您一定喜欢。」多走动走动,看看别的东西,心里的事情也能放下些,对身子骨也好。 白雪见她坚持,左右也无聊,便想着去看看。她们走到转角游廊的尽头,拐上青石板铺就的大路。不料却迎面碰上了陈容与,推轮椅的是吴华,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程子衣的护卫。 白雪一愣,随后便发现避无可避,侧身站在路边,等陈容与先过去。她低头不去看他,鼻尖酸楚不已。 秋菊屈身给陈容与行完礼,也和主子一样,站在了一旁。 「三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 陈容与到白雪面前时,停下了。他抬头看着白雪,搭在轮椅上的双手握紧了。 吴华看了看白雪,又看了看自家主子,悄悄的摆手让几个护卫先退下了。 「无事,闲逛而已。」 白雪屈了屈身,「大哥若是无事,我要走了。」他的避之不及实在是伤人,她又不是没有心的草木,如何会没有委屈和怒意? 陈容与见她和自己生分,本该是预见的高兴,心头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窒息的难受。 话是这样讲,白雪并没有立即离开。她下意识的在等待,等陈容与出口挽留或者说些别的什么。 第68章 梅花林一别,又好几天没见面了。她担心他的身体,夏莲总说他的胃口不好,她想要问一问。 还想知道他喜欢的口味。这样,他下一次吃饭,就能多吃一些了。 良久。 陈容与说了一个字:「好。」 好!白雪蓦然抬头,和陈容与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他还是很冷淡,但给人无措又天真的感觉。 好像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要应允的回答了「好」。 白雪笑起来,泪水却夺眶而出。她连声说了几个「好」,转身就走。她的步子迈的急促,秋菊只能小跑着去追。 「三妹妹……」 陈容与怔了好久,满脸都是隐忍,眼眶都憋红了。到底没有伸手去阻拦。 吴华叹一口气:「世子爷,您……您这是何必呢?」 明明眼里盛满了三小姐,他都瞧得透透的了。别人做的饭几乎一口不吃,单单三小姐做的……几乎一口不剩。即使是瞒着的,可这也太明显了吧。 陈容与不回答吴华的话,他看着白雪的身影,直到不见了,才滑着轮椅离去。 「小姐,您慢一点走,小心摔着。」 秋菊心急不已。 白雪的泪水扑嗒扑嗒地往下掉,陈容与就真的这么讨厌她吗? 「三姐姐,你怎么了?」 陈宛兰手里捧着四季桂走过来,她也是从垂花门的方向过来的。 「没有。」 白雪背过身去用手背擦眼泪。 秋菊也赶到了,把自己的帕子递给白雪。白雪却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 「八小姐,您在这里干什么?」 秋菊上前一步,屈身行礼,挡在了白雪的身前。 「……我来折些桂花。」 陈宛兰怯生生的,大眼晴不时地瞄向白雪,「三姐姐。」她喜欢桂花的香气,总会采摘一些回去插瓶。 「嗯?」 白雪挺了挺肩膀,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她走到陈宛兰的面前,低声问道:「桂花还没有败吗?」 「败了。」 陈宛兰看着白雪,捧着手里的桂花枝让她看,「不过还有些花骨朵。嚒嚒说了,炭火一烤,或许就盛开了。」 白雪揉揉她的丫髻,她的头发又细又黄,让人忍不住的怜惜,「你跟着教养嚒嚒学规矩累吗?」母亲在锦韵坊给陈宛兰、陈宛柔请了教养嚒嚒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好累。」 陈宛兰小嘴一瘪:「嚒嚒说我坐姿不好,站姿也不好……总是骂我。但是她从来都不骂五姐姐,她喜欢五姐姐。」 她沮丧极了,雪白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嚒嚒管的严,也是为了兰姐儿好。」白雪劝她:「兰姐儿要再努力一些,等规矩学好了,嚒嚒就会喜欢你了。」陈宛柔一贯会讨好人,尤其是年长的妇人,也是一项好本领了。 「真的吗?」 陈宛兰的大眼睛里闪过希冀。 「当然。」 陈宛兰歪头想了一会,重重的点头:「兰姐儿记住了。」她小心的打量白雪:「三姐姐,你为什么哭啊?是有不开心的事情吗?」柳姨娘和五姐姐做的事情,阖府上下都知道了,她自然也知道。 「何曾哭过?是风沙迷了眼睛。」 白雪揉了揉眼,「天冷,赶紧回去吧。」 陈宛兰「哦」了一声,又仔细地看了看白雪,领着丫头走了。 「小姐……」 秋菊见白雪怔怔的,有些担忧。 「咱们也学兰姐儿去折些桂花枝。」白雪勉强笑了笑,走去四季桂树下。她刚才哭了一会儿,心里好受了许多。 这一世的陈容与,可能心里真的没有她了。 该怎么办呢? 夜里的时候,果然又下起了雨,淋淋漓漓的。 白雪起来去了一趟净房,再躺下就睡不着了。她没有惊醒在外间守夜的秋芙,一个人抱着被褥坐在床头听雨。 夜很静,偶尔听到一两声狗吠,很遥远。 景庑苑的陈容与是被雨声惊醒的,他让小厮点亮了蜡烛。 「炕桌上的书给我拿过来。」 他吩咐守夜的小厮。 「世子爷,是哪一本?」 「左边那本薄的。」 小厮拿过来的是《诗经》,陈容与翻着看。他一睡下就梦到白雪泪眼婆娑的模样……心里痛的厉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反复念这两句,陷入沉思。 这两句诗的解释是——我怀恋着美丽的身影,心里却充满了伤悲。 陈容与想到了自己。他心里怀恋着三妹妹,心里一样充满了伤悲。 「世子爷,您喝口茶水吧。」 小厮倒了一盏热茶,递给陈容与。 「不必了,我不渴。」 茶叶使人精神,他若真的喝了这一盏,一夜怕是都睡不着了。 外面的小雨沙沙作响,却更唤起了陈容与的愁绪。他心里突然涌起黑暗的情绪,要是不管不顾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会是什么场面呢? 王氏是十一月初七回的娘家,临行的时候特意去陈汝的书房和他说明了缘由。 「……去住几天也行,岳母年纪大了,多陪陪她。」陈汝表示理解:「家里诸事有我,你放心吧。」 一连下了几天小雨的燕京城,又湿又冷。闷的人心里难受。 王家大宅,后院。 王老夫人的坞裕堂热闹非凡。王老夫人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怀里抱了一个大约四岁左右的小男孩。戴着瓜皮小帽,虎头虎脑的,十分讨人喜爱。 第69章 「宣哥儿,来,姨母抱。」 王氏拍拍手,她好些年没有再生孩子,看见庶妹家的小儿子,眼馋的不得了。 宣哥儿全名廖家宣。他看了眼王氏,往王老夫人的怀里拱。他不大认识这位刚见了一面姨母。 王书娟拉拉他的手:「宣哥儿,乖一点,让姨母抱抱。」说着话,又看向王氏:「二姐别介意,宣哥儿性子害羞,有些怕生。」她长的清秀,人略微丰腴,给人的感觉很温柔可亲。 王尚书有三儿三女,王氏行第为嫡二女。 坐在王老夫人左下首的,有一位老夫人。身穿深紫色缎褙,梳圆髻,长了一双上挑三角眼。人看着很精明。她是廖氏,廖家的现任当家人,也是王书娟的婆婆。 廖氏喝了一口茶水,看也没看宣哥儿,沉声说道:「听话。」 宣哥儿小嘴一撅,顿了一会儿,伸出小手看向王氏,委委屈屈地:「姨母抱抱宣哥儿吧。」 众人都笑起来。王氏笑着抱过轩哥儿,亲了他一口。又拿了青瓷盘里的冬瓜糖条喂他吃。 「雪姐儿呢?今天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钱氏作为王家的嫡长媳,亲生的儿女又争气,她的地位很超然,和廖氏挨着坐。说话的底气也足。 王氏顿了下,回道:「她这几天有些不舒服,总是咳嗽,我就没有让她过来。」雪姐儿不想过来,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想直接说出口。 「有没有找大夫瞧一瞧?」钱氏一脸的担忧。 「大嫂嫂你多虑了,堂堂的西宁侯府难道还没有一个治病的大夫吗?」说话的人看着还很年轻,穿的是水红色袄裙。她是王老夫人的三儿媳妇宁氏,面容很可人,言语却有些刻薄。 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咳嗽两声。宁氏的脸就一白。 王氏笑道:「府里有大夫,无碍的,已经在吃药了。」宁氏这个人嘴上厉害,人很轻浮,也没有成算。 王家安安静静的,她总要隔三差五闹一通。真不知道当年母亲为什么会看上她了! 午膳是在王老夫人屋里吃的,众人吃过后就散了,只留了王氏姐妹俩和廖氏在。宣哥儿也被乳母抱下去午休了。 王老夫人屏退了左右,领着去了西次间。她拉着廖氏的手,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说道:「老姐姐,不瞒你的,请你过来,是有事相求的。素闻你擅长妇幼,想劳烦琴姐儿把把脉。这孩子命苦,好容易有了归宿,又迟迟的坐不上胎。我的心里,油煎火燎一般。」 「咱们是儿女宗亲,实在亲戚,不说这个。」廖氏拍拍王老夫人的手,笑着说:「别的我不敢承诺,针对于女人有喜生孩子这事,一把一个准。」王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人家。王氏又嫁去了侯府,显赫无比。能攀上这两户,廖家还怕没有荣华富贵吗?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王书娟也跟着附和:「我生了菱姐儿后,身子不调,还是婆母调理好的。」廖家菱是她的嫡长女,八岁了。这一次没有跟着过来。 「你的气色我看着也很好。」王氏很羡慕:「宣哥儿也可爱。」 小丫头搬来锦绣缎面的杌子,王氏和王书娟坐下。 廖氏招手让王氏上前,凝神看她的脸色,又让了一个位置,让她也坐在罗汉床上。单手搭王氏左手腕的脉搏,然后又换右手腕。问道:「月例的时间准吗?」 王氏想了想,回答道:「不准,退后五天或者提前七天都是常有的事儿。」 廖氏皱紧了眉头:「你体寒,但是感觉又不像,脉搏弱而沉,湿气很重。」她又问道:「吃饭的胃口如何?你平时吃的都是些什么药?」 「每顿能吃大半碗米饭,闻不了油腻味儿,肉吃的很少。」王氏顿了顿又说,「我平时吃的药都是候府里李大夫给配的……一直没有什么好转,我也怀疑过,专门坐马车出去让别的大夫看了方子,都说方子是好的,对症下药。」 廖氏撤回了手,想了片刻,问道:「方子现在你有吗?我要看一看。」 「没有。」 王氏说道:「我的卧室倒是放了一张……我派人回去侯府拿吧。」 「暂时不必了。」廖氏唤了随行的丫头进来,让她准备笔墨,「现在最主要的是先调理你的身子。」 她很快写好了方子。王老夫人让贴身伺候的大丫头出去抓药,问道:「老姐姐,你给我说一句实话,琴姐儿的身子能否痊愈?」 廖氏皱紧了眉头,过一会儿,才说:「她的身子底子很差……先按照我开的方子吃药吧,如果月例正常了,我再换一张方子。」 「老身治了一辈子女人的毛病,和琴姐儿类似的病症,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只要好好调养,三年两载的也能痊愈。」 三年两载?也太久了。女儿嫁到陈家,一直没生下个一男半女。再要等个两三年的日子可怎么过啊?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你放心。」 廖氏拍了拍王老夫人的手背,说道:「琴姐儿既然经了我的手,我保证让她生下个大胖小子。」 「真的?」 王老夫人还没有说话,王氏先开口了。 「真的。」 王书娟看了一眼王氏,笑道:「我没有生宣哥儿的时候,婆母也说过这样的话。」 「老姐姐,这让我怎么感谢你?」 …… 李妈妈和灵儿在推窗下站着,推窗没有关严,她们听的一清二楚,闻言也欣喜不已。 「灵儿姑娘,您回一趟侯府吧,把夫人的药方子拿过来。」李妈妈压低了声音叮嘱灵儿:「一定要谨慎一点,不要被别人发现了。」夫人的贴身事宜一般都是自己和灵儿经手的。 灵儿想了想,答应一声,挑帘子出去了。 第70章 王家种了许多腊梅,红色、米黄都有,好看极了。 灵儿坐马车回了侯府,直奔上林苑去了。夫人的药方子放在西次间的多宝阁上层,她很快取了下来,装进荷包里藏好。水都顾不得喝一口,转身就往外走。 经过前院时,灵儿碰到了陈容与和陈容泽,兄弟俩一起往净雨轩的方向去。 灵儿屈身行礼:「世子爷安好,泽少爷安好。」 陈容泽抬头看了看她,他经常去上林苑,给王氏请安问好时见到过灵儿,是认得她的,便挥了挥手,说道:「起来吧。」 「你不在母亲的跟前伺候,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呢。」陈容泽问道。 「夫人落下了一件东西,要奴婢回屋里去拿,所以走路快了些。」 陈容与摆摆手,让灵儿退下。他示意吴涛推着他上前,又问陈容泽:「你走不走?」 「走。」 陈容泽一愣。大哥适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急躁起来了。 陈汝正在书房里看白雪画的雪中寒梅图,见他们过来,也说道:「你们看一下,画的梅花像真的一样。」他一直知道白雪的画很出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陈容与笑了笑,「好看。」他看落款写的是白雪,眸子一深。 陈容泽围着案桌看了一圈,突然问道:「父亲,这画里面好像还有人呢。」 陈汝笑道:「是的。」再过五天就是他的生辰了,白雪送了这幅画过来,还说自己亲自画的。不要他嫌弃。 他怎么会嫌弃呢?高兴还来不及。他有三个亲生的儿子,两个亲生的女儿,唯独白雪一个继女早早的送了生辰礼过来。是个有心的孩子。 外面的天气寒冷,可是一想到白雪的用心,陈汝的心就暖烘烘的。 「父亲,您找我过来,是准备干什么呢?」父子三人闲聊了一会,陈容泽问道。 「没有。」 陈汝坐在案桌后面的圈椅上,「不过是想了解下你最近的学业,你大哥的病情……」 等出了净雨轩,陈容与和吴涛说话:「我书房有两支湖笔,还有徽墨。去给三小姐送去吧。」白雪好像很喜欢写字和画画……湖笔是天下之冠,徽墨更是有落笔成漆、万载存真的说法。 只有这样的好东西,才能配的上三妹妹。 吴涛应「是」,回了景庑苑后,立即按照陈容与的指示去海棠阁给白雪送湖笔和徽墨,但是被白雪拒绝了。 「我不缺这些,多谢世子爷的好意了,你拿回去吧。」白雪神色疏漠。 吴涛一愣:「三小姐?」 秋菊揣摩主子的意思,又替她委屈,上前一步:「吴小哥,你请。」 门前栽种的两株花叶海棠很挺拔,叶子难得的青翠。 这是在赶他了?吴涛站在右边的一株花叶海棠旁边,笑容都快保持不住了。他还想再确定一下白雪的意思,却看她挑帘子进了屋。秋菊的态度又坚决,只得转身离去。 到了景庑苑,吴涛一五一十的和陈容与说了一遍。 「她还有说什么吗?」 陈容与的脸色还很平淡,声音却压的十分低。仿佛喉咙堵住了一般。 「没有。」 吴涛回答的格外干脆,又把手里的湖笔和徽墨递过去。 吴华接过来,使眼色让他退下。 陈容与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往外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世子爷,您喝些茶水。」 吴华大约能猜到主子的心思,所以才更加忐忑,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三小姐或许……是真的不需要。」 「是啊。」 陈容与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你说的对,她或许是真的不需要。」 北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 云霞堂里。 柳姨娘坐在庑廊下绣手帕,一针一线的认真及了。她穿着素缎褙子,头发松松的挽了个云髻,脂粉未施。 站在一旁的翠绿和她说话,「主子,冯嚒嚒昨夜又起了高烧,咱们用的药没有什么大的用处……奴婢觉得,应该请个大夫过来给冯嚒嚒诊治一下,她后背的伤处连成一片,红色皮肉外翻,吓人的很。还好现在天冷了,要是搁在夏天,冯嚒嚒的命怕是早都保不住了。」 柳姨娘顿了好久,针都扎破手指了都没有知觉。她何尝不知道翠绿的意思。只是……今非昔比了。 她连云霞堂的院门都出不去,去哪里给冯嬷嬷请大夫?一想起这些事都因王氏而起,就恨得牙根子痒。 翠绿还在等柳姨娘的回话,又说:「主子,翠红一个人照顾冯嚒嚒,没日没夜的,都吃不消了。」主子失势,一院子的丫头婆子都遣散了,仅留下她和翠红,还有一个人事不知的冯嚒嚒。 她平日照顾主子的起居,打水,洗衣,做饭,扫院落等各种各样的杂活,累的手指都抬不起来。 柳姨娘娘闭了闭眼,冯嬷嬷和她虽是主仆,情分却胜似母女。她怎能看着她去死? 她想了想,吩咐翠绿:「你想办法找一趟五小姐,让她过来我这里,就说我有急事……」也许,她的柔姐儿能解决。 翠绿应是,走了后门出去。主子是如何看重冯嚒嚒的,她都知道,又是人命关天的事,丝毫不敢怠慢。 陈宛柔在绣楼处回来,一进院子就看见了娘亲身边的翠绿。她心里一惊,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娘亲出了什么事情?」 翠绿摇摇头,又屈身行礼:「五小姐,您别担心,主子好好的。奴婢过来,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想和您说一些别的事情。」 「怎么了?」陈宛柔长出一口气,心舒缓下来。只要不是娘亲出事,她别的都不惧。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翠绿转述了柳姨娘的话。 陈宛柔皱了皱眉头,「娘亲可有和你说明白是为了什么吗?」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陈宛柔哦了一声,说道:你回去告诉娘亲,我晚膳时分会去找她。」 翠绿应「是」,却没有离去。 「还有别的事情?」 陈宛柔看了她一眼,「你回去好好照顾着娘亲。」 「奴婢晓得,五小姐不用担心。」 翠绿脸一红,期期艾艾的开口:「五小姐,奴婢还想问您一件事情,您这里有多余的精米吗?」 「……」 陈宛柔一愣,抬头看向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已经开了头,再往下去就好说了,翠绿解释道:「云霞堂这个月的供应还没有送过来,不仅精米,蔬菜、瓜果也都吃完了,主子跟着奴婢们吃糙米……人都瘦一圈了。」 「什么?」 陈宛柔想了想,问她:「这些个东西……回事处不都是提前派人送过去的吗?怎么这一次耽误了?」 「五小姐,此一时彼一时了。」 翠绿暗自叹息:「侯府里的人,大多是摆高踩低的,眼见着主子势弱,往日的巴结劲儿就没有了。」 她说的比较含蓄,但是陈宛柔都听懂了,又想起自己最近的冷遇,咬牙道:「一个个的目光短浅,我们母女俩不过是一时受困……父亲也只是犯了娘亲禁闭,他们是什么东西,下贱的仆从而已,倒敢托大起来!」 翠绿见她骂得难听,自己也属于仆从,难免的不自在,「主子一出事,夫人越发的如鱼得水。现如今,回事处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怎么会对主子好呢?」她又揣测:「说不定,这一次就是夫人亲自嘱咐了她们,让冷待着主子……若不是如此,奴婢实在是想不出来为什么了。」 陈宛柔的大眼睛一眯,冷声道:「你倒是聪明了一次,不是王氏还能有谁?她能有什么本事呢?除了在祖母和父亲的面前装贤良。请教养嚒嚒给陈宛兰也罢了,还偏偏拉我过去……我的规矩是祖母和娘亲教的,在她的眼里怎么就拿不出手了?她亲生的白雪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充侯府里的嫡出小姐?」 陈宛柔越骂越生气,和翠绿说话:「你先回去吧,等晚上我会过去的。」她顿了顿:「让娘亲放心,她需要的东西我都会带着。」王氏这几天不在府里,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娘亲。 翠绿答应一声,退下了。 戊时左右,陈宛柔扶着杏霖的手,挑着灯笼,一起往云霞堂的方向去。身后跟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她们各自拿着米、菜一类的吃食。 云霞堂的院门虚掩着,院子里黑漆漆的,顺着转角游廊一直往前走,上了台阶,到正厅的门前时,透过槅窗的空隙,才看到屋里隐约的灯光。 陈宛柔心惊不已。云霞堂的整个院落冷清的可怕,屋檐下挂的灯笼都没有点亮,给人阴森森的感觉。和以往的亮堂,欢声笑语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走这一路,竟然连一个丫头、婆子都没有看见。 翠绿正伺候着柳姨娘梳洗,听见外面有响动,俩人都走了出来。 「……娘亲。」 陈宛柔眼圈一红。娘亲看着很憔悴,也显老,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 「柔姐儿,好孩子。」 柳姨娘看见女儿,呜咽的说不出话来,「娘亲总算见到你了。王氏待你可还好?」 「主子,咱们进去屋里说话吧。」 翠绿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小声提醒柳姨娘。 柳姨娘拉着女儿的手往屋里走,上下左右的端详她:「柔姐儿,你瘦了好多,是不是王氏对你不好?」 「她又不是女儿的亲生母亲,怎么可能真心待我?」陈宛柔抹去脸上的泪水,又说道:「不过我也不在乎。娘亲,您放心,女儿一定会替您争气的。」 「真是娘的好孩子,有志气。」 柳姨娘欣慰地揉揉女儿的头发,和她说话,「如今娘亲不在你的身边了,你和旭哥儿一定要相互帮衬着,你们是至亲的姐弟,千万不能被人离间了。」她辛辛苦苦生下又养大了的孩子,不能便宜了旁人。 「我知道的。」 陈宛柔咬了咬唇,有些为难的样子,「娘亲,有两件事情已经装在女儿的心里很久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柔姐儿,我是你的娘亲,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要害你,我都不会那么做。」 陈宛柔想了想,重重的点头,说道:「第一件就是关于旭哥儿的事情,我觉得他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很听王氏的话,对白雪也很和气。女儿见状说了他几句,他不仅不改正,而且还反过来说了我一顿。」 柳姨娘眉头紧皱,「别看王氏不声不响的,其实是个最有心计的人。我就怕她对你们姐弟俩动手,果然还是……她笼络旭哥儿的心思实在是昭然若揭。她生不出孩子,在侯府里的地位就不会稳。要是过继了旭哥儿在她身边就不一样了……」 「母亲,不可能的。旭哥儿是您亲生的,她凭什么这样做?再说,我和旭哥儿不是记在她的名下了吗?何必多此一举呢。」 「傻孩子,你年轻,也没经历过事情,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记在名下为虚,过继却是实实在在的养在她的身边了。」柳姨娘绷着脸,好久没有吭声。王氏在外面是诰命加身的侯府夫人,内里是嫡出大房的儿媳妇,管理着府内中匮。要是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不知道会被人讲究成什么样子呢。大房虽然有了世子爷陈容与,但王氏作为主母,要是想在庶出的孩子里选一个过继,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母亲,那怎么办?」 陈宛柔又说:「就算是要过继,也得旭哥儿自己同意吧。」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先不用慌。」柳姨娘摆摆手:「等你从云霞堂出去后,给旭哥儿传个消息,让他也过来娘亲这里一趟。」她要和儿子讲明白这其中的曲折事故,万不能让他做了王氏的儿子。 陈宛柔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柔姐儿,你刚才不是说有两件事情吗?另外一件是什么?」 陈宛柔的小脸微微一红,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盏碗,端到面前才发现是空的,又放下了。 「柔姐儿?」 柳姨娘看见女儿的举止,越发觉得好奇。 「……是安定伯爵府的小爵爷吴文璟。」陈宛柔的眼睛里流转着笑意,「他托人给女儿送了请帖,说伯爵府里的梅花都开了……邀请女儿去赏花做诗。」 「安定伯爵府的小爵爷吴文璟?」 柳姨娘想了一会儿,「我对吴文璟倒是有些印象,模样很俊逸,家世也很好,就是性格风流了些。风流也不是什么大事,全天下哪个男人不风流?」她抬头看见女儿的神色,问道:「柔姐儿,你和娘亲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娘亲!」 陈宛柔羞的背过身去。 「傻孩子。」柳姨娘扳过女儿的肩膀,和她面对面:「……娘亲是过来人了,你的想法也能猜到一二的。吴家在燕京城里有头有脸,你能嫁过去做正妻自然是最好的。但是……」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柔姐儿是庶女,身份无端的就低了人一等。正经的勋贵人家谁会娶一个庶女做正室?吴家估计也是不肯的。 陈宛柔想起吴文璟的潇洒自如,心如鹿撞。她正认真的听娘亲说话,见她突然不吭声了,问道:「娘亲,怎么了?」 「柔姐儿,你虽然是侯府的小姐,但只是个庶女……要学会替自己打算,替自己去争取。」柳姨娘叹了一口气:「娘亲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就希望你将来能好好的嫁个人家,去做正妻。一辈子都别受被人欺压的罪。」 「庶出的孩子要想出头,难啊。」柳姨娘想起家里的四个庶妹,不是嫁给了穷举人,就是远嫁去了破落的世家……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大理寺右少卿柳怀谷。当年,她要来西宁侯府做妾侍,父亲执意不肯,俩人还为此大吵了一架。 这时候想一想,父亲对她气愤的同时,最多的却是失望心疼吧。 「娘亲,不管女儿嫁给了谁,嫁去了哪家?只能是正室。」 陈宛柔格外的坚决:「女儿必然比白雪嫁的好。」 柳姨娘看着女儿如莲花柔和的面容,「我儿长得真好看。」 「娘亲,女儿正发愁呢。王氏不在侯府,女儿怎么去吴家赴赏梅花呢?难不成没有她的允许,女儿就不去了?」她心里很不甘。 「当然要去。」柳姨娘说道:「你明日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拿着请帖过去,让她拿个主意……老夫人素来疼你,她知道该如何做。」她顿了顿,又交待:「吴家小爵爷若是对你也有意,要把握住。」 「女儿知道的。」 陈宛柔羞涩的点头,拎起茶壶给自己满上茶水。她又想起王晨濡……心口闷闷的。那样出色的少年,竟然要娶白雪为妻了。她除了不服气,内心深处还充满了妒忌。 母女俩说着话,翠绿却进来了,屈身行礼:「五小姐,您带来的东西,奴婢都收好了。」 陈宛柔「嗯」了一声,低头喝茶水。 柳姨娘却问她:「你说王氏不在侯府?」 「是。」陈宛柔笑了笑:「她回娘家了,可能要在王家住三或五天吧。」 柳姨娘的右眼皮突然跳了两下,她心里直觉不大好,「她有说回去王家做什么事情吗?」 「没有。」 陈宛柔喝了一盏茶水,起身就准备走,她是偷偷过来的,不好待的时间太长。 柳姨娘拦住她,」柔姐儿,娘亲的身子最近都不爽快,你让人去府外请个大夫过来,给娘亲瞧一瞧。」 陈宛柔一怔:「为何要出府去请大夫?听雪堂的李大夫医术也很好啊。」父亲关了娘亲禁闭是不假,但也没有说过,不许为她诊治病情。 「你听娘亲的话。」冯嚒嚒的事情……柳姨娘不欲多说,送了陈宛柔出去。 陈宛柔担心娘亲的身体,第二天便急匆匆地请个大夫过来,领着去了云霞堂。 大夫姓文,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微胖。是杏霖在德益一条街找的坐诊大夫,给了二十两纹银。 文大夫先给柳姨娘把脉,「郁结于心,神思不怠。」随后又说:「没有什么大碍,夫人不必担心。我给您开副方子,吃两剂药保管好了。」 「多谢大夫了。」 柳姨娘看着他写方子,过了一会儿,询问似的开口:「……我这里还有一个病人,您好容易过来了,也给她诊断一下吧?诊金您放心。」她转头去看翠绿,「去开我的箱子,拿一碇二十两的银子给文大夫。」她有嫁妆傍身,早年间又在陈家管理过中匮,银钱是足够使得。 翠绿答应一声,去了内室。 有钱不赚是傻子。文大夫点头应允:「当然可以。」他把写好的方子递给陈宛柔,起身跟着柳姨娘往后罩房的方向走。 冯嚒嚒躺在大炕上,脸色灰白,紧闭着眼,没有一丝生气。 「嚒嚒,嚒嚒……」 柳姨娘连着喊了两声。 冯嬷嬷却毫无反应,她的眼圈止不住一红。 翠红在旁边站着,屈身行礼,和柳姨娘说话:「冯嚒嚒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了,又断断续续的发烧,出虚汗,感觉人都……」她顿了顿,不再往下说了。 柳姨娘紧咬下唇,她让出冯嚒嚒床边的位置,又亲自给文大夫搬了杌子:「大夫,您先看一看。」 文大夫应了「是」,坐在杌子上。翠红拉出了冯嚒嚒藏在被褥下面的右手。他搭手在寸口,皱了皱眉,又换左手。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此人受过重伤,又没有及时医治,怕是不大好……」 柳姨娘摆手让杏霖领着陈宛柔出去,又让翠红掀开被褥,「文大夫,您看看她的后背……」 翠红和翠绿一起给冯嚒嚒翻身,白色的里衣上又红又黄,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脓水……还有一股奇怪的酸臭味。 柳姨娘立即捂住鼻子。文大夫伸手按了按,他是使了力气的。冯嚒嚒却依旧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低头开始写方子,「我先开些止血消炎的外用药膏,你们给她清理后,均匀涂抹。」然后又嘱咐:「内用的药主要是缓解疼痛的,也不要间断,一天喝三次。」 柳姨娘一一的应下,又问道:「冯嚒嚒……她能好起来吗?」 「很难说。」 文大夫叹了一口气:「老夫不愿意对您说假话,她年纪大了……」他欲言又止:「夫人……您要有心理准备。」像西宁侯府这样的贵族世家里,后院的关系都是极其的复杂。他不想惹事上身,就只能实话实说。 柳姨娘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她回头去看冯嚒嚒,捂住嘴不敢哭出声。 翠绿右手一伸,送文大夫出去。 陈宛柔还在院子里站着,见到翠绿俩人,便拦住问话。 「冯嚒嚒不大好,主子正难过呢。」翠绿往里面瞅了一眼,说道:「五小姐可以进去劝一劝?」 冯嚒嚒?」 陈宛柔摆摆手,让翠绿先走。一个仆从而已,娘亲这又是何必?她们自己都是麻烦事一大堆了,哪里有闲心分给别人。 翠绿直接送了文大夫出府,回来的路上却碰到了白雪主仆,还有夫人的一等丫头云儿。她们也是急匆匆的。 她屈身行礼,白雪都没有看她。 「小姐,您慢点……老夫人只是意外摔倒了,不会有事的。」 秋菊小跑跟着白雪。 「不知道右腿怎么样呢?老年人骨头都脆了……」白雪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前世的外祖母也是因为意外摔了一脚,医石无效,去世的。 「小姐,别急,应该无碍的。奴婢奉夫人的命令回来侯府时,大夫都赶过去了。」 灵儿有些心虚,声音都低了许多。夫人千叮咛让她这样说的,她怎敢违背? 出了侯府,早有马车在等候了,一行人上了马车,急驶而去。 天气阴沉沉的,阳光被乌云遮住了。 巳时过半,夏莲和往常一样来了海棠阁。 「秋芙姑娘,怎地不见三小姐?」 夏莲疑惑的在小厨房转了一圈,去了正房。 「……三小姐去了王家。」秋芙补充道:「是夫人让灵儿姑娘回来传的消息,想必是有急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三小姐走的急,我也不知道。」 「哦。」 夏莲开始犯愁:「这可怎么办?」世子爷吃惯了三小姐做的饭菜,别的口味怕是不妥……再者,世子爷多聪明的人,本来就有些怀疑了。 这下子可好……简直往刀刃上撞了。 午时左右,景庑苑的午膳摆在了正厅。有丫头过来布上碗筷。 夏莲心里直发憷,她站在陈容与的下首布菜,眼睛却瞄向吴华-问他怎么办? 吴华苦笑着摇头,他也不知道啊。 果然,陈容与吃了一口蒸茄夹,就察觉出不对劲,「……咸了。」 夏莲小脸一僵,声音放轻了许多:「可能是盐放多了吧。」 陈容与又夹了一块糯米糕,轻嚼慢咽:「甜了。」 「糖放多了……」吴华陪着笑打哈哈。 陈容与停下筷子,拿出袖口处的锦帕擦手:「今日的厨子和往常的不是一个人?」 「自然是。」 夏莲的额头上出了薄汗。 满桌子都是按照三小姐给世子爷做饭的样式来的……这就吃出来了? 陈容与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给自己盛了半碗莲子百合粥,舀了一匙,低头喝了,语气凌厉:「撒谎。」 匙子当啷一声搁在了碗里,陈容与的神情很淡,他看向夏莲和吴华:「你们俩,谁先说?」前些时日,他就发现俩人之间有躲躲藏藏的猫腻……张长林的事情一打搅,不过是混过去了而已。 夏莲和吴华相互看了一眼,「扑通」一声跪下了:「世子爷,求您饶恕。」世子爷既然发现了,还是赶紧承认的好。 「嗯?」 不过是一个厨子,也值得他们如此?陈容与的脸色难看起来。还是说,他们瞒着他做了.了不得的事情? 夏莲看了一眼屋子里其他伺候的人,抿了抿嘴唇。陈容与会意,摆手让他们退下。 夏莲才开口:「其实,您最近的饭食都是三小姐亲自做的。到了饭点再由奴婢端过来。三小姐金枝玉叶的,奴婢也知道委屈了她,但是您的胃口实在是不好,又要吃药,扎针……奴婢担心的紧。李瑞李大夫强调了数次,您的营养要跟上。」她咽了口水,「可是您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奴婢也真的没有办法。」 「奴婢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您虚弱下去,不然等奴婢死了,都无颜面对死去的夫人。」她眼圈一红,「您可是夫人唯一的骨肉。」 原来是白雪!她洗手作羹汤……还要偷偷摸摸,何止是委屈?简直是屈辱了。 陈容与握紧了手,心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一遍,疼痛又无所适从。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对她的态度冷漠至极,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那么笑容明媚的人……在他有意无意一次又一次的疏离下红了眼眶。陈容与来回地想了好几遍,转头便瞥见青白瓷花觚里干枯的梅枝,闭了闭眼。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应该很难过吧? 他发过誓要宠她爱她一辈子的,却也是他使她难过。 真是该死! 陈容与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很快,如玉的脸颊上赫然生了红巴掌印。 「世子爷,您别这样……」 吴华往前跪爬了几步,「是奴才做错了。」 夏莲「砰砰砰」地磕头,吓得声音都变了:「世子爷,奴婢再不去劳烦三小姐了……」 「你们都退下吧。」 陈容与摆手,「我想静一静。」 吴华和夏莲不敢造次,站起来,担忧地看了主子一眼,挑帘子出去了。 阳光穿过打开的槅窗照进屋里,细小的微尘五颜六色的上下飞舞,静谧极了。 陈容与往外看蔚蓝的天空,睫毛轻轻抖动着,在眸底下形成一道弧型的眼帘。时间像凝固了一般,他一动未动。 吴华和夏莲守在门口,急的团团转。 吴华是知道陈容与心意的,看他的情绪如此激烈,更怕钻了牛角尖。 太阳西下,漫天都是晚霞,瑰丽无双。 「夏莲,吴华。」陈容与朗声道:「……你们进来,我有话要问。」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情。三妹妹,他是绝对放不下了……至于以后要怎么办,需得从长计议。 「世子爷。」 俩人挑帘子进屋,各自行了礼。 陈容与看向夏莲:「去库房里挑几株人参给三小姐送去,让她熬汤喝,补补身子。也算我感谢她这些日子的照顾。」 夏莲应「是」,刚转过身去,又回来了:「世子爷,奴婢要是按照您说的来……三小姐不是就清楚您知道了她给您做吃食的事情吗?」 「就是要让她知道。」 陈容与丹凤眼微眯,他不准备再压抑、隐瞒自己的情感了,但要确定白雪的心意。 这很重要。 他祈祷白雪的心和他是一样的。 如若不然,他可能就会做出让她痛苦的事情了…… 夏莲表示不解。 陈容与说道:「你不需要理解,我怎么说你怎样做就行。」他所认为的,横在他和白雪之间的淤沟不见了。 他是该进一步了。 夏莲点点头,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道:「世子爷,三小姐不在海棠阁。」 「?」 陈容与抬头看她。 夏莲继续往下说:「奴婢上午去找了三小姐一趟……好像是王家出了什么事情吧,夫人临时才唤三小姐过去的。」 外面夜色刚起,有小丫头进来点亮烛火。 陈容与想了一会儿,「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另外再想办法打听一下王家最近的动向。」王家有王晨濡,他可是父亲和继母得意的乘龙快婿…… 夏莲应是,心里还有些犹豫,却也转身出去做事了。 吴华招呼丫头进来,撤了饭菜。他看着世子爷的举动,疑惑里似乎又有些清醒。 「世子爷……」 话一开口,又觉得自己不该多问。 「怎么了?」 「没事。」 吴华借口去拎茶壶:「奴才给您倒一盏热茶吧,您先润润嗓子。」 陈容与.自己滑动轮椅进了内室,语气十分平淡:「不必。」 夜静寂。天空升起一轮弯月,清冷且皎洁。 陈宛柔吃了晚膳后,想起吴文璟送来的请帖,便来留春馆给陈老夫人请安。 她到的时候陈宛霜也在,正站在陈老夫人的下首伺候她喝燕窝粥。 「祖母安好。」 陈宛柔屈身行礼。 「柔姐儿过来了。」 陈老夫人的脸上露了喜色:「吃过晚膳了没有?」 「吃过了。」 陈宛柔.柔声细语地:「原本要睡觉了,想起今日还未曾看望祖母……」她身穿素色缎褙,三千发丝松松地挽了朝天髻,簪了一根素银发钗。小脸也素净,嘴唇用了口脂,有些微微的红。 在烛火的照映下,愈发的娇柔。 「这孩子,小嘴说的我心都软了。」 陈老夫人招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格外地关切:「你看起来又瘦了。」 「有吗?」 陈宛柔伸手摸自己的脸,「我倒不觉得。」她眼睛的余光瞄向陈宛霜,笑眯眯地:「是祖母心疼我。」 陈宛霜给陈老夫人喂了一匙燕窝粥,并不插话。 陈宛柔又问陈宛霜:「四姐姐,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妹妹心里甚是挂念。」 「……五妹妹忙着学规矩,绣楼都不常去了。」陈宛霜藏起眼中的冷意和不屑,抿嘴一笑:「我们自然是见不到面的。」 陈宛霜的意思十分明确了。陈宛柔渐渐的涨红了脸,她知道陈宛霜在讽刺她和娘亲…… 当着老夫人的面,陈宛霜都敢如此,分明是恨极了她。陈宛柔又羞又气,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陈老夫人拿起茶盂漱口。在霜姐儿面前,柔姐儿原本就理屈。她是明白其中缘由的,俩人又都是小辈,实在不好袒护柔姐儿。 陈老夫人又想起这些日子霜姐儿的孝敬,晨昏定省都是准时准点的。天气一冷,亲手为她缝了一幅橙色绣云纹的护膝……她是偏心柔姐儿,但霜姐儿才是侯府里正经的嫡女。就在今晚,还伺候她用晚膳呢。 也是个心地纯孝的好孩子了。 陈老夫人让陈宛霜坐下,又说:「你们小姐妹应该多多来往,热热闹闹的,多好。」陈宛霜对她好,她多少也要表示一些的。最起码的祖孙情谊总要有的。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祖母的态度? 陈宛霜抬眼盯着她看,陈宛柔来不及思考别的,歉疚地笑笑:「祖母的教训,柔姐儿谨记。」 陈宛霜端起茶盏喝茶,不吭声。陈宛柔狡诈恶毒,心计颇深。从开始陷害她,又到污蔑白雪……一件件一幢幢的,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她心里更是再清楚不过了,懒得搭理罢了。 陈宛柔见陈宛霜不理她。一时间,尴尬不已。 冬枝体贴陈老夫人的心意,去端了一瓷盘的蜜橘过来,请二位小姐吃,以缓解俩人之间的气氛。 又坐了一会儿,陈宛霜就起身告辞了。陈宛柔每说一句话都会笑几声,动不动就要装可怜,太矫揉造作了。她不适应的紧,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人也真是奇怪。一旦开始讨厌某人,无论其怎样做,做什么,你只会觉得别有用心,只会觉得讨厌。 北风呼呼地刮着,吹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陈宛霜出了留春馆的大门,回头望了一眼。红色桐油纸糊成的封灯挂在屋檐下,半透明的,呈现出橘红色的光芒。给人的感觉很温暖。 陈宛柔大笑的声音隐隐传来,比她在的时候真诚多了。她笑成这样子,想必因为祖母吧,祖母一向是最疼她的……陈宛霜的心突然就一冷。 「小姐,咱们走吧。」 黎儿双手揣在袖筒里,冻的直打哆嗦。 陈宛霜「嗯」了一声,由着挑灯笼的小丫头在前面带路。 寒气无孔不入,干冷干冷的。即使刚下过一场雪也无济于事。 陈宛柔陪着陈老夫人说了好一通的笑话,逗得满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 「柔姐儿,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陈老夫人笑的喘不过气来:「太招笑了。」 「您甭操心。」 陈宛柔也捂着嘴笑:「能使祖母高兴一番,就是这些笑话的福气了。」 许嚒嚒上前给陈老夫人抚后背:「五小姐说的对,老夫人的心口总是闷闷的不痛快,多笑几场,连胃口指不定都好了。」老夫人为着柳姨娘和五小姐的事情整日的烦心、担忧,对着一众的儿媳和孙子、孙女,偏偏只能忍着。 时日一长,人都快抑郁了。 「好了,你也帮着她说话。」 陈老夫人笑着看了许嚒嚒一眼,喝了一口茶水,问陈宛柔:「柔姐儿,你来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她坐了一晚上,笑也不敢大声,说话也总说半句,心里像有事似的。 陈宛柔眸光流转,从怀里拿出一封请帖,递给陈老夫人:「祖母,孙女儿收到了这个。原是该和母亲禀告的,但是赶巧了,母亲去了外祖母家……孙女儿无处问询,便来请祖母拿个主意。」 陈老夫人打开请帖,从头看到尾,心里就有了谱:「吴家的请帖是谁发来的?」安定伯爵府吴家也是燕京城里响当当的门第了,就算要请世家去赏梅,也需给西宁侯府发请帖,而不是给柔姐儿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 除非这请帖不是吴家主母发的。 陈宛柔想了想,羞涩的开口:「孙女儿猜测,是吴家的小爵爷……」吴文璟说过,等到梅花盛开时,请她去吴家赏梅作诗。 「吴文璟?」 陈老夫人愣了愣:「你和他很熟悉吗?」 「也没有。」 陈宛柔如实相告:「前些时日去城隍庙的时候,孙女儿在后殿碰到了他,略交谈了几句。」她顿了顿,抬头看着陈老夫人:「仅此而已。」 陈老夫人沉思不语,再有几天柔姐儿就满十三周岁了,正是说亲的好年纪。吴文璟又单独给柔姐儿发了请帖,她是过来人,这里面的道道不用想也能知道个大概……吴文璟的家世是很好,但吴家主母却是个精明的人。柔姐儿一个庶女,嫁过去的待遇可想而知,妾侍是断断不能做的。 她想了想,说道:「柔姐儿,你的心思祖母是知道的。但吴文璟此人的阅历太丰富,怕是不适合你。」柔姐儿是她心尖尖上的人,柳姨娘已经是前车之鉴了,她不容许柔姐儿的一辈子也过得不幸福。 「祖母?」 陈宛柔愕然,她以为陈老夫人会支持呢。 「可是孙女儿……孙女儿……」 她结结巴巴的,词不成句,脑海里都是吴文璟风流俊逸的笑脸。 「傻孩子。」 陈老夫人说道:「……祖母不会害你的。」 陈宛柔僵在了当场,然后眼圈一红。怎地娘亲说的话都没有应验,难道祖母也不疼爱她了吗? 许嚒嚒看了看陈宛柔,又看了看陈老夫人,低声说道:「老夫人,老奴倒觉得,五小姐去见见世面也未尝不可……」 陈老夫人抬头去看许嚒嚒。 许嚒嚒却努了努嘴,让陈老夫人去看陈宛柔。 「您多派些丫头、婆子们跟着,五小姐又是懂事听话的,一定会无碍的。」 陈宛柔也眼巴巴的,撒娇道:「祖母。」 陈老夫人又去看许嚒嚒,见她点头,叹了一口气:「好吧。」 「谢谢祖母。」 陈宛柔嘴角立即微微的翘起,笑容溢在了脸上。 等陈宛柔走了,陈老夫人问许嚒嚒,「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老夫人,看五小姐的样子是铁了心要去的。您一味的拦着……五小姐又是个胆大的,再出些别的事情就不好了。」许嚒嚒沉声道:「您的想法老奴也理解的,但是要慢慢来,急不得。」 良久。 柔姐儿的胆子确实是大,陈老夫人慢慢的应了一声,「柔姐儿被教养成这个模样,我也有责任的。要是当初,不让柳姨娘养着就好了。」王氏大气,白雪、陈宛兰都带的很好……她后悔了。 许嚒嚒没有接话,挥手让丫头们撤了饭菜,扶着陈老夫人的手去了内室。 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此刻的白雪正在王老夫人的屋里坐着喝茶。 「外祖母,您可把我吓坏了。」白雪想起灵儿告诉自己外祖母摔倒的时候,三魂七魄都要去了。 「不过是走路不稳当……」 王老夫人笑着让外孙女儿坐到自己身边,揉揉她的头发:「是你母亲太担心了。」她脸色红润,声音洪亮,看起来人很健康。走路也好好的。 王氏坐在一旁笑:「要我说,这世上最动听的成语莫不是‘有惊无险’了。」她虽然有故意的成分,但母亲也确实是摔倒了。 女儿的亲事是她最关心的,王氏思来想去,都感到大侄子是最好的人选了。但是女儿丝毫不为之所动,她不得不想些别的法子。 女儿和大侄子若是多相处一下,也许会改变主意。 王书娟笑起来:「姐姐还是和少年时一样的风趣。」她看了白雪好一会儿:「雪姐儿长大了,眉眼都开了,真是国色天香一般的人物。」 「姨娘过奖了。」 白雪笑了笑,「我看宣哥儿也可爱的紧。」 宣哥儿在母亲的怀里扭来扭去,他见了生人有些怯,却又忍不住的好奇。 王书娟按住怀里的儿子,「他啊,皮猴儿一样的。」说着话,她哄道:「宣哥儿,她也是你的姐姐。快点叫人。」 「她不是。」 宣哥儿看了白雪一会,摇头:「我姐姐在家里呢。」 众人都笑起来,廖氏看了一眼孙子:「她是你的另外一位姐姐,你唤雪姐姐即可。」 宣哥儿怕廖氏,小嘴一撇:「雪姐姐。」 「真乖。」白雪拿了茶几上的一个苹果,递给他:「喜欢吗?」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宅门福娘子》卷一 作者:杏夭 02、《宅门福娘子》卷二 作者:杏夭 03、《宅门福娘子》卷三 作者:杏夭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