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病的春天》 1、prologue 五岁的遥远记忆里第一次见到七岁的谭睿康,是在乡下的外婆家里。 那小孩跟个瘦了吧唧的黑猴儿似的,脏兮兮的,脸上两道灰,扒在墙上瞅他,像是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遥远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有人这么黑这么脏这么瘦,光是那袖子就不知道粘着啥。 “你叫遥远吗。”脏猴儿挠了挠脖子,说:“我是你堂表哥,出来,带你去玩。” 遥远退了半步,不知道“堂表哥”是什么个亲戚,来外婆家三天了,见过的亲戚闹哄哄一大堆,是个人就是表的,表姑表舅表姐表舅公……热情得令他有点怕。 房里有点动静,脏猴儿赶忙下地去,一溜烟跑了。 “谭睿康!”外公犹如晴天霹雳一声吼,大步流星追出院外去,瘦猴干净利落地漂移,想朝巷子里钻,被外公一个箭步出去逮着了,揪着耳朵进来。 谭睿康像个滑稽的小丑不住挣,外公的手指跟钳子似的,把他一路揪进来,拐杖打了几下,说:“你爸呢?” 谭睿康说:“去工地了。” 外公说:“作业呢?!” 谭睿康拍了拍书包,外公道:“进里面做作业!做完陪你弟弟去玩!” 遥远一身上下收拾得很干净,眉清目秀,皮肤白嫩,跟个小瓷人一般,谭睿康进去后还时不时偷看他。 谭睿康看遥远,遥远却盯着他的书包看——那书包去年才见过,本来是他的。刚去幼儿园那会妈给他买了个书包,背了两个月换新的,旧书包就不知道被收拾到哪儿去了。怎么跑这来了? 外公从前是当兵的,人高马大,一脸正气,戴着老花镜坐在厅里看信,谭睿康在他眼皮底下做作业,遥远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跑了进来,朝外公怀里钻。 “好好好。”外公伸手抱着遥远,孙儿孙女都怕得很,唯有遥远特别受宠。外公一直说,遥远长得像他妈小时候。 遥远道:“阿公,我要回家……” 外公道:“过几天你爸爸就来接你回家,等堂表哥做完作业,让他带你去玩。” 外公身上有种老人的气味,烟混着洗衣皂的香气,他的大手带着凉意,手心干爽,摸起来很舒服,他把遥远抱在膝头颠了颠,遥远骑着他的大腿,抱着他脖子,躺在外公怀里睡了。 睡醒时外婆拿了点巧克力出来给他吃,打了热水给他洗脸,谭睿康盯着巧克力看,这巧克力遥远在家里从来不吃的,嫌里头酒心的味道难吃。外公却很嗜甜,尤其是酒心巧克力。 遥远把外面巧克力啃掉点,估摸着快吃到酒心了,随手递给谭睿康。 “弟弟给你的你就拿着吃。”外公起身道:“带弟弟去玩,不能欺负他,听到没有?!” 谭睿康马上点头,外婆用毛巾给刚睡醒的遥远擦手,擦脸,力度大得他有点发疼。 谭睿康收拾了作业本,过来牵他,遥远嫌他脏不让牵,谭睿康就说:“哦,走吧,咱们去摘果子吃。” 于是一大一小,前后出了院子。 遥远在乡下呆了三个月,很多事情对于太小的他来说已经记不清了,虽然长大后那些曾经的片段会在梦里一闪即逝,却终归趋于模糊。 地里的瓜,梧桐树下的茶,水沟里的田螺,收稻子时的蛙鸣,他不知道当年谭睿康陪着他的那段时光意味着什么,一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孩,又在大人们那里听到了关于他的什么。 这些逐渐都已成为鸡零狗碎的童年回忆,只有当年谭睿康像个黑猴儿似的扒在墙头看他的那一幕,遥远却总会时不时地想起来。 2、chapter1 “遥远,你堂表哥要来家里住,两点记得去接。”男人的声音,电话响,关门声。 “住多久?爸!”遥远愤怒地大喊:“我今天没空!怎么不提早说?哪个堂表哥?不会是乡下来的吧!” 遥远的爸走了。 暑假作业扔在一旁还没做,一周后开学,今天约了同学去书城买新学期的学习资料。 遥远玩了会游戏关机,看了眼钟,十二点。 出门前看到冰箱上的便笺,那是他爸爸留下来的。上面记着名字,要接的人叫“谭睿康”,车次标明,没有电话号码。 想也知道,手机一部要好几千,连遥远自己都用着老爸的诺基亚8310,乡下堂表哥怎么可能用得起手机?连个call机都没有。 湖南农村来的……遥远的妈妈姓谭,谭家村,遥远想起自己还在很小的时候去过那个地方。那年自己才五岁,妈妈生病了,爸爸带着她去北京看病,遥远就被寄放在外婆家,当时好像有个堂表哥带着他到处去玩,差点淹死在水里,堂表哥回家还被外公打了一顿。 那是在五岁的夏天,遥远幼儿园不上了,当年爸爸给村里打了个电话,七十五岁的外公骑自行车把他送到汽车站,等在那儿的舅舅带他到县城转车,回到家里的时候,遥远的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年走得匆忙,堂表哥去上小学,村子里也没有通电话,回来没多久遥远就把乡下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几天后妈去世了,爸带着他过日子,这些年里也没有再和老家联系过。 前几天遥远和同学们去唱完歌回来,半夜三更的发现他爸在打电话,马上就想到找女人的事,没事找事与父亲吵了一架,才知道是外婆打来的电话,只得讪讪作罢。 遥远这人独占欲很强,绝不允许他爸再婚,平时一点小事就开始闹,就算错了也不认错,不吃饭,反锁上门,直到父亲让步为止。从小没了娘,他的父亲几乎事事都顺遂着他,惯出来的脾气也令自己头疼得很。儿子不懂体谅,当爸的生意又忙,本来就不太会教育儿子,根本不懂青春期心理学,除了给钱就没别的办法了。 所幸遥远只是个窝里横,平时光在家闹腾这点王子病脾气,在外面还是很识趣的,毕竟他爸让着他,旁的人可不一定让着他,犯起王子病,不惹你,孤立你总行了吧。中二少年小学没什么朋友,上初中就学乖了,宁可欺负老爸,不能欺压同学。改了点脾气后,遥远天生生就一副好皮相,家里又有钱,什么吃的玩的,用的都很大方。初中生群体里最崇拜有钱学生,尤其有钱又脾气随和的。 他爸带着他出去吃饭时,遥远也知道对叔伯辈讲礼貌。旁的人都捧着他,也有说他长得像他妈的,他听了只是笑笑。 遥远长得帅,要面子,吃穿讲究,也有点小聪明,玩归玩,念起书来,成绩半点没落下,还是文娱委员,什么好处几乎都占全了。 南国的八月底仍热得抓狂,外面天阴沉沉的,闷热令人浑身都是腻腻的汗水,衬衣像黏在身上。一进书城,冷气马上令他舒服了不少。马上升初三了,得买教辅资料,遥远翻翻书,有用没用的全往购物车上扔——他爸赵国刚很重视教辅,多买点回去能安他的心。 “哎我老家也常来人。”听了遥远的抱怨,一起来买书的同学林子波同情地说:“一来就住三个月,说是找工作,来了就躺沙发上看电视吃东西,我妈烦得很。” 遥远答道:“有什么办法,我妈死了以后就没和那边联系过了,一会还得去接他……” 外面打了个闷雷,两人一起望向书城外的透明玻璃墙,天黑压压的,一副快下雨的样子。遥远搭着同学的肩膀,吊儿郎当地在收银台外面排队,暑假快结束了,黑压压全是来买书的学生,林子波站在遥远身边就像个陪衬——事实上他的朋友跟遥远一起都像陪衬。 遥远衣着光鲜,长相虽然仍很稚嫩却收拾得十分干净,眉眼戾气十足,手指撩额发时颇有点生人勿近的嚣张气概。 “你看那女的。”林子波小声道。 遥远毫不在意地打量那女孩:“外语学校的校服,她裙子剪过……” 正说话时遥远的手机响了。 “喂。”遥远道。 外面又是几声闷雷,开始下雨了,大雨倾盆,哗啦啦地下,书城收银台处一阵骚动。 “什么?”遥远的语气有点不耐烦:“声音大点!” 那边说:“姑丈吗?我是睿康!” 遥远想起来了,抓过林子波的手腕看表——2点半。 “我现在没时间!”遥远道:“你自己打个车过来吧!你在车站吗?” 遥远报给他地址,又是一声霹雳,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遥远也没听清楚,对方车站很吵,自己在的书城也很吵,遥远就随手挂了。 排队很慢很慢,遥远等得有点不耐烦,一来觉得刚才接电话的语气不太好,二来又怕被老爸骂。他的眉毛拧成一个结,林子波道:“我来买吧,开学给你带过去?” 遥远看了一眼两人的一堆东西,林子波自己搬还不得累死,说:“没事,我陪你。” 又等了足足半个小时,3点时终于买好书出来,书城门口站了一堆没带伞的人,全在翻书看书。遥远出去打了个车,顶着雨喊道:“你先走!” 林子波:“你呢?!一起吧!” 遥远摆手,示意他快点上车,随手塞给他二十块钱,转身跑去另一辆车。拉开车门,说:“去汽车站。” 倾盆大雨中遥远在汽车站下车,被淋成落汤鸡,父亲的纸条他没带,但从老家过来的汽车每天就只有那一班,打听几句就找到了。 入站处已经没人了,遥远**地在站台里抽了根烟,才打车回家去。 到家时已经不再下雨,这里的大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快,天依旧是黑压压的,空气却清新了很多。 遥远家住的是个多层小区,他到门口问保安,保安道:“是你亲戚么?进来了,还给你爸打过电话呢。” 遥远心里咯噔一响,完了,晚上又要挨骂。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顾不得等电梯,直接走侧旁消防楼梯上三楼,看到家门口站着个人,倒没怎么被雨淋着。 那人背着个灰扑扑的旅行袋,就像农民工进城一样,一边一个,把旅行袋的两个提手给勒在肩上,戴着顶看得出本来是白色,现在是灰色的棒球帽,上身短袖运动服,下身是荧光绿的校服长裤。裤旁还有两道白边,穿一双回力鞋,头发脏兮兮的,油腻而黏糊。 他瘦而精壮,长得很好,比遥远高了一个头,皮肤不像从前那么黑,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眼睛眉毛都很好看,遥远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堂屋里挂着的,外公当兵时的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外公年轻时的照片一直很深刻地印在他脑子里,堂表哥的嘴唇,鼻梁,剑似的浓眉,简直与外公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谭……睿康?”遥远问。 谭睿康点了点头,说:“遥远,你好。” 3、chapter2 赵国刚还没有回来,遥远已经在想要用什么借口把这家伙弄走,又或者先搞清楚他会在这里住几天,会不会乱动他的东西……诸如此类。遥远猜测他多半是来找工作的,初中念完以后就没钱上学了,这在老家很正常——来南国的这个移民城市打工讨生活。 希望事情不要朝着最坏的方面发展,遥远几乎可以想象出这个叫谭睿康的家伙在家里无所事事,一来就是好几个月白吃白住的情景。 他打算先探探口风。 遥远的家装修得很漂亮,铺的是在当时的s市都不常见的柚木地板,谭睿康一进来便有点不知所措。他脱下鞋子,脚指头的袜子上破了两个洞。坐在沙发上,说:“姑丈还没回家吗。” “我爸早上有事出门,待会就回来。”遥远学着赵国刚平时的做派,接上烧水的壶,洗杯,掏茶叶,泡茶,依次让过一巡滚水。 “你……”谭睿康指了指自己的头:“先去擦擦,别着凉了。” “没事。”遥远半湿的头发搭在额头上,他尽心尽责地招待这个客人,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想了想,说:“老家这些年还好吧。” 谭睿康搓了搓手,沉吟片刻,说:“大爷爷死了,那年你没回去,他过世前还喊你名字来着。” 遥远想起他的外公,小时候许多事都已朦胧了,唯有外公的军服照与身上老人的气味,不知道为什么还显得十分清晰。 遥远和谭睿康已经过了三代直属的关系,说亲不亲,说疏也不疏,遥远的外公有三兄妹,外公是长房而谭睿康的爷爷是老二。 谭睿康的爷爷昔年打国共内战时牺牲了,留下个独苗堂舅,外公便把堂舅当做自己的儿子来抚养,堂舅年轻时也当过兵,媳妇跟人跑了,又剩谭睿康这么个独生子。 人丁寥落,三代单传。 遥远道:“你爸呢,还好吧。” 遥远这些年里,从父亲与母亲的娘家电话中得知只言片语,谭睿康的父亲在工地上干活,过得也很糟糕。 他老怀疑父亲拿了不少钱去接济乡下,赵国刚的钱就等于他自己的钱,胡乱拿去赈济亲戚是不对的,他试着提过几次,结果是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于是就迁怒于亲戚们,凭空增添了不少仇恨值。 “去了。”谭睿康说:“上上个月走的。” 遥远点了点头,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说:“去了哪儿来着?” 谭睿康说:“去世。” 遥远:“……” 谭睿康说:“肺……长期吸入粉尘不太好。” 遥远道:“怎么不治病?” 谭睿康说:“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咳血,没得治了。” 遥远道:“也不……不送来这边看病?” 谭睿康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遥远叹了口气,说:“我妈那会儿也是,但我当时太小了,很久以后才明白这回事。” 谭睿康眼睛红红的,说:“都过去了,人要朝前看。” “嗯。”遥远倒也不怎么在意,这么多年过去,伤疤也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他不像最开始时那么讨厌谭睿康,毕竟他也成了没人要的……遥远望向他想说点什么,忽然又觉得谭睿康坐在他家的沙发上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一块黏糊糊,脏兮兮的口香糖,还是嚼过的。 门铃响,遥远的父亲回来了。 “姑丈。” 谭睿康忙起身问好,赵国刚胳膊下夹着个公文包,略一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几点到的?”赵国刚一瞥遥远,见他头发还湿着,便道:“小远去洗澡换衣服,小心感冒。” 遥远乐得抽身不用陪客人,去洗澡时依稀听到客厅里谭睿康和自己父亲在说话,谭睿康话不多,赵国刚问他一句他就答一句,有种小心翼翼,少说以免说错的自觉在里头。遥远洗完澡出来,问:“要去买牙刷内裤么?” “我带了。”谭睿康说。 遥远点了点头,知道谭睿康至少今天晚上会在家里住,便过去主动收拾客房——直到这时,遥远还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只是把谭睿康当成一个来找工作的客人。 赵国刚也不喜欢家里来客人,通常客人来家里聊几句,他就会安排客人们去住公司买单的酒店,直到谭睿康放好东西去洗澡,赵国刚过来告诉儿子一件事时,遥远马上就傻眼了。 “什么?!!”遥远仿佛听笑话般对着赵国刚。 赵国刚又重复了一次。 遥远道:“他要住到什么时候?!等等!你给我说清楚。” 赵国刚道:“住到你们都能自立,离开家去上大学。” 遥远:“这怎么行!这事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不行!” 赵国刚:“昨天决定的,爸爸以为你会很高兴。” 遥远倏然就炸毛了,他朝赵国刚吼道:“高兴个屁!家里哪有他的位置!为什么要到咱们家来,凭什么让他住进咱们的家?” 赵国刚道:“遥远!他爸爸是你的堂舅!现在已经去世了!你妈生前和他爸爸跟亲兄妹一样,他学习成绩很好,上完初中因为他爸的病,辍学在家照顾了他一年多。你外婆让他过来读书,睿康是个好孩子,至少会在咱们家呆三年时间,你们要在一起相处。” “姑丈。”谭睿康在外面道。 幸亏这房子隔音效果好,遥远还是有点忌惮的,不为对方感受也为维持自己的形象面子,但他一时间仍然强烈的难以接受家里要多一个成员的事实。 凭什么?吃他爸的用他爸的,要在这里住三年?!三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绝对不短。 赵国刚出去教会谭睿康用热水器,又进来关上门,遥远仍一肚子火,他朝赵国刚质问道:“这么大的决定,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赵国刚道:“你小时候在你外公家,睿康陪了你一个夏天,你堂舅舅把你送上车的时候,你还哭着要小堂表哥陪你,一路哭着回来的,都忘了?” 遥远恼羞道:“谁记得那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赵国刚叹了口气,拍了拍遥远的肩,眼睛有点发红,遥远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妈。 “等等!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遥远道。 “你想怎么样?”赵国刚反问道。 赵国刚的脸色阴沉,此事绝无商量,遥远也黑着脸,两父子的神态如出一辙,外头声音响,赵国刚忙起身出去,说:“睿康,你以后就住这间房。衣服和内裤先穿小远的,明天带你们去买,正好快开学了。” 谭睿康被带进客房里,遥远想说点什么却又没那胆子,感觉和做梦似的,家里竟然就这样多了个陌生人。 赵国刚朝两人说了些好好相处之类的话,自然大部分都是对遥远说的,遥远很清楚这个老爸的脾气——私下里怎么闹都行,外人面前绝不能让他丢脸。只得点了点头,回房间去玩游戏。 于是谭睿康就这么住下来了,赵国刚在外面打电话,联系一个在区教育局上班的朋友,请他开了条子,打算明天带着谭睿康去校长家坐坐。遥远玩起游戏心不在焉,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同时心里揣摩他会去念什么学校。 一中三中不可能,外国语实验中学……简直是做梦。乡下初中的教育程度放在这个移民城市,顶多也就是读个普高的水平,普通高中大学重点本科升学率只有3%~5%,遥远的学校则是重点中学,初中到高中部尖子班学生直升,一个年级三百多人,考上前三批的接近95%。 小升初的时候遥远很下了一番功夫,既请家教补课又找教育局批条子,最后还花了三万择校费才勉强挤进尖子班。 幸亏遥远自己争气,从小便好强虚荣,又有点小聪明,初中两年不仅没被甩开,反而追进了年级前十,平时玩归玩,表面一副从不学习的模样,回家却花了更多的功夫苦读。 遥远的游戏game over了好几次,便把电脑关了,把下午买回来的书拿出来,趴在床上翻几米的画册,耳朵始终监听着外面。听到赵国刚让谭睿康这几天在家里复习,还要去考试……赵国刚说到一半电话响了。 房门推开,遥远不耐烦道:“你敲门可以吗!” 赵国坐到床边,问:“宝宝,在看什么?” 遥远脸上一红,赵国刚已经很久没叫过他的小名了,母亲的回忆已模糊了许多,赵国刚的“宝宝”叫得恰到好处,令他满肚子火消了。 “你尊重一下别人的**权行不行?爸!”遥远像个刺猬。 “什么是别人的**权?”赵国刚道:“别人?你就算八十岁了还是我儿子,几米的书?” 遥远随手把书合上,那是一本《月亮忘记了》,几米正当红,铺天盖地全是他的画册。赵国刚翻了翻,不懂有什么看头,遥远说:“那家伙读什么学校?” 赵国刚脸色一沉,说:“叫他哥哥,怎么能这么说话?” 遥远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赵国刚说:“还要看他的考试分数,爸晚上要出去,你带你睿康哥出去吃晚饭,顺便去超市里买点东西。衣服晾一下。” “哦——”遥远道:“少喝点酒。” 赵国刚摸了摸儿子的头,起身走了。 遥远翻了一会画册,出去看到谭睿康在房里收拾自己的东西,那本来是个佣人房,狭小只能摆一张床,一张书桌。遥远家请过几次保姆,小时候保姆不尽责,来了偷吃偷用不说,克扣遥远的零食带回家给她儿子吃,换了一个还会掐遥远。换来换去,保姆就像走马灯一样,来了又走,有的太懒,有的太笨,遥远上初二时嫌家里多了不认识的人心烦,赵国刚就不再请了。两父子轮流做家务,大扫除的时候请个钟点工,随手收拾一下就完了。 “我爸出去了。”遥远穿过走廊去浴室里开洗衣机,已经洗好了。 谭睿康在房里说了几句什么,遥远听不清,遂不搭话,他把衣服拿出来,发现上面粘着碎纸与烟丝,暗呼好险好险!今天来了人,忘记把烟藏好,差一点点就被赵国刚发现了。 偷偷抽烟一定会被打死,遥远手忙脚乱地抖掉碎纸,谭睿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说:“小远。” 遥远吓了一跳,表情有点僵,“小远”的名字只有赵国刚会这么叫他,他说:“叫我遥远,我不是小孩了。” 谭睿康点头,说:“我来吧。” 遥远马上道:“你回去,别抢!” 谭睿康也有点尴尬,两人都坚持要晾衣服,抢来抢去,遥远有点怒了,心想这人真麻烦,谭睿康却发现了碎纸,说:“你也抽烟?姑丈知道吗?” 这个“也”字暴露了不少信息,遥远松了口气,却仍不太信任他,说:“我……我爸的。” 旋即觉得不对,洗衣机里只有两个人的衣服,不关赵国刚的事。 遥远道:“我的,你别告诉我爸。” 谭睿康马上道:“我也抽烟,不说,一定不说。” 遥远把烟丝和碎纸抖进浴缸里用水冲了,去阳台晾衣服,谭睿康跟着去,遥远有点抓狂,老跟着我干嘛?! 谭睿康脸色有点红,说:“我……来吧,你去休息。” 遥远没搭理他,把衣服挂上,发现谭睿康的内裤屁股上破了个洞,还是好几十年前那种宽松的绿色的运动内裤,忍不住笑了起来。 谭睿康那表情很是尴尬,遥远把衣服全挂上,当做没事人一样回房间看书,想起了什么,告诉谭睿康道:“我爸晚上出去应酬,你饿了么?晚饭我带你出去吃。” 谭睿康忙道不饿,遥远便自己回房去翻画册等吃饭,他仍然有点心不在焉,在想谭睿康大自己两岁,辍学一年多,会去哪个学校插班念书——多半是技工学校,老爸常说学一门手艺饿不死。 遥远心里对这个乡下来的堂堂表哥十分同情,回头道:“谭睿康。” “什么?”谭睿康在对面房间问道。 遥远倚在椅背上朝对面张望,看到他在整理乡下带来的,破破烂烂的课本。 “你的参考书可以借给我看看吗,小远。”谭睿康道。 “叫我遥远。”遥远有点懒得纠正他这个问题了,随手一指床上,谭睿康过来看他的参考书。遥远又起身拿了课本给他看。 遥远的本子,笔袋都设计得很精致,书包也是名牌,男生用的文具十分精致,本以为谭睿康会赞叹几句他的品味,不料他却完全没发现这个,只是说:“英语书不一样。” “嗯,是沿海版的。”遥远说:“你们应该读的是人教版。” 谭睿康认真地看了一会,说:“你们考听力吗。” 遥远道:“当然,中考用机读的答题卡。” 他翻出试卷和答题卡给谭睿康看,这下谭睿康动容了。 “你英语真好!”谭睿康道:“作文二十三分?” 遥远谦虚地笑了笑,问:“我爸让你去念哪间?” 谭睿康说:“没说,怕我跟不上这里的进度,可能要留级。” 遥远同情点头道:“没关系,我刚来的时候也学的很吃力,我们那个学校全是读书疯子。” 夜六点,遥远起身道:“我带你去玩玩吧,你……” 他注意到谭睿康的衣服,这么带出门实在有点那什么,他找出自己的牛仔裤和白衬衣,让谭睿康换上。 这个举动似乎有点……但遥远纯粹出于好心,也完全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他更快适应这个城市而已。毕竟太土的话走在路上,有种被环境排斥的感觉。遥远曾经很在意这个,他的骨子里多少还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卑。 他看着换上衣服出来的谭睿康,忽然发现他的身材还不错,别看那个乱糟糟的农民工发型,要是修个流行点的短碎发,再在耳朵上扣个耳钉,戴枚戒指,说不定还像模像样的。 “走吧。”遥远带着谭睿康下楼,雨已经停了,谭睿康还穿着他的那双脏回力鞋,颇有点格格不入。 4、chapter3 遥远带着他去打车,谭睿康道:“没有公共汽车吗?你上学都打车?” 遥远坐在副驾驶位上,不自在地说:“上学坐小巴……现在下班的人多,不想挤车了。” 谭睿康盯着计价表看,说:“大城市打车太贵了。” 遥远刚刚对他产生的一点好感又消失得一干二净,又不好叫他别在意这个,只得岔开话题,说:“这里环境还可以吧。” “真干净。”谭睿康道:“比咱们村里干净多了,外头路上比家里还干净呢,能当床睡了。” 遥远:“……” 计程车司机笑道:“小兄弟哪儿来的?” 谭睿康道:“湖南。” 计程车司机道:“都是五湖四海,来了就是本地人,呵呵,一个移民城市。” “到了。”遥远在市中心下车,结完钱顺手给谭睿康开车门,这个习惯性的举动是给女生预备的,一时没注意过来,谭睿康下车时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的大世界倒映在他的眼中,尽数成了惊奇与赞叹。 这是一个灯红酒绿的新移民城市,遥远边带着他走边说:“对街那里是证券营业部,前几年的时候,大门挤得玻璃都碎了,听说还挤死过人。” 谭睿康诧道:“为什么!他们怎么了?” 遥远道:“抢股票。” 谭睿康一脸茫然,遥远猜他想也不知道股票是什么,又说:“赚钱的玩意,都说这里遍地都是黄金,刚才咱们过来的时候有个高级职业技术学院,这边简称叫高职,那学校不错。” 谭睿康跟在遥远后面,遥远推开玻璃门,到麦当劳的柜台前点餐,回头道:“你吃什么?” 谭睿康:“……” 遥远:“……” 遥远心里说不出的好笑,谭睿康抬头看灯板,遥远拿了菜单朝他扬,说:“看这里。” 谭睿康又看了好一会,后面许多人在排队,遥远略微有点不安,谭睿康发现了他这点细微的变化,忙道:“我……随便。” “那我点吧。”遥远道:“双层芝士i堡,将军汉堡,黑白双星两份,苹果派大薯条,大可乐……” 遥远连珠炮般报了菜单,端着盘子过来,到靠窗坐下。 谭睿康拿起纸盒里的包看了看,遥远笑道:“没有筷子。” “这个我知道。”谭睿康自嘲地笑了笑,学着遥远开始吃,一口咬下去的时候脸色变得很古怪。 里面夹着腌青瓜,遥远道:“不喜欢吃吗。” 谭睿康忙道喜欢,又调了调可乐,发现是雪糕泡在可乐里,脸色更诡异了。 谭睿康那硬着头皮吃的表情看在遥远眼里,害得遥远自己一顿饭也吃得很不爽,早知道带他去吃个中式快餐就打发了,真是自己找罪受。 “番茄酱,来点?”遥远朝薯条上挤一大堆番茄酱,谭睿康那表情更像见了鬼一样,忙摆手道:“我就这么吃,味道不错。” 遥远:“嗯,喜欢你就多吃点……” 谭睿康:“这几根土豆棍儿要卖八块钱?真贵!大奶奶过年那会做来吃过,土豆饼一炸就是一大锅呢。” 遥远:“……” 隔壁女孩子被逗得笑了起来,不时转头看他们,遥远的脸色显得很难看。谭睿康不说话了。 吃到快完的时候,遥远接了个电话,盛气凌人地倚着椅子,懒懒地杵着转椅左摇右旋,挂掉后道:“待会带你去酒吧玩,介绍几个朋友认识,好吗?” “酒……酒吧?”谭睿康道:“不了吧,回家学习。” 遥远只得又打电话,告诉对方他不去了。 挂了电话,两人静默无语,谭睿康说:“去……酒吧不好,来,哥给你这个。” 他低头在牛仔裤口袋里掏东西,牛仔裤本来就很紧,遥远又比谭睿康小一点,虽然他选给他穿的已经是赵国刚买大了的牛仔裤,穿在谭睿康身上仍显得很窄。 要拿什么?特产? 遥远面无表情地注视他的动作,谭睿康摸了很久,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一盒火柴摇了摇,周围的人好奇看着他们。 遥远马上起身小声道:“这里不能抽烟,先收着,出去抽……” 遥远收拾好盘子,制止了谭睿康叫服务员的举动,随手把吃剩的倒进垃圾箱里,盘子放好,夜七点,下过雨的空气很清新,路灯下谭睿康想说点什么,遥远却在找小卖部,谭睿康道:“来,弟弟,小远。” 那声“弟弟”叫出口,遥远的心里的某根许久未曾出音的弦被拨了一下,发出迷茫多年后,第一声浑浊的音。 两人凑在一起,点了烟,谭睿康的手指很漂亮,黝黑而修长,借着火光,遥远看到他的手指根上满是老茧。 遥远抽了一口,辛辣的烟味登时咳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遥远嗓子火辣辣的疼。 谭睿康笑了起来,遥远咳得半死不活,想把烟扔了,或问声这烟多少钱一包,又怕伤了他自尊心,只得忍着难受抽了几口,说:“回家吧,我也想回去看看书。” 谭睿康问:“坐公共汽车吧,我想熟悉熟悉这边的路。” “要ic卡的。”晚上人多,遥远不想去挤公交,随口编了个理由骗他,打开钱包把公交卡给谭睿康看,说:“过几天去给你办张。” 谭睿康点了点头,两人打车回家去,遥远想起忘了给谭睿康买牙刷毛巾,正要再下去时谭睿康忙道:“我带了的,能用。” 遥远进浴室看了一眼,谭睿康的毛巾满是小黑点,牙刷的毛都糙了。 算了明天再去买吧,遥远告诉他这个是沐浴露,这个是洗发水,这个是男士专用的洗面奶,爽肤水,洗手液。谭睿康一脸茫然,连连点头。正说话时遥远的电话又来了,三催四催让他去酒吧,遥远几乎和他爸一样忙。 遥远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回房间去看书——等过几天就好了,谭睿康去上学的话,职业技校都是住宿的,到时桥归桥路归路,每周也就一两天回来,客人一样的住。 谭睿康在对面房间复习英语,遥远时不时抬头瞥他一眼,谭睿康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很干净,黝黑的皮肤和贴服的短发显得很土,光脚踩在柚木地板上,脚指头屈抵着地。 楼下养了只狗,被关在阳台上,多半是主人还没回来,饿了汪汪汪地叫个不停。遥远被吵得心烦,拆包里的耳机线,找碟子。 “小远。”谭睿康说:“你记得大爷爷家养的那只狗不。” “有么?”遥远随口道:“我忘了。” 谭睿康说:“你五岁那年,大爷爷家院子里养了只大狗叫阿峰的,见了就朝你叫个不停,把你吓得大哭。” 遥远心想真是糗毙了,什么陈年旧事还在提。 他拿着耳机,打算礼貌地结束这段小对话,谭睿康又说:“阿峰是喜欢你。我抱着你骑他,你还哭个不停。” 遥远嘴角微微抽搐:“我骑上去了么?” 谭睿康笑道:“骑了一会摔下来了,我和阿峰都被打了一顿。” 遥远看着对面房谭睿康,塞进去一只耳机,空着左耳,问:“那狗还在?” 谭睿康说:“不在了,前几年就死了。” 遥远点了点头,两只耳朵都塞上耳机,顺利地结束情景会话,低头选完歌,躺在床上翻画册。 外面下着雨,空调都不用开,凉凉的水汽卷着夏天的风吹进来,翻着翻着睡着了。梦里是一片绿色的,仿佛听得见兹啦兹啦的叫声。 “喏,这个给你。”瘦猴儿从树上爬下来。 五岁的小遥远接过那只蝉,问:“吃?” “用火烤着吃。”瘦猴儿忙道:“哎,还活着的,别朝嘴里送。” 谭睿康拿根树枝穿着两只蝉,一手牵着小遥远朝田埂上走,毒日头照得两人汗流浃背,瘦猴儿汗水把身上灰浸成一条一条的,两人寻了个阴凉地方蹲着,谭睿康在遥远耳朵旁摇了摇火柴盒,划了根火柴生火,把两只蝉烤了给遥远吃。 晚饭时小遥远被热着了,吃不下饭,外婆问今天在外头吃了什么,遥远答道吃蝉。于是谭睿康挨了一顿打。 睡得迷迷糊糊,遥远感觉到有人给他脱袜子,眼睛也不睁就知道是赵国刚回来了。 他翻了个身继续睡,不舒服地把牛仔裤脱了扔到地上,灯关上,耳机被摘下来,窗门关上,门关上。 遥远觉得有点不对,在黑暗里睁眼,看见谭睿康的背影。 他实在困得很了,今天事情太多,懒得起来说什么,继续睡时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而后听见赵国刚的声音,又有开门声,关门声,赵国刚进来看了他一眼,回房间睡了。 5、chapter4 开学前的三天,遥远还在艰难地与生物钟抗争,毕竟要把一个暑假里日夜颠倒的作息调整过来是非常困难的,这天清早睡到十一点起来时,赵国刚与谭睿康都不在,出门去了。 遥远有种被抢了父亲的不爽,看到桌上纸条时知道他们中午不会回来了。 应该去考试……祝他一切顺利,过几天回来就拎包入校,遥远躺在沙发上跟他的好友齐辉宇打电话,顺便抱怨几句他的堂表哥。 “嗯,他们那边就是这样吧。”遥远说:“也挺悲哀的,念完小学去读个初中,娶老婆,盖房子,下地种田,养鸡养猪,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要不是他爸去世,到城市里来谋生,估计他一辈子就呆在农村里了。” 齐辉宇在电话里笑道:“他来你家闹笑话了么?我家上回亲戚来过就闹笑话了。” 遥远道:“还行,挺聪明的。” 齐辉宇说了个他家乡下亲戚过来做客,把他妈的电水壶搁在煤气炉上煮,煮得底部胶全融化了的事,遥远和辉宇大笑了一通,又聊了几句班上女生的八卦,才各自挂了电话。 遥远无聊地翻通讯录找人对寒假作业的答案,这次是戴着厚瓶底眼镜的林子波。 对完答案,林子波问道:“你的远房亲戚怎么样了?” 遥远把先前对齐辉宇说的话又朝林子波倒了一次,林子波说:“他们学习进度可能跟不上这边的教育。” 遥远道:“连英语都是用的人教版,我爸应该去给他联系技校了,学门手艺饿不死人。抠鼻发下来的那张附加题小卷子你做了吗。” 抠鼻是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没事喜欢用拇指抠鼻孔,遂被起了这外号。 林子波也没做完,约好交作业当天带出来给遥远抄,门铃响,遥远挂掉电话去开门,赵国刚与谭睿康回来了。 “怎么样?”遥远问道。 赵国刚道:“过了,你哥表现很不错,九月二号开学。去换衣服,出去吃顿饭,买点东西。” 谭睿康笑了笑,赵国刚道:“上学后英语要抓紧,不会的问小远。” 谭睿康连连点头,赵国刚又道:“留一级关系不大,正好互相照顾……” 遥远在里面听见,问:“念哪间?吃过饭一起去看看吧。” 赵国刚:“不用了,三中,联系过你们副校长,周一直接去上课就行。” 遥远:“!!!” “三中?!”遥远难以置信道,他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就跟做梦一样,蹙眉道:“你……谭睿康!你就这样进三中了?” 赵国刚微有不悦道:“他要留一年级,下来和你一起念初三,明年你俩一起参加中考。” 遥远整个人就快炸了,把谭睿康当透明人,问道:“哪个班?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赵国刚道:“一班,你们的尖子班。” 遥远:“这不……这……” 赵国刚抬头看着自己儿子,遥远差点就把“这不行”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南国小升初,初升高,全是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上了三中的尖子班就等于一只脚迈进重点本科的门槛,他是怎么做到的?!就凭他?! “这太……”遥远及时刹车,改口道:“太厉害了。” 遥远的脸色阴沉下来,回去换上衣服,出来穿鞋,赵国刚知道儿子好胜心强,妒忌心犯了,但当着谭睿康的面总不能教训他,脸色也不太好看,只得找了点别的话朝谭睿康岔开去。 遥远躬身穿鞋,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谭睿康学习有那么好?三中不设插班的入学考试,是爸爸先带着他去级组长那里做了张试卷,再到副校长家里坐了会儿。遥远想起当年小学升初中那会赵国刚说得很清楚,考不上就去普通中学垫底算了。 遥远拼了命的死读,最后还是差了几分,当然赵国刚去找教育局的朋友开了张条子,还是把他塞进去了,过后遥远才知道,赵国刚还出了三万的择校费。 遥远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挫折,意识到人不能一辈子靠老爸,上初中后便刻苦念书,终于有点成绩,足够洋洋自得的时候,一个这么不起眼的谭睿康竟然也被塞进去了,还和自己同班! 赵国刚出了多少钱? 遥远穿好鞋子,起身跟着赵国刚出去,在电梯忽然问道:“爸,你出了择校费么?现在几万进一班了?还是三万?” 赵国刚又被自己儿子算计了一道,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遥远问完就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按钮,知道赵国刚完全无法回答。 答三万择校费吧,谭睿康就在旁边。 答没有吧,赵国刚好歹要照顾自己儿子心情,况且想也根本不可能,遥远对自己的母校简直是知根知底。 谭睿康吓了一跳,问道:“姑丈,什么东西,什么费?” 赵国刚沉声道:“目前还没定,看他中考的成绩。” “哦。”遥远冷冷道。 谭睿康脸色有点不知所措,他听到一个天文数字,却不知里面有什么玄机,而且遥远与赵国刚的气氛有点僵,电梯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遥远无数次地听过他爸的钱就是他的钱这个道理,赵国刚家那边的亲戚有许多人告诉过他,要看好他爸,别被人骗了钱。赵国刚没有续弦,遥远也不可能愿意多个后妈,他的独占欲不是一般的强,谁霸占他爸都不行,他们父子的钱也不能给外人花。 赵国刚去开车,谭睿康小声问道:“遥远,择校费是什么?” 遥远善意地说:“没什么,恭喜你,哥,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 谭睿康眉头拧成一个结,赵国刚把车开过来,带他们去吃午饭。顺便聊几句关于新学期的事,要去给谭睿康买新的书包与文具,衣服鞋子,办公交卡。 遥远一句话不说,坐在副驾驶位上,倚在车窗边看外面的烈日,在想谭睿康是不是赵国刚私生的。 “你爸爸带你来那年。”赵国刚说:“小远才两岁,你四岁。” 谭睿康的眉头暂时舒展开了些,说:“我都忘了。” 赵国刚道:“当时这里坑坑洼洼的,还是开发区,现在已经是市中心了。小远的妈让你爸爸来做生意,刚开始改革开放……原野的股票一股三块钱,最高的时候涨到一百多。” 谭睿康说:“我爸他当年为什么不来?” 赵国刚道:“他说老家两老没人照顾,小远的外公住不惯城市,家里的田也没人打理。” “现在呢,田都租出去了?”遥远道。 赵国刚道:“现在你母舅家没多少人种田了,可能再过几年,能发展点旅游业……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赵国刚说:“你睿康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喜欢得不得了,抱着你亲个没完……” 遥远脸上泛起红晕,愤恨地说:“别提这些行不行?” 谭睿康哈哈大笑,说:“姑丈,我都忘了。” 赵国刚想起去世的妻子,声音温和了很多,又说:“睿康还舍不得走,说要弟弟要弟弟。” 谭睿康唏嘘道:“我妈妈那时已经不在了,她以前说过给我生个弟弟。” 赵国刚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挂档踩油门,说:“小远的妈妈和你爸爸虽然是表兄妹,小时候感情却最好,小远,你和你哥哥也要好好相处,知道么?” 遥远冷冷地答了,赵国刚知道这个儿子正是青春期犯浑的时候,说多了只会吵架,便这么轻轻揭过了。 中午赵国刚带着他们去吃饭,谭睿康吃不惯带血的白切鸡,赵国刚便又给他点了些别的菜,看在遥远眼里只觉谭睿康越来越讨厌,就算不做什么光坐着,也有种说不出的排斥感。 赵国刚还是很能聊的,在商场混了多年,哄两个小孩自然不在话下,提到家乡时谭睿康便有说不出的话,家里养的柴鸡,吃鱼的鸭子下的鸭蛋,开春第一道笋子,老家的特产……遥远听得心烦,谭睿康说话的时候他就不说话,而遥远说话的时候谭睿康也有八成听不懂,遂插不上话。 一顿饭勉勉强强吃完,赵国刚又带着他们去买东西,遥远很少在国贸里买书包文具——他看不上这些,都是赵国刚的习惯。遥远喜欢去步行街淘一些不贵却显得时尚的男生卡通玩意,譬如酷猫又或者日本货。 赵国刚给谭睿康买的单肩包,文具都很贵,看上去却平平无奇,没半点品味,还买了双球鞋,那种款式的球鞋倒贴钱给遥远穿遥远都不穿。 结账的时候谭睿康坚持要自己付钱,遥远心里既无奈又好笑,赵国刚道:“睿康,别和姑丈客套这些,以后等你工作了,有的是时间给姑丈买东西。” 谭睿康沉默很久,最后感激地点了点头。 赵国刚开车回楼下小区,付完钱让谭睿康先去剪头发,带着遥远上楼去,打算安抚一下儿子,然而回家没几句两人就吵起来了。 “你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钱?!”遥远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国刚道:“遥远,他的爸爸是你妈妈的兄弟,你是独生子,不懂手足之情……” 遥远:“问题他不是你生的啊!凭什么?!他已经成年了,完全可以自力更生!怎么不去打工?!” 赵国刚深吸一口气,根本没办法与这个儿子沟通。 “假设,小远,假设爸爸和妈妈一起离开了你。”赵国刚道:“让你初中毕业后不念高中,一个人出去打工,你觉得命运对你公平?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你堂表哥今年只有十七岁!让他带着初中学历去工地搬砖头,简直是毁了他!换了你,你愿意?” 遥远道:“自力更生有什么困难的!真轮到我了,那我也可以自食其力!边打工边读书,谁就一定得靠父母了?” 赵国刚道:“说得轻巧,既然你这么说,爸爸为他出学费和择校费,你为什么又会生气?” 遥远语塞。 赵国刚正要好言安抚几句,遥远却黑着脸回房间,砰的一声摔上门,上锁。 赵国刚知道遥远不过也只是嘴上说说,真要让遥远出去打工,这少爷脾气肯定没过两天就会摔东西不干了,这孩子从小就惯得太过头,以后出社会还不知道怎么办。 抽了根烟后,赵国刚去敲门,和颜悦色说:“小远,爸爸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永远只有你一个,自己想清楚,你怎么能生爸爸的气?” 遥远听到那话眼泪就掉下来了,他躺在床上翻画册,却不去开门,赵国刚知道他要面子,便不再去敲门,打电话让公司司机买了菜送过来,开始搞大扫除。 打扫到一半,遥远出来上洗手间,赵国刚说:“把菜整理一下,晚上咱们自己动手做饭吃。” 遥远生完气,有台阶下,便不好再和父亲对着干,进厨房去洗菜,谭睿康也回来了,剪了个很短的头发,笑道:“姑丈。” 赵国刚说:“很精神,剪得不错,小远,开学后你的头发也要理了。” 谭睿康回来便自觉进厨房洗菜,遥远依旧一声不吭,谭睿康便笑道:“小远,哥的头发剪得怎么样?” 遥远看了他一眼,心想还挺帅的,理发师还知道给他剪个短碎发?先前油油腻腻的印象没了,洗得很干爽,身上还有股淡淡的香味。 洗头妹要摆平谭睿康的头发多半花了大力气。 遥远敷衍地说:“不错,很精神。” “你这头发好看。”谭睿康说:“剪了多少钱?店里的人又给我洗头又让我烫,真把我给吓着了,还要按摩,我说不不不,剪几下就成了……” “这边都要按摩的。”遥远说:“按摩也就十块钱,洗剪吹十五,按摩了舒服得多,有精神,没什么。” 谭睿康说:“洗完不还是得剪短么?这不就白洗了?浪费钱。” 遥远:“……” 遥远发现自己和谭睿康真的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只得点头道是啊是啊。赵国刚打扫完后过来围着围裙做饭,谭睿康忙道:“我来吧。” 赵国刚说:“小远嘴刁,姑丈先把他伺候好了,以后姑丈没回来你再给他做饭吃。” 谭睿康笑着说好,又见厨房里没有自己容身的地方,便回房去了。 遥远给赵国刚打下手,赵国刚沉声说:“小远,你才是爸爸的儿子,谁也不能取代你的地位,你是这个家的主人,有什么事,要多让让你表哥,知道不。” 遥远眼圈有点红,哦了声,赵国刚说:“把鱼拿来。” 赵国刚接过准备的料下了,做个蒸鱼,遥远从背后抱着赵国刚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赵国刚一米八的个子,做个饭还得小心头不碰到抽烟机,遥远一米七,刚到他肩膀高。 赵国刚任他从背后抱着,转身去调蒸鱼酱油,把遥远带着动来动去,就像小时候赵国刚给遥远做饭吃,小遥远抱着他的腿发呆不松手一样。 赵国刚说:“都快和爸爸一样高的人了还撒娇,小心被你表哥笑话。” 遥远松了手,悻悻出去看电视。 晚饭四菜一汤,赵国刚的手艺很好,做的又都是遥远爱吃的,遥远心情也好了起来,不怎么计较了。但想到周末过去就要开学,要带着这么个表哥去自己班上,还得照顾着,遥远只觉头昏脑胀。 假期的最后几天过得哗哗的快,遥远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抓狂地大叫。 “啊——” 东西已经全整理好,谭睿康在外面吃早餐,一推开门就觉得又热又不舒服,遥远恨不得回空调房里去继续睡觉。 遥远刷完牙洗完脸,在桌旁面无表情地坐下,对着一盘蒸馒头,马上就倒了胃口,赵国刚让谭睿康把冰箱里的速冻食品拿出来蒸,谭睿康别的不碰,偏偏就蒸了一大盘速冻馒头。 “多吃点。”谭睿康说。 白水配馒头,遥远彻底无语了,起身去把冰箱里的公仔点心,烧卖虾饺拿出来塞进微波炉里转,烧水泡茶,一句话没说。 “小远有起床气。”赵国刚说:“别惹他。” 谭睿康笑道:“知道了。” 叮的声响,遥远开始吃他的烧卖虾饺普洱茶,勉强吃了点下去,把剩下的朝谭睿康面前一推,谭睿康忙摆手道:“我不吃。” 遥远穿好袜子换上鞋,坐在沙发上还没睡醒,啊的一声叫,倒在赵国刚身上,枕着他的大腿看翡翠台早间新闻。 谭睿康提着书包出来,说:“这个卡怎么用?坐几路车?” 赵国刚道:“小远会教你,去吧,第一天上学,好好和同学们相处。” 赵国刚翻钱包,给遥远和谭睿康钱,一人给了五百,遥远看也不看就朝兜里揣,谭睿康忙道:“不用,姑丈,我自己有……” “快点,待会车走了。”遥远不耐烦道,反正谭睿康都花了他爸三万,四百也不算什么了。 赵国刚说:“拿着,生活费没了找姑丈要,等你工作了,有的是你给姑丈用钱的时候。” 赵国刚这么一说,谭睿康便点头接了,遥远带着他下楼去,离开小区坐车,开始初三新学期的第一天。 6、chapter5 遥远从出门便塞着cd机的耳机,谭睿康在他身边说什么,他只敷衍地点头,也不回答他。他的书包是斜挎着的,谭睿康则是垂在一边肩上的,时不时还要扶一下,遥远把他的挎包带子拉起来,绕过他脑袋,让他斜挎着。 谭睿康笑了笑,温和而不具攻击性,说了句什么,遥远嗯了声,根本没听见。 遥远几乎不让赵国刚或者公司的司机接送他,虽然有自家车送能多睡会,却少了很多乐趣,家门口就有直达学校的中巴,清晨上学时位置也很多,不用挤车。 每天早点起来,坐半小时的中巴,听听歌去上学是很舒服的事。可以看南国季节变迁中的街道景色,在音乐里脑补一些事,课文来不及背时也能温习一会。 南国的树会掉落不少梧桐叶,秋天是个很美的季节。 抵达学校时时间差不多刚好,教导主任在大门口执勤,与学生们打招呼,谭睿康没有校服,一进来就成了众夭之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驻留在他身上。 遥远带着谭睿康去找教导主任,这家伙收过他爸的钱,说过谭睿康的事后去找级组长,这家伙也收过他爸的钱。 最后去了年级办公室找班主任,班主任是个女人,当然也收过遥远爸爸的礼物——购物卡什么的。 班主任说:“谭睿康是吧,级组长已经通知过我了,你的入学考试考得很不错。” 谭睿康说:“老师好,我一定好好学习。” 遥远:“……” 班主任说:“遥远你去六楼的空教室搬套桌椅,课本和校服你没领到,下午去教导处问一声。” 谭睿康这就上学了,遥远把书包扔给一个人,走廊上的同学纷纷朝他打招呼。 遥远本打算使唤个人上去搬桌椅,转念一想当着谭睿康的面还是别太嚣张的好,说:“这个是我哥,新同学,大家多多关照。” 哗一下走廊里的人便兴奋了,尖子班三年里头一次来了个转学的,谭睿康有点拘束,朝他们笑了笑,遥远上去拿桌椅,便有人过来找他搭讪。 “牛奶仔!”有人喊道。 牛奶仔是遥远的外号,遥远笑着挨个打了招呼,找同桌齐辉宇,同桌还没来。 “牛奶仔!怎么找你也不出来?”体育委员上去给遥远搭手,他的名字叫张震,提着桌子下来,遥远提着椅子说:“我哥在家里,没办法跟你们出来玩,我看看,让他坐那儿。” 班里的人刚好是偶数,多出来谭睿康一个,只能单独坐在最后一排,遥远朝张震说:“你帮照看着点。” “你亲哥?”张震诧异道。 遥远一看他表情就知道对方想歪了,多半扯到什么失散兄弟或者私生子狗血戏上,他说:“我堂表哥!你没见我俩长得都不一样么……啊,谭睿康,你坐这里吧,有事找张震,他是我好哥们儿。” 于是新来的谭睿康便在最后一排入座,孤零零的,没有同桌,右手不远处就是窗台,背后则是垃圾桶。 教室里哗啦啦的作业飞来飞去,到处都是“借我抄抄”,“你找别人借”的对话。 遥远在前面喊道:“我的作业呢?都还回来,要交作业了!” 遥远的试卷被借得东一本西一册,各科代表起来收作业,走到谭睿康身边都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早间循例升旗,遥远看到大家出门的时候谭睿康就跟着下去,心想倒也挺聪明的,结果大家排好队后没穿校服的谭睿康突兀地在班级里找来找去,看台上面副校长大声道:“哪个班的!怎么没穿校服!” 初中部学生们哄笑,遥远上了个厕所,来晚了,看到谭睿康被笑话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只得跑过去把他塞进本班的最后一个位置,再闪身归队。 升完旗后校长训话,无非是一堆官场文章,继而说到去年高考升学率,学校出了个文科状元,鼓励大家好好学习。 接着是抗洪救灾的捐款,每个班,每个年级都要登记。 早上八点天气已经有点热,级组长在操场外的跑道上走来走去,抓头发太长或者染头发戴耳钉的学生,抓出四个女生裙子捡得太短,两个女孩子染发,还有一个男生打耳洞。 学生们在下面站得汗流浃背,心里翻来覆去把校长诅咒了千万次,校长说完后副校长要补充三点,于是诅咒对象换成副校长。 足足半小时后散场,初三全年级去多功能阶梯会议室,听级组长继续训话。于是诅咒的对象从副校长再次跳转,定格在年级组长身上。 级组长绷着一张臭脸,新学期第一天便开始训斥作风问题,把几个染头发的批了一顿,谈到升学率,遥远马上竖起了耳朵。 级组长说:“接下来的两个学期里一共有四场考试,加上各科老师给你们打的平时分,这部分算60%,中考一模会进行全区排名,全区排完以后咱们年级排,排名靠前的同学有希望保送进高中部的重点班。” “保送有什么好处呢?免考!”级组长说:“这意味着你中考就算砸了,母校的高中部重点班也有你的一席之地。高中三年免学费,当然,杂费还是要的……” 谭睿康在遥远背后朝他身边的人说:“学费一年多少钱?” “好像是六百。”一个女同学说:“你是本地人吗?不是本地户口的话要再交两千借读费。” 谭睿康:“!!!” 遥远心想真多嘴……他靠在椅子上略回头,说:“咱们择校的,不用借读费。” 谭睿康又问:“择校是什么?” “遥远!”级组长直接点名。 学生们哄堂大笑,遥远在年级里是当仁不让的名人,闯过不少祸,也很受学生们欢迎,偏偏成绩又好,被几科老师宠着。 “你头发太长了。”级组长说:“男同学都注意!前面头发不能到眉毛,女同学的头发不能到肩膀,回去剪头发,明天各班班主任检查,不剪的打电话叫家长来。” 整个年级的学生嗡嗡嗡地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不少人在空调会议室里睡得正舒服,散会后出来热浪扑面,又纷纷惨叫起来。 终于开始正式上课了,遥远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谭睿康,不知道他听得懂不。 “那个就是你哥?”同桌齐辉宇道。 “同父异母的吗?”前面女孩转头说:“牛奶哥一来,牛奶仔班草地位有危险了哦。” 又有女孩说:“牛奶哥是巧克力奶。” 女孩们小声笑,谭睿康长得有点黑,和遥远肤色相差甚大,就这么把他归入牛奶家族里了。 数学老师转头看了一眼,继续讲课,几人不鸟老师,继续聊,前排的女孩子小声说笑几句,又一起看着靠窗边最后一排的谭睿康。 谭睿康两手放在桌子底下,没有课本,侧头看着黑板,他的座位在教室角落里,听课的时候不得不侧过头,那模样就像个傻子。 齐辉宇学着谭睿康的表情和动作,两手放到桌下,歪着脑袋,盯着黑板,伸出舌头。 女生们笑得伏在桌上不住抽。 遥远冷不防把纠错胶塞进齐辉宇嘴里,齐辉宇忙按他的脑袋揍她,两人一起看远处谭睿康,谭睿康听了一会,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草纸一样的小学生练习本,上面还印着小动物花样,他把它展开摊好,开始记笔记。 这一下遥远附近的人笑得更厉害,笑得就像抽风一样,数学老师咳了声,说:“现在我们把(a+b)提出来,利用平方差公式……”转身对着黑板,把拇指塞进鼻孔里挖来挖去。 齐辉宇快笑疯了,遥远尴尬得要死,放假的时候不是给谭睿康买了新的笔记本吗?怎么还在用皱巴巴的草纸本子? 谭睿康根本没发现班上不少人在好奇他,聚精会神地听课记笔记,数学老师说:“现在翻开你们的课本,看第七十六页的题目。” 谭睿康没课本,只得写写算算,片刻后前面教室中间位置依次传过来本书,一排传一排,传到谭睿康桌上。 “给我的?”谭睿康问,他翻开数学课本,发现包得非常漂亮,上面写着遥远的名字。笔记整齐而好看。 接下来的一上午,谭睿康都用着遥远的各科课本,遥远则和齐辉宇看一本书,中午遥远要出去吃饭,谭睿康说不去了,吃学校食堂。 遥远也不勉强他,和齐辉宇出去吃快餐店十元一份的烧鹅饭,谭睿康则留在教室里。 “你哥是骆驼吗?不用喝水的?”齐辉宇下午上课前问遥远道。 遥远说:“喝了吧,我怎么知道。你管这么多干嘛。” 下午两节课后班主任帮谭睿康把校服和课本领来了,谭睿康站在走廊上跟她说话,内容无非是关于学习的,遥远把谭睿康的新书拿过来,换了自己的书给他。 放学后还不能走,老师抱着卷子过来测试,遥远只觉自己快疯了,初三的课程重得要死,还要加上六点四十开始的两节晚自习,到八点多才能走人。 “谭睿康呢?”遥远放学见谭睿康不见了,书包也不在座位上,找了半天,林子波过来说:“他在办公室问物理老师问题。” 遥远心想真麻烦,也不说声,等了半天谭睿康没回来,教室里要关灯了,又不想去老师办公室免得碰上年级组长挨骂,只得去楼下等。 秋天的晚上凉爽了很多,遥远听见林子波在二楼喊道:“谭睿康,遥远在楼下等你!你快点啊!别让你弟等!” “我载你回家吧,遥远。”张震拍了拍自行车的横杆说:“抽根烟,去逛逛,顺便陪我买点东西送君雅。” 遥远想起张震在念高一的女朋友要过生日了,说:“不行,我要等谭睿康一起回家。要借钱给你吗?” 张震说:“不用了,我省了点下来,想让你帮看看什么手表好。给根烟。” 遥远摸出烟给他,说:“买个swatch的给她吧。” 张震把烟别在耳朵后面,遥远道:“小心点,女鬼还没走呢。”——女鬼:总喜欢扑厚粉底的班主任外号。 张震摆手骑车离开,遥远等得浑身毛躁,决定不等了,直接朝校门外走。 “小远!”谭睿康终于追了上来。 遥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决定以后各走各的,谭睿康连着说对不起,两人出了校门,发现赵国刚的宝马停在校门外,按了几声喇叭。 遥远心里咯噔一响,今天又不能抽烟了!该死。 遥远一脸不乐意坐上副驾驶位,谭睿康自觉钻到后座。赵国刚问:“新学期的第一天过得怎么样?睿康跟得上进度么?” “有点难。”谭睿康说:“教学质量很高,老师讲得很透。” 赵国刚说:“有不懂的多问问老师,争取进年级前一百,不能保送也可以考三中的高中部。” 谭睿康嗯了声,遥远开口道:“捐钱,抗洪救灾。” 赵国刚打方向盘,说:“捐了多少?” “两百,一人一百。”遥远说。 谭睿康:“!!!” 赵国刚道:“我们公司刚捐过。” 谭睿康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遥远道:“我帮你捐了。” 谭睿康:“啊,怎么不说?” 赵国刚笑了起来,说:“你们两兄弟不用分得太清楚。” 回家后遥远动也不想动,洗澡后趴在床上瞌睡,赵国刚回来后又出门去应酬,请客户洗脚按摩。谭睿康在对面房间继续学习。 遥远在床上翻来翻去,跟齐辉宇打电话,打完又给张震打,挂了以后给林子波打,每天上学天天见,晚上还有说不完的话,唧唧歪歪的就到十一点,最后什么也没学成,关灯,睡觉。 开学的日子总是无聊而漫长,上课,下课,吃午饭,测试,吃晚饭,晚自习……单调乏味。谭睿康在班上给遥远惹了不少笑话,遥远只觉得脸都快被他丢光了,却又不得不照顾着,万幸的是,谭睿康每次出岔子都只有一次,他平时也非常小心,被同学嘲笑也觉得自己丢人,便绝对不会再出现同样的情况。 最令遥远崩溃的事情发生在周二。 体育课时跑完步,遥远去打篮球,谭睿康加入另一伙人去踢足球。班上的学生看在遥远的面子上热情地邀请他加入,谭睿康没有上过正式的体育课,勉强踢了一节课。 下课后男生们都浑身大汗去买水,遥远在小卖部门口散财请客的时候,两个女生挽着手过来,其中一个说:“牛奶仔,你哥怎么在喝自来水,不怕拉肚子吗,百毒不侵哟。” 所有人:“……” 遥远的表情有点痉挛,马上跑去找谭睿康,谭睿康刚在操场角落里灌了一肚子自来水,抹抹嘴朝教室走,看到遥远黑着脸,说:“小远,怎么了?” 遥远:“你……我……” 谭睿康:“???” “不能喝自来水……”遥远道:“会拉肚子的!” 谭睿康意识到问题了,忙道:“这里的自来水不能喝?在咱们老家都是这么喝的,井水和泉水也能喝……” “不能喝!”遥远道:“你喝了两天自来水?我说……哎,买矿泉水喝吧,才一块钱啊。” 遥远那表情简直惨不忍睹,谭睿康忙道:“好的,以后不喝了。” 遥远黑着脸一路上去,齐辉宇等在楼梯口,递给他和谭睿康一人一瓶鲜橙多,遥远表情才松了些,搭着齐辉宇肩膀上楼去,实在没心思跟谭睿康多说了。 上课时遥远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似乎把话说得有点重了,晚上吃饭时在奶茶店顺便捎了杯柠檬冰沙给谭睿康。 谭睿康说:“谢谢,小远。” 遥远嗯了声,谭睿康把柠檬冰沙放在座位旁的窗边,遥远时不时地瞥一眼,见谭睿康一直不喝。 冰沙都化了,塑料杯外面结了厚厚的露珠。 遥远心里又不舒服了,怎么不喝?真是的…… 晚自习开始后,谭睿康前排的女生喝着一样包装的杯装奶茶回来,谭睿康观察了一会,才把自己的冰沙放在桌子上,拿着吸管朝薄膜上按。 遥远:“……” 他几乎能想象出谭睿康把塑料杯弄爆,被喷得一头一脸的场景,准备把头埋进课桌下去了。 前排那女孩很善解人意,接过他手里的吸管,朝冰沙杯上一戳,啵的轻响,戳了进去。 “谢谢。”谭睿康红了脸。 “牛奶哥,这道题怎么做?”女生小声问:“上午发的卷子你做了吗?” 谭睿康小声教她解题,注意到她的试卷上写着娟秀的名字,两人便认识了。 7、chapter6 当秋天正式来临,校服换成长袖的时候,谭睿康已经在这个班级里认识了不少人。同学都很喜欢他,包括张震,张震放学后常常会叫谭睿康一起踢足球,这令遥远有种自己的死党被抢走般的不爽。 谭睿康跟得上进度——他在辍学期间也有自学,数理化基本都能听懂,尤其化学。后排那一片几乎全在抄他的作业,继遥远与学习委员林子波之外成为又一名作业供应大户。 下课时大家趴在桌上睡觉,谭睿康还会主动收拾教室后垃圾桶周围,偏离轨道的纸团等杂物垃圾。有人找他帮忙几乎是有求必应,除了从不参加吃喝玩乐之外人缘很好。他不像刚来的时候这么土了,皮肤仍是那么黝黑,却会学着其他男生把束在皮带里衬衣拉出来,领扣松开一个,袖子挽到手肘上。 他戴着一枚祖传的玉佩,用红线拴着,戴在胸口,班主任知道他父母双亡,没有对他戴饰品的行为作出要求。只约略说了一次,在升旗或者见到级组长的场合要扣领扣遮住。 谭睿康会学着其他人转笔,还转得很好,蹩脚的白话总能把周围的女孩逗得哄笑。 班上有人学着他说话逗乐,他从不介意,对人笑的时候会露出整齐的牙,古铜色肌肤,面容依稀有点英俊的味道。 他耐心,宽容,本来年龄就比班上的所有人大两岁,与张震成了好朋友,俨然是两个大哥哥般的人物。 遥远则继续他的少爷做派,一周花五百块钱生活费,谁跟他要好就请谁吃饭喝水,与谭睿康井水不犯河水,一起坐车的时候戴着耳机,上学放学在一起,偶尔也会聊聊天。 期中考开始了,单人单桌,谭睿康一脸紧张,在教室最后看英语书,他的英语简直烂得令人发指,四篇文章,二十道阅读理解创下全错的记录,按英语老师说:“蒙也能蒙对两个,能全填错也是门本事。” 谭睿康一紧张就喝水,喝完就想上厕所,跑来跑去,动静大得要死。 遥远还在回头看他,坐在他前面的齐辉宇回过头。 “喂,遥远,听说高一三班的班花喜欢你……”齐辉宇小声道。 遥远蹙眉,齐辉宇一本正经道:“喜欢你……哥,嗯,她喜欢你哥。” 遥远:“……” 齐辉宇哈哈大笑,遥远把他脑袋按在课桌上揍。齐辉宇的脸贴着课桌,说:“哎,听我说,她们一直打听你和你哥什么关系,问他多少岁了,怎么会留级,说请一瓶鲜橙多。” 遥远凑上去,唇对着齐辉宇的唇,小声说:“你让她闭嘴,我请你一箱鲜橙多。” 齐辉宇作了个暧昧的,要亲遥远的动作,正色道:“对了,你生日怎么过?请她们么?” 遥远:“你想唱歌吗?去吃回转寿司,叫上张震林子波他们,再叫多点女生,吃了饭去钱柜喝酒唱歌吧。” 齐辉宇:“行啊,还有半个月……” 老师抱着卷子来了,发卷子,做听力。 考场内一片安静,只有翻页,咳嗽的声音。监考老师脱下高跟鞋,两脚互相蹭了蹭,发了会呆,起身到考场外站着。 考场里开始说话了。 “嘘……”齐辉宇在前面把问卷递过来,和遥远铅笔填了选项的卷子快速交换,问卷是不用交的,只要交答题卡和作文纸,遥远手快换了,斜下角张震道:“听力第六题选什么,妈的,齐辉宇英语那么好,用得着对答案?” 遥远:“第五题开始cadaa……” 老师在门口转过身,考场内肃静。 遥远写了个纸团扔给张震,老师回到考场内,所有学生又装作若无其事,翻试卷检查。 遥远回头看了一眼,见谭睿康脸色不太好,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考砸了。 监考老师又走出去。 “你完形填空错好多!”遥远把手伸到课桌下去捏齐辉宇的屁股。 齐辉宇吓了一跳,回头说:“我对,是你的错了。” “你整个完成时的时态都记错了!”遥远道:“按我的填!” 老师又回来了,一切恢复正常。 “还有五分钟交卷了。”老师提醒道。 哗啦啦地翻试卷,张震快速抄纸团上的答案,擦答题卡改填。下课铃响,卷子交上去,到处都是:“不是a吗?我选了c!” “啊惨了!又是三分啊!” “完了完了,考砸了!” 诸如此类的对话。 “cdbba……”谭睿康和林子波对阅读题的答案。 林子波道:“我的怎么是cdaab……不会吧!” “你跟康康对答案?!”张震道:“他都全错的,你找遥远对一下就有正确答案了。” 众人笑得东歪西倒,遥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与林子波对了答案,幸好大致差不多,谭睿康自嘲般地笑了笑,说:“我只错了那俩b,还好……” 遥远的卷子不知道被谁拿走,数人簇拥着他去麦当劳吃午饭,期中考时很宽松,上午最后一科到下午开考前有三个半小时的复习时间。 “谭睿康,一起去吧。”遥远说:“去麦当劳复习。” 谭睿康忙道:“不了,我就在教室里。” “教室要锁门的,走。”张震道:“喝杯咖啡下午有精神。” 谭睿康推不过,只得跟着一群男生走了,六人到麦当劳,全是食量大的初中生,按照惯例是遥远掏钱,汉堡都是五个五个要的,遥远朝谭睿康道:“你吃什么?” “我……我自己来吧。”谭睿康说:“不能总让你请。” 其余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齐辉宇说:“没关系的啊,牛奶仔是我老婆。” 张震还带着女朋友,说:“对对,牛奶仔是我小老婆,比我和我老婆认识还久了。” 张震的女朋友也很可爱,开口就软软地说:“牛奶仔才是大老婆哟。”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道:“牛奶仔是我老婆。” 林子波推了推眼镜,说:“牛奶仔是我……是我老公好了,嗯。” 麦当劳里爆出大笑,一群半大的初中生乐不可支,笑声里洋溢着青春的味道。 遥远哭笑不得道:“别闹了!吃什么!快说!” 谭睿康眼神有种莫名的意味,说:“我自己来就行。” 他到一边去点了餐,双手搁在前台,按了下柜台上六十秒的计时表,有模有样叫服务员,已不复昔时刚到此地的土鳖模样。 遥远被落了面子,心里十分不爽,数人分了食物,张震搂着女朋友去角落里吃午饭二人世界,遥远与他的猪朋狗友们凑在一处吃喝聊天。 谭睿康点了一杯大可乐,一份薯条,一盒麦乐鸡块,坐在偏僻处看书,薯条不沾番茄酱就那么吃。 下午考数学,数学没什么好复习的,不是一切顺利就是砸锅,遥远从来不复习数学,谭睿康却十分刻苦,考试前还在看题。 林子波也认为考前几小时看题很危险,容易把题目给做串,所以数人光聊天了。 “老婆。”齐辉宇搭着遥远肩膀,小声说:“那边那个是初二六班的吗?你看,她们在看你。” 遥远拈着薯条,说:“什么?在看你吧。” 林子波弱弱地推了推眼镜,三人转头看,另外一处的女生们彼此推搡,笑了起来。 “在看你。”遥远拍了拍齐辉宇的帅脸,齐辉宇曾经把班草的头衔主动让给遥远,他们几个男生都很赏心悦目,包括书生气十足的林子波,帅气,阳光且干净。 “喂个喂个。”齐辉宇说:“表演接薯条给她们看。” 遥远把薯条放在舌尖,齐辉宇搭着遥远的肩膀,侧着头,凑过来,伸出舌头,要把半截薯条舔走。 林子波配合地侧过身,让出视野,接薯条的游戏他们唱歌喝酒时已玩得司空见惯了。 “啊——”远处的女孩们小声尖叫。 “唔——”齐辉宇示意遥远闭眼。 谭睿康听到尖叫,转头看那三个女孩,莫名其妙地循着她们的视线望向遥远与齐辉宇,脸色马上就变了。 “小远!”谭睿康吼道。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齐辉宇把薯条掉地上了,忍不住拍自己大腿大笑。 谭睿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起身过来揪着齐辉宇的衣领,冷冷道:“你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齐辉宇开始还只是玩玩,谭睿康力气大,个头高,那动作是明显的要打架,他马上推开谭睿康,说:“你干什么!关你叉事!傻嗨!” 遥远道:“别碰他!我们在玩!关你什么事!” 谭睿康看看齐辉宇,又看遥远,遥远道:“快回去坐下!你疯了吗?别丢人!” 张震起身过来,说:“怎么了?” 谭睿康半天说不出话来,张震没看到先前的事,随口道:“没事,都是好朋友,开玩笑过头了笑笑就过了,睿康别生气。” 遥远推着谭睿康,把他推回位上,齐辉宇越想越气,朝谭睿康的方向比了个中指,看也不看他,说:“傻嗨。” “你傻嗨么?”遥远笑道。 齐辉宇说:“你傻嗨啦。” 遥远:“你傻嗨——” 两人“你傻嗨你傻嗨”了一阵,林子波道:“你俩都傻嗨。” “你最傻嗨。”遥远抓着林子波,三个人互相用汉堡盒拍来拍去,揍成一团。 下午考试开始,这次没人作弊了,不是不想作弊,而是没时间作弊! 遥远有种抓狂的感觉,这卷子时间不够!他做了一会,停下来看表,不知不觉只剩下半小时了,最后三道大题一道没做,每道只有十分钟时间,怎么办?砸了砸了,这次完蛋了。 不至于,我不会的大家应该也不会才对。 遥远侧头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在埋头做试卷,林子波头上满是汗水,推了推眼镜,转头时与遥远的目光对上,作了个口型——“好难。” 遥远吁了口气,朝后看,张震小声道:“老婆,选择题,选择题。” 遥远:“……” 遥远作了个“滚”的口型,想了想,最后还是把选择题抄在纸上扔给他,回头一瞥时发现谭睿康没有动笔,安静地看试卷。 不会吧,他已经答完了?!遥远有点不敢相信,说不定是做不出来在思考?看他那样子也不像很紧张…… “还有半个小时时间。”监考老师说。 全部考生都纷纷发出一阵抓狂的含糊声音,翻试卷的翻试卷,叹气的叹气,谭睿康没有拿笔,把试卷翻到前面。 做、完、了,在检查。遥远犹如遭了晴天霹雳,不敢再胡思乱想,忙埋头做试卷。 8、chapter7 遥远把最后一道大题做完,下课铃响,所有考场内瞬间响起一阵哀嚎的共鸣,那声音带着亘古的怨恨与不甘的痛苦直冲天际。 “天啊——” 交完卷后,林子波第一个大叫道:“完蛋啊啊啊!我的电脑又要被贴封条了啊!!” “完啦——怎么这么难啊——” “苍天哪——” 遥远道:“你做完了吗?最后一题答案是不是80?” 林子波悲愤地说:“做完了,但是我错了三道大题!是80。” “我选择题全错光了!”数学课代表大叫道。 遥远安慰道:“我也错了很多选择题,最后大题还错了两道呢。” 少数人走了,大部分人还留在考场里狂呼乱叫,教室里俨然开始上演群魔乱舞,对了一会答案以后,情景对话演变为比赛“谁错得更多”的戏码。 “我最后三道大题全错了!”林子波叫道。 遥远心想鬼信你呢,明明答案是80你和我的一样,嘴上却道:“我也错了好多填空题,还有两道大题呢,我错得比你多。” “我错得比你多!”林子波惨叫道。 “我错得最多!”数学课代表叶敏叫道。 经过一轮角逐后,大家准备回家了,一名女生问谭睿康道:“康康,你考得怎么样?” 谭睿康有点愣,说:“我全做出来了,应该有一百四吧,你们怎么错得这么多?小远,你后面两道大题都错了?怎么会?我看到你买的练习册上,第二道题你明明做对了的。” 遥远:“……” 所有人:“……” 谭睿康完全不懂这些学生的心理,也不明白这种情况下,一定要发扬中华民族传统的谦虚美德,他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当即把遥远当场搞得下不了台。 “我做混了啊!”遥远脑子转得快:“我以为用另外一个公式解,哎,最后一题你答案是80吗?” 谭睿康想了想,说:“我是42。” 林子波遗憾地说:“那你错了一题,我昨天问了老师,一模一样的解法。” 谭睿康有点不太能相信,但没和林子波争论,点了点头,收拾东西准备和遥远结伴回家。 “一百四十分哦。”下楼时有人朝谭睿康道。 谭睿康谦虚地笑了笑,遥远彻底无语,考试不用晚自习,夕阳西下,秋季三中门口满是灿烂的余辉,走到校门口时,齐辉宇骑着自行车过来,笑道:“老婆!” 遥远道:“别玩过头了!” 齐辉宇拍了拍横杆,故意当着谭睿康的面挑衅,说:“吃饭去啊,明天剩两科了,去我家玩吧,给你看个好东西,顺便给你买生日礼物。” 他暧昧地朝遥远笑了笑,遥远有点迟疑,谭睿康却气愤地说:“别去!” 遥远:“……” 这也太直接了点,遥远说:“考完再说吧。” “等你哦。”齐辉宇说,吹了声口哨走了。 赵国刚又没回家,遥远已经习以为常,说:“你数学答案记得么?对个答案吧。” 谭睿康说:“不用对了,我有信心。” 遥远嘴角抽搐,说:“我想看看我考怎样,行不行?” 谭睿康道:“别对,影响明天考试状态。” 遥远彻底服气了,翻单子叫外卖时谭睿康却道:“我做饭给你吃。” 遥远道:“菜都没有,做什么饭。” 谭睿康鞋子还没换,又下楼去买菜,小区对面就有家大型超市,遥远也只得由着他,回房去给齐辉宇打电话。 电话里: 遥远:“看什么片?” 齐辉宇:“嘿嘿,a/片,看过没有?现在过来,我爸妈都不在家……” 遥远:“早看过了——以前翻出我爸在香港买的杂志和碟……” 齐辉宇:“不会吧!什么时候看的?” 遥远翻了个身躺着,懒懒道:“小学六年级,后来我爸估计发现我动他东西,就全没了,不知道他藏在哪……里面那女的……” 齐辉宇:“对对,是啊!哇,日本女人……” 齐辉宇在电话里直吞口水,把某些构造描述了一次,遥远听得脸上绯红,齐辉宇道:“起q了没?”(硬了没) 遥远:“……” 两人又说了半天,遥远没多少感觉,但在齐辉宇绘声绘色的动作描述,擦擦擦以及舔舔舔说个没完的过程中仍忍不住硬了,他把手伸到运动裤里,玩自己的那玩意。 “小远。”谭睿康推门进来。 遥远的运动裤顶得老高,马上屈起膝盖,一手拉被子挡住,大声道:“干嘛!进来怎么不敲门!”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谭睿康奇怪地问。 遥远气不打一处来,齐辉宇的声音道:“你爸回来了?” 遥远道:“我哥。”他不耐烦地看着谭睿康,谭睿康问:“鱼你想吃煎的还是蒸的?” “随便。”遥远没好气答道,谭睿康出去了,遥远转过身,被吓得够呛,居然没发现谭睿康回来了。 又聊了一会,两人挂了电话,遥远去洗澡,出来时谭睿康做好一桌菜,还开了瓶啤酒,说:“吃饭了。” 遥远擦着头发坐下,睡衣下现出少年的白皙肌肉,桌上的菜全是油汪汪的,谭睿康做菜秉承老家的习惯,重油,重辣,一看就没食欲。赵国刚平时在家做饭则都很清淡,尽量保持菜肴的原汁原味,以清蒸,炖汤为主。 遥远去开电饭锅,发现里面全是泡着水的米。 谭睿康:“糟了,我忘插电!” 遥远说:“先吃点菜吧。” 谭睿康窘得很,遥远倒是不太在意,知道这家伙肯定要出点岔子,谭睿康有点紧张地给遥远倒酒,给他夹菜,说:“姑丈每天都忙得很,咱们好久没在饭桌上吃饭了。” 遥远喝了口啤酒,味道也不是他喜欢的,他喜欢喝红酒,不过也没有说出来拂谭睿康的兴,随口道:“有这么久么?” 仔细一想居然也是,两个月来赵国刚也没回家做过一次饭,周六日遥远会和同学出去玩,呆在家的话也会叫外卖吃。 自从上次谭睿康刚来的时候吃过一顿,居然整整半个学期没这么正式地吃过饭了。 谭睿康说:“小远,哥给你说个事,你平时别和那个叫齐辉宇的家伙走得太近。” 遥远:“……” 谭睿康说:“他这人不踏实,轻浮,哥哥怕他把你给带歪了。” 遥远看着谭睿康那认真的模样,本想说点什么堵他,却一时没了话,心里既好气又好笑,暗道和他较真什么。 “我知道了。”遥远诚恳道。 谭睿康说:“也别和他做那些恶心的事情,要洁身自好……” 遥远在心里咆哮了,终于忍不住道:“行了,我知道了!” 谭睿康一怔,遥远吁了口气,说:“吃饭吧。” 换了是赵国刚这么说,遥远肯定马上摔了筷子就走,但对着谭睿康,遥远还是保持着起码的礼貌,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对方当做自己的亲人,只是个亲戚而已,亲戚要说什么就让他说什么吧。 “你生气了?”谭睿康说。 遥远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哎跟你说不清楚。” 谭睿康道:“大庭广众下怎么能做那种事?何况还是两个男的。小远,你该不会……”说到这个时谭睿康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仿佛恶心又难以置信,并带着些微的痛心。 “我该不会什么?!”遥远惨叫道,他根本无法与谭睿康沟通。 谭睿康道:“以后别再这样,我周一去给老师说,帮你换个座位。” 遥远:“……” “我和他同桌三年。”遥远道:“这只是大家在闹着玩而已!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发神经了好吗!这话你去对女鬼说,马上就传出去,到时没事都被你传出事来了!” “而且齐辉宇交过女朋友的!”遥远愤怒地说:“你自己不习惯我们平时玩的事,就想到同性恋上去,我跟你说,这很正常!” “你没见过我们唱k的时候玩真心话大冒险,张震还跟隔壁班班长亲嘴的好吗!” 谭睿康震惊了,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遥远:“……” 遥远前一刻还在发火,下一秒就被谭睿康这个动作逗得疯狂大笑,仿佛在看卡通片,掉筷子的行为实在太具备戏剧感了,他登时笑得肚疼,趴在饭桌上直抽。 “你……你笑什么?”谭睿康道:“真的?” 遥远不生气了,无奈道:“吃饭吃饭,少拢院竽憔椭懒耍际悄肿磐妫荒阆氲哪敲炊裥摹! 谭睿康道:“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还叫你老婆,这话能乱叫的么?” “张震还说我是他小老婆呢!”遥远道:“你怎么不说他?” 谭睿康没话说了,说:“他有女朋友,我想他只是闹着玩,那可能是哥哥太敏感了,对不起,哎。” 客厅音响里放着陈奕迅的“天下无双”,歌词里回荡着童年的怀念,两人喝了点酒,话渐渐多了些,谭睿康的脸上有了酒意,说:“不好吃是吧,我去给你炒个鸡蛋。” “不用,味道不错。”遥远笑道:“挺好吃。” 谭睿康说:“你吃得少,知道你吃不下,哎,以后我多跟姑丈学学,先凑合着吃吧。” 遥远心想这家伙看上去土了吧唧的,其实心里倒是清楚得很,随口说:“真的很好吃,我爸做的饭味道太淡,偶尔换换口味挺好的。” 谭睿康说:“我来这住着给你们都添麻烦了,你也不高兴。” “哪里话。”遥远忽然觉得他挺可怜的,忙安慰道:“你是我哥,亲人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这么说。” 谭睿康摇了摇头,遥远寻思着这个话题太沉重,但不说又不行,只得装出一副诚恳的模样,剖心挖肚地说:“我这人本来就是这样,我爸也老说我脾气不好,你别放心上。” 谭睿康说:“小远,我想让你高兴,但总是和你想不到一块去……” 遥远道:“哪里,像现在这样就挺高兴,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吃饭了……” 遥远忽然觉得自己挺虚伪的,现在高兴吗?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谭睿康做的菜不合胃口,啤酒他从来不喝的,勉强喝了一点,连米饭都没煮熟,先前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快点吃完回房间打游戏听歌。 谁的错?遥远认为绝对不是自己的错,当然,这也不是谭睿康的错。 幸亏门铃拯救了他,否则遥远要抓狂了。 赵国刚回来了。 谭睿康:“姑丈。” 赵国刚有点意外,说:“哟,两兄弟在吃饭?睿康做的?” 谭睿康笑道:“一起吃。” 赵国刚看看谭睿康发红的双眼,又看遥远,点了点头,换了外套坐下,遥远去挂他的外套,说:“你又喝酒了,少吃点油腻的。” “再喝一点,没事。”赵国刚说:“好久没吃你妈妈老家的菜了。” 电饭锅开关跳起,赵国刚与两个小孩在桌前吃饭,他回来以后气氛就融洽起来,遥远快速吃了饭就回房去打游戏,把烂摊子交给他爸去收拾,总算不用再谈沉重话题了。 9、chapter8 期中考过后的第一天分数还没出来,老师先对着问卷讲试卷。 遥远心里狂跳,对着英语问卷标了个122,还有作文的25分没加上去,也就是说,假设作文拿了18分,他的英语也有140!这个档次肯定是全班最高分了! 他斜眼瞥林子波,估测林子波的分数,又依次在脑海中过滤其余可能的竞争对手的分数,数学课代表王帆,书呆子蒋婷婷,语文课代表叶楠…… “你阅读错了几个?”左斜上角的同学问遥远。 “三……三个。”遥远其实一个也没错,心虚地反问道:“你呢?” “那你英语应该第一了。”那人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说:“林子波的完型填空错好多,早知道抄你的。” 遥远注意到英语老师在看他们,忙比了个手势:“嘘……” 初三虽未分科,但也有文理差异,通常只有文理双修的人才能在综合排名中占到好位置。一个上午过去,语化英物四科分数对完标准答案,遥远心花怒放,数学虽然损兵折将,但全班感觉都差不多……没关系。 上午放学后遥远让同桌齐辉宇带饭,直接拿着卷子,杀进了老师办公室,名为问问题,实际上则是打听分数和排名。 老师们正忙得不可开交,多个学生来正好,英语老师道:“遥远,来帮我登记一下分数。” 遥远是英语课代表,当即当仁不让坐下,帮英语老师登分。 “课代表考得很不错。”英语老师笑眯眯地说:“全年级分数最高是你了。” “谢谢老师!”遥远虚荣心登时飘上了天,对着卷子一看,144分,全班第一名!哗,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二班的英语课代表以一分之差排在遥远后面。 英语老师在和其他班的老师聊天,说到自己的得意学生遥远时控制不住得瑟之意,遥远心里简直爽歪了,把全班分数登记完,把几个相好的分数记在手机短信里,齐辉宇抄他的,得了128,这分数足够傲视群雄了。 张震115,也不错。林子波130…… 遥远翻到谭睿康的分数,傻眼了。 138!谭睿康英语138分?!这也太夸张了吧!只比自己少了六分?! “遥远物理也考得不错。”物理老师说:“全班第二名。” 遥远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谦虚地笑了笑,数学老师却发火了,说:“你数学就不能认真点?三道大题有两道在课堂上讲过,最后一题解答方式练习册上还有类似的,整个一班就只有一个一百四十五以上的!连林子波也错了。拿你们怎么办好!” 遥远吐了吐舌头,低头不敢说话,把英语登完,凑过去找数学课代表。 “你哥数学全班最高耶。”数学课代表是个女生,小声道:“满分啊,听说化学也是他第一,啧啧啧。” 遥远:“……” 遥远道:“不可能吧,我看看!” 数学老师说:“谭睿康学习踏实。喏,遥远,你看看你的,再看看人家的。” 数学老师把谭睿康的卷子拿出来,又翻出遥远的卷子,遥远115分,谭睿康150。 遥远真是要晕过去了,心里大吼道这怎么可能!班主任在后面说:“谭睿康偏科偏得太厉害,语文和英语不行。” 数学老师鼻音嗯了声,没有再说话,遥远心想这厮真是捡到了啊,他掏出手机,把几个人的分数依次计下,凑来凑去,又去看物理,物理他全班第二,化学则排不上号。 语文呢……语文还好,林子波全年级第一128,遥远只比他少了三分,谭睿康115分,语文一分的档次里就有好几人,谭睿康肯定排不上。 遥远把分数记完出来,心里波涛汹涌,英语的阅读题全对是因为他买的练习册好,期中考的卷子上,最后几篇阅读理解和完形填空里,几乎全是他读过的文章——马克吐温和新概念的小故事节选。 他在考试前几天才刚做过,谭睿康还把那本题选借去看了的! 他能考这么高分,全是因为遥远买的那本习题的功劳!早知道不借他看了……遥远心里涌起一股阴暗的小心思。 遥远把自己的排名整合了一次,对比其他竞争对手的排名,估测自己这次能排进前几,一回到教室里马上就有人涌上来,纷纷问道:“你看到分数了吗?” “我多少分?” 遥远掏出手机边看边说:“你英语122,化学113……” 教室里一片“啊”“呀”的声音,女生们西子捧心,痛苦地坐倒在椅上。 遥远记下来的全给了,没记到的也没办法,反正过几天就出排名。他坐下来吃桌上齐辉宇带的午饭,齐辉宇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谭睿康回来了,留校午休的学生全在说分数,他听别人说了一会,诧道:“分数出来了?” “对啊。”他前排那女孩说:“我英语考砸了。” 谭睿康安慰道:“小远有本习题选,我们都做过最后几道阅读理解,那本书很好,明天带来给你们看,好多题目上面都有类似的。” “真的吗?!”教室最后的小范围座位登时响起惊叹,遥远听到差点把饭给喷出来。 你他妈的去死吧!怎么能告诉别人!遥远几乎要疯了,你这么一说别人就知道我英语分数高纯粹是靠运气,刚好做过那几篇阅读理解而已啊!! 谭睿康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又说:“对,小远读书很刻苦的,每天回去学习到11点。” 遥远差点就爆血管倒地而死了,多年来苦心营造的聪明形象全被谭睿康毁得一干二净。他真想把盒饭扣到谭睿康脑袋上去。 遥远满肚子火,谭睿康过来坐在齐辉宇的位置上,问:“小远你看到分数了吗?我多少分?” 遥远:“不要叫我小远!” 遥远真是恨死他了,话也不跟他说,谭睿康忙笑道:“好好,以后会注意……你看到分数了吗?” 遥远黑着脸,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说:“你英语138,化学142,数学……” 遥远耍了个心思,说:“数学115。” 谭睿康:“……” 遥远又说:“你语文作文还离题了,只得了30分。” 谭睿康刹那就愕了,说:“我数学才115?这怎么可能?” 遥远恶毒地说:“骗你干嘛?你物理最后一题错了,不过分数也还可以,有120了。知足点吧。” 谭睿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你呢?考得很好吧。” “还行吧。”遥远敷衍地收拾饭盒,去扔垃圾,不鸟他了。 午休前齐辉宇回来了,带着给遥远买的珍珠奶茶,说:“忘了给你买喝的,刚刚又出去跑了一趟。你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估计能排进前十。”遥远说:“我看看你的分数。”他掏出手机,心想还是齐辉宇好,喝了口珍珠奶茶,又尝齐辉宇的布丁咖啡,两人一直关系好,除了接吻上床,其余的都干过了,喝对方饮料也对着吸管直接喝,不怕口水。 “你哥呢?”齐辉宇说:“我在食堂外面碰到林子波,说你哥考得很好啊。” 遥远朝他比了个凸,不吭声了。 齐辉宇把椅子拼起来当床放脚,脑袋枕在遥远大腿上睡觉,遥远把自己校服外套给他盖着,开始午休自习,时不时偷看谭睿康,谭睿康整整一个午休都没有说话,一脸郁闷,偶尔叹口气,对着笔记发呆。 前排女生安慰了他几句,教室里归于安静,唯有风扇开了小档,还在轻轻地转。 遥远开始猜测谭睿康在想什么,应该是觉得对不起他爸?花这么多钱进来念书,第一考试就砸了,压力一定不小。遥远有几次想过去告诉他其实他数学满分,但齐辉宇在他大腿上枕着,不能动。 谭睿康在教室里沉默地看了一会书,继而到走廊上去,趴在栏杆上看教学楼外的操场,站了快半个小时。 直到午休过后,学习委员林子波回来,才掀起了又一轮问分数的高峰。 “你数学满分呢。”林子波说:“我刚刚又去看了一眼,排名出来了,第一名是隔壁班的李娟,第二名是谭睿康,你是咱们班第一。” 轰一声教室里炸了锅,谭睿康又傻了。 吵闹声太大,齐辉宇拖着口水醒了,起身道:“吵死人了。” 遥远黑着脸,妒忌心发作,没想到谭睿康居然拿了年级第二,不过仔细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光是数学一科满分就甩开了所有人几十分的差距。再加上化学又是初三新开的科目,大部分都不重视,包括遥远自己。 齐辉宇定了定神,朝林子波说:“四眼仔,我们呢?排第几?” “你原始分排年级四十七。”林子波说:“牛奶仔排第七。” 遥远这下心里才好过点,比起初二期末考试掉了三名,从年级第四掉到第七,但也可以接受了,只要不掉出前十,上下波动是正常的。 谭睿康登时如同重获新生,抓着林子波问:“你没看错吧?是真的?!小远怎么告诉我语文离体了?真的假的啊!” “不要叫我小远!”遥远不耐烦道。 谭睿康忙道歉,朝林子波激动地问了好一会,嘴唇都哆嗦了,想了想,又跑去老师办公室。 神经病,遥远心想。 下午放学后老师们开会,晚自习暂时取消,遥远收拾东西,谭睿康过来笑着给了遥远一拳,说:“小远,差点被你吓死,你可真够狡猾的。” 遥远没说什么,懒懒道:“回家吧。” 一大群男生闹哄哄出去,在学校门口的7—11买汽水,吃关东煮,每人一杯思乐冰,当然又是遥远掏腰包请客,男生女生们笑着喧哗,这次连谭睿康也加入了他们,有说有笑的。 遥远又买了包万宝路,每人两支,众人在树下坐成一排,抽烟等车吃零食。满地落叶,秋天的夕阳照在南国的路上,充满了年少的味道。 张震载着女朋友最先走了,林子波的车来了也走了,其余几个男生各回各的家,齐辉宇推着车,陪遥远走了一小段,送他到中巴站,挥手告别。 剩下遥远和谭睿康两个。 谭睿康还在兴奋他的年级第二,在朝遥远说政治题的不定项选,遥远却觉得他很烦人,相当的烦人。 “牛奶仔。”女孩的声音道。 遥远:“?” 那女孩子是隔壁班的谢雨婷,在树下用力拉另外一个女生,好像是初二生,对方死也不出来,最后抱着树尖叫道:“你去嘛!我不要去!” 遥远:“……” 谭睿康:“什么事?” 谭睿康跑过去几步,躲在树后的小女生跑了,遥远道:“你别管!” 谢雨婷过来说:“我妹想找你借英语课本去复印可以吗?” 遥远:“可以啊。”他拉过挎包翻出英语课本,谭睿康忙道:“用我的吧。” 遥远不悦蹙眉,谭睿康马上不吭声了。遥远认识谢雨婷,虽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也是一个年级的,随口道:“你还有妹妹?” “我契妹。”谢雨婷拿了书,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小盒子,说:“她胆子小,这个是她送给你的,嗯。” 遥远接过包装纸,谢雨婷说:“明天她就还你书,走喽,拜——” 遥远想起树后的那个小女孩了,是初二(2)班的班花,小小个,长得很萌很可爱。之前有过一次刚开学的时候,初二的几个女生在篮球场边上看他,好像那女孩子还给他买过水,当时齐辉宇开他玩笑,遥远就揍了他一顿,两人走了。 他回家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个牛奶糖的铁盒,还有张贴着的便笺纸,从便笺到包装纸,再到牛奶糖都充满了小女生的小心思,精致而浪漫。 于是遥远明白了,这玩意里装着名为爱情的东西。 10、chapter9 谭睿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那小女生来还书的时候告诉他,她叫池小君。谭睿康就大方地说:“我帮你给小远吧,他是我弟弟。” “啊。”池小君站在教室后门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不容易有说话的机会,怎么能让人帮给? 最后还是张震帮了她的大忙,大声道:“牛奶仔,你老婆来了!” 那一下整个班哗然,遥远红着脸出来,接过英语书,池小君满脸通红,说:“还你书。” “这个借给你看。”遥远递给她一本几米的《月亮忘记了》,池小君接过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池小君就走了。 “牛奶妹!” “是牛奶妹吗?” 马上就有人给池小君起外号了,齐辉宇醋味十足地说:“什么时候认识的?” “别听他们乱说!”遥远耳根子发红,回到位置上,说:“你也别乱说!” 当天傍晚放学时,又有个初二的女生上初三的楼层来找遥远,帮忙递话说池小君找他。遥远便跟着她下去,送池小君回家。 遥远和池小君边走边聊,给她买了杯奶茶,把她送到车站,再回来找齐辉宇吃晚饭上晚自习。 如此一周,晚上池小君还会给他打电话,两人就算恋爱了。 很快全班都知道了牛奶妹的存在,张震他们上体育课时还会逗她玩,喊道:“牛奶妹!你老公呢!” 而池小君会叫道:“你们讨厌!” 初二级放学后,遥远送池小君去坐车时也会碰到出来吃饭的同班同学,他一向很大方,从不避人,碰上了就打个招呼。人少的时候他让池小君坐中巴回家,人多时两人就坐在路边花圃旁聊天,买点吃的,等了一班又一班车,遥远怕齐辉宇等太久了,超过六点后就给池小君打个车回家去。 一周后,后知后觉的谭睿康终于发现了。 “小远,你在谈恋爱吗?”谭睿康问道。 遥远:“……” 谭睿康道:“他们叫小君做牛奶妹……” 遥远:“没有,你别乱说!” 谭睿康怀疑地看着遥远,见桌子上摊着本笔记本,上面写写画画,都是遥远和池小君的对话。遥远速度把本子收了起来,说:“真的没什么,只是朋友而已。” 谭睿康点头道:“练习册借我看看,黄冈的那本。” 遥远把习题给他,谭睿康拿着回他的小房间去,遥远塞上耳机听陈奕迅的歌,根本没心学习,发了会呆,拿着电话犹豫要不要给池小君打电话,想打个电话,又怕她爸接了尴尬。 耳机被摘下来,遥远吓了一跳,说:“先敲门好吗!” 谭睿康说:“你习题都没做?作业呢?我看看。” 遥远道:“关你什么事啊。你要做直接用圆珠笔在上面填就行了。” 谭睿康:“你是不是早恋了?” 遥远:“……” 谭睿康在床边坐下,说:“小远,你最近上课老走神,回家也不学习,这样不行,还得中考呢。” 遥远被戳中软肋,说:“学习效率才最重要啊!你懂不懂!死做题有什么用?” 谭睿康坚持道:“认真学习,不然我要告诉姑丈了,早恋影响学业。” 遥远疯了,朝他大吼道:“出去!你出去!跟你没关系!” 他把谭睿康又推又搡地拱出房间去,摔上门,心想真是神经病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遥远真的讨厌谭睿康,不是讨厌他管得太多,毕竟管得多也是为他好。但他有时候绞尽脑汁,就是没法和谭睿康沟通,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二天他对齐辉宇说了这事,齐辉宇酸溜溜地说:“是你自己重色轻友。” 遥远道:“我平时又没和他一起玩……关键不在这里,哎。” 他无聊地看着窗外,梧桐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朝着天空,校运会快要来了。他传了张纸条给谭睿康,写着:“晚上我有事,自己回家。” 他打算不和谭睿康一起走了,先减少回家的频率,再逐渐各回各的,以免被他唧歪,反正齐辉宇会送他去中巴站坐车,两人也可以聊会天。 谭睿康写“知道了”,继而把纸条传回来,中间递纸条的张震又加了句话:“你生日快到了,想怎么过?叫上你条女,大家一起去海边烧烤?借我一吊钱吃饭。” 遥远还没想好,要问问其他朋友,给了张震一百块钱。放学后循例送池小君回家,发现交了女朋友以后钱花得有点快。 以前一个月生活费花两千,现在给池小君买几张正版cd,带她吃饭买麦当劳的赠品公仔,打车送她回家,还要给她充话费,钱居然有点紧。 上次找赵国刚要钱,赵国刚就问了句这个月花钱有点快。遥远随便编了个班上交钱的理由糊弄了一下,但每周五百改成七百生活费,赵国刚肯定会奇怪。 不是怕他不给,只怕他起疑,待会问谭睿康问多了,又容易暴露……真麻烦。况且七百也不一定够,最好是一周一千块钱,花起来比较宽裕。 找谭睿康借点用么?遥远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谭睿康的生活费和自己一样,每次赵国刚给他多少钱,就会给谭睿康相同的钱。他怎么可能用得完?!谭睿康从来不请客,抠得跟鬼一样,也不吃别人的请,矿泉水买一块钱一瓶的,午饭吃食堂五块钱一顿,每天两顿食堂外加两瓶水,只要十二块钱。 ic卡是赵国刚充好给他们的,谭睿康一天十二块,一周六天七十二。 晚自习后,遥远自己一个人走在放学的路上,帮谭睿康算账。他爸一周给谭睿康五百,他能攒下四百多,四百多存着要干嘛?!娶老婆么?简直是莫名其妙,没见过钱。用不了也不知道拿少点。 这条路人很少,前面站着几个人,似乎是有备而来在等他的。 遥远停下脚步,对方都很高,站在路灯下像是出了社会的人,三中附近治安一直很好,黑社会与烂仔不多。今天却很倒霉,被遥远碰上了。 打劫的?遥远心想,不能给他们一分钱,否则以后就会被他们缠上。 “你叫赵遥远,是不是。”为首那人说:“你泡我条女?” 遥远眯起眼,下意识地说:“没有啊,你条女是谁?” “池小君。”那人道:“别那么串,你很有钱?过来过来,聊几句。” 遥远道:“池小君?她什么时候是你条女了?” 那人说:“我他妈跟她一起两年了,教训他!” 几个人过来要动手,遥远挣开那人手臂,怒道:“别动手!” 他一边退后一边瞥附近,不远处五十米外有个停车场,还有个保安亭,到那里就好办了。 “废柴一个。”那人嘲讽道:“跑啊,就这本事。” 遥远呼吸急促,后面又有人大声道:“打他啦,跟他说什么!” 遥远退了几步,听到池小君的声音,说:“别!别打他!” 遥远刹那间肺都要气炸了,池小君也在!她长头发散着,没穿校服,像是晚上被这群人叫出来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说:“你们干嘛啊……” “别碰我!”遥远怒吼道,挡开上前抓他的人的手,书包却被人扯住踢了一脚,脑袋上被敲了一记。他狠命推搡,对方三个打他一个,拳□□加,把他衬衣的扣子扯得断了。 “你说清楚!池小君!什么意思!”遥远边抵挡那群混混的拳脚边怒吼道。 池小君没有回答,遥远破口大骂,被欺骗的怒气尚且在被围殴之上,他狠命地反抗,不要命地和他们打,又被扇了一耳光,紧接着一个声音吼道:“你们干什么!” 谭睿康冲了过来,猛地推开围着遥远的人,那几人见来了帮手马上意识到麻烦,跑向为首男人身边。 “干什么!操!”谭睿康要追上去却被遥远拖住。 “走。”为首男人道。 遥远激动又愤怒,情感无处发泄,把挎包朝地上狠狠一摔,坐在路边不说话了。 谭睿康站着发了一会呆,他今天晚自习后去问了道题,出来坐车时晚了,恰好碰上这事。他没看见池小君,只知道遥远挨打了,小声道:“小远,什么事?他们要抢劫?” 遥远摆了摆手,眼睛发红,没有回答他。 谭睿康去买了包万宝路,递给遥远一根,帮他点上。 遥远抽了根烟,说:“走吧。” 赵国刚在家,闻到烟味,见遥远两眼通红,便没有骂人,遥远回家澡也不洗,穿着校服趴在床上就睡了,十一点时赵国刚进去给他脱鞋袜盖被子,出来和谭睿康说话。 遥远听见赵国刚断断续续地教训谭睿康。 “你要带弟弟学好,不能一天到晚就顺着他,宠着他……” 谭睿康在外面唯唯诺诺地点头,赵国刚又说:“要监督他,明年就要中考了,最近怎么都无心学习……” 遥远说不出的疲惫,他还是很喜欢池小君的,牛奶仔,牛奶妹……她很可爱。他想和她一起。 第二天: 张震和齐辉宇听到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张震:“有人抢你钱?!” 遥远道:“没有,别听谭睿康胡说。” 齐辉宇给张震解释了,张震马上就怒了,说:“晚自习完了哥几个陪你一起回家。” 齐辉宇道:“让牛奶妹把那男的叫出来。咱们多叫几个人,把隔壁班的也叫上,揍死他。” 遥远简直都丢死人了,还要叫隔壁班的,他可不想丢脸丢到隔壁班去,他说:“我自己解决,不行再找你们。没事,别操心了,就这样。” 张震回去和谭睿康商量,谭睿康这才听到了完整的版本,第一节课完了以后遥远起身,出去的时候谭睿康说:“小远。” 遥远没说话,下了二楼,找了个初二的女孩,说:“帮我叫池小君出来,我跟她说点事。” 池小君趴在课桌上,身边好几个女生在安慰她。 “她不肯出来,你回去吧。”那人说。 上课铃响,遥远只得回教室去,连着几节课下来都没办法碰上池小君,中午和下午放学时池小君却已经走了。 这算什么?遥远火起,一连几天,最后终于在初二体育课的时候成功地截住了她。 遥远和齐辉宇在一起,池小君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 “说清楚吧。”遥远说:“那个男的是谁?” 池小君一见遥远就开始哭,她身边的女生道:“别欺负她了好吗!她也不想的!” 遥远简直无语了,他说:“我才是吧!你要分手就说,搞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做什么!你们都没错,我错了行了吧!” 池小君回了教室,遥远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齐辉宇一直不敢说话,搭着他回教室去。 当天班主任找遥远谈话,说他这几天上课都在睡觉,没精打采的,问是不是早恋了,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通早恋的危害,遥远更烦躁了,也不知道哪个多嘴的说的。 回来时张震凑过来,说:“我去问了。” “什么。”遥远没好气道。 张震说:“那男的还在念高中,是另外一个中学的,池小君说是她以前的男朋友,她不想跟他拍拖了,没想到他还缠着。现在看你怎么样,我打篮球的时候认识几个那个中学的人,帮你找人打他?一人请包烟就行。” “算了。”遥远正心烦:“我又不喜欢她,只是玩玩。” 齐辉宇说:“玩玩也不行,打吧,要多少钱包我身上。” 遥远道:“我说算了!” 张震知道他心情不好,便点头离开,齐辉宇看了看遥远,两人坐着不说话。齐辉宇躬身把手放在课桌下,凑到遥远耳边,说:“哎,你这么一拍两散,我又替你难过,又替自己高兴。” 遥远:“……” 遥远起来把齐辉宇痛扁了一顿,齐辉宇只笑不还手,于是他的初恋就这么结束了。 自那天起,谭睿康每天都跟遥远一起回家,挎包里还煞有介事地放了把打架用的铁棍。 很久以后,赵国刚发现了谭睿康的铁棍,教训了他一顿。 更久之后,直到大家高中毕业了,遥远才从张震那里听说了当年的事,得知后来张震的女朋友带着几个高中部的女生,到初二的女厕所里去找池小君麻烦,抓着她头发大骂了她一顿。 他颇有点为池小君难受,也为自己的过去难受。 初三念完以后遥远留在高中部,高二时听说池小君初中毕业后回老家读书了,两人没有再碰过面。 许多年后再见到她时,她已经结婚了,谈起当年的事,池小君只是笑着说:“有么?张震的老婆?我上次去逛街好像还和她聊了一会,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遥远只能说:“过得还好。” 那些往事早已逝去无痕,就像每一年三中门口秋季的梧桐叶,年年变黄,年年落了满街,却年年都不再相同。 11、chapter10 遥远今年的生日不想办,赵国刚给他三千块钱让他去请客的时候遥远说:“不用了。” 不用了?赵国刚还以为遥远被另一个人上了身,诧异地说:“不过了?” “不过了。”遥远对着习题册说:“别干扰我。” 赵国刚说:“这个钱也给你,奖励你期中考试的排名。” 遥远敷衍地说:“放着吧。” “小远,你第六题错了。”谭睿康在对面房喊道。 “哦——”遥远百无聊赖地翻本子。 赵国刚发现谭睿康确实起到很大的作用,虽然他不知道遥远与谭睿康有什么秘密,但两个孩子之间总保持着一种近乎融洽的竞争心态,遥远难得的没有妒忌谭睿康的好成绩,俨然已把他当做自己真正的哥哥了。 虽然谭睿康有时候行为还是很土气,但已融入了遥远与他的哥们儿,成为一个新移民。 谭睿康也开始用纸巾了,不再从书包里掏一卷皱巴巴的卷纸,知道跟女生们对答案,输的请吃四洲牛奶糖。 遥远生日的时候收到很多东西,起码有半个班的人都给他买了生日礼物,当天要上学,遥远请所有送他礼物的人去吃了一顿元禄的回转寿司,二十多人几乎包了整个场,谭睿康第一次吃寿司,看生鱼片的目光十分惊悚。 “就就……这么吃?”谭睿康说:“生的啊。” 齐辉宇伸着舌头,把生鱼片放进嘴里,谭睿康的脸绿了。 众人一齐哄笑,张震把寿司上的生鱼片裹了厚厚一层芥末,放在谭睿康的碗里,说:“尝尝。” “哎!”遥远道:“别这样!” 话还没说完,谭睿康已经吃了下去,登时捂着嘴,遥远忙道:“吐出来!芥辣很冲的。” 谭睿康眼泪鼻涕狂飙,张震道:“哥们,你太勇敢了,真的吃下去啊。” 众人都笑瘫了,谭睿康一句话不说连忙摆手,足足花了近十分钟,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喝茶,摇了摇头。 数人又开始玩拍七,输的罚吃芥末卷,遥远中了一个,眼泪哗啦啦直流,被整得有苦说不出。 谭睿康指着他哈哈大笑,把他抱在怀里使劲揍。 当天回家后遥远点了点礼物,公仔、摆设、文具、cd、零食,满满地堆了一大包。礼物都不便宜,看过后就觉得没意思了,恹恹的,大部分都塞进了箱子里。 唯一喜欢的,只有齐辉宇送他的一个swatch手表。 那是一套牛奶仔与牛奶妹款式的情侣对表,足足要一千二,当时他和齐辉宇逛街的时候看到过,有点动心想买个给自己,另一个给池小君戴,牛奶仔+牛奶妹,正般配。 没想到这段恋爱才持续了不到半个月就结束了,而齐辉宇还记得他想要这款,大方地买了下来,牛奶仔的表送他,自己戴牛奶妹的那个。 齐辉宇家里不算有钱,每天生活费只有三十,大部分时间遥远都请他吃饭,齐辉宇则给遥远买奶茶和饮料喝。 估计是从压岁钱支的一千二,对一个初中生来说绝对不少了。 遥远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确实非常感动,不枉和齐辉宇三年同桌,他才是最知道自己心意的那个,正因为齐辉宇没钱,这么昂贵的生日礼物才显出心意。 谭睿康呢?他没送什么礼物,遥远也不在乎这个了,反正自己家的人,无所谓,送来送去还是他爸的钱。 “小远。”谭睿康洗好澡过来,说:“我送你一份生日礼物。” 遥远正在欣赏自己那个蓝色的牛奶仔手表,越看越喜欢,忙道:“不用了。” 谭睿康笑着说:“要的,一点心意。” 遥远嘴角微微抽搐,看他能拿出什么来,结果谭睿康递给他一个信封,料想里面是卡片什么的,遥远点了点头,说:“谢谢。” 他没有当着谭睿康的面拆,万一里面有什么“亲爱的弟弟,祝你……祝你……祝你……”之类的心里话,那可就尴尬了。 谭睿康回房去,遥远把信封扔到一旁,两人各自开始学习。 十点后,谭睿康问道:“小远,你看了吗?” 遥远:“……” “还没有。”遥远道:“我现在看。”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准备说点什么感动的话,打开信封,抽出一份报纸。 这是什么?遥远展开后发现是张发黄的旧报纸——特区报。 谭睿康:“这是你出生的那天,这个城市里发生的事。” 遥远这才明白过来,谭睿康说:“我去特区报社请他们卖我一份,编辑是姑丈的朋友,找出来直接送我了。” 遥远说:“真有心意,谢谢。” 谭睿康笑着说:“那天发生了好多事,口岸新楼正式投入使用,新通商文件签署、福利房条件提案通过。” 遥远眼中充满赞叹,笑道:“对,我看看,还有广告……国际版,真难得的礼物。” 遥远看这一天的报纸看了一晚上,最后小心地把它珍重收起来,这是他十五年来收到的最有意义的一份礼物。 黄叶落尽,快入冬了,校运会也快来了。 初三因为学习紧张一切从简,方阵随便走走就算了,太高的,太矮的都不让去免得破坏班级形象,谭睿康太高被筛了出来,遥远不高也不矮,个头正标准,却半点也不想去走校运会的方阵。 想也知道,那种高喊口号在跑道上走来走去的行为实在太雷人了,张震是遥远的好哥们,随便大笔一勾也把他给去掉,报个名参赛就行。校运会期间不用上课,不亚于给初三的学生一个休闲假期。 但仍有不少人留在教室里自习,齐辉宇买了麦当劳的早餐来给遥远吃,两人做了会作业,齐辉宇道:“下去看比赛吧,要搬凳子了。你下午也有比赛?” “有。”遥远看了眼表,说:“我短跑和四百米接力赛。” 齐辉宇要跳高,两人搬着椅子下去,找到自己的班级所在,在跑道最后一排坐下,不少同学还带着习题册,没自己班级的比赛就低头做题。 “待会要跑了。”张震过来通知:“去做热身活动,牛奶仔跑完一百米就准备接力,齐辉宇你跑第二棒,牛奶仔跑第三棒。” “我给你们加油。”林子波笑道。 “谁跑第四棒?”遥远说:“过来熟练一下接棒吧。” 齐辉宇和遥远是老搭档了,从初一到初三每次都跑中间两棒,可惜没一次拿到名次。想也知道尖子班的体育水平,拿不到名次是很正常的,别垫底就行了。 “我接第四棒。”谭睿康有点紧张,穿着背心短裤,背后贴着张大纸,上面写着“初三(1)班”。 运动服非常暴露,那身短裤背心也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多半是赵国刚的衣服,遥远险些被噎得吐血倒地,抓狂地说:“不用这么认真吧!” “我跨栏呢。”谭睿康笑了笑,朝他比个手势,说:“给我加油。” 遥远发现远处其他班的人都在看谭睿康,只觉颜面扫地,实在是太显眼了。谭睿康的肌肤是健康的古铜色,显得瘦削健壮,个头又高,长得也很帅,自己一个人在跑道旁做热身,一时间所有眼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好了好了。”遥远接了几次棒,把谭睿康赶去跑跨栏,侧旁隔壁班的女孩笑道:“你哥好出风头。” 遥远心里嗤了声,低头继续看书,女生问道:“你不去给他加油?” 遥远收起书,想走又不想走,不少人全跑去看跨栏,远处发令枪砰地响起,人声鼎沸。 “加油——加油——” 已经开始了,遥远更懒得去看,谭睿康能拿第几?他一点也不关心。但是不去看好像不太好……好歹给他点面子吧。 遥远心底名叫“装叉”和“教养”的小人剧烈争斗,想去又不想去,最后起身懒懒地走向赛道,去看谭睿康比赛。 “加油——耶——” 跨栏跑道那里已经闹翻天了,谭睿康冲过初中组跨栏赛道的终点线,所有人哗然,张震冲过去拍他的头,整个班级把他围在中间。 “好样的!”张震喊道:“你甩开第二名快五米了!” “康康你好牛啊!”有女生尖叫道。 谭睿康笑着四处看了看,不停喘气,和上来祝贺的同学拍手,发现没有遥远,神色便有点黯然。 遥远走到一半,发现比赛结束了,一群人在朝谭睿康祝贺,出了好大的风头,便又一脸无聊地回来。 谭睿康慢慢地走回班级,遥远戴着耳机低头看书,谭睿康站了一会,递给他一瓶水。 那是隔壁班的一个女孩买给他的,班级也有给运动员发水,谭睿康得了两瓶,给他一瓶。 遥远接过,拧开喝了口,耳机没摘下来,谭睿康就在他身边沉默地坐着。 片刻后齐辉宇去跳高,遥远跟着去给他打气,连着几次都碰竿,得了第七,两人有说有笑地回来,遥远准备跑百米了。 “小远!加油!”谭睿康大声道。 周围的人笑了起来,遥远躬身单膝跪地作准备。 真是够了,遥远心想,只打算冷艳高贵地随便跑跑,结果谭睿康一来他就没辙了,估计得卖力跑。正准备时,眼角忽然瞥见远处的一个人。 赵国刚正在和他的班主任聊天,还朝儿子挥了挥手。 他什么时候来的!遥远记得没告诉他校运会的事啊! 砰的一声发令枪响,遥远条件反射冲了出去。 “加油!加油!” 遥远脑海中一片空白,赵国刚来看比赛?!他的心狂跳,竭尽全力地狂跑。 “小远!加油!”谭睿康大吼道。 整个班上所有人都跟着谭睿康狂喊“小远——加油——小远——加油——” 遥远的心简直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刹那间冲过了终点,一个踉跄,喘着气躺在地上。他平时每天抽烟,体力不如初一初二的时候,希望成绩不要太差。 “太好了!”谭睿康喊道:“好样的!” 谭睿康把他拉了起来,遥远道:“第几?” “第四!”张震过来拍他,笑道:“发挥超常!这次咱们班能拿上名次了!” 遥远松了口气,他们是最后一组,没有垫底已经很好了,何况拿了第四名?! 谭睿康那表情心花怒放,简直比他自己拿了第一还要高兴,两人走回班里,遥远脖颈通红,浑身大汗淋漓。 赵国刚说:“表现不错,小远跑得这么快?从来没听你说过。” 遥远没好气地瞪他,周围的同学议论纷纷,都在说牛奶爸的事。 今天有不少家长也来了,大部分在另外一边的学校看台上,赵国刚昨夜得知谭睿康和遥远都要跑步,就特地过来看看。 “你爸好帅。”前面一个女孩转头道。 遥远嗯了声,他也觉得自己父亲很帅,赵国刚一米八出头的个子,下海前是鞍钢的职工,还是工厂篮球队的,今年才三十九岁,平时虽常喝酒,身材却还很不错。 赵国刚的西装很贵,上身时自然很衬人,皮鞋擦得铮亮,男模般的身材有种事业赢家,成熟男人的性感。 他戴着副墨镜来看比赛,坐在最后一排和两个孩子说话,风度登时倾倒了两个班的一大半女生,所有人都在回头看他,还有不少女孩拿相机偷偷拍照。 “喝水么。”遥远去拿了瓶水给赵国刚喝。 “姑丈什么时候来的。”谭睿康笑道。 赵国刚道:“在小飞人拿百米跨栏金牌的时候。” 谭睿康大笑起来,遥远心里又有点不爽,这是他爸,又不是谭睿康的爸。赵国刚道:“睿康跑得快我知道,小远怎么也跑得这么快,真小看你了。” 遥远懒懒道:“一向的。” “叔叔好。”齐辉宇来给赵国刚打招呼,把帮遥远揣的手表还他,赵国刚笑着挨个与遥远的朋友见过,又说:“小远很喜欢你送他的表。我帮你们看衣服,开始跑接力了?” 遥远脸上有点红,数人把东西交给赵国刚,压轴比赛准备开始,初三六个班各占一跑道,遥远紧张得很。 所有初三生都离开位置,到田径场上看比赛,这是最紧张的时刻,每年的最后接力是最出风头的,也是最彰显班级精神的时候,每个班在这种时候显得最团结,有种近乎热血的疯狂。 看台上的喇叭:“现在是初三年级的四百米接力赛,从外到内,依次是一班,二班……” 遥远深吸一口气,赵国刚在跑道外侧比了个拇指,霸气十足地说:“宝宝,加油,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咱们不在乎那些虚名,尽力就行。” 不少人哄笑起来,跟着起哄道:“宝宝!宝宝!” 遥远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和谭睿康距离一百米,赵国刚没有管谭睿康,反而站在他身边给他打气,这令他心里平衡了点。 砰的一声,发令枪响。 “加油——加油——”整个田径场上都疯了。 第一棒开跑,所有人跟着大叫,从起跑线处穿过田径场跑向另一头。 “现在领先的是初三(5)班……” “一班齐辉宇接棒了!”林子波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激动地喊道:“加油!” 学生大笑,林子波控制住麦,喊道:“六班的表现也不错……” 齐辉宇飞速朝遥远冲来,遥远反手放到背后,齐辉宇把棒一拍,林子波喊道:“接稳了接稳了!” 女生们尖叫道:“接吻——” 遥远接棒,化作一道箭疾飞而去,两人配合堪称完美,抢尽全场风头。 六个班跑得飞快,二棒接三棒全部顺利,遥远竭尽全力地狂奔,赵国刚喊道:“加油!小远加油!” 齐辉宇传棒给他时整体速度就已经落后了,遥远尽了最大努力,交出最后一棒,同时一个趔趄,倾身消去冲力,左脚一扭,谭睿康接棒! “现在领跑的是初三3班,谭睿康追上来了!他跑得太快了!”林子波已经有点激动过度,语无伦次。 “我靠!”遥远抬头看跑道上,谭睿康跑得实在太快了,整个一班发疯般地大叫,谭睿康连着追上两名,瞬间把落后的速度拉进前三,紧接着又超一名! “加油!加油!”遥远大喊,踉跄跑了几步,赵国刚也过来了,两人进田径场,就在这短短的几秒内,谭睿康又追上一个! “一班要拿第一了!”林子波在广播里大喊道:“谭睿康加油!” 说时迟那时快,谭睿康和另一个人同时冲过了终点,所有人涌了过去。 “太过分了!太龌龊了!”有女生愤怒地叫道:“是1班的学习委员吗!怎么能抢解说麦!” 遥远道:“拿了第几名?我们进前三了吗?” 遥远挤过去,到处都是闹哄哄的人,谭睿康笑着喘气,话也说不出来了。遥远紧张地喊道:“第几啊!张震!第几!” 张震在人群中比了个食指,所有人哗的一下尖叫,遥远激动得冲上去与谭睿康紧紧拥抱,大叫道:“你太强了——!” 谭睿康高兴得很,大叫道:“你交棒交得好!大家都有功劳!” 人群散去,初中部的比赛结束,高中部比赛开始,遥远一瘸一拐回来,谭睿康变了脸色,说:“小远,你脚扭着了?” “我们第一了!”齐辉宇冲过来大喊,把遥远抱着,又去抱谭睿康,初三(1)班全部人大喊大叫。 遥远笑道:“没关系,只是稍微扭了一下,我爸呢?” 赵国刚已经回公司去了,遥远戴上手表,坐在位置上喝水,其余人还在讨论这场比赛,初中三年,终于拿了次第一。 “晚上不上晚自习,去吃饭庆功!”张震过来笑道:“还有奖金的。” 遥远吁了口气,整个班级还沉浸在刚刚的热烈气氛里。夕阳西下,高中部三个年级接力赛结束,田径场上放歌,开闭幕式。 遥远起身时又一个趔趄,脚踝痛得要死,只好坐下,张震带人过来搬椅子回教室,谭睿康道:“怎么了?” 遥远道:“有点扭了,没事。” 刚刚跑接力赛的时候还不觉得,半小时后却肿得很痛,遥远脱下运动鞋,脚踝处肿了一大包。 谭睿康单膝跪地给他检查,遥远忍不住鬼叫道:“别碰!痛!” 张震说:“起来活动看看,能站住不?” 遥远搭着谭睿康肩膀,只能单脚站稳,谭睿康说:“在这等一会,我把椅子搬好背你回去。” 遥远马上道:“别!我自己能走!” 太丢人了,闭幕式还没完,要在众目睽睽下被谭睿康背着走过田径场,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 谭睿康和张震搬椅子上去,遥远试了试,能走,于是便走三步,停一停,沿着操场边上离开,上楼收拾书包。 “你怎么不听话?!”谭睿康下楼梯时急了,眉毛拧成个结。 遥远心想你谁啊你,比我老爸还老爸,嘴上说:“哎你别担心,没事的。” 谭睿康蹲下来看他的脚踝,索性把他打横抱起来,遥远叫道:“不要——” 张震在后面哈哈大笑,遥远被一路公主抱回教室里坐着,谭睿康道:“别再走了,你扭得很严重。” 遥远只得在教室里听歌,取出练习册做题,一身汗歇了点,比赛完后全身心舒畅,看不下去书,只觉舒服得很,若能抽根烟,和损友们聊聊天就更完美了。 闭幕式结束后同学们回来收拾东西,齐辉宇躬身看遥远的脚,说:“我骑车载你回家?得去抹药才行。” “要去医院吗?”另一个同学担心地说。 还是张震常打篮球磕碰,说:“没事,回家用云南白药的喷雾喷一下就好了,常见的。” 遥远的脚越来越痛,齐辉宇说:“我家有黄道益的活络油,待会给你拿,晚上让你哥给你揉,揉三天能好,我妈扭到就是这样的。” 遥远窘得无以复加,说:“小事!别那么紧张!” 众人群策群力,献计片刻,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准备出去吃饭开庆功宴,张震的高一女朋友在外面探头说:“宝宝,你爸好帅。” 所有人笑得肚疼,遥远愤怒地说:“回去告诉你们班的人,别花痴我爸!” 这下旁的人笑得更惨,谭睿康去换好一身校服回来,说:“我带小远回去吧,你们去吃饭,我们不去吃了。” 数人商量片刻,张震说:“这怎么行。” 遥远道:“**骑车搭我回去,你们去吃吧。”(**——齐齐,齐辉宇的外号) “我们一起,出去打个车就回家了。”谭睿康说:“你们吃。” 遥远面无表情道:“你是大功臣呢,开庆功宴怎么能少了你?” “哎。”谭睿康笑道:“说的什么话,你以为我为什么拼了命地拿第一。” 遥远:“?” 他忽然觉得谭睿康的话有种莫名的意味在里头,那是和赵国刚如出一辙的温暖与包容。但他没能理解谭睿康话里的意思,也没有问。 齐辉宇回来了,数人商量通过,张震带着七个人去吃晚饭,遥远拿了两百给张震以备不够的话垫着请客,打发齐辉宇去吃。 数人散了,谭睿康左边一个挎包,右边一个挎包背着,在遥远身前躬腰背对他。 遥远扒了几下,扒在谭睿康背上,说:“你行不行啊。” 谭睿康笑道:“小意思,小时候经常这么背你。” 遥远:“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拿出来说。” 谭睿康:“关门,锁上。” 谭睿康背着遥远,去把教室前后门关上,一路背着他下楼去,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教工在打扫学校,夕阳染红了篮球场,余辉灿烂而美好,谭睿康的背脊就像遥远的外公般充满安全感,西装校服外套上有种好闻的少年味道。 “你刚说的那话什么意思?”遥远想起来了,问谭睿康:“为什么拼命拿第一?” 谭睿康背着他,走出学校外的小区道路,两道满是干爽的落叶,被落日染得火似的红。 谭睿康话中带着笑意,理所当然地说:“想让你高兴,等发了奖金,哥给你买东西。” 12、chapter11 当天回家后遥远叫了外卖,谭睿康让他先吃,自己又下去买药,搬张小板凳过来,遥远忙道:“让我爸来吧。” 谭睿康笑道:“没关系,坐着。” “不!”遥远道:“让我爸来。” “听话!”谭睿康道。 遥远抵死不从,觉得让谭睿康给自己的脚上药是件很丢人的事,然而谭睿康无比执拗,大声道:“再不抹药就严重了!你明天还走不走路!” 遥远只得乖乖就范,谭睿康坐在小板凳上,给沙发上的遥远用黄道益的活络油推拿,遥远浑身不自在,按了遥控器看电视。 “好了吧。”遥远说。 谭睿康不吭声,埋头给遥远轻按他的脚踝,遥远闻到刺鼻的药油味,脚踝处热了起来,谭睿康的动作很小心,说:“你看电视,别管。” 遥远关了电视,拿过本书随手翻了翻,说:“好了吧。” “好了吧。” “好了……” 谭睿康起身的时候,遥远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谭睿康低头研究遥远的脚,说:“可能还不行,药房推荐的,这油效果没有药酒好。” 谭睿康要再坐下,遥远忙道:“别!就这样吧。” 谭睿康道:“晚上再来次,要一直捋,捋多就好了。” 谭睿康去洗手,遥远想了想,说:“哥,谢谢。” 那声“哥”叫得十分生硬,“谢谢”也颇不自然,谭睿康在浴室里洗手,没有回答,估计是没听见。 遥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谭睿康自己去吃饭,也没有打扰他,中途把画册从他怀里抽走,给他盖上空调被,遥远迷迷糊糊地睡了很久,听见赵国刚回来了,谭睿康小声告诉他遥远的事。 赵国刚看了一眼,过来把睡到一半的遥远抱起来,抱进房间——遥远就像小时候等父亲下班回家,在沙发上对着电视睡着时一样,猫一样地下意识倚着赵国刚的臂弯。 翌日是周日不用上课,遥远一脸恹恹,坐在沙发上打呵欠,赵国刚去找人拿了药酒回来,亲自给遥远上药。 赵国刚的药酒很够力,手劲也很够力,一抹下去,遥远登时鬼哭狼嚎的,叫道:“啊——” 赵国刚不耐蹙眉看着遥远。 遥远讪讪笑了笑,赵国刚又一下抹下去,遥远鬼叫道:“我的妈啊——” 叫什么都没事,一叫起“妈”赵国刚就受不了,怒道:“别叫!” 遥远道:“痛啊!昨天都没这么痛的!你比谭睿康粗鲁多了,轻点!” 谭睿康过来和赵国刚一起研究遥远的脚,比昨天更严重了点,谭睿康道:“我以为药油能用,药房里的人说这个管好的……” “能用。”赵国刚说:“你昨天不给他上药油,今天更肿了。” 遥远道:“没你的事,进去进去。” 赵国刚黑了脸,说:“怎么能这么跟哥哥说话?” 谭睿康忙笑道没关系,进房间去学习,赵国刚接替谭睿康的位置,继续给遥远抹药酒,他的手劲比谭睿康大了许多,遥远快痛死了。 “小远,你哥哥是真的很喜欢你。”赵国刚说:“你要尊敬他,别不知好歹。” “哦。”遥远面无表情道。 赵国刚知道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对遥远好的人实在太多,周围的人真心堆得满满的,溢出来的只好拿去喂狗,也知道这儿子一时半会听不下去,只能等他自己觉醒了。 “爸。”遥远说。 赵国刚:“怎么?” “你有根白头发。”遥远说:“我帮你拔了。” 赵国刚头也不抬地嗯了声,遥远拔了那根白头发,嘀咕道:“才三十五就有白头发了,叫你少喝点酒……” “爸爸马上就三十九了。”赵国刚说:“奔四十的人了。” 遥远道:“是么?” 他对赵国刚的年龄印象还停留在小学的时候,总觉得他刚三十出头,没想到一眨眼就要四十了。 遥远心里有点难过,赵国刚抹好药酒,说:“这几天不能打球,不能运动,洗澡的话……” “我自己可以!”遥远生怕赵国刚又要让谭睿康陪他洗澡,开什么玩笑! 赵国刚也没坚持,父子二人就在家里看电视。 天气渐冷,遥远的脚好得差不多了,期末也来了,谭睿康的运动会奖金拿了一百元,元旦给遥远买了本几米的《我的心中每天开出一朵花》,这次终于投了遥远的意,他很喜欢这本画册。 期末后,谭睿康考了年级第五,遥远考了年级第十,又掉了三名,还可以接受。 赵国刚则非常高兴,谭睿康和遥远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寒假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遥远只要这么保持下去,保送母校高中问题不大,赵国刚的生意没那么忙,春节便呆在家里陪两个小孩看电视。 除夕当天赵国刚买回来一个大瓷瓶,插上桃花,在桃枝上贴满红包,年的味道就出来了。 今年比往年热闹,多了个谭睿康帮着忙上忙下,贴上春联,家里还有模有样的。赵国刚又带两个小孩出去吃顿年夜饭,都是鱼翅海参,海鲜等大气的正顿,谭睿康吃椰青翅吃得起劲,问:“你们广东菜做得好,粉丝都放椰子里蒸的,还挺有味道。” 遥远笑得要抽过去,谭睿康十分茫然,赵国刚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说:“别听小远的,这是鱼翅。虽然味道差不多,营养比粉丝好。小远刚吃那会也当做粉丝,吃完知道叫再来一碗。” 遥远道:“一碗六百八十八呢。那次我爸请客我不知道,也以为是粉丝,足足吃了五碗。” 谭睿康险些一口酒喷了出来。 回家看春晚的时候,赵国刚时不时看手机,遥远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倪萍在荧幕上声泪俱下的煽情,七子之歌唱响澳门回归的**,任贤齐在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谭睿康很喜欢这首歌,竟然也会跟着哼哼。遥远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发现赵国刚又在看手机,终于忍不住了,问:“你有事?” 赵国刚说:“没有,怎么了?” 遥远的雷达比女人还厉害,怀疑地看他爸的手机,继而拿过来玩游戏,赵国刚也由得他用,谭睿康在一旁看遥远的画册。 十二点刚到,父子二人的手机短信马上就嘀嘀嘀响了起来,同时家里电话响个不停,遥远道:“我的!” 赵国刚接了电话,交给遥远。 遥远胜利了,那边是齐辉宇的声音,说:“新年快乐——” 遥远道:“新年快乐!” 齐辉宇:“在干嘛!初三拿了压岁钱去逛街吧。” 遥远自动忽略了谭睿康的存在,说:“跟我爸在看电视……” 说话间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赵国刚在客厅外的阳台上抽烟打电话?! 遥远倾身张望,一边敷衍地说:“嗯,是啊,你明天来吗?叫上他们一起来拿压岁钱,张震的老婆不能带,嗯……我家桃花上挂着红包,来了自己抽一个,有一百的有五十的……” 赵国刚倚在阳台的栏杆前,弹了弹烟灰,低头聊电话,带着充满成熟男人魅力的,漫不经心的微笑。 遥远心里咯噔一响,小声道:“明天来了再说。”就把电话挂了。 电话刚挂掉又响了,遥远接起来说:“新年快乐。”然后就把电话啪地挂了。 电话持续响,谭睿康过来接,笑着说:“你好。” 那电话是班上同学给遥远问候的,都知道他爸大方,年初一想过来拜年顺便讨张一百五十的压岁钱,对方也认识谭睿康,便随口聊了起来。 遥远呼啦一下拉开阳台落地窗,寒冷的气息灌了进来。 赵国刚道:“好的就这样,再见,新年快乐。” “谁?”遥远问道。 赵国刚道:“老同学,怎么了?” 遥远将信将疑,说:“电话借我打一下。” 赵国刚把手机给他,摸了摸遥远的头,说:“又长大一岁了,要成熟点,知道么?” 春晚倒数完了,赵国刚进房间去,遥远对着手机翻赵国刚的短信,看到许多认识的名字,其中夹杂着一个陌生的136的号码,内容是“国刚,想你了,新年快乐”。 遥远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几次想拨这个电话,拇指按在通话键上,谭睿康出来道:“小远?张震找你。” 遥远心不在焉地接电话,另一只耳朵听见赵国刚说:“期末考给你们的奖励,每人一个红包压岁钱……” 谭睿康惊呼道:“姑丈!这太贵重了!不行……” 遥远看也不看赵国刚,随手接过装手机的盒子和红包,红包里一千块钱,盒子打开后是款漂亮的松下gd系列手机,他一边朝电话里说:“是啊,年初三去买鞋吧……” 说着随手拆包装盒,赵国刚则坚持让谭睿康收下,说:“拿着,也方便找你们,上课的时候记得不要开声音……” 遥远心思完全不在手机上,随手把卡装进去,旧手机要给赵国刚,想了想,说:“旧的我留着可以吗?” 赵国刚点头,遥远便保留了退役的诺基亚,准备拿去给齐辉宇用。 谭睿康喜欢得爱不释手,但他没有卡,只能开机看看。 赵国刚又递给他一张卡,说:“号给你买好了。” 遥远说到一半,抬头看了一眼,立马被吓着了。 谭睿康眼睛通红,不住抹脸,看着手机。 用不用这么夸张……遥远嘴角抽搐,方才那点小心思马上消散得一干二净,赵国刚哈哈大笑道:“别激动,过年过节的。姑丈现在告诉你了,别因为有了手机就影响学习。小远就很聪明,不会受物质诱惑荒废学业,人要靠知识才能充实自己,金钱物质都是包装……” 谭睿康连连点头,遥远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回房间去。 接下来的一晚上,都是谭睿康与他的手机在面前晃来晃去,一会过来问遥远这个功能怎么用,一会过来找他要电话记入通讯本,一会又过来坐坐。 遥远因为自己老爸那事心烦无比,奈何大过年的又不能吼他,直到忍无可忍后才关门上锁,一会又走出去,在赵国刚门外偷听,听他有没有给女人打电话。 他忍不住试着打赵国刚的手机,外面茶几上蓝灯一闪一闪,没带进房里。 遥远过去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宝宝”,他继续翻他爸的手机,并充分发挥了推理天赋——赵国刚已经把它调成震动,也就是说他在自己看完短信后动过手机。那么他有没有心虚呢? 遥远把短信朝下翻。 刚刚那条陌生号码的来信还在,赵国刚没有把它删了,说不定只是老同学换了号。 遥远查通话记录,确实拨打回去了。 13、chapter12 过年的几天里,遥远一直在想这事,但直到开学,赵国刚都没有再在家里打过那个电话,每天他也会趁赵国刚洗澡的时候翻他的包,看他的手机和杂物。 没有任何异常,遥远渐渐放下心,某天翻完赵国刚的东西时却被谭睿康逮了个正着。 谭睿康:“小远,你……” 遥远:“……” 谭睿康蹙眉道:“你在做什么?” 遥远心想不好,万一谭睿康以为自己在偷赵国刚的东西,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种事不能瞒他,得说清楚,说不定还能多个同盟军,旋即拉着谭睿康,说:“你听我说,来。” 遥远把谭睿康拉进他的房间,随便取了两本练习册一本塞到谭睿康手里,自己拿着另一本,小声说了经过。 谭睿康逾发迷茫了,不知道遥远把练习册塞给他做什么,接下来遥远所说的内容令他的表情更加复杂。 “所以我得查清楚。”遥远道:“不知道哪个女的想骗他的钱……” “等等。”谭睿康焦急地说:“小远,你听我说,你不能这么对姑丈,知道吗!” 遥远:“什么啊!就算有人喜欢他也不可能是真心的,全是为了他的钱!” 房间门突然推开,赵国刚道:“小远?你在这里?” 遥远蹙眉道:“你干嘛!敲门好吗?” 谭睿康吓了一跳,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遥远又低头对着准备好的伪装练习册,朝谭睿康道:“第七题你选的什么。” 谭睿康看了一眼,条件反射道:“d。”同时暗道原来练习册是伪装!遥远真是个人精,太聪明了! 赵国刚根本没发现两人手上的练习册一本是语文一本是英语的,点头带上门出去,不敢打扰他们,门一关上遥远就把练习册扔开,朝谭睿康小声道:“你听懂了没有啊!” “不不。”谭睿康说:“小远,你听我说。” 遥远微微蹙眉,谭睿康想了很久,而后认真道:“小远,我以前和我爸一起过日子那会,我很想他再娶个呢。” “这叫什么话?!”遥远几乎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谭睿康说:“我爸一个人孤零零的,就是没人愿意嫁他,我常常想着给他找个伴,可惜我家里穷,又带着我这拖油瓶,还有爷爷奶奶要照顾,都不愿意来。你想,当爸的也是男人啊,小远。他也应该有自己的日子,不然他老了以后谁照顾他?” 遥远:“你……” 谭睿康说:“过去的人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 遥远起身,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要回房间时忍不住又转身说:“你怎么想我不知道,但那是我爸,我会照顾他!我妈跟我说好了,让我照顾他一辈子!就这样!” 谭睿康起身拉着小远,说:“小远,你想清楚,别冲动……” 遥远推开谭睿康,他简直要气炸了,根本无法和谭睿康站在同个角度上思考,气冲冲地回了房间,反锁上门。 “小远!”谭睿康追了出来,赵国刚出房问道:“怎么?两兄弟吵架了?” 谭睿康忙道没事,回了房间。 遥远满腔悲愤无法发泄,只想找点东西来摔,最后吁了口气,坐下来给朋友打电话。 齐辉宇在那边接了电话,懒洋洋道:“晚上来我家睡吧?” 遥远只想找个人说话,听齐辉宇这么一说倒是有点想去他家,说:“你来接我吧,叫上张震,咱们先去荔枝公园门口喝汽水聊天怎么样。” 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两架单车靠在天桥下,张震刚打完球回来,齐辉宇,遥远,张震三人在夜色下上了天桥上,坐在天桥一侧喝可乐聊天。 “有一块钱么?给他一块钱。”遥远发现不远处有个乞丐。 齐辉宇弹出一个硬币,闪着光落在远处草席上的乞丐碗里,当啷一响。 齐辉宇与张震的家庭都与遥远有点像,齐辉宇的爸爸搭上了改革开放的末班车,到这个城市来下海做生意,有点钱了就包二奶,与他妈妈离婚了。从前每个月给点赡养费打发两母子,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玩。 遥远知道齐父开的那种叫皮包公司,属于改革初期注册个公司就能去贷款骗钱拉合伙人的那种,根本没什么实际生意,97年金融危机的时候随市场大流破产,再给不起赡养费,人也跑得没影儿了。剩下齐辉宇的妈妈在一家公司当会计,带着他过日子。 张震的父亲则喜欢打麻将赌钱,小时候家里常有家暴,父亲输钱了就吵架继而动手打他母亲,更连着好几天不跟他说话。赢了给他几百,输钱的话连着半个月不给他一分钱生活费也是常有的事。 张震的钱时多时少,平时不敢找他妈要钱,还要养个女朋友,大部分时候花光了就找遥远借,当然是有借无还。遥远一个人等于是养活了一大帮兄弟。 齐辉宇听了遥远的话,说:“你哥脑子被门夹了么。” “我也觉得。”遥远无奈道。 张震道:“康康的话其实也有道理,不能完全这么说。” 齐辉宇安慰道:“你爸可能只是收到个短信,发现是陌生号码,打电话过去问问,听见是老朋友,聊了一会而已,你这么神经质做什么?” 遥远没吭声,埋头喝汽水,张震又说:“你爸要是再娶个的话也……哎,这个不好说,天要下雨,娘要改嫁。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没办法的……” 张震不敢多说,齐辉宇却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你愿意吗?换了我肯定不愿意,说得轻巧呢。我妈就说了,她和我爸离婚,绝对不能让我跟我爸。他要娶后妈,肯定要听那女的撺掇,儿子再亲也不比老婆,后妈每天晚上在枕头边说你点什么,就够你喝一壶了……” 张震连使眼色,让齐辉宇别说了,遥远却道:“没关系,你说。” 齐辉宇说:“遥远,你爸要是给你找后妈,你就到我家来住,我养你。我每天的生活费咱们俩吃食堂也够了……” 遥远既好笑又感动,说:“你说正经的行吗。” 张震道:“遥远的爸不会听后妈的,你别这么说。” 齐辉宇道:“说一次不一定听,说两次呢?再说几次呢?每天说你坏话呢?没的都变成有的,遥远家有钱,她肯定要说,说得他爸不喜欢他,以后钱才全归自己……说句不好听的,你爸要是生病死了,第一继承人也是再婚配偶,配偶分走一半,剩下的才是配偶和所有的儿子分。” 遥远点了点头。 齐辉宇想了想,说:“而且他现在把你当唯一的儿子,等你后妈再生了个呢?” 遥远嗯了声,想到赵国刚如果有两个儿子了,肯定到时会宠那小的,小的多可爱啊,软软的,乖乖的,还会每天张口叫爸爸,缠着他撒娇……他也知道自己脾气烂,赵国刚要是再有个乖小孩,他遥远就显得无足轻重了,而且老爸结婚以后和后妈是一家人,他算什么? 张震叹了口气,说:“小时候我妈和我爸打架的时候也说过,不让我跟我爸,离婚归离婚,钱得算清楚,让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来住她的房子,睡她的男人,花她的钱,睡她的床,打她的儿子……她想到这事就得疯掉,她不让我跟后妈,自己也不想去当别人的后妈,其实不是说心地善良就能和孩子好好相处的,母亲的天性就是护自己犊儿,这事儿很难两全。” 这句话瞬间戳中遥远的软肋,遥远说:“对。” 他的眼里已经有眼泪在滚了,看着天桥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圆形的灯晕纵横交错,在泪水里化作无数的圈环。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三名少年坐在街旁,谁也没有说话,齐辉宇一手搭在遥远肩上,电话来了。 齐辉宇拿着遥远送他的手机按了通话键,那头是谭睿康在说话。 “你爸让你回家睡。”齐辉宇无奈道:“你哥要来接你。” “那我回去吧。”遥远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三人抽完烟,遥远把盒子揉成团,远远地扔了出去。 谭睿康来了,说:“小远,回家吧。” 遥远和朋友们再见,齐辉宇和张震推着自行车,把他们送去打车,遥远回家就洗澡睡觉,什么也没说。 晚上关灯后遥远还在被窝里和齐辉宇打电话,最后呵欠连天说不下去了,挂掉准备睡觉,看到手机闪烁,来了一条信息: 【小远,好好想想我说的,你总有一天要长大,自己面对所有的问题。】 来信人是谭睿康。 遥远心想神经病,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新学期伊始,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班主任天天说“不见棺材不落泪”,现在级组长终于扛着个大棺材来了——保送名额。 “保送上母校的高中部是一种荣誉!”级组长堂而皇之地在开学后的周会上说:“是对你们实力的肯定,高中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级组长反复灌输中考动员,搞得所有人一瞬间都紧张起来,登时如临大敌,连着好几天下课后谁也不离开座位,对着练习册看书自习,仿佛几分钟时间利用住了,中考就能考出好成绩一样。 遥远一直不怎么担心,保送母校高中部肯定有,赵国刚那事也过去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于是放下心开始念书。 谭睿康的英语短板终于完全呈现出来了,他的语言天赋不行,上学期全靠题海战术撑上了一百二,偶尔沾到遥远习题选的光还能考个高分。 遥远的学习习惯很好,每做完一道阅读题后会在原文批注,谭睿康等他做完以后蒙着答案再做一次便一清二楚。然而一开学后语数英物化政治,六科一起压下来,卷子简直是铺天盖地,就连遥远都有点做不过来,更没时间去逐条认真分析了。 所有卷子都是流水一样的过,一张接一张地填,跟机器人一样做完对答案就算,大部分时间老师甚至没时间讲。这下谭睿康吃足了苦头,英语对他来说跟天书一样,完全无法理解外国人为什么这样思考或者那样思考,跟遥远对完答案后错得只想仰天咆哮。 几个老师为了抢晚自习抢得在办公室吵架,最后新来的政治老师据说还私底下哭了很久。 全区模拟考前的最后一次测试,谭睿康四篇阅读只对了三道,作文十五分,几乎要绝望了。 谭睿康:“小远,你英语到底是怎么学的,怎么我就这么差劲呢?” 遥远道:“你要多看看英语节目,平时多说英语,口语,尝试着用他们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观念,用英语来思考。” 谭睿康:“?” 遥远问:“你想问题的时候用的什么话?” 谭睿康一脸茫然。 遥远说:“这么说吧,当你思考题目的时候,你是用普通话还是用白话?我和朋友交流的时候用广东话想问题,你呢?你的思维语言是什么?” 谭睿康:“湖南话。” 遥远:“……” 遥远道:“你要用英语思考,做题的时候不要先把英语翻译成中文……呃,我知道了,你是先把英语翻译成湖南话,再用湖南话解题,然后再把解出来的湖……湖南话翻译成英语,再答题,我的老天,哈哈哈哈哈——” 遥远自己都忍不住快要笑疯过去。 “想问题的时候不是‘为什么’,而是‘why’,接下来的一系列过程,都在脑海中用英语来推断。”遥远说。 谭睿康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又没有完全明白。 遥远莫测高深地说:“这个是把英语学好的秘诀,thinkenglish。别告诉其他人。” 全区模拟考开始,所有人被打散座位,就像正式中考一样分了许多个班级,谭睿康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跑厕所。 最崩溃的是他们那个考场的录音机很糟糕,播着播着还吃带了,听力开始时足足五分钟的空白时间,当监考老师从录音机里扯出一大堆絮乱的带子,用2b铅笔卷磁带时谭睿康连死的心都有了。 偏偏最后还不让重新放一次磁带,只得自认倒霉。 这一次全区排标准分,900分满分,谭睿康的英语只得了540。 放榜出排名时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毕竟这关系到保送名额问题,出排名的当天全班都震撼了。 模拟考英语没有作文,遥远的英语以150分满分的成绩拿下全区第一,包括外国语中学在内的九所初中里只有十二个满分,遥远就是其中一个。 而谭睿康则拿了数学满分,一文一理,模拟考两个头名都在这个班级里。 最终排名出来后遥远排进全年级前五,谭睿康则被英语拖了后腿,掉到十七名。 然而两人都有十拿九稳的保送名额了,问题就变成要不要上母校的高中。 一班有17个保送生,林子波和齐辉宇也拿到了保送名额,张震则因为有体育特长被保送进高中,但不与他们同个班。 以遥远和谭睿康的实力,只要中考不发挥失常,上个更好点的高中也完全可以,两人各领到一张表,回家时齐辉宇撺掇道:“别念三中了,考一中吧。” 遥远道:“你不想直升?” 齐辉宇说:“我妈让我别呆在三中,你知道吗,级组长要把咱们这些人留下来,以后冲清华北大的名额呢。听说高三生只要上一个北大,全年级所有教他的老师一人奖励一万,还请去欧洲旅游。” 遥远道:“三中其实和一中差不多,只差一点点而已,条件也没好到哪去啊,还要住宿。” 齐辉宇说:“他们去年就出了好几个北大的,三中每年才出一个,有时候还没有呢。” 遥远说:“但你觉得你会是那几个里的‘一个’不。” 齐辉宇耸了耸肩,又问谭睿康:“你呢?” 谭睿康说:“我要回去问问姑丈的意见。” 齐辉宇搭着遥远肩膀,说:“考一中吧,我妈让我一定要念一中,好一点也是好。” 遥远没辙了,他不想去念一中。一中太远了,坐车要四十五分钟,环境也不熟悉,师资条件虽是全市最好,但也没比三中好多少。 一中里全是刻苦勤奋读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像谭睿康这样,全靠自己爬上去的。不像三中的学生普遍家庭条件好,又会学又会玩。 还是封闭式住宿学校,想走读都不行,去了三中,赵国刚肯定会让他和谭睿康一起住宿,半夜肚子饿了想吃宵夜还得爬墙。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离开赵国刚——虽然老爸每天回来很晚,但能见上一面,说几句话,问他学习了没有……只和父亲说几句话,上学的时候知道他在隔壁房睡觉,说声“爸,我们去上学了”也能令遥远安心很多。 综上所述,遥远不想去。 但他又舍不得齐辉宇,说:“留三中吧,跑那么远干嘛。” 齐辉宇道:“没办法啊,我得听我妈的,她就我这一个儿子呢,都指望我了。” 遥远说:“我再想想吧。” 齐辉宇说:“一起吧,小远,你说过,咱们当一辈子的朋友啊。” 遥远道:“好了知道了,你别催我。” 齐辉宇失望地看着路口的遥远,说:“赵遥远!” 遥远没回答他,站在路边等车,谭睿康蹲着像个帅气的民工,仔细看又有种别样的英俊气质。他开始给遥远挣面子了,两兄弟在路上走总能吸引到不少欣赏的目光。说说笑笑间有种青春飞扬的干净美感。 谭睿康捋了把袖子,说:“小远。” “嗯?”遥远看了他一眼。 谭睿康说:“听姑丈的,他说念哪间咱们就念哪间,他最有经验。” 这还用问么?遥远知道赵国刚肯定会让他们上一中,很多事情遥远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去想,齐辉宇说的也很对,好一点点也是好。去读一中才是最聪明的人。 然而晚上回家后赵国刚只是看了眼表格便说知道了,让他们去继续学习。 遥远根本没什么心思学习了,如果保送的话现在就可以放暑假,一直玩到九月份上高一。春天来了,他忍不住有点浮躁,用分机给林子波打电话,按开的时候听见那头赵国刚和一个教育局的朋友在说他保送的事。 男人的声音:“保送也可以,三中这几年王光诚也做得不错,三中师资力量足够了,今年还聘了两名特级教师,剩下的就是生源问题……” 赵国刚:“宝宝,把电话挂上。” 遥远无聊地把电话挂了,换用手机。 林子波的爷爷耳背,嚷嚷半天才把电话递过去。 “我……”林子波说:“应该是保送吧,我爸让我保送,能省点学费。**想考一中是吗?你跟着他走?” 遥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会,说还没想好,挂了,又问了几个平时一般要好的同学,基本都选保送。 “小远,睿康。”赵国刚放下电话,把两张保送表放在餐桌上并排摊开。 遥远知道赵国刚要下决定了,谭睿康出来,赵国刚道:“把房间的钢笔给姑丈拿来。” 遥远有点紧张,这算是他人生中首次参与决定的大事。 “你哥说他没关系,主要是看你。”赵国刚沉吟片刻,而后接过谭睿康递来的笔,先在下面签了字,却不写是否直升的意见,朝儿子说:“先问你自己,想考一中还是保送母校高中部?” 遥远支支吾吾道:“我也都行。” 赵国刚道:“说真心话。” 遥远确实很难决定,眉头皱着,赵国刚说:“去一中的话,你哥哥跟着你,住校的时候你们可以互相照顾,不怕孤独。一中一直以来高考升学率都比三中略好点,读起来更保险。” “相对的。”赵国刚若有所思,用手指头轻轻叩击桌子,说:“你最多也只能每周回一次家,提早离开爸爸,去体验集体生活……” 遥远说:“齐辉宇让我陪他考一中。” 赵国刚又说:“你同桌的成绩也不错。如果你保送三中高中部,也不是说就比一中差得太多,你们校长要冲升学率,评省重点,高中这块,会比往年都注重工作。” “保送的好处是不需要再去适应环境,而且你俩每天都能回家,家里休息环境比住宿好,不吵闹,不会被干扰,高中给你们请个阿姨专门做饭,三顿回家吃,每天炖个汤,营养也能跟上,可以适当看看电视,调节心态,不用过封闭式学习生活。” “你觉得呢?”遥远抬眼看谭睿康。 谭睿康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我都可以,你上哪间我就陪你上哪间。” 遥远看着赵国刚,想到以后要去念大学了,每年只有寒暑假能回家陪陪老爸,说不得有点心疼。 虽然说毕业以后出社会,肯定还是和赵国刚一起过日子,和他一起住,给他养老。 但如果现在去念寄宿高中,就要与他分开足足七年。 知子莫若父,赵国刚明白了遥远所想,说:“小远,你和你哥哥都是男人,总有离巢的一天,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妻子,儿女……” 遥远被这话给刺激了,当即就说:“不了,我念三中。” 赵国刚笑了笑,点头道:“那么就晚点离开爸爸,再在家里住三年?睿康呢,你想考一中也尽可以放手去搏,不要受小远影响。” 谭睿康笑道:“不,我也不想离开姑丈,念三中还省学费呢。” 遥远朝谭睿康说:“你去考一中吧,别被我影响了。” 遥远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他知道谭睿康肯定会说不,这还用问么?他忽然发现谭睿康也蛮好的,才在家里过了大半年,俨然已经成为他不可割舍的伙伴,他不像先前那么排斥谭睿康了。 孰料谭睿康却答道:“好啊,那小远你自己保送吧。” “啊?”遥远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不禁愣住了,接着谭睿康恶作剧得逞般的哈哈大笑,到沙发上去看电视。 遥远:“……” 赵国刚不禁莞尔,给两个少年填他们的保送表格,遥远在桌上趴了一会,觉得挺对不起齐辉宇的。 他又有点反悔了,说:“我和齐辉宇三年同桌呢,这就要分开了。” 赵国刚说:“有你哥呢。” “嗯。”谭睿康在沙发上按遥控器,随口说:“不是有我陪着你么,小远。” 遥远心想:你?你比得上齐辉宇么? 他从手臂侧旁偷瞥谭睿康,发现他也挺有风度的,大半年时间犹如脱胎换骨一般,如果他打小与自己一同成长,一起读幼儿园,读小学初中……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比齐辉宇更亲密的伙伴。 他善解人意,而且有自己的原则和立场,最重要的是很可靠。 遥远想起数学老师说过的湖南人的特点。 曾国藩建立“湘军”就是在湖南,那里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吃的苦,霸得蛮,舍得死,读书勤奋踏实,他们身上都有同样的优良品质,谭睿康的性格仿佛就是某一种人的缩影。 14、chapter13 数天后遥远交了保送表,上课时马上就松懈下来,保送的人都不怎么想读了,只有谭睿康每天还跟着班上一起做卷子。 开始几天齐辉宇没有问遥远,遥远也没告诉他,上课时遥远趴在桌上睡觉,齐辉宇则玩命地念书,很少说话,遥远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他,却始终无法开口。 齐辉宇表面上还是和平时一样,给遥远买水,两人一起出去吃饭,心里却仿佛隔了一层。 春天来了,南国的春天总是很短,玉兰树抖落一地芽壳的时候,所有人的心底有种蠢蠢欲动的情愫在萌动。半大的少年们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更无从宣泄,同班同学只好通过发泄般的某些活动来纾解情绪。 上课时为了开窗关窗而吵起来,最后反目成仇。 “别抖腿啊!” “烦死了!安静点!” “不是这样解的,哎你自己都不会。” “我什么不会了!下次别来问我!妈的!” 所有人都很烦躁,男生们下课后总喜欢去开女生的小玩笑,害得被欺负的女孩趴在桌子上哭到上课,睁着通红的眼开始学习。 课间上完厕所后一群男生在走廊外挤墙角,有时挤得过火了就推推搡搡地打起架来,臭着脸大骂一顿绝交,几天后又恢复关系。 午休时还有不少男生到外面的网吧去上网,联网打红警,那年梁咏琪的today与红警98正当红,一到中午连遥远也加入了他们。最后还是被谭睿康领回来的。 遥远玩一中午游戏后心情烦躁,与谭睿康大吵一架后,回家时赵国刚答应他们中考拿到高分给遥远买个笔记本,遥远才收了玩心,回归学习。 每天下午到三四点的时候就会读书读得满心烦躁,发热出汗,中考临近,也有不少人被逼得快精神病发,一个女生每天下午到了四点稍微被招惹着了,就趴在桌上哭。 哭完又一切照旧,整个班级就像个大精神病院一样。 “北约轰炸南联盟了!” “你看新闻了吗?昨天轰炸中国大使馆啊!” 遥远茫然道:“什么?说清楚点。” 一有世界大事,整个班级的男生们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激动得说个不停,中午遥远特地到食堂去了一次,看见食堂的电视里播放着新闻,上面是个军事专家对着电子图在分析导弹路线。 “所以我们认为,给出的意见有误,真正误炸的几率很小……” 整个食堂里的男生全部破口大骂,又有人发出唏嘘声。 “肯定是故意炸的!妈的!”林子波说。 遥远对国家大事的感觉还不算太强烈,男生们却群情汹涌,下午都在议论这事。 下午第一节课后又有新消息来了。 “喂,你们知道吗?九中高中部的人说晚上要去砸上步的那家麦当劳呢!” 遥远吓了一跳,说:“真的?” 一人道:“去看看吗?” 遥远问齐辉宇去不去,谭睿康却变了脸色,说:“别去!关麦当劳什么事!小心被抓起来!” 遥远道:“我又不去砸,看看怎么了。” 谭睿康说:“不行!别去!听话!” 齐辉宇读书读得浑身发热,正烦躁想找点宣泄,等谭睿康走后,齐辉宇小声朝遥远说:“走,去抽根烟逛逛。” 晚自习整个班的人走了一大半,连林子波也去了,全骑着单车朝传说中的闹事处赶,遥远爸爸的公司就在不远处,整条路上闹哄哄的全是人。 远处传来巨响,遥远道:“还真砸啊!” 学生们全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门口又有警察来了,张震马上护着一群小弟退开,说:“到路口去,别靠太近,看看就行。” 遥远分了烟,每人叼着烟在一旁看,大部分都是高中生,全在叫好。 警笛声远远响起,车被堵着过不来,对面麦当劳里乒乒乓乓响成一片。 谭睿康吃完晚饭回来,发现空了半个教室,全逃晚自习去看热闹了,当即蹙眉出去,摸出手机给赵国刚打电话,打了个车朝闹事区跑。 “在什么地方?”赵国刚听见儿子掺和这种事,马上就来了火气。 谭睿康站在街上,看见赵国刚的副驾驶位里坐着个女人,一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国刚的脸色有点不自然,说:“你上车。” 谭睿康道:“我……我去那边找找看……” 现场一片混乱,一群初中生打了鸡血般在侧旁吵吵嚷嚷,热闹过去了,砸店的人被警察带走,冷不防遥远的耳朵被两根手指钳着,拉到一边。 “哎——”遥远大叫,待得发现是赵国刚,马上耗子见了猫般一个哆嗦,把手里的烟扔了。 其余人迅速扔掉烟,一连串“叔叔好”“叔叔好”。 赵国刚说:“回去上晚自习,你们班主任都打电话来了!别让老师担心。” 数人马上道好好好,这就走,赵国刚看了一眼见有十几个人,车上坐不下,便不再管他们。 学生们散了,遥远回了教室,心里忐忑,见谭睿康还没回来,心想不会是他去告状的吧。他爸怎么会来? 今天恰好是班主任监晚自习,把遥远叫去批了一次,语重心长地说了些不是保送就能不读书之类的话,又批评他带着一群同学混,没带好头。 遥远听完后回来,整个人都蔫了,谭睿康才心神不定地回到教室上晚自习。 遥远发短消息:【你上哪去了?】 谭睿康的短消息:【找你,下次别这样了,大家都担心得很】 遥远想了想,应该不是谭睿康打小报告才对,便没再找他麻烦。 直到夏天正式来到时,毕业考与升学考试都结束了,最后一天走出考场的刹那,遥远倏然意识到:初中结束了! 他的初中居然就这样过去了。 中考的最后一天下起了大雨,考完物理时篮球场上积满了水,所有学生涉水行走,谭睿康和遥远站在学校外面的小卖部等赵国刚来接。 遥远忽然就有种梦境感。 “牛奶仔!再见!”有人从考场出来给他打招呼,遥远朝他挥手,张震在小卖部里躲雨喝汽水,学生们把挎包甩到屁股后面,大声地聊天。 “来来!”遥远买了一整条烟,每人分一包,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大家都在说考试和答案的事,谭睿康在和一个女孩说笑话,齐辉宇出考场,在小卖部里收了雨伞,学生们挤得转身多转不开,齐辉宇隔着人群大声道:“遥远!请客请客!” 遥远把烟给他一包,又拿着瓶子喝汽水,忽然觉得想做点什么来纪念他的初中生活,于是朝齐辉宇说:“跑?” 张震道:“什么?” 齐辉宇道:“跑!” 遥远和齐辉宇大步冲出了雨中。 “哎!”谭睿康吓了一跳忙追出去。 张震大步一跃,喊道:“哟呵——” 大雨倾盆,暴雷肆虐,十来名学生跑出了雨中,天与地扯起了瀑布般的雨线,哗哗作响,马路上千万朵白色水花一瞬间绽放。 遥远没有任何意义地发疯大嚷,所有人跟着他大喊大叫,在暴雨里冲出了母校的马路,这附近是住宅区车很少,遥远冲过银杏树林,跑过他们平时等车的车站,在奶茶店门口一个转弯。 谭睿康忍不住也跟他们一起大喊,所有人疯子般跑过整条马路,以狂奔来宣泄着年轻的冲动。 “喝奶茶!”遥远道:“我请客!” 齐辉宇道:“不,我请你喝!从来都是我请你喝!” 数人在奶茶店门口人手一杯热奶茶,并肩站在屋檐下,林子波的眼镜上满是水,和他们拍来拍去,哈哈大笑。 齐辉宇过来和他们挨个拥抱,抱了张震,也抱了谭睿康,他们知道齐辉宇的意思——他要走了,将离开他们,独自前去一中寄宿。 他抱到遥远的时候,把遥远紧紧抱着,眼里满是泪水,说:“再见。” 众人都没有说话,遥远心里很难过,紧紧地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 雨越下越大,奶茶店里播着那英的“梦一场”,许多年后,遥远仍记得这一幕。 齐辉宇和他的伙伴们告别后,走进雨里打车,朝他们使劲挥手,说:“以后大家一起出来玩!” 齐辉宇走了,的士亮起黄灯在暴雨中掉头,离开时仿佛带走了遥远的整个初中时代。 那些肆意欢笑的时光,牛奶仔与牛奶妹的回忆,夏天梧桐树被暴雨洗过后的翠绿,华灯初上时天桥下的车灯…… 遥远长大以后常常会想,如果当年他和谭睿康也去念一中,或者考个别的学校,未来的人生会不会截然不同。 但人生终究不能再选择一次,青涩的初中终于结束在中考后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它逐渐消失于过往的岁月里,不再回来。 15、chapter14 初三的暑假是仅次于高三暑假的人生第二幸福的长假,考完后当天,赵国刚带两个少年去吃了顿好的,又去看了场电影,遥远还记得当年和父亲去看铁达尼号的时候,赵国刚出电影院时还红了眼圈。 现在多了个谭睿康,大家一起看则觉得很傻了,谭睿康一个影星也认不得,还要赵国刚给他讲解。 赵国刚喜欢看张艺谋看周润发,看陈道明看巩俐。 遥远则喜欢看星爷,看一群港星演东成西就这种神经质一样的爆笑电影,还喜欢王家卫的调调儿——喜欢看王菲躲在梁朝伟家的壁橱里,每天出来给他收拾房间;看金城武买过期的黄桃罐头吃得犯恶心;看张曼玉风情万种地说“你找龙门客栈呀,这不就在我的身上吗?”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和赵国刚也说不到一块去,但他对父亲的爱丝毫不少。谭睿康则与自己老爸比较有共同语言。 还好谭睿康不是他儿子。 看完电影,回家遥远倒头就睡,谭睿康则把全部书籍整理好扎起来,准备拿去捐掉。 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六点半的时候遥远睁开眼,到处摸闹钟要去上学,才想起已经放暑假了,不用再起早摸黑地上初三,于是倒头便睡。 接下来的日子疯狂而放纵,遥远天天起来就开电脑玩游戏,又去买了一堆游戏碟准备回家玩个够本,谭睿康则把赵国刚房里的金庸全集十四本抱到房间里,每天从早上起床就看到晚上睡觉。 遥远还时不时把同学全叫到家里来唱ktv,把房间借给张震和他女朋友搂搂抱抱,一群人在客厅唱歌看电影,把家里弄得狗窝一样。 中考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遥远打电话查分,他和谭睿康都考了一个超常的高分,谭睿康数学又是满分,遥远的英语则拿了全区第一名。 齐辉宇则如愿以偿,考上了一中。 同时林子波打电话来,通知遥远和谭睿康准备去参加保送生的班级旅游。旅游地是江西——革命圣地井冈山。 “我的天啊——还要交四百块钱?”遥远道:“不去可以么?” 林子波在电话那头说:“可以啊,你出一半学校出一半,你不去的话学校出的钱也不退的。” 遥远听到就心烦,说:“谁要他的钱了,我不去。” 林子波无奈道:“我也不想去,我想去海南。” 遥远看着谭睿康那一脸期待的神色,把电话给他。 谭睿康还是第一次出去旅游,不免有点紧张,说:“要准备什么?坐飞机么?” 遥远面无表情,齐辉宇没保送,张震又不在尖子班,这两个玩得最好的都没份参加旅游,保送生是把整个初三年级学习最好的三十六个人集合到高中的一个班里,大部分人虽然都认识,但根本不好玩。 去了能干嘛?还是井冈山。遥远满肚子火,想说不去了,但看谭睿康那表情又很想去。 如果是从前的遥远肯定会说:“我不去,你爱去自己去吧。” 但现在自然不能这么说,让谭睿康一个人去不是明摆着扫他的兴么。 赵国刚回来以后发现遥远很烦,问了几句遥远就发火了。 谭睿康也意识到了,约略提了这事,当然他心底还是很想出去玩的,不过明确表示,遥远不去的话他也不去,在家里看金庸也一样的。 赵国刚问清楚什么事后便说:“不想去的话,这样吧。” “去啊去啊。”遥远不耐烦道:“别再说了。” 赵国刚说:“庐山、井冈山爸都去过,确实没什么好玩的,给你们几个地方选,两兄弟自己去玩。” “杭州、三亚、香格里拉、北京、九寨沟、你俩挑一个。” 谭睿康:“……” 遥远:“我可以叫齐辉宇一起么?” 赵国刚道:“随便你。” 遥远一声大叫,抱着他爸,继而马上转身去打电话。 谭睿康道:“姑丈,你给我的生活费我还存了不少,不如这样,我带小远去,用这个钱。” 赵国刚道:“那些你留着用,开个账户存进去,留给你自由支配,两兄弟中考都考得很不错,姑丈答应了小远,过几天给你们一人换一台电脑……” 谭睿康登时犹如遭了晴天霹雳,忙道:“不不!姑丈!电脑我不能要。” 赵国刚斟了杯功夫茶让他喝,说:“要给你买,你们一视同仁……睿康你是好孩子……” 谭睿康道:“姑丈,电脑我不要,真的不要,一来贵,二来影响学习。” 赵国刚要再说点什么,谭睿康坚持不要电脑,赵国刚想了想,说:“要不你委屈点,小远的电脑换下来给你用?你们高中都有电脑课,这是一定要学的。” 谭睿康想了想,笑道:“可以,但别给我买新的。” 赵国刚嗯了声,说:“你比小远懂事得多。” 正说话时,遥远又黑着脸出来。 赵国刚问:“决定去哪了没有?” 遥远抱着抱枕倒下,说:“谭睿康你决定吧。” 谭睿康问:“齐辉宇不去吗?” 遥远:“他外婆生病了,要回家看她。一个暑假都得呆在老家呢,明天就走了……要么咱们去……算了。” 遥远本来想说不如去齐辉宇的老家玩,但齐辉宇外婆家在湖北,也是个山村,去了没玩的,齐辉宇又要陪老人又要照顾自己,去了也只会给他添麻烦。 去哪儿呢?这些地方遥远都没去过,三亚是海边,平时经常看海的,无所谓,好玩不到哪去,九寨沟倒是不错,香格里拉也可以,杭州话听不懂……北京是最不想去的,夏天首都太热了。 谭睿康说:“小远想去哪儿?你选吧,哥不懂玩。” “你选吧。”遥远坚持道:“你想去哪就去哪,我无所谓。” 谭睿康坚持让遥远选,遥远有点动心,想去九寨看风景,却又不好说,一直让谭睿康决定。 最后谭睿康说:“去北京可以吗?故宫长城。” 果然选了个遥远最不想去的,遥远这人就是这德行,自己不想作决定,总让别人作决定,别人作了决定以后万一逆了他意思他又不想去,老给自己心里添堵。 或者说跟谭睿康去旅游,本来就没什么值得期待的。淡淡的嗯了一声,说:“可以。”继而没精打采地回去打游戏了。 赵国刚虽然信得过谭睿康,却也不敢让他们自由行,隔天给谭睿康六千块钱,让他带着遥远去报旅行团,言明要报有牌照的大团,千万不能跟到卖猪仔团。 遥远半点心情也欠奉,就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很难伺候,谭睿康在隔壁翻报纸,对着夏日版旅行团的广告对比几家大旅行社的价格,写写算算,又看行程——北京□□。 赵国刚还交给他们一个任务,在北京玩完之后要回老家去,带着遥远看看外婆——太多年没回去了。 于是谭睿康兴致勃勃地挨家旅行社打电话,遥远只得打起精神,假装很期待地配合谭睿康。最后确定了一家旅行社,又改了回程机票,结束后从北京飞长沙,再在长沙转车回老家。 交完团费谭睿康还有点心疼,每人两千七,也算一笔大钱了,他在路上边走边说,朝遥远道:“姑丈这回得花好多钱。” 遥远道:“他做生意出出进进就几十万的,这些小意思,哎。” 谭睿康吓了一跳,说:“这么多?” 遥远喝着奶茶在路上走,说:“你不知道,我们刚来的时候住了个高档小区,小学同学的爸妈才是有钱人,熊市的时候,我有一个同学他爸,每天能朝股市里赔掉一辆小汽车。” 谭睿康道:“小远,你会炒股票吗?炒股票是不是很能赚钱?” 遥远道:“会一点,我会看基本面,我爸以前教过我。” 谭睿康道:“要不咱俩一起存钱吧,零花钱交给你炒股票怎么样?” 遥远仗着谭睿康不懂股票,开始吹牛皮不打草稿了,说:“你那点钱不够的,准备个十万给我,我可以帮你炒炒看,但盈亏自负。” 谭睿康笑道:“本来就是,我能有什么钱,以后有了再交给你吧。” 遥远看了看谭睿康,想起前几天赵国刚交代过的,让自己带他去买身衣服,谭睿康平时天天穿校服,周六日也不例外,放假时还穿着那身第一天来的时候赵国刚给他买的t恤牛仔裤,都一年了。 换身衣服带出去显得时尚点,回老家也不丢人,遥远说:“走,我带你去买衣服。” 他把谭睿康带去一家英伦风格的时装店,这是从香港开过来的第一家分店,比佐丹奴班尼路档次要高,有次赵国刚的朋友给遥远从香港带了一件回来,遥远就一直想买这个牌子的衣服,可惜本地没有。 今年夏天终于开业,于是可以大买特买了。 谭睿康看了一眼价牌登时就傻眼,一件普普通通的t恤就要四百八,这在谭睿康吃一顿盒饭只要五块钱的生活里简直就是天价。 遥远不耐烦道:“去试衣服裤子,快。” 今年松松垮垮的迷彩七分裤正流行,女孩子们还喜欢穿松糕鞋公主裙,遥远给谭睿康买了几双船袜,自己挑了套喜欢的,又拿了副墨镜戴上,准备夏天大张旗鼓地出去旅行。 谭睿康被换上了衣服出来,说:“你喜欢这样的衣服?我来付吧,我有钱。” 遥远道:“我来,你看看怎么样,把鞋子也换上。” 遥远给谭睿康选了两件短袖,一条迷彩的七分裤,一双蓝色的低邦船鞋,一打低邦白袜,又把墨镜给他戴上。 全部穿好后,谭睿康抬着头端详镜中的自己,他已经差不多有180公分了,肤色不像刚来那么黝黑,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手长腿长,穿上七分裤后极其衬人。船鞋又是低邦的,呈现出健美的脚踝。 两人心底同时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谭睿康:(好酷,小远真会选衣服。) 遥远:(妈的,好酷!怎么会这样!) 谭睿康直似脱胎换骨,就像杂志上的时尚男模一样,遥远只觉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了。 谭睿康怔了很久,遥远神情有点不自在,略有点吃醋,心想早知道给他买条紫色反光大喇叭裤穿,给他打扮得这么帅做什么? 不行,遥远自己也不能被比下去。 于是遥远去翻衣服了,蓝色的七分裤显得自己肤色太白,紫色的又太娘,选来选去就没件合适的,怎么穿都穿不出那种光芒万丈盖住谭睿康的效果来,最后勉勉强强也选了条军绿色的七分裤,打成平手。 遥远特意选了件浅色的t恤,衬得自己皮肤很白,换了双和谭睿康差不多的船鞋,谭睿康人高,鞋子码数也大,没法和遥远换鸳鸯鞋穿,略有点遗憾。 遥远边穿鞋子边说:“其实不贵,比起老东门那些这里掉个扣子那里脱根线头的仿韩货好多了,穿上去也不容易皱。” 谭睿康说:“太贵了,但是我很喜欢。我来买,果然贵的衣服不一样。” 他果断要了这套,掏出包里存折说:“我去楼下取钱。” 遥远掏卡去刷卡,一副派头十足的模样,说:“早就准备好了。” 两人一结算,谭睿康不禁咋舌,两人各买了两套,足足花了四千多,既喜欢又有点心痛,回家把衣服裤子折起来舍不得穿,过几天又拿出来烫,还帮遥远烫。 遥远也只得由得他,知道他一时半会没法完全接受。 数天后的早上五点半,赵国刚还在睡觉,谭睿康穿得整整齐齐,一手并着提上俩旅行社送的行李袋,有模有样,潮男一般戴上眼镜,倚在门边笑着说:“弟,出发,我买了烟给你抽。” 遥远忽然就发现这一年时间里,谭睿康俨然已有了极大的改变,不再是当年抵达自己家门外那个脏兮兮,把行李袋的提手勒在肩膀后的农村少年了。 他又高又帅,有风度,学习成绩好,聪明,最重要的一点是——和自己很般配。完全有这个资格叫他一声弟弟。 有这么一个哥哥,赫然成为了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16、chapter16 谭睿康第一次去机场,表面很酷,时不时跑洗手间的行为却暴露了他很紧张。 遥远看在眼里十分好笑,说:“你跟着我。” 谭睿康道:“我第一次坐飞机,要准备什么?” 遥远摆手道:“不用准备……来。” 导游姐姐发下机票,带着他们去值机柜台排队,遥远去办了托运,在包上作好记号以免被拿错,两人前去过安检。 排队时遥远发现不远处有人在看他们,便把手肘搭在谭睿康肩上,说:“你看那个洋妞。” 谭睿康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孩跟着父亲母亲过安检,回头朝他们笑了笑。 “嗯。”谭睿康说:“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遥远耸肩,他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是觉得那女生蛮好看的,有时候许多女孩子就像风景,不管她长得漂不漂亮,朝那里一站,某个时间某个场合,都有难以言说的意义。 或是背着小包,或是抱着熊公仔的女孩,或是埋头发手机短信,不同的女人都有各自的魅力。 他把这话朝谭睿康说了,谭睿康笑了起来,手指刮了刮遥远的脸,说:“你总是有这么多新奇想法,像电视剧里的少爷仔。” 遥远朝那女孩一扬下巴,说:“这样的你不喜欢?” 谭睿康没看到他的动作,却误以为遥远是在说他自己,点头道:“喜欢,你比我聪明,哥哥很喜欢你的这种性格。” 遥远嘴角微微抽搐,拍了下他的背,不说话了。 谭睿康说:“你太小了,这个时候谈恋爱。” 遥远:“切,你都十七了,也没见你谈恋爱。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谭睿康想了很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说:“等以后念大学了,你给我找个吧。你的眼光比我的好。” 遥远哭笑不得,只得停止这个话题,第一次坐飞机的谭睿康觉得什么都很新奇,却不敢乱说乱动,一切小心翼翼,生怕丢人挨骂。 遥远耐心地给他解释飞机上的东西怎么用,吃的都不用钱,可以放心。 清晨起得早,遥远呵欠连天,昨天晚上还玩游戏玩到两点多,起飞后便要了条毯子,倚在谭睿康身上睡了。 谭睿康仍看着飞机外的云海,眼中兴奋之情一览无余。 七月底八月初的北京对遥远来说简直是个噩梦,就连谭睿康都觉得暑假来北京旅游是个错误。多亏出门前赵国刚提醒要报个大团,否则光是坐车就能把他们给热死。 遥远大部分时间都只想呆在车上不下去了,奈何不能白来,逛完一天故宫,两个少年跟着旅行团开饭的时候,遥远连饭也不想吃,开始时还是很有兴趣的——听听讲解,看故宫博物馆,和谭睿康拍照,还买了不少纪念品,但时间一长就有点扛不住了。 “你们是两兄弟?”导游善意地笑道。 遥远被晒得鼻子上现出一条横着的红纹,疲惫点头。 谭睿康去买了水给他,说:“多喝点水,小心中暑。” 遥远有气无力地凑着喝水,餐桌对面一对香港公婆用蹩脚的普通话笑道:“哥哥照顾弟弟。” 遥远脸上发红,十分尴尬。 谭睿康一直担心遥远中暑,搞得遥远很抓狂,他根本不想喝那么多水,要一直上厕所。晚上回来后第一次和谭睿康睡同个房间,本来生怕他的脚臭得要死或者有什么恐怖习惯,幸亏谭睿康不是汗脚,袜子也很吸汗,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 反而是遥远自己的t恤内裤,鞋袜全湿得粘粘的,洗完澡后谭睿康会给他洗内裤洗袜子,挂在空调风口下面晾干。 遥远开始时本想自己洗,后来实在没力气了,只得让谭睿康帮洗,心想以后对他好一点,当做报答就行。 这个团是豪华团,几乎是学生们不跟的,就谭睿康与遥远两个少年,同龄人几乎没有,去八达岭也要跟一群阿公阿婆爬长城,更打击人的是,遥远发现自己居然还爬不过六十岁的老人家! “呼——呼——” 遥远:“我不行了,你跟着他们走吧,我在长城下喝杯茶,待会就上车休息。” 谭睿康坚持道:“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能不走?” “我走不动啊!”遥远惨叫道。 遥远贪图帅气时尚,穿着双新鞋就出来旅游,走了两天脚踝磨出个血泡,谭睿康让他在这里等,东跑跑西看看,要了两块创可贴回来。 “这样就好点了。”谭睿康低头看。 遥远看到隔壁有个穿高跟鞋来爬长城的女人也鬼哭狼嚎,她老公在给她依样画葫芦的贴创可贴,当即快要窘死了。 他们戴着棒球帽,跟着大批的游人在长城上慢慢行走,谭睿康道:“我背你吧。” “不——!”遥远炸毛了。 谭睿康笑道好好,搭着他的肩膀去拍照,又一天撑下来,炎炎夏日,遥远在一个摊子上吃了份刨冰,谭睿康嫌贵不想吃,遥远就自己吃了。 结果回去后遥远就拉肚子了,第二天还要去颐和园,整个旅途带给他的只有惨痛的回忆。 他出来玩几乎就没有不生病的,然而每次肚子疼牙龈发炎,在病痛的折腾下,汗流浃背,虚脱般的体力消耗中,对沿途的景色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直到八天后他们坐上返程的飞机,遥远才真正松了口气,然而想到还要回老家起码半个月,又觉得还要再过一次鬼门关。 谭睿康拿着本连城诀在候机室看,随手在遥远身上拍了拍,说:“回家就好了,回老家会舒服点,家里吃的比旅游团的好。” 他们在长沙下飞机,转车颠簸了足足八个小时,坐完汽车又坐摩托,遥远坐中间,谭睿康挤在他后面,旅行袋和在北京买的礼物绑在车后,一路突突突地开过那些土路。 遥远被前面的司机和后面的谭睿康挤得快成一张饼了,心里发誓这辈子再回老家的话,必须让赵国刚开着他的宝马车回来,再也不这么落魄了。 谭睿康还指指点点,告诉他这座山是什么地方,那边有条河,从村子里到隔壁村,再到后面的整座山,都是他的地盘。 “这里是我念书的地方。”谭睿康指了指远处。 摩托车路过县城外的一间破破烂烂的初中,大日头下,一群脏兮兮的少年在满是沙尘的空地上踢足球,每个初中生都像曾经的谭睿康,还有人在外面买五毛钱一支的吹塑包装土饮料,里面全是色素和香精。 遥远看着那景色,想象谭睿康的初中时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摩托车司机用湖南话笑着说了几句,谭睿康翻译道:“司机大哥说咱们家那边有人承包了块地,要开发果林了。” 遥远嗯了声,傍晚时终于抵达家门口——和他五岁印象中的地方差不多。 还是那个破破烂烂的大屋,紧锁着门的院子,贴着门神的画。 遥远的脚麻得连路都走不动,一屁股坐在旅行袋上,谭睿康去拍门,拍了很久,又从院墙外翻进去。 老妪颤巍巍拄着拐杖出来,遥远马上扔了烟,喊道:“外婆!” “小远啊——”遥远的外婆大叫起来,眯着眼道:“小远——” 遥远静了片刻,心底五味杂陈,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一眨眼就是十年了。 “别哭。”谭睿康在一旁紧张地作了个动作,示意遥远笑,生怕刺激到老人家。 遥远勉强笑了笑,外婆拉着他的手不愿意放,摸他的脸,摸他的眉毛。 外婆哽咽道:“苦了你了,那年我还想去看看你妈……” 遥远忙抱着她,小声安慰了几句,他母亲从发病到去世只过了短短八个月,外婆听到女儿去世的消息,丧女之痛想必比自己当年更难受。 外婆抱着遥远大哭,又不住抹泪,谭睿康静静站了一会,帮着遥远安慰他,小远道:“外婆你身体还好吧,怎么一个人住,也没人照顾?” “不用照顾!”外婆说:“外婆身体好得很呢——” 外婆进房去,遥远四处看了看,松了口气,这院子小时候感觉大得要命,长大后一回来,发现连身子都转不开。 院子边的地下水泵从前不是很大的么?小时候的遥远还坐在摇杆上嘻嘻哈哈的让谭睿康上下摇他,这下都想起来了。院子里养着一窝鸡,咕咕咕地瞪着遥远看。 “我以前还打过它呢。”遥远说。 谭睿康提着旅行袋进去后院放好,出来笑道:“你撵过的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这窝是我去上学前养的。” 外婆又拿着个红包出来,说:“小远,来。” 遥远一看就吓着了,怎么能拿外婆的钱?忙道:“不不,外婆,我不能要。” 外婆道:“这是你外公留给你的!拿着!” 她把一个盒子和装着两百块的红包给遥远,老泪纵横,看着遥远大哭,谭睿康示意他收下,又搀扶着老人进去。 遥远红了眼眶,谭睿康搬了把竹椅在院子里放下让他坐,遥远张望道:“外婆没事吧。” 谭睿康道:“没事,先别跟她说话,年纪大了情绪太激动不好。你先坐着。” 遥远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长得像去世的母亲,外婆一见他就想起女儿,先让她平复下情绪。 谭睿康卷起袖子,换了拖鞋,拿水出来给遥远洗脸,忙前忙后,又进去打扫房间,俨然一副主人派头。 遥远在院里打开盒子,里面是外公的一个勋章——东江纵队的。 还有一块祖传的白玉镯,遥远拿出来对着夕阳看了看,晶莹剔透,估计是给他未来的媳妇的。 “小远。”谭睿康说:“来。” 遥远进去另一间里屋,黑漆漆的不透光,谭睿康坐在床边,从衬衣的里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说:“这是你爸给外婆的钱,我昨天从银行取出来的,待会你亲手拿着给外婆。” 遥远最怕这种事,说:“你给她就行了,哎。” 谭睿康坚持道:“你去给。” 遥远道:“咱俩分得这么清楚干嘛啊。” 那话遥远是无心说的,谭睿康却先是一怔,继而笑了笑,说:“也对,咱俩不用分得这么清楚。” 谭睿康去给钱,遥远又在院子里坐着发呆,从前来的时候,这个家很大很干净,现在只觉得又黑又狭隘,还散发着一种腐朽的味道。曾经那段短暂的童年本已忘得一干二净,但当看到门口的路,对面的田野时,一切忽然又全部想起来了。 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人的记忆,却又实实在在地铭刻在自己脑子里,挥之不去。 谭睿康收拾了屋子,出来说:“小远。” 遥远正在回忆差点淹死自己的那条小溪,被谭睿康打断了,觉得很不耐烦,说:“干嘛。” 谭睿康:“晚上想吃点什么?奶奶说给你弄点好吃的。” 遥远:“随便吧,我吃不下,别麻烦外婆了,那么老还要做饭。” 谭睿康笑了笑,打了桶水,出来就着搓衣板,放好个木桶,坐在小板凳上洗蚊帐。他卷着袖子与裤腿,穿着人字拖,仿佛回到老家的一瞬间,又恢复了那个黝黑的乡村少年模样。 当天夜里谭睿康去挨家挨户敲门,借鸡蛋买腊肉,邻居早在他们回来时就知道了,这一下登时造成附近的轰动,一下就来了不少人,全是来看遥远的。 谭睿康只去读了一年书,他的同龄伙伴们全去县城打工或者念职高了,余下不少半大的小孩过来看,遥远穿得时尚,又是城里的孩子,登时光芒万丈,被一群人捧着。女人们挤了一院子,纷纷朝遥远说话,赞叹。 遥远挨个打招呼,心里十分不自在,却不得不一一赔笑,土话他听不懂,连听带猜大约明白了一点,听到了许多当年不知道的事。 他的妈妈曾经就是这个小山村里的人,读书读得很好,外公又是个明白人,知道不能耽误女儿学业,放话说凡是这家的人,能考得上,砸锅卖铁也得支持,让孩子们读到大学。 谭晋康的父亲不是读书的料,落榜去当兵,遥远的妈则考上了。 大学里她与赵国刚认识,毕业后就结婚了,当年大学毕业还是分配工作,两人几经艰辛才调到一起。后来赵国刚下海创业,母亲才跟着他到了南方。 邻居都是来看遥远的,遥远不敢表现出半点不耐烦,都笑着与她们说话,谭睿康则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外婆去做饭招待今天来的客人们。 谭睿康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和隔壁的几个男人聊天,斟酒,喝酒。别人让遥远去喝酒,谭睿康忙道:“小远不能喝,我帮他喝。” 待得月上中天,好不容易把客人们送走,谭睿康又去打水烧水给遥远洗脚,把两人的衣服洗了,让遥远进去房里睡觉,说:“家里条件不好,凑合着一起挤挤吧。热的话哥再打个地铺睡。” 遥远忙道:“没关系,你千万别打地铺。” 村子里静了下来,偶尔能听见几声狗叫,隔壁房间里外婆叹了口气,关上门睡了。 遥远洗完脚很舒服,多日疲劳,终于得以放松一晚上,躺在床上,安静听着外面的虫鸣此起彼伏,还有青蛙在呱呱呱地叫。 那是只有农村才奏响的乐曲,遥远开始时只觉很新奇,听得一久就头疼了。 谭睿康进来,笑道:“嫌吵不?” 遥远拍了下蚊子,说:“简直是吵死了。” 房中没有蚊帐,也没有电风扇,谭睿康拿着把蒲扇朝他拍了拍,遥远困得很,说:“好热。” “我刚去大城市住的时候还不习惯呢,觉得外面好多车,晚上都那么亮。你静下心来就不热了。”谭睿康道:“要么找奶奶要个电风扇?” 遥远忙道不用了,家里就一个,绝对不敢拿老人的电风扇来用,将就着吧。 他趴在草席上,也不盖被子,穿着背心和四角内裤就睡觉了,胳膊脖子晒得黑了些,背上,腿上却还是白的。 “真羡慕你,总是晒不黑。”谭睿康边说又出去不知道做什么。 遥远迷迷糊糊道:“我是牛奶仔啊。” 谭睿康笑了起来,遥远不知睡了多久,听到谭睿康在耳边说:“别趴着睡。” 遥远翻了个身,感觉到谭睿康也躺了上来,两兄弟睡在一张床上,谭睿康穿着条松松的大裤衩,赤着上身,夏天的夜晚有点闷热,遥远迷迷糊糊地拍脖子拍脸,全身黏糊糊的十分烦躁。 片刻后凉风吹来,遥远舒畅了点,出了口满意而幸福的气。 那凉风持续得不久,没过一会停了,遥远又有点热了,抓狂地翻身,扑在谭睿康身上,两人的肌肤彼此摩挲,谭睿康喝了不少酒,全身灼热,被遥远一碰便醒了,于是风又吹了起来。 遥远:“?” 他的脸贴着谭睿康脖子上歪过来的玉佩,大腿互相摩挲,肩膀抵着他滚烫的胸膛,彼此身上都十分干爽,有种灼热的肌肤相亲感。 谭睿康定了定神,打了个呵欠,继续神志不清地给遥远打扇子。 遥远侧头看了他一眼,见谭睿康半睡半醒,还在给他赶蚊子,遂道:“我来。” “你不会。”谭睿康打了个呵欠道:“喝水么?” 遥远起来喝了点水,彻底醒了,开手机看了一眼,才三点。 他接过扇子,学着谭睿康慢慢地摇,摇了不到十下手就酸了。 老天,遥远心里叫苦不迭,周围全是蚊子,这日子要怎么过哟。谭睿康睡了一会,咕哝道:“明天就好了,明天有蚊帐。” 遥远睡到半夜,浑身都是蚊子咬的疙瘩,抓来抓去,耳边还嗡嗡嗡地响,简直要疯了。啊的一声大叫,床又不大,一翻身就碰到谭睿康,也顾不得避开碰上他了,翻身整个人半压在谭睿康身上,不舒服地动来动去,借全身与草席的摩擦来挠痒。 谭睿康:“……” 谭睿康被他蹭来蹭去,蹭得全身不自在,□□顶起个小帐篷,咽了下口水,两人都醒了。 谭睿康示意遥远躺好,遥远睡得流口水,吸溜吸溜就蹭在谭睿康肩膀上,谭睿康让他枕着自己手臂平躺,一手绕过他脖子后,慢慢地摇扇。 遥远困得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终于又睡着了。 但这一夜睡得相当痛苦,遥远睡相一向很糟糕,冬天喜欢抱被子,夏天喜欢把空调开得很冷,抱空调被睡,抱被子成了习惯,没被子抱的时候就自动找替代品,转身去抱谭睿康。 他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缠在谭睿康身上,既窘又无奈,翻了个身继续睡。 半夜终于凉快了些,遥远的脚架在谭睿康身上,侧身抱着他,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听到外面打雷,闷热的气息终于被一扫而空,下雨了。 谭睿康触电般跳起来,出去收衣服收蚊帐,进来又取了张薄被盖在两人身上,遥远又开始有点冷了,谭睿康便把他搂在怀里,让遥远枕着他的胳膊继续睡觉。 遥远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听见谭睿康在外面和外婆说话,感觉到他进来挂蚊帐,噩梦终于结束,于是他翻了个身,趴在草席上继续睡。 外面天灰蒙蒙的,到处都下着大雨,清晨开始的这一觉睡得很好,半睡半醒间感觉碰到谭睿康,遥远打了个呵欠,总算醒了。 “几点。”遥远脸上全是草席和枕头印出来的印子,脸上带着刚睡醒的红晕,朝被子里缩了缩,胯间还有点湿漉漉的,他意识到一件事,昨天晚上他梦遗了! “两点了。”谭睿康放下手里的小说:“吃什么?我去做饭。” 遥远满脸通红,什么时候梦遗的?昨天他好像做了个完全无干的梦,似乎在梦里看见屋顶上的一只盘踞的鹰,接着那只鹰扑在他身上…… 遥远道:“随……随便。” 谭睿康起身去做饭,遥远快速起来翻内裤换上,咽了下口水,坐在床边,看到桌上有水,顾不得是刷牙的还是喝的,先灌了下去,出去打水洗内裤。 昨天居然梦遗了,还是在和谭睿康睡觉的时候! 遥远越想越觉得丢人,他依稀记得半夜谭睿康跟他说了句什么,当时没听清,是伴随着那个梦一起的,他肯定知道了,还好没嘲笑自己。 “我来吧。”谭睿康从厅内出来说:“你去吃面,给你卧了俩鸡蛋。” 遥远道:“我……突然想起还有衣服没洗” 谭睿康打趣:“不就溜趟儿了吗,没事,哥也明白,你做梦想娶媳妇儿呢,抱着哥又亲又蹭的。” 遥远先是一怔,继而面红耳赤,谭睿康大笑起来,说:“进去进去。” “闭嘴!”遥远悲愤地说,那表情快哭出来了。 谭睿康笑得把书在膝上不住拍,又指着遥远大笑,那摇头晃脑的神态跟当年的猴儿似的,仿佛没半点改变,遥远不禁又想起五岁时谭睿康扒在墙上看他的那一幕。 遥远把内裤胡乱洗好,换了身干净衣服,白衬衣长裤,又是一副少爷仔模样,进厅里吃饭,外婆戴着老花,心情平复下来了,在给遥远补他旅游时挂坏的衣服。 “小远啊。”外婆说。 “哎。”遥远吃了口面,昨天晚上就没吃多少,睡久了又饿,这面味道太香了。 外婆笑了笑,说:“好吃么?” 遥远点头道:“好吃,和我爸做的味道差不多。” 外婆说:“你妈妈做饭跟外公学的,你爸爸做饭又是跟你妈妈学的。” 难怪,遥远心想,有种家的味道。从外婆到母亲,再从母亲到父亲。 “遥远长这么大了,长得也漂亮,有相好的女孩子吗?”外婆又问。 遥远险些一口面喷出来,忙道:“没,没有。” 外婆又说:“等娶媳妇了,爷爷给你的镯子,你就给你媳妇,记得领回家来让外婆看看,让外婆抱抱重孙子……” 遥远有点难过,外婆已经很老了,又有点糊涂,俩老人没亲孙子,便把自己当内孙看待,读完书到毕业结婚还有很久,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这么长。 “一定。”遥远说。 外婆笑道:“别看外婆老,能活的时候还长着呢,保证抱上重孙子,以后娶媳妇了带回来,外婆给你把关。” “奶奶。”谭睿康搬着个小凳子进来,说:“小远太小了,要认真学习。” 外婆道:“当年我跟你们大爷爷走的时候,才只有十六岁呢!” 谭睿康笑着坐在小板凳上看遥远吃饭,外婆开始回忆她的爱情生活,说到许多年前土改的时候外公跟着部队下乡,两兄弟到长沙去,外婆本来是个纺织女工,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跟着外公走了。 “私奔啊。”遥远傻眼了,没想到老太太观念这么开放。 外婆的老脸上浮现起会心的笑意。 遥远问道:“你喜欢外公啥?” 外婆说:“你外公长得好看。” 遥远:“……” 谭睿康笑道:“小远要考大学的,不一样。” “考大学好。”外婆点头说:“考大学好呀,你爸爸和妈妈都是大学生,不像你舅那个不争气的,你外公送他去念书,不愿意,自己要去当兵……” 遥远吃着面,听到外婆不住口地称赞他父母,却不提谭睿康,仿佛把他当陪衬。 谭睿康倒是笑呵呵的无所谓,遥远看了他一眼,谭睿康心有灵犀,动了动眉头,摆手示意无妨,他没有关系。 外婆似乎不太喜欢谭睿康的父亲,连带着也不太喜欢谭睿康。小时候她和外公就宠着遥远,心肝儿似的。吃过饭又拿出酒心巧克力让遥远吃,遥远已经不喜欢吃这个了,咬了口便随手递给谭睿康,谭睿康接过吃了,两人就像童年般相处。 “小远,来,这个给你。”外婆拿出两包软中华,说:“烟要少抽。” 遥远想起昨天在外面抽烟等开门时外婆一定看到了,吓了一跳,忙说:“不……外婆我不抽了。” 外婆道:“拿着,喏,别让你爸爸知道了。” 外婆去睡午觉,两兄弟便并肩坐在屋檐下看雨。 遥远拿一包给谭睿康,问:“咱们住到什么时候?” 谭睿康答道:“你说呢?听你的。等明后天不下雨了,我去给我爸上个坟,就可以回去了。” 遥远道:“再到处去走走看看吧,还没怎么玩呢。” 谭睿康把短袖衫的袖子捋得很上,现出小麦色的胳膊,揭起t恤下摆露出腹肌,笑道:“你过的惯吗?” 遥远说:“当然,我挺喜欢家里的,很轻松很自在。” 谭睿康点了点头,说:“雨停了带你去玩。” 谭睿康低头看小说,遥远给父亲发了条短信,山村里信号时有时无,赵国刚没回短信。 遥远玩了会手机游戏,一时间想到了很多事情,颇有种难言的感慨,他有什么值得衣锦还乡的?其实全占了父母的便宜。 他命好,生在父母都是大学生的家庭里,谭睿康做错了什么?他比自己更刻苦,更上进,脾气也好,有孝心,只是因为没投对胎,在乡下白白熬了十七年,差点连高中都没得上。想起他第一天来家里的时候自己对他的态度,遥远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遥远:“哥。” 谭睿康头也不抬地笑道:“嗯。” 如果谭睿康没记错,这应该是遥远第一次开口叫他哥。 遥远忽然想表达点什么,用一个简单的动作来表示他爱他,例如抱一抱,或是顺手给他一拳——表达兄弟之间的亲密之意,但他从小就是独生子,不知道要如何把这种肢体语言表达得恰到好处又不显肉麻。 像以前他和齐辉宇说一件事,彼此心有灵犀哈哈大笑时,齐辉宇按着他狠狠地亲他,说:“牛奶仔我他妈太喜欢你了,咱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遥远当然不可能去亲谭睿康,真要亲下去多半双方都像吃了苍蝇似的。 他想了很久,把手搭在谭睿康肩上。 谭睿康从书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遥远说:“外婆说的那话,你别朝心里去。” “哎。”谭睿康继续看书,笑着说:“老人家总有点偏心的,就是嘴上说说,她疼你不也等于疼我么,没关系。” 17、chapter16 “哥!”院子外女孩收了雨伞,笑起来时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 “哎,妹子。”谭睿康笑着回答:“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那女孩道。 遥远静静注视女孩,她皮肤黝黑,五官却长得十分漂亮,那是一种扑面而来的青春与淳朴的气息,她脸上浮现出害羞的绯红,不敢看遥远,只和谭睿康说话,揭开盖在篮子上的碎花布让他看,里面是洁白鸡蛋,鸡蛋忒小了,比遥远见过的蛋都小。 还有点自己做的切糕和糖。 “我妈让我拿来给婆婆的。”少女小声说:“听说你们两兄弟回来了。” 遥远无聊地吹了声口哨,少女又红了脸,遥远面无表情道:“你好。” 少女道:“你……你好。” 谭睿康说了几句什么,又进房去翻东西,说:“你等等。” 少女嗯了声,好奇地看遥远,遥远则怀疑地打量她,眉目间充满少年人的锐气与不信任的戾意。 谭睿康拿出一堆小挂饰小摆设,连着在北京买的两大包特产给她,嘱咐她回去分给朋友。 遥远像只张牙舞爪的刺猬,说:“那是什么?你还管我早恋啊,你自己在干嘛?” 谭睿康说:“哎,别瞎猜,那是我初中同学。” 遥远道:“明显对你有意思,什么时候有奸情的?” 谭睿康哈哈大笑,把书一拍,饶有趣味地看着遥远,说:“你没看出来?” 遥远:“?” 谭睿康笑容英俊而温和,说:“她喜欢你,刚刚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 遥远:“怎么可能!” 谭睿康道:“不相信算了。”继而又低头看书。 遥远道:“你别想敷衍过去,快说!” 说着时不时给谭睿康肋下一拳,谭睿康被他折腾得没法看书,只得认真道:“她刚刚不敢看你,一直在跟我说话,平时不是这样的,进来看了你一眼,脸就红了。” “神经病。”遥远没好气道。 “不相信算了。”谭睿康笑道:“你最出风头,大家都喜欢你。” 遥远听到这话,心里又有点得瑟,以前赵国刚也说过他讨人喜欢,奈何绣花枕头,里头却全装着火药。 当天下午雨停了,谭睿康带了纸钱和香,还有一瓶二锅头去给父亲上坟,遥远便跟着他,下过雨路不好走,谭睿康本不想让遥远去,遥远呆在家里也没事做,坚持要跟着,两人便一起朝田边走。 下过一夜雨,路上泥水淋漓,空气清新得很,田野,大地,全是一片水洗过的新绿,小溪哗啦啦地淌着水,谭睿康道:“我背你吧,路不好走。” 遥远道:“不用。” 他在田埂边跳来跳去,谭睿康道:“小心滑!” 遥远果然滑下去了,摔了一身泥,谭睿康忍不住大笑。 遥远哭丧着脸,跟着他到小山坡上去上坟,看到谭睿康跪在坟前,喃喃道:“爸,我回来了,小远也在呢。” 遥远站了一会,烧了点纸钱,无聊便走开去看风景听歌,听了一会discman没电,只得摘下耳机,慢慢地走过来。 他站在一棵松树后,听到谭睿康一边给坟头的杯斟酒,一边用湖南话在说: “……对我很好,姑丈把我当儿子,小远把我当亲哥哥,供我念书,给我吃饭,这份大恩大德,以后也不知道怎么报答……” “爸,妈,你们保佑我考个好大学,我想出人头地,上清华北大,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遥远勉强能听得懂一些,雨过天晴,太阳又出来了,夕阳像个蛋黄,染得天地间一片红辉。 香燃尽,谭睿康带着遥远下山回家去。 乡下老家太热,数天里遥远把该逛的都逛了,人长大以后便对小时候的玩物提不起兴趣,摸鱼捉虾,下溪游泳,掏鸟蛋钻防空洞失去了儿时的诱惑力,遥远与谭睿康每人衔着一根草杆,在树林里慢慢地走。 “以前觉得好玩的现在都不好玩了。”遥远说。 谭睿康也有点感慨,说:“是啊,长大了。” 他们把附近的景色看过一次,又到谭睿康家里去收拾了点东西,乡下也没什么好呆的,便坐上回家的车,临走时遥远和外婆说好,高考结束后一定来看她。 他想回家和赵国刚商量,把外婆接到家里住,谭睿康坚持说她不习惯大城市,车多,没朋友,不自在,不如呆在乡下的好,遥远也只得作罢。 数天后回家了,谭睿康还在看书,遥远没有每天出去玩闹,他把书架上自己看过的所有书都作了读书笔记,有的简短两三行,有的则写了满满一页,介绍那些书的剧情,每本都夹进去一张纸条,推荐给谭睿康。 “金庸的书看过一次就算了。”遥远说:“这些书比较好看,阿来的尘埃落定,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其实我觉得金庸借鉴了不少大仲马的构思……” 谭睿康吃了一惊,说:“这些你都看过?” 遥远道:“嗯,里面有我的一点读书笔记,看不懂的话可以参照它慢慢看。” 谭睿康有点受宠若惊,数日后,遥远和林子波去买电脑,配了个七千块钱的台式电脑,旧机搬到谭睿康房里给他用,遥远又拿了很多游戏碟给他,说:“这些都很好玩,我还在网上打印了攻略,你玩不过就问我吧。” 谭睿康的待遇忽然变好了,自己都有点吃不消,忙照单全收。整个暑假里他没有玩游戏,却循着遥远的读书笔记读掉了许多书。 遥远则看得没书看了,偶尔会和谭睿康一起去书城走走。要不算两人消费观念与价值观差别的话,谭睿康确实是非常好的玩伴。 找他出去不用特地约时间,叫一声就跟着走。 去什么地方不用商量,遥远想去的地方谭睿康几乎都愿意去。 关于美术,书籍他们开始逐渐有话题了。 去书城的时候遥远随便拿本书翻几页,感兴趣的话直接就朝购物车上扔,谭睿康捧着一本书则可以一动不动,在书架前站一下午。 整个暑假慢慢过去,遥远家里的书被谭睿康看了一大半,游戏碟却始终没动,遥远知道他这个死脑筋基本不可能完全融入自己的世界,只得把碟都收了回来。 当书城再次挤满买参考书的学生时,初三的暑假终于结束了,遥远一想到从此三年便要踏入水深火热的高中生涯,便说不出的失落伴随着蛋疼。 开学第一天便是八号风球预警,遥远正在被窝里哀嚎想着可以不上课时,却被收拾得十分精神的谭睿康拉了起来。 “可以不去的——”遥远道。 “林子波打电话来了。”谭睿康说:“今天一定要去。” 遥远只得苦闷地跟谭睿康出门去上学,谭睿康打着伞,自己湿了半身,却把遥远照顾得很好,两人熟门熟路进母校,高中的1班全是认识的保送生,进去以后打过招呼,遥远和谭睿康坐最后一排。 教室里嗡嗡嗡的聊天,大部分人都在说话,级组长过来点名,班级就静了。 “谭睿康。”老头子级组长点完名,班主任过来,又叫了个人,让他们出来说话。 谭睿康一脸茫然,半湿的袖子挽在手肘上,几句话后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遥远倚在窗边看他,心里酸溜溜的,不知道那厮又要出什么风头了。 “小远,老师让我当班长,咱们一起坐。”片刻后谭睿康过来,笑着问道:“好吗?” 遥远:“……” 班长?班长是什么能吃吗?遥远马上就不舒服了,说:“我不想坐最后一排,看不见啊。” 那话倒是真的,遥远平时老对着电脑,本来就有一百多度的轻微近视,谭睿康意识到了,说:“那你和林子波坐?” 遥远推他,说:“随便吧哎,民主公正懂不懂?刚当上班长就滥用职权……” 谭睿康不好意识地笑了笑,前去给人调位置,记名册,另一人当副班长,前去领书。 遥远被调到中间排,四大排位每周一换,忙了一节课,六门课代表定了下来,辞了班干一职不想当了,领了个英语课代表的位置。 经过中考后整个高一呈松懈阶段,大半个班的学生暑假还没玩够,总进不了状态。高一的数学难度却很大,所有科目呈现出承前启后的新阶段,遥远基本无心向学,上课就聊天发呆,把一本书翻来翻去,或者和新同桌闲聊。 新同桌是个瘦瘦小小,说话很风趣的男孩名叫秦曜,有趣度评价不比齐辉宇低多少,初中时原本在二班读书,和遥远互借过课本,一坐上来就有话题聊,每天热火朝天地聊得不亦乐乎。 于是不到一天,遥远就被文艺女生们起了个新外号叫宝玉,秦曜则被叫做秦弟弟。 遥远对此表现得十分愤怒,但谭睿康没看过红楼梦,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遥远势单力孤,只得被宝玉宝玉地叫,叫多了无力反抗,乖乖就范。 所幸张震来借书的时候叫了声牛奶仔,遥远的旧外号才得以保全。 秦曜很好玩,思维经常和普通人不在一个次元里,既喜欢在历史书上给关汉卿诸葛亮之流描胡子画变形金刚手臂,又爱自嘲开自己玩笑陪女孩子们打打闹闹,八面玲珑的,人缘很好。 遥远也挺喜欢他,两人上课经常说笑话,逗得笑个不停。但秦曜终究和齐辉宇不一样,他们只会在上学的时候聊天说话,放学后就不再联系了。不像和齐辉宇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 高一不用晚自习,放学的时候谭睿康总喜欢说遥远。 “你上课别跟秦曜聊天。”谭睿康说:“怎么有这么多话说?老师都有意见了。” “知道了知道了。”遥远不耐烦地答道,承诺是这么承诺,但第二天上课还是一切照旧。 时间过得飞快,整个班都混熟了,但遥远总觉得高中和初中还是有很大的不一样。 这个班里的学生全是原本三中的尖子,年级前几十名升上来的,但怎么气氛就没有以前初中的熟络呢?班上不再有蹭着遥远让他请饭的人了,大家中午放学回家的回家,看书的看书。 下午放学后也是各自赶着回家,虽是一个班级整体,却终究松松散散的,没什么特别的凝聚力。同时谈恋爱的人也多了许多,虽都不在明面上,但私底下出去的时候都有看到。 遥远没有女朋友,谭睿康自然也没有,两兄弟依旧是以前那样,区别只在于每天中午,遥远在外面和秦曜吃过午饭回来,会给谭睿康带一杯奶茶。 每天回去后遥远便把作业草草做完,钻进房间里玩电脑游戏,有时候不想做了还会拿谭睿康的作业来抄。 某天数学老师问道:“怎么咱们班上有两个谭睿康?还有一本谭睿康的作业是谁的?” 遥远才忽然想起这事,昨天晚上用个新本子抄作业,抄得顺手,内页抄完后翻到封面,把谭睿康的名字也抄上去了。 于是全班哄笑,遥远面红耳赤,在众目睽睽之下上讲台去领了本子。 谭睿康道:“小远只是拿错了我的新本子,写了名字里面空白的那种。” 这事儿才算揭过了,回家时谭睿康却道:“你昨天不是对答案?怎么抄作业?这怎么行?” “哎呀烦死了啊!”遥远抓狂道:“知道了别再说了!” 谭睿康说:“作业明明能做完,量不多啊。你不是在房间学习?” 遥远说:“我昨天有点头疼,不想做。” 谭睿康蹙眉道:“你没告诉姑丈?哪里疼了?” 遥远真是服气了,又好说歹说把谭睿康送回房间里,接下来开始,每次遥远找谭睿康拿作业,谭睿康都要过来看他写完了没有,是对答案还是直接往上抄。 遥远这人逆反心理相当严重,虽然心里早就承认了谭睿康的读书本事比他好出一大截,但自从谭睿康和他一起上初三开始,遥远就非常抗拒正面共享谭睿康的荣誉,包括做题,学习。 谭睿康做练习只要有不懂的,一定会拿来问遥远,尤其是英语。遥远会很耐心地给他分析,享受为人师的优越感。但轮到遥远的数学不会的时候,便从来不问谭睿康。他宁愿硬解半天,解得有点烦躁时才找谭睿康借他的试卷,名义上是对答案,实际上则是看他的解法。不知道为什么,遥远就是无法虚心下来,正式朝谭睿康请教。 谭睿康监督他做作业的行为也有点触动了遥远的逆反心态,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遥远实在不想做的时候全把作业扔着,第二天去学校找秦曜或者林子波借来抄算了,免得惹到谭睿康。 高一的前半个学期平平淡淡过去,期中考的卷子有一半是遥远不会的,出了成绩后意料之中——完蛋。 遥远对着27分的数学卷子,颇有点难以置信。 秦曜则考了十八分,和他成为一对难兄难弟,却仍然乐观地在遥远的“27”前加了个“1”字。 秦曜本来的成绩也不算很好,初中有点小聪明,挤进了保送名额的倒数几名,上了高中以后没怎么学,遥远还有英语撑着,秦曜简直要全班倒数了。 遥远一点也笑不出来,这简直是他有史以来考过的最低分!从小学开始一路到初中,跌下80分基本是天方夜谭,遥远完全未料到自己的人生居然也会碰上这样的分数,跟做梦一样。 “满分100?你拿了27?!”谭睿康也有点难以置信。 遥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示意谭睿康别提这事,想了想,脑海中一片空白,说:“你别告诉我爸。” 谭睿康旁若无人地站在车站大吼道:“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遥远这次彻底心虚,实在怕了,竟是不敢反驳谭睿康。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糟了糟了糟了…… 期中考放榜后,遥远的语文和英语还不算跌得太惨的,数学最为惨不忍睹,其次则是物理,他连公式都没怎么背。 英语吃老本,靠初中的积累考了个班级第三,谭睿康则凭借自身刻苦,考了年级第一,成功攻克了他唯一的短板。 “你数集和虚数什么的都不会?”谭睿康道:“不可能啊?知识点只有这几个……” 遥远道:“别说了!我知道了!” 两人回了家,遥远坐下就打开电脑,想逃避现实一会再说。 谭睿康伸手过来,把插头拔了。 “会烧主板的——!”遥远抓狂地吼道。 谭睿康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遥远忽然就竦了,这是谭睿康第一次朝自己生气。 “出来,我给你讲卷子。”谭睿康说:“分析下看看是什么问题。” 遥远只得乖乖把卷子拿出来,跟着谭睿康到餐桌前坐下,谭睿康校服衣袖挽着,认真地看遥远那惨不忍睹的分数,吁了口气,明白了。 谭睿康:“你上半个学期根本就没在学,退步了,难怪。” 遥远嗯了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谭睿康给他拿了盒牛奶让他喝,又看他另外几门的卷子,说:“你先休息一会,去洗个澡吧。” “我进去学习了。”遥远懒懒道。 “不行。”谭睿康说:“又想进去玩?” 遥远没辙了,他也很讨厌现在的自己,怎么才半个学期就变成这样了?谭睿康分析了好一会卷子,把知识点列出来,又给他讲题,遥远心里很感动,不敢再违拗他。 “家长会怎么办……”遥远说:“要么学秦曜,请学校外面小卖部的阿姨去坐最后一排?” 谭睿康说:“别开玩笑,姑丈问的话包我身上,先做题吧。” 谭睿康的眼神充满温暖,于是遥远松了口气,有种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人撑着的感觉,晚上也睡得着了。 18、chapter17 如果没有谭睿康在,遥远的责任就要自己承担,自我否定的过程是人生中最痛苦的经历,尤其是还在十六岁的时候。 但幸亏有谭睿康在,于是遥远心安理得地瞒着赵国刚自己的成绩,放榜后的第二天谭睿康去找了老师,给遥远调换位置,把林子波和另一个成绩好的女孩拆开,遥远和林子波一起坐,那女孩则负责搞定秦曜。 遥远的好胜心虽然一直很强,但这下已经绝望了,几乎没有反弹余地。谭睿康六科排名年级第一,遥远则掉到一百多名,彻底服气。收拾心情老老实实学习。 中学生的心理往往很脆弱,谭睿康这种人是非常少的,反而大部分学生都像遥远这样,一松懈下来就掉名次,掉完之后被级组长训话,被班主任骂,苦口婆心地说大学,说工作,说社会与竞争,没有枣,只有木棍,于是班级里登时人心惶惶,如同面临末日。 然而成绩这玩意,不是想提高就能提高的,爬个悬崖要一天,从悬崖上跳下来却只要几秒。遥远开始还觉得自己聪明,要捡起来只是分分钟的事,但当真正着手复习,再次小测时却发现分数高不到哪去,勉勉强强,十道题目只对了五道。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遥远连着又在接下来的小测里不及格了好几次,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能不能把掉队的知识学好。 而谭睿康总是不厌其烦地说没有问题的,你很聪明,相信我一类的话。 遥远在测试中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外加压力很大,便生出自暴自弃的心态,家长会开了,纸里包不住火,赵国刚还是知道了这事。 赵国刚回家先把遥远臭骂了一顿,再训谭睿康,接下来的几天里亲自开车去接他们放学,早早回家监督两个孩子学习。 遥远只觉得压力大得快疯了。 一颗粉笔头飞来,打在遥远脑袋上。 “赵遥远。”物理老师说:“到教室后面去站一会。” 遥远很困,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没睡好,在床上翻来翻去,整夜睡不着觉。一到下午连眼睛都睁不开,索性就像初中那样趴在桌上睡觉。 遥远抬起头,迷迷糊糊的听课。 “我说。”物理老师道:“到教室后面去站着,赵遥远,听见了么?” 遥远坐着不动,物理老师道:“站到教室后面去!” 遥远把书一摔,心里骂道妈的,起身走到教室后站着,感觉自己成了差生,觉得十分耻辱。 谭睿康坐在最后一排,专心听课,遥远被罚站,心里难过得要死,脸皮又薄,精神又差,忍不住就想哭。 谭睿康倾过身,朝他手里塞了张纸条。 【别生气,待会给你买牛奶糖吃。哥念初中的时候经常被罚站。站累了换只脚歇歇。】 遥远忍不住笑了起来,谭睿康要是说什么老师没恶意之类的话遥远说不定只会更气,然而这么一说,遥远就想到谭睿康木木呆呆被罚站的样子,一腔怒火烟消云散。 当天放学,晚饭后两人依旧在餐桌上学习,遥远烦得要死,说:“我休息一会,好困。” 谭睿康看了遥远一眼,说:“进去睡会,睡半个小时够吗?待会喊你起来。” 遥远说:“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要垮了……让我睡到明天起床,自己调节会吧。” 谭睿康:“四十分钟?” 遥远:“三个小时。” 谭睿康:“一个小时。” 遥远:“两个小时。” 谭睿康看钟:“两个小时都十点了,一个半小时?” 遥远面无表情道:“成交。”继而郁闷地进了房间,只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的,昨天晚上失眠一整夜,今天还不能睡觉。 遥远面对烦恼的方法是睡觉,有什么天大的事情,睡一觉就好了。然而碰上连睡觉都不让睡的情况,就忍不住想推开窗门跳下去,一了百了。 他进了房间,开灯时发现电脑桌旁有个大纸盒子。 遥远:“?” 什么时候有这纸盒的?遥远莫名其妙,是谭睿康给他的?! 他打开纸盒,刹那怔住了,里面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有铁盒装的牛奶糖,有cd,有书,有笔,有零食,有洗面奶,从上朝下翻,最下面是一盒屋型的光明牛奶。 牛奶上贴着张便签,写着:【祝牛奶仔生日快乐。——哥】 遥远:“!!!” 遥远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送这么一大堆玩意是什么意思?遥远只觉得既感动又好笑。 他拿起光明牛奶,发现盒子上的生产日期上用箱头笔画了个圈——1999年11月20日。 牛奶糖的铁盒上画了个圈,圈出生产日期——1998年11月20日。 遥远:“……” 他把刚才的东西一件件翻出来,张国荣cd的出版时间是1995年11月20日。 全是在他生日的那天! 十六件礼物,最后一件是本《傲慢与偏见》的旧书,再版时间是他出生的那天。 遥远把这些礼物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谭睿康说:“小远,起床学习了。” 遥远把牛奶拿出去,谭睿康还在看练习册转笔,头也不抬地笑了笑,笑容很温柔,就像朝遥远灰暗的世界里注入了一道美好的光。 99年走到尽头,看完五十周年国庆的盛大焰火巡礼后,过去的这个世纪即将结束。世纪末的最后一天,元旦前所有学生都速度放学回家,准备参加这场前所未有的狂欢——每个人最多也只能跨过一个世纪,当1999年即将过去,第一声钟声敲响,2000年到来的那一刻,千禧年的纪念意义对所有喜欢仪式感的学生来说简直是非凡的。 遥远回到家便开始洗澡换衣服,今天约了初中的朋友们出去玩,包括齐辉宇与张震他们。遥远对着镜子吹头发,拨额发,用买回来的喷发染色剂狂喷一气,这种染色剂是临时的,又可以装叉又不怕被赵国刚骂。 “你染了头发真好看。”谭睿康站在他身后莞尔道。 “给你也喷点。”遥远说。 谭睿康忙道:“不不不,我不染……” 遥远道:“来一点嘛——” 他用发胶把谭睿康的头发拈起来,令他额前的头发揪得像只公鸡,谭睿康脸庞瘦削英俊,本就酷味十足,配上恰到好处的乱短发,又抢了遥远的风头。 遥远终于有一次无所谓了,他给谭睿康喷上金色的染发剂,自己也喷了些,说:“好,走吧。” 赵国刚回来了,一回来就训道:“什么玩意!去洗掉!你们还染头发了?!” 遥远道:“回家就洗掉啊!这又不是永久的!” 赵国刚又道:“像什么样子!洗掉洗掉!” 遥远黑着脸,坐到沙发上去,赵国刚马上就头疼了,又开始非暴力不合作,赵国刚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的一系列结果——遥远回房间去锁上门不说话,计划取消。父子冷战至少一个月。 谭睿康道:“姑丈……” 电话响了,赵国刚忙过去接,遥远躺在沙发上发呆,赵国刚说了几句话,最后道:“元旦快乐。”便把电话挂了。 “走吧。”赵国刚进去穿衣服。 谭睿康:“小远……起来。” 遥远脸色好看了些,被谭睿康拉起来,赵国刚接了个电话缓冲后不再提让他们洗头的事,带着两个少年去停车场,遥远说:“你去倒数么?” 赵国刚拧钥匙,发动小车,说:“不了,和你们年轻人玩不到一块去。” 遥远又道:“那你千禧年怎么过?” 赵国刚说:“送你们过去,再回来洗澡,睡觉。” 谭睿康在后座笑道:“姑丈和我们一起玩吧。” 赵国刚笑道:“只有你们小孩子才喜欢玩这些庆祝倒数的事情,姑丈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了,一年又一年的……没什么稀奇。” 赵国刚把他们送到城市中央大道上,夜九点,路上到处都是人,沿街所有店铺灯火辉煌,堵车堵成长龙,不少年轻人正在朝大剧院方向走。 车过不去,遥远打了几个电话,约好去麦当劳会合,便和赵国刚告别,下车。下车时赵国刚还在聊手机,朝他们道:“注意安全。” 齐辉宇来了,大叫道:“遥远!” 他从人群中冲出来,遥远笑着与他拥抱,这是他们初三分开后的第一次见面。一中管得很严不让带手机,齐辉宇的妈妈又回老家去照顾外婆,于是齐辉宇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两人基本断了联系。 初中的同学都来了,循例是遥远请客,大家买了麦当劳的可乐边走边喝,随着人潮走,齐辉宇道:“高中念得怎么样?” 遥远道:“他妈的别提了,掉到年级一百多了。” 齐辉宇惊讶道:“怎么会?” 谭睿康笑道:“期末就好了,小远只是玩得太厉害。” 遥远:“你呢?” 齐辉宇道:“我还是前二十。” 在一中能排进前二十很了不起了,遥远心里有点小妒忌,但也为他高兴,笑道:“你真厉害,我也得努力了。” 齐辉宇一来,遥远就变成齐辉宇的了,谭睿康只能靠边站跟在后头,齐辉宇搭着遥远肩膀,两人说说笑笑,齐辉宇又道:“你也没长高。” 遥远长到一七五就不怎么长了,齐辉宇还长了点,两人都没有谭睿康高,遥远很介意这个问题,说:“你买增高药吃了么?” 齐辉宇一七八公分,说:“没有,别吃那个,对身体不好……” 人越来越多,开始有人在挤,临近十一点半的时候大剧院中央在放歌,整个广场上人挤人。 张震大声道:“搭着前面人的肩膀!别走散了啊!” 许多高中生搭着肩膀开火车,举着充气锤挤来挤去,互相揍个不停,有人喊道:“赵遥远!赵遥远!” 人群又开始挤,远处又在打架,听得见齐辉宇的声音在喊“千年虫千年虫”,所有人推来推去的,遥远被挤得和齐辉宇他们走散了,打电话时没信号,短信也发不出去,谭睿康跌跌撞撞地护着他,拖着他的手腕,朝人少的地方挤。遥远静了一会,喊道:“张震!” 张震他们不知道去了哪儿,人来人往,潮水般的人群中只有遥远和谭睿康两个人。 远处传来倒数声:“十——九——八——” 谭睿康说:“倒数了,小远,千禧年快乐。” “新年快乐。”遥远笑道。 他搂着遥远的肩膀,遥远静了片刻,仰头望向天空,最后一秒,分针与时针重合,广场上近十万人大声欢呼,气球松手飞向夜空——诺查丹玛斯的预言没有应验,没有恐怖大王从天而降,也没有天崩地裂,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声“新年快乐!” 2000年如期到来。 所有人还陷在狂欢的情绪中,遥远喊道:“张震!**!” 找不到人,谭睿康道:“边走边找他们,朝深南大道上走吧。” 水泄不通的人流缓慢行动,到处都是搭着肩膀开火车挤来挤去的少年们,谭睿康紧握着遥远的手,以免在人群中走失,夜一点,电话终于恢复讯号。 “你现在在哪里?”齐辉宇的声音道。 遥远在麦当劳里等谭睿康排队买宵夜,说:“上步麦当劳,你们呢?” 齐辉宇那边实在太吵,大声道:“去看日出吧!莲花山上!张震说在□□像那里等。我们走三中那条路!打不到车了!自己走过去!” 外面所有车都堵着,不停地鸣喇叭,千禧年狂欢的队伍散进大街小巷,麦当劳与必胜客里挤满了人。 谭睿康买到热饮出来,与遥远在街上慢慢地走,遥远想起赵国刚,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堵在路上,他走过来时的第二个十字路口,在红绿灯处愣住了。 赵国刚的宝马果然堵在路上,他在和副驾驶位上的人笑着聊天,遥远微微躬身走过去,在路边朝车里看,看见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小远。”谭睿康道:“别过去,听哥的话。” 遥远:“……” 他拿着饮料的手不住发抖,想到赵国刚的车旁去说点什么,但能做什么?拉开车门让那女的下来?不可能。 谭睿康说:“你别多想,应该只是姑丈的普通朋友。” 遥远一手不住发抖,杯里的热巧克力了些出来,站在路边不住喘气,谭睿康有点不知所措,最后走到他面前躬身,抬头看他的脸。 遥远在街上站了一会,继而离开了那个十字路口。 “小远!”谭睿康大步追了上去。 19、chapter18 “小远,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别憋在心里。”谭睿康追在他身边,时不时侧身看他脸色。 遥远深吸一口气,他的心里翻江倒海,只想大喊几声,或是找点什么来发泄一通,谭睿康却很焦急,他生怕遥远作出什么异常举动来。走着走着谭睿康转过身,在遥远面前倒退着做,说:“小远,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遥远说难过倒不是太难过,这种事情早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无数次,虽然自己无法接受,却也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当时那一幕的短短片刻,比起伤心而言更多的是震惊。 赵国刚什么也没对自己提过,这么说来,手机号码肯定也是那女人的了。 遥远现在的情绪只有震惊与愤怒,将无法改变现状产生的烦恼转移到对自己父亲的仇恨上。赵国刚一定是每天瞒着自己,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回家也不能通电话,两人躲躲闪闪的,生怕他发火,于是连自己儿子都瞒着,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我就这么让人讨厌么?”遥远说。 “小远……”谭睿康正想找个理由让他安心,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怔。 遥远道:“我是不是让人觉得很烦?!很不讲道理?” “怎么会?”谭睿康说:“怎么突然这么说?” 遥远摇了摇头,谭睿康道:“你很好,小远。别胡思乱想,说不定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背叛了我妈!”遥远眼里全是泪水,朝着谭睿康大叫道:“他对不起我妈!我妈把她所有的钱拿出来给他创业!和他一起来这里拼搏!他的公司!他的钱!他的家!没有我妈的支持!他就什么都不是!!” 谭睿康静了,叹了口气道:“小远,你不懂,别管了,这不是你能管的。” “你才不懂!”遥远失去理智般地吼道:“你懂不懂什么叫一辈子!你懂不懂什么叫从一而终!你才是不懂的那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遥远擦了把眼泪,神情恍惚地在街上走,他曾经很喜欢这首江城子,初中读到时几乎惊为天人,既感叹天人永隔的无奈,又为苏轼的情感所深深打动。他一直觉得赵国刚对自己母亲的情感就像苏轼悼念亡妻一样。也相信赵国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谁比他去世的母亲更好。 张震的女朋友和另外一个女生等在莲花山公园门口,给来等日出的朋友指路,说:“张震他们在山坡上喝酒,你进去直走,在卖风筝的小店后面拐弯,沿着小路上去就找到他们了。” 谭睿康点了点头,张震的女朋友看见遥远神色有点不对,问:“牛奶仔怎么了?” 遥远摆手示意无妨,他们到同学的聚会地去,半夜三点,所有人都很兴奋,有女朋友的搂着女朋友在角落,盖着外套小声聊天,没女朋友的凑作一堆喝酒吃花生。 “怎么了?” “牛奶仔,不开心吗?” “被欺负了?” 数人问道。 遥远摆手在一旁坐了下来,齐辉宇过来搭他的肩膀,小声道:“什么事?” 齐辉宇,谭睿康,张震与遥远四人坐在一个小铁桶旁,铁桶里烧着从风筝店里买来的木炭,火光映在数人脸上。 遥远说了个开头齐辉宇就猜到了,数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火桶。 “什么从一而终。”齐辉宇随口道:“都是假的,别往心里去了,苏轼还娶了小姨子呢,前几天上课时我们老师刚说过这个。” 众人都笑了起来,遥远也笑了笑。 谭睿康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张震说:“我们小区对面,以前我念初一那会就有个女的,得了癌症不敢说,怕家里没钱治,想把钱留给孩子,但她天生的脾气又不好,后来和她老公吵架,跳楼死了。” 遥远道:“吵什么?” 张震道:“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老公到她死了才知道这事,觉得挺对不起她的,哭了很久。后来该吃吃该睡睡,国庆的时候又结婚了,这才两年多点,小孩子都有了。原来的小孩跟死了的妈的娘家,让老人带,还好那男的把钱都给了小孩的外公外婆,不然娘家还不知道得怎么闹呢。” 齐辉宇说:“早让你来一中又不来,来了多好,咱们住一个宿舍,眼不见为净。” 遥远道:“现在还能转校么?” 谭睿康道:“小远,别这样。” 遥远叹了口气,自己成绩才过了半个学期就烂成这德行,想转校也考不进去,平生第一次有这么多烦恼,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他躺在草地上,谭睿康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盖上,片刻后保安过来,让他们不要生火,张震就把火浇灭,起身与女朋友去玩焰火。 仙女棒的火花璀璨四射,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弧光,这里几乎成了三中的大本营,高中部,初中部的都来了。秦曜还和一个女生在嘻嘻哈哈地追打,跑得飞快。 遥远醒了,齐辉宇不知道去了哪儿,谭睿康还在身边,东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旭日的曙光洒向山腰,新世纪的第一抹阳光到来。 当天遥远请玩得好的吃了顿早茶,大家在公园外道别分开,约好放寒假去海边玩,便各自回家,遥远心里还想着那事,回家时见赵国刚的房门关着,已经回来睡了。 元旦当天他睡了一整天,下午四点起来,见赵国刚和谭睿康在餐桌旁说话。赵国刚说:“宝宝起来了?去刷牙洗脸,把头发上的颜料洗干净,晚上带你们去小梅沙吃海鲜和乳鸽。” 遥远道:“还有谁去?” 赵国刚说:“公司的叔叔阿姨,都是你认识的。” 遥远没提昨天那事,也没和他爸闹,换了衣服洗好澡后赵国刚下去开车,遥远却收拾了一瓶喷雾消毒水,跟在他爸身后去停车场。 打开车门后,遥远开始朝副驾驶位上喷消毒水。 赵国刚静静地站着,谭睿康不敢说话。 消毒水味跟医院里的味道似的,遥远先把副驾驶位上能看见的地方全喷了一次,又拿干布擦拭,蹲在车边擦完座椅擦前板,赵国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干什么?”赵国刚说。 “有别的人坐过我妈的位置。”遥远认真地说:“消个毒而已,走吧。”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与赵国刚父子的低气压,谭睿康坐在车后座不敢乱动,也不敢说半句话。赵国刚时不时地出口气,仿佛十分烦闷,遥远则面无表情地倚在车窗边看外面的风景。 当天赵国刚请生意伙伴和老朋友们吃了顿饭,遥远扫了一眼,没有发现昨天坐在车上那女的,当着父亲的朋友的面,他又恢复了好学生的模样。 大部分叔伯朋友遥远都认识的,跟着自己父亲不止见过一次,彼此熟络有话可说。赵国刚又介绍自己的外甥。 谭睿康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说了几句话,位置无足轻重,便不怎么被提起了。毕竟亲疏有别,就算跟着遥远他妈那边,谭睿康也只是个外甥,他们也不认识谭睿康的父亲,自然无人特别在意他。 大人们喝酒喝得满脸通红,一名广州来的大叔是赵国刚下乡时期同农场的知青,豪放地笑道:“小远,我跟你爸说好了,等你大学毕业以后,就来当我的秘书,你可得好好学习!” 那大叔可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总经理,说出这话时赵国刚便笑了笑,说:“小远,还不谢谢伯伯?” 遥远对自己的前途与工作没有多少感觉,虽然知道这话一出等于是敲定了无数人为之羡慕的未来,职业,人生,却也不甚在意,笑着说:“还有我哥呢,我俩一起的,也顺便帮他找个工作吧。” 谭睿康:“……” 赵国刚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人喝醉了,笑道:“没问题!你和睿康的工作都包在伯伯身上!” 谭睿康忙道谢谢谢谢,这么一来就沾了遥远的光,表情十分唏嘘。席间数人都在谈下乡农场的事,又说道这几年的建设开发,某某□□,某某地方有商机,遥远吃完饭便告辞了,出去看海拣贝壳。 “小远。”谭睿康说:“谢谢。” “什么话。”遥远坐在沙滩上抽烟,说:“对他们来说,帮安排个工作是很简单的事。况且你学习这么好,以后谁仰仗谁也不一定呢,你要是上了北大清华,去他们的公司上班简直是便宜他们了。” 谭睿康叹了口气,说:“不,小远,这很重要,我明白的,这年头学习再刻苦,都是为了以后有份好工作。” “怎么能这么说?”遥远给谭睿康分了烟,两人并肩坐在沙滩上,海浪沙沙翻涌。 遥远出神地说:“知识是心灵的眼睛。虽然咱们学的这些确实不能算知识,但学习也不完全为了以后的一张文凭,对吧?” 谭睿康有点意外,未料遥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关德雷克斯的书他也看过,家里书架上就有,但遥远这么说,忽然就令他心里生出钦佩之情。 “你总是有这么多新奇念头。”谭睿康自叹不如。 遥远还在想赵国刚的那件事,他忽然有点想自暴自弃,不念书了,离开家去打工,到处流浪,像安妮宝贝的书里说的那样,去西藏,去仰光,去内蒙古。 “你以后想做什么?”遥远问谭睿康。 谭睿康想了想,说:“像姑丈那样开个公司,赚钱,过好日子。” 遥远心道真是庸俗的理想,谭睿康却笑了笑,注视着遥远,说:“小远,你呢?” 遥远还在想,谭睿康说:“你以后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遥远嘴角抽搐,说:“你别这么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谭睿康忙道:“不,我是说认真的,你的前途以后一定比我广阔,因为你的理想也比我广,你接触的东西,发展空间更大。” 遥远想起有次赵国刚问他想不想出国留学,但他完全没半点兴趣,也不想离开家。 “我以后想当个画家。”遥远说:“或者卖唱的歌手,到处去流浪。” “画家不错。”谭睿康笑道:“歌手就算了,太苦,我支持你,以后我赚钱给你出旅费。” 遥远:“……” 遥远只觉得很好笑,谭睿康果然还是不能理解安妮宝贝,海子与三毛的流浪情结,不理解撒哈拉的夕阳与希腊的大海。 虽然这些遥远也没亲眼见过,就算现在给他一张机票,遥远也绝对没胆子上飞机就走。 但他总得寻求点什么来改变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在对父亲产生了这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后,昨天晚上他翻来覆去,想做点什么,却又没有一个好的模板,最终只能从看过的书里简单模仿,模仿安妮宝贝的遗世而独立,模仿三毛的笑容——自然不是真的做,许多事情都只是说说而已。 但是为什么旅行家小清新们都是女的? 这个问题困扰了遥远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他某天买到一本庄羽的改编作品,当然这是后话。 那天谭睿康谈完理想,遥远没多提这些事,因为可实现性太难了,况且他还很懒。 赵国刚喝完酒,叫公司司机过来开车载他们回去,遥远和父亲都没有再提那个女人的事。元旦的第二天赵国刚也放假,遥远做完习题去买了张碟回来,躺在沙发上和谭睿康看碟,赵国刚则买了菜下厨,做饭给两个孩子吃。 电影开场时的一声哭喊把赵国刚吸引了过来。 程蝶衣被剁掉多余的那个手指头,看得谭睿康呆住了。 “你不是看过这部片子?”赵国刚随口问道。 “想再看一次。”遥远说:“我哥也没看过。” 谭睿康说:“我没关系,姑丈看吧,我去洗菜。” 赵国刚示意不妨,说:“姑丈好几年前就看过了。” 赵国刚喝了两杯茶,进厨房里做饭,客厅里的声音仍旧传来,看到程蝶衣给段小楼描眉毛的那一刻,遥远不禁红了眼眶。 终场后出字幕,遥远叹了口气。 谭睿康的表情很古怪,许久后道:“小远,他俩是……” 遥远:“?” 谭睿康难以置信地蹙眉道:“他俩竟然是同性恋?!” 遥远:“……” “同性恋就这么恶心吗?”遥远忍不住道。 谭睿康不敢说话,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想了想,叹了口气,说:“确实还挺感人的,哎,同性恋确实……只能落得这么个下场。” 遥远道:“这跟同性恋根本没关系好么,重要的是程蝶衣的话,和那种相伴一生的感情。你没听他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少一天,一小时,一分钟,都不是一辈子。” 谭睿康道:“但这也和他们都是男的有关啊,如果蝶衣是女人的话,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遥远完全无法和他争辩,赵国刚道:“吃饭了。” 饭桌上遥远还在说:“这只是……把同□□情阻力矛盾表象化,作为一个表现手法而已,唉算了,你不懂的。” 赵国刚说:“我书架上有本中国电影四十年,睿康可以拿来看看。” 谭睿康点头,赵国刚把两个鸡腿分给他们,一人一个,又挟着鱼划出鱼腩肉给遥远,另外一边的鱼腩肉夹出来给谭睿康。 “快期末考了,有信心追上来么?”赵国刚说。 遥远:“有。” 谭睿康:“小远一定能行。” 赵国刚:“小远的聪明像他妈妈,你们谭家读书都很厉害,睿康的爸爸是可惜了,为了照顾两老去当兵,否则可以考个好大学的。” 谭睿康笑道:“大奶奶还说他不是读书的料。” 赵国刚哎了声,说:“别听她说,你们家那边的都聪明。” 赵国刚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把一碗水端平,就连表扬也是,片刻后又漫不经心地说:“小远,爸如果哪天再给你找个妈妈,你愿意接受么?” 饭桌上静了,谭睿康不敢说话,起身去添饭,遥远想了想,说:“可以。” 赵国刚沉默注视自己的儿子。 遥远又道:“这是你的自由,我反对也没有用,前提是她不能和我一起住,不能进我的家一步,因为这个房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遥远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可以去结婚,但我不会和她说一句话,你也别带她上门……” 遥远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但别在我面前提到她,我就当不知道。” 赵国刚说:“你不答应,告诉爸爸你不答应就可以了,说这些做什么?” 遥远擦了把眼泪,赵国刚也有点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眶通红,说:“知道了,宝宝说了算吧。” 遥远放下筷子,拳头抵着鼻前,难受地吁了口长气,眼泪止不住地朝下流,最后趴在桌上,拼命喘气,大哭起来。 谭睿康过来,摸了摸遥远的头。 吃过饭后遥远回房间,谭睿康收拾桌子洗碗,他从厨房的阳台处听见赵国刚在他的房间里打电话。 赵国刚:“对,小远太小,没办法接受,他很爱他的妈妈……” 谭睿康静静站着听。 “别再等我了,不,我不值得你这么等下去……再过几年也不一定行,高考完也……不行,我想通了……不能耽误你。” 赵国刚说了很久,非常为难。 “好吧,再等等,以后再说。”赵国刚结束了电话,最后一句说的是:“我也爱你。” 烟味飘了起来,一星红点在夜里消散,窗外星空灿烂,冬夜在繁华的灯火中逐渐苏醒,又是新的一年。 20、chapter19 期末考又来了,这次遥远说不出的紧张,他生怕自己进不了年级前十,那将彻底完蛋,说不定他的高中就再也不能咸鱼翻身了。 越是在乎就考得越砸,最后考试前的几天简直有点精神分裂了。 幸亏还有谭睿康陪着他,不住朝他说没事的没事的,尽了力就行。最后连作弊的保证都出来了,答应如果试题太难的话给他递纸条,遥远才松了口气。 双重保险,有备无患。 两人的学习场地从以前的各自房间转移到餐桌上,每天晚上人手一杯牛奶,凑在餐桌前学习。累了就起来吃点零食或者聊会天。 遥远埋头边转笔边做题,忽然心头一动,抬头时发现谭睿康背单词背到一半,呆呆地看他,看得有点恍神。 “干嘛?”遥远摘下耳机,疑惑地问。 谭睿康摇头笑了笑,继续背他的英语单词。 期末考全部科目一起压上来,遥远没有找谭睿康要纸条,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做这种事,只是埋头做试卷。 许多知识点都是习题上做过的,理科终于追上去了,放榜时更意外的是,遥远的英语考砸了,但那没关系,他终于感觉到努力没有白费。 谭睿康这次考了年级第九,遥远考了年级二十八。 高中的前十名竟然这么难进,遥远意识到接下来的三年里,真的无论如何不能放松。当南国的春天再次来临时,他和谭睿康走在放学的路上,谭睿康忽然说:“小远。” “什么?”遥远说。 谭睿康说:“以后咱们工作了,结婚了,生了小孩,两家人还住一起吧,可以彼此互相照顾。” 遥远笑了笑,从来就只有谭睿康照顾他,自己好像没怎么照顾过谭睿康,正想这事时,谭睿康把手里的奶茶杯朝他晃了晃——那是中午遥远给他买的奶茶。 谭睿康笑道:“以后一起下班,出来买奶茶喝。” “好啊。”遥远说:“还有我爸,咱们就住现在的这间房子吧。哦可能住不下……要买个大点的,银湖区那种别墅,让他再给咱们买辆车。” 谭睿康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春天转瞬即逝,玉兰花的花瓣在风里飘零,遥远的的成绩始终没有排进前十,高中的高手实在太多了,个个都拼了命一般地在学。 遥远真不知道这些人哪来的这么多时间,他们都不用睡觉的么? 而且怎么一个两个成绩都这么好?遥远的心态不知不觉发生了转变,就连谭睿康的数学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谭睿康怎么能把数学全做对的? 遥远做习题是做一遍,谭睿康也是同样做一遍。 然而当再碰上差不多的卷子时,一百分的卷子遥远只能考八十到九十,谭睿康却能拿满分?! 最后遥远只能把这个差别归结到天赋问题上来,承认现状令他相当沮丧——他的理科不行。重文轻理的思维自恢复高考就一直延续到现在,承认自己身为一个男生,没有什么理科天赋,对遥远来说是很无奈的事。 谭睿康则不厌其烦地朝遥远重复他很聪明。遥远有什么小心思他都知道,遥远也不瞒他了,笨就笨吧,反正世界上笨的人这么多,自己也不是垫底的那个,换句话说,就算是最笨的那个,也很有特点不是么。 在日积月累的打击与谭睿康的光芒下,遥远开始习惯于接受,知道自己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也知道自己不是天底下最帅的。 2000年在作业,习题间悄然逝去,遥远的高一就这么走了,回头望去,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高一结束的暑假,遥远送给谭睿康一本《温迪嬷嬷讲述绘画的故事》。 谭睿康则去给遥远和自己报了一期美术培训班,一起学画画。 遥远完全没料到谭睿康还记得当时在海边彼此说过的梦想。想当画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对画画本来就没太大兴趣,但谭睿康既然为他报了名便不得不去了。 于是他俩从七月份开始便去青少年宫,谭睿康经过认真对比,报了一个在本市很有名的老师的辅导班,两人都从零基础开始学。 这种辅导班的学生都是为了冲高考美术班,冲艺校才去学的,那个女老师本来就相当有名气,费用也很贵。她曾经教出不少中美,广美与川美的学生,遥远自然不可能真的去读美术,一来功底不够,二来也不想当个真正的画家。 但反正不用上晚自习,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来日也多门炫耀的技能。 老师教得很认真,关于素描,速写与色彩,遥远还是学到不少,而且觉得很有意思。还喜欢对照自己买回来的书自学印象派的点画法,谭睿康则天生绘画天赋欠缺,不管是素描还是水粉,都画得犹如野兽派般气吞山河。 老师很会激励全班学生的竞争,一周三次课都在晚上画,每一次画完她会把全班的十一名学生习作拿出来,从左到右放好画板并依次评论优缺点,最左边的是她认为画得最好的,最右边的则是最糟糕的。 第一次去的时候谭睿康和遥远的习作理所当然地排在最后,接着一次又一次,遥远的画一点点朝前挤,谭睿康的野兽派画作还是最后一名,遥远的则挤进了前三。 晚上放学时遥远边喝着奶茶边说:“我觉得你画得很好啊!她今天都说的什么鬼东西!怎么老拿你来当反面教材呢!!” 谭睿康刚被全班嘲笑完,悲愤道:“其实我也觉得我画得很好!你看!明明就是大画家的风格啊!” 遥远说:“你的画有种狂野的张力,像塞尚的画,我最喜欢这种,你千万别灰心。” 谭睿康谦虚地说:“哪里,小远,你的水粉画才好看,像梵高的。” 两人上车刷卡,到最后一排坐下,遥远兀自道:“别提了,梵高生前只卖出过一幅画,还是他哥买的呢。” 谭睿康莞尔道:“创作都是这样的,知音难求。以后你的画我都包了。” 为期四个月的两期美术班结束,学不到很深入的东西,但遥远觉得足够了,他的生性还是好动,自认为不可能长时间地坐在画架前一画就是一天。 赵国刚看过两人的画,明言以后可以当做兴趣,高考就不要考虑了,乖乖学文化课吧,高二很重要,是整个高中的转折点,得认真学习。 那年深秋,遥远已经过了生日喜欢请吃请喝,叫上一群人庆祝的年纪了,当天他和谭睿康早早回家,他知道谭睿康肯定不会忘了他的生日。 “弟,送给你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谭睿康笑着从挎包里取出一个速写本。 遥远心道当着面送礼物真是太太太肉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谭睿康的笑容总是有把肉麻化亲切的神奇功力。 遥远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说:“嗯,谢谢。” 他翻开速写本,上面是小时候的他,谭睿康的笔法一如既往的狂野不修边幅,前几页小时遥远的面容不太明显。 速写本上有狗,有院子,有树,有花,那是他们曾经在乡村过的夏天。 一张又一张,彼此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中间的遥远长大的几张谭睿康不知道,只能凭自己猜想。 但随着往后翻,十五岁的遥远第一张速写肖像栩栩如生,谭睿康还加上了沙发鱼缸的背景——那是他来到遥远家的第一天。 十六岁的那页是笔直的用透视技法画出的放学道路,树叶在空中飘扬,遥远背着书包,独自走在放学的路上。 十七岁那页中巴车站处,陈旧的铅笔技法描绘出光影变幻,遥远与谭睿康站在车站等车。 最后一张是彩色的,谭睿康不知道从哪找出遥远小时候用过的彩色铅笔,上色上得非常小心,面容栩栩如生。 上面是遥远一手撑着脑袋,耳朵里塞着耳机,在餐桌上做作业的场景,旁边是谭睿康的漂亮签名以及“生日快乐”四个字。 遥远又收到一份意义非凡的生日礼物,他将它视若珍宝,小心地收藏起来,把它和报纸,纸箱放在一起。 2001年到来,高二的生活不温不火,下半学期时又一条人生岔路摆在了遥远的面前——分科。本市作为高考扩招,改革的试行点,开始废除文理分科,改而推行3+2x科目,即语数英外加一门学生自择科,以及所有科目加在一起的大综合。 语数英,x,综合科。 春夏交接时人总有点说不清楚的烦躁,遥远和谭睿康领到表,谭睿康的理科很好,物理化学几乎都是年极前十,生物也不错,肯定会在这几门里选一门。 遥远就倒霉了——理科和文科差不多,硬要说的话历史政治学得还好点,但遥远完全不想念文科类,背书太痛苦了。 文科有什么不好啊!遥远自己都想骂自己,但他就是放不下,心里梗着什么似的。 2001年对他来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 谭睿康:“小远,你x科想学什么?” 遥远也很头疼,按照分数最优的话,应该学政治,政治是文科里高考前景最好的,可以报法律,金融,管理等专业。但他一看到政治就烦,不想背。 谭睿康学物理,早就想好的,遥远想了想,说:“我也学物理吧,物理或者化学。” “关键是你自己想学什么。”赵国刚在帮遥远下决定的时候说:“你的英语不错,高考学英语专业,毕业以后可以进入外企,或者当文秘工作,你谢伯伯不是让你毕业以后去当他秘书么?” 遥远道:“哦。” 赵国刚看着遥远,遥远道:“那我也学物理吧。” 赵国刚:“……” 遥远道:“我跟谭睿康一起。” 这次确实是遥远在拿谭睿康当挡箭牌了,他想和谭睿康一起,赵国刚只得作罢,随他去吧。 “喂!中国加入世贸了啊!”班上同学开始传了:“中国要加入wto了!” 遥远一听就抓狂,从此综合科和政治论述题上又要多一道麻烦到死的大题了!!加入世贸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啊! 七月份的某一天,晚上放学后,电视机里传来萨马兰奇的声音——北京申奥成功。 刹那间整个城市同时响起欢呼声,遥远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那时候他正在热牛奶喝,突然仿佛大街小巷都大声欢呼起来。 “怎么了?”遥远以为有什么事发生了,忙跑出客厅。 “申奥通过了!”谭睿康拿着遥控器,兴奋地大叫道:“2008年中国要办奥运会了!” 遥远登时惨叫道:“饶了我吧!综合科还考不考了啊——!” 果不其然,高二的期末考上,几乎是所有卷子都被加上了奥运会专题,语文是奥运阅读题,数学是应用题,物理是计算奥林匹克中心的建筑物力学,地理是北京的奥运优势,政治是分析中国国力……诸如此类,连化学和历史也来凑热闹。 “加入世贸会有什么影响?”遥远拿着政治考卷问:“爸,不要把你的脚放在茶几上。” 赵国刚边按遥控器边说:“关税降低,产业有更大的发展,made china,工业成本降低,到处都是商机,人民币升值,经济与全球接轨……” 遥远说:“是好的么?” 赵国刚沉吟片刻,而后说:“这是从改革开放,邓小平打开国门,圈出特区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会发生的事。” “短期内你看不到改变,但或许在八到十年内,影响就会逐步出现。让你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房市、股市、物价、民生、价值观、消费观。这些都会慢慢地变,变得更好,或者变得更坏。中国传统儒家文化与全球经济文化体系发生碰撞,就像改革开放初期那样,楼市上涨,楼花也能拿来炒,股市全是泡沫,亚洲金融危机来的时候,跑不及的人全部血本无归。” “深圳的发展过程就是全国的一个缩影。”赵国刚说:“不知道下一波股市狂潮什么时候来,估计也快了。上次索罗斯造成的亚洲金融危机后,现在香港还没整体复苏,国家已经准备开放自由行扶持香港经济了。” 谭睿康也不清楚这预兆着什么,问:“姑丈,生活会变得更好么?” 赵国刚又说:“说不准,看各自的命。再过两年,国家领导人也要换届了,谁能预测出以后会怎么样呢?物质和经济会再次腾飞是一定的,但如果精神建设跟不上,就会造成对整个国家的冲击与动荡。像宋朝一样,宋代的gdp占全世界的65%,可是又有什么用?狄更斯双城记的开头你记得么?小远?” 遥远背诵道:“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 “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 “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 “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 “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你都背下来了!”谭睿康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遥远说:“我以前很喜欢这段。还会背英语的。” 赵国刚忙道:“考试可不能这么写,你们只能写好的。” 赵国刚在两人的表格上签了字,谭睿康交上表去,准备分班期末考。遥远的成绩排得进年级前三十,谭睿康则徘徊在七八名。 照这么下去,考不上清华北大,念个重点本科是绝无问题的。 这年暑假,期末考完了以后英语老师点了几个同学的名字,让他们到办公室去。 “啊?”遥远道:“我不去算了,把名额让给其他人吧。” 英语老师说:“课代表,你说的什么话?你是代表我们学校去参赛,怎么能不去?!” 遥远想到暑假还要复习,要比赛就烦,况且如果通过了还要去参加英语夏令营,足足要一个月,他说:“谭睿康英语也很好么,为什么不叫他去?他去我也去,他不去的话我暑假还要和他回老家,没办法参赛啊。” 先前遥远确实和谭睿康说好,今年暑假回一趟老家看外婆,不回去的话,人一年老过一年,也不知道能见几次面了。 英语老师说:“回老家什么时候不能回去?一定要今年去吗?” 遥远说:“可我外婆已经八十七岁了。” 英语老师在遥远的逻辑前已经有点抓狂了,黑着脸,把名单一摔,说:“不去算了,把名额让给别人。” 遥远从初中开始就天不怕地不怕,软硬不吃,优雅高贵地蹦出一个字: “哦。” 英语老师:“……” 遥远礼貌告退,回到教室里收拾书包,去打会篮球,等谭睿康放学回家。 “小远!”谭睿康进篮球场,遥远大汗淋漓,说:“又干嘛?” “你英语比赛怎么不去?!”谭睿康说:“高考能加分的!” 遥远道:“比赛完前三名还要去参加夏令营啊,哪有这么多时间。” 遥远在小卖部买汽水,谭睿康跟在后面,说:“老师快被你气死了。” 遥远把一罐醒目递给谭睿康,走出校门,说:“她让你去了?” 谭睿康接过汽水打开喝了口:“她让我来劝你,表在我这里。咱俩至少要去一个。” 遥远道:“那你去吧。” 谭睿康道:“好,我去了啊。” 遥远黑着脸,不搭理谭睿康,两人穿过校门外的小路,谭睿康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去?” 遥远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谭睿康忽就释然,笑道:“你想跟我一起过暑假?” “谁想跟你过暑假!”遥远真是服气了,说:“我是想回家看外婆!比赛外加封闭夏令营要折腾到八月底,哪有时间去?” 谭睿康道:“去比赛是好事,大奶奶一定也支持你的。” 遥远道:“不去,我说不去就不去。” 遥远把书包背带顶在额头上在前面走,谭睿康在后面跟着,两名青葱少年走过夏日的黄昏,谭睿康说:“要么这样,小远,八月二十五号我在长沙等你,接你回去?咱们在家里呆六天,再一起回来上学。” 遥远站在公车站前注视谭睿康,谭睿康说:“就这么定了。” “你定了有用么?!”遥远炸毛道:“别胡乱替我下决定,不去就是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谭睿康没有发火,却是笑了起来,两人面对面地站着。 “我说定了就是定了。”谭睿康道。 谭睿康的变声期已结束,嗓音带着迷人的磁性,说话间隐约有股不容置疑的意味,皮肤还有点黝黑,嘴唇上带着毛茸茸的胡子,高了遥远半个头,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并肩站在公车站前等车。 当天英语老师打了个电话过来,竟是奇迹般地又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谭睿康傻眼了,遥远趴在桌子上看习题,漫不经心道:“我爸认识教育局的人,她再去要一个参赛名额很容易的,懂了吗?” 谭睿康又一次见识到遥远的小聪明,翌日两人去复印了表,一起报名参加英语竞赛。遥远本以为谭睿康也能拿到名次的,没想到一个暑假复习后,谭睿康却连全区前三十也没进。 “怎么可能?”遥远接完英语老师的电话,说:“你英语也很好的啊!” 谭睿康抱歉地笑了笑,说:“我不行,我都是死记硬背的。只知道做题,不像你平时都看那些英文小说,比赛就看出真实水平了。” 一二三等奖通知前去参加三亚青少年英语论坛,要到海南去顺便进行为期二十天的英语培训。谭睿康没得名次,遥远当场就傻了。 这意味着他要一个人去夏令营? 这将是遥远从小到大真正自己去经历的第一次,没有父亲,也没有谭睿康,离开家庭去过集体生活……不对,谭睿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那我不去了。”遥远朝电话里说:“我要回老家。” “别开玩笑了!”谭睿康马上紧张地抢过电话,朝那头的英语老师说:“遥远去,您帮他报名吧。” “你才别开玩笑了!”遥远抓狂地喊道,抢过电话。 “怎么能不去!”谭睿康又抢过电话,说:“去!一定去!谢谢老师!老师再见!”旋即迅速把电话挂了。 遥远终于说了实话:“去你的吧!你不去谁给我洗衣服!” 谭睿康:“……” 遥远:“……” 组合音响里放着孙燕姿的歌,她一出道便红得铺天盖地,略带磁性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遥远忽然想起从前在老家呆过的那个暑假,外面是阴天的时候,外婆确实唱过什么歌,似乎是湖南一带的民谣,外公有风湿,下雨天前脾气便很糟,拿着拐杖打谭睿康。 偶尔谭睿康还会像个猴子蹲在屋檐下,抱着小小的遥远看雨水从屋檐上连成一条线,滴落下来。 “就这么刷。”谭睿康拿着把刷子,两人挤在洗手间里,教遥远洗衣服,说:“来回刷几次就干净了。喂,你在想什么?” “哦。”遥远面无表情地说。 客厅里一连串钢琴过门行云流水,叮叮咚咚地带走了遥远的回忆。 “哥。”遥远说。 谭睿康:“?” 遥远看着洗漱台上大镜子里的谭睿康,问:“我在老家住的时候,你知道我妈妈生重病的消息吗?” 谭睿康说:“哎,都过去了,你怎么老记得这些事。” 遥远笑了笑,说:“当时你都知道的对吧。” 谭睿康点了点头,表情有点愧疚,他确实从父亲与外公的交谈里听到了,却不敢对遥远说,那时候他们都太小了。他单纯觉得遥远很可怜,便总是忍不住想抱他,给他点力量。 小时候的遥远则什么都不懂,一直到现在,有关他父亲的事,他也不知道。 谭睿康看着遥远的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许久后想了想,说:“你知道在博鳌哪个酒店吗?要不我和你一起去?住一个酒店,给你洗衣服?” 遥远满脸通红,炸毛道:“你想我丢人丢到外校去吗!” 谭睿康哈哈大笑,赵国刚回来了,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小远过了,睿康没过?” 谭睿康擦干手出来,遗憾地说:“没有。” 赵国刚一锤定音:“别管他,衣服不洗穿脏的就行了。睿康不去也行,可以在家学个驾照。” 遥远生平第一次出远门,全家都忍不住紧张起来,就连赵国刚表面上不说,实际上也有点紧张,当天谭睿康给遥远收拾了包,吃的用的,中暑的药,治拉肚子的,万金油……全收拾进去了。 赵国刚又叮嘱了一番,第二天两人把遥远送到一中门口,谭睿康提着包,跟着遥远过去。 全是独生子女,父母挤在校门口比学生还多,彼此交流育儿经验。赵国刚在和遥远的英语老师聊天,谭睿康则坐在台阶上,看遥远玩他的奖励——一部在香港买回来的掌中游戏机psone。 遥远人也骚包,装备也骚包,整个夏令营里他长得最帅气,电子产品最高级,手机最漂亮,旁边还跟着个戴墨镜的型男表哥,简直是出尽风头,光耀全场。 遥远虽然已经不怎么在乎这些,但能出点风头还是出点风头的好,有机会不要放过。 学生们陆续登上大巴前往机场,谭睿康给遥远放好行李,在车窗外朝他挥手。 遥远大声道:“爸!我走了!” 正在与英语老师说话的赵国刚朝他摆手,示意再见。 这么一叫,车上不少学生的目光被赵国刚吸引过去,又出了次风头。 大巴起行,兜里手机震动,谭睿康来了短消息。 【弟,玩得开心,你是我的骄傲。】 遥远嘴角略翘,把手机收好,继续玩他的psp。 当天抵达博鳌,学生们又在当地转车前往三亚,阳光,沙滩,大海,整个夏令营里采取英语交流,遥远的英语学得好不是吹吹而已的,赵国刚从前深知外语的重要性,更想培养这个宝贝儿子,对英语抓得最紧,八岁时就让他听英语九百句。 遥远十二岁自学完四本新概念,外加走遍美国一套,赵国刚还买回莎士比亚的原著,双城记的英文版让他自己去读,上初三后松懈下来,高中没怎么碰,但那口流利的英式发音也足够令带团的外教刮目相看。 封闭式夏令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辛苦,每天外教在三亚的咖啡馆里上课,喝点咖啡,用沙龙式的教学方式作作交流,下午学生们还可以去游泳。 遥远把玩法全摸熟了,心想以后还可以带谭睿康来大东海和亚龙湾潜水。 导游带着他们去海口吃刚开的第一家肯德基,买椰青和西瓜,西瓜只要三块钱一个,足够当饭吃了。 唯一头疼的还是衣服,溅了西瓜汁完全没办法洗掉,只得塞进旅行袋里回家再处理。 遥远给谭睿康发了几次短信,各自都一切安好,而谭睿康已经在学驾照了,他已经满十八岁,赵国刚忙的时候他可以暂时充当遥远的司机。 来三亚的第八天,遥远被刚认识的同伴们扔下海一次,揣在兜里的手机湿了,没法开机,不知道是不是彻底报废。 遥远当时差点就当场骂人,然而转念一想都是大家一群人在玩,手机坏了别人也赔不起,更找不到赔的对象,等拿回去以后修修看吧。 夏令营开始后的第十一天,也快回去了,遥远的衣服已经穿得皱巴巴的,刚知道酒店能帮洗衣烘衣,正在大呼上当时,忽听人道:“赵遥远,有人找你。” 遥远莫名其妙,怎么有人找到这里来了? 他换上刚买的一套沙滩裤与花衬衣跑下楼去,看到满身大汗,背着个包的谭睿康。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遥远大喜道。 谭睿康脸色不太好看,似乎十分疲惫,说:“小远,你手机怎么不开机?姑丈让我过来接你。” 遥远道:“怎么了?” 谭睿康:“大奶奶去世了。” 21、chapter20 遥远对外婆的印象只有两面,一是小时候她给自己擦脸,力度大得令他脸疼。二则是上次回来时外婆笑眯眯地给他补衣服,说:“遥远啊,有女朋友了带回家来看看。” 他站在外婆的遗像前,感觉十分陌生,死亡距离他太远了,不是发生在他没有那么亲近的人身上,便是发生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身旁有人朝他说话,遥远只是无意识地点头,知道外婆走得很安详。 那天谭睿康父亲的几个朋友来看她,还给她带了东西,外婆便坐在屋檐下摘豆子,准备炒豆子招待客人,聊谭睿康的爸爸的事,说着说着头越来越低,靠在门框边,没有答话,便带着微笑,安详地去世了。 无病无痛的安乐死,还是八十七岁的高龄,称得上白喜。 棺材送到县城的殡仪馆去冷藏了,大热天总不能把棺材放在家里,谭睿康父亲的几个朋友在帮忙,外婆死的当天就是他们请人来盖棺的。 寿衣,棺材,丧葬费,坟地,全是外婆生前就准备好的,从前请人做寿衣的时候,外婆还笑呵呵地试穿,半点不忌讳,对着镜子端详,又朝送寿衣来的女人说:“再加条腰带吧,以后我就能穿得漂漂亮亮地去见谭老头儿喽。” 这件事在当时村子里有不少人笑着说老太太想得开,乐观。遥远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谭睿康眼睛发红,忙前忙后,请人来搭灵棚,租了几个电风扇,在灵棚前请人喝茶,招待来吊唁的乡亲们。外婆和外公生前帮过不少人,四邻八里来的人一时间很多。 没人的时候,谭睿康就坐在灵棚里,红着眼睛发呆。 遥远知道他心里难受,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许久后他到谭睿康身边去,说: “喂。” 谭睿康:“?” 遥远按开psone掌机,说:“给你看这个。” 谭睿康凑过来看,遥远按了几下,上面的超音鼠抱成个团,冲过悬崖,嗡的一声喷火,把怪碾成一张纸。 遥远说:“可以让它跳舞,你看。” 屏幕上的超音鼠吃了个苹果,跳来跳去,遥远蹙眉道:“但是这里我过不去。玩一周都过不去,烦死了。” 谭睿康接过psone,遥远过不了的地方他也过不了,两人凑在一起哔哔哔地按,片刻后客人来了,遥远便主动起身去接待,谭睿康还坐在角落里玩超音鼠大战。 足足一个小时后,谭睿康吁了口气,笑道:“过了过了!” 过了就好,遥远接过游戏机,心花怒放,示意他去接客,谭睿康洗了把脸,过来坐下斟茶。 第二天人更多,遥远送走了一波又来一波,说:“人怎么这么多。” 谭睿康说:“大爷爷去世的时候人才叫多。” 遥远道:“当时怎么不叫我回来。” 谭睿康又去摆花圈,说:“那时你在小升初,不能让你分心了。” 遥远看谭睿康在辛苦,自己却什么也帮不上忙,一直说:“我来吧,要做什么?” “我来。”遥远说。 谭睿康道:“你别中暑我就谢天谢地了。” 遥远:“……” 谭睿康笑了笑,让他坐下收奠仪,说:“你来记奠仪。” 遥远不会说本地话,便对着个本子,收别人送的奠仪。谭睿康又去扯黑布,准备孝带,做麻圈,给他戴在手臂上,认真说: “小远,大爷爷大奶奶没亲孙子,我是二房,你是外孙,咱俩都隔了一层,也不分谁是谁了,都当亲孙子,一起戴孝吧。” 遥远嗯了声,把钱都收好,侧过身让谭睿康给戴麻,谭睿康又教他说奠仪写清楚,以后都要还回去的,都是人情。 两人直忙活到半夜,外头熄了灯,漫天繁星现出来,谭睿康收拾起方桌条凳,在灵棚角落里支起钢丝床,铺上草席,和遥远脑袋碰脑袋地凑着数奠仪,记好账,彼此都松了口气,这一天才算完了。 安静的灵棚里,两人各点了根烟,遥远倚在谭睿康的肩上,看正中的外婆的遗像,喃喃道:“你怎么会做这些的?” 谭睿康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烟,问:“哪些?” 遥远说:“请人办丧事啊,联系搭灵棚啊,收奠仪什么的。” 谭睿康笑了起来,侧头看他,小声道:“很了不起?你将来也会的。” 遥远道:“我……” 遥远想了想,说不定某天他也会面对这样的问题,以后赵国刚死了,他就要来联系这些,自己办丧事了,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连殡仪馆的电话都不知道。 谭睿康出神地说:“我爸去世的那年,我也像你这么想来着,该怎么办呢?我得送他走啊,给他办丧礼,但是以前没人教过我,从来没有。我只好到处打听该怎么办,问大奶奶,问邻居,然后渐渐的懂了些,就会了。” 遥远明白了,谭睿康并不是为外婆的离世而伤感,毕竟她走得很安详很满足,去另一个世界找外公了。她留下这么两个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小孙子,依偎在空空荡荡的灵棚前,心里填满了惆怅。 谭睿康心里难过,应该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遥远伸出手臂,搂着谭睿康,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两人透过灵棚顶上的一个破洞,看见群星璀璨的夜空。 “亲人,父母。”谭睿康低声说:“他们都总会有一天离开你的,小远,剩下的路,我们都要独自走完。” 遥远道:“嗯。” 在那一刻,他的心底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 “你也是么。”遥远低声道:“你不会走的,对吧。” 谭睿康说:“我应该不会,嗯,我答应你,我不会。” 夏末的夜晚很凉爽,他们彼此靠着,遥远搂着谭睿康,谭睿康躺在遥远的怀里,一脚踩在条凳上,两人沉沉入睡。 翌日一只手摸了摸遥远的头,赵国刚的声音响起,说:“到里屋去睡。” 遥远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进里屋里一头栽在床上就睡,谭睿康则去刷牙洗脸,摆桌子椅子,准备招待今天来吊唁的客人。 晨起后村里热闹起来,赵国刚一到,遥远便感觉到真正的一家之主来了,不用他再和谭睿康撑着,毕竟办一场丧礼是很累的事。赵国刚认识许多远房亲戚,也知道怎么应酬交际,他陪客人们喝酒,掏钱置流水席,联系回礼。 “奠仪一律只收两块钱。”赵国刚道:“多的退回去,咱们不缺丧葬费,不能要乡亲的钱。” 外婆娘家那边也来了人,赵国刚尽心招待,又送了他们一人一份从城市里带来的高档四件套。 吃头六时整个村庄里生机勃勃,在灵棚里斗酒,猜拳,以豪迈的笑声送老人离世。 头七,青山皑皑,年轻人抗着棺材上山,赵国刚带着两个孩子在坟前磕头,点香,下来后开始散饼。他们回去收拾灵棚,就像一场必须上的戏,终于顺利开演,完满落幕。 遥远站在院子外把鸡抱着去送邻居,笑着和他们说谢谢帮忙。把能送的都送了后,站在家门口的马路上,意识到一件事——这是一段记忆的结束,老家已经没有长房亲,他们不用再在每个夏天回来了。 谭睿康曾经的家也伴随着最后一名亲人的离世,而彻底关上了大门。谭睿康母舅家人丁寥落,也离得非常远,从今以后,就只有他们俩身体里流淌着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家族的血。 就连赵国刚也算不上谭睿康的亲人,这个世界上与谭睿康有血缘的,只剩下遥远一个。 村长拿着文件过来给谭睿康签署,他和遥远都是继承人,外婆去世前就留下了遗嘱,谭睿康父母住过的老房子和田地归他,外公外婆的大屋,两间给谭睿康,两间给遥远。 除了些琐碎物事,还有二十克金饰是当年外公买给外婆的,十克给遥远的媳妇,十克给谭睿康的媳妇。 老人嫌弃了谭睿康的父亲一辈子,总算在最后的时候一碗水端平。 赵国刚朝遥远说:“你妈妈生前也说,老了以后想回老家种种田,养养鸡,来日等你们都工作了,把你妈妈的骨灰盒也迁回来,爸爸以后也葬在这里,你俩每年清明节回家扫墓方便。” “这里不错。”遥远说:“哥,屋和地都给你吧,我不能要。” 他不能分谭睿康这点遗产,他已经拥有太多,谭睿康只有这点。 谭睿康笑道:“老人家的心意,怎么能不要?” 遥远道:“咱们谁跟谁不是一样的么?” “是啊。”谭睿康点头,他抿着嘴角,拇指抹了红泥,牵着遥远的手,以大拇指轻轻摩挲遥远的拇指,手指头勾着手指头,朝地契上一按。 “你也知道,不是一样的么。”谭睿康轻轻道。 两个手印并排按在纸张最下面,不分谁的屋,谁的田,四份文件承包所有人处,都按上了谭睿康和遥远的指印。 “放心吧。”谭睿康坐下签名,笑着说:“咱们以后都能赚很多很多钱,这里只是一个留念。不忙的时候可以回来看看。” 临走时遥远与谭睿康在院子外磕了三个头,谭睿康上前亲手锁上大屋的门,门合拢时,遥远看着外公昔年当兵的相片——他的笑容与谭睿康如出一辙。 22、chapter21 高三来了,痛苦的晚自习又开始了。高中单独分出一个新教学楼,门口挂着“距高考还有xxx天xx小时xx分xx秒”的液晶显示牌。 整个高三重新分班洗牌,物理与政治是最多人学的,各一个重点班一个普通班,遥远与谭睿康都分到了重点班,依旧一个坐前排一个坐教室最后,每天晚自习到十点才放学回家。 一开始所有人都冲劲十足,然而不到一周后便全部疲了,用级组长的话来说这是一场长期抗战。遥远在第一周就消耗掉了所有斗志,哭笑不得地看着高考倒计时牌。 这是高考扩招后的第三年,从1999年开始,高考不再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然而全民大学生的观念还未曾深入人心,只知道上大学比以前容易了些。至于以前上大学有多难,遥远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赵国刚非常紧张他和谭睿康的工作。 三中的学生分成两类,一类是读书读得浑身发热,一到午后三四点便脸上通红,心情烦躁的学生;另一类则是对酒当歌,醉生梦死,打篮球泡网吧,该吃吃该睡睡的学生。 后者全部找好了出路——出国留学。 只要花个六七十万,便能出去读预科班,归国后还能镀上一层海归的金,遥远英语虽好,却也半点不想出国,一不想去适应新环境,二觉得高考拼一拼只要短痛一年,独自出国去就要孤苦伶仃地长痛四年。 至于谭睿康,他肯定会读国内的大学,区别只在于上什么学校而已。 谭睿康和遥远不再分开吃饭,他们从初三开始,直到高三的这一年,终于每天一起吃饭,一起打球,真正地把两人的学生生涯并成一个圈了。 “我挺喜欢吃这个。”餐厅里,遥远心情期待地拌面前那份窝蛋牛肉快餐饭:“食堂的菜太难吃了。” “中意你就食多d。”谭睿康用蹩脚的广东话说,又翻了翻手里的一本卡耐基的书《人性的弱点》。 遥远被他逗得喷饭,高三开学后的第一次测试成绩出来了,根据这次的测试,所有人定下了目标,谭睿康桌前贴着的小纸条是“清华”而遥远桌前贴的小纸条是“北大”。 难度相当大,遥远觉得谭睿康可能会考上,自己则不可能考上。 他有时想起这事就挺悲哀的,两人的差距在不知不觉间越拉越大了。但谭睿康一如既往地给他讲题,督促他读书,从未有半点松懈。 “小远,你不高兴?”谭睿康从卡耐基的书里抬起头。 遥远摇了摇头,说:“我可能考不上北大了。” 谭睿康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乐了一会,遥远蹙眉道:“很好笑么?!” 谭睿康忙摆手,说:“吃吧。” 遥远眉毛拧成一个结,黑着脸把饭吃完。谭睿康摸出烟给他点了一根,说:“要不咱们去广州读书吧,去广州也一样的。” 遥远道:“开什么玩笑。” 谭睿康说:“我也觉得我考不上清华呢,太难了,每年全市才两三个人,全省也就几十个,黑马又多,就算考进分数线了,也不能选个自己喜欢的专业。” 谭睿康虽然念书很刻苦,但学习这玩意永远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成为优秀学生固然是靠实力,但当状元则确实不可避免地需要运气与天赋。 遥远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很清醒的,有些事情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达到。 “先读完这个学期再说吧。”遥远说:“看看一模成绩怎么样,老师来了!快把烟扔掉!” 谭睿康与遥远迅速把烟扔到桌子下踩灭,级组长和另外一个老师出来吃饭,刚好进了这家餐厅。 两人吃过饭回去上晚自习,入夜时教室里只有几个人,遥远道:“怎么了?今天不上晚自习么?” “都去食堂看新闻了!”一个男生道:“美国双子大楼被飞机撞了啊!你们不知道?” 谭睿康道:“怎么回事?” 好几个男生在那里绘声绘色地描述:“就这么撞过去,大楼哗一下全垮了下来——” 遥远像在听天方夜谭,两人跟着跑去食堂,只见食堂里挤满了人,全在兴奋地大叫,电视上重复播着凤凰台的新闻,美国时间9月11日上午8点40,塔利班武装政权劫持客机撞向美国双子大楼。 灾难片一般的场景,所有人啧啧称赞,不少人大声道:“撞得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遥远心想还好没选政治,万幸万幸,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比起他从小到大经历的大事还多。 “都去上晚自习!”级组长过来了,训斥道:“回去!马上就要高考了!” 学生们纷纷回教室,整个晚自习期间还在兴奋地嗡嗡声,遥远回家时赵国刚在看电视上白宫发言人的讲话。 “这个估计也要成为你们综合科的考点了。”赵国刚说:“准备点资料去看看。” “哦——”遥远无精打采地回房间去,每天回家已经没时间学习了,洗洗准备睡觉。 他在洗澡的时候听见赵国刚问谭睿康开学情况怎么样,谭睿康不知答了些什么,洗完出来时赵国刚又道:“宝宝。” “干嘛。”遥远道:“我已经高三了,别这么叫我。” 赵国刚莞尔道:“你就算八十岁也是宝宝。” 谭睿康笑着去洗澡,遥远坐在桌前热牛奶喝,赵国刚说:“考不上北大没关系,你哥也觉得目标定得太高了,大学在本省读,以后考清华北大的研究生也一样的。” “好吧。”遥远敷衍地说。 赵国刚过来摸了摸遥远的头,说:“与其去挤十大名校的冷门专业,不如选一个热门专业。你们这一代是最不容易的一代,估计等你们毕业以后,大学生就不值钱了。所以专业技能才最重要。” “读完大学,再读个硕士,读完硕士后出国深造。”赵国刚说:“这才是最符合你们的发展路子。你哥英语不行,以后还得督促他多用点功。” 遥远不明白赵国刚说的什么,开什么玩笑?!这么读下去要读到什么时候?岂不是一辈子都在念书了?遥远实在不想再读下去了,学生生涯不知道哪天才是个头。 高三的生涯疯狂而沉闷,核电子跃迁层级,平面解析几何,三个代表……连篮球场都没人去了,全在教室里疯狂地学,时而觉得信心满满能考个好学校,时而又觉得前途一片黯淡,一张小测卷足够让人哭得想去跳楼,也足够让人笑一晚上。 遥远的新同桌有点神经质,总喜欢把吃完的塑料瓶全塞在课桌里,一上课就喃喃念着什么,搞得遥远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两人大吵一架,遥远几乎想去政治班叫张震带着一群朋友来揍他。 最后遥远满肚子火地把桌子拉开,搬到墙边去坐了。 夜。 遥远对着一杯牛奶,只觉得犯恶心,悲惨地大叫道:“我还是出国算了!” 谭睿康笑了起来,说:“出国有什么好,还是要回来的,姑丈又不会和你一起出国。” 遥远一想也是,简直是快绝望了。 两人都□□上身,肩膀上搭着毛巾,头发湿漉漉的,坐在餐桌前聊天,排遣一天以来的压力。 要是没有谭睿康,遥远自己一个人肯定撑不下去的,回顾这些年里,如果失去了他,自己还不知道要堕落到哪去,估计从高一开始成绩就越来越差,最后和张震他们去念普通班,等赵国刚送他出国。 “哎。”遥远疲惫地说。 电话响了,遥远去接电话,那边是齐辉宇的声音。 “牛奶仔。”齐辉宇笑道:“生日快乐。” “啊!”遥远这才想起又忘了自己的生日。 三年前齐辉宇送他的swatch还戴着,遥远说:“谢谢。” 齐辉宇道:“我要去香港读书了。” 遥远道:“去香港?” 齐辉宇说:“我妈从教育局那边托人弄了个名额,让我去参加港大在内地的入学考试,我通过了。” 遥远笑道:“那很好啊,恭喜你,不用高考了吧?” 齐辉宇说:“要,还得参加高考。只要能过分数线,我就去那边读书。” 遥远问:“学费和生活费很贵吧。” 齐辉宇说:“免费的,大学出学费,还有奖学金补助。” 遥远嗯了声,忽然觉得有点惆怅,他们仿佛从中考结束的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开始,便朝着各自的人生岔路越做越远了。 电话那边有人喊齐辉宇的名字,让他关灯别说话,老师来查房了,大家要睡觉。 遥远想了很久,不知道怎么说,最后道:“**,加油,我为你高兴。” 齐辉宇的声音仿佛一瞬间阳光了起来,他的话声压得很低,说:“谢谢,牛奶仔,我不敢给这里的朋友说,怕刺激到他们……但我实在憋不住,想来想去只能找你说了。牛奶仔,以后你也到香港来工作,咱们一起去玩,或者等去上大学了,我帮你问问研究生怎么考。” 遥远的心情也一刹那阳光了起来,他说:“会的,到时候我去香港看你。” 齐辉宇那边挂了电话,谭睿康进了房间,遥远便趴在餐桌前看牛奶,心里既酸涩又高兴,酸涩的是这种事怎么轮不到自己,开心的是齐辉宇最后的那句话——他在一中似乎也没有真正的朋友。 赵国刚回来了,见儿子又有点伤春悲秋,无病呻吟的模样,问:“怎么了?” “**要去上港大了。”遥远说:“为什么我没有考试的名额,我英语这么好,你不是有朋友在教育局的吗?” 赵国刚先是一怔,遥远说:“很好的机会哦。” 赵国刚坐了一会,说:“我去问问。” 遥远无精打采道:“算了,已经考完了。” 赵国刚开始给他的朋友打电话,遥远在旁边听着,才知道赵国刚在教育局的朋友已经调到别的市去当宣传部长了。 赵国刚很是无奈,聊了一会挂电话后说:“这次是爸爸没注意,原来在教育局的那个叔叔调走了,对不起,宝宝,错过这个机会真的很可惜,你的朋友去参加考试,之前怎么也没告诉你一声?” 遥远刹那就静了。 赵国刚一见遥远脸色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安慰道:“香港已经要开放自由行了,接下来几年里的教育,经济都会逐渐与内地接轨,中国内地的大学也不比香港差多少。现在只是一国两制,香港完全与内地融合,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遥远嗯了声,赵国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可以靠自己的。”遥远说:“没关系,就是随口说说。” 赵国刚点头进了房间,遥远对着牛奶发呆,他已经有点麻木了。 谭睿康快步跑出来,打开他的英语复读机,把一边耳机塞进遥远的耳朵里,另一边塞进自己耳朵里,一手拿着手机按在自己耳朵边,揽着遥远的肩膀,打开录音键。 遥远:“?” 磁带缓缓转动,谭睿康笑着拧收音机频道按钮,里面沙沙的响,声音清晰了起来。 “请问接下来的这位听众有什么要说的呢……”电台里女主持人的声音问。 收音机里与耳畔,谭睿康的声音同时响起,他慢慢地用广东话说:“窝想点一首歌,比我细佬小远,今日系诩壬剑谏娇炖郑呖number one……” 遥远:“!!!” 遥远听到谭睿康既在耳边,又在录音机里说他那蹩脚的广东话笑得登时收不住,趴在桌上直抽,谭睿康面红耳赤地“嘘嘘嘘”示意他别笑,按稳他的耳机。 赵国刚听到动静出来,遥远和谭睿康一起朝他作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别吵。 钢琴前奏震撼登场,陈奕迅的歌声响起。 “我唱得不够动仰……内别造眉……窝——愿意和你,约定至‘谁’——” 谭睿康搭着遥远的肩膀,跟着陈奕迅轻轻地哼唱,遥远笑得阳光灿烂,心里满满的都是甜蜜味道。 “比渴望地老天荒更简单,未算拥有,谁人又相信……一世一生这肤浅对白……来吧送给你,让几百万人流泪的歌……” 音乐过门时,音量渐小下去,女主持温柔的声线用普通话说:“这是谭先生送给他弟弟小远的一首歌,祝他十八岁的每天快乐,高考加油拿第一,不知道这位叫小远的听众有没有在收音机前面,啊,我想他应该已经听到了,你开心吗?姐姐祝你生日快乐,十八岁是最美的年华。” 陈奕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唱出心里话时眼泪会流……要是怕难过,抱住我手……” “……浸在爱河……而你那呵欠绝得不能绝……绝到溶掉窝。”谭睿康认真地唱完尾声,两人静静地坐着,都没有说话。 “生日快乐,小远。”谭睿康小心翼翼地关上录音键,抽出磁带给他。 遥远把这份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小心地收好,这是他得到的第四份了。 23、chapter23 “听我说。”赵国刚起身道:“宝宝,赵遥远!” 遥远喘着气推开,难以置信道:“你……” 赵国刚道:“宝宝,你舒妍阿姨等了我五年,她不能再等了。” 遥远静了片刻后朝他爸旁若无人地大吼道:“等谁!!这关我什么事?!让她从哪来回哪去吧——!!” 赵国刚道:“你听我说,这样。” 赵国刚就知道一开口会招致这样的结果,谭睿康从房间里出来,赵国刚道:“睿康,你先回房间去。” 谭睿康点头进去,遥远喘着气道:“你说,你说清楚,今天都说清楚。” 赵国刚道:“你坐下。” “我坐什么!”遥远失控地吼道:“你要说就说!!你上次答应我什么!!现在又反悔了?!你讲不讲信用!!” 赵国刚深吸一口气,说:“没有告诉你是爸爸的错,我们认识已经五年了,舒妍是个好女人,你别盲目抗拒,你会喜欢她的,她一直都很喜欢你,想和你聊聊天,你们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她也喜欢几米,喜欢音乐,你记得吗?有许多爸爸带回来给你看的书,其实就是她向你推荐的。你的游戏掌机,也是她从香港带回来给你的。” “这跟我没有关系。”遥远只觉说不出的恶心,失笑道:“世界上好女人多了去了,你看上谁跟她过一晚上!我他妈还得挨个去叫声妈?!” “没有人让你叫她妈!”赵国刚也怒了,声音犹若雷霆:“她已经三十三岁了,今年你上高三,爸爸以为你会成熟点!” 父子二人静得可怕,赵国刚想了想,竭力把情绪平复下来,说:“宝宝,你要去念大学了,见不到她几次,她也是个很好的人,过来照顾爸爸不是很好么?如果你不想和她一起住也行,等你放寒假的时候,爸爸每周回来两天,陪你过周末?这样行不行?” 遥远梗着脖子,轻轻地喘气,看着赵国刚,说:“你上次说什么?爸,说什么死了以后会和我妈葬一起?你觉得你一个人够俩女人分的吗?!你是不是打算在我妈身边埋三天!然后再挪到那女人身边去埋三天?!!你是不是要让那女人睡在里面的房间?!睡我妈以前睡的位置?!” 遥远说着说着无法控制自己,变成歇斯底里朝赵国刚大吼,最后回房间里摔上门,赵国刚起身道:“宝宝!” 赵国刚去敲门,他今天必须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不能再拖下去了。 拧了几下门把拧不开,正要去找钥匙时听见遥远在里面说:“妈,有个女人要住你的房,睡你的床,花你的钱,打你的儿子……” 遥远对着亡母的照片自言自语,声音带着哭腔,赵国刚倚在门边喘了口气,简直拿这个儿子没办法。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计划,儿子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赵遥远,开门。”赵国刚沉声说:“今天爸爸明确告诉你,我只能结婚,我必须结婚!爸爸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遥远在里面狠狠踹了一脚,房门发出巨响,赵国刚冰冷的声音说:“宝宝,你舒妍阿姨怀孕了,今天不是和你谈条件的,不管你能不能接受,八月份爸爸就会和她结婚。你理智点,爸爸要对她负责任,爸爸已经让她等了五年……” 那句话登时彻底刺激了遥远,他狠狠把门拉开,看着赵国刚猛喘,说:“什么财产?谁要你的财产?全给她,全给她……你觉得我要什么?我就要你这点钱?” 遥远越说越愤怒,把psone的掌机一甩,赵国刚下意识避开,游戏机被砸得粉碎,遥远推了赵国刚的一把,吼道:“你自己想结婚就去啊!没人拦着你!滚啊——!滚!!!去当别人的男人!!去当别人的爸吧!!恭喜你!!我不要她的东西!” 紧接着,遥远迎来了意料之中的结果,挨上响亮一巴掌,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 赵国刚也迎来了意料之中的结果,遥远打开家门,穿着拖鞋跑了出去。 “小远!”谭睿康慌忙出外。 赵国刚吼道:“别拦着他!让他滚!平时就是太惯着他!我白养这么个白眼狼儿子了!” 遥远跑出去时听到这话,回身一拳狠狠揍在防盗门上。 赵国刚烦躁得无法形容,重重坐上沙发,静了片刻,狠狠一脚踹在茶几上,发出巨响,水晶茶几碎了满地。 谭睿康在客厅里站了一会,赵国刚的手机响了。 赵国刚:“对不起,我又把事情搞砸了。他脾气太暴,像我,遗传的。” “不,不,这是我的责任,全在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克星……不,不能再迁就他了,让他自己去冷却一段时间。” “不,你别过来,太晚了,我过来吧,嗯。” 挂掉电话后: “姑丈。”谭睿康说。 赵国刚点起烟,说:“睿康,我太宠着小远了,你让他清醒几天。” 谭睿康静了一会,说:“我……姑丈……” 赵国刚沉默地抽烟,眼眶通红,又重重出了口气,谭睿康道:“我去找他回来。” 赵国刚道:“别管他!” 谭睿康摇了摇头,穿上鞋子出去。 遥远沿着家门口的路一路跑,打了个车进去,倚在车窗上直喘。 “去哪?”司机问。 遥远拉开车门又出去,走到路边坐下,这明明是最该哭的时候,他却一滴眼泪也出不来。 这一切理所当然,甚至可以说是水到渠成,他高三了,去念大学了,父亲需要有个人陪伴,赵国刚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这些道理他反复地对自己说过,但他就是无法接受,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大吼的时候忽然觉得赵国刚很陌生,没有什么值得哭值得闹的——因为他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了,从他说出要结婚的那一刻起,他身为父亲的责任就已彻底卸下,告别了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的岁月,去成为另一个家庭的一家之主,成为其他人的依靠。 夜里小雨零零星星,风刮了起来,小区外面不知道何处被风吹得砰砰响,狂风里带着充沛的水汽,台风要来了。 他没有带钱包,身上只有个手机,沉吟片刻,给齐辉宇打了个电话。 “我来接你。”齐辉宇一听就说:“在什么地方?” 遥远道:“别来,我打车去。” 雨渐渐大了起来,遥远的车到齐辉宇家楼下时,齐辉宇正等在路灯下,撑着把黑色的大雨伞。 路灯照在齐辉宇的脸上,车窗倒影着遥远的面容,他忽然发现他们都长大了不少,齐辉宇,谭睿康以及他自己。两年没和齐辉宇见面,感觉依稀有点陌生。 齐辉宇一句话不说,付了的士钱,揽着遥远的肩膀上电梯回家。 “小远。”齐辉宇的妈妈是个很温和的人,朝他笑了笑,给他倒了杯热牛奶,又拿出吹风机给他吹头发,打趣道:“宝宝多亏初中和你三年同桌,英语才学得这么好。” 遥远抱歉地说:“谢谢阿姨,给您添麻烦了。” 齐辉宇道:“妈,别叫我小名。” 遥远看着热气腾腾的牛奶,无奈地笑了笑,齐辉宇的小名也叫宝宝,他们以前同桌的时候就交流过这个。 齐辉宇的妈妈听了以后说:“小远,你以后也要有自己的家庭,成为别人的依靠,等你再长大点就懂了。” 齐辉宇不悦道:“妈。” 齐辉宇的妈妈点头,说:“阿姨明天还要上班,先睡觉了,你们俩别聊太晚,两点半前必须关灯。” 她回了房间,剩下齐辉宇陪着他静静坐在餐桌前。 “牛奶仔。”齐辉宇的声音沉厚而稳重,不再是从前变声期的公鸭声了,遥远听到齐辉宇叫自己时,陌生得令人错以为是从另一个人口中叫出来的。 齐辉宇伸手摸了摸遥远的头,说:“你先去洗澡吧,穿我的衣服。” 遥远道:“你妈妈想结婚的话,你会拦着吗?” 齐辉宇说:“她告诉我她不结婚,我以后成家了,就和她一起过。我妈说得对,咱们都长大了,我只是运气好,如果碰上那些不能改变的事情,也只能学习接受了。” 遥远叹了口气说:“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一辈子也不想长大。” 遥远起身去洗澡,齐辉宇给他一把牙刷,他用齐辉宇的毛巾和浴巾,穿他的睡衣,进来趴在齐辉宇的床上。 齐辉宇还在啪啦啪啦地点鼠标玩游戏,遥远躬身看了一会,说:“这是什么?” 齐辉宇道:“传奇,你玩么?我前几天正想介绍你玩这款游戏,以后我去香港上学,你在内地上线,咱们就可以在游戏里聊天杀怪了。” “我试试。”遥远接过鼠标。 齐辉宇起身说:“我去洗澡。” 齐辉宇出去了。 遥远操纵齐辉宇的小人在画面上转来转去,没过一会就被怪群殴死了,接着画面变成灰色,等待复活。 他打开自己的□□,瞥了右下角一眼,顺手加上齐辉宇的□□,忽然觉得不对,齐辉宇换□□号了?怎么没告诉他这个?! 有个消息在闪烁,他打开对话窗,上面是个不认识的人,给他一个网址。遥远怕中毒不敢点开便随手关了,片刻后那个消息嘀嘀嘀的又来了。 云中漫步:【看到了么?哥哥,你的照片呢?】 遥远:“?” 齐辉宇认了个弟弟?遥远打开聊天记录,点了上面的网址,上面是个男人,那是一个同志交友论坛,网友给他的帖子是个照片交友帖! 【17岁,170,103,找个真心对我好的老公。】 遥远:“!!!” 遥远登时愣住了,心跳得砰砰响,忍不住又看齐辉宇和那个人的聊天记录。齐辉宇的网名是“红茶仔”。 消息记录只有寥寥几条。 云中漫步:【哥哥好啊(企鹅表情)你在哪里读书?】 红茶仔:【(玫瑰花表情)弟弟好啊,你是1还是0?】 云中漫步:【0,哥哥你呢?】 红茶仔:【0.5,有照片吗?给哥哥看看。】 云中漫步:【网址】 云中漫步:【?】 云中漫步:【哥哥还在吗?】 遥远深吸一口气,把齐辉宇的□□关了,看了一眼论坛,呼吸有点发抖,又点了几下,论坛板块分好几个,里面还有一堆找一夜情的聊天室,他马上把历史记录删了。点开时又注意到齐辉宇其他的历史记录,其中也有那个论坛的帖子。 遥远点开帖子,自动登陆,里面刷出一大堆图片,上面是台湾论坛同志□□馆和1069同志论坛上的转帖,全是两个男人□□的情景。 那一下的冲击与震撼,对遥远来说是无法形容的,他脑海中一片茫然,看了一会,果断关掉网页。听到齐辉宇洗完澡出来的声音,全身顿时就僵了。 齐辉宇先在洗手间吹头发,遥远心道怎么办怎么办?我把他□□关了他会知道吗?!他不擅撒谎,心知自己脸色肯定会被看出来,于是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按了reset,帮他重启。 齐辉宇在外面看了一眼,见屏幕在读开机数据,说:“怎么了?” “死……死机了。”遥远道:“你的游戏角色挂了,会影响么?” 齐辉宇登时惨叫道:“不会吧——!我可是红名啊!这下装备全爆完了!” 遥远叫唤道:“我又不知道!你怕死干嘛给我玩啊!” 齐辉宇道:“哎算了算了,谁叫你是我老婆……” 齐辉宇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遥远身边,遥远朝旁边挪了点,齐辉宇哭丧着脸打开传奇,一个小角色被爆得清光,死在路边。 齐辉宇打开插件,读取刚刚的游戏记录,说:“靠!是被人杀了,不关你的事。” 遥远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紧张,多亏有游戏作掩护,坐到床上去说:“你玩吧,我看你玩。” 齐辉宇打开□□登录,这次上了他自己的另外一个□□,遥远明白了,齐辉宇在同志交友里用的是另外一个号红茶仔,而加同学,加朋友的号则是主号“姜汁小人”。 齐辉宇得意地说:“我有两个太阳了,你的□□几个太阳?” 遥远倒在齐辉宇的床上,说:“没有,我都一年没上网了,我爸不让我挂□□。” 齐辉宇把□□挂着,显示器关了,爬上床来睡觉,抖开被子盖在两人身上,问:“你考得怎么样?” 遥远心里砰砰地跳,说:“还行吧……我应该会去读中大。” 齐辉宇:“你哥那个理科超人呢?” 遥远道:“他第一志愿报了清华,第二志愿填的华工。”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齐辉宇说:“你能过吗?如果不去香港,会怎么样?填第二志愿了么?” 齐辉宇侧过头,几乎和遥远鼻子抵着鼻子,小声说:“我如果考不过,应该也是去念中大,喂,你希望我落榜吗?” 遥远的心跳刹那漏了一拍,他答道:“你去香港吧,我希望你有更好的前途,真的。” “切——”齐辉宇笑了笑,转过身去,背对着遥远,说:“你不爱我了。你说过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的。” 遥远转头看齐辉宇,说:“你去香港我们也可以联系。我自己没什么本事,都是靠我爸,现在我爸没了……哎。” 齐辉宇说:“你把我当你爸吧。” 他始终背对着遥远,遥远几乎能感觉到齐辉宇的念头——他想让他从身后抱着自己。 遥远想到齐辉宇的那个论坛和交友,就半天平静不下来,心中波澜起伏,刚才看到电脑上的图片里,一个男的抱着另一个男的,做a\v上做的那些事,直接插对方的那里,套图里还有口\交……遥远的心里简直翻了天。 更难以置信的时他竟然隐约有点兴奋,胯间硬了。 他们初中时遥远偶尔也会来齐辉宇家打游戏过夜,遥远从小就喜欢抱被子,齐辉宇睡相不好,次次睡一晚上,清晨时就变成齐辉宇四仰八叉地摊着,遥远整个人压在他身上。那时候齐辉宇就是同志了吗? 如果不是的话,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遥远的心跳得十分剧烈,自己也是同志吗?不会吧……遥远想起当初和牛奶妹谈恋爱的时候,那种感觉似乎一去不复还了。他曾经只觉得牛奶妹很可爱,想牵牵她的手,但没有过多的冲动……这么说来……遥远自己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牛奶仔。”齐辉宇说。 遥远闭着眼,齐辉宇转过身看他,窗外传来狂风的呜呜声,台风即将在大鹏湾登陆,这是近几年来最猛烈的一次风球。 半夜一点,客厅电话响了,齐辉宇马上起身去接电话,生怕吵醒他妈。 三分钟后,齐辉宇说:“你哥叫你回家,怎么办?” 遥远吁了口气,说:“我电话关机了,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齐辉宇耸肩,在床边坐下来,遥远心中忐忑,他有点怕齐辉宇,万一齐辉宇对自己做点什么出来怎么办? 所以他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遥远胡思乱想,说:“我……他在家里吗?外面风这么大……” 齐辉宇不情愿地说:“他在楼下呢,他说你爸出去了,让他也上来睡?打张地铺聊天吗。” 遥远道:“不不,我下去吧。” 遥远去找来自己的衣服换上,齐辉宇一直看着他,遥远被看得心里发毛,说:“我回去了,改天出来玩?” “你没事吧。”齐辉宇蹙眉道。 遥远意识到今天自己实在太反常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说:“没事。” 齐辉宇把遥远送下楼,黑暗的楼道外,一个满身水的人站着,焦急道:“小远!回家吧!你爸走了!” 狂风暴雨,雨在台风里是一阵一阵的,携着水汽忽然就疯狂涌来,谭睿康**的,头发贴在额头上。 齐辉宇道:“现在打不到车,上去睡吧!” 谭睿康说:“可以!刚刚的计程车司机在外面等呢!” 遥远作了个动作说:“我走了,**,回去打电话。” 齐辉宇说:“路上小心点!” 他们互相告别,遥远走下台阶,暴雨扑面而来的时候谭睿康艰难地把伞朝遥远那边撑着,两人走向计程车。 家里一片狼藉,破碎的水晶茶几还散在地上,谭睿康去收拾,说:“你去洗澡,别感冒了。” “你先去吧。”遥远看着满地碎片,说:“你全身都湿透了。明天再收拾,这些东西不要了。” 谭睿康沉默地去洗澡,然后换遥远洗,遥远洗完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收拾好了,谭睿康的手指上贴着片创可贴。阳台外风雨大作,连声巨响。 餐桌上放着一杯热牛奶,冰箱上压着赵国刚让他签的文件。 “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谭睿康说。 遥远麻木地点了点头,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多得他不想去思考,他没有开灯便躺上了床,闭上眼,祈祷明天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没有发生。 祈祷明天醒来的时候,父亲还在外面看早间新闻,齐辉宇还是他的好朋友,碎掉的水晶茶几能恢复原状。 祈祷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场令人疲劳的梦。 遥远在黑暗的梦里奔跑,耳边是呼啸不绝的台风,身后仿佛有什么在追他,令他惊慌失措,并在梦中大叫。 直到熟悉的手臂抱住了他,把他从没有尽头的梦中捞了出来。 他甚至停留在梦境中不用醒来,便知道抱着他的人是谁,黑暗的世界逐渐透入一分光明,狂风与暴雨过去,四周渐渐安静,春天来了,和平的梦笼罩了他。 24、chapter24 翌日,遥远刚睁开眼睛就后悔了。 他甚至有点不敢出去,怕面对空空荡荡的客厅,更不知道该和谭睿康说什么。睡一觉,一切都没有好,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谭睿康在厨房里做早饭,一个碗里装着切成丁的皮蛋,一个碗里装着葱花,另一个碗里装着瘦肉丝,白粥咕噜噜地冒着热气,遥远闻到米香就饿了。 洗手间里放着挤好的牙膏,温水,遥远去刷牙洗脸,谭睿康在厨房里说:“小远,咱们什么时候去旅游?” 遥远说:“等放榜吧。” 谭睿康没有说昨天晚上的事,两兄弟吃了早饭,遥远去打开电视机,谭睿康给他看一叠vcd,说:“看风之谷还是平城狸合战?” “随便。”遥远恹恹的没有心情,谭睿康放了碟,两人坐在沙发上看,少了个茶几在前面挡着,遥远总觉得有点不习惯。 幸亏谭睿康没有多说,遥远现在什么也不想说,只要有个人安安静静地陪着自己就好了。 一群狸猫在大都市里变成人,谭睿康边看边笑,拍了拍遥远屈着的膝盖,摸了摸,说:“老家也是这样的,环境很好,小远。” “嗯。”遥远根本看不下去,呆呆地思考昨天的事。 以后要怎么办?跟赵国刚和解吗?不和解也没有用,他一定会结婚的。接受他的方案吗?周六日回家,其余时间让他在外面过?这还是一个完整的家吗? 让后妈住进来?遥远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情况,家里的一切东西都有他母亲的回忆,这些等到后妈来了以后都会被收起。就算赵国刚再买个房子,遥远也宁愿住在自己的这个小家里。 双亲的存在就是这样,只要赵国刚在家里,他们父子之间可以长时间没有交谈,然而整个家里的空气,地板,人的存在,这些都代替了所有的语言。几乎不用说话就能感觉到父亲在身边,在周围的范围里,没有离开。 曾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甚至直到现在——遥远也认为妈妈没有离开他们,她一直住在这间房子里,陪伴着父亲和自己。 或许家庭真的有这种奇妙的魔力。 唯一的选择就只有让赵国刚和她一起住,三不五时回来看看,但父亲就算回来,他们能说点什么呢?平时遥远与赵国刚也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但遥远无法想象赵国刚每周回来,给自己和谭睿康生活费,坐下喝杯茶,说几句话,或者当成酒店般住一晚上,隔天又离开这里的情景, 然而较之这个方案,他更无法接受赵国刚带着另一个女人住进来,开始大扫除,把他妈妈,他们三个人的合照擦干净从墙上取下来,收到柜子底下的场景。 在思考这一切的过程中,遥远始终注意着电话与门外走廊尽头的电梯声。 每次它“叮”的一声响,遥远就觉得赵国刚回来了。 或许是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时,遥远就鼓足勇气,准备去开门,把酝酿好的话说出口。电梯响了好几次,都不是他的家人回来了。 遥远和谭睿康看了一下午碟片,谭睿康提议道:“出去吃饭吧。晚上去哪里玩?” 遥远说:“我不想出去吃,叫外卖好吗。” 谭睿康点了点头,拿着单子研究,问遥远想吃什么,遥远根本没心情,点了个窝蛋牛肉饭,两人又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碟子,谭睿康早上去租了许多碟回来,都是些温暖的电影,有龙猫,天空之城,憨豆先生,张柏芝与古天乐的河东狮吼,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月光宝盒与仙履奇缘,小鬼当家等等。 遥远看到十点,眼睛有点疼,说:“我去睡觉了。” 赵国刚还没有回来,遥远也不洗澡,进去趴着就睡,耳朵始终注意着外面的声音,他期待着赵国刚会像以前那样打开门,进来房间看他一眼,这样他就可以开始说昨天的事。 十一点,遥远不知不觉想到了别的事,老家的青山绿水,还有谭睿康说的,亲人,父母,他们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 或许死亡是一个方式,像赵国刚这样又是另一种方式。 遥远叹了口气,想到了许多,明白这意味着从他要去读大学,赵国刚要再婚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缘分在某个意义上就已结束了。往后不管父亲如何看待他,他们始终无法回到十年前那样。 房门声响,谭睿康进来,抱着枕头放好,在遥远身边睡下。 遥远没有说话,谭睿康也没有说话,黑暗里十分安静,赵国刚一直没有回家,遥远睡着了。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三天后,遥远终于无法再撑下去,从等待的期望变成一次次的落空,继而产生了近乎自暴自弃的愤恨想法,他听到谭睿康早上在外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小,听不清楚,遥远知道是赵国刚在给他打电话。 他开门出去,谭睿康马上挂了。 遥远没有问,起身去热牛奶喝,谭睿康说:“我出去买点吃的,湾仔码头的饺子吃完了。” 遥远道:“有钱么?” 谭睿康点头道:“有。” 三分钟后,门铃响。 女人的声音说:“小远,你在家吗?” 遥远登时心里一震,浑身一阵发凉。 女人道:“小远,我是你舒阿姨,舒妍。” 遥远坐着喘息,他到猫眼处看了一眼,过去坐下,手指不住发抖。 舒妍道:“小远,我知道你在家,你不想让我进来,咱们隔着门聊聊可以吗?” 遥远伏到餐桌上,一动不动。 舒妍说:“小远,我知道你在听,我直接说了。你爸爸他很难过,那天晚上和你吵了一架,他马上就觉得后悔了,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吗?这次的事情是阿姨的错,你不接受我没有关系。但他是你爸爸,他这么爱你,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舒妍叹了口气,哽咽道:“小远,你不爱你爸,如果爱他,就让他过得高兴,这不是作子女应该的么?” “没有你的允许和祝福,他就算和我结婚,他也不会觉得快乐的。”舒妍噙着泪水,摇头道:“你如果真的爱他,应该想他幸福,对不对?” “你不爱他,你对他太狠了。” “他为了你足足十三年没有谈过恋爱,现在你长大了,要离开家,你还不允许他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么?” “我也想要幸福。”遥远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而冷漠:“谁给我?你觉得他和你在一起,周六周日回家看我一次,我会觉得幸福吗?” “我答应了我妈妈,照顾我爸一辈子的呢,她死的时候就这么给我说的。”遥远的声音低沉而绝望:“她说:‘小远,妈先走了,剩下你和你爸了’。” “她说的时候,你都听见了吗?你一定没有听见。你要是听见了,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和我爸结婚。” “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怕我爸不要我,怕我爸给我找后妈,还牵着他的手,放在我头上……你别走啊!你不听完再走吗?你今天就是来告诉我我不爱我爸的吗?” 外面高跟鞋声响,舒妍走了。 遥远给了舒妍一刀的同时,也仿佛朝自己心里刺了一刀,彼此都鲜血淋漓,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一小时后,谭睿康回来,遥远下去找人换锁,把内外两个门锁都换了。 赵国刚还是没有回来,第二天,高考放榜,报纸上铺天盖地的状元消息。 遥远看也不想看,谭睿康等到遥远醒来后便说:“小远,查分了。” 遥远还缩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谭睿康拿着两人的准考证,说:“我用你的电脑上网可以吗?” 遥远说:“随便吧,我不读大学了。” 谭睿康怔住了。 遥远道:“你去读,你别理我,我去找份工作,去宝华楼卖鞋或者去八加八调奶茶,给你出学费和生活费,你去清华。” 遥远坐了起来,谭睿康既好气又好笑,说:“别这样,被你吓死了。” 遥远:“不,我说认真的,我想得很清楚了……” 谭睿康笑道:“你疯了。” 谭睿康打开电脑坐下,笑着说:“小远,你想去穿着围裙调奶茶?当奶茶弟?这可不体面,不怕被笑话?” 遥远没有回答,谭睿康说:“为什么这么说?有大学不念怎么要去找工作?” 遥远还是没有回答,两人彼此心下了然,谭睿康打开网站,深深吸一口气,说:“小远。” “嗯?”遥远坐了起来,起身去刷牙。 “保佑我。”谭睿康低声道:“姑姑,你也保佑我,保佑我。” 遥远道:“你一定能考上清华的,别怕。” 谭睿康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报纸上刊出的前三批与十大名校联招分数线,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遥远出去转了一圈,忍不住又回来,躬身帮谭睿康按了回车,跳出一行分数。 那是遥远的高考成绩,他超出了第一批重点本科线48分,没过十大名校联招线。 谭睿康笑道:“考得不错。中大没问题了。” 遥远说:“看看你的。” 谭睿康的手一直发抖,几次敲不下去,遥远道:“这么紧张干嘛——” 遥远输入了谭睿康的准考证号,谭睿康已经在发抖了,两人屏住呼吸,遥远按了回车。谭睿康的分数表跳了出来,总分比遥远高了二十分,过第一批分数线,距离十大名校联招线只有三分。 第一志愿落榜。 遥远安慰道:“没关系,以后还可以考清华的研究生……” “太好了!”谭睿康道:“我的天!谢天谢地……” 谭睿康起身不由分说把遥远紧紧抱着,遥远有点懵,不是落榜了吗?第一志愿落榜还这么高兴? 谭睿康眼里全是泪,嘴唇不住发抖,遥远茫然地摸了摸他的背,谭睿康不住念太好了太好了,真是谢天谢地之类的话,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就怕去北京没人照顾你,还好还好。”谭睿康不住发抖,坐回电脑前,心有余悸看报纸上的分数线,重新核对了一次两人的分数,笑道:“真是太好了,真是命中注定,我就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小远!太好了!!胜利了!” 遥远呆呆地站在谭睿康的背后,忽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谭睿康一跃而起,使劲揉遥远的脑袋,到门边的小篮球架上来了个扣篮,快乐地说:“拿了录取通知书就回老家放鞭炮!” 遥远忧伤而幸福地笑了笑,自己的那些想法一扫而空,心里父亲走后空空荡荡的地方,仿佛被谭睿康给填上了。 谭睿康去打电话,不时瞥遥远一眼,说:“对,都是第二志愿,现在就等录取通知书了。” 遥远微微蹙眉,谭睿康不敢多说,把电话打完就挂了。 遥远:“我不想再花我爸的钱上大学了。” 谭睿康进房间拿了点东西,出来笑着拉过椅子,挽起袖子,说:“别说气话,怎么能这么说?我都准备好了,来。” 谭睿康拿出一张存折在遥远面前晃了晃,遥远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小时候,他拿着个火柴盒,在自己耳边摇的趣事。 “看。”谭睿康打开存折,上面有五万块钱,认真地说:“我爸给我娶媳妇的,外加他去世的时候收的奠仪。你读书花这个钱,我花姑丈的钱……” 遥远:“……” “这是你娶媳妇的啊。”遥远说:“你爸居然有这么多钱?” 谭睿康说:“嗯,他生前都帮我攒钱呢,怕我娶不着媳妇,他也让我去念高中考大学,后来生病了我就没去,我才知道……这不是一样的么?以后赚回来就行了,算哥借给你的,行不?” 遥远说:“好吧,五万块钱……咱俩花应该也够了。” 五万哪里够?遥远心想一个月按最低生活费五百算,两个人四年下来也有点玄。 谭睿康说:“不够的话,把老家的田……” 遥远马上道:“这更不行了。” 谭睿康想了想,凝重点头,说:“那省点?” 遥远嗯了声,谭睿康笑道:“大学里还有奖学金,努力用功点,咱们把第一学期的学费缴了,就申请奖学金去,咱俩应该能拿到一个。不行的话也有助学贷款呢,工作以后再还。” 遥远说:“就这么计划着吧。” 谭睿康又从信封里倒出一张卡,吁了口气,遥远看着那张银行卡,知道那肯定是赵国刚给他们的。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里面有他们四年的生活费,学费。 遥远忽然说:“把卡还他吧,我还可以去当家教,或者做兼职打工。” 谭睿康道:“嗯……我……再看看吧。” 当天遥远和谭睿康作了一次大扫除,把家里打扫干净,遥远擦干净他妈妈照片的相框,把它放好,两人又把高中的书打包拿处去卖给收废品的。 打扫时谭睿康发现遥远在弄一个红包,他在阳台上问:“小远,你在做什么?” 遥远头也不抬答道:“在给我爸的婚礼包红包。” 谭睿康叹了口气,遥远摆手示意他别过来,拿了一把钥匙,装进红包里封好,放在电视机上。 谭睿康买了菜回来自己烧菜吃,他的菜做得很有水平,几乎快接近赵国刚的手艺了。 赵国刚还是没有回家。 遥远躺在谭睿康的怀里看电视,空调开得很凉快,他忍不住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电话响。 遥远接了电话,窗外烈日炎炎,透过客厅的阳台投进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光与影的两极。 电话那头喧嚣热闹,舒妍的声音说:“是小远吗?” “什么事?”遥远说。 舒妍小声说:“小远,你爸爸今天结婚了,你能祝福他吗?只要一句,我请求你,阿姨保证你永远不会后悔今天说的这句话。求求你了,没有你的祝福,他不会幸福的。” 遥远静了一会,说:“你让他接电话。” 舒妍的声音充满欣喜,说:“国刚呢?让国刚来接电话……” “喂?”赵国刚带着笑意的声音说:“您好,哪位?” 遥远道:“爸。” 赵国刚静了很久,而后说:“宝宝,你想对爸爸说什么?” 遥远残忍地说:“爸,你不可能幸福的,你对不起我妈,你这辈子都不会幸福,永远不会,我恨你。” 谭睿康冲了过来,给了他一巴掌,吼道:“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爸!他这么爱你!!” “小远!”谭睿康的声音在耳边说:“小远?” 遥远睁开眼,浑身大汗,挣扎着坐了起来,发现刚刚的只是一场梦,确实有电话来了,但不是他接的。 谭睿康挂上电话,让遥远坐好,摸他的额头,担心地说:“你没事吧?” 遥远摆了摆手,脑袋嗡嗡嗡地疼,疼得他神志模糊,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数天后录取通知书来了,两人去领到手,遥远和谭睿康去公墓,找到他母亲的骨灰盒。 骨灰盒前放了一束百合花,四周擦得很干净,下面还垫了块新的蓝色天鹅绒,显然不久前刚有人来过。 她的遗像在骨灰盒上朝着遥远微笑,遥远揉了揉鼻子,说:“妈,我考上大学了,你看,录取通知书,中大呢,北大没考上,爸帮我填的志愿。” 谭睿康在一旁静静站着,两人身侧有个老太婆在点香烧纸钱,咒骂她不孝的儿子儿媳妇,继而对着老头儿的骨灰盒嚎啕大哭。 “阿婆!不能在这里烧纸钱!”公墓管理员过来了。 谭睿康把那老太婆搀起来,带她到一旁去坐,小声安慰她。 遥远拿出通知书,朝着骨灰盒打开,说:“妈,你看,中大呢。” “我考上大学了,爸也要走了,我是想陪着他一辈子的,但他想结婚。我没有反悔,是他反悔,不过他可能也不需要我了……”遥远忽然有点说不下去,他低下头,沉默片刻,而后深吸一口气,藉以掩饰什么,最后朝骨灰盒笑了笑,说: “你生命里最爱的两个男人,从此以后就分家了,妈,你继续在我家住吧,别去他家,以后就……陪着儿子。如果他哪天被那女的甩了,妈,我答应你我还是会照顾他,带他回家,给他养老的,嗯,就……就这样……” 遥远回到家,对着录取通知书和报名注意事项,找出他的户口本,忽然想起一件事——赵国刚的户口。 户口本在他手上,赵国刚没有办法去登记结婚,他迟早要回来拿,说不定还会和那女的一起上门。 遥远翻了几页,上面有他亡母的名字,他还是头一次认真地看这个户口本,这年头深圳和广州的户口都相当贵了,要买一套几十万的房子才送两个蓝印户口。 遥远自言自语道:“爸爸,妈妈,小远,我们是一家人。” 片刻后他又小声说:“但是爸爸要走了。” 遥远把户口本翻来翻去,想起赵国刚让他签的协议,又站在冰箱前,拿下文件夹翻看。 赵国刚想把他的钱,他的公司都给自己,遥远想到一个词——净身出户。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想要这些,他只喜欢花钱,不喜欢赚钱。 但遥远也有很多话想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在他过往的岁月里,他总是会想起某些更早的特定时刻,这些时候本应当这样说,又或者那样说,奈何当时从来没有正确地说出口过。 而后想起来,总是悔不当初。 有的话如果不说出口,错过了那个机会,或许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时机说了。 他不想在未来的许多个夜晚里辗转反侧,念着那些没出口的话,后悔当初没有把它们连珠炮般地倒出来,所以他必须准备好,在父亲去结婚前,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这些话早在千禧年倒数完的晚上他就该拉开车门,大声地朝他们说个清楚。 谭睿康在他身后说:“小远,我得回老家去迁户口。” 遥远还在看文件夹,头也不抬道:“一起去吧,过几天就走。” 叮咚,门铃响。 谭睿康和遥远都没有说话,唯余电视的声音。 叮咚,叮咚。 “宝宝。”赵国刚沉厚的声音说:“爸爸爱你,开门。” 遥远道:“开门吧。” 谭睿康松了口气,前去打开门,赵国刚和舒妍都站在门外,赵国刚很憔悴,朝舒妍说:“进来吧,不用脱鞋子。” 舒妍勉强朝谭睿康笑了笑,赵国刚说:“宝宝在做什么?” 遥远把户口本和银行卡扔给他,赵国刚没有说话,一手捏着户口本翻开,翻了几页,遥远说:“你不是要结婚吗?户口迁走,户主填我的名字吧。” 赵国刚说:“这个以后再说吧,早上没在家?” 遥远答道:“去给我妈看录取通知书了,喝点什么?你呢?”他朝舒妍问道:“怎么称呼?” 舒妍笑了笑,说:“什么都可以。不嫌弃的话叫声舒阿姨吧。” “牛奶喝么?”遥远冷漠地答道,去冰箱里拿了两瓶牛奶,放在赵国刚与舒妍面前。 赵国刚缓缓呼了口气,说:“宝宝,爸想和你谈谈。” 遥远说:“没什么好谈的。” 舒妍道:“小远,你如果愿意给我这么一个机会……” “爸,祝你幸福。”遥远打断了她,冷冷道:“祝你们都幸福。” 气氛里弥漫着浓厚的火药味。 赵国刚实在太了解这个儿子的脾气了,令他妥协只要十天半个月,令他驯服或许要足足一辈子。 “婚礼我不去了,我和哥回老家上坟。”遥远说:“你也不用周六日回来看我,我换了把锁,以后要回家先给我打个电话吧。” 遥远没有说什么我不再花你的钱之类的话,也没有说当你老了没钱了被甩掉的时候我还会陪着你,在他心里这两个条件足够构成一个平衡的天平。 赵国刚莞尔道:“我回自己家还要先请示领导?” 遥远起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遥远去拿了红包过来,看着赵国刚的双眼,把一个装着钥匙的红包放进他的西装口袋里,拍了拍,说:“凭你这句话,钥匙给你吧,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以后夫妻吵架了可以回来住住。” 舒妍深吸一口气,现出不自在的表情。 赵国刚笑着摸了摸遥远的头,今天有备而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跟遥远开吵,但如果舒妍不在,两父子估计又要吵起来,说不定还要大打出手。 “我去拿点东西。”赵国刚朝舒妍说:“你们聊聊。” 谭睿康主动道:“姑丈要打包什么吗?我帮你。” 赵国刚和谭睿康进去房间里,餐桌前剩下遥远和舒妍二人。 “小远。”舒妍说:“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你不是已经证明了么?”遥远极小声极小声地说:“为什么要怀孕?你等不及了吗?我只听过儿女奉子成婚的,没想到我爸想结婚也要用这招啊?但以他的为人,我总觉得他应该会很小心才对,你觉得呢?” 舒妍莞尔道:“小远,你港剧看多了。” 遥远的眉毛微微扬起来,声音低而轻,仿佛在朝舒婷讲一个鬼故事,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势,就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雏虎,并欣赏她十分尴尬,却又不得不听下去的表情。 “你最好生下的小孩确实是我爸的。”遥远端详她漂亮的脸,说:“万一长得不像我爸,你就完蛋了。你最好也好好对我爸一辈子,如果你占了我妈的位置,却打他骂他,侮辱他,欺负他的话,你也会完蛋,你相信不?走着瞧。” 舒妍笑了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小远,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你以后就会明白……” 遥远又毫不留情地打断道:“你觉得你赢了么?未必。他已经签了协议的,不管他以前赚多少,以后赚多少,公司的所有股份都归我,你看,就在冰箱上面压着。你一分钱也得不到,因为那是我妈和他一起创业,一起打拼出来的。” 舒妍的脸色登时变了,只是微小的一瞬间,然而遥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低声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不能和我一般见识?不过我现在打算签协议了,你看看么?” 遥远把协议拿了下来,在桌上摊开,舒妍明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应该起身走到一旁,却又无法挪开脚步,她不得不看。 “如果我爸贫困潦倒,一无是处,要靠你养活,你还会爱他么?”遥远漫不经心地拧开笔,看也不看舒妍。 舒妍淡淡道:“当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他的钱么?我知道你一直提防着我,这些事情只能交给时间来证明……” 遥远连珠炮般说:“那么如果他不求上进,喝酒赌钱,你还爱他么?” 舒妍一怔,遥远又道:“所以你在撒谎,既然这样,穷困的不上进的没本事的四十岁男人有很多,你为什么只爱他一个?” 舒妍无法与遥远交流,事实上遥远比她想象中的要难安抚很多,她只得说:“你不理解我们。随便你怎么说吧,小远,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遥远自顾自道:“我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想必也是做生意的对不对?你也是个成功人士,是白领?说不定还是个小公司的女经理?你们怎么认识,怎么爱上的?不用回答我,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他对你来说,吸引你的魅力除了他的外表,不就是他的事业与他的财富么?你自己认真想想,如果你认识他的时候他一无所有,在你的单位后面当建筑工人,你还会爱上他?就算想玩玩,你还会为了和一个丧偶的穷光蛋在一起,不惜怀上他的孩子,逼一个穷光蛋和你结婚?!别他妈开玩笑了,演琼瑶戏么?以你的智商,我打赌你不会这么做。” 舒妍蹙眉,遥远的话太多而且太快,令她几乎无暇思考如何回击,遥远又冷冷道:“话说回来,我觉得一个人的皮相也是假的呢,如果他什么也没有,再加上一个‘丑’,又老又穷又不上进又丑又猥琐,我相信你不会爱他,你可能连看都不会去看他一眼。” “而我会。”遥远说:“上次来的时候你在门外说我不爱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现在我明确回答你,不用等到你长大,我现在就让你明白,听清楚了……” “不管他变成怎么样,他都是我爸,我身上流着他的血,他抚养了我十八年,我会永远爱他,不管他是个多穷多老多矮多胖多丑多不上进多猥琐的小老头儿,只要他是我爸,站在厨房里给我做饭,我就爱他。无论我怎么跟他大吵大闹,我都爱他,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否则他今天为什么敢带着你来敲门?他就是吃准了只要他说‘宝宝,爸爸爱你’,我就……会给他……开门。” “我对我妈也一样,我妈对我爸也一样,我爸对我们……也一样。我妈生病做化疗的时候……她已经丑得没法形容了,我和我爸还是爱她,不因为彼此的外表而改变,所以我们才是一家人。” 遥远最后的签名力透纸背,刷的一声划破了纸。 他合上文件夹,朝舒妍低声说:“所以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你以为我爸是傻子?你以为他的公司是白开的吗?他不聪明能混到现在这程度?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他除了对我会说真心话以外,对其他人都不是个东西,否则你觉得他的公司能开到现在?早他妈在九七年那场金融危机里就倒得连个防盗门都不剩了。他比你聪明得多,知道钱只有放到我名下才最安全,你看你追了他几年?他现在还在提防你,而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永远不可能背叛他,只有我不管怎么样,都会永远爱他。他比爱我妈还爱我,你不了解像我爸这样的人,有的人或许会舍不得给自己花钱,甚至舍不得给老婆花钱,但一定会让儿女花到够。” “你也不用再妄想能从他手上挖走多少钱,他顶多会宠宠你的儿子,给你儿子点零花钱,你又不是他结发妻子,他不会把太多钱花在你身上的……” 遥远从小就听了无数关于钱,关于财产,关于父亲是怎么疼他的话,这些话他平时只是不想说,并非不会说。当年连谭睿康来的时候遥远都斤斤计较了许久,计较他的生活费和自己一样,择校费和自己一样……何况舒妍明目张胆地上门来? 从小到大的那些岁月里,赵国刚把自己的经商思想连着连炒股票这些事都教给了唯一的儿子,他们父子俩看一样的书,出去吃饭时听饭桌上一群老板谈同样的话题,遥远看得比他爸还清楚,只是懒得用这些思想去分析事情,也从来不想和自己父亲去讨论钱的事,要钱就伸手,不给就撒娇。毕竟他们是对方唯一的依靠,遥远也从未担心过这个。 而此刻他抓住机会,更是句句正中要害,言辞犀利无比,完全不给舒妍留任何情面。他也知道一辈子里只有今天是他唯一的机会,因为无论自己说什么,今天舒妍都必须拿出应有风度来,在桌旁听他说完。 “你看他养出我这么个失败品,到时多半连宠都不敢宠你儿子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会对小儿子很凶很严厉,而且不会给他乱花钱。你走着瞧。” “而这些呢?这些东西都是我的,理所当然的……全是我的。你以为你得到了他,其实他心底清楚得很呢,阿姨,你跟我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舒妍的瞳孔微微涣散,遥远漫不经心地把产权协议和过户委托书朝她一摊,说:“你看,连这房子都是我的呢。你不就招了个上门女婿么?婚房还是你家出的?听完这话回去,你可千万别露出破绽,每天得把他伺候好,别凶他骂他,否则你的居心就暴露了,说句不好听的,假如你们不小心离婚了,我爸什么损失都没有,顶多就被我嘲笑一顿,乖乖地滚回来住。而你的财产还会被他分走一半……你有多爱他?哦对了,你不爱他的钱,那我想你应该一点也不介意这些,对吧?” “记得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和他吵架打架,那就是我,而无论怎么吵,怎么打,我都是他儿子。” “至于他抚养了我十八年,我将报答他的是我的一辈子——是实打实的一辈子,不是嘴上说的一辈子,不像你们之间说个没完没了,山盟海誓,最后还要靠一张结婚证来证明,我不需要任何证明,连一句话也不用说,因为我不屑说,我是他儿子,这就是我的证明。” 遥远静静注视她,最后说:“对了,别怪我没提醒您,阿姨,结婚前记得去财产公证。不然可就亏大了。” 舒妍冷冷答道:“谢谢你的提醒。” 这是遥远答题答得最快的人生考场,他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签完所有的协议,插上笔帽,提前交卷。 25、chapter25 “宝宝,爸爸走了。”赵国刚从房间里出来,满身烟味。 遥远递给他一个文件夹,说:“还有这个,你忘在家里的。” 赵国刚接过文件夹,看也不看,收进包里,想了想,又拿出来,说:“你打个电话给林叔叔,让他晚上过来一趟,顺便带到我公司去。” 遥远无所谓地把文件夹拿进房间里,他知道赵国刚怕这玩意被舒妍翻到,先送去公司最稳妥,也知道父亲的意思是,该给你的还是会给你,别声张。 “别乱动我房间。”赵国刚笑了笑,手指戳遥远的头,说:“爸要回来常住的,过几天就回来了。” 遥远嗯了声,赵国刚站在门口,缓缓出了口气,说:“舒妍。” 舒妍起身,朝遥远勉强笑了笑,说:“小远,你空了就到我家里来,地址都给你哥哥了,暑假别老呆在家里。” 小远淡淡道:“好的,我们过几天就走了,不去欢乐谷了,回来再聚聚吧。” 赵国刚打开门,走了出去,似乎想说点什么,四人穿过走廊,把赵国刚与舒妍送到电梯口,遥远忽然开口道:“阿姨。” 舒妍笑了笑,遥远说:“有几件事我想提醒你。” 赵国刚微微蹙眉,遥远那话明显是找茬的前兆,正要出言缓和时遥远又道:“第一:我爸他平时睡不沉,又一个人睡惯了,半夜容易醒,晚上声音得小点。” 舒妍会心一笑,答道:“知道了。” 遥远又道:“第二:早上起来别让他空腹喝茶。第三,晚上他总是很晚回家,记得提醒他吃点宵夜,他经常喝酒,吐空了以后饿着睡觉对胃不好。” 舒妍笑道:“他以后不会太晚回家了。” 遥远扬眉看她,许久后答道:“哦。”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谭睿康按着开门键,赵国刚缓缓出了口长气,转身看着儿子,左手微微抬了起来,但遥远没有给他抱自己的机会,笑着说:“爸,祝你幸福,有空回来。” 电梯门关上,赵国刚从此卸下了身为父亲的重担,离开了遥远的家。 当天下午,谭睿康说:“小远,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遥远趴在餐桌上,只觉得做什么都没劲,他说:“随便。” 谭睿康在桌上摊开一张存折,三张卡,现在家里只有他们俩了。收支,生活等等都要谈了。 遥远对钱从来就没什么计划,要不是赵国刚走了,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计划,赚多少花多少。然而现在不管也不行了,只得打起精神,挨张看这些存钱的玩意。 “怎么有这么多?” 谭睿康拿起一张卡,说:“姑丈说这张卡里的钱,是姑姑还在的时候就存着给你念大学和出国的。姑姑存了五年,去世后姑丈照她说的,每个月都朝里面存几百到一千块,说是你的教育基金。现在转到你名下了,这张卡是你的名字。” 遥远依稀想起赵国刚提过这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念书就宽裕多了。 谭睿康问:“你能合理支配么?” “算了。”遥远无聊地说:“你帮我管吧。” 谭睿康道:“那我先帮你收着?” 遥远嗯了声,存折是谭睿康的父母留给他的两万块钱,还有两张卡,都是赵国刚给的,谭睿康说:“这两张都是姑丈的名字开的,里面分别是咱们的学费和生活费。每个账户里有六万块钱,两万学费,四万生活费。” 遥远说:“这两张都别动。” “嗯,我觉得也动不到。”谭睿康说:“我刚才就想还给姑丈,但他不收。” 遥远:“也先别还他,以后再说吧。” 十二万还是不小的一笔钱,如果还给了赵国刚,说不定会被舒妍要去保管。 “这张是我以前省下来的。”谭睿康十分郁闷,遥远正在苦恼钱不够,谭睿康却在苦恼钱太多,说:“我也要还给姑丈的,他不肯收,哎……” 遥远问道:“有多少?” 谭睿康说:“从和你一起生活开始,上学的时候每个月攒下来一千六,一年九个月……” 遥远不禁动容,说:“也有好几万了。” 谭睿康说:“嗯,四万多。这笔钱要怎么办?” 遥远对照自己的生活费,赫然发现自己居然花了这么多钱!以后没个一百万都别说什么报答赵国刚的事了。 遥远说:“花吧,哎,不花白不花,省下来也是给他小儿子花,省什么?” 谭睿康乐不可支,说:“那……” “钱都给你管着,你当家。”遥远说:“我要钱找你拿就行了。” 谭睿康说:“那好,你要钱就找我拿。这些我都帮你管着。” 遥远心念一动,说:“要么顺便拿点钱出来炒股票吧。” 谭睿康舔了圈嘴唇,静了很久,遥远知道谭睿康怕赔,遂道:“现在还不是好时机,再看看吧。” 谭睿康点了点头,两人开始了正式当家的日子。 第二天谭睿康去买了车票,两人又去买了新衣服,收拾得干净整齐,一起回老家给谭睿康的父母上坟烧纸,谭睿康还煞有介事地复印了两份录取通知书,准备去坟前烧给过世的爹娘看。 这一次回老家基本没有太多牵挂了,住几天也随意,遥远从小就向往自由,奈何被赵国刚管着,总是不自由,现在一能自己决定时反而显得没主意,想了半天,最后只得全部打包交给谭睿康决定。 回到县城的时候,遥远惊讶地发现这里变化很大,比三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繁荣了很多。网吧开起来了,餐厅也多了不少,从前的拖拉机少了,电动车也开始普及了。 “据说省里有政策。”谭睿康说:“在扶持家乡发展呢。” 他们回到老家的祖屋,村口处还堆了不少砖,遥远道:“这里也要建设了?” 谭睿康笑道:“这应该是别人自己家娶媳妇盖房子,来,你把这拿着。” 遥远:“?” 谭睿康打开门,取了根竹竿挂上鞭炮,遥远不禁咋舌。 砰!砰!噼里啪啦的巨响,家门前硝烟弥漫,登时惊动了邻居,纷纷出门来看。 “我们考上大学了!”谭睿康笑道:“回来放鞭炮。” 哗一下村子里轰动了,村里好几年没出过大学生了,邻居们纷纷上门道喜,谭睿康坚持不收红包,笑着说:“够的够的。我爸生前让我记得请酒,今天我和小远请大家喝酒。” 谭家的小孩和外甥考上大学,还是全国重点大学!消息传开以后遥远收了不少吃的,却坚持不收红包。当天谭睿康去办酒席,完成他父亲生前的遗愿,左邻右里都来了,请了三桌,席间唏嘘不胜,都在说当年的事。 翌日谭睿康又带着遥远上山去,笑吟吟地在父母的坟烧了通知书复印件,遥远还在一旁撺掇道:“你烧原件啊,有本事把原件也烧了嘛。” 谭睿康摇头晃脑地正好笑,这么大个人,神态还像个猴儿似的,斟酒烧香,拜了三拜。长长出了口气。 “爸,妈,小远的爸爸……” “别告诉他们。”遥远制止了谭睿康,说:“待会害我爸睡觉都不得安生。” 谭睿康哈哈大笑,叹了口气,说:“谭家是你娘舅家,本来这事份内就是娘舅家管……哎,是哥哥没用,说不上话。” 遥远摸了摸跪在坟前的谭睿康的头,说:“这不是成年了么?娘舅家也只能管到十五六岁吧,别想了,走吧走吧。” 遥远知道谭睿康总因为这事有点自责,确实按照中国几乎所有地方的习俗,父亲续弦的时候,母亲的娘家都该有个男人出来说话,大家好商好量,把小孩的事给谈妥了。但谭家就谭睿康一个,唯一的堂舅也去世了,谭睿康寄人篱下,吃赵国刚的用赵国刚的,说不上话很正常。 事实上这也不是什么大矛盾,最后遥远用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自己解决了。 谭睿康借了个自行车,载着遥远,遥远张开双脚骑在车后座上,自行车轮的印迹弯来弯去,在乡间小路上绕成一个s。 “你行不行——!”遥远说。 谭睿康笑道:“可以可以,太久没骑车了,以前上学还带同学呢!你放心。” 遥远说:“去哪儿?” 谭睿康:“去我初中老师家,可以么?你怕生不想去的话,就找家网吧上网。哥聊聊天就出来接你。” 遥远道:“没关系,一起去吧。” 他们从山上下来,拐另外一条小路,去县城边上,谭睿康又说:“这山里听说还有狼呢。” 遥远说:“估计再过几年也没了吧。” 谭睿康点了点头,说:“我希望家乡能发展,建个度假村什么的,到时候咱们的房子和地可就值钱了。” 两人到谭睿康的初中班主任家报喜。班主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教了谭睿康那一届三年,正是年轻时候,常常和半大小子们一起踢足球,感情也最好。 “老师,师母好。”谭睿康买了一条烟,一瓶酒,送到班主任家。 “老……老师好。”遥远尴尬地笑了笑,正是暑假时候,班主任还在备课,一见谭睿康来了,便马上道:“睿康!我就知道你能考上大学!来来,让老师看看是哪间!” 谭睿康介绍了遥远给他认识,笑道:“本来想考清华的,差三分落榜了,哎。” 遥远心想你就得瑟吧,谭睿康和他的班主任大声谈笑,师母去买酒和小吃回来,两人在客厅里谈得热火朝天。遥远在一旁听,忽然就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回去看过老师。 大城市的师生关系与乡下整体有很大的差别,各种价值观,新闻,教育体系更规范,老师领公务员的薪酬,教学育人,遥远虽然保持着表面上的尊敬,却没有太多对老师的特殊感情。初中时也知道赵国刚给他们班主任送购物卡送红包,为的就是让遥远在班上少挨点骂,长此下来,遥远每毕业一次,和班主任的关系就没有什么值得惦记的了。 反而某些对遥远特别好的老师还没收过赵国刚的礼。 初中时有一个英语老师是特级教师——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她在初一时就非常喜欢遥远,当着全班的面夸他英语说得标准流利,词汇量大。遥远也很喜欢他,这种鼓励是很重要的,这令他初中三年对英语产生了兴趣,形成良性循环并越学越好。 而高一时被物理老师罚站半节课后的阴影则是整个高中都有点痛恨物理。 “爸,给我听写!”班主任家的小儿子道。 遥远道:“我来,你们才三年级就学英语了?” 他过去小折桌前,给小孩子听写,又教他用外文字典查单词,说:“你可以养成用英文句子解释英文单词的习惯。我说,你猜?” 他一边给小孩听写,一边听着谭睿康和他的班主任谈的往事。 原来当年谭睿康的父亲重病,初中毕业后谭睿康就没上学了。一年后这位班主任特地上门去了他家,当时谭家只剩一个老太太,班主任告诉她谭睿康的成绩很好,只要认真学习,一定是能考上大学的。千万不要让他辍学。 外婆听了以后跑到镇上去,给赵国刚打了个电话,谭睿康又复习了三个月,便提着一堆破烂行李,搭上了前往南国的长途汽车。 谭睿康家里没有女人,父亲又去石料厂赚钱,导致他长期无人照顾,衣服袜子破了也从来没人补,幸亏学习还是很努力的,没有跟着别人混过整个初中。 “pink。”遥远说:“粉红色,我看看你课本上写的都什么……老天,不能这样标。” 遥远翻到前面,用橡皮擦把小孩课本上的英文单词下的中文发音全擦掉,什么爷死爸死,够,巴拿呢,通通擦了,用相仿的拼音标出来,说:“你会读么?” 遥远把自己从前的真传全教了给他,又列了张表,将汉语拼音与国际音标中不一样的词详细对比,看着小孩的眼睛,说:“你会读了以后,就把它们替换上去,包括‘θ’,‘e’,‘a’这些,都很像的。能听懂吗?” 小孩点了点头,遥远道:“太聪明了。现在的小孩子都聪明。” 小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着单词重新标上音标。 班主任在客厅说:“……你能在大城市里坚持自己,没有迷失在灯红酒绿的生活里很不容易,说你去上高中,我这么一想,坏了,万一你学习不刻苦,还不如去念职高学门手艺……” 谭睿康在客厅里爽朗地大笑,说:“我刚到的时候也很迷茫,幸亏姑丈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在八十年代就白手起家……” “……小远又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当天谭睿康和遥远留在班主任家吃饭,班主任又开了瓶新酒,喝得谭睿康满脸通红,吃到晚上十点,谭睿康方道:“老师,我们回去了。” 班主任道:“在这里睡吧,我去支张床,两个小伙子挤挤。” 谭睿康忙道:“不不,要回去,家里还没收拾,早上出来门都没锁。” 遥远和谭睿康下楼,谭睿康又说好毕业后再来探望老师,一脸幸福地把老师送他们的两本诗集收好。 遥远:“酒后驾驶,没关系么?” 谭睿康叫道:“没没没!我还没醉呢!上来上来!” 遥远坐在后面,脚蹬着地,双手抓着车座,嘴角微微抽搐,看谭睿康那东倒西歪的模样,说:“算了吧……” 谭睿康牛脾气来了,说:“没事!咱们兜近路回去!从山里……穿过去!” 夏天的夜风凉爽,谭睿康骑着自行车像个玩杂耍的猴子,歪来歪去,片刻后停下来,示意遥远等等。 遥远:“?” 谭睿康过去扶着树猛吐。 遥远:“……” 谭睿康吐完以后撒了尿,清醒不少,又过来示意遥远上车。 乌云掩去了天空的星光,四周黑漆漆的,远方不知道什么在叫,四周虫鸣声都停了,漆黑的路上,群山犹如黑夜里张牙舞爪的凶兽。 遥远心里有点怕,谭睿康按了两下车铃,叮叮声远远传出去。 “小远,你怕鬼吗?”谭睿康说。 “不……不是很怕。”遥远确实不怕,这附近是外公外婆埋的山头,祖宗有灵,怕什么?他只是怕蛇怕抢劫。 “别怕。”谭睿康醉醺醺地说:“哥保护你。” 遥远哈哈地笑,想起初中时谭睿康书包里的一根铁棍。 谭睿康又叹了口气,说:“小远,我对不起你。” 遥远道:“说什么呢。不对,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快说!” 谭睿康摇头晃脑地想了想,倏然间路边扑来一个灰影,把他们的自行车扑得歪倒下去! “小……”谭睿康话未完,两人便连着自行车一起摔了下山坡。 一阵疯吠,狗的咆哮声响彻夜空,遥远直接在石头上一撞,脑中发出巨响,嗡的一声,紧接着谭睿康紧紧抱住了他,遥远全身剧痛,手臂被石头擦得火辣辣的疼,又听到一阵疯狗狂吠。 “汪——汪——” 一只半人高的大黑狗从坡顶冲了下来! 同时间,两人滚下近三十米的山坡,一头撞在地上,遥远只觉全身筋骨剧痛,摔得快吐血了。但他的头是撞在谭睿康的手肘上的,没有直接撞地。 遥远被摔得眼冒金星,大声道:“谭睿康!谭睿康!哥!” 谭睿康猛地翻身呕吐,遥远要把他拉起来,冷不防又是一声狂吠,那只黑狗追了下来,喉咙中发出危险的猢猢声,遥远瞬间意识到恐惧,这只狗是疯狗?! 它的眼睛瞎了一侧,缓缓俯身。 “操!”遥远骂了句脏话,恐惧消失后是近乎难以遏制的狂躁,那只狗冲了过来,遥远看也不看捡起一块石头,抓着它朝狗狠狠砸去! 黑狗挨了这一记登时发了狂,落地时退了一步,露出满嘴森森白牙,朝着遥远压抑地咆哮数声,遥远又吼道:“滚!” 遥远抓着块拳头大的碎石,眼神中一流露出恐惧,那狗登时又狂吠起来,谭睿康呕了满地,挣扎着起身,那恶狗似乎又受了刺激,发出一声狂吠,朝谭睿康扑去! “滚!”遥远不要命般用石头狠狠一拍,正中狗头,狠狠拍进它的嘴,那狗登时痛得在地上翻滚,谭睿康道:“快走!是疯狗别让它蹭着了!” 那狗已经发了狂,谭睿康不住猛咳,遥远道:“爬不上去!” 坡太陡了,那狗又扑了下来,谭睿康抓着遥远的手臂把他拖来,牵着他的手朝另一个方向狂跑,遥远一辈子从来没经过这种事,他俩都跑得飞快,心快从嘴里跳出来了,疯狗追了一路,遥远踉踉跄跄差点摔倒,被谭睿康推进一个木屋里。 “进去!”谭睿康喊道。 两人摔了进去,那狗疯狂地扑了上来,朝谭睿康咆哮。 遥远忍不住大叫,谭睿康冲上前去以肩膀紧紧抵着门,把黑狗的头夹在门缝中,遥远随手捡到什么就抓着朝门外乱劈乱砍,疯狗退了出去,谭睿康狠狠关上门,上门闩,砰的一声,两人被关在了黑暗里。 遥远瘫倒了,他们倒在地上不住喘气。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木屋很狭隘。 “小远……小远……你没事吧。”谭睿康摸索着过来,摸到遥远的手,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遥远喘息着点头,把头埋在谭睿康的肩膀上喘了一会,感觉到脖颈有温热的液体,吓了一跳,说:“你流血了?” “耳朵挂了道口子。”谭睿康发着抖道:“打火机还在么?我看看你。” 遥远发着抖摸出打火机,谭睿康接过,轻响声后,一星微弱的火光在两人之间跳跃。 谭睿康的左脸上满是血,他们静静对视,他把手掌覆在遥远的侧脸上,认真地端详他,喃喃道:“还好,你没事,没破相。” 他的脸庞带着鲜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遥远,看他的眉毛,看他的眼睛。 两人静静注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呼吸,谭睿康如释重负,闭上眼睛,笑了起来,说:“没事没事。” 谭睿康英俊的笑容仿佛点燃了遥远心里的火种,就在那一瞬间,遥远不知道为什么想把脸凑上去,吻住他的唇。 他屏住呼吸,忽然就想起许多年前读过的一句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26、chapter26 “让我看看你,痛么?”遥远小声地说,他仿佛感觉到心里有什么正在萌发,生长。 打火机烫手,谭睿康松开拇指,四周恢复黑暗,他答道:“哥没事,别担心。” 遥远要拿打火机,忽然外面的犬吠又疯狂地叫了起来,谭睿康马上说:“进不来!别怕!” 打火机掉在地上,遥远摸了摸,找不着了,那疯狗朝门上一撞,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两人都不敢动,许久后外面又静了下去。 “还……还没走?”遥远道:“这是什么地方?” “采石场。”谭睿康道:“我爸以前就在这干活。” 两人的眼睛适应了光线,这是一个采石场旁暂时堆放废木的地方,空间非常狭小,断木整齐地码着,遥远伸手摸了摸,谭睿康道:“别被扎着,你过这边来。” 狗吠声再起,遥远险些被吓出心脏病来,说:“妈的,这畜生。” “乡下的狗和城里的不一样。”谭睿康道:“不知道哪家的狗疯了跑出来。你被咬着了么?明天得去卫生所打个针。” 遥远道:“没有,怎么能这样?太无法无天了。真该把这畜生打死。” 谭睿康说:“别,狗发起狠来咱们都不是它对手,这些狗都能咬死人的。可能是邻村养的,明天去问问谁家的狗,不过也……哎,顶多赔点钱就完事了。” 遥远出了口气,难受地借着一点微光打量谭睿康的耳根,谭睿康道:“没事,已经不流血了。” 两人依偎在墙角,谭睿康一手揽着遥远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遥远的心脏砰砰地跳,他们不止一次这么坐在一起过,有时候是谭睿康搂着遥远,有时候则是遥远把谭睿康搂在怀里,从前那些都只是两兄弟的亲密举动,遥远觉得这很自然,就像他和齐辉宇互相搭肩膀一样。 然而今天晚上他感觉到自己产生了一股不一样的情愫,它出现得毫无征兆,却又理所当然。他想吻谭睿康?他竟然想亲自己的表哥? 遥远倏然间就说不出的害怕,自己是个同性恋?更可怕的是,这还是**! 不……不行,这不对,不是这样子的。遥远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自己的心情。 谭睿康揽着他的一手又轻轻拍了拍,说:“小远。” “什么。”遥远的声音在黑暗里微微发颤。 谭睿康笑道:“你刚刚可真够狠的,比那狗还狠,狗都怕了你了。” 遥远一时间被岔了思绪,笑了起来,说:“你是说我比疯狗还狠么?” 谭睿康道:“我完全想不到,你揍它那会可真凶。” 遥远道:“我我……嗯,我当时没注意,脑子都昏了。” 谭睿康想到一事,又道:“被咬着了没有?” 两人都穿着短袖,谭睿康牵起遥远的手,在他手臂上仔细地摸,又撩起他的t恤,在他腹部,胸膛,脖颈上摸过,遥远道:“别……没事。” “被咬被抓以后,得让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谭睿康说:“怕有狂犬病毒,明天再去打疫苗就没事了。你把上衣脱下来吧。” “我没事,真的,我没事。”遥远的呼吸有点急促,谭睿康摸过他的胸膛时,遥远一屏息,咽了下口水,挪开他灼热的手掌。 遥远屈起一膝,不自然地调整了坐姿,他被谭睿康摸了几下,裤裆里就硬了,还好穿的是牛仔裤。 “真的没被咬么?”谭睿康道:“抓伤呢?” 遥远道:“真的没有,别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不耐烦,谭睿康便不再检查他,依旧搭着他的肩膀,把遥远搂在自己怀里,让他背靠自己胸膛,说:“睡会儿吧,白天咱们再出去。” 遥远嗯了声,心里波澜起伏,不住问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他完了,他再也找不到从前喜欢池小君的那种感觉了,难道自己也是像齐辉宇一样的同性恋? 他忽然觉得孤独而无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谭睿康不可能喜欢自己,他对自己只是兄弟之间的情感,遥远不住告诉自己不会的,想太多了。 他完全无法接受,更觉得心乱如麻,谭睿康把他抱着,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遥远便闭上双眼,一动不动。 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离开谭睿康了,他的温暖,他的微笑,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进了自己的心里,朝夕相处间的谭睿康已经不是现在的谭睿康。他仿佛变得更陌生,却也更有魅力……遥远不敢再想下去了。 过了很久,外面远远地传来鸡叫声,一缕薄薄的晨光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哥,你在想什么?”遥远睁开眼道。 谭睿康也没有睡觉,答道:“在想你。” 遥远:“……” 谭睿康的指头摸了摸遥远的脸,他的手指干燥而温暖,带着好闻的皮肤气味,说:“这儿全是碎石路,以前我爸工地上有个人从坡上滚下来,整张脸全毁了,血淋淋的,幸亏你没擦着。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遥远道:“还不是你要骑车,不然也碰不上疯狗。” “我的错我错。”谭睿康笑道:“我就是命硬,算命的说我八字大……” “别这么说!”遥远最烦听到这话:“以前也有人朝我说过我把我妈克死了的话,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谭睿康道:“好,不说,不过那算命的有一句说得很对。你记得那老瞎子么?” 遥远道:“老瞎子?” 谭睿康:“就是大奶奶去世的时候,一个老瞎子过来,姑丈给了他一百块钱。” 遥远完全没有印象,说:“他怎么了?” 谭睿康说:“他是个算命先生,听说□□的时候腿被打瘸了,那会大爷爷大奶奶都在,大奶奶生不出孩,瞎子给她摸了摸脸,说让在树上挂个什么的……大奶奶就生出孩来了。” 遥远动容道:“有这种事?这不科学吧。” 谭睿康:“我也是听大奶奶以前说的,她还生了个男孩呢,大爷爷喜欢得很,可惜养不活,六岁的时候在河里淹死了。” 遥远道:“我还有个大舅?没听我爸说过。” 谭睿康嗯了声,说:“瞎子说大爷爷当兵那会杀的人太多,血气重,所以咱们谭家香火不旺,后来大奶奶又生了你妈妈。” 遥远听得出神,谭睿康说:“那老瞎子跟咱们挺有缘分的,小时候给我摸过骨,说我命……那啥,不太好。还给你摸了的。” 遥远忽然就想起来了,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五岁回来那会在堂屋里有个人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吓得他大哭。 “他怎么说我的?”遥远说。 谭睿康想了想,说:“说你命好,命里从来不缺钱。一辈子顺风顺水,总有人宠着你。” 遥远点头道:“说得也对。”他确实从小就命好,而且天生被人惯着,离开父亲以后又有谭睿康这个兄长的照顾。 谭睿康说:“但磕磕碰碰也多,老天爷看有人宠你,就不想你过得太好,时不时会绊你一跤,推你一把,让你摔个嘴啃泥……总之就不让你顺心。” 遥远道:“这就不对了,老子不是说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么?天下万物在它眼中,都像拜神烧的草狗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吧,也不会喜欢这个讨厌那个。怎么会专门来欺负我?” 谭睿康笑道:“当然,算命的要现在碰上你,你就使劲儿堵他的话吧。” 遥远摆手笑道:“我不和他一般见识,你呢?不说那些话,还有啥有用的么?” 谭睿康说:“说我是灾星,不过也会遇上贵人,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从十七岁起,碰上贵人的时候,命就转好了。” 遥远一听就尴尬,忙道:“我可不是贵人。” 谭睿康道:“你是,不用问了,你就是我的贵人。” 遥远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他其实一夜没睡,还是很困,他说:“要说的话也是我爸。而且没有什么贵人不贵人的,你全是靠自己呢,没听你老师说么?你没迷失在大城市里,这都归结于你的本性。” 谭睿康:“嗯……” 遥远侧过头,谭睿康也侧着头,两人盖着同一件外套,晨光熹微,谭睿康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遥远的双眼,眼神有点无辜,又有点期待。 两人靠得很近,遥远下巴一扬,嘴唇直接触碰到谭睿康的脸,吻了吻他。 谭睿康:“!!!” 谭睿康马上抬起手臂挡开遥远,遥远哈哈大笑,说:“我爱你,哥。” 谭睿康蹙眉道:“别……别这么玩,小远!别恶作剧,哎!” 遥远朝他比了个中指:“你傻嗨么?” 谭睿康:“你你你……” 谭睿康既好笑又无奈,拿手指头戳遥远脑袋,天已大亮,谭睿康说:“我出去看看那狗还在不,你别出来,有动静马上把门关上。” 遥远道:“我来吧。你身上带血,它见了你就发疯。” 谭睿康不容置疑道:“我来。” 谭睿康把门打开一条缝朝外看,说:“应该走了。走了,出来吧。” 遥远注视着他的后背,又想抱抱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脖侧,但他不能这么做,刚刚亲他纯属自己一时冲动,千万不能再越界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谭睿康回身来牵遥远的手,说:“走。” 外面一到白天就变了副模样,满地碎石铺就的道路,锋锐的沙砾与小石头折射着阳光,遥远被谭睿康牵着手指,心脏又开始砰砰地跳,从前他们牵过无数次手,那时候都觉得很自然,然而现在便觉得很不自在了。 他趁着挠痒的机会松开了谭睿康的手,挠了挠自己的头,说:“怎么走?” “那边。”谭睿康指了路,他们回到昨天从坡顶摔下来的地方,自行车已经摔得变了形,没法再骑了。 两人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截住过路的一辆拖拉机去县里卫生所,里面站了一群被狗咬的人,彼此愤怒地大声商量,要怎么去找那只狗报仇。 谭睿康让遥远打狂犬病疫苗,一共要打三针,问清楚过程,原来许久前邻村里有一户人家的母狗下了一窝崽儿,狗仔还没到十天,主人送人没人要,又养不起,只得把狗仔都扔了。扔出去之后母狗千辛万苦,竟然还寻回来三只,主人一肚子火,直接把狗仔当着母狗的面活活摔死。 那母狗便疯了,吠了一晚上,又被打了一顿,那家主人临时有事出门去,母狗便挣断了绳子,跑出村外,看到穿白衣服的人就咬。 昨晚上谭睿康恰好就穿的白衬衣,只能算他俩倒霉。 到了卫生所打了一针后,手肘,手背擦伤的地方都上了红药水,遥远实在困得不行,谭睿康还在等给耳朵上药,遥远便躺在一排椅上,枕着谭睿康的大腿补眠。 谭睿康把手放在遥远胸口,时不时和村民们交谈几句,众人简直气炸了肺,那只狗咬谁也就算了,还咬了大学生,这事绝对没完! 遥远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谭睿康小声说:“就在这里,嗯。” 他的手指抓住了遥远的衣服,遥远睡得正舒服,抬手无意识地签住谭睿康的手指,谭睿康手指微微发抖,力度大得遥远发疼。 “怎么了?”遥远猛地坐起身,看见医生在给谭睿康的耳朵缝针。 “撕得这么厉害?”遥远失声道。 “别看。”谭睿康的声音发着抖:“一针就行了,小远,别看。” 遥远握着谭睿康的手,医生剪了线头,谭睿康吁了口气,遥远道:“会留疤么?” “不会。”谭睿康笑道:“哥帅得很呢。走吧,回家睡觉。” 十二名被狗咬了的人去那家人门口讨说法,此地民风彪悍,抡扁担地抡扁担,抗棍子的抗棍子,预备再见了那只狗便当场打死再说。 主人刚回来,见了这事吓得够呛,只得每人请包烟,又一人赔了一百块钱,遥远拿着两百块钱,说:“这他妈就算了?” 谭睿康道:“还能怎么办?把他房子拆了么?” 还有不少人在那家外闹,谭睿康说:“算了吧,乡下人的命不值钱,你当是大城市里呢。” 遥远真是一肚子火,听到里面主人又答应把狗交出来让人打死出气,遥远的心也软了,说:“算了吧。” 谭睿康笑道:“走。” 两百块钱赔给邻居当修自行车,今年回来实在太倒霉,谭睿康不能洗头不能洗澡,呆在又热又闷的老家里只会平添麻烦。 遥远郁闷地搭上回家的长途大巴,看着车窗上谭睿康歪在自己肩膀上打瞌睡的倒影。渐渐意识到,他并非一无所获,反而得到了某种东西。 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其实不想要。 遥远看着谭睿康熟睡的面容,想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想要。 27、chapter27 八月底,上学了。 谭睿康的耳朵拆了线,还没有完全愈合,天气又热,遥远担心得很,本想请几天假再去报道,谭睿康却坚持不用,遥远既怕他出汗感染,又怕伤口发炎,两人还在家里吵了一架,最后谭睿康坚决不请假,两人只得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上学。 两人商量决定后,电脑先不带去,遥远也想买新的了,谭睿康用的那个还是自己初中毕业后淘汰下来的机子,自己这个也跑不动游戏。打算一人买个笔记本。 而按谭睿康的意思是他用遥远的高中电脑,给遥远买个笔记本,遥远觉得过意不去,两个人吵来吵去吵个没完。 谭睿康:“我平时只要上网查查网页就够了!你给我买这么好的做什么?” 遥远又有点受不了他了,说:“这个机子怎么带去啊!重得要死。” 谭睿康:“你别管了,军训结束后你的电脑也包我身上。” 谭睿康一当家,两人就开始因为钱的事情争执,最后遥远只得让步,闷闷不乐地提着行李,跟谭睿康去上大学。 遥远的意思是到了以后被子褥子再去买新的,用的也是,谭睿康却觉得花钱心疼,便把能打包的全打包好,背着个登山包,提着两个大袋子。 遥远真要被他折腾疯了,说:“别带这么多东西行吗?!你耳朵还没好,提这么重的东西容易出汗,可以到了再去买的!” 谭睿康道:“又不用你提。” “这样很丢人!”遥远终于叫出了真话。 谭睿康道:“那叫姑丈开车送?让姑丈送咱们去你又不愿意。” 遥远无语了,他唯一的念头就只想去撞墙发泄一下,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 两人把行李搬上火车,到了广州又要转车,谭睿康要去坐地铁,遥远则快哭了。一共七个大行李包,上了地铁一定会被人看到死的。 “打个车吧。”遥远道。 谭睿康:“这里打车不比咱们那儿,很贵的!别看起步价才十块,我查了地图,从这里到学校要好几十……” 遥远说不出什么来,只得无意识地摆手,求谭睿康别再说了。 他们在东站外面转了一圈,忽然看到大学城校区的学生柜台,登时得救了! 大巴把他们送到大学城,里面大得要死,遥远从小除了出去旅游便没怎么见过世面,开始还以为只是所有学校混在一起,用同个教学楼或者几个特别大的食堂,来了以后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自全国高考扩招开始,大学生的数量就一年比一年多,大学城的面积也前所未有的大。 而谭睿康的校区则在五山,坐地铁还要再一次车,遥远初来咋到,只觉一片混乱。不是说好都在大学城的么? 谭睿康对着地图端详,又去问师兄师姐,最后才得出一个结论,大一在五山校区,大二开始要搬到大学城,分开一年而已。 好吧,一年就一年吧,一年也可以接受。 谭睿康先带着遥远去把大包小包分开,两人去报道。 “我自己就可以了。”遥远说:“我真的可以。” “那你去排队。”谭睿康笑着说:“我在这里等你。” 八月底的校园里热得汗流浃背,遥远去报道,先领了宿舍钥匙,其余的待会再说,两人进去看了一眼,四人间,只有个戴着厚瓶底眼镜的男生在看书,抬头茫然看着他们。 “你好。”谭睿康笑着与他打招呼。 那人起来和遥远握手,遥远生平第一次这么正式打招呼,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人说。 遥远自我介绍道:“赵遥远。” 那人点头,遥远根本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口音太重外加他这人天生记不住名字,基本是过耳就忘,四处看了看,说:“都没来么?我睡……这里吧。”他选了个靠阳台的位置。 四张铺,双层多功能一体铺,上面是床,谭睿康说:“靠阳台容易被风吹,靠门也不好……就这里吧。” 谭睿康爬上去给遥远铺床,遥远要让他下来,谭睿康却不管他,说:“我给你铺,你自己铺不好。” 遥远逛了一圈,看阳台看洗手间,没有空调洗衣机,有热水器电风扇。 “你们是一起来的么?”那人道。 “不。”遥远笑道:“他是我哥,送我来读书。” 片刻后又有两个学生进来了,和遥远打过招呼,遥远脑子里十分混乱,记不住名字,只能朝他们笑。 五个人在宿舍里就有点挤了,谭睿康收拾床铺,遥远觉得很没面子,忙道好了好了,剩下的我来,谭睿康又出去看了周围,说马上就走。 遥远舒了口气,把东西拿出来,挂进衣柜里,这个设计非常好,床的下面有书桌书架衣柜。四个学生都在收拾东西。 “小远。”谭睿康说:“楼下有洗衣房,可以找舍管阿姨,给她衣服让她帮洗,这样你就不用自己洗了。太好了,总算解决了。” 一人在那笑,遥远面红耳赤,说:“我知道了。” 谭睿康笑着给遥远的室友们散烟,一人拿了一根夹在耳朵后面,另外一人也接了放在桌上,那戴眼镜的男生摆手示意不会抽。 “请多多关照我弟。”谭睿康诚恳地说:“他第一次出来过集体生活。各位兄弟多多包容。” 遥远窘得面红耳赤,正要说点什么时—— “一定一定。”另外一个高个子朝谭睿康笑道:“大家都是第一次,能在一起是缘分,互相照顾。” 遥远心道这人真会说话,自己就学不会这些。 谭睿康说:“我走了。” 遥远说:“我送你下去。” 谭睿康背着个包,手里提着个行李袋,两人下了一楼,四处都是穿着迷彩服,抱着被子的新生在嘻嘻哈哈地聊天。遥远把谭睿康送到校门外,谭睿康还要挤公交,换乘地铁,说:“弟,照顾好你自己,学学和新朋友相处。” “我会的。”遥远哭笑不得道:“你快去吧。” “这就走了。”谭睿康说。 遥远心里有点空空荡荡的,刚刚说让谭睿康快点去他的学校只是不好意思,待得谭睿康真要走了,遥远却又不想他走了。 “什么时候碰面?”遥远说。 谭睿康道:“电话联系,两边不忙的话……等军训完了,咱们下午没课就每天一起吃饭?” 遥远道:“好。” 谭睿康上了公交,遥远大声道:“你注意安全!” 谭睿康没听见,他在公车上掏手机,料想是朝赵国刚报告他们已经顺利入学的事,遥远站在车站前,说不出的失落。 剩下他自己一个了。 真奇怪,以前也是自己一个过的,四年前谭睿康还没有来,遥远便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刷牙洗脸,自己塞着耳机出门搭公交上课,那时候怎么就不觉得失落? 谭睿康一走,遥远便觉得相当不自在。 他转身走了两步,谭睿康的手机短信来了。 【弟,待人真诚就行,真正的你很讨人喜欢,没必要刻意去迎合谁,讨好谁。】 遥远抬头看了一眼,见公交车上谭睿康抬头朝他笑了笑,朝他作了个再见的手势。 回到宿舍里,各自的床都铺好了,两个新舍友在聊天,那高个子见遥远回来了,说:“刚刚那人是你亲哥?” 遥远道:“表哥,不过从小一起长大,在华工念书。” “你哪儿的?”另一个男生说。 遥远想了想,想起谭睿康的叮嘱,老实说道:“我……深圳的。你叫什么名字?不好意思我刚刚太紧张了,没听清楚……你们的名字我全没记住。” 宿舍里数人都笑了起来,那人道:“我叫张钧。” 遥远笑道:“我叫赵遥远。” 高个子说:“我叫于海航。” 戴着眼镜的男生说:“我叫王烨。” 数人就这么认识了,遥远暗自记住他们的名字,坐到椅子上,搭着椅背,高个子又道:“你哥刚放完暑假,和你来上学?” “嗯……他华工的。”遥远说:“也是大一,不过他比我大。” “高三复读了?”王烨说:“我也复读了一年。” 遥远道:“算是吧,中学的时候有复读过……” “中大的分数可真够高的呢。”于伟航说:“在我们那儿得六百分……” 数人开始聊高考,遥远这才知道原来每个高校在不同省市的录取分数都有很大差别。像深大这种所有本地人考不上就去念的保底学校,在内地省市居然属于第一批!还相当不好进。 中大与华工的分数也很高,外省考进来颇费一番力气。 就连北大清华这些学校,也对北京市学生有相当好的优惠政策,如果谭睿康的学习水平换到北京去应该是稳进清华的。 复旦交大则对上海本地人有分数优惠,相应的,遥远能把中大作为第二志愿,也是托了广东省考生的福。 居然还有这么多玄机,遥远从来没听赵国刚说过,同宿舍的他和于海航是学通讯工程专业的,这个专业据说就业前景很不错,另外那个戴眼镜的男孩和张钧学计算机。 遥远老对不上名字,只能把人先认识了,顺便给那个戴眼镜的男生起了个外号叫小呆。因为他又小又呆。 “你不知道我们山东分数更高呢。”王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遥远内心起了外号,说:“山东是全国高考竞争最残酷的地方……” 四人刚认识,话题始终围绕着几个月前的高考,聊完分数又聊各自的专业,中大计算机系还是不错的,这些年里开始朝珠三角各个地区输送人才,就业前景很广阔。 片刻后又有人来敲门,是同班的,提醒他们去领军训服装和被子。 遥远出来打了声招呼,发现自己这层楼同班男生占了一半,都是两个两个分宿舍,与其他学院的人混搭,便与于海航下去领被子领脸盆。 于海航道:“你哥对你挺好的,走这边,别乱跑。没出过门?” 遥远人生地不熟,多年来都有爸型或者哥型保姆跟着包办,连地图都不会看,此刻就像一只巴哥被扔进了土狗窝里,满脸迷茫与惆怅,连于海航也看得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遥远一边排队一边和于海航聊天。 “还给你铺床收拾东西。”于海航笑道:“以前都被你当保姆了吧。” 遥远尴尬地笑了笑,说:“你爸妈没送你来?” 于海航抽完谭睿康给的烟,笑道:“路费太贵了,没让他们来。” 遥远点了点头,知道同宿舍朋友都挺穷的,除去张钧带了部电脑过来,还没拆箱以外,另外那个小呆和于海航都没有电脑,于海航穿的衣服也很一般,球鞋旧旧脏脏的。 “请你喝水吧?”遥远说。 于海航忙道不用,遥远便没有坚持,自己买了瓶水,两人抱着一大堆东西上楼去,还有两天才军训,数人便在寝室里聊天。 晚上有个长得很帅的师兄过来教打包被子,拿遥远的被子当示范,他长得比遥远高,帅气感觉则和遥远不是同个类型的。 遥远竟然有点紧张,完全没听进去师兄在说什么。他对自己的念头十分难以理解,自己怎么会紧张?居然对长得好看的同性紧张?完了。 遥远刻意遗忘了很久的事情又被想了起来。 “会了么?”于海航注意到遥远走神了,提醒他。 师兄说:“小帅哥,这个我帮你打包了,别碰它,后天直接背上去军训就行。” 遥远忙道谢谢,师兄走了,遥远又有点走神,心里很不舒服,自己应该是个同性恋了。 同性恋就同性恋吧,同性恋以后怎么办……算了别想了。 遥远道:“晚上我请客,大家一起吃饭吧?” 众人忙道不用不用,就吃食堂吧,遥远也只好作罢,跟着去吃了顿食堂,饭又硬又难吃,食堂大妈给的荤菜还很少,一勺里只有几块排骨。 “就这么点吗?”遥远道:“伙食也太差了吧。” “两块钱的荤菜。五毛钱的素菜”张钧笑道:“能有多少?大妈看你帅,已经多给你了。” 四人都笑了起来,眼镜小呆打了两份素菜,于海航则买了半斤饭,吃完还要加,说:“你们南方人不吃馒头,吃饭不顶饱。还是得吃馒头。” 遥远打了一堆菜,他是按以前高中十块钱的快餐标准吃的,况且每份菜也就那么一小勺,挑挑拣拣几口都不够吃的。他吃了几口菜,不好吃,吃饭更不好吃,对着那又干又涩的米饭,天气又热,根本就没什么胃口,想去点几个小炒吃,又觉得自己这么吃好像不太好。 正吃饭时谭睿康的短信来了:【弟,军训衣服领了吗?吃饭了吗?】 遥远:【领了,正在吃。】 谭睿康:【吃的什么?】 遥远:【红烧肉、草鱼、糖醋丸子、海带排骨。油菜、西兰花。】 谭睿康:【晚上早点休息,和舍友相处怎么样?】 遥远:【人都很好,相处得不错,你呢?】 谭睿康:【我这边也很好。】 遥远没有意识到自己点了太多菜,吃不完就算了放着,直到其余三人开始嘲笑他浪费,遥远才觉得很窘,只好什么都不说。 他发现上了大学以后,小时候的交友方式已经行不通了。 还记得当年刚上初一的时候和齐辉宇同桌,遥远带了当时很贵的进口松下walkman,一人一边耳机和齐辉宇一起听,又拿出牛奶仔的糖请齐辉宇吃,两人就成为好朋友了,那盒糖被吃来吃去传了大半个教室,于是遥远也得了个外号叫牛奶仔。 后来他上完体育课以后满头大汗去买水喝,张震在一旁,张震说:“牛奶仔,请我喝瓶水吧。” 遥远请他喝了一瓶,请齐辉宇喝了一瓶,看到林子波在旁边,十块钱买四瓶水懒得揣零钱硬币,就分了林子波一瓶。 就这么简单,四个人成了好朋友。 现在再认识陌生人,成为朋友似乎又多了个话题——钱。虽然舍友们都没有明着说,但话题里总是围绕着与未来,与职业,以及与物质有关的内容。 小时候钱就是钱,钱仅仅是可以买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一张纸。 长大以后,这些纸上似乎承载了更多——生活,背景,社会地位,环境差异,所有的人都在想,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你有,我不羡慕,因为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迟早也会有。 吃过晚饭,遥远坐在桌前翻画册,舍友聊的话题他都不太感兴趣,他们会打斗地主,会打拖拉机,这些遥远都不会,只会广东人常玩的锄大地。 他们聊就业,聊工作,聊东莞打工一个月能赚多少,同时对大学生的未来充满期待,言语中流露出心比天高的志向,聊什么时候去当家教赚零花钱,聊亲戚在什么地方开厂赚了几十万,聊各自家乡的风俗……于海航喜欢张学友,还让遥远唱几句粤语歌听,遥远哭笑不得,会说粤语赫然变成了一项技能。 “你以后就教咱们说广东话吧。”于海航说。 “好的……”遥远欲哭无泪道:“保证你们毕业以后都学会广东话九百句。” 遥远试了几次,最后不得不承认和他们聊不到一起去,他不知道就业有多重要,钱有什么关于自我价值与社会地位的深层含义,也不知道广东在许多人思想里已经是遍地有黄金的印象。 于海航他们高中时读书一个比一个刻苦。室友们的概念是来了广州就要在这里安定下来,以后就在经济高速发展的珠三角工作,把父母也接过来。 遥远对工作根本就没什么概念,别人问他家是做什么的,遥远只说父亲在开一个小公司,便不敢再多说了。不敢说自己还在念高中就已经定下要去当上市公司总经理的秘书云云,就连对钱,他到现在还没形成一个明确的概念。 临别时谭睿康给了他一千,遥远一边告诫自己不要乱花钱,一边就忍不住在楼下花了两百——买了下午喝的,晚上喝的,明天早上喝的饮料,半夜饿了吃的零食,买了泡面,买了个夹在床头的小电风扇,液体蚊香,还有一堆师兄师姐们拿出来卖的小说和漫画书。 买回来的时候眼镜小呆翻了翻遥远的漫画书和画册,说:“你买这些有什么用?” “看啊。”遥远笑道:“不然接下来两天里多无聊。” “你家挺有钱的吧。”张钧笑道。 “没有没有。”遥远忙道,他知道张钧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别人都注意到了他的衣着行为,并准确地判断出他是个深圳来的少爷仔。 在他们思想里,已经对遥远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父亲生意忙,连送大学都没法亲自来,否则应该会开车送他来上学,于是由哥哥代为照顾,花钱大方,吃饭打很多份菜,还不停地主动请人吃饭喝水。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遥远终于接触到社会的一角。 楼下拿着电话卡的勤工俭学的师兄们还在叫卖,没有手机的于海航与王烨在用210长途话费卡打宿舍里的电话给家里报平安,张钧在洒洗衣粉搓衣服领子,风扇嗡嗡嗡地转,天气闷热而粘稠,既不像家里有空调,又不像老家的漫天星星与夏夜。没有谭睿康轻轻摇的扇子,也没有被子可抱——为了凉快,遥远不得不盖一张薄薄的被单,很不习惯,没有被空调被子压着的安全感。 熄灯后,于海航还在和张钧聊天,说各自的恋爱史,张钧打算在大学里再找个女朋友。 遥远爬上硬邦邦的床,鼻子里嗅到电蚊香液的香气。 王烨笑道:“还好赵遥远买了蚊香,不然这几天没蚊帐还不知道怎么过。” 遥远笑道:“不客气。” 他躺在上铺,床很狭小,手脚都摊不开,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那一刻,他很想家。 他侧过身,用被窝挡着光,给谭睿康发短信:【哥,我想你了。】 谭睿康:【小远,我也想你了,没有你在身边很不习惯。】 那一刻遥远睡意全消,仿佛某种含蓄的表白得了回应,心底既甜蜜又惆怅。 谭睿康:【睡吧,别太晚。晚安。】 遥远:【晚安。】 遥远很热,他在床上翻来翻去,于海航还在和张钧聊天,吵死人。遥远想让他们别聊了,有什么好说的啊,女朋友这个话题怎么聊起来没完没了的。 但他又不敢说“你们别聊天了我想睡觉”,毕竟这个宿舍里的人要住在一起四年的,他有很多事情都不懂,也怕第一天来就得罪人。 而眼镜小呆摘了眼镜,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被子裹得跟个虫似的也不怕热。 每次于海航和张钧静了下来,遥远便松了口气,心想终于可以睡觉了,然而不到几秒后,张钧开口说:“杭州的女孩漂亮……” 于是两人又聊了起来。 苍天啊!遥远被吵得想骂人,痛苦无比。他下床上了几次洗手间后,外面一片安静,已经是两点的深夜,两个话唠终于不聊了。 遥远筋疲力尽地躺上床,昏昏沉沉要睡着的时候,于海航开始打呼噜。 遥远一个激灵登时被吵醒了。 遥远:“……” 遥远近乎狂躁地翻了个身,趴在草席上根本睡不着,脑子里胡思乱想,据说过几天开始的军训更苦更累…… 他有点不想活了。 夜四点多,遥远终于扛不住,沉沉睡去,结束了他离开谭睿康后集体生活的第一天。 翌日七点,两个系的班长过来敲门,挨个通知,八点去开会,辅导员有话说。 遥远快疯了,这才睡了两个半小时啊!!!还让不让人活啊啊啊!!!!!! 28、chapter28~29、chapter29 辅导员在一间热得要死的大教室里开会, 夏天上午骄阳如火, 外面的蝉炸炸炸地叫,遥远也快要炸了。 他在宿舍里喊了几次于海航喊不起来,只得一脸苦大仇深地先来。签完到走到角落里自己班级的位置坐下, 想趴着继续睡。整个学院的这一届有四个系,八个班, 大教室里坐满了人,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遥远挑了个小角落, 这里都是他们班上的人, 掏出手机给谭睿康发了条短信,说自己起床了。前面有一小群女孩在聊天,时不时回头看他, 遥远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那群女孩子开始哄笑。 遥远心情很不好,心想神经病, 烦死人。 “你脸上全是睡出来的印子。”旁边一个男生说。 “没办法, 太热了。”遥远说。 “哪儿的人,不像北方人啊。”那男生传给他一张表道。 遥远接过表格开始填,他很不喜欢填表,入学以后已经填过无数次表了,没完没了地填表, 每次都要在表上的父母情况里,母亲一栏空着,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注意到那男生的表格上有名字——游泽洋。民族是土家族。 “你的名字都是第二声?”遥远给他看自己的姓名。 游泽洋说:“你是哪儿的人?我是湖南人, 我们那地方土话里念起来还挺好听的,普通话念就不成了,怪怪的。” 遥远道:“呀,我也是湖南的!” 游泽洋马上道:“老乡老乡,握个手。” 遥远和他握手,两人就认识了,遥远想了想,说:“其实我爸是辽宁人,我妈是湖南人。” 游泽洋善解人意地说:“也是半个老乡了。” 遥远马上在心里给他定义为此人不错,终于认识一个能说话的了。 “你老家湖南哪儿的?我娄底的。”遥远说:“娄底朝西走,郊县。” 游泽洋道:“我也是娄底的!” 太巧了,遥远道:“你一个人来的么?” 游泽洋说:“和几个老乡一起,有男有女,你来我们老乡会么?” 遥远十分迷茫,问:“老乡会?”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听过这玩意,深圳所有人几乎都来自五湖四海,来了深圳就是深圳人,本地人几乎就没几个,也就无所谓地域差别问题。 游泽洋说:“全是湖南人,平时互相帮助,吃吃喝喝,出去一起玩什么的。” 遥远点了点头,又问:“深圳有老乡会么?” 游泽洋道:“这里广东人最多,还有你们深圳人,广州人好像很少有老乡会,深圳人有老乡会,但是基本也不怎么出去聚,我听同寝室的人说的,整个广东省本地学生都混在一起玩,韶关客家潮州的都有。” 他明白了,全国各地的学生都会组建类似于老乡会一样的组织,彼此帮助。 广东人在这里熟门熟路,一个班里就占了一小半,也没什么特别难适应的。三中应该也有同学考上中大了,但读这个学院的只有他一个,其他的说不定在珠海校区或者本部。 遥远和游泽洋聊了一会,渐渐就熟了,游泽洋比他的舍友们风趣得多,虽然和遥远的兴趣爱好交集不大,却什么都知道点,开个话头就聊得上来。辅导员开始开会,他俩就在下面叽叽咕咕地说。 辅导员声音停,于海航一脸没睡醒的模样,突兀地闯了进教室,直接去签到,经过座位时说:“赵遥远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学生们全笑了起来,遥远道:“我喊了你的,你不起来!” 于海航去坐下,遥远又跟游泽洋说:“今年我和我哥回老家去,有只疯狗……” 游泽洋大惊道:“你家是谭家村的?” 遥远大惊道:“你也是?” 游泽洋:“我不是。” 遥远:“……” 游泽洋听说了这事,就住在县城另一边的村里,高中在长沙念的书,遥远听到就大呼太好了,下次回老家还可以一起走。 两人马上就熟了,遥远又拿出口香糖让游泽洋吃,游泽洋说下课一起去吃烧腊,尝尝广东菜。 遥远心花怒放,终于交到一个朋友了,感觉就像一只迷路的巴哥找到了一只斗牛犬,虽然品种有点区别,但起码都是中型犬,勉强能听得懂对方的语言了。 中午遥远请游泽洋吃小炒,又拿出自己的几米画册借他看,说:“我想送件生日礼物,你帮我参谋参谋吧。” 谭睿康的生日是过农历的,不像遥远过新历,今年是九月份生日,遥远打算给他送个东西。 游泽洋说:“送女朋友吗?” 遥远说:“不,送我哥。” 游泽洋:“切——送你哥干嘛参谋,问他想要什么东西,或者给他钱让他自己买去。” 遥远静了会,这个关系他没法对游泽洋解释,说多了恐怕露馅,只得岔开话题不再聊了。两人吃了饭遥远回去宿舍睡觉,游泽洋去办事,一堆表要填跑来跑去的,遥远便懒得陪他了。 午饭后谭睿康的短信又来了:【弟,吃饭了吗?吃的什么?多喝点水,提防中暑。】 遥远叹了口气,既幸福又惆怅。被惦记着的幸福,以及不是爱情的惆怅。 游泽洋一走,遥远就很想念谭睿康,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交上朋友没有,以他的性格,一定能和宿舍里的人打成一片,和他们有共同话题,说不定刚去就是宿舍长。遥远想着谭睿康在帮他们宿舍的人扫地收拾东西的样子,面无表情地推开门—— 寝室里才过了一天就乱七八糟,张钧在吃泡面。闷热的中午宿舍里飘满□□红烧牛肉面的味道,眼镜小呆穿着条松松垮垮的三角内裤在给老家的父母打电话,说一切都很好,和室友相处得很愉快等等。 遥远又有点不想活了。 他趴到床上,给谭睿康发短信:【吃了,食堂的烧鹅味道一般,咸鸭蛋,香菇菜心,菠萝咕噜肉。你中午吃的啥?】 谭睿康:【也是食堂。你的钱和cd机,手机明天注意交给舍管代为保管,军训不能带,别放在寝室,小心被偷。】 遥远心想不可能吧,都大学生了还会偷东西么,回了个:【知道了,我好想你。】 谭睿康:【哥也想你。】 遥远心中一动,隐隐约约觉得,谭睿康会不会也喜欢自己? 他在这个问题上寄予了挺大的希望,说不定谭睿康也喜欢他,只是没发现而已呢? 遥远想来想去,有点困,忽然又觉得好像没那么喜欢谭睿康了。 谭睿康又发来一条短信他也没有看,外面几声雷,开始下雨了。 寝室里凉快了点,遥远的爱情这种感觉总是一阵一阵的,没见到他的时候有点想他,但情感并不是很浓烈,毕竟周围的环境太陌生了,令他觉得很累,几乎没空去体验自己的爱。 谭睿康每次说“想你了”的时候,仿佛就把遥远心底狂热的火苗压下去点,又或者给他一杯水,解了他的渴。 暴雨倾盆,外面下起大雨,多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简直舒服得要死。 遥远趴在床上睡了一下午,睡到晚上六点才起床,紧接着为他的贪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第二天要军训了,晚上他在床上翻来翻去,听舍友们打呼噜说梦话,直到半夜五点才睡着。 六点闹铃响,学生们纷纷起床,换上迷彩服,系上腰带,背起被子,提着桶下去集合,遥远彻底崩溃了。 二十二天的军训,不能与外界联系,所有人都抱着同样的愿望——下雨,快点下雨!给我下雨吧! 遥远到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迷彩服穿上,帽子戴上,背起被子褥子,提着个桶,大家全都一样,分不出谁是谁,这简直是一场噩梦,快点过去吧。 遥远长到一百七十五公分就不再长了,每次都是排在中间靠前的位置,他一直对自己的没有长到谭睿康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高耿耿于怀,但人不再长高就像天不下雨一样,都令他绝望而无可奈何。 军训的强度简直是痛苦得令人发指,早上集合站军姿,跑步唱歌等吃饭,还要唱得相当大声,下午又站军姿,走一二三,跑步唱歌等吃饭。 一天里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晚上又在开着灯的大操场上站军姿,踢正步。分到他们班的是个有点长得像周杰伦的教官,面容严肃,凶巴巴的,没念大学,挨个把他们揪出来骂,一副“现在的大学生都是什么德行”的嘴脸。 遥远开始看他长得帅,还觉得这人应该不错,然而教官单单和遥远过不去,揪着他单骂,又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说他走神,差点把遥远给气死。 遥远真是恨死这教官了,幸亏骂归骂,教官就动了这一次手,没有踹人,还是给他们留了几分面子。 遥远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当逃兵了,他最烦就是站军姿,一站足足一个小时,完全就是在熬时间。 他想假装中暑晕倒,说不定晕倒以后可以得到特殊照顾,然而大家都不中暑,只有自己中暑实在说不过去。 下一秒就晕吧,遥远站在队列里,无数次下了决心,但却无法付诸行动,怕脑袋磕在水泥地上引起脑震荡,又怕被教官看出来,林林总总,顾忌颇多,每次开始站军姿十分钟后就在思考怎么不着痕迹中暑昏倒的事,但每次都直到解散时都没有付诸实践。 一天又一天的军训,他居然和其他人都一样,就这么慢慢撑过来了,一次也没有掉队。 九月中的晚上,所有人都睡着以后,他睡在靠窗的榻上,扯下半截内裤,抱着被子轻轻摩擦,闭着眼,想象抱着谭睿康时他滚烫的体温,与男人肌肤相触的感觉。 遥远天生皮肤就有点冷,与他相比起来,每次碰到谭睿康的手肘,肌肤时都觉得他很热,那是一种陌生的温暖,肌肤摩挲的惬意令他着迷,被子粗糙的纹路摩挲龟\头敏感处,令他没一会就射了。 这样就不用再担心梦遗要洗内裤的麻烦问题,否则连着将近一个月都住在军营,没有半点个人**可言,肯定撑不到那时候。 他在安静的夜里吁了口气,把被子胡乱掖着,弄湿的一面压在下面,沉沉入睡。 数天后过中秋,军训的学生们聚在一起看节目,遥远把腰带卷起来,放在帽子里,坐在露天广场上发呆,在想谭睿□□日过了,哎。 “喂,你叫赵遥远是吗?”一个小兵过来拍他。 遥远:“?” “出来,出来。”小兵说。 遥远:“会被教官骂的。” 小兵:“没事,他不敢惹我们,带你去玩,走!” 遥远根本不认识那小兵,不知道别人怎么注意到他的,便偷偷摸摸跟着他离开广场,辅导员在和连长聊天,他们从树后躬身绕过去,又穿过升旗台,一轮满月挂在天边,那里还等着个小兵,两人招呼道:“来了来了。” “哎哟总算来了。”三人躲进树下,一个瘦瘦矮矮的小个子兵笑道:“你叫赵遥远是吗?” 遥远道:“是啊。”他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找他。 另外那个清秀点的男孩说:“那天你们来军训我就注意到你了。” 遥远笑道:“注意我什么?” 清秀男生道:“看你像啊。你叫我王鹏就行。” 遥远:“像?像什么?” 小个子说:“我叫李子斌。” 遥远把发的月饼拿出来给他们吃,李子斌又去买汽水,遥远道:“我像什么?” 王鹏笑了笑,没回答他,问:“军训怎么样?很辛苦吧。” “还行。”遥远已经有点习惯了,还觉得军营挺好玩的,如果没有站军姿就更好了,这些天被晒得黑了些许,鼻子上也有点脱皮,笑起来显得更阳刚更爽朗。 三个穿着迷彩服的大男孩在树下聊天,王鹏和李子斌是军营里的人,隔壁连队的,说了半天遥远也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像是专门搞宣传的文艺兵,还都不是本地人。闲聊了几句军训的事,王鹏又道:“像你这样的肯定在家里娇生惯养大的吧。” 遥远说:“你们不也是么?一看就不像当兵的。” 这俩家伙看上去就吊儿郎当,跟教官有本质上的区别,说笑了一会,王鹏又问连长对他凶不凶,教官怎么样,最后说着说着说到八卦上去。 “你们那个孙连长,上次半夜我就听说了,到别人床上去……” 遥远心中一震,终于明白了。 他们知道自己是同性恋?!遥远心里砰砰地跳,这两个文艺兵也是吗?!他十分紧张,听两人聊八卦,王鹏又道:“有次坐火车去四川集训,妈的都痛死我了,擦了点口水就直接进来……” 王鹏和李子斌开始说军队里的同志,居然还有不少,遥远他们那个连长是个喜欢当0的,28岁的男人,遥远听得暗自心惊,问:“我们教官呢?他也是?” 王鹏说:“他应该不是,你喜欢他?部队里挺多人喜欢他的。听说你们连长还骚扰过他。” 遥远忙道没有,就好奇问问。 李子斌又问:“你是1还是0?” “什……什么?”遥远道:“1和0是什么意思?”他记得以前在齐辉宇的□□上也看过这个,还有0.5什么的。 “装什么装。”李子斌嘲笑他,遥远有点尴尬,说:“我真的不知道。” 王鹏道:“你肯定经常去419,是吧。” 遥远:“419又是什么?” 三人无语,李子斌说:“1就是根棍子,0就是个洞。” 遥远愣了一会便明白了,登时面红耳赤,王鹏说:“连长有单独找过你么?” “他不敢。”李子斌说:“他们都是大学生,又不是当兵的,万一回去朝辅导员告状的话,孙志宾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孙志宾肯定喜欢他。喂,赵遥远,你们连长经常过来巡视么?” 遥远心里狂跳,被这么一说起来又好像是。 有男的喜欢他?遥远还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但那个连长太一般了,只比自己高一点,又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还大了自己十岁。 他隐约能明白这两个小兵的想法,同性取向都是很孤独的,有点茫然不知所措,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未来也很盲目的感觉。 “那以后你们怎么办?”遥远说。 “回老家结婚呗,能怎么办。”李子斌甩了甩一圈钥匙,说:“你不也是吗?你爸妈不管你?” “他爸妈肯定不敢管他。”王鹏嘲笑道。 遥远说:“我妈死了,我爸再婚了。” 两人同情地点头,李子斌道:“你真幸福,想怎么过就能怎么过了。” 遥远接不上话,又随口聊了几句,听到连长在吼道:“哪个班的!熄灯了!” 另一边是女生区,女孩子尖叫道:“换衣服了,教官别进来!” “呀——!” 一群鬼叫,群魔乱舞,教官根本拿女孩子们没办法。遥远叹了口气,觉得女生的待遇真不错,自己要是女的多好,起码和谭睿康谈个恋爱也没问题了。 数人正笑时,男生区处一声吼:“谁在那里!熄灯了还不回去?!哪个连的!” “糟了糟了!” “快走!” 两个小兵嗖一下跑得没影了,来找人的恰好就是遥远班的教官,遥远要跑来不及,暗自心里还在骂人,什么不怕,明显就怕得很。然而跑又没地方跑,一下就被教官抓住了。 教官架着他的手臂让他在班外罚站,遥远踉踉跄跄,被架到班房门口。 “站好了!”教官面无表情道:“没有命令不准回去睡觉!” 中秋圆月当空,遥远站在月下,忽然就说不出的想念谭睿康,他穿着迷彩服的感觉一定比教官更爽朗,更可靠。 “哪个班的?”男人的声音在楼道里说。 “三班。”遥远答道,发现是他们的连长。 连长说:“进去睡觉吧。” 遥远松了口气,朝连长说:“谢谢连长。”于是回入休息。 军训的日子平平淡淡过去,遥远不住胡思乱想,同性恋做\爱是怎么回事,那个连长又是怎么想他的,他以为会发生什么事,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心底隐隐约约有股关于性的冲动,它压抑在心里太久了,却又十分排斥,当然也不敢去乱试,会有艾滋病的。 连长有一次找他聊了几句,问他从哪儿来的,觉得军训怎么样,遥远有点紧张,却和他聊得很好。他看得出这个连长有点喜欢自己,但不敢多说什么。 遥远只是精神有点空虚,那阵子的冲动过了就过了,虽然感激他对自己的关照,却也不想胡乱和人上床,拿这种事来试。 况且连长除了带点军人气质以外,看上去也实在不怎么帅,遥远对他没感觉。 遥远只有一个疑问,他们怎么看出自己是个同性恋的?难道同性恋和同性恋之间还有暗号? 他对着镜子端详,感觉自己也不像啊。 又过几天,终于在休息的那天下雨了。遥远已经麻木了,下雨就下雨吧,那俩文艺兵又来了,找他去办这个连队的板报,其实就是找他闲聊。 遥远听他们给自己科普,知道了419,知道了没有润滑油插菊花很痛,同志人群很多,当兵的互搞不算同性恋,只是空虚的时候互相玩玩。真正的同志是条不归路,很多人想结婚生小孩的都过得很痛苦。 遥远拿着画笔和颜料,在黑板上用点画技画了一盏梵高的大红灯笼,最后被连长过来笑话一次,只得全部涂了再画。 “你看,他明显喜欢你,老过来看咱们。”王鹏拿着一杆刷子当拂尘装太监,晃来晃去的,引得他们大笑。 遥远说:“我不喜欢他。” “你肯定也瞧不上当兵的。”李子斌坐在桌子上说。 遥远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直男吗?”李子斌问。 遥远:“直男?直男是什么?” 王鹏道:“咱们这种就是弯的,正常的男人是直的。” 遥远想了想谭睿康,说:“嗯,直的吧,是我表哥。” 王鹏和李子斌吓了一跳,王鹏道:“你口味真重啊!连**都来了。兔子不吃窝边草懂不懂?” 遥远真觉得自己有病,心里够肮脏的了,连自己表哥都不放过,他叹了口气,说:“喜欢就喜欢上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我不会对他说的。” 李子斌道:“其实我觉得咱们这种人,没有什么**不**的。” 连长又过来了,三个小零马上噤声,凑到黑板前端详字写得真好啊,画得真好啊是啊是啊,连长又走了,遥远才说:“为什么?” 李子斌道:“你不是**,你这属于近亲恋爱,近亲结婚只是怕遗传病,男人和男人又不生小孩,有什么关系。” 王鹏道:“可是**也是**,照你这么说,你又不和你爸生小孩,上个床也没什么关系……” 两人开始打闹了,遥远哭笑不得,只得继续画画。 最后的集训,班级之间比赛,走方阵,精神风貌展示,领导阅兵,班和班各自围成一个圈,在中间点了蜡烛,男生女生凑回一处,和两个教官聊天,唱军歌。遥远他们的教官受欢迎程度简直爆棚,许多女生都找他要电话。 遥远听了才知道,这个教官居然比自己还小一岁! 散了以后回去睡觉前,长得像周杰伦的教官说:“喂,赵遥远。” 遥远马上条件反射般站直,教官递给他一根烟,说:“那天打了你,别往心里去,大家还是好哥们,好兄弟。” 遥远笑道:“谢谢教官。” 军训最后一天结束,遥远拿了李子斌和王鹏的电话,约好以后再出来玩。连长也给了他个电话号码,离开军营的那一天,遥远赫然有点不舍。 然而就算再不舍,他这辈子也再也不想站军姿了,人生最大的坎儿终于过去,蓝天白云,这痛苦还算很有意义。起码让他知道以后一定要珍惜每个不用军训的日子,好好活,努力学习。 遥远推开自己的宿舍门,看见谭睿康已经在宿舍里等他了。 谭睿康一身迷彩服,戴着顶野战帽,猴儿般地和他的室友们聊天。 “小远!”谭睿康黑了不少,比以前更帅更有魅力了,他阳光灿烂地笑道:“想死你了。” 遥远真是心花怒放,恨不得扑过去抱着他,接下来的休整期连着国庆,足足有十天假!可以和谭睿康在一起了。 然而下一刻谭睿康笑道:“大家一起去吃个饭聚聚?过几天一起去玩吧。” 遥远一想到要和全宿舍的人一起吃饭,没法和谭睿康单过,一张帅气的脸马上就黑了。 29、chapter29 所幸宿舍里的人大致也会看一下脸色, 没有人来吃谭睿康的请, 于是两兄弟下了楼,遥远马上就发脾气了。 “你请别人吃饭做什么!”遥远道:“又不熟!” 谭睿康道:“怎么能这么说?别人是你的室友,以后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很呢。大家都需要彼此照顾。” 遥远道:“他们根本就没在照顾我啊!” 谭睿康笑了笑, 说:“朋友这种事情,平时看不出来, 等你真的有危难的时候,才会知道他们的重要。” 遥远不鸟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想赌气, 明明就没什么好生气的,再见到谭睿康也很开心,但没台阶下, 于是还得生会气。 “小远。”谭睿康说:“你瘦了。” 遥远冷冷道:“你不也是。” 谭睿康道:“带你去吃好吃的, 走。” 谭睿康这话一出,遥远的心情就马上好了起来, 时间还很多, 这么长的假期,他们可以一起去市区玩,买东西,吃好吃的。谭睿康带遥远坐地铁去中华广场,找了家自助餐, 遥远不由得赞叹谭睿康太聪明了,想吃的就是自助餐! 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大学生狼吞虎咽,两眼发绿光, 周围的人全部纷纷看着他们。 “明天我回家去把电脑带过来?”谭睿康说。 遥远道:“嗯……先不忙吧。”他忽然起了个念头,和谭睿康研究好这几天怎么过,两人都决定不回家了,就留在广州玩,遥远想送给谭睿康一份生日礼物,从前年年都是他很有心思地送给自己,现在他忍不住了,他想送点什么给谭睿康。 一见到他遥远就觉得生活光明了起来,只要有他在身边,自己就觉得很舒心很快乐。 吃过饭后,谭睿康又带遥远去办了两张动感地带情侣卡——尾号只相差一个数字的,每月互发短信五百条免费,两号之间通话一分钟只要五分钱。 遥远既觉得高兴又有点小难过,两人在地铁站分开,各自去搭车的时候,遥远坐在站台上发了很久的呆。 翌日遥远说有点事要开会,谭睿康便不过来了,当天他找游泽洋陪着,一起坐车去电脑城,取钱给谭睿康买礼物。 游泽洋看得咋舌,说:“你送你哥这么贵的东西!” 遥远笑道:“我们的钱其实都混在一起花的。” 游泽洋道:“也送我个吧。” 遥远:“滚!” 八千块钱,对遥远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了,他把一个纸箱子带着回来,准备计划要怎么让谭睿康高兴,给他一个惊喜。 他的生日恰好在军训时,两人没联系上,但补过也是一样的。 国庆假前的最后一天,学生们纷纷准备离校,谭睿康的短信来了。 谭睿康:【小远,晚上一起去吃饭吧,和我寝室的同学一起,还有几个湖南老乡介绍你认识。】 遥远:【你来接我吧。】 谭睿康:【你坐三号线过来,我就在站台外面等你。】 遥远:【你来接我,我不认识路。】 谭睿康:【那你等我一会。】 游泽洋在一旁看遥远发短信,说:“你和你哥怎么跟谈恋爱似的。” 遥远:“……” 遥远把手机收好,游泽洋说:“我回家去了,再见,下次一起回老家。” 遥远嗯了声,给他买了瓶饮料,送他上大巴,接着回宿舍去把小纸箱提下来,放在路边的椅子下面,又把一瓶醒目汽水揣在挎包里放好。 足足等到下午六点,遥远都快发火了,谭睿康才带着一大群不认识的人过来。 遥远:“……” 遥远完全没想到这么多人,谭睿康说:“走吧,你今天怎么了?给你介绍哥的朋友。” “是你弟吧。” “你好。” “果然很帅啊。” 遥远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没料到谭睿康会带这么一群人过来找他,问道:“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谭睿康道:“他们也想看看中大,你怎么了?走啊。” 遥远真是没脾气了,他朝谭睿康的朋友们说:“请等等啊,我们有几句话说。” 谭睿康:“……” 遥远:“……” 遥远示意他坐下,先前想好的事都被这变化给岔了,谭睿康坐在路边长椅上一脸迷茫,其余人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飞机,都远远地看着。 遥远一只手从挎包里掏出一瓶汽水,递给谭睿康,说:“喏,送给你的,哥,祝你生日快乐。” 谭睿康:“???” 谭睿康呆了一呆,说:“谢谢,小远。” “你生日啊,睿康!”他们宿舍的人在一旁说:“请吃饭请吃饭!” 谭睿康点头,接过遥远的醒目汽水,遥远又道:“喝口吧,会很快乐的。” 谭睿康莫名其妙,拧开盖子,哗一下被汽水喷了一身,遥远站在他面前,也被喷了不少。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全笑疯了,谭睿康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连遥远也不住拍大腿大笑,钻来钻去,笑得站不直。 路上的学生都在看谭睿康出糗,谭睿康笑了笑,说:“好了吧,玩够了么?” 遥远看着谭睿康的笑容,真是爱死他了,遥远最爱的就是他这个时候,每次只要是对着自己,谭睿康就算生他的气,也只会无奈地笑一笑,那是发自内心的无可奈何,像一种“摊上你算我倒霉”的无原则包容,又充满了阳光。 “好了么?!”谭睿康佯怒道:“罚你给我搓衣服。” 遥远正色道:“可以抽奖的啊,你怎么不看?” 谭睿康:“?” 遥远把汽水瓶拿着,伸到他面前,指着瓶身的说明让他看,说:“你看你看,三等奖,赠饮一瓶,二等奖,随身听一个,一等奖:ystation一台,特等奖,笔记本电脑一部!看看你的瓶盖?” 谭睿康拿着瓶盖朝里面看,只见瓶盖里贴着张胶纸,固定了一小块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很小很小的字:特等奖。 谭睿康笑道:“你自己粘上去的吧!又想怎么整我?” “当当当当!”遥远从椅子底下拖出一个大纸盒——联想笔记本,塞到谭睿康怀里。 所有人都傻了。 “恭喜你抽到特等奖。”遥远眉毛一扬,笑了笑:“运气真好啊!我去换件衣服,马上下来吃饭。” 谭睿康抱着那个笔记本的大纸盒,坐在夕阳下的长椅上,身旁室友们纷纷起哄, “我靠,你弟对你太好了。” “我怎么就没个!把你弟给我吧!” “这笔记本快上万了啊!” 谭睿康眼睛有点发红,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遥远换上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穿的,衬衣熨得笔直,到膝长的休闲西裤,一双船鞋,配上他刚军训完刺猬一般的短发,笑得阳光灿烂。 遥远说:“谢谢你们平时照顾我哥。” 众人忙道哪里哪里,互相照顾,有人帮谭睿康拿笔记本,谭睿康便一路搭着遥远的肩膀,笑着不说话,遥远走开几步,谭睿康便箍着他的脖子,把他抓回身边,寸步不离地搭着他。说什么都在笑,足足笑了一晚上。 接下来数天遥远本想留给谭睿康点时间,让他呆在自己寝室里玩新得的笔记本,谭睿康却坚持要带他一起出去玩。 跟这么一群人在一起没什么好玩的,无非就是去动物园看猴子逗长颈鹿,十月份的天气还有点热,遥远也就凑合着玩了。国庆假期过去,谭睿康要回去把遥远的电脑带回来,遥远又想到宿舍还没通网便算了,先念书吧。 军训的热度只维持了不到一周便逐渐消退,所有人又恢复了那被子不叠,寝室不收拾的懒散模样。遥远已经能逐渐适应大学生活了,原因无他——先前被军训的艰苦条件打压得实在太狠,一迈过这道坎,什么东西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哪里都是天堂啊! 他不再想念家里的空调,有个电风扇就很不错了。 也不嫌弃食堂的饭菜难吃,再怎么难吃起码可以让你慢慢吃,花钱还能点到小炒,不用一桌十几个人抢肉。游泽洋和遥远没事就乱逛,把学校里犄角旮旯都转遍了,还经常去吓树下的情侣恶作剧玩。 游泽洋还找到一个规律,上面人少的食堂比下面稍贵点,但套餐味道也凑合,挺好吃。 遥远不再嫌弃寝室里睡不着,起码睡下去以后不会半夜被叫起来紧急集合。 所以偶尔吃段时间的苦还是很必要的,遥远终于明白了谭睿康为什么这么珍惜现在的生活。 大一的课程几乎全是基础,微积分,大学物理,电子电工学,线性代数,电路分析基础……遥远领到一堆书,翻了一下,基本都能看懂个大概。 翻到后面就看不懂了,简直跟英语书一样,全是一堆代数式和奇怪的符号,遥远开始还每天去上课,上着上着就不想去了。 有时候是起不了床,有时候是因为下雨,有时候是忘了。 寝室里也开始各谋前程,各过各的生活。 十月份,遥远晚上专业课回来的时候,看到宿舍楼下一对对男女都抱着,亲昵地聊天,心里不免有点失落,忽然看到一个男生是自己寝室的张钧。 张钧抱着个很漂亮的女孩,鼻子抵着鼻子,两人正在谈情说爱,张钧本来也不怎么帅,身高才176,比起遥远简直差到天边去了,遥远几乎没法理解大学里的恋爱逻辑,感觉总是出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事。 “赵遥远。”张钧注意到遥远经过,说:“借我点钱可以吗,明天还你,今天没带钱出来不想回去拿了。” 遥远:“多少?” 张钧:“两百就够。” 遥远打开钱包,拿了两百给他,自己去吃宵夜,顺便给游泽洋带一份。他始终在想一个问题,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交个女朋友试试?算了吧,别乱来,祸害别人不说,万一被发现肯定完蛋。 找个男人呢?遥远觉得很悲哀,他好像也不喜欢别的男人,只喜欢谭睿康。他已经有点迷茫了,根本搞不清自己会不会爱上别人,喜欢什么类型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回想起初中时唯一的一场恋爱,那时候根本就不懂怎么谈情说爱,跟牛奶妹在一起纯粹也是一种无意识的模仿,别人说他们恋爱了,于是他们便在一起放学吃饭。 真正带来怦然心动的感觉,只有在面对谭睿康的那一刻,面对他的笑容,他的温和,他简直全身上下都是优点,遥远根本找不到比他更完美的人了。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在他的学校里人缘一定非常非常好…… 他给游泽洋带了宵夜下来,寝室快关门了,张钧还没有回来。 遥远摊开本子要做微积分的作业,那高个子于海航说:“赵遥远,做完借我抄一下。” “嗯。”遥远一看作业就头疼,难得要死,当初真是吃饱了撑着的,报了个这么头疼的专业,还没有半点兴趣。 这印证了赵国刚的话,学什么都需要兴趣,否则你会很头疼。遥远一边诅咒自己的爸乌鸦嘴,又一边诅咒自己当初为什么没主见,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去选美术或者设计。 “喂,赵遥远。”于海航搬着椅子过来坐在他身边,说:“问你个事,你家是做生意的吗?” 遥远一边翻书一边答道:“我家是捡破烂的。” 于海航莞尔,说:“我想做点兼职赚钱,能帮我出点主意不?” 遥远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你不去做家教吗?” 于海航说:“当家教累,我又不会教小孩子,上次去找了,难找。都要华师大的,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你说这年头做什么赚钱?我想去进一批电话卡来买。” 遥远每次听到宿舍楼下卖电话卡的叫个没完扰民一晚上,就想拿个花盆砸下去,蹙眉道:“你做什么不好,去卖电话卡?” 于海航道:“电话卡卖出去一张能赚两块五呢。” 遥远吁了口气,说:“做那个划不着,你这样还不如……我想想。” “你给出个主意。”于海航说。 遥远的第一个意见是:“去花卉市场进花,情人节卖。” 于海航一拍大腿称赞他聪明,说:“但要情人节才能卖啊。平时能卖出去不?” 遥远耸肩道:“平时难说,除非你勾搭上几个咱们班的女孩,让她们送花送到宿舍去,你还得学点包装,一个宿舍塞张传单,开展订花,上门送花的业务怎么样?一束花成本二十,卖四十,五块钱给送花的女孩,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于海航似乎在黑暗中窥见一丝钱光,开始认真考虑遥远说的可行性。 他又问:“还有么?跑花卉市场有点远了,保存期短也是件麻烦事。” 遥远:“帮打饭。每天到研究生和大四楼去收单子,每个宿舍一块钱,需要什么菜全部打好送上去。” 遥远这个主意出得很好,大四那边总有人足不出户地打游戏。于海航又道:“这个也麻烦,还得带那么多份饭,跑上跑下就赚一块钱,不划算。还不如当家教呢。” 遥远道:“家教是买方市场啊,你得兜售自己,多浪费时间。订餐只要每天上去收一次单子,有多少就赚多少的事,不比你在楼下转一晚上碰运气稳定多了么?” “你这脑子不去学经济真是浪费了。”于海航笑道:“还有么?再给哥们想想。” 遥远看着微积分那一堆公式,简直是脑袋都要炸了。 遥远:“抢银行,拿张椅子去把楼下atm机砸了。” 于海洋:“……” 这时候游泽洋下来了,说:“有汽水么?你忘帮我带饮料了。” 遥远道:“没有,下去买吧,顺便帮我买一瓶。” 游泽洋说:“快关门了不想下去,下去就不想上来了,要么咱们去外面上网吧,我请你通宵。” 遥远有点犹豫。 游泽洋说:“走吧走吧,网吧里有空调。你去么?于海航。” 于海航:“没钱,你请我么?” 游泽洋:“我就请遥远。” 于海航:“切——” 遥远果断把本子全部一收,塞进抽屉里,起身去网吧通宵,忽然想到一件事,说:“你也可以开小卖部,卖点烟,卖点饮料,卖泡面,宿舍一关门了就不方便买东西了,发点传单,有人买的话直接打咱们宿舍电话,你还可以免费给人送过去。” 于海航道:“这个主意不错!” 遥远给于海航出了个赚钱的主意,跟着游泽洋去通宵上网了。 游泽洋上□□聊天,遥远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挂上□□,看隔壁的人在联众和中游打牌,便注册了个号,上去玩锄大地。 玩到半夜时,隔壁的在看电影,游泽洋躺在椅子上睡觉,遥远打了个呵欠,把联众关了,想起上次齐辉宇上的网站,便用3721搜索,进了一个同志论坛社区。 他只是想找个同性恋聊聊,问问他是怎么过的,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对未来又有什么打算,然而聊天室里都充斥着哥哥弟弟,爱来爱去的废话,要么就是身高体重年龄性角色一类的组合数字,方便对方有印象,搭上线了就一夜情。 他加了个人,聊了几句,对方问他去开房不,遥远便把他从□□上删了,叹了口气。 他的眼眸中充满迷茫,倒映着显示屏上五颜六色的网页,掏出手机,想给谭睿康发条短信,但已经是夜晚四点了,谭睿康睡了。 他从小到大有什么事都找谭睿康商量,只要告诉了他,责任就一定有人帮忙承担,谭睿康会给他想办法,安慰他,就算问题最后无法完美解决,他也起码会有勇气,有力量。 唯独这件事单单不行,遥远什么也不敢说。 翌日遥远回去睡到中午,课全没上,三点时是被电话叫醒的。 谭睿康:“小远?怎么没回短信?” 遥远迷迷糊糊道:“睡觉。” 谭睿康紧张道:“生病了?我过来看看你,晚上一起吃饭吗?有课没有?” 遥远清醒了些,说:“没生病,有c语言……” 谭睿康道:“注意身体,发烧了吗?” 遥远和谭睿康说了几句,谭睿康又叮嘱了一通,挂了电话后遥远翻短信,看到一大堆的弟吃饭了吗;小远,怎么不回我短信?在忙?两点了,吃饭了吗,没吃记得去吃,别饿着;怎么回事?这么久都没回短信?手机丢了?小远,在吗? 遥远郁闷地叹了口气,趴在床上发了会呆,下午的课都没去上,晚上空虚寂寞地在寝室里走来走去。 于海航开始他的赚钱计划了,他开了个小卖部,并到处塞传单,从批发市场买回来好几箱不同口味的泡面,几条各种牌子的烟,几箱饮料。 “赵遥远,你要入股么?”于海航说:“拿点钱来入股吧,一起干。” 遥远根本就对这种小本生意没半点兴趣,说:“我哥管着钱,他会打断我的腿。” 于海航去忙活他的生意,张钧则连着几个晚上没回来,也没还遥远的钱。 十一月份,电信来学校办业务,大一生们开始纷纷扯网线了,遥远懒得回去搬电脑,没电脑的大部分时间就泡在网吧里,打打牌,看看网页,——他看了一本叫《北京故事》的小说,足足魂不守舍三天,觉得未来一片渺茫,人生了无生趣,有时候想:我如果哪天被车撞死了,谭睿康会不会发现他其实是爱我的?他是不是喜欢我的,只是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内心而已? 十一月二十,遥远的生日到了,他十分期待,今年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期待得多。他知道谭睿康一定会送他个生日礼物,他不提,谭睿康也没说,两人就像平时一样。 思想品德修养课是门大课,好几个班都在大教室里上,生日当天下午,遥远坐在大教室的角落里,想谭睿康会送他什么,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谭睿康中午什么也没有提,只是照常问他吃饭了吗吃的什么。 五点过十分,遥远趴在桌上,一个人从右边坐过来,伸手抱住了他。 遥远:“!!!” 遥远实在太高兴了,箍着谭睿康的脖子拖过来揍,谭睿康神神秘秘地嘘了一声,说:“上课呢,别闹。” 遥远道:“耳朵还疼么?没碰着吧。” 谭睿康笑了起来,又捏遥远的耳朵,让他专心听课。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教室上课?”遥远和谭睿康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谭睿康的笑容很迷人,看上去却有点疲劳,眼里带着红丝,还有黑眼圈,小声笑着说:“怎么不知道,你小子做什么我都知道。” 前排不少人回头看他们,谭睿康和遥远这一对实在太暧昧太耀眼,惹得隔壁系的女生们小声议论。 谭睿康又示意他专心听课,遥远开心得不得了,趴在桌上,露出乌黑的眼睛看他。 “你头发该剪了。”谭睿康说:“军训回来就没剪过。” 遥远嗯了声,两人上完课后一起出来,谭睿康说:“你先回宿舍去放书?哥带你出去吃饭过生日。” 遥远心想今年的生日就吃饭吗?应该不止。他说:“不回去了,就一本书。” 谭睿康说:“回去换件衣服吧,对了,你们宿舍那个叫张钧的,正好找你有事呢,回去看看。” 遥远莫名其妙,说:“好吧……你在这儿等我一会。” 遥远回了宿舍,推开门,愣住了,继而笑了起来。 桌上摆着一台戴尔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着一行字:小远,生日快乐。 “你哥真有钱。”眼镜小呆在吃泡面,说:“这么贵的礼物啊。” 遥远笑了笑,嗯了声,心想今年的礼物没有往年的那么浪漫了,不,看到漂亮的笔记本电脑时他还是很震撼很喜欢的。 笔记本上还插好了网线,什么时候牵的?遥远发现谭睿康居然连网都给自己办好了!太好了!以后不用去网吧通宵了! 电脑桌面上有两个手牵着手的小人,白的那个脑袋上写着“牛奶仔”,黑的脑袋上写着“巧克力哥”,遥远用鼠标点了白的那个,登时发出一声弹簧声,白色小人被弹得在桌面飞来飞去,黑的跟着到处滚。 遥远忍不住哈哈大笑,太有趣了,两个小人弹来弹去撞了一会,停下来,整个桌面咕噜噜地灌满水,谭睿康的小人变出一个游泳圈,把遥远的小人放在游泳圈上,两人慢慢浮上去,遥远浮在海面上,谭睿康戴着潜水眼镜在海底游来游去。 遥远:“……” 片刻后两个小人又表演扔雪球,最后遥远的小人变出一行字:接招!一个雪球把谭睿康的卡通人砸倒在雪地里。 遥远简直要笑死了。 谭睿康一脸雪过去把遥远的卡通小人牵着,慢慢走到屏幕右下角,抹了把脸,抖掉全身雪,抽出一个扩音器,出现一行字:“弟,学习了学习了!不许玩游戏!现在开始监督你!” 遥远又是一阵大笑,实在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你哥自己编的程?”张钧也回来了,好奇地说。 遥远道:“对,这个程序难么?” “有点。”张钧说:“这么复杂的程序,素材都是网上下载的吧?他不是才大一吗?” 遥远说:“他还是学自动化的呢。” “太厉害了!”眼镜小呆道:“大一才上了几天课,就能编出这样的sh程序啊?你哥真了不起!” 遥远把笔记本收好,下去时谭睿康坐在路边长椅上,笑着问:“喜欢么?” 遥远道:“太喜欢了!那个程序你亲手编的么?他们都说你很厉害呢!” 谭睿康笑道:“喜欢就好。” 遥远道:“你怎么做出来的?花了多久?” 谭睿康道:“我买了本sh编程的书,照着自己学的,先在自己电脑上做,再拷到你的电脑上,学习用了一个月,编程花了一周。” 遥远实在是由衷地钦佩他,片刻后说:“你是不是通宵做这个了。” 谭睿康笑道:“通宵几个晚上而已。我没有问人哦,都是我自己对着书和上网学着做的。走吧,吃饭去,吃寿司好吗?” 遥远看着谭睿康疲惫的模样,明白到笔记本只是附带的,真正的生日礼物,是那个珍贵的sh。 30、chapter30 天气渐渐凉了, 大学生活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会那么不适应, 遥远开始觉得上大学还是挺好玩的,可以到隔壁宿舍去天南地北地闲聊,也可以去找广东的学生打锄大地, 整个班上的同学都认识全了,学姐们常常逗他玩, 把他和游泽洋配对开玩笑,说他俩腻歪是一对, 遥远听了只笑笑。 他的朋友圈子渐渐扩大, 和什么人都能聊几句,会画画开玩笑逗女生们笑,也会帮同学参谋感情问题, 建议他们送什么礼物, 去别人宿舍玩的时候会带点零食和饮料过去吃,大家都很喜欢他。 大学跟高中天差地别, 各有各的夜生活, 简直就是众生百态。 晚上放学后有的人去上自习,好几个寝室里连上局域网在打星际和帝国,有人开着功放在宿舍里把摇滚放得山响,斜对面寝室在打牌赌钱,一张牌一毛钱。遥远去赌了几把, 出入太小,赢起来没意思,来来去去一晚上顶多也就是几十块钱的事, 没上百不刺激,便不怎么参与了。 “赵遥远。”张钧笑道:“你玩传奇么?” 遥远想起以前齐辉宇叫他一起玩的传奇,说:“好啊。” 张钧道:“我这个月生活费花完了,你借我钱买张点卡,我带你玩。” 遥远就知道是这样,上次借的两百还没还,他不想再给张钧白吃白喝了,从前请客他请得舒畅,毕竟张震齐辉宇等人都很喜欢他,能由衷地感觉到彼此的友情,请客没白请。 但大学里就总觉得没这么多友情的成分在里面,张钧他们最开始的清高与风骨逐渐没了,会找他借钱,也会吃他的东西,遥远这人心眼本来就不大。你吃我的喝我的可以,只要你把我当朋友,请吃多少我都乐意,自己有一口吃的朋友就不会饿着。像游泽洋那样也常找遥远蹭饭吃,但有什么好事也会主动来叫他,还介绍自己老家的女朋友给他认识加□□好友什么的。 但像张钧于海航这种就不一样了,遥远不想给他买点卡,说:“我自己先试试吧,不行再叫你。” 张钧说:“我的号卖你要么?值好几千呢,玩三年了。” 遥远一听这话更庆幸自己没掏腰包了,别人根本就把他当水鱼,说:“不用,我先从零级开始学玩。” 张钧见坑不到钱,索性大方地说:“我的号借你玩吧,被欺负了可以杀回去。” 遥远嗯嗯答话,下了传奇客户端,□□上找齐辉宇。 齐辉宇平时□□经常挂着,但对遥远也有点爱理不理的,遥远也不主动找他,万一待会齐辉宇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不好了。 齐辉宇在香港上学相当忙,课程和内地几乎是不可比的,一学期拿三个c就收拾背包滚蛋,不敢掉以轻心。 遥远一找他,齐辉宇就把号给了他让他先自己玩,告诉他:【你上线别人问的话,你就说是我老婆就行了,过段时间等忙完考试我再来陪你。】 张钧看到齐辉宇的号四十二级,登时吓了一跳,满脸羡慕之情,遥远又有东西可以炫耀了,于是就从之前的张钧带遥远,变成遥远带张钧玩。 张钧下去买了两张点卡,主动拿一张给遥远,让遥远操作齐辉宇的号带他升级。于是遥远就用齐辉宇的号带着自己的小号与张钧到洞里去杀怪玩。 一玩起传奇来遥远马上就陷进去了,沙城主,pk,练级,杀人,爆装备,刷钱,各种金币,神装满天飞。遥远先玩了一段时间齐辉宇的号,摸索清楚以后便开始玩自己的小号,他从小学就开始浸淫游戏,一上手熟知各种操作,登时玩得风生水起,生性大方,拿齐辉宇的金币去散财——反正齐辉宇说了随便他花的。 遥远问过几次齐辉宇他的号怎么来的,以前高中也没见他沉迷游戏啊,齐辉宇答道是当人妖骗来的。这个号原本是齐辉宇人妖号的老公,结果发现他是男的受了重大打击,连号也送他,再也不上游戏了。 遥远彻底无语,开着那个号碾压来碾压去,有不少是齐辉宇的好朋友,平时都很照顾他,又在游戏里认识了不少人,越玩越沉迷,连课也不去上,每天买于海航的泡面吃,呆在寝室里。 “高数帮我点个名吧,小呆……”遥远疲劳地说:“我不想去了。” 眼镜小呆说:“玩游戏有这么好玩么?连课也不想去上了。现在才七点啊。” 遥远道:“那我再睡会儿……” 再睡醒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迟到半小时,不到永远比迟到好,算了,不去了。遥远把被窝一卷继续睡。 睡到中午1点,谭睿康来短信:【弟,吃了吗?】 遥远爬起来拿于海航的泡面,放两块钱在他桌子上,瞥了一眼箱子上的“香菇炖鸡面”等标签,回了个短信:【吃了,香菇炖鸡,红烧牛肉,鲜虾紫菜。】 谭睿康:【你们食堂改菜单了?下次带哥去尝尝,作业做了么?】 遥远:【对啊,你中午吃的什么?没做,很多不会的。】 谭睿康:【哪些不会?我周五过来教你。】 遥远:【我先问问人吧,周六日约了朋友有事。】 谭睿康没回短信了,遥远确实约了朋友,是游戏里的朋友。 秋去冬来,遥远每次都告诉自己,明天一定要去上课了,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大学上课怎么就这么痛苦呢?还要提前去占位置?!遥远每次去都发现一堆书摆在桌上,拿去扔了又不好,要自己也提前去占位置又不想动,好不容易去上一次高数,坐在最后一排,前面全是谈情说爱的,集中不了精神。 好不容易有天占到前排了,精神好了,对着满黑板的天书,还完全听不懂。 游泽洋也被带着玩传奇了,开了个小号跟在遥远屁股后转,把小号藏在岩石缝里等遥远打怪练级给他赚经验,来寝室里坐在旁边看他用笔记本杀怪,说:“哎没事,等快考试了复习一下就行,大家都这样的。小心小心!有人杀你了!” “是么?”遥远随便几个符扔过去,刷上毒,拖着一个战士耍猴般地转,把他耗死了,说:“你确定?” 游泽洋:“哇你操作太好了!我相当确定!” 于是遥远安了心,和游泽洋约好,期末考前一个月就开始戒游戏,去上晚自习,心安理得的不去上课了。 谭睿康的sh还每半小时跳出来一次,开始的时候还很有趣,到最后连游泽洋都看烦了,占了整个屏幕,练级的时候挡着超级容易死,搞得遥远非常抓狂,又无从破解,想找计算机系的高人把这个sh每半小时跳一次的周期改一改,或者暂时屏蔽掉。 奈何高人表示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遥远家神仙哥哥写的程序开机自启动,连计算机系大三的学长都搞不掉,要改程序只能全部卸载,卸载掉的话遥远又心疼,而改周期就要找密码,密码十六位数,暴力破解要一千四百三十多年时间。 遥远只得痛并快乐着,每半小时被谭睿康的sh刺激一次关于学习的事,提醒他再玩下去就死定了,然后遥远关掉程序,继续玩他的传奇。 十二月,天冷了,这下遥远早上更爬不起来了。 谭睿康还是一天三次发短信,问吃午饭吃晚饭,道声晚安。 遥远从开始的每条短信必回,渐渐变成少回,又变成只回晚饭和晚安。这实在没办法,遥远习惯夜间活动,因为半夜玩的人少,不怕抢怪,可以尽情练级。早上到中午都在睡觉,一直睡到午后,谭睿康发短信来他根本起不了床,晚上十一点约齐人以后开始练级,顺便回谭睿康的一条短信,告诉他晚安。 遥远被游戏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再像之前那种既爱又求之不得的苦涩感,只有半夜或者凌晨六点睡觉时,翻出手机,看到谭睿康的消息,仍忍不住一阵心酸。心想我堕落了。 他不想和谭睿康再说什么,毕竟他们没出路,保持点距离吧,爱不起,各做各的也不失为解决方法,说不定沉迷游戏能把对他的感情忘了呢。 冬天渐渐冷了下来,传奇里的圣诞节活动奖励很丰厚,遥远下午四点爬起来,刷牙洗脸,第一件事就是开机准备上线玩活动。 玩着玩着,耳朵被一只手揪了揪。 遥远马上意识到不妙,转头时见谭睿康穿着毛衣牛仔裤,围着围巾,头发剪得很短很精神,问:“怎么不接电话?今天没课?” 遥远:“……” “我手机调成震动了。”遥远起身去拿手机,发现上面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谭睿康打的,说:“你怎么来了?” “陪你过圣诞节啊。”谭睿康笑道:“你在玩什么?我看看。” 谭睿康不会打传奇,点了几下就死了,问:“怎么变灰了?” 遥远:“……” 遥远心道完蛋了,被杀了一回肯定爆出不少装备,但又不能生谭睿康的气,更不敢说游戏很重要,只得说:“没……没事,我把它关了吧。” 谭睿康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是班尼路的围巾和毛衣,笑道:“哥给你买的,穿上看看。” 那个款式和遥远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略有区别,谭睿康的是深黑,遥远的是深蓝,两条围巾都是白色的,围上去之后感觉很温暖,遥远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看大男生般的谭睿康,忽然间就有种冲动,想紧紧抱着他,埋在他的脖颈,或者搂着他让他低头吻自己。 然而想想也只能是想想,遥远换好衣服,两人就像情侣装,出去吃饭。 “晚上怎么过?”谭睿康问。 “不知道。”遥远问:“你没想好吗?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谭睿康说:“你舍友们呢?” 遥远道:“那个戴眼镜的去上选修课了,张钧和学姐出去开房了吧,于海航不知道去哪,没说。” 谭睿康笑道:“你今天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哥可是翘了一下午课过来陪你呢。” 遥远心想翘课很严重么?估计也只有谭睿康才会觉得很严重……他越看谭睿康就越不舒服,一到冬天人就怕冷,想找个人来温暖自己,遥远每天沉迷在游戏中时意气风发,然而当他关上电脑,回到现实后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孤独。 更要命的是,这种孤独无处排解,连说也不能说。 要不还是让谭睿康早点回去,自己也回去玩游戏把,起码玩圣诞节活动也能快乐点。 “小远。”谭睿康迷茫地问:“你不高兴吗?” 遥远笑道:“没有。” 谭睿康微微蹙眉,注视着他的双眼,神态很认真,眼神中的意味也很复杂。 遥远回忆起从前,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谭睿康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们在一起已经接近五年了,五年,足够许多人从恋爱到谈婚论嫁,热恋消逝,继而成为彼此的亲人。他们一开始便是亲情,然而因为遥远自己,这段感情越来越疏,他却又毫无办法。 “你不高兴。”谭睿康说:“我知道的。你心里只要有什么不舒服的,我都知道。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可以告诉我吗?” 遥远摇了摇头,谭睿康道:“有什么别放在心里,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是姑丈的事?” 遥远摆手,谭睿康又道:“恋爱了?” 遥远扑的一声笑了起来,说:“不是,现在高兴了,吃饭去吧。” 谭睿康有点搞不懂遥远了,平安夜里,路上几乎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遥远和谭睿康也像一对。 他们在大学城外的麦当劳里坐下,谭睿康说:“我去排队买吃的,你想想看待会去做什么。” 遥远嗯了声,心不在焉地在桌面转谭睿康的手机玩,从初三开始,他们的手机就没换过。高中时赵国刚给遥远和谭睿康一人买过一部很贵的v70,但遥远嫌不能发中文短信,就不要了。谭睿康也没敢要,两人都还是在用松下。 他们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是情侣的,情侣衣服,一模一样的手机,情侣卡号,遥远拿起手机,看谭睿康的短消息,想给他编个铃声。 他顺便点开了谭睿康的信息邮箱,里面存着的都是遥远的短信:吃了,红烧肉,豆角,蒸排骨,鱼汤;吃了,哥你呢?;吃了,香菇炖鸡…… 几十条跟菜谱一样的短信存在谭睿康的手机里,还有想你了,想你了,哥我想你了,我想你了,哥……翻来覆去的几十条,间隔着那些菜谱。 最后一条“哥,我想你了”的短信,是在一个月前,遥远开始玩传奇的那会。 那一瞬间,压抑许久的情感又全部爆发出来,犹如山洪崩毁,惊天动地,刹那间淹没了遥远的所有理智。 他竭力以手掌搓揉自己的额头,眉眼,理顺气息,籍这个动作来把酸楚的心情压下去。 手机响了,短消息。 遥远按开看了一眼,发信人是“顾小婷”,内容是: 【谭睿康!!你以为我圣诞节干嘛一个人啊!!老娘是想给你和她制造机会的!!闺蜜都送你了你还不要!!你这个死马骝!那么喜欢找你弟!怎么不和你弟谈恋爱啊!自己玩儿蛋去吧你们!!!】 遥远:“……” 谭睿康谈恋爱了?!遥远有点不敢相信,却觉得意料之中,不,不是谈恋爱,她说“制造机会”,应该就是还没好上,是这个叫顾小婷的人介绍的么?遥远明白了,谭睿康没和别人在一起,不喜欢她。 遥远不敢多说,把那条短信删了,沉默片刻,谭睿康端着盘子过来,说:“想好了么?” 遥远说:“我开学的时候加入了一个电影协会,咱们待会去看电影吧,免费的。” 谭睿康笑道:“好,你看的电影总是很有品味。” 吃过饭后,他们进了电影协会租的礼堂,进去时已经开播了,是张国荣与梁朝伟演的春光乍泄。谭睿康买了饮料过来,说:“演的什么?” 遥远:“不……不知道,还没看过,张国荣的。”遥远看过春光乍泄,一坐下就心惊胆战,心想这电影协会真重口,幸好片头开始时的限制级画面过了,不然谭睿康不知道会不会吐前排的一头。 不对……中国内地版应该都全剪掉的,希望他别对后面两个男人抱在一起跳舞的内容太反感。 谭睿康道:“张国荣的吗,不会又是同性恋吧。他怎么这么喜欢演同性恋。” 遥远:“看么?” 荧幕上,梁朝伟一身黑风衣,帅得无以伦比,站在酒吧外面当门童。 “算了,看。”谭睿康道:“梁朝伟,姑丈也挺喜欢他的片子。” 遥远:“他是直男。” 谭睿康:“直男是什么?” 遥远道:“他不是同性恋,不,我是说,他人不是同性恋,但在这个片子里演的是个同性恋。” 谭睿康说:“好好的怎么演这种片子,张国荣也是的,长得这么好看不演正经的……” 遥远说:“张国荣自己就是同性恋。” 谭睿康:“!!!” “张国荣是同性恋?”谭睿康十分惊讶。 遥远道:“对啊,你才知道?他的男朋友姓唐。” 谭睿康颇有点“这不是我认识的世界”的表情,说:“难怪他总喜欢演这种片子,还看么?” “看吧。”遥远的嘴唇有点发抖,他朝谭睿康说:“都进来了,不看能去哪儿。” 谭睿康拧着眉头,遥远不自在地调整了姿势,左脚踝搁在右膝上,大荧幕光影变幻,遥远不时看谭睿康的脸色,画面上的张国荣与梁朝伟穿着人字拖,在厨房里跳舞,仿佛寄托了遥远自己的某种情感。 礼堂里几乎全是小情侣,只有他和谭睿康是两个男生来看电影的。遥远的心里既惆怅又甜蜜,偷偷看谭睿康时,暗自揣测他心底在想什么。 他会被黎耀辉与何宝荣的爱情打动么?遥远在心底祈求他能接受这样的感情,但就算接受了又能怎么样呢?除掉同性不说,他们还是表兄弟……遥远又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里,叹了口气。 他想依偎着谭睿康,他不想再忍了,每次和他在一起时,那疯狂的爱就在不断地堆积,犹如电影里瀑布的水,令他总想做出逾越理智的事情来。 遥远再躺下去点,倚在谭睿康的肩上,枕着他的肩膀看电影。 黑暗的影院中,荧幕上发出苍白的光,那是遥远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他不敢再多要求什么,如果这电影永远不散场,那么他就可以在谭睿康肩上倚着一辈子。 但电影始终是要结束的。梁朝伟在世界尽头的灯塔前录了一段风声,寄给张震时,张震安静地听着。 “是他的哭声吗。”谭睿康侧过头小声问遥远。 “对。”遥远低声说:“你明白他们的心情么?” 谭睿康说:“懂一点,但是张国荣为什么好不容易找到爱人了,还要去找别的人……那个?我不懂这种心情。” 遥远说:“我也不懂,我如果是他,我绝对不会这么做。好不容易找到个爱的人,过得那么幸福,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有人这么爱他,哪怕只能两情相悦一天,死了也是值得的。” “是啊。”谭睿康出神地看着大荧幕,喃喃道。 “他们不停地争吵。”遥远又道:“你看,房东也吵架,王家卫可能是想表达,爱情充满了争吵,大家越是相爱,就越喜欢互相伤害,最后过得都很不开心。” 瀑布的映像倾泄下来,剧终,音乐徐徐响起,那段中提琴合奏的探戈随着水流声形成一段优美的曲子,演员表倒映在遥远的眼中,他看得出了神。 谭睿康伸了个懒腰,把遥远的脑袋扶好,打了个呵欠,说:“走吧。” 遥远把他送到车站,谭睿康道:“好好复习,别老玩游戏,快考试了。” 遥远道:“知道了,隆! 谭睿康笑道:“你心情又好点了?” 遥远嗯了声,买了瓶热牛奶给他,谭睿康晃了晃牛奶,说:“牛奶仔,祝你圣诞快乐。” “你也是。”遥远笑道。 谭睿康上了车,遥远发了一会呆,目送巴士离去,转身回宿舍时,谭睿康的短信来了。 【弟,你感觉像是长大了。】 遥远坐在平安夜的长椅上,注视着他的手机。 谭睿康:【你有很多话,也不想和哥说了,到底怎么了。】 遥远回了条短信:【我喜欢上一个人,但我不敢说。】 谭睿康:【这是好事,你谈恋爱了?告诉她。喜欢上谁了?】 遥远:【你。】 谭睿康:【哈哈哈。】 谭睿康:【我明白了,你喜欢上哪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遥远抬头看了会夜空,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低头苦笑,把手机关了机。 31、chapter31 翌日, 谭睿康的短信又来了, 循例是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多出来一句:【记得复习。】 今年冬天冷得早,期末来了, 遥远继续自暴自弃地玩游戏,游泽洋似乎忘了去上自习这事, 遥远也没有提。 遥远到了最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玩了,游戏里能打动他的越来越少, 他查了次帐, 发现自己把赵国刚的钱用了不少。 用了就用了吧,到时候再从妈的那张卡里补回去。 遥远有点想把自己封闭起来,过春节去哪过还没有着落, 回家也没意思, 去哪儿都没意思,他只想呆在宿舍里玩游戏。但游戏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了, 天天上线就是pk, 杀人,杀来杀去,吵来吵去。 他真的很讨厌现在的自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 他报了四级,当天早上实在起不来, 便不想去考,手机关机,缩在被窝里睡觉, 最后谭睿康电话打到寝室来,眼镜小呆把电话扯到床上,遥远说:“好的好的,现在就起来。” 接着又倒头就睡。 五分钟后,谭睿康又追了一次,说:“就知道你没起床,快——去——考——四——级!!!” 遥远叫苦道:“我根本没复习啊——哪一年考不是都一样吗?明年夏天再考吧。” 谭睿康道:“不行!复习没复习是一回事,但是一定要去考,不能浪费钱。” 遥远痛苦地起床,牙没刷脸没洗就冲去考试,用了不到一小时就全部写完交卷,回来洗漱完继续倒上去睡觉。 一个学期过去,寝室里的舍友们都一起堕落了,于海航的小卖部破产了——遥远的主意其实不错,于海航开始的时候也赚了点钱,一块两块,几毛之类的,赚到钱以后于海航就想吃点零食泡面,抽几根自己要卖的烟,喝两瓶醒目汽水。 于海航没有算开支,只约略估计着吃喝,结果进的货越吃越少,赚的都被自己享受掉了,本钱也享受得差不多了,没回本,去进的货就越来越少,更懒得跑了。 最后学业为重,小卖部关门大吉,收摊,还朝里面赔进去四百块钱。 眼镜小呆很努力地学习,但还是挂了一门,打电话朝他妈呜呜呜地哭,难过得要死。 遥远心想那么用心天天上自习还挂科,糗毙了简直,看我的,期末复习几天就都追上了。 张钧则常常夜不归宿,偶尔回来的时候便朝他们传授追女孩之道,找女朋友不要找本系本班的,否则腻了不好分,兔子不吃窝边草云云…… 直到某一天晚上,张钧又出去了,有个女孩背着个包,提着个行李袋,围着围巾,穿着羽绒服,到宿舍门口来了,问:“请问,张钧是住在这个寝室么?” 寝室里数人同时一愣,一齐转头看她——看那穿着,不是本校的女孩,外地来的? 遥远对这种事最敏感,马上就隐约猜到什么事,但却什么也没说,继续打他的游戏。 于海航也猜到了点什么,说:“你是他女朋友?他好像是回老家去了。” 女孩道:“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对,我是他女朋友。” 遥远的嘴角微微抽搐,猜对了。 众人摊手,女孩眼睛发红,说:“他手机关机,也不上网。什么时候走的?” “他手机换号了啊。”遥远噼里啪啦地按键盘,说:“你不知道吗?” 数人:“……” 于海航忙使眼色,但迟了一步。 女孩怔住了,问:“他的新手机是多少,可以告诉我吗?我特地坐火车过来找他的。” 遥远心道真是造孽,该不会又是那种事……他让游泽洋接替他杀怪,侧身看门口那女孩,心里想是怀孕了吧,目光就移向女孩的小腹。 她注意到遥远的目光,不安地动了动,拉好羽绒服。 遥远拨通了张钧的电话,说:“张钧,你女朋友找到寝室来了。” 说着把手机交给那女孩,女孩说:“谢谢。” 她站在冰冷的走廊外打电话,说着说着就哭了,遥远面无表情地上去关上门,整条走廊里都听得见她的哭声,她一边大哭一边朝电话里说:“我的天啊,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还让不让我活了!张钧!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能这样——” 好几个寝室都听见了,不少人出来看,她蹲在走廊里哭了很久,最后挂了电话。 遥远起身开门,给她一盒纸巾,她头发凌乱,倚在墙边哭得很丑,很难受,舍管大妈上来赶人了,遥远便拿了钱包,说:“我送你下去吧。” 她噙着泪,点了点头,遥远帮她拎包,下楼去。 寒冷的夜晚里路灯亮起黄光,遥远回头道:“你自己来的?” 她抹了把眼泪,说:“你见过那女的吗?是什么人?可以告诉我吗?” 遥远说:“是他的同学,隔壁系的,长得没你漂亮,我说真的。你比她好看很多。你要做手术吗?我陪你去?你去大学城旅店住一晚上,明天我带你去吧。钱你自己出。” 她摇了摇头,说:“我现在身上没有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遥远点了点头,说:“那你……你有回去的路费吗?回家让你妈妈陪你去做手术。” 她说:“应该够。” 遥远叼着烟,从钱包里数出两百,说:“借你的,记得还,顺便给你爸妈买点广东的特产,带回去过年。” 她噙着泪点头,说:“谢谢。我刚刚都不想活了。” 遥远把她送上车去,说:“不客气,你来之前不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么?只是确认一下而已。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心理建设都做足了,话说我以前也有活着没意思的念头。其实活着还是很有意思的。” 女孩一怔,遥远又道:“没关系,重新开始吧,你在这儿死了,你还有爸妈呢,想想你爸妈没了女儿的样子,为那家伙,值得么?回去挨你爸爸俩耳光,流掉,天大的事,过两年就忘了,而且你还可以再找个人结婚,厮守一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回去吧,活得比张钧好,快快乐乐地活,就等于是报复他了,再见,祝你幸福,真心的。” 遥远送走那女孩,转身上楼去,甚至没问她名字,她也没问遥远的名字。 上楼后,走廊里的人纷纷揶揄他,说:“赵遥远,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遥远怒吼道:“积点德吧你们!” 三天后,张钧回来了,朝遥远千恩万谢,遥远道:“不客气,你欠我四百了,下周还钱啊,不然我找你现在那女朋友要了。就说给你前任的路费。” 张钧忙道好好好,当天去卖了自己传奇的号,拿出四百块钱还给遥远。 但没过多久,这件事还是由游泽洋“不小心”传了出去,最后以张钧在楼下当着许多人的面挨了女朋友一耳光而告终。 期末考来了,各科陆陆续续开考,有的间隔几天,有的挨得很紧,遥远的计划从提前一个月去上自习变成提前半个月,再变成提前一周,再变成三天,变成用一天复习,最后变成用考前三个小时。 考前三个小时,遥远翻开高数书,崩溃了。 反正也复习不到什么了,遥远又把书合上,继续去打游戏。 待会靠蒙吧,大题全不会做,随便写写,说不定选择题全蒙对,填空题蒙几个,外加大题胡乱写个过程也有点分……那就有六十了。 于是各科目轮流过去,下决心复习——考试前一天复习——去考试的过程不断循环,遥远越想越害怕,还是停下游戏拔掉网线,自习了几门,心想把简单的几门课譬如思想品德修养、电子电工学和线性代数等过了,其余的准备补考,这样起码不会全挂。 最后一科考完,遥远发了个短信,说:【哥,我考完了,寒假怎么过?】 谭睿康:【你先玩游戏吧,哥还有两门,别熬夜,正常作息,早上起来玩也一样的。你是不是经常熬夜,我看你好几次□□半夜三点还挂着。】 遥远心想谭睿康抓到自己几次,居然也不吭声?是打算秋后算账吗。 他不敢多提这个话题,就说:【祝你全过。】 谭睿康:【何止全过?哥是要拿奖学金的,看你这样子,今年只怕没奖学金拿了吧。】 遥远:“……” 谭睿康:【没关系,拿了奖学金咱们寒假去玩,下学期轮到你拿奖学金也一样,很多奖学金都是综合一个学年评的。】 遥远当时的心情真是五味杂陈,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千万不能被谭睿康知道自己的成绩,遥远自己都不想知道成绩了。 “赵遥远。”班长推门进来:“辅导员找你。” 遥远心中咯噔一响,暗道完了完了,有挂那么多吗?不至于吧,千万别请家长。 学院办公室: 辅导员:“赵遥远,你第一个学期居然有五门科目不及格?!” 遥远:“……” 还好还好,遥远松了口气,只挂了五门,没达到劝退标准。 辅导员:“你要被劝退吗?到底都在做什么?全班成绩你倒数第二,我看了你们的高考分数,你不像是这么贪玩的人。” 遥远不敢吭声,站着挨训,辅导员训了半天,说:“劝退,叫家长来。” 遥远刹那就慌了,不可能啊!不是说多少学分没拿到才劝退的吗?自己才挂了五门啊!不会的,一定是辅导员在吓他。 遥远说:“我还不够劝退的标准吧,只有五科不及格而已。” 遥远一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辅导员当场就炸了。 “五科不及格叫‘而已’?!”辅导员道:“我要和你家长谈谈,否则你下学期就等着真的被劝退了!” 遥远道:“我……好吧。” 他不可能叫赵国刚,否则明摆着就是被笑话的事,拿着电话,犹豫了很久很久,辅导员又道:“快点!你爸呢?下午还有很多工作,没时间跟你磨!” 遥远只得打了个电话给谭睿康——关机,知道他在考试。 “我哥在考试,等等可以吗?”遥远道。 “你哥念几年级?”辅导员说:“叫你家里长辈过来。你家是深圳的吗?让他现在过来,否则就劝退。自己到一边去坐着,什么时候来了什么时候咱们继续谈这事。” 遥远是无论如何不会叫赵国刚的,就算这书不读了他也不会叫赵国刚。 等到下午四点,遥远终于打通了谭睿康的电话,说:“哥,我们辅导员有事找你。” 谭睿康:“……” “马上到。” 谭睿康只说了这一句就挂了电话。 谭睿康来了,只看了遥远一眼便敲门进去找辅导员。 “你弟弟十门科目有五门不及格,大课点名只有一次高数,一次物理到了,其他的全部没有到……” “四十五个学分只拿到了二十七分,你们家就没有一个能说话的长辈么?” 谭睿康代替遥远,站着挨训,说:“对不起,赵遥远的妈妈去世了。” “这个我知道。”辅导员说:“表上也空着,他爸爸不管他?” 谭睿康没有说话,片刻后道:“我会督促他的,现在就是我和他两个人过日子。” 辅导员没有说什么,最后说:“这样吧,把你的联系方式留下来,他爸爸的手机关机,我打好几次都没联系上,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谭睿康道:“我们家里没人住了。他爸爸也是前段时间换的号,小远不愿意和他爸联系,我没敢给他说,以后有事您都找我吧,我一定负起责任,不会再有下次了。” 辅导员点了点头,说:“寒假早点回来补考,再不过的话,人就交给你领走。” 谭睿康忙道是是是,一定好好教育,又打印了成绩单出来,看着遥远,许久后道:“你……” 遥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以前都没发现,谭睿康的耳朵有点圆,像个大猴子很可爱。 “还笑!”谭睿康吼道。 “别在这里管教!”辅导员在里面道:“要打要骂出去打!” 遥远跟着谭睿康出去,两人在学院外的林荫道上慢慢地走,大学城路边移植的新树半死不活的,许多学生已经收拾东西,拖着行李箱回家了。 遥远:“成绩单让我看看。” 谭睿康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低头正在看时,遥远便凑过来看。 “我四级……过了!”遥远简直无法相信:“我四级过了!!过了啊!!” 谭睿康:“……” 遥远高兴疯了,谭睿康眉头拧成一个结,说:“你还,你……哎。” 遥远:“你四级过了么?” 谭睿康不吭声了,遥远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猜到了,谭睿康四级没过! 谭睿康悲怆地说:“你严肃点!” 遥远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总是特别想笑,每次谭睿康一本正经要教训他的时候,他总是没法当一回事。 “你还笑?!”谭睿康道:“你怎么就总是长不大呢?” 遥远笑道:“因为我不想长大。” 谭睿康扑一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站在路边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谭睿康道:“准备补考吧,你怎么总是这样?” 遥远道:“我……我能追上来的,放心吧,我下学期不玩游戏了。” 谭睿康叹了口气,说:“就知道是那电脑害的,心里一直不踏实,这下好了,早知道不给你买。” 他坐在路边,敲了敲烟盒,递给遥远一根,两人坐在冬季的路上,静静看着远方女孩子拖着红色行李箱,围着白围巾经过,俨然一道美好的风景。 遥远与他并肩坐着,谭睿康侧头看他,有那么一瞬间,遥远几乎要涌起与他接吻的冲动。 然而谭睿康只是动了动眉毛,说:“你打算怎么办?别再嬉皮笑脸的,拿点男人的担当出来!” 遥远静了一会,说:“寒假开始复习补考吧,还能怎么办?出去租个房子住,过寒假么?还是回家去?我们还有多少钱?” 谭睿康扔了烟头:“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够咱俩花的,去哪过寒假等我考完再商量,总之电脑不许再碰了!” 遥远:“一共就五门课,思修是因为没去点名,才被老师挂掉的,喏,你看,59分,很明显了,寒假每天复习三个小时我觉得就够了。复习完以后再玩,一起玩传奇,我带你练级。” 谭睿康:“不行,寒假每天只能玩一小时电脑。你自己挂五科也就算了,还想把我也拖下水?每天一个小时,你玩你的。” “一小时?!”遥远鬼叫道。 一小时,遥远还没跑到练级的地方时间就没了,一小时够玩什么的! 遥远道:“三小时吧。” 谭睿康:“谋得倾啊——”(广东话:没得商量) 遥远的末日来了,整个寒假他都即将在读书中度过,当初是谁说上大学了就可以好好玩的! 是shuei! 32、chapte□□ 当天遥远收拾了东西, 室友已经全跑了, 四个人都要补考,大家大哥别说二哥。 谭睿康给遥远收拾了个旅行袋,勒令他搬到自己宿舍去住, 遥远心想正好,便把笔记本带着, 胡乱收拾几件衣服,跟着他去吃饭, 到华工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谭睿康的学校和宿舍, 华工的五山校区有点旧,条件也比不上中大,谭睿康的宿舍是七人间, 四张上下铺, 其他人的铺都乱七八糟,只有谭睿康的床收拾得很干净。 “他们有几个是机械设计系的。”谭睿康说:“都考完回家了, 你随便借张床睡吧, 别在床上吃东西。” 遥远说:“我不睡别人的床。” 谭睿康:“那你睡我的,我睡他们的。” 遥远有点不太情愿,坐在床边,翻谭睿康的东西,谭睿康蹙眉道:“又不高兴了?怎么心情一时一变的, 跟小孩子一样。” “晚上冷。”遥远说:“你的床又薄,盖太多被子很重不舒服。” 谭睿康问:“你是说一起睡吗。” 遥远目的达到,高兴了。 谭睿康的书除了高数一样, 其他都跟天书似的,以物理方面的最多,杂书也多,sh制作基础,切割工艺,还有电路,自动控制理论等等。 “你考得怎么样。”遥远问。 谭睿康道:“成绩还没出来呢,你用我的电脑上网玩玩吧,先休息几天,不许再沉迷游戏了。” 遥远说:“我通知一下游戏里的朋友,寒假不上游戏了。” 谭睿康说:“□□通知,我知道肯定也能用□□。” 遥远:“你怎么知道?” 谭睿康坐着翻书,说:“这宿舍就有一个,每天晚上玩奇迹私服玩到半夜四点,吵死人。” 遥远笑了起来,谭睿康居然什么都知道,他打开谭睿康的电脑,桌面很干净,背景是两张课表,左边是遥远的,右边是谭睿康的,下面还有日历,里面勾出了遥远没课,可以去找他一起吃饭的时间。 遥远看得有点心酸,那段时间谭睿康说过几次来找他,但他不想见他,既自暴自弃地想打游戏,又怕自己控制不住表白,毁了两人的关系。 谭睿康的电脑桌面上也有两个小人,是他自己编的程序,动画过程基本一样,只有最后谭睿康的卡通人催促遥远学习看书,被换成了遥远的卡通小人抽出一根棒球棍,不停地敲打谭睿康脑袋,把他敲得满头包,大喊道:“学习啦学习啦别发呆啦”。 遥远一直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谭睿康在外面打开水,泡袜子,回来时继续读书,遥远躺在他的床上出神,心中百感交集。 他注意到谭睿康又看着自己,心中不禁问:他是不是也喜欢我?就像我这样,因为是表兄弟,所以不敢说? “看什么?”谭睿康说。 “你先看我的。”遥远道。 谭睿康一脸茫然,继续低头看书,这个对话过程显得很呆。 遥远仿佛窥见一线光明,谭睿康说不定也喜欢他。 他是不是一直爱着自己?遥远隐隐约约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他们不能在一起的,同性恋不说还是**,谭睿康说不定也很苦恼,就像自己一样。 遥远的呼吸急促起来,想到了以前不敢想的事,他想起身去吻谭睿康,不,他控制住自己了。 (他也喜欢我的,他一定也喜欢我)一个声音在遥远的心里回荡。 (谭睿康喜欢我,知道我也喜欢他,但他不敢越界,他比我更怕。)遥远闭上双眼,吁了口气,这个理由足够了,他瞬间觉得前途充满光明。他们彼此都在克制? “你怎么了?”谭睿康说:“小远,感冒了吗?” 遥远睁开眼,谭睿康在摸他的额头,遥远抓着他的手指,说:“没事。” 谭睿康的手也不抽回去,任由他握着,说:“你的脸有点红,跟女孩子似的。” 遥远说:“我很像女生么?” 谭睿康笑道:“不像女生,你属于男生里长得很漂亮那种的,一看就很嫩很舒服,很干净很阳光的感觉。” 遥远说:“我们系有个系草那才叫帅。” 谭睿康道:“你要读我们班肯定就是班草,没人比你长得好看了。我们寝室的都说你长得帅,说我黑不溜秋像个猴子似的。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大马骝。” 遥远笑着说:“你也帅的,你帅死了,你的肤色很健康,哪里黑了,也不像以前那么瘦,很帅呢。就是耳朵有那么一点点圆。我也是今天才发现,你耳朵好看,很可爱。” 谭睿康很配合地动了动耳朵,又笑着说:“你要是女生肯定不愁男朋友,随便挑,你现在估计也不愁女朋友,是吧,只是你都看不上。” 遥远笑道:“哎,我要是女生的话你会和我谈恋爱么?” 谭睿康一愕,继而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遥远的心脏马上狂跳。 “会。”谭睿康想了一会,说:“还好你是男生,不然姑丈可得揍死我了。” 遥远说:“咱们应该算是三代了,他揍你干嘛。” 谭睿康居然还扣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算,说:“三代了么?没有吧。大爷爷和我爷爷算一代……” “不是这么算。”遥远道:“我外公和你爷爷已经算是二代了,他们的爸爸才是一代。” 谭睿康想了想,点头道:“对,三代以外了。” 他又有点遗憾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遗憾遥远不是女生,还是遗憾他们的关系居然是四代了,但遥远看不到别的,他被自己的那个念头充满了内心,仿佛春天来了,窗外百花盛开,人生活着又有意义了。 不管谭睿康和他能不能在一起,只要心里互相喜欢,说不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谭睿康看了会书,带遥远下去吃饭,华工的食堂也一般,据说大学城的食堂规格比较好,谭睿康打了六份菜,遥远说:“你平时就吃这个?” “唔。”谭睿康边扒饭边说:“多吃点,不够想吃什么自己再去点。” 遥远随便吃了点就不吃了,谭睿康风卷残云把六个菜全部搞定,旁边有人给他打招呼,谭睿康便笑笑应了,介绍道:“这我弟。上次顾小婷她们说的那个小帅哥。” 遥远朝他们笑,侧眼瞥他,说:“顾小婷是谁?” 谭睿康说:“国庆节去动物园那会,我们系的一个女孩,看了咱们的照片就喜欢上你了。” 遥远道:“真的?怎么不跟我说。” 谭睿康把菜碟放在自己碗边敲了敲,拌着菜汁把最后的饭吃完,说:“你要认识么?要的话现在介绍你们认识。我觉得你俩脾气不太合,待会人家女生被你欺负了我又舍不得骂你。两头不是人。” 遥远忙道不了不了,谭睿康是不想自己交女朋友吗?他也会吃醋? 吃了饭出来,谭睿康去买水果给遥远吃,遥远忽然想起自从来上大学开始就没怎么吃过水果了。 “弟,你吃什么?香蕉吃吗?”谭睿康提着一拎香蕉问他。 遥远瞬间就笑岔了气,躬身去找东西扶,谭睿康悲怆地说:“你今天是不是兴奋过头了!这么乐做什么!又笑我!” “你弟笑啥?”一个在买桔子的女生问谭睿康,认识的。 谭睿康说:“别管他,他今天有点疯,在笑我拿着香蕉像猴子。” 谭睿康买了香蕉,亲昵地搭着遥远上宿舍去,遥远想通那件事,确实很开心。别的都不重要,只要他们彼此互相喜欢就好。 其实退一万步说,就算谭睿康不喜欢自己,这种感情也和彼此相爱几乎没有区别,爱情是什么?遥远认为的爱情是常常想着一个人,心里时时刻刻惦记着对方,看到对方的微笑心里就会砰砰地跳,没见着就会想,有开心的事说出来一起分享,难过的事一起承担,分分秒秒,地久天长。 除了最后的条件,他们都满足了,然而就算是恋人,夫妻,也不一定能把一辈子说出口就令它成了真,还是知足点吧。 遥远躺在被窝里,谭睿康的床很挤,稍微比遥远宿舍的床大上那么一点,两人盖着一张被子,谭睿康开着床头灯,半躺着在看书,遥远挤在他身边睡觉。 “小远,晃着你了吗。”谭睿康问。 “不,这样刚好。”遥远喃喃道:“很暖和。” 他侧头注视谭睿康,他的眉毛,眼睛,在小台灯的黄光下笼着一层淡淡的温润光泽。 谭睿康说:“你手冷脚冷。又老熬夜,一个人睡觉是不是不舒服。” “嗯。”遥远闭着眼,心里十分踏实,温暖,有谭睿康在身边,他终于不孤独了。 那天晚上遥远很快就睡着了,一个学期的疲惫仿佛在这晚上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不知道谭睿康什么时候睡的,床很小,遥远又喜欢抱被子抱人,睡了一夜,整个人缠着谭睿康,抱在他身上,睁开眼的瞬间遥远马上一动也不敢动。 一缕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两人面对面,谭睿康搂着遥远,遥远抱着谭睿康,缩在被子里,搂在一起,身体紧紧贴着,谭睿康还在睡,遥远屏住了呼吸,距离他的唇只有不到两公分,彼此都感觉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 谭睿康闭着眼,小麦色的肤色显得皮肤很好,眉毛微微拧着,鼻梁高挺,嘴唇轮廓令遥远想吻上去。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晨勃,互相抵着。 遥远的心脏狂跳,咽了下口水,不敢动,就这么抱着,暗自估测还有多久七点半。 手机铃声响了,谭睿康伸手去按,遥远却先摸了过来,蜷在谭睿康怀里看手机。 “几点了?”谭睿康迷迷糊糊问。 遥远:“七点十五,再睡会儿吧。” 谭睿康说了句什么,舔了圈嘴唇,挠胸口,翻身平躺着,一手搂着遥远,无意识地收紧手臂,让他枕在自己肩上,又睡着了。 遥远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谭睿康一脚悬了出去,光脚踩到冰凉的地面,马上触电般缩回被子里。 他精神了点,打了个呵欠,看了眼手机,瞬间弹了起来,冲去刷牙洗脸换衣服。 遥远:“哈哈哈哈——” 谭睿康从门口冲过,愤怒地说:“怎么不叫我起床!肯定是你又把闹钟按了!” 遥远缩在被窝里,叫道:“我只是想让你睡久一点!” 一张饭卡甩进来,谭睿康道:“自己去吃早饭。”说着去穿袜子。 遥远说:“你们宿舍的人怎么没一个回来?” 谭睿康说:“今天考英语,昨天全通宵去了。” 谭睿康穿着拖鞋就跑出去了,两分钟后又冲回来,边跳边穿球鞋,遥远朝他说:“你把饭卡给了我你吃什么?我待会去买吃的,去考场外面等你吧?” “严禁拍打喂食,随便。”谭睿康说,再次跑下楼。 遥远蜷在被窝里,不住回想刚刚抱着谭睿康的感觉,谭睿康的气味还留在被窝里,舒服,温暖而安全。他打了个呵欠,打算赖床赖到谭睿康考完再起床,心里胡思乱想,全在想昨天晚上抱着睡觉的事,足足赖到八点多,翻来翻去,实在没东西想了,便去拿自己的手机,和谭睿康的手机并排比较。发现好几条短信。 张震:【牛奶仔,你放假了吗?外面有一种很严重的流行感冒,不要出门,少跟人接触,别去人多的地方,别回深圳,找内地人少的地方呆着。尽量别留在广东省!发烧要马上去医院检查,不要在外面吃饭,这不是在开玩笑,已经有人死了!】 遥远:“?” 遥远回了条短消息,问:【张震?你在什么地方?】 那边没有回消息,遥远继续翻,看到林子波的短信:【牛奶仔,你回深圳了吗?别出去吃饭,听说有流行感冒。我在西安一切很好,勿念。】 遥远蹙眉,第三条短信是个陌生的号码:【老婆,怎么不上□□?马上回我电话。】 是齐辉宇?遥远已经有好几天没上网了,前天自己断了网复习,昨天被叫家长,这是第三天,他考虑了片刻,回拨电话,那边关机。 什么流行病?遥远起身去用谭睿康的电脑上网,网上没有说,上□□,齐辉宇一堆消息:“在吗?在不在?回答我。” 遥远在□□上留言:怎么了?因为流行感冒的事吗? 他查了许多网站,没有啊,人民网,没有,搜狐,没有,新浪……都没有。 他打开21世纪邮箱,查看今天订阅的新闻,没有。 遥远起身去翻谭睿康宿舍里的报纸,好几天前的,也没有。 遥远拿着手机,编了条短信,对着“爸”的名字,沉默了很久,最后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短信没发出去。 33、chapter33 遥远带着疑惑起床, 翻行李包去刷牙洗脸, 完了后看了眼谭睿康贴在桌上的考试表,又翻了翻他的书,看到一份入党材料, 一份名册,是关于大家放假回家的联系方式, 还有几分班上同学勤工俭学的表,心想这个说不定是要交的?于是便揣进包里, 下楼买面包牛奶当早饭, 去等他考完试出来。 走廊里一片安静,老师见了遥远以为他考完了提前交卷,瞪着他看。 遥远经过走廊里的大窗, 朝里面张望, 看到谭睿康了。 谭睿康已经做完了,正在认真地检查试卷, 忽然心有灵犀般抬头, 看到外面遥远正在朝他挥香蕉。 整个教室登时哄堂大笑,连谭睿康自己都笑得直抽,他既好笑又无奈,起身提前交卷,出去把遥远拍了个趔趄, 抢过香蕉,笑着噔噔蹬下楼去。 “你终于提前交卷一次了。”遥远道:“能拿奖学金么?” 谭睿康道:“不知道呢,要等下学期开学才评……” “谭睿康。”辅导员叫住他, 谭睿康忙道:“我忘了,这就回去拿名单。” 遥远把名单给他,谭睿康心花怒放,不用再跑一次,去交了表。 辅导员笑道:“你弟弟?” 谭睿康点头,给辅导员说事,遥远知道他是班长,心想成天积极得要死做什么,当干部又没薪水发。 “好了。”谭睿康舒了口气,和遥远坐在教学楼外的石桌旁吃早饭,说:“寒假怎么过?我觉得不能去旅游了。” 遥远嘴角微微抽搐,忽然想起一件事,把张震发的短信给谭睿康看,谭睿康吓了一跳,说:“这么严重?还有人死了?” 遥远道:“应该是……并发症什么的吧,你说呢?” 谭睿康挠了挠头,眯起眼,说:“回去看看新闻吧,这么大的事情,不应该没消息啊。” 两人回宿舍又查了次网页,网上和现实中都风平浪静,外面学生们陆续离校,遥远道:“可能是患者自己没去看医生,发烧烧过度挂了吧,以前也常说广东有冷死老人的。” “嗯。”谭睿康关了笔记本,说:“小心点就行,走吧。” 遥远从昨天晚上就在想这个事,他有点不想回去,回去的话赵国刚肯定要带着那女的上门来,他一想到就烦,连话也不想说。 谭睿康的脑袋上简直就像装了个遥远的心情感应雷达,遥远每次一不开心他都能感觉到,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但起码知道他又烦躁了。 “小远,你不高兴么?”谭睿康道:“怎么突然又这样了?” 遥远在校门口停下脚步,说:“我不想回去过年了。” 谭睿康明白了。 “姑丈过年肯定会回家,已经说好了。”谭睿康认真道:“年三十去舒……阿姨家过,你不想去的话就咱哥俩过,年初一早上姑丈过来。那个……那女的,那阿姨……姑丈还让我问你意思,他想初一开车,带咱们一起去肇庆玩,就看你让不让她去了。” 遥远瞬间就炸了:“省点儿吧!别人可是一家三口呢,小孩也不知道生没生,年三十不回家,年初一跟个不认识的孕妇去肇庆坐摩天轮,我他妈吃饱了撑着吗?!不如整个过年都别来了!不来还清净点。” 谭睿康多方小心,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戳到遥远的炸点。 遥远说:“我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吧。你去跟我爸还有那女人过年,去肇庆玩。” 谭睿康哭笑不得道:“可能么?别老说这种没意义的话。” 遥远坐在椅子上发呆,谭睿康想了想,说:“最怕你还在赌气不想回家,昨天哥也想了下,不回去的话,要么去租个房子住?” “我看到你们大学城外,有不少租房的师兄寒假回家了,在找转租的租客,咱们顺便寒假在广州复习,可以吗。” 遥远笑了起来,说:“好啊。” 谭睿康嗯了声,说:“一起去看看吧,中午顺便去找点好吃的。” 两人又回去放行李,出去坐地铁,围着情侣围巾,谭睿康还没睡醒,有点呆呆傻傻的,遥远心情又好了点。 两人在大学城外的告示板上看租房张贴,遥远看了一会,说:“算了还是回去吧,你想去玩是吗?” 谭睿康说:“不,不想。” 遥远说:“我是觉得咱俩在一起,去哪儿过年都一样的。反正家里就我和你两个人了,如果你觉得还要加上那女的……就回去吧。” 谭睿康笑了笑,搭着遥远的肩膀,脑袋歪过来,和他碰了碰,说:“哥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哥也不想回去。房子那么大,住着冷清,不如在这租个小单间,方便督促你学习。” 遥远的烦恼终于解决了。 当天他们去联系几个套房,挨个看了看,最后找到一个长洲岛上的生活小区,带网络的一室一厅。房间挺大,还有个大床,外面客厅倒是不大,有电视,一旁放了个电磁炉。 遥远很喜欢这个地方,一进来就觉得很温暖,新房朝南,阳光充足,外面也不吵,窗台上摆着玻璃瓶,瓶子里种着富贵竹。 窗帘是趴地熊的,床单是麦兜的,布沙发看上去有点旧,估计从旧货市场卖的吧。 外面人很少也很安静,推窗的时候能看见干净的小区,小孩子在路上骑自行车。 他心里想就住这里吧,不想走了,能和谭睿康过点小生活,每天都一定很快乐。 上任房客是个广工的师兄,他开灯,开门,说:“你俩是兄弟吗,长得不像?我下学期就毕业了,得去康威实习,不回来了,长住的话,就一起转租给你们,房东人很好,也不常来看。” 谭睿康想了想,说:“这个到时候再说吧,小远,你觉得呢?” 师兄倒是无所谓,说:“最好快点决定,我过几天就走了,这两天住寝室……学生证先给我看看,嗯,都是大一的学弟。” “怎么有两个枕头?”遥远说。 师兄道:“和我女朋友一起住的。” 遥远道:“她人呢?” 师兄:“分了,毕业当天失恋,没听说过?她要回她的老家,陪爸妈过日子,我要在珠三角实习。这些家具都是我们以前从旧货市场一点一点买回来的,刚住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她心灵手巧,才布置成这样,要是承租下来就都送你们了。” 谭睿康笑道:“你们还做饭吃,这小日子过的,还有麻将桌,便宜点吧,便宜两百怎么样。” 师兄叼着烟在厕所尿尿,门也不关,说:“都给你八百了还想怎么样?再少我不得亏死啊,你看合同,桌子上就有的,押金和房租都没多收你一分钱,你把一千二的押金给我,我给你写个收条,到时候找房东拿就行了,我六月份还得回来拿毕业证呢,身份证也可以复印给你一份。” 遥远一直在使眼色:住,住! 谭睿康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我弟喜欢这儿,算了,八百就八百吧。” 遥远哗一下冲进房间里,倒在床上开始滚。 谭睿康跟那师兄下去找atm机取钱,遥远看着天花板,吁了口气,一脚把床边放着的趴地熊公仔踹起来当球踢着玩踢来踢去。 人生真幸福,还好没一时想不开。 当天两人回去收拾东西,海吃一顿,谭睿康收拾了寝室里的东西,把遥远的书搬过来,两人打扫清洁忙了一下午,遥远把他妈的相框拿出来,放在外面的架子上,说:“妈,我们搬家了。” 谭睿康也把自己父母的黑白照片拿出来,和遥远他妈的并排放着,说:“爸、妈,搬家了,现在暂时住在广州,保佑小远补考全及格。” “别说!”遥远愤怒地斥道。 “好好。”谭睿康笑道:“忘了,忘了。” 只有一根网线,遥远让谭睿康去买个路由器,谭睿康死也不买,说:“只能一台上,绝对不能让你上网!” 遥远只得无奈服从,于是就这么正式入住了,接下来的日子便开始——学习,无止境地学习。 “我不想活了……”遥远□□道。 谭睿康说:“其实解微分很有趣的,你把它想象成搭积木和拆积木……别老玩哥耳朵,你看,这些都可以互相变化,说了别老玩我耳朵!” 谭睿康看了遥远一会,说:“想玩泡泡堂么?” 遥远在网吧看人玩过泡泡堂,就是一群小人拿着炸弹扔来扔去,炸弹会炸开一道十字型水柱,被水柱击中的玩家就会被包在一个泡泡里不能动,要等队友来救,万一被敌人戳破就挂了。腾讯老板最喜欢抄袭,每次人家出个msn,马化腾就抄个□□,人家出个泡泡堂,他就抄个□□堂,遥远对这些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 遥远:“你居然玩那种小孩游戏,太没追求……” 谭睿康:“可以两个人一起上去炸敌人……” 遥远:“两个人?玩。” 谭睿康把两个椅子排好,设置键盘,登陆盛大泡泡堂,两人就着个小笔记本,四只手挤在一起,开始玩泡泡堂。 “你怎么这么厉害!”遥远道:“你平时一定也没少玩!” “你轻点!”谭睿康心疼地叫道:“键盘快被你按坏了!” 谭睿康用胖墩,遥远用阿宝,遥远被炸了,在水泡里咕噜噜地求救,谭睿康骑着个慢乌龟慢悠悠地过去救他,敌方队友跟在后面就是死活炸不到他,一群人跟在骑乌龟的谭睿康屁股后面跑,边跑边骂脏话。 谭睿康还摇头晃脑地给乌龟配音:“驾——” 遥远咆哮道:“不可能——!!他明明炸到你了啊!” 谭睿康说:“这叫滑步,是一种技术。” 遥远无语了。 谭睿康说:“你看,只要半个身子出了水柱区域就是安全的,哎呀,哎呀。” 谭睿康得意忘形,被敌人封锁住,从乌龟上被炸下来了,手指灵巧按了几下键盘,背后放出一大串炸弹,全部敌人中招。 “你去戳爆他们。”谭睿康笑着拧保温杯盖,喝水:“上,吃战利品去。” 遥远把敌人都给解决了,怒道:“你还说我!你肯定也沉迷了!!” 谭睿康嘿嘿笑,说:“我还会用泡泡摆爱心,看。” 谭睿康的小人在海盗房里穿来穿去,摆了个爱心,只维持了一秒,水泡就全炸了,遥远眼都直了。 半小时后,他的sh跳出来了,谭睿康说:“好了,不玩了,时间到,学习吧。” 遥远:“……” 谭睿康:“想玩泡泡堂呢,你就认真学一个半小时,学完哥再带你玩半小时。” 遥远:“……………………” 住了几天,遥远实在气闷,谭睿康就带着他去电脑城逛,买了个外接的大点的键盘回来专门给遥远摧残,别把笔记本按爆了心疼。两人又去了趟书城,遥远给谭睿康选了一堆书让他看,免得他在家陪王子读书太无聊。 谭睿康没有什么文科天赋,遥远为了报复他,选的书都有点深,让他看罗素的西方哲学史,西蒙波娃的第二性。书那么贵,不看又浪费了,谭睿康只得硬着头皮看,边看边做读书笔记,遥远对着微积分炸毛,谭睿康对着一堆哲学理论抓狂,两人一起痛并快乐着。 谭睿康在过年前还找了份家教,时不时地要出去给学生补习,走之前就说:“别玩游戏啊,自觉点,在家复习。” 遥远:“哦——” 谭睿康反复强调不许玩游戏,直到遥远嫌他拢判呛堑爻雒拧 半个小时后谭睿康提着两大盒豉油鸡,一个椰菜,一兜桔子突然开门进来,正对着电脑玩泡泡堂的遥远当场就被抓包了。 “你不是去给学生补习了么?”遥远郁闷了。 谭睿康说:“学生自己不想学,给我一百块钱,让我别上课了,还不能告诉他家长,哎,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不自觉,仗着自己有几个钱就作威作福的,快点看书,晚上扣半小时的游戏时间。” 遥远宽面条泪,被谭睿康含沙射影地损了一顿不说,还被管得死死的。 几天后谭睿康又去补习,遥远这次学聪明了,足足等了一个小时,确认谭睿康真的去补课才开始玩游戏,在他回来十五分钟前关电脑,继续看书。 谭睿康提着吃火锅的丸子鱿鱼生菜活虾肥牛,外带一大瓶李锦记海鲜汁与一兜香蕉回来,说:“学多久了?” 遥远:“三个小时了,看了十五页,习题都做了,玩泡泡堂吧。” 谭睿康:“有不会的么?” 遥远:“没有。” 谭睿康过来摸了摸电脑的散热器,看着遥远不说话。 遥远:“……” 谭睿康:“都快热成电磁炉了!你至少玩了两个小时。” 遥远:“只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谭睿康:“今天不许再玩了!学习!” 今年过年过得早,2月1号就春节了,两人年廿五去逛花市,买对联和花回来,顺便买点小玩意,遥远蹙眉道:“广州的花市生意都这么差吗?” 谭睿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深圳的花市每年都很热闹。 路上还有不少人戴着口罩,谭睿康说:“是上次张震告诉你的那个流感吗?” 遥远不知道,感觉整个广州都有种压抑的气氛,天阴沉沉的,路上人不多。谭睿康每天下去买菜,遥远在家里贴对联,挂红包。 他看了很久手机,拇指停在发送键上,给赵国刚的短信还是没有发出去。 小时候过年都和赵国刚过,赵国刚怕遥远孤独,每年都把家里装饰得很温暖,之后谭睿康来了,家里就真正地热闹了起来。 现在和谭睿康一起过,家里也很温暖,只是不知道还能这么过几年,等他结婚了以后有自己的家庭,可能大家就要单过了吧。 遥远边贴对联边想,谭睿康肯定是要结婚的,他家就他一个,不像遥远,赵国刚那边还可以有小孩,说不定还是个男孩。 这样遥远就不用传宗接代,没那么多烦心事,也是好事情——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反正他是不想结婚了,根本就结不了婚。 等到谭睿康结婚以后,还像小时候约好的一样,跟着他过么?他会娶个怎样的老婆? 遥远知道谭睿康的老婆性质不一样,绝对不能像对舒妍那样对她,反而还要友善地迎接她的到来,并努力地接受她融入这个家庭。 唯一的希望是未来嫂子也不嫌弃他这个拖油瓶。 不,可能就算不嫌弃,自己也得走了,否则肯定会露馅。而且对别人家庭也不公平……遥远边想事情边贴,把对联贴得歪了。 遥远把对联贴好了,谭睿康歪着头说:“怎么有点歪。” 遥远漠然道:“哦,那撕下来重贴?” 谭睿康意识到对联都贴上去了,再说歪确实是多余的蠢话,忙纠正道:“不不,是哥的脑袋歪了,贴得很好看。” 遥远道:“外面怎么样?” 谭睿康说:“都戴着口罩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街上都没人了。” 遥远静了一会,觉得好像有点严重,他每天都会买份报纸,但报纸上始终什么也没说,谭睿康也买了两个卡通口罩上来以防万一,戴着给遥远看,嘴巴一挡住,俩耳朵更像猴子了。 遥远说:“该不会世界末日了吧,我总感觉整个城市都不对劲。” 谭睿康站在门口,低头看遥远,在口罩里嗡嗡嗡地说:“世界末日的话怎么办?” 遥远想了想,说:“世界末日的话……就一起等死呗,反正我也是和你一起过,你也是和我一起过,谁也跑不了。世界末日就别复习高数了,玩一天泡泡堂吧。” 谭睿康的眼睛眯了起来,在口罩里幸福地笑。 晚上睡觉时两人缩在一张被子里,谭睿康说:“对了,弟,跟你商量个事,我们班上有几个朋友,都在学校过节的,我才知道,叫过来一起吃年夜饭么?这事儿哥还没说,你想热闹我就去通知,不想就算了。” 遥远笑道:“可以啊,叫过来吧,男的女的?” 谭睿康说:“一男两女。” 遥远心想人多了正好,过来一起看春晚不错,谭睿康又道:“过春节给你放假吧,明天年三十,到年初三你可以尽情玩游戏,不用等到世界末日。” 遥远马上翻身,压着谭睿康蹭他,谭睿康忙抬手肘挡着,笑道:“别肉麻啊!!不吃你那一套!” 34、chapter34 除夕夜, 遥远在家里上网, 谭睿康买好菜,回来在旁边看他玩泡泡堂。 “再摆个心我看看?”遥远笑道:“怎么摆?” 谭睿康摇头晃脑地用水炸弹摆了个心,只能维持一秒, 遥远果断按截屏,保存了下来。 敲门声响, 谭睿康马上笑道:“来了来了!” 遥远依旧坐在电脑前,找出截图保存好, 海盗房的柚木地板上, 左边站着“牛奶仔”,右边站着“巧克力仔”,中间是一圈泡泡摆出来的爱心。 要拷到自己的电脑上, 拿回去做桌面…… 女孩的声音:“哎你们这里还挺温馨的啊!怎么可以这样!寒假都在过二人世界吗!啧啧啧, 还有洗衣机啊!死马骝!看不出你这么奢侈,平时花钱那么抠门……” 谭睿康果断截住了那女孩:“吴锐呢?” “那家伙不知道搞啥, 今天又临时要回家, 买了张站票就走了,我去他的,咱们吃吧,哎你弟呢?哇,你还穿睡衣, 这么大个男的穿睡衣,丢不丢人啊!还是猴子的睡衣,呀还有香蕉……” 遥远一听就头疼, 知道来玩的女孩肯定很呱噪,今天要不得安生了。 谭睿康叫遥远出来,给她们介绍,本来说好来玩的另一个男孩回家了,只来了俩女孩。 “赵遥远。”谭睿康说:“他很好玩的,我说得没错吧。弟,这个是顾小婷,这个是师思。” 遥远跟两个女孩打招呼,笑了笑,她们还带了一个混合礼品果篮,里面有红酒,水果和烟,曲奇饼。顾小婷小小个很可爱,别着个粉红色发夹,师思就很文静,白白净净的,几乎不说话,两人挽着在沙发上坐。 遥远聊了几句,怕了那呱噪女孩,说:“我去给高中同学他们拜年。”就直接把客人扔给谭睿康,跑进去玩了。 谭睿康笑着拉个小板凳过来,在茶几前切菜,说:“我们这边过年喜欢打边炉,也不知道够不够吃。” 顾小婷说:“没关系我们都吃很少的,哎马骝,你弟手艺怎么样?平时家里都是你做饭吗?” 谭睿康笑道:“对啊。” 三人在外面聊天,师思的声音很小,很温柔,说:“你们家布置得很温暖呢。我来帮你切菜吧?今天买菜是不是很贵?” 谭睿康和师思在外面准备吃火锅的材料,活虾还在一蹦一蹦的。要拿签子戳死穿起来,顾小婷看着怕,进了房间里坐着。 遥远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脑打游戏,当她是空气,拿谭睿康的号挂等级用。 顾小婷在床边坐下,说:“你们怎么不回家过年啊。” 遥远说:“因为我脚底长了一颗痣啊。” 顾小婷:“?” 遥远:“……” 顾小婷说:“我们是因为师思不想回家,我留下陪她,你和马骝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吗?” 遥远道:“嗯,算是吧,她为什么不回去?” 顾小婷说:“她爸妈各自结婚了,她外婆在她高考前去世啦,所以她就想留在学校过年。” 遥远盯着屏幕说:“哦,我家也是。我爸去结婚了。” 顾小婷嗯了声,遥远问:“那你呢?你也不回去?你爸妈也分开了吗?” 顾小婷说:“没有啊,我陪她,怕她一个人留在学校不安全。” 遥远道:“那你爸妈呢?” 顾小婷说:“我给爸妈说了,反正暑假还可以回去嘛,待会借你们这儿电话再打个呗。” 遥远心想这家伙还挺讲义气,给她手机,顾小婷说:“十二点再打,你泡泡堂玩得好烂。” 遥远:“我寒假才开始玩!” 顾小婷说:“马骝教你的吗,是我教马骝玩的呢。师思更厉害,能单挑四个,挑遍她们班没敌手啊,师思是我师父。” 遥远心想你们这群人都成精了,玩什么泡泡堂啊!连个文文静静的女孩都比他彪悍,估计这群人换玩传奇pk起来也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主。 遥远很想叫她别看了,自己那烂操作跑来跑去丢人,顾小婷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出去,遥远又不好叫她出去。 片刻后顾小婷想了想,又开启了个新话题,说:“对了,你为什么不理你哥。” 遥远说:“我哪有不理他,他自己要切菜的好吧,待会我再去帮他切。” 顾小婷说:“我是说前段时间,十二月的时候你怎么突然就不理你哥了啊。” 遥远:“哦,因为我脚底长了一颗痣啊。” 顾小婷:“???” 顾小婷听了两次这个回答,没法理解遥远的脑回路,疑惑道:“你脚底长了一颗痣和你不理你哥有什么关系啊?” 遥远一边打泡泡堂一边道:“对了哦,那我理不理我哥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顾小婷:“你……” 遥远哈哈笑,顾小婷道:“当然有关系了!他都郁闷死了,还给我说呢。” 遥远:“……” “他对你说什么了?”遥远蹙眉转头,终于和她好好说话了。 顾小婷一下就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他说,哎马骝很傻,他就说……‘我弟怎么不要我了,都不找我了,是不是谈恋爱去了,不要我了’,然后还郁闷得要死,每天没精打采的,饭也不想吃,就一直叹气。” 遥远:“……” 顾小婷:“我想让他过去找你看看,想你可能在交女朋友,结果说好平安夜叫你出来一起玩的,你短信又不回,电话也不接,他想着想着,居然就自己跑了!你造孽不啊你。” 遥远哭笑不得。 顾小婷又问:“你之前不理他,是在谈恋爱吗?你这人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你哥,一谈恋爱就把人给扔了,看你这样子也是个重色轻友的……” 遥远忧伤地笑了笑,说:“没有谈恋爱。就是玩游戏沉迷了而已,挂了几门。” 顾小婷眼睛一亮,说:“你还挂科啊!你哥老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没的,说你聪明得要死,就这样还挂科。” 遥远炸毛道:“因为我脚上长了一颗痣,行了吗?!” 顾小婷:“……” 顾小婷又在旁边呱啦呱啦地说,遥远脑袋都要被她吵得炸了,最后只好说:“你吃东西吗?巧克力吃不吃?” “呀!美思的酒心巧克力!”顾小婷道:“你们好奢侈啊!我靠你还不吃酒心的,你把这些酒心摆着喂狗吗?” “我哥会吃。”遥远道:“我不吃酒心。” 顾小婷:“马骝都给你当垃圾桶了吧,我刚就想说,这房子租金多少啊,你哥看不出这么有钱的样子,平时还去当家教……” 遥远要哭了,说:“你吃东西就好好吃行吗,不要一边吃一边说话了,容易喷出来。” 顾小婷:“我不会啦!我吃东西从来不喷,不像我们寝室一个人……” 遥远:“……” 出去客厅,顾小婷的话就少了。 “我来吧。”遥远接过小刀,说:“鱼片我来弄好吃。” 谭睿康看着,遥远变魔术一样,把脆肉鲩鱼的鱼片一卷,片出波纹来,扔进冰水里,鱼肉马上卷成一朵花。 谭睿康:“哇,大厨!” “大厨来了。”师思笑道。 遥远笑道说:“跟我爸学的,还有,这个虾别把虾头穿进竹签里,待会方便剥。” 除夕夜来了,外面黑了下来,广州虽有爆竹管制,每年却总能听见远处在零星放鞭炮,电磁炉上的火锅热气腾腾,四个人在客厅里席地而坐,坐在茶几前吃火锅,看春晚。 “春晚越来越雷人了。”遥远说:“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对啊。”顾小婷道:“我小时候看还觉得蛮好看的,现在都烂死了,今年的最烂……” “没有最烂,只有更烂。”遥远道:“明年的春晚永远比今年烂……哦,国母出来唱歌了。” □□出场,数人先是一怔,继而笑得快岔气,谭睿康喝了点红酒,脸红红,笑着说:“是吧,我就说我弟好玩。” 遥远一边给谭睿康剥虾,一边和两个女孩开玩笑吐槽春晚,他一向思维古怪,经常能把很普通的东西引出不少笑点来,引得数人边看节目边笑了一晚上。 十一点,压轴的节目过了,外面鞭炮声越来越响,谭睿康收拾桌子洗碗,顾小婷进了房里,在里面打电话,遥远对着手机发呆。 师思说:“你想给家里打电话是么?” 遥远嗯了声,问她:“你打过了吗?我爸和我后妈在一起过春节呢,说不定那家的老人也在。” 师思温柔地笑了笑,说:“我来吃饭前都打过了,你打吧,你爸爸一定很想听到你的声音。” 遥远沉默了片刻,忽然发现师思这么文静,有点好奇,这些年里她都是怎么过来的?她虽然不健谈,但也挺有气质,说话比顾小婷更注意分寸,而且恰到好处,很善解人意、 他问道:“你喜欢我哥吗?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师思:“……” 师思笑了起来,不说话。 遥远叹了口气,编了条短信:爸,新年快乐,沉吟片刻后又把它删了,按了一行号码,下定决心后按了通话键。 然而拨号屏上没有显示:“爸”的名字。 遥远:“?” 他怀疑自己拨错了,翻出电话本,谭睿康在洗苹果,说:“弟,姑丈的电话换号了,我帮你改了电话本。” 遥远心里砰砰的跳,把电话放下,说:“我下楼去买包烟。” 谭睿康:“我去。” “别抽烟了!有什么好抽的!”顾小婷刚出来就叫道:“抽烟影响健康,有女孩子在的,你还要人抽二手烟……” 遥远站在门口,谭睿康一手撑着门,拦住了他的路,认真地看着他。 遥远抬头注视谭睿康,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时,谭睿康扒在院子外的墙头上看他的猴儿模样。 谭睿康笑了笑。 顾小婷:“你们眉来眼去的在干嘛。” 遥远无奈了,回沙发上继续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坐在茶几旁等晚会倒数,谭睿康坐着,遥远有点困了,半个身子倚在他怀里,让他搂着自己,躺在沙发上。 遥远伸着手晃来晃去,始终离果盘十来公分摸不到,说:“喂,小母鸡,帮我拿个香蕉。” 顾小婷一愕,继而意识到是说她,马上炸毛道:“别给我乱起外号!” 数人疯狂大笑,师思拿了根香蕉给遥远,笑着说:“谭睿康说得没错,你们俩真是太可爱了,简直是天生一对。” 遥远吃了口香蕉,不甜,顺手塞给头顶的谭睿康吃,谭睿康全吃下去了。 遥远又尝了口桔子嫌酸,也塞给谭睿康吃,谭睿康又吃下去了。 顾小婷说:“哎,你为什么吃东西这么挑剔啊。” 遥远懒洋洋道:“因为我脚上长了一颗痣啊。” “?” 谭睿康和师思都不知道这个一颗痣的典故,解释完了以后又大笑。 师思道:“有个哥真好,我从小到大也想有个哥,小婷,你不是想说上次那个事情的吗?不好意思跟人家说?” “哦。”顾小婷的脸有点发红。 遥远心中一惊,该不会要表白吧,他总觉得师思好像也没有喜欢谭睿康的表现,都是顾小婷在一头热,师思不像喜欢谭睿康,顾小婷对自己则就难说了。 谭睿康也有不自在,说:“什么事?这个……太……严肃的事情先别说吧,等改天我和小远商量一下……” 顾小婷支支吾吾半天,遥远暗道糟了,她要表白吗? 师思笑着说:“谭睿康,小婷想认你当哥,你上次不是说怕你弟吃醋吗?” 遥远:“……” 谭睿康:“……” 谭睿康和遥远同时松了口气,各自心想还好还好,遥远笑道:“可以啊,没关系的。” 他确实觉得没关系,干弟干妹什么的才不怕呢,别人身上又没血缘,想也知道谭睿康只会叫着玩玩,顶多照顾一下。平时谭睿康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两个女孩子,所以肯定也没有把她们太放在心上。 喜欢一个人,肯定会总是想着对方,这种“想着”的行为,便常常无意识地表现出来,谭睿康泡泡堂是和顾小婷她们学的,玩的时候连说也没说过,肯定就是不在意了。 据此判断,遥远还知道自己在谭睿康心里占了很重的分量,因为谭睿康总会在别人面前下意识地提起他,这就是很在意的表现,听顾小婷转述的就知道。 顾小婷笑了起来,说:“好,那你就是我哥了,马骝……” 遥远道:“我是他弟,所以也是你哥了,以后买饭你的,买水你的,盛大点卡你的,□□秀你的,妹,都交给你了啊。” 顾小婷:“……” 顾小婷一脸悲惨的表情,还没意识到这个称呼杜绝了后续的更多可能性,春节倒数开始,零点来了。 朱军的声音:“祝我们的祖国母亲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繁荣富强……” 四人暂停吵吵闹闹的话题,跟着倒数,2002年过去,春天来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谭睿康笑着起身进房间去,拿出来三个红包,一人派一个。 “还有红包——!”顾小婷尖叫道。 “哇,谢谢谢谢。”师思笑道。 遥远抿着嘴角,感觉谭睿康就是个大家长,心里说不出的幸福,打开红包一看,哇的大叫。 两张三十的盛大泡泡堂点卡——!!可以买彩色泡泡和乌龟罐头了!! 这比什么都帅啊!遥远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谭睿康笑着继续看电视,压轴的节目过去,两个女生要回学校,谭睿康道:“太晚了不安全,你们在里面睡吧,我把床收拾收拾,明天起来以后去逛花市。” 遥远去把里面的床收拾好让她们睡,抱着另一床被子出来打了个地铺。 谭睿康坐着抽烟,看着遥远。 遥远拿着手机,发了会呆,最后打通了赵国刚的手机。 漫长的等待,电话没有人接,遥远看了眼钟,12点半而已,这就睡觉了? “新年好。”舒妍的声音响起。 遥远一听就想挂电话。 “我爸呢,春节快乐。”遥远说。 舒妍说:“他在洗澡,你交女朋友了?你哥上次说你和女孩谈恋爱了,一切还顺利吧?” 遥远说:“没有谈恋爱,因为我脚底长了一颗痣。” 舒妍怔了一怔,说:“这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遥远道:“对啊,那我谈没谈恋爱跟你有什么关系啊,等他洗完你告诉他,我打过电话了,就这样。祝他春节快乐。” 谭睿康微微蹙眉,像只认真的大猴子。 遥远说:“我去洗澡。”说着进房间去拿衣服,师思和顾小婷盖着被子在聊天,被吓了一跳,继而哈哈地笑。 “忘记敲门了,对不起。”遥远退出去敲了两下门,她们又开始笑。 遥远心情非常复杂,没有和她们说笑话了,低头拿自己和谭睿康的内裤。 “你们平时都盖一张被子吗。”师思笑着问:“感情真好。” “嗯,不过内裤不混穿。”遥远说:“一起睡觉是因为我哥身上暖和,我从小体质就发冷。” 顾小婷问:“你亲他不亲?” 说着在师思脸上啵地亲了一下示范,师思笑道:“别闹。” 遥远道:“他最怕这种,说我肉麻……我洗澡去,不会再进来了,零食你们可以随便吃,电脑也可以上网,随便玩,晚安。” 遥远出来了,谭睿康在接电话,是赵国刚打回来的。 谭睿康说:“年初一准备出去走走,和我同学……” 谭睿康抬头看遥远,要把电话给他,遥远摇了摇头去洗澡。 谭睿康接着说:“好的,不去人多的地方,我们去山上吧。深圳现在情况怎么样?不会吧?真的吗?中山……那还好,嗯,我也觉得是以讹传讹,那我们回去吗?好的,好……一定注意。” 两人都洗好澡,移开茶几,坐在地铺上互相给对方吹头发,遥远吹完给谭睿康吹,继而关灯睡觉。 谭睿康道:“小远,你能联系上**么?姑丈也在说那种流感。你问问他香港有什么新闻,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遥远道:“明天我找他。” 他在黑暗里抱着谭睿康,舒服地入睡。 2月2日,广州所有的报纸都刊登了关于春季流行性感冒高发期的防治呼吁。 遥远看了半天,确认应该是流感,赵国刚那边也没有怎么说,只是提醒他们别去人多的地方。 “要去打流感疫苗吗?”谭睿康道。 遥远一脸煞白,谭睿康只得作罢。数日后遥远终于联系上了齐辉宇,齐辉宇的消息是,香港报道中山有不明流行病毒,遥远便把各大网站的头条给他看,问他在哪。 齐辉宇:【我在山东,和我妈,我外婆一起过年呢,你千万当心点,你到我家来吧,这里靠海,病毒的感染可能比较小。】 遥远:【你生化危机玩多了!只是流感而已。】 齐辉宇:【切,传奇玩吧?】 遥远:【没空玩了,我挂了五科,寒假要复习准备补考。】 齐辉宇:【你也太猛了吧!怎么挂这么多?】 遥远要再说点什么,齐辉宇的头像就灰了,应该是去照顾他外婆。只得继续每天重复看书——泡泡堂——看书——泡泡堂的循环。 2月8日,谭睿康去上家教,提前回来了,说:“小远,外面超市怎么都在抢购东西?” 遥远还在看他的高数,心想又被学生放鸽子,还好没偷玩,他这几天都没出门,说:“什么?” 谭睿康到窗边去看了一眼,电话又响起来了,遥远随手帮他接了,那头是顾小婷。 “马骝!你在吗?” “是我。”遥远说:“干嘛?声音小点。” 顾小婷带着哭腔,说:“你知道那个病吗?他们都说是治不好的!只要被传染上了就会吐血,没几天就死了!” 遥远:“……” 遥远把电话递给谭睿康,听到那头在说:“哥——我想回家。” “怎么回事?”遥远起身去看窗外,外面的人都戴着口罩。 谭睿康道:“别怕,你把行李收拾一下,我送你们去坐车回家,师思呢?和你一起回去吧。” 遥远换了身衣服,要和谭睿康一起出门,谭睿康道:“你呆在家里,我送她们去火车站。” 遥远道:“你要是被传染上了,带回来咱们不是一样一起中招的么?不管是不是,如果真像她们说的这么严重,谁也跑不掉,有什么好担心的?” 谭睿康只得道:“好吧,戴着口罩,别离我太远。” 两人坐地铁去华工,地铁里坐着的人全戴着口罩,昏暗的灯光下,陌生人的眼神紧张而充满警惕。 遥远不禁觉得有点害怕,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高压。 他们提着行李,把顾小婷和师思送到火车站,闹哄哄的全是人,这时间正是春运逆向高峰期,许多人心事重重,涌向入站口。 顾小婷在口罩里说:“你们不走吗?” 遥远道:“我家就在广东,能走去哪?” 师思担心地说:“希望不会是真的,我都收到好多短信了……” 谭睿康买了票过来,嗡嗡嗡地说:“走吧!还有二十分钟就开车了,先进站!” 顾小婷道:“哥哥们,保佑我活着回来啊。” 遥远炸毛道:“是你要保佑我,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我活着才对吧!” 两个女孩进了站台,谭睿康和遥远站在广场边上,遥远道:“我总感觉不太对劲……” 谭睿康正要说点什么,附近的人群一瞬间动了起来,潮水般地退后,犹如有什么瞬间点爆了炸弹。 “有人咳血了!” “有人死了!” 谭睿康和遥远都吓傻了,人群不住推搡,逃离广场边缘的一块空地,还有不明真相的人在大声尖叫,一时间混乱无比,谭睿康拦着人,踉跄护住遥远,两人不住退后,整个火车站广场前炸了锅,警察戴着口罩过来维持秩序,大声道:“不要推搡!不要惊慌!” 人潮越来越混乱,谭睿康一把将遥远打横抱着,远远地跑出了马路才把他放下来。 “小心!”遥远一把将他拽回人行道上,两人险些又被车撞着。 “有人咳血!是传染病!”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遥远朝广场上跑出来的人问道:“怎么回事?真的吗?发生了什么?” 几个人镇定下来,彼此交谈,说有人在入站口外吐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怎么跪下去,倒在地上,浑身发抖。 遥远还想过去看看有没有血迹以确认是不是真的,谭睿康却道:“别过去,马上回家,现在走,走!” 遥远回了家,谭睿康又下去买菜,回来说:“你们学校里没说什么事,也没有人回来上课。” 遥远道:“我就怕连菜市场也关门就麻烦了。” 2月10号。 到处都开始抢购东西,谣言已经压不住了,报纸上开始说有人入医的问题,据说只有几十人生病,大部分都送医院救治了,广东省卫生局正在开会,让市民防范。 外面在喷消毒水,遥远接了几十条短信,全是外省的同学问广东的传染病怎么样了。 齐辉宇又来了短信,说:【据说这是一种叫**型性肺炎的烈性传染病,你快点离开广东,别呆在学校了!】 遥远还要补考,家也在广东,怎么可能走? 谭睿康帮他在网上报名,补考一切照常,没有任何影响。 遥远已经有点混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有看到任何咳血的人,全是消息,消息,没完没了的消息,光是消息就能让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谭睿康报了名又去交钱,去了一次自己学校,回来的时候带来一根温度计,说:“你们辅导员回来了,他说补考照常,别的不知道,等学校通知。” 遥远道:“是有这回事吗?” 谭睿康道:“他也不知道,上级没通知。他让咱们每天量一次体温。说还可以做食醋蒸发,吃点板蓝根什么的,发烧马上去医院。” 遥远和谭睿康下去买醋,谭睿康执意道:“你别下去,说了我去就行了!” “我不放心!”遥远怒道:“你每次出门都搞得我提心吊胆的!看书也看不下去!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谭睿康静了片刻,没说什么,带上遥远,锁好门去买东西。 楼下超市关门了,他们只得到市区去买东西,沃尔玛里全是来抢购的人,这股恐慌已经蔓延到全城,有人为了抢两瓶醋在动手打架。 遥远和谭睿康戴着口罩,站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些人,遥远道:“陈醋可以么?” 谭睿康在口罩里说:“不知道,陈醋比白醋香,试试吧。” 遥远道:“其实我不是很怕世界末日,和你在一起就不怕。” 谭睿康道:“我也不怕,但能多活一会总是好的,你还得补考呢。” 遥远炸毛道:“这种时候能不提补考吗?!” 谭睿康眼睛又眯了起来,在口罩里笑。 四处都在快手抢米抢油,只有他们俩推着车,慢慢地悠闲地走。 “这种ufo炒面好吃。”遥远道。 “好吃就多买点。”谭睿康哗啦啦地扔了一大堆进来,遥远道:“东西还是要钱的!” 谭睿康眼睛又眯了眯,摇头晃脑的很可爱,两人买完东西,又在小区楼下分了个冰淇淋吃,才慢慢地走回去。 回去以后遥远第一件事就是拆开一大排舒肤佳香皂洗澡,谭睿康在家里到处喷消毒水,各自洗完澡后遥远开始用新买的电热水壶煲醋。 别人家都煲白醋,只有遥远家煲陈醋,多年后遥远总是会忍不住想起这个经典瞬间,既无奈又好笑。 “加点板蓝根。”谭睿康又在一旁指挥,两人有模有样地把盖子盖上。 2月11日: 谭睿康打开电脑,看收藏的网页,静了一会,说:“弟。” 遥远道:“什么?” 谭睿康:“网上说深圳确诊了一个病人,**型性肺炎,广州有一百多例。” 遥远:“都死了吗?” 谭睿康:“没有说,得这种病的人会咳嗽,发烧,咳血,病重的时候会死。” 遥远道:“一共死了几个?” 谭睿康说:“都没说……” 遥远静了一会,说:“那女的什么时候生小孩?你知道吗?” 谭睿康说:“姑丈上次说预产期是三月份。” 遥远:“医院是不是容易传染?” 谭睿康没有说话,片刻后答道:“弟,张震说那个病人死了,医生全被传染上了,在人民医院,就在他家小区对面,现在他家附近的人全跑了。” “他和他老婆在韶关火车站外面的网吧等车,去他老婆家。” 遥远:“医生也被传染上了?” 谭睿康的声音也有点发抖,他说:“我再……再看看,你别紧张。哥现在都不知道该信谁的了。” 遥远在窗边站了一会,外面小区里空空荡荡,春天的阳光和煦灿烂。 他拿着手机静了很久,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二十分钟。 谭睿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左手环着他的腰,搂住了他。右手抽出遥远手里的手机,按了拨号键,把手机放到遥远的耳边。 赵国刚的手机关机。 “有他家的电话么?”遥远说。 “有。”谭睿康从身后搂着遥远,两人站在窗前,谭睿康把头埋在他的肩上,翻电话号码,说:“你看,这个就是。” 遥远接过电话,转身抱着谭睿康,倚在他肩上。 舒妍接了电话。 遥远:“我爸在吗?” 舒妍说:“小远?不知道他,早上说出走走,现在还没回来,手机放在家里充电,没开机。” 遥远把电话挂了,试着拨通另一个号码,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字:“家”。 谭睿康的眉毛动了动,电话打通了。 赵国刚:“宝宝,还在生爸爸的气?” 遥远静了很久,赵国刚道:“宝宝,说话。” 遥远低声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家里没有人,你手机关机……” 赵国刚:“所以你知道爸爸在家,爸也知道,现在打电话来的只会是你。你那边怎么样了。” 遥远说:“我被传染上了。” 电话那头良久沉默,赵国刚说:“在哪家医院,现在过来。” 遥远:“……” 赵国刚说:“你声音不嘶哑,又想吓我?” 遥远笑了起来,谭睿康说:“姑丈,我们都没事,目前没事。” 赵国刚吁了口气说:“没事就好。别回深圳,病情据说很严重,看新闻发布会了么?**型性肺炎,是通过呼吸传播的。” 遥远倚在谭睿康身上,朝电话里的赵国刚说:“你一个人呆在个空房子里做什么?” 赵国刚笑道:“谁说我一个人?你妈妈不就在家里么?回来陪你妈妈。” 遥远说:“妈已经搬到我家来住了,在广州呢。” 赵国刚没有说话,片刻后道:“回来看你妈妈和你的照片,这些都不能带过去,你回家的时候,别全带走了,给爸爸留几张。学习怎么样?睿康说你交女朋友了。” 遥远道:“没有的事,认了个妹,挂了几科,在准备补考。” 赵国刚说:“玩游戏了吧,一没人管着就不行。” 遥远道:“我能考过的。” 父子俩又静了很久,遥远开口道:“她生小孩的时候你别去了,医院有点危险。” 赵国刚沉默,遥远又道:“算了,你当我没说,自己把握吧。我挂了。” 赵国刚说:“每天给爸爸发条短信,记得。” 遥远嗯了声,把电话交给谭睿康,静静搂着他的腰,谭睿康的毛衣很温暖很舒服,遥远想把自己埋进他的心里去,找个地方躲着。 谭睿康说了几句好的,一定注意,不会出门,挂了电话,面无表情道:“还蹭?” 遥远放下一块心头大石,过去倒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谭睿康给他削苹果,说:“姑丈经常回去,周六周日,你不在家的他也会去呆半天。” “放寒假前,他就回去亲手把房子都打扫好了,被子也拿出来晒了,就等你回家,还给咱们买了新手机。” 遥远说:“你怎么不说。” 谭睿康说:“他不让我说,说随便你吧,不想回去的话,留在广州复习也可以,还说你住不惯寝室,怕吵的话……就出来租房子住。” 遥远静了很久,而后道:“咱们现在回家吧。” 谭睿康说:“不行!说归说,绝对不行,深圳可是重灾区。” “广州也差不多了。”遥远出了口长气说。 谭睿康说:“广州现在都说控制住了,别怕。来,吃了苹果就去学习。” 遥远:“……” “都这样了!”遥远抓狂道:“还要学习?!” 谭睿康莞尔看他,说:“你还有什么遗憾么?有遗憾抓紧时间办。” 遥远想了想,确实没有什么遗憾了,他不能回去,赵国刚要陪孕妇,没的只会徒增拉拉扯扯,哭哭啼啼的戏码,和谭睿康在一起,死了也没遗憾了。 “没有了。”遥远说:“确实没有。” 谭睿康:“那就该干嘛干嘛去,学高数吧。” 35、chapter35 元宵节后开始补考, 考场里只来了一小半人, 遥远把会的全做完,不会的把题目抄一次在下面,看上去起码写了东西, 就交卷了。 五门补考依次进行,谭睿康每天都穿着厚外套, 把拉链拉到领子顶,露出眼睛, 监督遥远考试。 他们已经不敢出去吃饭了, 食堂里几乎也没几个人,遥远去学院找辅导员问开学的事,大妈在到处喷消毒剂, 辅导员说:“不要回深圳, 千万别回去,深圳也是重灾区, 去车站反而容易传染上, 就留在寝室等通知吧。” 不上学正好,以遥远的愿望是,最好这场瘟疫里不要死人,但无政府状态再持续一段时间,这样他就可以每天和谭睿康呆在家里玩了。 数天后他接到一个出租屋里的电话, 那头是个女生,问道:“阿广在吗?” 遥远接的电话,说:“他不回来了, 人也没联系上,你是他女朋友吗?还得给他房租呢。” 那女孩忧心忡忡道:“房租的事先不要紧,请问你们是他朋友还是房客?” 遥远把情况给她说了,她又问:“阿广说了去什么地方实习吗?” 遥远道:“哥!” 谭睿康也不知道之前他是怎么说的,想了半天,而后道:“忘了。” 遥远努力回忆当时那师兄说的话,最后道:“可能是康威,要不就是匡威,我也忘了。你试试打电话问那边公司总部吧。” 女孩道:“好的,谢谢你们,他当时还说了什么吗?” 遥远想了想,说:“你们分手了,他觉得很难过,他不想和你分开,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遥远和她聊了一大通,女孩在电话那边说:“我也没有办法……” 遥远开始开解她,两人聊了很久很久,最后女孩和他互相留了手机和姓名,说:“学弟,谢谢你,以后想来四川玩打我的电话,姐带你去玩。” 遥远笑道:“一定,祝你幸福。” 遥远把电话挂了就忘了这事,白天黑夜,白天黑夜,直到2月底,整个广州终于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天遥远想回来寝室拿东西,打算把全部东西都搬到出租屋里去,顺便领下个学期的课本。 学生们纷纷在问发生了什么事,全是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遥远和谭睿康在宿舍楼外看着,一名师姐道:“赵遥远,广州病情严重么?” “我不知道!”遥远被谭睿康拉着离开她一步,遥远两手插在兜里,说:“据说有一百多个人得病了。” 那师姐又问:“有口罩吗?我跟你买个,是不是全部东西都很贵了?” 遥远道:“有,我送你个吧。” 遥远掏出个口罩给她,师姐大叹谢天谢地,塞给他十块钱,遥远不敢接,谭睿康和遥远两人四个眼睛,小孩一样咕噜噜,提防地盯着她看,师姐真是没脾气了。 两人步步为营地回寝室去,贴着走廊边走,到处都是消毒水味,刺鼻而呛人,眼镜小呆在看遥远的画册,抬头扶了扶眼镜,一副茫然模样。 眼镜小呆一边耳朵挂着个口罩,迷茫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遥远:“你没看新闻么?” 眼镜小呆:“我整个寒假都在乡下过年,回来怎么就变这样了?” 遥远:“世界要完蛋了,t病毒泄露出来了,快点回家吧,还能和家人多团聚点时候……” 眼镜小呆刹那就开始发抖了。 谭睿康:“你别吓他。” 谭睿康眼睛朝他眯了眯,笑着说:“没事的,买个火车票回家吧,等学校通知上课。” 眼镜小呆马上开始收拾东西,遥远和谭睿康抱着被子书本回去,走走停停,整个地铁3号线里全是逃难的学生,有学校让学生们留在寝室,但大部分人都不吃这套,各收拾各的回家去。 没有人说话,大部分戴着口罩,没戴口罩的也用手捂着口鼻,黑压压的人群,却呈现出诡异的安静,就像一群活死人在等待开往死亡的列车。 谭睿康不敢再回学校,每天就在家里打电话,白天看看书,聊聊天,玩一会游戏,长时间地不说一句话,各做各的事,偶尔从书里抬起头,彼此瞥一眼。 谭睿康在客厅说:“小远。” 遥远答道:“嗯。” 两人就这么重复着无意义的对话,偶尔是遥远喊声“哥”,然后谭睿康嗯一声,知道对方好好的,他们在一个家里活着,便觉得十分安心。 “啊啊啊——”遥远的泡泡堂终于达到可以虐待千里之外的顾小婷和师思的地步了,从此登顶,再无敌手。 谭睿康道:“别走来走去的。” 遥远道:“我真是亏了!补考前我还在想要是档案室着火,把所有人成绩给烧了多好啊啊啊!” 谭睿康道:“这不是全过了么?” 遥远挂的科目确实全过了,只要是冒着生命危险去补考的,就全部放过。两科61,是老师放水给过的,高数考了90分。 遥远去开窗看了眼,小区里有许多窗户都罩上了纱窗,窗外春光明媚,手机响了,谭睿康去接,听了几句就说:“恭喜恭喜。” 遥远:“?” 谭睿康笑道:“你们姓赵的添丁。” 遥远吁了口气,点了点头,接过电话,说:“爸。” 赵国刚道:“宝宝,你不要出门,听你哥的话,知道吗?” 遥远嗯了声,把电话挂了。时间逐渐推移,大学城内开始正式闭校,回校的都不放走了,留在家里的通知别再来上课。网上越来越多关于传染病的新闻,仿佛一夕间铺天盖地而来,直到世界卫生组织正式介入,把这种病毒命名为sars病毒。 北京,香港,深圳,广州,开始大面积爆发**,一夜间暴增一百多例,四月份卫生部部长下课,吴仪上任开始安抚民心,遥远才看到了真实的数据,北京以每天平均一百多例的病人朝上涨。 谭睿康每次出去买吃的遥远都会跟着,像契科夫的套中人一样,买一堆吃的回来,偶尔遥远还会在花园里放风筝,谭睿康笑眯眯地在一旁扯线,两人都不说话,直到有人来了,他们就收好风筝回家去。 遥远道:“我总觉得我能活下来的,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也觉得我应该不会是会死掉的那一个。” 谭睿康煞有介事道:“嗯,你命好,所以我跟着你,我也能活下来。” 遥远伸手去捏他耳朵,谭睿康莞尔低头看书。 四月份,广东的病情终于控制住了,大学开始陆陆续续照常开课,点名,同时发下小册子,预防所有的病情。 许多人还是没有回校,把它当做一场长假。 谭睿康和遥远白住了四个月房子,没人来找他们要房租,师兄也没打电话来。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跟捡到钱似的,东西收拾收拾就走了。 后来谭睿康才知道,那位广工的师兄03年刚回来实习就直接被隔离了。 其他人全联系不上,幸亏遥远这边给了实习公司名字,他的女朋友下定决心,从千里之外直飞广东,在医院外面守着,一直守到他病愈出来。师兄的房租就没再找他们要过。 大一下学期,所有科目教学任务都作了调整,遥远轻轻松松就过了,谭睿康还拿到一笔奖学金。 最后一科考完,遥远一跃出了教室外去撞谭睿康,说:“白复习了!都这么简单!” 谭睿康道:“今年都简单,据说很多只要回来上学考试的,不及格的也大部分都给过了。” 炎炎盛夏,校园里移植过来的树死了一半,能活的都茂盛了,工人在路边刨掉死树,种上新树。谭睿康与遥远都穿着短袖t恤与衬衣,船鞋,到膝盖的休闲半截西裤,悠闲地在路上走。 “暑假怎么过?”谭睿康说。 又要面对这个问题,遥远每次想到放假的安排就有点头疼。 “回去看看我爸吧。”遥远说:“陪陪他。” 整个广东还笼罩在**的余威里,路上见不到多少人,地铁里也是寥寥几个,回深圳后满大街寥落,明显地看得出商铺生意都不旺。 赵国刚带他们去吃了顿饭,遥远已经习惯用平常心来看待了,没有讨论过多关于父亲的新家庭问题,也没说想见那个新弟弟。就当舒妍和她儿子不存在。 “你们可以骑自行车去旅行。”赵国刚说:“以前骑车进西藏,是爸爸一生的梦想,但可惜没有完成。” 谭睿康笑道:“不行,姑丈,太危险了,怕出事,现在比不几年前了。” 赵国刚点了点头,遥远赫然发现一件事,谭睿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接手开始在安排他的生活。 他会否决赵国刚的提议,这是从前他从未听到过的。 “咱们去西藏玩吧。”回来以后,遥远躺在沙发上朝谭睿康说:“飞上去,玩半个月下来。” 谭睿康:“没钱,不安全,听说那谁正在蠢蠢欲动地造反呢,过段时间再去吧。” 遥远:“那去福建或者云南?” 谭睿康:“这个可以考虑,寒假去吧,现在去也贵,暑假在家里预习,下学期千万别再挂科,不然寒假都玩得不高兴。” 遥远:“把奖学金交出来,五千,正好去云南玩。” 谭睿康:“奖学金要给你买生日礼物的。” 遥远:“五千块钱还不够给我买生日礼物?!你到底要给我买啥?” 谭睿康:“五千,五千只够买个门呢!说不定连门儿都没有。” 遥远简直一头雾水,五千买不到个门?谭睿康要在长洲岛买房子么?不可能啊,吃饱了撑着的,在那里买房子做什么。 他们在家里过了半个暑假,八月份又回宿舍去,白天遥远去有空调的图书馆看书或者带着笔记本去上网。谭睿康则做半天家教,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下午,忙的话做全天,回来找遥远去吃饭。 “又不是不够吃饭。”遥远道:“你老去当家教做什么。” 谭睿康笑道:“体验体验嘛,一节课有四十呢,两节课就是八十。一个月下来有两千四,其实不用花姑丈的钱,够咱哥俩吃喝的了。偶尔学生要去逛逛街,泡个妞,还会给我五十,让我别去上课也别给家长说,这样什么事都不用做,白赚五十一百。月底一样照课时结算,一分钱不少,你去么?弟,我介绍你去教英语吧。” 遥远:“不去,你就是个纯忽悠,误人子弟,别人学生给你一百让你不去你就不去了,一点师德都没有。” 谭睿康笑道:“那是,我又不是他的谁,爱学不学,你以为天下都跟你一样呢,还得倒贴钱求你学。” 谭睿康的寝室已经搬到大学城里,走路十来分钟,几乎每天都能腻在一起。 遥远这个暑假过得实在太无趣了,虽然看了很多书,也把下学期该预习的都学了,但几乎就等于哪里都没去。 他经常嘲笑谭睿康的家教,谭睿康被说得实在郁闷,顶了几句嘴,于是两人打了个赌,比赛谁的兼职做得好。 正好遥远也想去找份兼职,就接了个游泽洋做不了给他的——戴着帽子,系上店员围裙,在大学城体育中心外的一家饮品店柜台调冰沙,奶茶,兼卖脉动等饮料。 很小的一个店,换班的时候店员过来点杯子看有几个,就当是卖掉几份。 遥远深思熟虑,分析清楚要怎么样才能把奶茶店开好,又借了几本书看,誓要全方位,多角度地打压谭睿康,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顺便把他的奖学金全挖出来,寒假去云南七日游。 开始时工作很清闲,一天四十,没客人的时候遥远就坐在柜台后练习调饮料,计时。不停地打破记录寻找成就感,半成品太酸或者太苦太甜,就都一起带回去给谭睿康喝。 三天以后,遥远连看都不用看,同时调六杯饮料不会出半点错,熟能生巧,速度快得像生产流水线一样。 渐渐的,他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好几家饮品店里他这家生意是最好的,几乎比当年三中门口的奶茶店还要好,打球的,经过的男生多,星海和华师大的女孩子也多。 男生在这里买纯净水和矿物质饮料,偶尔也会买点果汁喝。 遥远和谭睿康不同,谭睿康的笑容英俊迷人,遥远的笑容则显得干净,阳光。 有男生来的话,他会经常和运动后买水喝的男孩聊聊来买奶茶的女生们,经常会有男生女生买奶茶的时候互相看看,有时候就动了追女孩子的念头。 遥远会给他们一张记名字电话的便签,写完以后压在柜台下,等他说的那个女生来了,就给他们介绍女孩子认识,牵个线,搭个桥。 女孩子来的话,遥远会主动问她们喜欢喝什么,多加点天使或者布丁,要奶的多点奶,爱吃甜的多吃点糖,按女生的长相,穿着,在心里起个外号,然后把外号连着口味在柜台旁贴的一张纸上记下来。 下次回头客来的时候直接就按她的口味调,没出过半点错。 遥远长得帅,本来就是招牌,外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服务,情侣们被介绍成了的话会去回去说,最后全带朋友,朋友又带着朋友,过来喝他调的饮料,并找他牵线找老公或者是老婆。 十天后,遥远把方圆数里的客源全抢了个光,生意简直好得爆棚,六所大学里留校过暑假,来综合区玩和运动的学生几乎全认识他,叫他牛奶仔。 他每介绍成了一对,就在柜台后写一划,凑正字,心里默默祷祝,希望有一天老天眷顾,看在他撮合了这么多人的份上,也给他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 他叫不出客人们的名字,但会跟顾客笑着打招呼,每天傍晚柜台前面挤一大堆人,八月底的一个周六,学生返校高峰的第二天,遥远创下了自大学城开业卖奶茶最高记录,这个辉煌的记录在之后连的三年中都没被打破。 谭睿康每次和人说起遥远的时候,都会说:“他是我弟,对,对对对,就是他!简直帅呆了。” 遥远还认识了好几个同性恋师兄,大致能猜出对方的性向了——同性恋的男生说话真的不一样,他们会笑着看他,话里有话地聊点关于遥远的话题,问他出不出去玩,却不说介绍女朋友给他认识。这种通常十有**都是想约他,否则如果是师兄的女性朋友让他来代约,师兄也会说“介绍女孩给你认识”之类的话。 遥远全部都以我哥不让我出去玩的理由给推了。他只打算做二十天,攒够八百给谭睿康买份生日礼物——好歹是自己亲手赚的钱。 饮料店就在综合体育区外,不少谭睿康的朋友打了球后就过来白喝,没什么人的时候,遥远就大方地给他们的杯子里灌满冰沙,果汁或者奶茶,结果谭睿康的朋友混熟了,又带着女朋友,女朋友又叫闺蜜,闺蜜又叫男朋友,男朋友又叫朋友的朋友……遥远终于炸毛了。 “你再带人来!”遥远道:“我就通通拿自来水兑给他们喝!警告你哦!店长今天已经发现了,问我蒸馏水怎么少得这么快,这还是我自己偷偷去买了两桶装上去的结果,两个桶现在还在我寝室里呢!” 谭睿康:“……” 遥远:“听到没有!” 谭睿康:“他们来喝饮料全没给钱的?!” 遥远:“是啊……我想是你朋友,要收钱的么?你没给我特别说过这个,我就以为不能收他们的钱。” 谭睿康简直要气炸了:“连我自己喝水都是掏钱的!那群家伙怎么回事!” 遥远:“……” 最后一天,遥远快交班了,等谭睿康去吃大餐,路灯,夏夜,和风,顾小婷站在柜台前。 “老妹,今天喝什么?”遥远一副无聊的表情:“还是蜂蜜红茶么?” 顾小婷眼睛通红,噙着泪,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今天一定要回答我。” 遥远递出一张纸,说:“别哭,被欺负了吗?” 顾小婷不接,她问:“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说实话,说了我就走,你喜不喜欢我。” 遥远边调红茶边说:“不喜欢,对不起。” 顾小婷点了点头,说:“那你喜欢谁?可以告诉我么?” 遥远把塑料杯放到封口机里,手肘一抬碰按钮,说:“不可以,对不起。” 顾小婷说:“那你喜欢师思么?我告诉你,师思也喜欢你,你如果喜欢她的话就告诉她吧。” 遥远:“……” “也不喜欢。”遥远说:“帮我转告她对不起,你俩还可以继续做好朋友,现在统一战线了,来,你的蜂蜜红茶。” 顾小婷呛了一下,似乎想哭,似乎又有点高兴,转身要走,又说点什么。 遥远怒吼道:“拿着!做都做了!我不喝这个!别浪费!” 顾小婷静了一会,过来把蜂蜜红茶拿着,遥远笑了笑,说:“下次给你介绍男朋友吧,我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别哭,纸巾拿着。” 遥远的兼职结束了,顾小婷和师思也不再找他,后来在外面有几次碰上顾小婷,发现她身边陪着个一米七的小帅哥。 暑假过去,新的学期又来了,暑假的预习令遥远顺风顺水,工程制图与离散数学是这个学院历史上死最多新生的两门科目。而遥远的离散数学在暑假里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晚上和游泽洋夹着丁字尺去上工程制图课,张钧又交了个大一的女朋友,出去租房子住了。寝室里剩下他们三个人。 眼镜小呆还生活在**的阴影中。 于海航还是一如既往地绞尽脑汁搞不到钱,最后谭睿康帮他介绍了份家教,自己做不过来的让他去辅导,于海航赚到钱就常常去通宵上网享受,最后搬到一个老乡的寝室去住。 于是寝室里剩下遥远和小呆两个人。 九月份,遥远要给谭睿康送生日礼物了,他打了联通与移动的号码段,确认了几个没有在用的,尾号为0913520的手机号。 520尾数的号很难买到,跑遍了整个广州,挨家找卖靓号的地方,拿着可能会有的几个号码去问。尾号为0913的有很多,但他都不想要。最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913520也可以,要么就是谭睿康的农历生日,0816520或者816520。 他想起兼职时认识了一个已经毕业的同学院师兄,这个师兄在中国移动上班,遥远便请他托人帮他查了这些尾号的分布,没有在广州的话,广东省内,申请个省内漫游包月也可以。 如果在外省的话,遥远也有点考虑坐火车去,请几天假,把号买回来,但买回来以后漫游太贵,怕谭睿康会舍不得用,这样就没意思了。 最后遥远奇迹般找到了一张在广州的尾数为7913520的号,翘了一天课,按师兄给的地址去花了四百块钱买这个号,热得差点中暑,下午大汗淋漓地回来,高兴得不得了。 生日当天他请谭睿康吃麦当劳,先哄他去排队买杯圣代,再从一旁把电话卡塞进菠萝派里,用吸管戳进去,等谭睿康回来后又在那块菠萝派上涂满巧克力,骗他说要慢慢吃,不能用牙齿咬,能吃出令人惊喜的味道。 结果谭睿康拿着菠萝派,还是差一点点就把那一丁点大的卡给吃进肚子里去,愁眉苦脸地把那张卡从嘴里抽出来,遥远当场就笑岔了气。 当天谭睿康手机群发短信,换号了,遥远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个号的意思,但谭睿康明显很高兴,于是遥远也很高兴。他把以前和谭睿康的那个情侣号保留起来,小心地收进钱包里留作纪念。 十一月份,天气转凉,谭睿康也开始翘课了。 他偶尔会翘掉自己那边的大学物理,过来上遥远这边的大学物理,只要是两人有一样的科目,都可以在一起上。数控之类的则不行。 遥远还报了一个相当出名的选修课,大师级的课非常难得且只在南校区教一学期,一到他的课上,阶梯教室里人山人海全是学生,遥远来晚了就拉着谭睿康,坐在走廊里听课,时不时给谭睿康解释他说的内容。 有时候谭睿康的学校还有关于现代物理与哲学、思辨、自然科学的讲座,于是他俩就混着听,每天吃过晚饭后,在中大的食堂里研究今天有什么好玩的。有好玩的就去凑热闹,听歌手的演唱会或者参加一些社团活动,听演讲,听辩论赛,什么都没有或者谭睿康要去被催眠的时候,遥远就一起去谭睿康的党课教室里上自习。 直到遥远的生日,谭睿康当天没有过来,遥远在上数字电路与逻辑设计,看得头昏脑胀,老师的声音又像在催眠。 下学期开始就是没完没了的实验了,遥远真不知道自己学这个到底有什么意思。早知道该去选个哲学什么的。反正毕业以后都是去当总经理秘书。 放学后遥远发短信给谭睿康,问他去哪吃饭,过不过来吃饭,他知道谭睿康肯定不会忘了他的生日。 谭睿康:【弟,我花好大功夫才找到这个位置。你快点来,大门外,出来以后朝东边走一百米。】 遥远:【你在搞什么?】 谭睿康:【快点快点!哥怕被拖走啊!】 遥远:“……” 他快步跑出校门外,沿着谭睿康说的方向,左右看看,跑了一段路,没人。 遥远低头发短信,手机上谭睿康的短消息却先一步来了。 谭睿康:【弟,生日快乐,抬头看。】 遥远抬头,面前不远处一辆车朝着他“叭叭”地鸣喇叭,谭睿康伸出一只手,在车门外拍了拍,笑道:“上车吧!” 遥远:“……” “你什么时候买了辆车!”遥远大叫道:“天啊——!!” 谭睿康阳光灿烂地笑道:“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奇瑞□□!” 遥远站着看那奇瑞□□,整个世界一瞬间都不真实起来,他说:“多少钱买的?我没驾照!!不会开……你让我开去哪儿?” 谭睿康拇指戳了戳自己,说:“连□□带司机,随叫随到。哥会开,上车!” 遥远快说不出话来了,谭睿康居然买了一辆车! “多少钱?”遥远难以置信道:“我爸给你买的?” 谭睿康摇头道:“不啊,哥自己买的。” 遥远满脸听见国足拿了世界杯冠军的表情,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遥远上车坐上副驾驶位,谭睿康笑道:“二手的。连车带车牌号,只要三万一。” 遥远:“才三万一?不可能啊,我爸那个都要六十多万呢。现在的车都这么便宜了吗?” 遥远在他的人生里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么便宜的车,就算是二手的也太便宜了点。 谭睿康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当场就蔫了,说:“我没想到开□□会丢人……你不喜欢的话……” “不不不!”遥远忙澄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喜欢,太喜欢了!!这就去兜风,喜欢死了!” 副驾驶位上套着沙发布,上面是谭睿康用彩色笔画的牛奶仔卡通图案。 下面写着:牛奶仔专位。 遥远看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坐上去系好安全带,简直跟做梦一样。 谭睿康发动汽车,说:“以后这个位置永远都是你坐的,不用喷消毒水了,走喽——” 遥远道:“你多久没开车了,行不行啊。” 谭睿康倒车,上路,掉头,笑呵呵道:“前几天练习了几次,宝刀未老!” 遥远:“你平时都停在哪儿?” 谭睿康:“停在我们学院后面的停车场上,找我们辅导员借了个空车位,不收钱的。” 遥远简直跟做梦一样,又问:“哪来的三万一?” 谭睿康侧头看他,乐道:“其实只有个车门是我自己买的,我还拿我爸留给我的钱贴了点儿。奖学金五千,家教的钱三千,剩下的两万三都我爸帮我出了。” 遥远道:“那也抵四个车门了,嗯,我很喜欢这四个车门。” 谭睿康说:“期末考加油,全过了就开车自驾游去吧。牛奶仔先生,想去哪儿?” 遥远笑着看外面的路,车窗全开着,奇瑞□□后车窗上贴着“新手上路”的告示,一路开着去吃海鲜,夏天傍晚的风吹得心情大好。 36、chapter36 什么是谈恋爱? 遥远觉得他和谭睿康从认识的第一天就开始谈恋爱了, 所谓谈恋爱, 中学生无非也就是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互相买瓶水喝,大学生的恋爱不过是接对方下课去吃饭, 互相买买东西,一起去上晚自习, 放假的时候相伴出去玩,不高兴的时候会哄对方开心, 高兴的时候一起开心。 关于性, 遥远不敢多想,那天在齐辉宇家看到的图片冲击性太强,想多了也觉得有点隐隐约约的罪恶, 两个男的互相弄那里, 不会很痛吗? 又过了一个寒假,他们不用再去搭车回家了, 去哪儿谭睿康都有车, 寒假里遥远把所有科目都过了,带着个笔记本,查好行程,又买了很贵的电信无线网卡,东西一收, 自驾游去云南玩,在香格里拉拍了不少照片发给赵国刚看。 冬去春来,大二下学期的课程非常繁重, 每天都要跑实验室做实验,暑假遥远又要准备下学期的课程,谭睿康要准备金工实习,两人便不回深圳了。本想订个酒店,让赵国刚过来走走,奈何那边走不开,公司的事情忙,外加小孩刚出世,实在繁忙。 遥远每天都和谭睿康在一起,两人都没有说过找女朋友的事,也根本不可能找女朋友。女孩想见缝插针都插不进来,班上有不少人开始还怀疑谭睿康是遥远的男朋友,但遥远说明了,确实是表哥,也就没有人怀疑了。 毕竟无论关系再好,别人也想不到**那层事上去。他每天都和谭睿康一起,觉得很幸福,但晚上睡时回到空空荡荡的寝室里,又觉得有点寂寞。遥远寝室里就几乎没人住,除了游泽洋偶尔下来逛逛,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他自己一个,锁上门,可以自由自在地上一些同志网站,进聊天室,了解他们的生活。逛天涯左岸,西祠胡同,看看同志们的故事,看南康白起的《浮生六记》,觉得有点像他和谭睿康的生活,并暗自祝他们幸福。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他看到长得帅的男生会很紧张,被男生青睐了,心里也隐约会觉得很开心。这样应该也是同性恋的一种,但对性不是太渴求,因为性幻想对象只有谭睿康一个,偶尔自亵时也不敢多想太多细节的东西。 他心里还是渴望着以后能转成正常性向,娶老婆,生小孩的,就像他曾经和谭睿康说好的那样,买个大房子,两家人和和气气地生活,看各自的小孩凑在一起玩或者打打架……他希望某一天会有一个女孩子来拯救他,令他突然爱上她。 晚春夜里,几个女孩子在楼下点蜡烛,悼念张国荣辞世一周年,遥远还记得去年的今天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上网看到不少网页变黑了,中间是张国荣的遗照,本以为是愚人节的玩笑,结果却是张国荣向整个世界开的一个玩笑。后来他买了一份女报,封面上就是张国荣与绚烂玫瑰花的照片,笑得倾国倾城。 然而这么出名的一个同志,却在愚人节当天,从24楼上跳下来,结束了他的生命。 遥远一直不知道张国荣为什么要死,媒体说他是抑郁症,这和他的同性恋取向有关吗。 “小远,你拒绝了顾小婷吗?”谭睿康问:“你不喜欢她?” “嗯,不喜欢。”遥远说。 谭睿康说:“喜欢什么样的,哥这边好几个女生想认识你。” “说不准,如果真的碰上喜欢的了。”遥远心虚地说:“我应该会不计一切代价……把她娶到手。现在没有碰上,是因为我不喜欢。” 谭睿康在他身边沉默地坐着,两人坐在宿舍楼下的花圃边上,谭睿康道:“你是不是还没忘记牛奶妹呢。哎当初也是哥不懂,应该支持你和她在一起的,爱情这玩意,过去就没了,以后也很难碰到合适的,哥就总觉得那次让你别早恋是做错了。” 遥远忙澄清道:“其实我对她也没啥感觉,真的。” 寝室要关门了,好几对情侣在楼下依依不舍,只有他俩是两个男的并肩坐着聊天。 谭睿康说:“上去睡觉吧,明天见。” 遥远笑道:“明天见,哥。” 某天他问谭睿康说:“哥,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同性恋,我们宿舍对面就有一对同性恋。” 谭睿康:“……” 谭睿康那脸色瞬间就变了,说:“别和他们凑一起,他们来骚扰你了没有?” 遥远道:“人家是恋人,怎么会来骚扰我?” 遥远内心深处还是蛮羡慕那一对的,虽然他们经常吵架,吵得整层楼都知道。 谭睿康道:“给你联系搬个寝室吗?同性恋会有艾滋病的!” 遥远彻底无语了。 “原来你一直觉得同性恋恶心,是因为艾滋病吗?”遥远开始认真地给谭睿康科普这个,同性恋是不会直接导致艾滋病的,只有滥\交才会,况且艾滋病毒只通过体液和血液,母婴传染等等…… 谭睿康道:“我上次听说有个艾滋村,一个人得上,全部人都得了……” 遥远简直要炸了,谭睿康看上去也是个学理科的,怎么对这些玩意消息就这么闭塞,还不如小学生水平。 “它不是因为同性恋得的!”遥远道:“是因为整村人卖血,村长把所有同血型的人的血抽出来,混到一起,抽走里面的值钱成分去卖,再把剩下的血输回到每个人身上去……” 谭睿康听天书般听着,他对这方面的知识所知甚少,对性也避讳不谈。 “那也别招惹同性恋,我爸也说过。”谭睿康道:“他就很讨厌同性恋,部队里的同性恋很恶心的。” 遥远约略猜到了点什么,谭睿康的爸在他小时候一定是说过这事,说不定还是潭父自己经历过的,这事给他爸造成了一辈子的阴影,也给他造成了恐同的印象。 “小远,你千万不要和那些人接触。”谭睿康认真道:“知道吗?!哥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这话千万千万得记在心里。你从小就长得好看,是不是有男的朝你表白?你可别陷进去了,这是一种病态的行为,世界上不允许有这种事发生的,所以大自然冥冥之中就产生了艾滋病来进行调节,雌性和雄性在一起才是正常的。就像吃果子狸吃出**一样,是自然对人类的惩罚!” 遥远心想真是小看你了,还知道大自然的惩罚。 “有男的对你动手动脚,关系再好也要拒绝他,知道吗?”谭睿康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给哥说,远离他们!咱们不去管这些事,但自己也要洁身自好,不吸毒,也别惹上那些变态同性恋。” “知道了。”遥远没有朝他说什么同性恋也是爱的一种,没有必要,他不可能接受的。而且遥远也没法说服他,估计在谭睿康印象里,同性恋就是穿着豹纹内裤,涂着黑眼影,背后插一堆羽毛的野鸡——像国外同志争取婚恋权益时,游行里的场景一样。 而他总算搞清楚了一件事,谭睿康不喜欢他,但很爱他。 遥远对他搂搂抱抱,他只把这些都看作兄弟间表达亲情的一种方式,就像小时候他抱着遥远在屋檐下看雨,晚上抱着他睡觉一样。 这些事,谭睿康根本就从来没有想到爱情上去过。 遥远心情复杂,他这两年里接触了许多,也了解到关于同志的许多问题与现状。他想尝试着让谭睿康明白,但谭睿康不想了解,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了解。 数天后,谭睿康和遥远各自都去金工实习,遥远给他发了条短信:【哥,你记得以前说过的,咱们各自结婚以后还住一起么?】 谭睿康:【当然记得,买银湖的别墅。】 遥远:【那如果你结婚了,我没结婚,也这么住吗?】 谭睿康:【这不是废话吗?】 遥远:【如果我一辈子不结婚,你也会让我在你家里住吗?】 谭睿康:【你条件这么好,怎么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小婷说追你的女孩子排队都快排到我们校门口来了,别说傻话。】 遥远:【我说如果,如果我一辈子不结婚呢?】 谭睿康:【没有如果,你今天是怎么了?老师来了,哥在金工实习,晚上再和你说。】 遥远:【如果我被毁容了,又或者变了残废什么的,还有,生了什么不能结婚的病,也有可能的吧,像霍金那样。】 谭睿康把手机收进兜里,想了想,又掏出来给他发短信:【那当然是哥养你一辈子了,别胡思乱想,没事的。】 谭睿康收起手机,继续做他的榔头,自动化的金工和机械学院的另一个班混在一起上,要手动去锉一块铁,他先帮顾小婷锉,锉得满头大汗,休息了会,接着自己弄。 一个女孩子过来,坐在谭睿康的机床对面,笑道:“喂,谭睿康,我喜欢你,咱们谈恋爱好吗?你顺便帮我把这个也做一做吧。” 隔壁班那女孩机械设计的朋友纷纷起哄,自动化的男生则一起哄笑,谭睿康的脸马上就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你不用这么说我也会帮你做,拿来吧。”谭睿康尴尬道。 女孩子挽了下头发,笑吟吟道:“我是真的喜欢你,那次看你和小婷喜欢的那个男生在路上走,还打来打去,就觉得你很可爱。” 谭睿康道:“那是我弟牛奶仔,你想认识他是吗?” 女孩子说:“你为什么不相信呢?” 谭睿康无奈了,卷着袖子,低头用砂纸帮那女孩做她的锤柄,心里自动把她划分到想通过他认识遥远的那一群女孩里去。 女孩又道:“我叫林曦。” 谭睿康哦了声,做完以后给她,说:“做好了。” 接着又开始翻实验手册,对着尺寸量毛料,林曦笑道:“谢谢,晚上我请你吃个饭吧?” 谭睿康说:“我弟也在金工实习,这几天不和我一起,等实习完了我问问他吧,不保证的。” 林曦说:“就是找你吃饭,不找你弟。” 谭睿康:“……” 林曦:“就这么定啦,待会实习完了我等你。” 当天实习过后,谭睿康背着个包出来,自己走了,林曦无奈道:“喂!马骝!” 谭睿康没想到她还真的在等,吓了一跳,林曦说:“走啊,一起吃饭。” 谭睿康忙道:“我我我……我请吧,哎,我不能保证真的介绍他给你认识。” 林曦怒了,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想认识你弟!” 谭睿康的脸马上就红了,不敢看她,片刻后道:“去……去哪儿吃饭?” 十四天后,两边实习都完了。 谭睿康的车在车间外等着,遥远把一个榔头扔给他,说:“送你的。” 谭睿康也把自己的实习作品——榔头扔给遥远,笑道:“送你的。” 两人换了榔头,遥远拿着榔头到处敲,去吃饭了,谭睿康回了几条短信,遥远没有查他手机的习惯,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晚饭时谭睿康看着短信乐,遥远发现了,蹙眉问:“在给谁发短信?” 谭睿康揉了揉鼻子,说:“一个女的。” 遥远端详谭睿康的脸色,说:“谈恋爱了吗。” 谭睿康道:“没有,就是谈得来而已。” 遥远眯起眼道:“别人喜欢你了吧。” 谭睿康:“嗯,她是这么说,但是我……还说不上喜欢她。” 遥远说:“没事,你喜欢她我又不吃醋。” 谭睿康看了遥远一眼,笑道:“我真不喜欢她,就是偶尔聊聊天,谈得来而已。” 遥远点了点头,说:“你这么丑,居然也有人喜欢。我看看你们聊什么……” 谭睿康笑道:“是啊,只有一个,你太不厚道了,你这么丑我还说你帅,我这么帅,你还老说我丑。小远?小远,你怎么了?” 遥远道:“什么?” 谭睿康:“你……你眼睛好红,小远?” 遥远说:“眼睛有点疼,下午还做了电焊呢,焊一个电路板。” 谭睿康:“没事吧,对了,我来的时候还买了瓶眼药水给你滴,昨天林曦就说了,你们多一门电焊,伤眼睛,让我先把眼药水买好……” 遥远道:“就是这女孩儿吧。” 谭睿康嗯了声,说:“我帮你。” 遥远仰着头让他滴,抽纸巾满不在乎地揩了鼻涕,说:“挺好的女孩,长什么样的?下次带出来一起吃饭吧。” 谭睿康笑道:“待会吃个饭人家就变成喜欢上你了,她是想说一起吃饭来着,你什么时候有空?” 遥远道:“随便,我都有空。”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遥远回到寝室里想了很久很久,除掉今天晚饭时的那一瞬间的震撼,现在已经没有太难过的感觉了。 就像父亲再婚一样,其实他早已经准备好了,缺的只是一句话。 亲情再怎么样也比不上爱情,谭睿康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亲情。 谭睿康始终是要去结婚的,就像赵国刚一样,对他的女朋友更不能像对舒妍,毕竟别人什么也没有做过,对谭睿康也是一片真心。 回到两年前,遥远说不定会心平气和地签下那些协议,然后收拾收拾东西,自己去上大学。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人娶老婆是要听遥远意见的,那么只有一个人,赵国刚,连赵国刚都说结婚就结婚,世间还有什么能打败爱情? 而谭睿康不管是从理智上还是从感情上,都完全没有必要不结婚,和他赵遥远过一辈子。 综上所述,遥远没有任何说话的余地,这不像娶后妈。只要谭睿康喜欢谁,那就是谁了,问他的意见是因为他们彼此一起长大,感情好,不问也是理所当然。 谭睿康没有再说林曦的事,她放暑假回家了,只是时不时和他发发短信,遥远也从来不看他的手机,开学的前一天,遥远没有等谭睿康来接他,而是走到谭睿康的学校外面去,在停车场后面等着。 谭睿康和一个女孩子有说有笑地过来,遥远在一旁看着,那女孩子走了,谭睿康过来开车,看到遥远。 “那个就是林曦?”遥远问。 “你怎么不说?”谭睿康转身要去叫,遥远忙道:“没事我刚打完球,顺便就过来了。” 谭睿康嗯了声,说:“小远,你讨厌她吗?” 遥远道:“还没说上话呢,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喜欢她吗?” 谭睿康没说话,笑道:“她是机械学院的系花呢。” 遥远茫然道:“她们系就只有一个女的啊?” 谭睿康:“……” 遥远笑了笑,没作声。 “老实说,我觉得她配不上你。”遥远说:“不算漂亮。” 谭睿康:“这样的还不算漂亮,什么样的算漂亮,你眼光太高了。” 谭睿康打开车门,遥远坐了进来,谭睿康道:“他们都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呢,我是牛粪……” 遥远愤怒道:“谁说的!反了吧!” 谭睿康笑了起来,说:“他们都说我黑不溜秋的……” 他打方向盘,没再说这事,开车带遥远去吃饭。 九月份,大三开学,谭睿康的生日要来了。 “弟。”谭睿康说:“你想见一下林曦吗?” 遥远道:“可以啊,你生日请她一起吗?” 谭睿康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遥远静静看着他不作声。 “可以吗?”谭睿康说:“你要是不喜欢她……” 手机短信响了,遥远看了一眼,谭睿康抓起来,按了几下,没有回复她,说:“其实她一直想见见你,要么这样,你帮哥参谋一下,你如果讨厌她的话……哥就和她保持距离吧,哥怕你不喜欢她……其实也没有关系的,女朋友什么的也不是非得……非得现在交……” 遥远:“……” 谭睿康说:“小远,哥把心窝子给你掏出来说吧,你如果不喜欢那女孩儿,那就算了。哥不想因为她搞得咱俩闹矛盾,你在哥心里,始终是第一位。哥不会说话,你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就成。” 遥远红着眼眶,朝他笑了笑,伸手摸他的头。 谭睿康:“?” 遥远道:“我说了可以啊,你别想太多,我又不是刺猬!” 谭睿康小心地观察遥远,遥远道:“没有生气,真的没有生气!” 谭睿康点头道:“那我去打饭,过几天再说。” 谭睿康走了,遥远拿起他的手机,看他和林曦互相发的短信,谭睿康的手机已经用了五年多了,还是那个松下gd。 小曦:【没问题,你家还有多少人?都来吧,我从小是独生,但我一直想要个弟弟,知道你们感情好,我的心都容得下,咱从来不小心眼,我只要说得出口,就爱得起你,还会连你家的人一起爱,会把你弟当我亲弟,放心好了。】 遥远静了一会,把短信信箱朝前翻,看到谭睿康发出的几条短消息。 谭睿康:【小曦,我想说的是我弟的事,我怕你不喜欢他,他这人性格有点敏感,我俩从小到大就相依为命的,以后我也答应了,结婚以后和他一起生活……】 【……如果你有一点不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点,我觉得咱们都不行。你真的愿意接受他,我才敢介绍你们认识,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谭睿康:【我会接受你爸你妈,会把他们当做我爸我妈,我希望你也会把我弟当做你弟。】 遥远把手机放下,发了很久的呆,他注定是输的,那女孩不管是谁,他都只能接受,而且也只有这条路走。 明白到改变不了的东西就只能接受,往往是一个人开始长大的标志。 遥远虽然不想长大,至少不要在现在,但他不得不学习接受,自己终有一天会一个人。 37、chapter37 遥远给谭睿康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生日当天请在中华广场的烤肉店, 林曦笑吟吟地过来, 说:“久仰久仰,牛奶弟,你太出名了, 你是大学城年度十大风云人物呢。” 遥远笑了笑,说:“有这玩意?” 林曦道:“有!奶茶店没叫你再回去上班吗?上次我去买了杯奶茶, 好多人在问你。” 遥远道:“有叫我,不过没时间去了, 大三太忙。” 林曦笑道:“你哥每天都在说你呢, 次次见到他,三句半就要说你一次,暑假那次我去买奶茶, 你怎么也没给我牵个线?” 遥远一怔, 继而说:“你也来过?” 林曦道:“对呀,我当时梳麻花辫的……” 遥远:“啊!你就是那个……” 林曦笑道:“你肯定是忘了, 算了, 下次记得给我打个折。” 遥远哭笑不得:“好好。” 谭睿康停好车上来,和遥远坐在一起,遥远道:“位置错了,滚到对面去。” 林曦笑得肚子疼,谭睿康说:“没关系, 就这样坐……” 遥远把他踹到桌子对面位,说:“滚!” 谭睿康过去坐在林曦身边,伏在桌上, 两手伸到桌下系鞋带,问:“你们在聊什么?” 林曦似笑非笑,说:“聊小远生日怎么过。” 遥远笑着没说话,谭睿康道:“不聊我怎么过?” “你现在不是在过么?”林曦和遥远异口同声道。 谭睿康摇头晃脑,说:“拿你们没办法,现在是你们两个人一起骑我头上了。哎!点菜,单子拿过来。” “来,马骝,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林曦拿了两个纸袋,一个给谭睿康,另一个给遥远,说:“小远也有一份。” 遥远道:“这是什么?” 谭睿康打开里面的包装,是件格子衬衣,遥远也有一件,款式一模一样,遥远道:“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 林曦笑道:“哎,别这么说。我第一次在华工外面见到你们俩的时候,小远就穿的这个牌子的衣服,我表哥也有一件,你们男生好像都挺喜欢这个牌子的。” 谭睿康道:“你光注意他了。” 林曦道:“那是,小远太耀眼了……你们点菜吧。” 谭睿康:“小远点吧。” 遥远道:“你点。” 三人推了会菜单,最后林曦点了菜,上来的烤肉都是遥远喜欢吃的,他不喜欢吃羊肉,林曦没点,点的鸡翅、贡丸等全是遥远想点的。 席间其乐融融,林曦很喜欢遥远,三句话问题不离他,几乎不怎么说谭睿康,遥远没完没了地损谭睿康,林曦只是笑着听,没跟着他一起损。 遥远都有点怀疑她会不会在吃完饭回去以后又变成喜欢自己了。 期间谭睿康去了次洗手间,林曦说:“你今天准备整他么,需要我配合不?” 遥远笑道:“不用,不过我会整他,每年生日我都会整他一次。” 吃过饭,遥远拿出一个盒子,说:“哥,这个送给你,你们先回去吧。” 谭睿康看着那个盒子,遥远道:“你什么时候打开都可以,最好待会下去就打开。我自己回去,你们去走走吧。” 谭睿康道:“不,我送你回去。” 遥远道:“不不,你打开盒子就知道了,我走了。” 他倒退着走,说:“等我走开以后你就打开,记得啊!” 谭睿康:“我送你回去!” 林曦道:“你听他的,别追了,先看看是什么。” 遥远跑了,谭睿康一头雾水,拆开那个盒子,林曦忍不住大笑。 里面是一张酒店的房卡,外加一盒安全套。 遥远倚在地铁的铁杆上,静静地看着站台上的黄光。 第二天凌晨,谭睿康给他发了个短信:【弟,谢谢你的生日礼物,但是下次别这样,我们还没到那地步呢……她把安全套全吹成气球玩了。】 遥远早上起来时把手机关了。 遥远开始上他的专业课,这些课谭睿康不懂,与他的专业是两个方向。 谭睿康不再万能了,陪遥远上课也没用,两人大三的课程都很多而且很难,各做各的实验。 也不可能再辅导他专业知识。只能不时提醒他别翘课,记得去听。 遥远只能靠自己,他学得很辛苦,他在通讯工程方面甚至整个理科都没有天赋,而且也不喜欢这门课。但只能用尽一切努力去学,不能挂科。 谭睿康的自动化他更不懂,两人就这么各学各的,但每天只要谭睿康没课,就一定会过来找遥远吃饭。如果谭睿康晚上有课,林曦就会过来找遥远,跑到他的教室里来陪他坐着,帮他记笔记,聊聊天,给他带点小东西,陪他吃饭。 班上同学都以为林曦是遥远外校的女朋友,遥远便笑着朝他们介绍说“这是我姐。” 他看得出林曦努力地在想办法走进他的生活,但他受不了,他不想和林曦有太多接触,林曦的热情与好意令他几乎无法拒绝。 十月的某一天他有点感冒,却谁也没说,翘课在宿舍里睡了一天,结果林曦过来找他的时候发现他没有上课,便给他打了个电话,还买好药送上来,当天晚上谭睿康也来了,摸了摸他的头确认有没有发烧。 感冒完了以后遥远有点咳嗽,林曦就在她自己的寝室里炖了冰糖雪梨,带过来给他喝。 遥远想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连恨都恨不起来,他宁愿林曦是像舒妍那样的人,起码还有个假想敌。 他对谭睿康的爱与对他谈恋爱的恨,最后都调转了方向,归入他自己的内心里,无法排解,越积越多。他怀疑自己终有一天会疯掉,他决定毕业以后就换个城市,找个工作,重新开始。 但在这之前,谭睿康还是会来找他,有时候会和林曦一起来,和从前完全一样,这令遥远连个责备的契机都找不到。 “你多陪陪林曦啊。”遥远说:“别老往我这儿跑,不然对她不公平。” 谭睿康笑道:“她上课,让我来找你吃饭,她们这个学期的课很多。” 遥远说:“我的课也很多。” 谭睿康一怔,继而道:“小远,你不高兴吗?” 遥远道:“没有,今天做实验被老师骂了……” 谭睿康道:“要么请个大四的师兄来辅导你吧?” 遥远忙道:“不用,你看我实验册,我实验做得很好的,今天全班做得最好的就是我了……” 谭睿康道:“做得最好还被骂?” 遥远先是一怔,继而说:“因为我迟到了半节课。” 谭睿康哭笑不得,说:“你从小就是这样。” 遥远感冒完以后还带着点咳嗽,脸色有点苍白,头发也长了。 他不想再见到谭睿康,只想对他说饶了我吧,别再来了。他必须找点什么事拒绝谭睿康对他的关怀,否则他会把自己逼疯。 数天后,遥远在图书馆里对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女生说:“青青,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青青:“啊?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遥远静了片刻,说:“我想找个人,假装我的女朋友,可以吗?你介意吗?” 青青有点奇怪地打量遥远,最后点了点头。 她比遥远还大了一岁,数天后,遥远带着青青一起,和谭睿康,林曦一起出去吃饭,他和谭睿康坐前排,林曦挽着青青在后排聊天,四人有说有笑,遥远没有说青青是自己的谁,谭睿康也没有问。 回来之后,关系就当成是确定了。 青青拿着林曦送她的礼物,说:“这个怎么办?” 遥远拆开看了一眼,是两条情侣围巾。 “你收着吧。”遥远说:“我嫂子一点心意。” “牛奶仔。”青青说:“你哥想让你拍拖吗?” 遥远摇了摇头,说:“是我想让我哥去拍拖。” 青青眉毛好看地皱了起来,遥远笑道:“别老皱眉头,容易老,不管你心里高不高兴,对外面都要表现得高兴。” 他伸手指把青青的眉头舒开,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说:“晚安。” 接下来的一周里,每次谭睿康或者林曦过来找他吃饭,他都带上青青一起。 他慢慢地开始给谭睿康或者林曦发短信,说要陪青青上课,或者和她去约会,让他们晚上别来找他。 谭睿康终于少来了,遥远目的达到,松了口气。 十一月,天气转凉,遥远坐在路边,给谭睿康发短信:【哥,我今年生日想和老婆一起过。】 谭睿康:【小远,你谈个恋爱就不要哥哥了吗。】 遥远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心想该换个手机了,都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赵国刚给他们买手机的时候,谭睿康还感动得哭了。 他没有回那条短信,青青从教室里出来,遥远道:“在这里!” 几个女孩起哄,青青笑着赶走她们,过来道:“今天也要演戏吗?” 遥远不安道:“她们都知道你谈恋爱了吗?不会害你交不到男朋友吧。” 青青笑道:“没关系呀,有人请吃饭我还巴不得呢,我跟她们说你是我认的弟弟,姐又不是什么美女,没人看上我,走吧。” 遥远说:“如果你想和谁一起,一定要给我说,我请他吃饭,再跟他好好解释,别害了你就不好了。” 青青挽着遥远的手,说:“没事,你想太多了,她们都把你当弟弟,还吃你上次给我买的零食呢……今天演戏吗?” 遥远说:“不演戏,请你吃个饭吧。” 遥远和青青在食堂里吃了饭,青青小声道:“牛奶弟,我想问你一件事。” 遥远说:“什么?” 青青:“你喜欢男生,我猜得对吗?” 遥远:“……” 青青笑道:“你不想回答可以不说。” 遥远点了点头,说:“请帮我保密。” 青青说:“没事,哎。” 她伸出手,摸了摸遥远的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晚饭后遥远回了寝室,继续看书,他的20岁生日马上就要过去了。 十点,宿舍楼关门,宿舍里只有他自己一个,眼镜小呆也没回来,遥远松了口气,知道谭睿康不会来了。 十一点,电话响,“哥”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 遥远接了电话,谭睿康说:“弟,你在哪儿?” 遥远说:“和老婆一起,晚上不回去了。” 谭睿康笑道:“你骗我,你老婆在寝室里的,我刚给她宿舍打了电话。” 遥远道:“嗯,骗你又怎么样?” 谭睿康笑道:“不怎么样,想送你一份生日礼物,要吗?” 遥远说:“宿舍已经关门了,明天吧。” 遥远听到他洋溢着笑意的声音,仿佛能看见他醉人的微笑。 “赵遥远!”谭睿康的声音大了点,同时在楼下和电话里响起:“到阳台上来,生日快乐!” 遥远一怔,继而起身出了宿舍的阳台,外面的路上站着一个人。 “弟。” 路灯下,谭睿康就像一个浪漫的魔术师,路中间放着一个匣子。 谭睿康躬身,在电话里轻轻地说: “你今年二十了,长大了,哥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希望是咱们约好的一辈子,不陪老婆的时候,偶尔也陪陪哥吧,哥总是很想你。” 香烟点燃了烟花的引线。 一连串礼花升上三楼,在夜空中华丽绽放,紫色,蓝色,红色,橙色。 遥远的瞳中倒影出色彩变幻的璀璨焰火,久久无法说话。 一枚,又一枚焰火飞起,砰地绽出绚烂色彩,光影变幻,闪光灯亮,谭睿康把这一幕拍了下来,留作纪念。 遥远静静地看着,直到二十枚焰火结束,世界恢复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走。”谭睿康的声音很小,笑着转身离去,林曦从树下转出来,牵上他的手。两人牵着手,亲昵地晃了晃,离开楼下。 遥远目送他们离去,倚在宿舍阳台的墙上,他对着漆黑的夜晚大声喘息,无声地宣泄着自己的泪水,仿佛想把什么东西从他的灵魂里赶出来,让它走,再也别回来。 无奈它总是在那里,一直在那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把它彻底驱逐。 38、chapter38 05年春节假期, 他们一起回家, 谭睿康把林曦也带了回去,赵国刚请大家吃了顿饭。这次舒妍终于来了,林曦的性格很开朗, 与谁都有话说,和舒妍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 却又没有表示过度的亲近。 席间大家都很高兴,只有遥远一个人觉得这场面真的很可笑—— 一个个口不对心, 各想各的, 又因为面子上的理由,勉强要凑在一起,坐在这么一张大桌子前, 就不觉得膈应么? 人真他妈就是一群虚伪的动物。 按照理性思维, 遥远知道自己应该笑容满面,参与他们的话题, 聊聊时下的热门事件, 谈谈未来与人生,大家都在装,起码他也应该给赵国刚个面子,装一装。而不是像个抑郁症病人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坐在角落里一副死了妈的表情,破坏这么美好的家庭团聚的画面。 料想赵国刚也是活该倒霉,明知道叫他来了搞得气氛很僵, 又不能不叫上他一起。 遥远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赵国刚道:“宝宝笑什么?” 遥远说:“没笑什么,自己乐。” 赵国刚笑道:“你女朋友呢?怎么不让她也一起回来?” 遥远:“她家里有点事,暑假再带回来吧。” 赵国刚道:“小曦不用担心工作的问题,以后想来深圳上班的话,叔叔帮你介绍工作。” 林曦笑道:“还得问问家里意思,我爸妈就我这一个女儿呢,先谢谢叔叔了。” 遥远几口吃了点菜便掏出一本画册,坐着低头看,从始至终只说了不到五句话。他的存在突兀而不合时宜,如果没有他在,说不定这四个人会融洽得多。 “看什么书?”林曦的声音很轻,笑着凑过来问。 “《布瓜的故事》,几米的。”遥远小声答道:“我吃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谭睿康与赵国刚都是一愕,赵国刚只得说:“结账吧,大家早点回去休息,过几天睿康你带小曦去世界之窗玩玩……” 谭睿康道:“小远等等,一起回去。” 赵国刚去结账,谭睿康去开车,林曦提上袋子和舒妍又聊了几句场面话,系好围巾,上前挽着遥远的手。 两人下了楼,站在冷风里,赵国刚也去开车了,舒妍站在台阶的另一头,看着外面繁华的夜色发呆。 “你猜她在想什么?”遥远小声问林曦。 “嗯……”林曦笑道:“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她现在一定更讨厌我了,一顿饭就这样被我闹得不欢而散。”遥远小声道。 林曦哭笑不得道:“话说你现在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弟啊,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遥远道:“他们明明可以继续吃的,何必呢?” 林曦道:“我家有几个极品亲戚,每年回去吃饭的时候我也不想和他们多说话的。但我绝对不敢像你这样。” 遥远道:“所以你很成熟,我不成熟,你们都是大人,我还是小孩,现在我爸心里估计在想,我总是长不大。” 林曦笑了笑,没有说话。 奇瑞□□开过来,遥远小声道:“待会你坐前排。” 林曦说:“没关系,这不是一样的么?” 遥远道:“不,你听我的,不然那女的等下回家又有得说了。” 林曦点了点头,坐上副驾驶位,遥远坐在后排,谭睿康转头道:“小远,你……”正说着对上林曦无辜的眼神。 遥远与林曦一起大笑,谭睿康怔了一怔,遥远道:“走啊,回家了。” 当天谭睿康先把遥远送回家,又把林曦送去酒店。 遥远心想谭睿康今天估计不回来了,便去洗澡,躺在沙发上看书。林曦不在深圳过年,过几天要回她自己的家去,春节估计又是遥远和谭睿康两人过。 遥远本来还想把谭睿康打发走,让他去林曦家过春节的。 十一点半,谭睿康回来了。 遥远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 谭睿康说:“回来睡觉。” 遥远道:“你没和她那个吗?” 谭睿康摇头,没说话,心情似乎不太好。 遥远道:“怎么了?又吵架了?” 谭睿康说:“没。” 肯定是吵架了,遥远知道林曦和谭睿康也会吵架,他起码见过三次。有时候是他们一起来找遥远,互相不说话,林曦和遥远聊天,把谭睿康撇在一旁。 有时候则是林曦突然过来找遥远玩,谭睿康在那里到处发短信找人,发到遥远的手机上时遥远才知道。 还有一次是谭睿康和遥远说“你姐生气了,哄她也不理我,怎么办,青青生气的时候你怎么哄的?”。 吵架归吵架,林曦却从来没在遥远面前数落过谭睿康半句,也从未把遥远拖下水过,遥远也不主动去问她,不掺和他们的感情问题,顺其自然。 遥远这人很好哄,只要能让他感觉到对方是真心实意的道歉,通常都会原谅他。但林曦不一样,她一向认为:吵架这个过程令她心情不好,她得自己找点开心的事情做,让心情好起来,有什么话等心情好了再说。 至于他们为什么吵架,遥远就不清楚了,估计每次都有不同的原因吧。 当天晚上林曦没有打电话过来问谭睿康到家了没有,谭睿康也没给她打电话。遥远觉得似乎很严重,提醒了谭睿康两句,谭睿康说:“没事,不能老由着她小性子,你别管了。” 谭睿康抽了烟就去睡觉,翌日早上开车送林曦去机场,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遥远还在睡觉,听见外面声音响,迷迷糊糊地出来看了一眼,见谭睿康心情很不好,坐在桌前发呆。 “她自己先走了?”遥远道。 “嗯。”谭睿康说。 遥远心想活该,谈什么恋爱,没的给自己找气受,活该活该,谭睿康恋爱吵架了,看着他郁闷,遥远心里反而有点看着谭睿康被欺负的快乐。 然而在床上滚来滚去,遥远还是过意不去,他给林曦打了个电话。 “姐。”遥远道。 林曦:“姐回去了,开学给你带好吃的,别给你哥说,他没份。” 遥远说:“别吵架,我哥那人很好的,正在客厅里哭呢。” 林曦:“是啦是啦,就你觉得他什么都好,你哥那臭脾气也是被你惯的,他会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遥远笑道:“他很在乎你的,你为什么生气?” 林曦:“嗯,在乎归在乎,光说不做有什么用。算了不说这事,姐上飞机了,回头再说。” 遥远挂了电话,去问谭睿康什么事,谭睿康也不说,遥远便不管了。 他隐约有点期待谭睿康和林曦一拍两散,但是这个念头太过分了,有时候遥远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林曦对他这么好,怎么能想他们分手? 谭睿康一个寒假心情都不怎么好,也没给林曦打电话,遥远上网的时候用淘宝给林曦买了件礼物,让店家在备注里写了个“别生气了,我爱你”。 礼物是一个敲锣打鼓的电动玩具猴子,这完全就是谭睿康的风格,遥远心想林曦打开开关,那猴子到处炸炸炸地转来转去的时候,估计就消气了吧。 遥远给谭睿康说了,谭睿康哭笑不得,看了会那猴子图片,确认收货的那天,谭睿康给林曦打了个电话,于是两人又和好了。 遥远心想自己真傻逼,既苦逼又傻逼。 2005年到来,青青搬去珠海校区,遥远便独自上课,吃饭,下课,暑假考完最后一科,当蝉不知在何时开始鸣叫,话题从玩和学习变成实习,找工作的时候,大四便将到来了。 同班同学有接近一半去找了暑假的实习,遥远成绩不好也不坏,老师介绍的实习单位轮不到他,他也没主动去问。 谭睿康要到东莞的汽车装配厂去实习,林曦则拿着实习表去了一间日本公司。 遥远的六级过了,给谭睿康发了条短信,自己收拾东西回家。 回家时依旧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板上纤尘不染,遥远在家里呆了几天,出去坐着中巴,漫无目的地逛。 他在三中门口下了车,想回去看看母校,但母校已经变了不少,新的校门修得气派堂皇,操场也换了,篮球场上垫了一层胶,胶上还铺着塑料布,全部教学楼粉刷过一次,装上了新的支架窗。 他站在栏杆外看,这不是他认识的母校了,所有的回忆都没了。 他去校门口的奶茶店买奶茶,柜台后还是那个女孩,五年了,她已不复年轻时那青葱模样。 遥远喝着奶茶在路上走,走进一个小区门口的家乐福,准备买点泡面,零食什么的回去。 他推着车在货架前选购,看到一个男人也推着车,购物车上坐着个小孩,小孩白白净净的很可爱,小胳膊小腿的从车里伸出来,在叫爸,指货架上五颜六色的糖让他买。 赵国刚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还在考试吗?” 遥远看着那小孩,说:“早就考完了,没跟你说而已。这你儿子?” 赵国刚说:“叫哥哥。” 小孩叫了声哥,遥远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本来想手上用点劲,但是想想算了,小孩子又没有错。 赵国刚给他小儿子买了包彩色棒棒糖,也给遥远买了包,每人一包。 赵国刚:“分手了?怎么看去一副跟人有仇的模样。” 遥远说:“嗯,分手了。” 赵国刚说:“再找个女朋友?你谢伯伯总想把女儿嫁给你,给你们介绍介绍?” 遥远说:“漂亮么?太漂亮的不要。” 赵国刚道:“不算很漂亮,知书达理的,有气质。” 遥远:“不漂亮吗,那更不要了。” 赵国刚:“……” 遥远笑了起来,说:“我不想结婚了。” 赵国刚:“你不想结婚?爸爸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遥远道:“你没有资格说这个,喏,让他结婚吧,等你六十多岁抱上孙子还不晚呢。” 遥远示意赵国刚的小儿子。 赵国刚不以为然道:“你还小,年龄到了,你就想结婚了。” 遥远道:“嗯,我总是长不大,结束这个话题吧,说点别的,待会吵起来害他吓哭就不好了,小孩子心灵很脆弱的,容易留下阴影。” 赵国刚说:“中国的指导思想是儒家思想,‘仁’之所以叫做‘仁’,就是因为它代表了两个人。而人作为独立个体,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来展现的。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被当做小孩吗?你没有成家,结婚,在父母的眼中你就没有长大,还是个孩子,不算是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只有当你建立了一个完整的家庭,你才算是真正离开了父母的家,走向社会,完成了成人必经之路的那一步。父母才能放心。” 遥远边拿罐头边说:“去他妈的儒家指导思想吧,中庸,慎独,执两用中,通通去他奶奶的,有多远滚多远,你不想换话题我就先走了。” 赵国刚:“你哥和他女朋友过得怎么样?” 遥远说:“还好吧,他没怎么说她。嫂子人挺好的。” 赵国刚笑了起来,说:“嫂子都叫上了。” 两父子推着车,经过卖汽水的车,遥远说:“再换个话题,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赵国刚道:“还行,就是那样。” 遥远说:“我的公司没被那女的挖走吧。” 赵国刚笑道:“没被挖走,不过爸爸自己炒股票亏了点钱。” 遥远道:“亏了多少?” 赵国刚:“没多少。” 遥远:“探底了吗?” 赵国刚略一沉吟,说:“6月6号,沪市史上最低点,998点。” 遥远:“你没卖掉吧?” 赵国刚:“卖了一部分。” 遥远笑了笑,片刻后道:“你看,还是老子说得对,物极必反,阴极阳生,反者道之动,孔子见了老子都要恭恭敬敬向他请教送他两只腊鹅,你为什么就不相信祖师爷,要去相信徒弟呢?” 赵国刚笑了笑,不和遥远争辩。 两人排到收银机处。 赵国刚:“我来吧。” 遥远:“嗯,你来吧,反正我还没结婚,孔子说我不是人。” 赵国刚买了单,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提着零食出来,遥远道:“走了。” 赵国刚道:“爸送你回家。” 遥远说:“我自己认识路。” 遥远截了辆的士,上车回去。 他的暑假过得很无聊,谭睿康七月中回来,依旧和他一起看电视,聊天,遥远的话少了很多,长时间近乎沉默地躺着看书,谭睿康则每天晚上要接一次手机,和林曦打电话。 “小远,你不和青青联络吗?”谭睿康说。 “分手了。”遥远说:“我打算下个学期租个房子自己搬出来住。” 谭睿康:“分手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遥远笑道:“她去珠海校区,我觉得不太喜欢她了,不像你们,感情总是很好,所以就分了。” 谭睿康道:“她……你对别人女生做了什么没有?分手的时候她说什么?” 遥远笑着说:“她说‘哦,拜拜,有空出来一起玩’。” 谭睿康:“……” 遥远道:“我们没去开过房,放心。” 谭睿康点了点头,说:“那就好,要洁身自好。” 遥远嗯了声,说:“我一向很洁身自好。” 关于遥远恋爱的事到此为止,数天后谭睿康说:“小远,要么咱们下个学期一起出来租房住怎么样?” 遥远道:“算了,我和青青和好了,不用人陪。” 谭睿康:“又和好了?” 遥远:“对啊,她又想我了,我觉得还是喜欢她,所以和好了。” 谭睿康:“……” “好吧。”谭睿康没脾气了。 过了几天,谭睿康说:“你们和好了也不……打个电话聊聊天吗?” 遥远:“哦,我觉得我们还是不适合,所以又分手了。” 谭睿康:“你是在耍我吧!拿我的关心来折腾很好玩吗?” 遥远笑了起来,从一本书后面看谭睿康,许久后叹了口气。 “你别管了。”遥远道:“你什么都要管,你自从来了我家,什么都管着我……” 谭睿康:“……” 遥远道:“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哥,我很爱你,但是你这样……我要怎么长大?你给我一点独立的空间好吗?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啊。” 谭睿康静了很久,而后说:“弟,你已经长大了,这几年你感觉变了很多。” 遥远没有回答,继续看他的书,两个小时后,谭睿康问:“弟,你在看什么?” “几米的书。”遥远说:“《照相本子》,你看吧,挺好看的。” 谭睿康起来,遥远把书扔给他,回去睡午觉。 遥远可能这辈子都不再需要谭睿康给他补习了,他已经知道怎么自己学习,而谭睿康过了四级,六级没过,林曦暑假回来会陪他复习英语,她住在一个深圳的同学家,时不时过来遥远家里玩。 他打算回去广州后就去把长洲岛的房子租下来,在那里度过最后的一年,然后离开广东省,去北方找个城市生活,工作,彻底离开这里,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八月,谭睿康买了菜回来,洗手准备做饭,林曦在餐桌上择菜,遥远从房里出来,说:“爸。” 谭睿康站在厨房里,答道:“说。” 林曦笑了起来,遥远哭笑不得,意识到自己喊错了,他成天把厨房里的谭睿康当爸喊,纯属习惯,每次这么喊谭睿康也不纠正他。 “阿奶,你喜欢谁。”林曦示意遥远看电视里的超级女声:“又有人流鼻血了。” 遥远一直被林曦叫这个专属称号,也不介意了,说:“每次这种都被主持人搞得像伤残评级大会一样……我觉得周笔畅不错。” “她是你们深圳的呢,据说就是隔壁星海的。”林曦笑道:“你卖奶茶的时候见过她么?是不是也戴个黑框眼镜?” “我好像有见过她。”遥远看着周笔畅在台上和对手pk,说:“不过她应该不是咱们南校区的……我看看?” “想唱就唱……唱得响亮……” “你支持谁?”遥远问道。 “张靓颖。”林曦笑道:“她的英文歌好好听。” “我觉得她的手臂很粗……”遥远道,林曦笑着抬自己胳膊给他看,说:“和我的一样粗。” “什么事?”谭睿康在厨房里笑道:“小远你刚叫我做什么?” 遥远开门见山道:“哦对,咱们还有多少钱?” 谭睿康说:“怎么了?你要买什么?” 遥远道:“有多少,你先说。” 谭睿康蹙眉道:“你先说想买什么。” 林曦起身去阳台收衣服,遥远道:“你先告诉我有多少。” 谭睿康从厨房里出来,坐在桌旁,说:“有二十万。” 遥远道:“拿一万给我。” 谭睿康说:“给你是可以,你得先说清楚,要拿来做什么。” 遥远说:“炒股票,你以前不是说过,以后钱都给我管的么?我现在能帮你管钱了。” 谭睿康笑道:“哪有我自己的钱,全是你的钱呢,姑姑给你留着的一分钱都没动,我下午去转给你。能赚钱么?” 遥远道:“你管这么多,不能赚你就不给我了么?” 谭睿康没说什么,答道:“嗯,你说了算,下午就去给你转。” 遥远出去重新开了个户,转账,划出一万到新卡上,办第三方存管。 他打开股票账户,下了个大智慧,呼吸微微发抖,先挂上单,选定很久以前赵国刚喜欢的一支股票,买了一百股。 “小远还会炒股呀。”林曦笑道。 谭睿康在外面说:“他很厉害的。” 遥远说:“你都没见过又知道我厉害了,要教你吗。” 林曦说:“你说,我学学。” 遥远慢慢教她看基本面、市盈率等等,说了半天,最后道:“其实我不会炒的,真正会炒的人熊市都能赚钱,我就是小时候看我爸买股票,好奇跟着学学。只有大家都赚钱的时候,我们这种半懂不懂的小菜鸟才能跟着捞点。” 林曦笑道:“暑假回去的时候我妈,我姨,我姑丈他们,全在说赔惨了。” 遥远答道:“是吧,你妈以前买过吗?” 林曦莞尔道:“没有,都别人撺掇她的,说现在是低点,你买什么股票,我可以告诉她让她参考一下么?” 遥远点头道:“连我爸都赔了,确实是低点,不过低点不一定代表能赚钱,再看看吧,你现在别告诉她,等我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再说。” “姑丈赔了多少?”谭睿康问。 遥远道:“几百万吧。” 林曦和谭睿康都吓了一跳,厨房里传来锅铲掉地的声音。遥远看了一会,说:“好,先放着,过几天再看看。” 于是就不管了。 暑假过去,股市依然半死不活,所有的人都开始未雨绸缪在找工作。遥远去长洲岛的生活小区,大一时他和谭睿康租的房子居然还在。他找物业问了业主电话,房东是个香港人,上一任房客暑假刚走,遥远便二话不说租了下来。 家里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几个人住过,窗台厚厚一层灰,遥远买了个空调,把房间打扫好,能铺的铺上,能换的都换了,坐在家里,开始坐着发呆。 这一年遥远送给谭睿康的生日礼物,是一对自己指定设计白金的结婚戒指。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谭睿康哭笑不得道。 遥远说:“拿着吧,毕业以后不就可以结婚了,看在戒指的份上,别浪费了啊。是我设计的呢。” 林曦偶尔过来,帮遥远浇浇花,三个人,每人一把钥匙。 遥远有时候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他对谭睿康的感情淡了许多,太浓烈与太平淡都不是好事,最好是能保持一个中间的状态,这样既不伤人,也不伤己。林曦已经做到最好了,她对遥远的照顾几乎是无微不至,每次给谭睿康买东西,都会买一份一模一样的给他。 遥远都快分不清她是在和自己谈恋爱还是在和谭睿康谈恋爱了。 她就像个尽职的大姐姐一样,温柔而宽容,谭睿康像父亲而林曦像母亲。 十一月二十,遥远在家里发呆,他和谭睿康,林曦呆在一起的时间逐渐减少,少得他自己都有点过意不去,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会来看他,林曦会给他打扫房间,收拾窗帘拿回自己的宿舍去洗。 39、chapter39~40、chapter40 林曦一边熨衣服一边说:“小远, 你毕业以后打算留在广东发展吗?” 遥远答道:“不啊, 我应该是去北方,毕业就走了,去找工作。” 林曦有点意外, 说:“你小学到大学都在广东念的,人脉不就浪费了吗?早知道这样怎么不考个北京的大学呢?” 遥远道:“是啊, 千金难买早知道。” 林曦笑道:“你开玩笑的吧,怎么突然想去北漂了?在广东发展多好。” 遥远道:“我想去流浪, 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林曦停了动作, 不安道:“小远,你哥跟你说了什么?” 遥远一怔,转头看她, 说:“没说什么啊, 这个是我小时候就想好的,还在念中学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了, 长大以后想到处去旅行, 去流浪。跟他有什么关系。” 林曦点了点头,遥远又问:“姐,你们呢?你考研究生吗?” 林曦笑了笑,说:“姐成绩这么差,考个鬼的研究生, 姐要回家,家里不让我留在广东。工作都给我找好了。” 遥远道:“回去什么?” 林曦说:“村官或者事业单位吧。” 遥远问:“我哥也和你一起回去么?” 他想到林曦家也不是什么经济发达的地区,谭睿康去了那里能做什么? 林曦说:“不知道他呢, 你别影响他的决定,随他。” 遥远对着电脑看公司招聘消息,说:“你在广东工作,以后再接你爸妈过来不行么?读了四年机械设计,还有同学人脉,不也一样浪费,还说我。那我哥跟你回去的话,工作也一样么?” 林曦没说话,遥远心想谭睿康也去事业单位的话,当职员领薪水,会满足么? “你家是三线城市吗?他也可以去当地办个厂。”遥远说:“要么我拿点钱投资,让他去你家那边做生意,当小老板吧。” 林曦哭笑不得道:“你自己还在读书,有什么钱。” 遥远说:“有几十万呢,二十万,够做点小本生意了,我俩在老家还有点屋子田地,全买了也能凑个几万。三线城市地皮便宜,几万块钱就能做生意了。现在都在西部大开发,让他做养殖,新型饲料供销,找你家牵线,走一下市场和部门关系,不是都很好吗?” 林曦:“他那人没什么经商头脑的,又怕赔钱,事业单位比较适合。你以为像你呢,随便扯个点子,生意就做起来了。” 遥远道:“我给他说说吧。” 林曦道:“别,你千万别和他说,让他自己决定,别人说多了没意思,他一向都听你的,但被你影响了的决定,就不是姐姐想要的了,弟,你懂姐的意思么?” 遥远点头道:“懂。” 他明白林曦的心情,她不想让谭睿康委曲求全,这样没意思,若不是心甘情愿,还不如别勉强答应。 “你们两兄弟都一副德行。”林曦在房间里笑道:“袜子东一只,西一只的,家里没女人真不行。” 遥远笑道:“我就找不着你这么好的女朋友呢。” 林曦说:“你省点儿吧,你比你哥条件好多了,别老呆在家里,出去走走吧。大四了都,起码给那些肖想你的学妹们一个机会吧。” 遥远没说话,他被林曦说得确实有点想谈恋爱了。 他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到林曦的话,他也想有个人陪着,但他就是对女孩子提不起兴致来,如果有一个女人愿意和他住在一起,和他聊聊天,不上床,不做/爱,就像林曦对他这样,其实也没有多大关系不是么? 他始终不太懂男女之间的爱情是怎样的——他不想付出爱,只想得到爱。 是这样吗?他迷茫了,从前他也愿意对谭睿康付出的,怎么忽然一下就什么都不懂了呢? 门铃响,遥远去开门,谭睿康抱着一个小纸盒,站在门外,说:“弟,生日快乐。” 今年又有什么?遥远笑道:“会跑出来一个拳头吗?” 谭睿康温柔地笑了笑,说:“看看?凑过来点。” 遥远凑过去,借着走廊的灯光,看到一个黄黄的,毛绒绒的小脑袋,它蹲在纸盒里,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在脸上抹来抹去,抬头时与遥远对视,叫了一声: “喵——” 遥远笑了起来。 谭睿康说:“喜欢么?” 遥远:“喜欢。” 谭睿康道:“不喜欢的话就换一件,我还准备了一件。” 遥远道:“喜欢,很喜欢。” “当当当当——”林曦拿着猫盆,猫砂和猫窝从走廊转了出来,说:“弟,生日快乐——” “谢谢。”遥远笑道。 一应物事俱全,这只叫“小猪”的黄色波斯猫住进了遥远的家。 “另外一件是什么?”遥远问。 谭睿康笑道:“另外一件留着明年给你。” 遥远看着那小奶猫,由衷的喜欢,说:“很喜欢,我有点怕狗,嗯,但是不怕猫。我会尽力养好它的。” 谭睿康走了,家里多了只猫,有一只小动物陪遥远,黄黄的一团跑来跑去,似乎温暖了起来。 遥远观察它的习性,揣摩它的心情,时而拎着它的后颈抱起来,学习爱一个人一样地爱它。小猪刚来时脾气很差,记仇而捣蛋,遥远好几次想揍它,最后却又忍住了。 谭睿康离开了遥远的家,不住后怕,唏嘘道:“还好还好,他不讨厌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曦笑得打跌,说:“小猪这么可爱,怎么会不喜欢,小远只是需要学习爱,学会怎么去爱别人,付出更多一点。” 谭睿康笑道:“小猪太可爱了,还会蹭裤脚,我也想养呢。” 十一月底,广州招聘会开场,人山人海,整个班上有多少人找到工作了,还有多少人没找到工作,都成为了满天飞的谈资。 “赵遥远。”游泽洋问:“你工作找好了吗?” 遥远嗯了声,心里在想他的那只猫吃饭了没有,有没有跳到床上去尿尿,答道:“我应该是回去工作吧。” 游泽洋羡慕地说:“你都找好了啊。” 遥远又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不知道毕业以后,林曦和谭睿康是不是在一起。 他们会直接结婚吗?回深圳去上班?遥远陷入了一个两难的抉择里,他想有个家庭,但谭睿康和林曦的家不是他的。 他回到家,找了半天,叫道:“小猪,小猪!” 小猪卷在一堆衣服里睡觉,伸出一截尾巴晃了晃,遥远哭笑不得,把它抱到怀里,坐到电脑前上网。 这年寒假几乎所有的人都去实习了,遥远也分到了一家天威的通讯公司实习,实习十五天,几乎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大部分时间都在坐前台。 实习结束后主管还很喜欢他,让他过完年有兴趣的话再来,从三月份实习到五月份。回家循例是赵国刚请吃饭,今年的年三十他在舒妍家过,遥远就和谭睿康两人开车去海边兜风,元宵之后回来,谭睿康去继续实习,遥远呆在家里,准备大四下学期的最后几门课。 数天后,谭睿康给他打了个电话,遥远没接,片刻后短信来了:【弟,你在做什么?】 遥远也没回。 第二天,谭睿康又给他打了个电话,遥远接了。 谭睿康:“弟,你在做什么?在家里吗?哥想过来看看你。” 遥远说:“我还在实习……过几天再来,现在还没回去呢。” 谭睿康:“什么时候回去?” 遥远想了想,说:“还不确定,到时候通知你吧。” 又过一天,谭睿康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谭睿康:“弟,这几天能腾点时间出来吗?想和你吃个饭。” 遥远道:“出不来啊,实习管得严,下周吧……有事吗?有急事电话里说。” 谭睿康说:“没什么急事,就是想找你吃个饭,你姐也想见见你。” 遥远问:“要准备结婚了吧?” 谭睿康笑道:“没有,你空了给哥打个电话吧。” 两天后,电话又来了。 谭睿康:“小远。” 遥远说:“我今天也没法出去吃饭,说了等下周的。” 谭睿康:“不是跟你说这事,刚刚姑丈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遥远说:“我没有看到……”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确实有未接来电,赵国刚打的。 谭睿康说:“你记得以前说给咱们找工作的那个伯伯么?” 遥远说:“怎么了?” 谭睿康:“他好像被抓进局子里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遥远:“……” 遥远暗道这世界真是一时一样,多半是涉及金钱的问题吧,上市公司的老总,一年两百多万分红,就这样还不够花吗。 谭睿康:“姑丈说另外帮咱们找份工作,可能没有他答应的好。” 遥远道:“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吧,投投简历,不行再说。” 谭睿康道:“你……自己给他说说看?” 遥远说:“我真的无所谓。” 他心想反正要离开广东,不如去投简历,出省找份工作,谭睿康又问:“你觉得姑丈会去把那个伯伯捞出来吗?咱们能做点什么?” 遥远笑得肚子疼,说:“他?他绝对不会,你放心吧,捞出来对他又没用,炖着吃吗,别想了。” 谭睿康挂了电话。 遥远给赵国刚打电话,说他打算自己去外地找工作的事,初步定在上海或者北京,赵国刚听了也没说什么,说广州市还有一位他的朋友,听了以后很热心,想给他安排份工作,要不先去试试看? 遥远反复说不用,赵国刚又让他回家,到公司来帮忙,遥远更不想去。 “你不学习着做生意,学上手。”赵国刚道:“爸爸以后怎么把公司交给你?” 遥远道:“爸,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你那个公司,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一厢情愿?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要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赵国刚:“你现在告诉我,你想做什么?爸爸把公司卖了让你去做。” 遥远:“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赵国刚:“小远,你不知人间疾苦,我确实打算让你去社会上碰几年,你就会知道一份工作的重要……” 遥远:“谢谢了!我正打算这么去做!” 遥远把电话挂了,电话又响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 他理顺气,接了电话,那头的秘书让他稍等,接着切换到一个与赵国刚同辈的大叔手上。 遥远不认识他,便按着他自我称呼的名字叫他胡叔叔。 这男人先问遥远的成绩,遥远成绩居全班中游;接着又问以后有什么打算,遥远自己还没拿不定主意。 于是他就让遥远考研究生,说现在研究生好找工作;遥远有点嫌他烦了,不住口的答应,那男人听出遥远的敷衍语气,便开始告诉他研究生怎么怎么好,学习要用功,要认真,学习是自己的事,是一辈子的事。 要么当公务员吧,考个地级市公务员,过几天再给你找关系调回广州……你这小孩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工作?你爸都要着急死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知不知道现在这年头工作难找?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打算吃你爸一辈子吗?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研究生也不考,公务员也不去当,现在你不知道,真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别人都打破头抢着当,比你条件好,刻苦读书的一抓一大把,你有这个机会还不好好珍惜…… 做人要上进,男人尤其需要上进,否则你以后怎么结婚?哪有娶老婆的资本?难道娶了老婆还靠你爸养吗?做男人要自立,要独立,要顶天立地…… 遥远被他教训得火大,心想真是领导当惯了啊!逮着什么人都要教训!有病啊!!当场就想顶他个肺,最后终于说: “我尽力了,胡叔叔,我大二之后的所有时间都在学习呢,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人天生真的是有笨有聪明的,我不太聪明,不过我会去试试考研究生,不会给你和我爸丢人,嗯。” 说完遥远总算挂了电话,长出了口气,心想去你妈的。 第三个电话响起,遥远一看是谭睿康,就知道是赵国刚找谭睿康说过了。 “别跟我谈工作了!”遥远说:“我能养活自己!是穷是有钱都不劳你们操心!!我怕了你们还不行吗!” 小猪:“喵~” 谭睿康:“小远,你在家,我听见小猪叫了。” 遥远嗯了声。 谭睿康说:“小远,哥刚刚分手了,心情有点烦,可以上你那儿去坐坐吗。” 遥远:“……” 两人静了很久,遥远说:“什么时候分手的?” 谭睿康:“就第一天给你打电话那次,她想找你吃个饭,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遥远道:“哥,我每天都想你呢,很想你……我现在就过去接你,你在哪儿?” 40、chapter40 谭睿康来了, 他看上去十分疲劳, 比以前更瘦了,酷酷的也不说话,安静地坐在床边, 问:“抽烟么?” 他拿出一个烟盒摇了摇,里面还有两根烟, 给遥远一根,自己叼着一根, 侧头点了烟。 遥远吁了口烟, 伸手要去抱抱他,谭睿康马上道:“别,别凑过来, 生病了。” 谭睿康坐在床边, 遥远搬在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躬身抬头, 看他脸色, 问:“为什么分手了?因为毕业的关系吗?” 谭睿康道:“嗯,你姐她家里叫她回去,她爸妈给她在县城找了份工作,准备毕业以后让她就留在当地生活了,结婚生小孩。她说了几句, 她妈说不回来就别再和家里联系了。” 遥远道:“她怎么说?” 谭睿康:“她没法不听她爸妈的,她是独生女,要照顾父母。” 遥远说:“我是说, 她自己怎么想的。她就没说什么吗?” 谭睿康静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许久后,谭睿康说:“我觉得我们不太适合,可能哥平时也没抽多少时间陪她吧,没找你那会,还吵了几次架,都是哥的错。” 遥远:“……” 谭睿康:“她开始还想着让我一起回去,哥说真的,走不了,想说努力赚钱,以后有钱了,把她爸妈接过来可以吗。” “她说不行,她爸妈就她一个女儿呢。她家里不会想来广东生活的。” 遥远说:“还说了什么,你给我老实交代清楚,别老自己背黑锅。” 谭睿康道:“真没说别的,她就问我,愿意和她一起回去吗,我说不行,姑丈在广东,你也在广东,哥放不下。” 遥远道:“我不打算在广东了。” 谭睿康微微蹙眉看着他,片刻后又说:“姑丈供我读了这么多年书,我读了书就走,去西北顾着和老婆过小日子,这多对不起他。我没法跟她回去,她就哭了,说早知道是这样。” 遥远道:“你也可以去那边做点小生意,找份工作发展啊,要赚钱哪里不能赚,未必就比广东差。” 谭睿康说:“哥哪是做生意的人呢,她舅舅已经给她找好工作了,事业单位,家里都不想让她远嫁。说让我回去的话,也去考事业单位。” 遥远道:“你们也可以先异地恋,你考研究生,让她先回去做做家长工作吧。” 谭睿康道:“还有个事,哥觉得我们也不适合在一起……去年咱们没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吧。” 遥远说:“没几次,怎么了,还有原因?” 谭睿康从包里取出一份体检报告给他看,说:“毕业体检,乙肝两对半,查出有小三阳。” 遥远:“?” 小三阳是什么?遥远好像听说过这个,点了点头,说:“是肝炎吗?” 谭睿康点了点头,说:“会传染的,不过医生说传染性很小,你疫苗打了吗?” 遥远自己也不知道打没打,答道:“打了疫苗的,乙肝……是不是很严重?” 谭睿康说:“不会,别担心,不能劳累,就有希望转好,可能要好几年,就怕转坏,万一转坏了,到时候连亲人小孩也会传染上。就拖累她和她家里人了,别人一家人一桌吃个饭,我一个病人在那儿坐着,总觉得心里不……不太踏实。” 遥远对这个没概念,说:“怎么会,你这个病应该不严重的,我爸一个朋友得了,也是照样和我们一桌吃饭,她知道吗?” “这个也说了。”谭睿康说:“开始的时候她说先别让她爸妈知道,回去以后再……慢慢治疗,不能太拼命,找份坐班的,薪水低点,轻松点的活儿。” “哥忽然就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了,后来说着说着,哥说要么好聚好散吧,她听了没说什么,我们就分了。” 遥远看着谭睿康疲惫的面容,发现他显得更成熟,更有魅力了,谭睿康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很酷,眼睛又有点发红,这应该是他一辈子里打击最大的时候。 遥远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谭睿康的脸。 谭睿康这次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只是无奈笑笑,说:“别闹。” “那你搬过来住。”遥远说:“分手就分手了,咱俩过日子吧,和以前一样。” 谭睿康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说:“不了,别害你也传染上。” 遥远:“神经病,去搬东西。” 谭睿康说:“真的不行,你不知道这个病,很复杂,不是说现在传染性小以后就一直保持这样。” 遥远咆哮道:“去不去?给你一小时时间,马上去把东西搬过来!” 谭睿康静静躺着,不作声。 “那我睡外面,你得去查血,打疫苗,以防万一。”谭睿康说。 遥远怒吼道:“别没事找骂,给我快点!” 下午谭睿康一直躺在沙发上发呆,遥远也不拢碧烊ヒ皆翰楦喂δ埽旌蟛懦鼋峁 晚上谭睿康坚持要睡沙发,遥远和他大吵了一架,把被子枕头通通扔进房间里去,就差要捋袖子动手打人了,谭睿康才乖乖进去,和遥远睡一张床。 晚上睡觉的时候,遥远还是抱着他,谭睿康怎么推都没用,最后只得作罢。 三天后结果出来了,遥远的疫苗效果还在,肝功能也十分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不用谭睿康提醒,又顺便补了次疫苗。 回家以后,他上网开始查这个到底是什么病——确实挺麻烦的,就怕肝硬化。谭睿康的父亲,遥远的母亲都是癌症死的,他们的血亲里都有癌症遗传基因,要注意调理身体。 幸亏谭睿康的病情不严重,hbvdna阴性,几乎不会传染或者传染性很小。那么剩下的就是调理问题了。 “发热,肝区疼痛,你涨痛吗?抽痛?各种痛,会吗。”遥远问道。 谭睿康道:“以前没有,这几天就觉得有一点。” 遥远道:“明显是心理作用。食欲怎么样?” 谭睿康:“吃不太下。”说着又叹了口气。 遥远既想哭又想笑,摸了摸他的头,说:“别傻,能治好的。蜘蛛痣……我看看你有吗?” 他给了谭睿康一记小巴掌,让他脑袋歪过去,检查他的脖子,说:“嗯,没有,目前很安全,医生怎么说?你不是也打疫苗了吗?” 谭睿康说:“不知道,应该是没了吧。” 遥远道:“还说了什么?” “让好好休息。”谭睿康道:“不能熬夜,定期去复查,很多忌口的,都开了单子给我。” 遥远道:“嗯,以后注意点就行,别太累了。” 遥远关了网页,示意谭睿康滚蛋去做自己的事,点开股票看了一眼,谭睿康没走,问:“赚钱了么?” 遥远漫不经心道:“赚了一点点,还好没全扔进去,你找工作了吗?” 谭睿康说:“姑丈让我考公务员,但我们辅导员说我这个病不行,考过笔试,去面试的时候也不让进。” 遥远当场就炸了,说:“这不是歧视吗?!” 谭睿康反而笑了起来,盯着遥远,似乎觉得他挺好玩。 遥远道:“真的不让进?” 谭睿康点了点头,遥远说:“让我爸找找,托关系,笔试过了找人,送礼过复试。应该没事的。” 谭睿康没说话,遥远心想不能老纠结这个话题,别越说越害他难过,于是换了个话题,说:“那她……我说小曦姐,她回去以后打算怎么过?” 谭睿康嗯了声,遥远心想这个话题也是糟透了,但他又忍不住想问清楚。 “她爸妈想……让她安安分分,在县城里嫁个靠得住的男人,和父母住一起,过过平凡日子。”谭睿康说:“我觉得还是沿海好,哎,我花姑丈的钱念这么多年书,也没法报答他,觉得挺对不起姑丈的。” 遥远说:“她把你弟当自己弟照顾,你可没把她爸妈当自己爸妈,你看,你多对不起她。” 谭睿康静了很久,而后道:“是啊,哥也知道对不起她。” 遥远又教训他说:“所以了,以后先掂量掂量,做不到的事不能乱答应人,知道吗?” 谭睿康乖乖挨训,什么大男人样都没了。 遥远这些天查了很多关于肝炎的资料,知道谭睿康的病其实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还好还好,遥远自己也有点提心吊胆的。 只要别喝酒,多休息,心理压力不太大,基本可以恢复正常。 而且也几乎没什么传染性,遥远觉得可能谭睿康和林曦分手,还是因为谭睿康自己的心理问题,以及两人毕业后何去何从之事。 下学期至少还能见林曦一面,到时候再和她聊聊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遥远抱着谭睿康,心里觉得既高兴又无奈,高兴的是,谭睿康又回来了——就像从前一样,又剩下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悲哀的是,只有当他得了乙肝,才能轮到他赵遥远,让他拣剩下的。跟捡破烂似的,算了乙肝就乙肝吧,治好以后,这大猴子就是他赵遥远的私有财产了。 看谭睿康这模样,估计一时半会也打不起精神结婚了。 谭睿康在家里睡了一周,周一起来时吁了口气,遥远道:“别老叹气,我爸说习惯叹气和吐口水的人挣不到钱。” 谭睿康莞尔道:“没叹气,以后都不叹气了,哥觉得这几天在家里睡了会,好像又活过来了。” 遥远道:“你说老实话,这一年里你是不是经常熬夜,忙到很晚?” 谭睿康:“嗯。” 想也知道,谭睿康又要跟上学习,又要陪女朋友,又要当学生干部做一堆学校工作,又要兼职当家教,时间不够,一天二十四小时根本忙不过来的。遥远也懒得问他之前作息了,肯定非常累,估计这两年里都没睡过几天好觉。 “别那么拼。”遥远教训道:“把身体拼坏了不划算,适当放弃掉点,知道吗?!” “嗯。”谭睿康答道。 遥远又问:“你是不是经常在外面吃?” 谭睿康说:“以前有段时间去当家教,就在小摊里随便对付着吃了。可能就是那段时间传染上的。” 遥远又教训道:“所以吃的东西不要省,你本来就瘦,还去吃路边摊的脏东西,这怎么行?!以后不能再乱吃了!知道吗!” 谭睿康说:“知道了。” “去上课吧。”遥远说:“下课买点菜回来,我做饭给你吃。” 谭睿康背着个包,去上课了。 遥远心里真是笑翻了,谭睿康一走,他就抱着猫滚到床上去,笑着把猫揉来揉去玩,不料谭睿康又回来了。 “你……做什么?”谭睿康回来拿东西,看到遥远撅着屁股,把小猪压在身下一动一动,吓了一跳。 遥远:“没做什么,我和小猪玩。” 谭睿康:“……” 遥远:“……” 谭睿康拿了个光盘又走了,遥远给小猪脑袋上戴了个麦当劳的纸袋,小猪在地板上倒退着爬来爬去,遥远笑着去开电脑,看看股票。 谭睿康回来了,遥远的生活又在一瞬间充满了阳光,做什么都充满幸福,他去上课点名回来,把家里收拾好,去给那些投了简历又回信的公司挨个回电邮,说不去了,想留在广东发展。 他们的将来还充满了未知,遥远不想考研究生了,读书实在太痛苦,更不想出国。 但他想让谭睿康考本校的研究生,研究生不累,三年时间,吃好喝好,早起早睡,希望能把他的病尽快治好。把这个没电的打鼓猴子修好,以后就会是他的了么? 遥远则自己去找份工作,留在广州上班,租个房子一起生活,每天谭睿康去上课,他就去上班,挣够学费,工作几年后和谭睿康一起出国念书。 如果可能的话,以后去别的国家结婚……遥远想到这个,心里就砰砰地跳,网上有人分享出国结婚的经历,他有点动心。 但八字还没一撇的,算了别多想了。 遥远又在想拿着和谭睿康的结婚纸给赵国刚看的时候,赵国刚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算了算了,别胡思乱想……遥远动手收拾房间,谭睿康这次搬回来的东西非常多,大部分是书,快毕业了,几乎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哥,你对以后怎么看?”遥远要开始他的宏图大业了,他问:“你想考公务员么?” 谭睿康在擦窗子,想了想,说:“还是想的。” 遥远道:“你考公务员的话就让我爸去找找关系,我去跟他说,考广州的可能有点难,考深圳应该没问题。” 谭睿康说:“弟,我怕我不会当官,辅导员都说我思维太直了,不油。你呢?你有什么想法?你姐说你投了简历,有回音了么?” “先说你,定了你以后再定我,当官什么的可以学。”遥远随口道:“当上公务员你就可以去吃穿山甲了。到时夜宵记得给我打包点,我还没吃过。” 谭睿康哭笑不得,片刻后道:“再说吧。” “嗯。”遥远缓缓点头,又问:“研究生呢?” 谭睿康说:“哥想先去上班,想靠自己赚点钱。” 遥远道:“你们学院没给你保研名额吗?你都年年拿奖学金的。” 谭睿康笑道:“哪有年年拿,就拿了大一、大二那两年,六级还没过呢。哥比不上你,真的,哥一直都比不上你。哥没有保研,名额被别人拿了,但我们教授想让我考他研究生,说让我复习复习。” 遥远道:“我发现一件事,你又能学习又能谈恋爱还能当班干部,还要入党做家教兼职,真是件神奇的事。果然现在撑不住了,玩儿脱了吧。” 谭睿康嗯了声,笑着洗抹布,说:“哥也发现了一件事。” 遥远道:“什么?” 谭睿康说:“哥发现,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平凡人,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起跑线都一样,靠勤奋能获得很多东西。但当你抛开后面许多人,跑到现在这儿,身边的竞争对手越来越少,大家的天赋,聪明什么的,就能慢慢看出来了,不行的就是不行,不是什么东西靠努力都能得到,只能适当放弃掉点。” 遥远嗯了声,说:“那么你打算考研究生么?” 谭睿康道:“还没想好,你呢?小远,你想考么?” 遥远说:“目前完全不想,我太讨厌读书了,那就……先不考研,等想读的时候再回来读。” 遥远伸了个懒腰,他要开始找工作了,他们的未来就在面前,在这之前,他还得查清楚账目,看看两人有多少钱,能够吃住多久,6月份才毕业,可供决定的时间还有很多。 谭睿康则有点想先工作个一两年,或许一起去上海,一起去北漂也不错。 晚上谭睿康在用遥远的电脑,遥远洗完澡出来,谭睿康说:“弟,你给杭州电信投了简历?” 遥远道:“哦,我不去了,你回复一下吧。” 谭睿康说:“让你去初试呢。” 遥远:“初试个屁,复试肯定都过不了,人家都内部录取的,走关系。” 谭睿康帮遥远回了信,说:“还有哈尔滨的公司也让你去面试……小远,你跑哈尔滨去做什么?” 遥远去房间里用谭睿康的电脑,说:“随便投投的,广撒网。” 两人的电脑都可以上网了,遥远咔嚓咔嚓地点鼠标,找同学聊天。 齐辉宇的头像闪烁,是□□留言,说他确定去英国了。 遥远打了句恭喜,齐辉宇不在线,林子波交女朋友了,请他吃饭,张震的女朋友想回来深圳考公务员,问他有什么办法,大学同学的□□群里在聊哪个公司好,哪个公司一般。谁谁谁找到工作了,谁谁谁毕业就要结婚,请吃饭请吃饭。 “弟。”谭睿康在客厅里说:“你想去外省工作是吗,怎么邮箱里全是外省机构的面试信?你就不想留在广东?” 遥远漫不经心道:“你去谈恋爱了啊,不要我了,姐对我很好,我又不能吃醋,就找个别的地方呆着,眼不见为净。” 谭睿康说:“我不要你?你说清楚,哥什么时候不要你了?你问你姐,哥是不是每天都来找你,是你自己躲着不见哥。” 遥远说:“不一样的,你结婚以后就是三个人了,再亲的人也要保持点距离,真的不一样,你不懂。” 谭睿康叹了口气,遥远说:“别提这个了,你分了就分了,咱们以后还在一起生活。等你结婚,我再搬出去单过。” 谭睿康说:“我总算明白你了,小远,你这几年里都不喜欢小曦,开始为什么不说?” 遥远道:“不,我很喜欢她,她对我也很好,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要再说这个,过去的就过去了,不然我要生气的,我真的会生气。” 谭睿康没有再说话,家里十分安静,只有点鼠标和按键盘的声音。谭睿康说:“弟,你生气了?” “没有。”遥远答道。 他在用谭睿康的电脑,想看看他平时都上什么网站——林曦的□□空间,同学录沙龙,博客心情,谭睿康的□□空间里写的心情是:“回家的感觉很好。” 遥远打开最近文件列表,里面是自动化的一堆数值,看不懂。 还有个excel表格,标题为:“账目06年3月。” 遥远起了好奇心,谭睿康还记账?看看他和林曦在一起都怎么花钱的。 他打开所在文件夹,里面赫然是排得整整齐齐的文档,从02年6月开始,以前谭睿康应该还有一本账本,记录得非常详细,每一天的都有,还有结余。 遥远随便打开学期中某个时间的账表,看了一眼: 小远生活费:1500。 早饭:1;午饭:2.5;晚饭:3.5 小远点卡:30。 早饭:1.5;午饭:1.5;晚饭:82。 遥远看了下日期,82块钱的晚饭是谭睿康和遥远一起吃的。 生日礼物:7800。 早饭:0.5;午饭:3;晚饭:2.5。 …… 圣诞礼物:188。 小远点卡:60。 早饭:0.5,午饭:1;晚饭:75。 家教工资:20天1000。 遥远心里百味杂陈,打开他和林曦交往的那段时间资料。 早饭:1;午饭:9;晚饭:12。 早饭:0.5;午饭:9,晚饭:13 再朝后翻,多了猫砂,猫粮,汽油,保险,停车费。 谭睿康也给林曦买过两次生日礼物,一次是52;一次是285。 遥远:“你平时就没给姐买什么东西吗?怎么才花这点钱?” 谭睿康:“我问她要不要,她挺自立的,每次都说不要,自己有钱,平时也不依赖我。反正哥吃什么她都说没关系,跟着吃什么就行,哥想着以后娶她的,你也喜欢她,钱不钱的,大家总要一起过,就没想这么多。” “结果现在分了,早知道谈恋爱那会给她吃好点,现在老觉得对不起她。” 遥远真想骂人,心想也就林曦才受得了他,谈恋爱天天带人去吃食堂,也不给人家女孩子买什么东西,手机也不给她买个,真的是不分才有鬼了! 估计林曦也有点受不了,再自立的女孩,心里多少还是期待有个人来宠着,之前全靠谭睿康那点认真踏实的个人魅力,两人才维持了这么久,上进,拼,却又不主动给老婆花,上进还顶个鸟用! 他看了一眼背对自己,坐在客厅里上网的谭睿康,觉得他确实很平凡,平凡得近乎渺小,笨,简单,遥远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逐渐长大,但谭睿康一如既往,还是那个单纯的小孩。 谭睿康外面说:“弟,饭跳起来了,真香,可以吃了吗?” 遥远起身去炒菜,舀炖盅里的汤给他喝,两人一人一碗,花螺炖车前草汤。 揭盖舀饭,遥远说:“以后三顿都必须在家里吃,出去吃也得等我跟着。” 谭睿康说:“中午有时候咱们没在一起。” 遥远抓狂道:“那你就别吃了!饿着等我!” 谭睿康:“好好……” 遥远说归说,当然不可能真的让谭睿康中午饿着,大四又恢复了大一的清闲时光,他们每天一起去上学,中午在食堂里吃,晚饭回家做饭吃。 越来越多人找到工作了,整个班级的气氛有种不安与焦躁,谭睿康之前辅导员推荐了个单位给他去实习,最后人家不知道是嫌他有肝炎还是别的问题,总之要他,也没让他去上班。 谭睿康自己投了几次简历,去广州的几家公司面试,不是太远就是复试被刷下来,或者要下厂房,到佛山等地去,工作长度太强太辛苦。最后还是买了资料,报了名,准备复习考公务员吧。 谭睿康本来就处于低落期,这下被打击完更烦,虽然没有说,表面还是一副积极振作的模样,但遥远一眼就看得出来。 而遥远,嘴上虽然说无所谓,但架不住班上的攀比,这就像放学后留下来罚抄书一样,先走的人瞬间解脱,留下来的人烦躁不安,心想什么时候才轮到自己。 遥远不得不承认,赵国刚说得半点也不错,当他们读出来之后,工作一点也不好找了。所有天之骄子一瞬间被打落凡尘,怎么找工作这玩意没有任何规律可寻,感觉就像30%的专业,30%的家庭关系,40%的运气。 吊儿郎当的游泽洋能说会道,去了一家网络大公司,五险一金年终双粮,全班人都快红了眼,班上最被看好的同学竟然还找不到工作!这是在赌运气吗? 06年6月,股市创下有史以来最低点的一周年后,开始逐渐升温,然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遥远的股票账户里还放着那半死不活的一百股五粮液。报纸为了制造劲爆新闻,头版全是招聘会上密密麻麻,人山人海的场面——下面还有大学生零底薪推销自己的新闻。 遥远看得哭笑不得,零底薪入职,也太不把自己当人看了,他刚拒绝了一家小公司的面试,专业不对口,试用期底薪只有一千二,路还很远。 谭睿康过后才知道,手里拿着公务员考试的复习资料,蹙眉问:“为什么不去?” 遥远道:“太远了,钱也少,再找别家吧。” 谭睿康说:“远的话咱们可以搬家!去那边租房子住,有什么关系,你别挑三拣四的。” 遥远敷衍地说:“面试时间过了,下次一定去。” “弟,你以后想当一个怎么样的人?”谭睿康说:“先得明确这个目标。” 遥远说:“我准备当一个光荣的纳税人,专门养你们这些公务员。” 谭睿康:“……” 谭睿康边给遥远削梨子边说:“哥的目标很明确,毕业以后先找份活儿养活自己,两千块钱一个月就行,别的再慢慢发展,你看你这,高不成低不就的,路远了不去,睡过头了又不去……” 遥远又道:“你别拢忌瞎裨痹俳萄滴也怀伲衷谖也怀阅阏馓琢耍〉恪! 虎落平阳被犬欺,谭睿康没话说了,捧着本书,边转笔边复习公务员考试。 他看不下去书,又问:“小远,你到底想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给哥说说。” 遥远:“一个月起码也要有三四千吧,上班别起太早,有公司班车接送不用挤地铁,公司楼下最好有好吃点的快餐店,别太远,不要外企,有咖啡机,能让人请假,活儿不忙,领导别太变态,最好别来管我,工作可以拿回家做……” 谭睿康:“……” 遥远:“我的要求很过分么?” 谭睿康:“你还是考公务员吧,换我去当纳税人算了。” 遥远学着谭睿康摇头晃脑,说:“找不到慢慢找,反正我哥说了,要拿穿山甲喂我一辈子呢。” 谭睿康抓狂道:“别说了!哥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梨子!拿着!” “算了。”遥远接过梨子说:“创业,把钱点点数,都交出来。” 谭睿康愕然道:“什么?” 遥远:“大学生创业!不是有政府扶持的么?优惠一大堆,找不到工作就创业啊,我要创业,你考你的公务员,我纳我的税,这很奇怪吗?” 谭睿康说:“你没有任何经验,你能创业?” 遥远:“大学生创业,你觉得谁会有经验?大家都没经验,不然政府干嘛扶持你啊。” 谭睿康道:“我就是怕……把这点钱也赔了。” 遥远:“赔了就再去找工作呗,还没开始干就在说赔的事,你能再乌鸦嘴点吗。” 谭睿康挠了挠头,说:“我去帮你找指导员问问情况,先别急……” 遥远吃着梨子,满嘴梨汁,说:“早就问过了!还等你?章程都拿回来了,就在抽屉里,自己看吧,可以减免税,流程也不复杂,相关部门审批全部优惠,创业办还会给你介绍各种客源,还可以贷款,不过我不用贷款。” “我现在就想先确定个创业方向,明天开始去调查市场,看看最后做什么,做pvc膜、led节能灯、小户型婚房的山寨欧美风家具定做,这些投资是属于比较大的,也有点风险,可以找我爸要客户,不过我不太想找他。” “在大学城里开个蛋糕店,卖奶茶、蛋糕,顺便提供自助模子烘焙当生日礼物,我去学个美甲,在店里帮女孩子兼做指甲。帅哥做美甲,听起来不错吧?嗯?” “还有,有个在中国移动的师兄跟我说,手机商家短信促销服务和电子书阅读也能赚到钱,想拉我合伙,出来单干。” “还有,我还可以当个山寨手机批发商,在网上和那些电子城的门店里分开卖……这些都投资小,不容易赔本,很安全的。” “还有,香港不是开放自由行了吗?那边东西全部免税,化妆品,电子数码产品,黄金……咱们在深圳有房子住,开车去罗湖,当天过关当天回来,网上开个淘宝店,一人拖着个箱子去当代购,办个十四天旅游签证,出入境不受限制,带个液晶电视就赚六百多……赚钱的办法多得是。就看喜欢做什么了。” “还有、还有……这些都可以赚钱的,前几天去听了个我们学校的创业讲座,那个人生赢家开个连锁凉茶铺,才赚那么点就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下面还有一个市场分析师说的,最近几年前景好的行业,没兴趣的我都略过了,专业相关的,还有我特别有兴趣的,都记在下面。” “你早就准备好了?”谭睿康看着资料最下面,蛋糕、淘宝、手机等关键词,以及新行业内容相关,简直难以置信。 遥远笑了笑,说:“之前只是想过开个奶茶店而已,你愿意开奶茶店么?哥,我卖奶茶,你调奶茶,名字叫‘巧克力奶’,生意一定也很不错。” 谭睿康把资料一收:“不考公务员了,哥和你一起创业吧。” 41、chapter41 说是这么说, 遥远还是没有开奶茶店, 只是说好玩而已,他自己确实挺想开奶茶店的,调饮料的过程就像当魔术师, 递给顾客后,对方喝一口, 称赞一声“好喝“,能令他感觉到由衷的幸福。 每一杯饮料都是他独特的作品, 这些谭睿康都不太理解, 他唯一能理解的是,遥远很厉害,相当厉害。 他就像是为了做生意而生的, 满脑子奇怪点子, 层出不穷。 他们研究了创业章程,最后谭睿康不得不点头认为, 创业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难。遥远看似吊儿郎当, 实则心中有数——他一直心中都很有数。 改革开放初期遥远就在赵国刚的身边耳濡目染,九五年那会国家大力扶持企业,随便是个人,注册个皮包公司,就可以去银行骗贷款, 坏处是导致无数欠款收不回来,好处则是令广东省新兴企业蓬勃发展犹如雨后春笋。 这几年的生意没有从前好做了,然而遥远相当相信, 要赚钱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的。当年赵国刚都是袖子一捋,辞职断了后路,和家里彻底闹翻,带着老婆直接下海做生意。 父亲常说刚去深圳的时候睡岗厦出租的天台棚,一穷二白,跑营销,拉订单,参考母亲的意见,才慢慢做成今天的规模。 遥远相信自己不比老爸差多少,他的脾气几乎和赵国刚一模一样,对钱的狂妄也与他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曾经赵国刚说过的发家史犹在耳边,他不仅要吸取父亲成功之处,还要避免他犯下的所有自大的错误。 母亲虽然已经去世了,帮不上儿子的忙,但遥远一直坚定地相信,她在天上保佑着他。 数天后,他要和谭睿康开始调查市场了。 遥远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谭睿康病情转变,制订了每周的菜谱贴在墙上,早上七点起来,吃牛奶蛋糕,或者粥,或者普洱茶肠粉,糯米鸡等等。 出门前把药材和鸡,排骨等洗好放进去炖汤,中午1点回来喝,吃个饭,睡午觉,下午就不出去干活了。 晚上8点开饭,吃三菜一汤,谭睿康买菜洗菜切菜洗碗,遥远掌厨,一个小电磁炉变出许多花样来,半点不比赵国刚的做饭水平差。 晚上十点准时睡觉。 每天工作半天,遥远还有点怕,说:“要不你隔天出去一次?” 谭睿康道:“没关系!哥又不是林黛玉!现在比以前好多了,每天睡七个小时,还睡午觉!” 遥远道:“你以前呆寝室那会作息时间是怎样的?” 谭睿康解释给遥远听,早上睡到快上课就去教室,早饭有空吃没空不吃,中午跑辅导员办公室,一两点去当家教,顺便在外面随便吃点。 傍晚回来陪林曦吃饭顺便看看遥远,晚饭后去上课或者做实验,完了跑学院做学生工作,晚上十点把林曦送回寝室,自己回寝室以后借笔记做作业,写实验数据,挨个打电话通知班上同学明天交什么作业,两三点睡觉,没吃宵夜,翌日早上又七点多起来。 遥远没脾气了。 谭睿康道:“所以跑跑市场调查,绝对没问题,现在按你的计划,咱们一天也就工作五六个小时,回家就休息,怎么会有问题?” 遥远:“好吧,多喝点水,预防中暑……” 谭睿康:“哎,地铁和公司里都有空调,你别担心这个。” 遥远道:“每跑完一个地方,就找个有空调的小店喝杯东西,坐会,和我交流信息,知道吗?” 谭睿康笑道:“知道了,走吧。” 先是pvc膜,这是谭睿康的专业所涉方向,自动化,数控厂房都用得上,他去找辅导员,师兄师姐们挨个拐弯抹角打听品牌,供应商。 其次是遥远的手机业务,他也跑了不少地方,七月广州热得汗流雨下,他经过师兄引荐,拿着表格去咨询了好几家电子产品供应商,一一记录大致销量,既问香港水货,代购的问题,又问山寨手机。 “今天去问节能灯价格。”早八点,遥远说:“东莞很多厂家都在招批发商,前期试卖有数量优惠,不用出一大笔钱当定金,少量少量地从库房拿货就行,咱们对比计算一下利润,顺便问问家装城里关于其他节能灯供应商的问题。” “这份表你带上,挨家店走走,能问的话就问,说咱们是来做社会调查的,递个烟,记录一下,看看他们每天能卖多少个灯,每个价格区间的各有多少个,记在表上。老板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总有几家愿意告诉你的。” 谭睿康笑道:“你比上课还积极。” 遥远笑道:“上课没兴趣,做这个有兴趣。” 谭睿康给小猪放好中午的猫粮,开了个罐头拌好,两人出门坐地铁,谭睿康先下车,说:“弟,加油。” 遥远道:“今天继续加油吧。” 他们分开调查了五个区的家装市场,遥远又去装修公司问了次,在这批生意里他最看好新型节能灯——因为灯具市场经常是在改朝换代,与时俱进的,对新玩意接受度很强,这是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中国加入世贸后的变化已渐渐现出端倪,股市和楼市都焕发出生机,2006年市场还没有饱和,只要坚持做下去,打开销路以后必然前途无量。 而开蛋糕店只要做得好吃,精致,口味独特并薄利多销,不愁卖不出去。 食堂里的蛋糕不能拿来送礼表达爱意,蛋糕店加个漂亮的爱情小盒子给人表白或者给吵架的小情侣赔罪用,简直就是稳赚。 香港代购更是无本生意,这些都押后再说,要做生意就先大胆点。 谭睿康打听以后,发现pvc膜做不通,大部分都有直接的供应商,已经形成了稳定的供销链。 “做这个的话我怕没人买咱们的货。”谭睿康说。 遥远纠正道:“不是没人买咱们的货,是要给负责人包红包塞回扣,算了,先这样吧。做山寨家装家居定制生意的话,要到装修大市场去开门面,稍微有点贵,没个二十万投入不好开,也暂时押后。” “那就……做山寨手机,还是节能灯?”遥远说:“手机的优势是:整个广州通讯市场里,华工,中大的通讯专业类几乎是一霸,去哪都能碰上校友,我有一个师姐,一个师兄都答应进咱们的货。这两家我在问价的时候就已经搞定了。” “坏处呢?”谭睿康问。 遥远说:“坏处是手机出厂价贵,而且更新换代快,一下跟不上就容易滞销,资金链容易断。咱们做这个的话,必须步步为营,非常小心。不过我还有房子,资金接不上的话我可以去抵押贷款。” “山寨机更新换代非常快,卖不掉的只能去回收,但咱们做上手了也可以开始兼作回收,而且国家虽然目前没有政策,说不定以后会勒令所有山寨机停产,有一点点风险。” 谭睿康问:“节能灯呢?” 遥远说:“节能灯的优势是:换代周期长,一个品牌可以做好几年,出厂价很便宜,不用一下扔太多钱进去。你看,这里有咱们观察家装市场客源记录下来的销量。节能灯品牌性不强,差不多价格的灯,平均每天每店,都能卖出三十到五十个左右,旺季销售起来更快。” 谭睿康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前和遥远假装是大学生实习去做的调查表,现在全部派上用场了。 “坏处则是:市场要慢慢打开,家装市场,超市,甚至小卖部,能敲开一家的门你就赚到了一家。如果四处碰壁,都不愿意找咱们当批发商的话,就会很辛苦,很累。但是每发展一个零售商,咱们就多一笔长期收入。” 谭睿康道:“卖一个灯咱们只能赚两块钱?” 遥远道:“这个你别担心,温州卖打火机的都能赚好几亿,以后你就知道了。” 谭睿康道:“问问姑丈的意思怎么样?” 遥远道:“不,绝对不问他,你要问你就自己做,我考公务员去。” 谭睿康忙道:“好好,这不是征求你意见么?嗯我想想……” 谭睿康也拿不定主意,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同面对人生的抉择,他有点茫然不知所措,看着遥远的双眼,似乎在惊讶遥远的果断与坚决,犹如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眼中满是赞叹。 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谭睿康甚至无法说明自己的心情,笑道:“小远,你真好玩。” 遥远嘴角抽搐,说:“什么哦。” 他心里微微一动,感觉到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谭睿康扒在墙头,有点惊讶地打量遥远的时候。 最后谭睿康提议道:“问姑姑吧。正面节能灯,反面山寨手机。” 遥远舔了圈嘴唇,笑道:“好。” 谭睿康取出一个硬币一弹,左手把硬币拍在右手手背上,说:“姑姑,保佑小远和睿康。” “妈。”遥远笑道:“告诉我们,做什么更赚钱。” 谭睿康把硬币亮给遥远看——正面。 两人起身换衣服,去注册公司,跑流程,银行开户,数天后,全部折腾完,拿到文件和证书了,叫“远康有限公司”,ci设计都扔着不管,执照复印完了拿回家,直接塞床底下。 遥远给自己与谭睿康一人买了身西服,谭睿康开始拼命说不要,怕一来又是几千的,钱还没赚着,朝里头赔太多了。 “不会的!”遥远怒道:“你见我这几年里买过上千的衣服么?” 谭睿康一想也是,自从赵国刚离开后,遥远买衣服就会看价格了。 “多少钱?”两人在一条街的夜市上,对着喇叭狂响的服装店,端详路边西装。 “这个还可以。”遥远看了眼价格,两百八。 他给谭睿康换上一件,自己也换上一件。 “你太小了。”谭睿康莞尔道:“像电视剧里的小少爷,根本就不像做生意的,我呢?哥看上去成熟点么?” “你像个推销保险的。”遥远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就少个公文包了……来,把这个拿着。” 他拿了个包给谭睿康夹在胳膊底下。 谭睿康穿了西服,站在镜子前,加个包,确实很像卖保险的。 遥远笑得肚子疼,谭睿康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觉得咱俩这模样,别人会进咱们的货?!” 遥远道:“先给货后结算,怎么不进?卖不掉全部拿回来就行了呗。” 说是这样说,遥远心里也觉得有点玄,他摘下山寨时装店里的一副平光眼镜,戴在眉前,文质彬彬地笑了笑,手指一推鼻梁上的镜架,说:“这样呢?” 谭睿康道:“不错!靠谱!” 遥远端详谭睿康,实在觉得头疼,太没气质。事实上遥远对这个社会还觉得很陌生,感觉一夜间自己就要穿上西服去工作了,像那些大人一样。 “这样呢?”他拿了件小马甲,让谭睿康穿上,扣子扣上,束住腰身和胸膛,不穿西服外套,单穿个马甲套衬衣,领带收在里面,成熟男人的味道就出来了。 谭睿康笑道:“你太厉害了,小远。” 遥远给谭睿康戴眼镜,又摘掉看效果,蹙眉道:“严肃点,别笑,你一笑就跟大猴子一样。” 谭睿康在那乐个不停,遥远心道神经病,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试过一轮去结账,又去买皮鞋,领带夹,打算以后就用这个形象了。 谭睿康开车,两人去东莞,在高速上转了半天,对着地图走迷路很久才到。 当地有好几家led厂商,这个市场才刚刚成型,处于普通节能灯向led进化的过程,许多旧产品还未被淘汰,新技术隐藏在大市场中缺乏发掘与宣传——各种品牌错综复杂,缺乏质量监管与口碑,许多厂商都在招批发商。遥远挨家去领产品单子,就说是广州的采购,来听宣传,听厂家的营销人员夸自己的牌子。 白天看厂家,下午四点就回来在招待所里碰头,和谭睿康趴在各自床上,对比产品效果,两人的专业虽和照明交集不大,但基本问题还是一看就懂,遥远分析了各个品牌的优劣,最后选了个不出名的新厂,做小功率led节能灯,摒弃那些三十到五十价格区间的,只挑便宜的小灯着手。 这个厂是香港的老板投资的,规模不算大,只有四条流水线,但质量把关严,不容易出问题,采用新技术,兼作欧洲地区的出口,有稳定销路,不容易倒闭。 小功率灯价格也不便宜,遥远心想做起来以后说不定还要去抵押贷款,他们躺在宾馆的房间里,话题里全是关于灯的问题,说美好的前途,说以后有钱了开什么车,买什么房。 遥远道:“哥,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市场很有前景。” 谭睿康认真地看组装过程,答道:“嗯。” 遥远说:“咱们只要把广州地区的做起来了,以后可以去长沙,去武汉,专选二级城市做,再发展到县城里去,你想,整个中国有多少消费群体呢,以后做稳定一个地方,咱们就去别的地方开一个分公司……” 谭睿康笑道:“嗯。” 遥远又道:“一步一步来,你想,包退换啊,连厂家都愿意包退换,照明时间一万多个小时……只要打开几家,让他们同意推销这个灯,过一个月,咱们就可以拿着销量表去继续推销,这种灯迟早会取代普通节能灯,占领整个中国市场的。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做出口……” 谭睿康:“嗯嗯。” 遥远对着广州的灯具店所在地的地图,圈出他们接下来需要去跑的地方,并制定最优路线,给那些店的地址依次标上编号,从一到六百多,让谭睿康看,说:“你选一个吧,咱们分头,每天去跑五到十个店,去过的地方别重复,避免乱跑。” “初期一定会很不顺利,你得在出来以后,找地方约略记一下,看看那些老板为什么不要,拿回来咱们整理,商量,避免下次犯同样的错误。只要敲开第一家,我们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谭睿康看了一眼,说:“弟,我知道我们一定能成功的,你太厉害了。” 遥远笑了笑,和谭睿康分了地区,觉得谭睿康收着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用,永远都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哎。 又数天后,他们回到广州: 遥远:“样品在这里,别紧张,照着说就行了。” 谭睿康打的领带不好看,遥远给他打好,又对着镜子打自己的,边提醒他: “文件夹里有样品介绍,都熟了吧,还有宣传单,是让他们放在货架旁给顾客看的。” “嗯嗯。”谭睿康猛点头。 谭睿康这些天里与遥远已经模拟演练了很久,准备去推销他们的节能灯,家里还没有货,光买了三十个节能灯样品,两大叠宣传单,无异于空手套白狼,确定哪些零售商的订单后才去东莞进货。 “里面还有咱俩的基本资料。”遥远说:“中大校友,华工校友,推销的时候顺便问问,有校友的话就记下来,到时候各自负责找自己的师兄师姐去耍赖,把咱俩的资料给他们看,好,万事就绪,出发!” 遥远和谭睿康各自行动,走出了他们自主创业的第一步。 开始是艰难而疲劳的,遥远还怕谭睿康身体扛不住,两人照样只跑上午,下午就回来休息,没一家店愿意卖,都说这个品牌没听过。 足足花了一周时间,一家也没有要,谭睿康说:“要不换个方式?” 遥远道:“再坚持几天,下个月还不行的话就重新研究和老板们打交道的腹稿,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一家!打开一家以后我们就会顺利很多了。” 一周后,他们终于成功地说服了第一家店。 那家店是家装大市场的,谭睿康早上刚去,店里一开门就进去聊了,店员是个华师大的女孩,听说过当年牛奶仔的大名,当即如雷贯耳,马上去热情地给老板介绍,老板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听了以后答应进一百个灯先卖着,给了个很不错的货架位,那华师大女孩答应主动帮他们推荐给客户看看。 谭睿康兴奋得出来嗷嗷叫,出来就马上给遥远打电话,遥远在地铁里疯狂大叫,就像个神经病一样,快高兴死了。 挂了电话,兴奋劲过了,谭睿康扳着指头数了一下,发现全卖掉也只能赚两百,又蔫了。 遥远开始几家并不顺利,跑了十来家门店全递单子在赔笑,零售商拿了几个灯说先看看就把他打发了,然而某天下午其中两家打电话给他,决定试卖他的货。 接下来越来越顺,说熟了便越来越会说,遥远会看人说话,长得又好看,回来便教谭睿康怎么攀关系,装孙子,拉校友,聊天拍马。别把东西搁下就跑,老板生意不忙的话,就在店里聊聊天。忙的话别去找骂了,赶紧出来。 谭睿康被骂了几次,肺也要气炸了,有时候还会被晾在一边,整个店里没人理他。 这种事遥远见多了,自己老爸结识的那群人一个比一个虚伪,小经理都会看人下菜碟,何况对着你一个刚毕业的愣头青?遥远又教谭睿康要主动找话聊,不要等人问,顺便多做点市场信息收集也是好的,如果是店员在经营的话,可以适当送点小礼物或者送张电话卡当回扣,如果是老板自己亲自看店就不要送东西了,送礼物还不如降批发价。 两人在广州七月的大太阳下跑了足足一个月,最后一合计,十二家零售商决定进他们的货。 “我定金转账好了,厂家说明天就可以拿货,你今天过去等进货吧,找个宾馆住一晚上,吃点好的,明天拿货的时候顺便把剩余货款给他们。”遥远说:“一共是四十二箱,每箱四十支装,二十五箱给零售商,二十箱堆家里留着,下次就不用去了。” 谭睿康:“我去吧,你在家里休息。” 遥远道:“这样,你坐车过去,别开车,拿好货,租个车全部拉回来,在家楼下等我,咱们直接把货送到门店去。” 谭睿康下午坐大巴去进货,遥远还有点不放心,晚上又问他吃了什么,让他用手机拍照传回来,才能安心睡觉,半夜又给谭睿康打了个电话。 遥远:“睡了吗?” 谭睿康:“没,怎么了?小猪又不吃饭了吗?” 遥远:“怎么还没睡觉。它在吃,太挑食了,明天换个罐头看看。” 谭睿康:“睡不着,不习惯,想你和小猪了。” 遥远笑了起来,谭睿康问道:“弟,你以前和**晚上打电话也是睡不着?哥以前总是不明白,你天天和**一起,怎么有这么多话说。” 遥远道:“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有这么多好说的……算了说正事。你在厂家那里问问,有没有插电的小香薰炉和卡通夜灯,顺便买二十个回来,送给门店里管售货的女孩子,记得了啊。” 谭睿康笑道:“还以为你也想我呢。只送女的?男的送什么?” 遥远说:“男的不用管,季度结算的时候再看,卖得好的话送他张五十块钱的电话充值卡。” 谭睿康说:“我今天看到个猫和小猪长得一模一样……” 遥远开始催他滚去睡觉别熬夜,两人互相铝嘶幔业缁埃髯怨氐扑酢 第二天谭睿康回来了,下午遥远挨箱登记,查质检单,又上车挨家送到店里去,捎的小香薰炉就说是买灯送的,挨个称兄道弟的聊天,吁了口气,一起回家算账。 货款要到第三季度结束才能结算,又有好几家本来说得好好的,最后又反悔了,合计一下,愿意卖货的只有九家。 谭睿康道:“又不收他们的钱,卖多少最后结算多少,连这也不愿意卖,怎么这些人都听不懂人话呢?” “不是听不懂。”遥远边按计算器边头也不抬,说:“他们觉得咱们就不像长期做生意的,怕不稳定。如果咱们告诉他们,已经做了两年了,就会好推销很多了。” 遥远约略记了下交通费,成本,预计一天能卖掉多少个——这些都在他做市场调查的时候算清楚了,没多少,真的是薄利多销,在赚血汗钱。 资金才花了没多少,继续跑市场,等季度结算。 跑着跑着,他们把所有的灯都成功推销出去了,番禺的某家超市办公室里,一个做营销的中大师姐还笑话遥远,说通讯专业的学出来卖节能灯,简直是在浪费人才。 “嗯?社会是最好的老师嘛。”遥远笑道:“师姐不是也愿意帮我么?” 师姐看他乖巧,进了一部分遥远的货,说:“你怎么不把眼光放高点呢,其实你这个灯确实不错,选厂商的时候你选对了……这些小玩意就先拿回去吧,老娘不用香薰,过敏。” 遥远笑道:“运气运气,好的好的,给你个夜灯,这个也很可爱的。” 师姐:“你别这么殷勤成不,都不好意思了。” 遥远又笑道:“师姐还喜欢什么?下班请你吃个饭?吃日本菜吧,我也好久没吃了,我去找只猴子和咱们一起吃。” 师姐吃着遥远买的零食,说:“不吃饭,别打岔,我问你个事,你怎么不和厂家联系联系,去打点广告呢?” 遥远说:“打不起来啊,怕打水漂。” 师姐说:“你去找家报纸问问看,打个几次,拿着广告去找零售商推销,效果不是更好么?” 师姐一言惊醒梦中人,遥远马上道:“谢谢,谢谢师姐!” “南方都市报里也有不少咱们的人。”师姐笑道:“学中文的,传媒的,都有,我给你个电话,去问问吧。” “我爱死你了,师姐!”遥远泪流满面地大吼,记了电话,当天去联系登广告。 数天后,八月热得遥远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奈何还是要去跑。 电话响了,谭睿康打来的。 谭睿康:“弟,你在哪儿?今天怎么样?” 遥远道:“联系了两家,一家说再看看,另一家说近期不做新牌子,我经过一个小区,顺便在个小卖部里放了十个,让卖卖看。你那边呢?效果怎么样?” 谭睿康略一沉吟,说:“还记得上次那家连锁店吗?你去分店推销,他们说要问总店,问完以后没消息的那个。他们看了广告,刚刚一个姓王的人主动给咱们打电话,说约下午谈谈这事,我就在他们公司楼下呢。” 遥远说:“约的几点?” 谭睿康说:“两点,你回得来吗?” 遥远看了眼表,一点十五了,说:“我在东圃呢,回不来了,也没怎么准备,待会满身汗进去反而不好。你去试试吧,你行的,组织看好你。” 谭睿康笑道:“好的,祝我成功。” 遥远笑道:“你一定成功,进去前记得把墨镜摘下来,等你好消息。” 遥远挂了电话,忽然有种预感,机会要来了,之前做的都是小打小闹,这个估计是笔大单子。 应该自己和谭睿康一起去的,希望老天保佑,他忍不住又给谭睿康发了一大堆短信,叮嘱半天,直到一点五十,谭睿康回短信说:【我去了,好紧张。】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滋味。 遥远回道:【不用紧张,有人挖苦你的话直接动手揍人吧。】 两点后,谭睿康一直没给他打电话也没发短信,遥远知道时间越久就越好,起码双方有话题聊,两点四十,谭睿康给他打电话,遥远马上接了。 谭睿康:“好像没搞砸。我给你描述一次,你给分析分析,看搞砸了没。” 遥远:“回来说吧,电话里说不清楚,快滚回来。” 谭睿康满身大汗,回家时桌上摆好了绿豆汤,空调一吹,登时就精神了,上衣脱了个光,打着赤膊先去放水。 遥远坐在桌前看一本营销的书,八块钱两斤,天桥底下买回来的盗版书,忍不住抬眼瞥他,发现谭睿康还挺结实的,身材瘦虽瘦,该有的肌肉居然一块不少。 尿尿完了以后皮带压得很低,现出漂亮的腰线与臀线,领带搭在脖颈上,身上一层汗水。 遥远:“……” 谭睿康过来坐下,笑道:“看的什么书?” 遥远忙转开视线:“地摊上买的。” 谭睿康两只手放在桌子下,躬身凑过来和遥远一起看,遥远总是忍不住想去亲他,堪堪克制住自己的越界念头,转头看他,说:“今天进行得怎么样?” 谭睿康说:“还没定下来,说想请咱俩吃个饭,再聊聊。” 遥远微微蹙眉,问:“原话怎么说?记得吗?” 谭睿康记不清楚了,遥远又问道:“他是说‘我请你们吃个饭’这样?” 谭睿康说:“不错,要让他请吗?要不咱们请了?” 遥远微微摇头,谭睿康说:“他的意思是,他也想试试看换这个牌子,九月份家装旺季,所有连锁店都卖卖看,我猜他看咱俩是大学生,所以觉得不靠谱,想先吃个饭再说。” “他们没有采购吗?”遥远道:“不会绕过咱们,到厂家去进货?” 谭睿康蹙眉道:“他们的采购只跑家装材料,目前还没有怎么在做灯具这一块,都是几百上千个地让各个店自己去找批发商进货,进一次货卖一年,我看他那样子可能是想管这个,要做灯了。” 遥远点了点头,谭睿康又说:“像这种连锁店,主要都是在赚材料利润的大头,我猜那个姓王的经理想做点事,把配套的led也给发展起来。” 遥远有点奇怪,谭睿康今天怎么脑子转得这么快?遥远刚朦胧抓住了一点,谭睿康就说得这么清楚了? 遥远疑惑地看了谭睿康一眼。 谭睿康:“?” 遥远说:“那么咱们得想办法和店家签个广州地区代理协议,一个季度可能要承包他们好几万支灯,这协议才能签成。” 谭睿康:“对对!姑丈也这么说的!小远!你太聪明了!” 下一秒: 遥远:“……” 谭睿康兴奋过度,一句就露馅了。 42、chapter42 谭睿康完蛋了。 “小远, 你听哥说。” “小远, 别生气了,哥就打了这一次电话。” “小远……” “哎,哥保证真的只打了这一次。” “小远, 哥爱你。” “别学我爸!”遥远炸毛道:“你们结婚的结婚,谈恋爱的谈恋爱, 嘴巴上一个说得比一个好听!有屁用呢!” 谭睿康笑得跟个猴子一样,不住拍自己大腿, 遥远把抱枕摔了几个在他身上, 谭睿康说:“哥玩杂耍给你看,看。” 谭睿康自己把抱枕扔来扔去,打着赤膊, 一身古铜色肌肉健美漂亮, 在那乐呵呵地哄遥远,遥远笑了起来, 没脾气了。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爸了?”遥远坐回来, 冷冷道。 谭睿康:“今天下午才说的,哥就说了这一次,因为哥不会跟人打交道,那姓王的又像话里有话,在社会上混挺长时间了, 哥心里没底,想问问姑丈,碰上这种人该怎么处。” 遥远想着想着, 越想越气,抓狂地叫道:“下次你跟我爸说,他以后如果用什么关系给咱们暗地里拉客户的话,你就让他等着被笑死吧,他给我拉一张单,我就在那些灯盒里全塞烂香蕉给客户!!!!让他走着瞧!!” 谭睿康知道遥远好强,忙道:“好好,他没给咱们拉客户,真的没有。我发誓没有,要有的话我被关动物园里。” 谭睿康赌咒发誓。 遥远想继续发火,奈何忍不住笑,最后还是破功了。 遥远终于调集所有控制力严肃起来,怒吼道:“我他妈的,我不想开个公司还被人说我靠着老爸才出息,你懂吗?!” 谭睿康:“懂,懂!” 遥远:“……” 谭睿康:“……” “继续吧。”遥远没好气道。 谭睿康小心翼翼看他脸色:“还生气?不生气了吧。” 遥远倏然又炸了,呱呱呱哇啦啦地把谭睿康踹到沙发上,揍了他一顿,去洗澡。 谭睿康笑呵呵地给他削梨子,削苹果,切香蕉块,拌上炼奶和色拉酱,放进冰箱急冻室里,遥远洗了半个小时的澡,毛巾搭在肩膀上,也打着赤膊,出来被空调一吹,整个人都舒坦了。 谭睿康又拿出水果色拉拌一拌,讨好地哄他吃,又要喂他吃,遥远脸色才好看了点,坐回桌前继续思考刚刚的问题。 “我爸说的是对的。”遥远接过勺子自己吃,不情愿道:“这个姓王的应该是想做点业绩,他是经理吗?” 谭睿康说:“嗯,也给哥吃点,按他的自我介绍,应该是公司里的中层经理。” 遥远塞了谭睿康满嘴色拉:“他明确说了要请咱们吃饭?只有他吗?什么时候?” 谭睿康点头,唔唔说:“下周一晚上,他说是很普通的请客,唔,就在他们公司对面那家丽晶,吃海鲜,说不用太在意,当做是下班以后一起吃个饭。还有,他老婆可能也去,就是大家随意聊聊,认识认识。要么咱们吃完以后,哥去洗手间的时候顺便把单给买了?” 遥远摇头道:“他脾气怎么样?几岁了?” 谭睿康:“三十三,让咱们叫他王大哥就行。” 遥远:“有小孩吗?” 谭睿康:“没聊到那份上呢。” 遥远:“带老婆不带小孩……那就是应该还没小孩……他喜欢什么?你注意他办公室摆设了吗?有模型或者盆景没有?穿什么牌子的衣服?” 谭睿康:“没注意,都紧张死了,这就要送礼了?” 遥远道:“这人疼老婆,买条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手链装在盒子里送他,六百到一千的价位就差不多了。” 谭睿康:“八字还没一撇呢,就送一千的,不怕打水漂啊。” 遥远道:“怕什么,他请客啊,海鲜点一点,加瓶酒,好歹也要上千了吧,买个几百一千的小玩意送他,他肯定回去拆开看了就给老婆了,这点小东西在咱们眼里贵,在别人眼里还只是玩具呢,就送个心意。” 谭睿康点了点头,说:“那就不请客了,让他请是吗。” 遥远说:“点菜的时候看他怎么说,他给咱们菜单让点,就说客随主便,他如果点一个问一次,问咱们喜不喜欢吃,那就是把咱们当朋友,谈得来的话,吃完你就主动去把单买了。” “如果他自己点了没问咱们意思,又让咱们多喝酒,那就是摆大哥谱,买单的时候别偷偷去买,让他买就行了,吃完你再约他们下次出来,天气凉快的时候咱们请去白云山玩。” 谭睿康说:“行。” 遥远有点好奇赵国刚的办事方法,问道:“我爸呢?你不是问了他吗?他怎么教你去吃这顿请的?” 谭睿康道:“他让咱们买瓶茅台或者五粮液,带过去和他一起喝。认他当大哥,把酒给喝完,订单就拿下来了。” 遥远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但谭睿康没给赵国刚说他不能喝酒,遥远一个人对付不了半瓶茅台,别人又有老婆在的,还是送个水晶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照样去推销节能灯,周一时提前去了丽晶海鲜酒家,遥远带着个笔记本电脑,戴着副新配的一百五十度近视眼镜,坐在大堂沙发上和谭睿康上网,等那个叫王鹏的经理过来。 遥远:“待会万一喝了酒,聊开了,他老婆要给咱们介绍女朋友的话,你知道怎么说吗?” 谭睿康:“怎么说?就说我刚分手了?” 遥远:“……” 谭睿康“……” 遥远:“你想让她介绍?” 谭睿康忙道:“不不。” 遥远:“那你说什么分手!要说你的女朋友是在老家认识的,认识六年了,还在一起,过几年要娶她,让她过好日子的,懂吗?” 谭睿康懂了,又问:“那你呢,你怎么说?” 遥远:“你猜?” 谭睿康:“……” “睿康!”王鹏带着老婆过来了,谭睿康马上去迎,笑着和他握手,遥远把笔记本合上朝包里一塞,笑道:“大哥好,大嫂好。” 王鹏给他老婆介绍,说:“这就是谭睿康,这是他弟弟赵遥远。” “大学毕业就出来创业,不容易。”王鹏的老婆笑道。 谭睿康与遥远忙谦虚,王鹏带着三人进了包间坐定,遥远把袋子拿出来,送给他们,说:“上次朋友带回来的,捎一份给大哥。” 王鹏夫妻又道有心有心,让点菜,遥远道:“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第一次来,嫂子点吧。” 王鹏的老婆笑道:“来,我来点。” 两夫妻点了几个菜,席间就开始聊了,谭睿康就是个冷场帝,也不会溜须拍马,幸亏有遥远镇场子,什么话题都能发挥点,聊自驾游,聊护肤品,夸王鹏的老婆有品味,逗得她哈哈笑。 上酒,遥远笑道:“我哥最近和厂家那边喝了几次,有点胃寒,待会他还开车,我来陪大哥喝酒。” 王鹏的老婆笑道:“我开车,你陪你大哥喝。” “哟,大嫂厉害。”遥远笑道:“我连驾照都没有呢。” “这年头学个驾照很快的,等不忙了你也去学个。”王鹏笑道:“来来,喝酒。” 席间王鹏又问他们目前的销售,打算怎么做,遥远大致说了一下规划,又说推销不好做,得花时间跑,基本都是实话实说,没有吹牛。 王鹏的老婆说:“慢慢就好起来了,我刚去银行那会也是,东奔西跑地拉存款,凡事贵在坚持。” 遥远知道这单玩意已经**不离十了,笑道:“是啊,我们都还太小,只能边做边学,跟大哥大嫂学习怎么白手起家。” 王鹏又问遥远家里,遥远就说他和谭睿康都是工薪家庭,但父母的房子可以让抵押贷款,家里是全力支持他们出来做生意的。 王鹏的老婆又问:“有女朋友了没有?” 果然来了!遥远真是料事如神,谭睿康笑道:“我女朋友在湖南老家呢,再过几年得接过来。” 遥远笑着说:“我女朋友出国了,说好等她四年,想混点样子出来,才好和她结婚。” 王鹏的老婆又唏嘘不容易,笑着看了王鹏一眼,聊了几句他们夫妻当年的事,王鹏不再提生意的话题,两人便剩下喝酒。 遥远喝了快半斤小糊涂仙下去,有点不行了,王鹏醉醺醺地拍他肩膀,让他喊哥,不许他结账,两人称兄道弟了一会,王鹏的老婆便起身去结账,谭睿康又和他们约好等国庆有空,开车出去玩,双方才散了。 “小远,你没事么?”谭睿康把遥远半抱着放上车去。 遥远:“没……没事……” 他倚在车门边,重重喘气,谭睿康把车窗摇开点,遥远拉着他的手不放,迷恋地在他身上蹭。 “先回家去。”谭睿康说:“坐好。” 车沿着滨江大道缓缓开过,外面夜景繁华,灯红酒绿。 遥远道:“停一下。” 谭睿康靠边停车,遥远推开车门,躬身在垃圾桶边呕了出来,吐得一阵翻江倒海,晚饭吃的全吐得干干净净。 谭睿康呆呆地看着他,遥远难受地吐了许久,吐得眼泪都出来了,接过谭睿康递来的矿泉水,漱口,擦嘴。 “我刚没说什么胡话吧。”遥远疲惫地说。 谭睿康说:“没有,他应该还挺喜欢咱们的。你说这生意能拿下来不,我怕你白辛苦了。” 遥远道:“他开什么车,看见了么?” 谭睿康描述了一次,遥远说:“polo。” 谭睿康问:“那个车多少钱?” 遥远想了想,说:“便宜的,他家不算有钱,结账时多少钱,听见了么?” 谭睿康道:“没有。” 遥远想起晚上看的菜单,估了下,连着酒一共也就四百多五百,说:“他应该一年十来万左右,他老婆可能也有点钱,估计会喜欢咱们送的水晶。能拿下来,今天没白装孙子。” 谭睿康说:“都吐光了吧,回家给你做点宵夜吃。” 两人上车,开车回家,遥远倚在他的专座上,笑了起来。 谭睿康在等红灯,说:“弟,笑什么?” 遥远哭笑不得道:“我爸还让带茅台去,出的什么馊主意。” 谭睿康笑得肚疼,要真带茅台去的话就酒比菜还贵了,没龙虾鱼刺都衬不起来。 遥远又笑道:“他自己喝茅台开宝马,我去陪个开polo的中层经理喝小糊涂仙……这世道真是…… 谭睿康笑得俯在方向盘,朝遥远摆手,说:“姑丈他们送什么礼。” “他们基本不会当面送礼。”遥远道:“有的是送钱,你看到咱们坐车经过的那条路,有一排卖字画的店吗?上次和林子波他们走回家的时候,你还说看不懂的。” 谭睿康说:“送那些画?” 遥远说:“一副几万,十几万,你觉得值吗?当然不,其实是有人特别去开的,说是投资入股。去里面买一些不值钱的画,店里就会给对应的那些人结算。我爸有时候还送表,送包,请别人去香港玩,这些都是几万到几十万的。” 谭睿康道:“咱们这个能赚多少?” 遥远说:“不知道呢,两万支灯管也就赚四万块钱,慢慢做吧,赚长期的话其实很划算,每个季度给他送两万回扣,剩下十万利润都是白捡的,一点点来。” 回家谭睿康给遥远做了个皮蛋瘦肉粥吃,吃完遥远也不洗澡了,谭睿康去洗澡出来,看到遥远趴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袜子也没脱,脑袋旁蜷着只猫。 翌日遥远睡到中午才起来,听到谭睿康在外面打电话赔笑,一直说谢谢王大哥给我们这个机会,一定一定,遥远就知道成了。 “多少支?”遥远道。 “两万五。”谭睿康笑道。 遥远道:“才这么点……算了,比没有的好。” 两万五千支,全卖掉能赚五万,还要自己先掏腰包垫付,遥远没那么多资金,只能分批给,一次垫了近十万进去,下订单,通知厂家。 第三季度还没过去,前几家就已经通知这种灯卖完了,找他们继续供货。遥远要求提前结算货款,资金才周转得开,对方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谢天谢地,遥远最担心的问题顺利解决,谭睿康道:“这次要得多呢,直接给他们么?” “给!”遥远果断道:“要多少都给,我去找个师妹拟销售合同,你去下单,王鹏那边的估计也能全卖完,先给厂家打声招呼。” 遥远开始找零售商逐家签合同,预估销量,让谭睿康等等,直到半个月后,王鹏那边通知要再准备点,按目前的销售速度看,不够卖到下个季度,遥远才一次把所有的钱全部取出来,连第一次结算完的所有钱一起,又砸了二十万进去,让谭睿康去拉货,这次拉回来的更多,挨家送完货,谭睿康不敢再去推销了,生怕供不应求,资金周转困难,会把吃饭钱也押进去。 遥远道:“去申请创业贷款吧,贷十万看看贷得到不,找银行经理,给他们看咱们的流水和销量。” 谭睿康有点怕,遥远道:“没事,去贷,收得回来的。” 谭睿康把心一横,去申请贷款,遥远又开始继续跑推销,直到九月中旬,他们快把所有的钱都花完了。 接着是十月份的季度结算,两人拿着合同挨家去要账,有的店拖欠货款,有的店则爽快结清,还有一家店倒了,老板把货卖完以后一分钱没给,一千支灯连本钱全卷着跑路,一群催款的材料商在店门口商量该怎么办。 谭睿康快气炸了,遥远安慰道:“这种事常有的,天要下雨,老板要跑路,追债的事放到最后来。结款快的店以后优先供货,结款慢的排在最后。” 那些拖欠货款的,遥远和谭睿康就分头每天去,一天上门一次,照样给老板供货,但就是不停上门要钱,态度好,毅力足,慢慢的都追回来了。 遥远去打听了一整天,终于找到那个老板家,上门拿着合同去催钱,威胁他不结算就把他的地址给其他材料商,老板只得乖乖给他结数。 王鹏那边的钱也结了,所有的钱都回来了。 跑了三个月,去掉租车费,给采购员的回扣,店员的小礼物,杂七杂八,赚了好几万。紧接着遥远又亲自去了一次东莞,和谭睿康一起请灯厂的厂长和几个经理喝酒,每人送两条中华,算下来花了八千,签下半年内的广州市独家市场经销协议。 九月十三,谭睿□□日当天,遥远喝得烂醉,倒在车上直喘气,每次喝完酒他都觉得要死了,他没有赵国刚的酒量,奈何只能陪着喝,不要命地朝死里喝,次次喝完出来就吐得天昏地暗,要休息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谭睿康下午开车,傍晚时回到广州。 遥远醒了,看着窗外川流的车灯与繁华的夜景,拿出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小盒子,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笑道:“哥,送你的生日礼物。” 谭睿康笑了笑,说:“今年又打算怎么整我?” “没整你。”遥远笑道:“打开看看?” 谭睿康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盒名片,印着他的头衔是“总经理”。 “你呢?”谭睿康乐了。 遥远笑着拿出自己的名片,就着驾驶室的灯给他比较,遥远的头衔是“副总经理”。 谭睿康明白了,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公司你的我的这些话,他们已经不再在意这些了,但遥远对他的情意,他仍牢牢记在心里。 从这天起,每个月至少要给厂家五万支节能灯的订单,遥远把剩下的钱连贷款,连本带利又一下全部投了进去,谭睿康看得自叹不如。 两人又拿着上个季度的销量表以及每家灯具店老板的签字证明,和谭睿康继续去推销他们的灯,有了销量的证明,这次简直是顺风顺水,一路过关斩将。 他的公司终于活下来了。 遥远把创业初期帮助过他的师哥师姐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哪家店,哪些人,中秋的时候挨个送去冰淇淋月饼券感谢他们。 林曦打过两次电话找遥远去吃饭,奈何遥远实在太忙,谭睿康干活半天,他要在外面跑一整天,林曦一次打来时他在东莞,第二次打来时他在跑越秀区的家装市场。家里在催,林曦走了,遥远便买了个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吊坠,又写了封信,装在盒子里邮给她,约好下次去她家玩的时候探望她。 他在地铁里望着窗外出神,他终于证明了自己不比赵国刚差,他也明白了母亲在父亲生活中扮演的是一个怎么样的角色。 从前赵国刚说过,如果没有遥远的母亲,他永远不可能赚得起这份家业,那时候遥远只把这当做父亲的感慨记着。而现在,父亲的心情他简直是感同身受。 如果只有遥远一个人,他绝对不会跑上跑下,累得像条狗,每天汗流浃背地去推销灯,回来以后躺在床上孤零零地睡觉。自己一个人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幸亏有谭睿康陪伴着他。 他们一起努力,多一家零售商会兴奋地打电话来报喜,碰壁时会一起郁闷,赚钱的时候会兴高采烈地出去吃饭,白手起家是最幸福的时刻,他看着自己的事业一点一点地做起来,那种成就感简直无法形容。 遥远像一个练级狂,享受这个过程,却不太在意结果,等到哪天公司发展好了,他就会把公司扔在那里,再去做点别的事,开个连锁蛋糕店奶茶店,或者开个五钻代购淘宝店。 钱就像滚雪球一般,遥远跑得已经有点吃不消,零售商有六十多家,得请个人专门去催货款,最好再请个营销去跑市场。 十一月份,谭睿康的复查结果很好,没有转坏。 遥远在考虑租一个公司门面,请几个人,每月再请个会计来做一天账,跑税务局。问题实在太多,令他着实有点头疼,资金仍然不够,谭睿康算完帐以后说:“弟,咱们这半年里赚了快十万块钱。下个季度的订单更多,咱们得请员工才行。” “哥是没事,每次看你去喝酒都心疼疯了,别把你身体搞坏了,赚再多的钱也没意思。” 遥远道:“会更多是正常的,但我不想租公司门面,太贵,租写字楼的话,一年租金至少也得十万,还要装修。” 谭睿康说:“在东圃租个两三千的民用小区单元,摆几张办公桌呢?请几个人呢?” 遥远想了想,应该可以。 十一月二十,谭睿康说:“弟,咱们今天去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吧,你生日当天正式租房开办公室,一定很吉利。” 遥远看了一眼谭睿康的租房资料调查,上面是一堆地点路段。 “好吧。”遥远说:“你都找好了吗?” 谭睿康道:“嗯,前几天去问的,先去天河区看看,走。” 天气又凉了下来,遥远和谭睿康穿得像学生一样在路上走,遥远颇有点怀念当初的学生生涯,谭睿康在7-11里买了两个猴子棒棒糖,两人边吃边看中午学生放学,穿着校服聊天打闹。 “现在去看这里。”午饭后,谭睿康摇头晃脑,在桌上对着资料说。 “刚刚那几间都不行。”遥远说:“太暗了,周围也脏。你都选的什么破地方,哎下次还是我来。” 谭睿康说:“先看完先看完,再去高档点的小区看看。” 这个小区里面有游泳池,种满了树,周围环境也很好,背后有菜市场,打扫得很干净,阳光明媚。 遥远道:“在这里住倒是不错的,办公的话,会不会太奢侈了。” 谭睿康说:“是有点贵,两室两厅,七十平方的要一千九呢。” 两人上了二楼,遥远道:“房东呢?” 谭睿康道:“房东给哥钥匙,让自己来看。” 遥远道:“就这么相信你,待会顺便把房东电视偷回家看吧……” 谭睿康:“没有电视机,你想要电视机吗?咱们可以从阳台爬过去偷隔壁的……” 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在他生命里……” 遥远:“没有电视机?!怎么有声音,有人在吗?你还是敲门吧。” 谭睿康打开门,说:“当当当当——!” beyond的“光辉岁月”在屋里回响。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 遥远:“……” 窗明几净,客厅里种满植物,瓷砖地板反射着温暖的光,整个屋子里全部换上了彩色的led灯。客厅是橘黄色,厨房是淡蓝色,餐厅是淡绿色,房间是红色。 最难得的是,这个两室两厅的房子,格局居然与他们深圳的家很像! 客厅里摆了两张办公桌,有转椅,餐桌上还放着一盒彩色颜料,与几个没有涂完的小灯。 墙上挂着两个牌子,左边是远康公司的铁牌,右边是个儿童简笔水彩画,写着“远康动物园”,画上是只卡通大猴子抱着个布偶小孩牛奶仔。 遥远当场就笑倒了,谭睿康说:“我找一位师妹给咱们画的呢,我让她给画个装饰画挂公司里,她就按我说的画了这玩意,弟,生日快乐——!喜欢吗?喜欢吗?!” 客厅相当大,摆了两张办公桌还有空间,遥远四处看,朝南的阳台上还有张小茶桌,可以晒太阳喝咖啡。 遥远笑道:“喜欢!太喜欢了!你什么时候弄好的!” “就知道你一定喜欢。”谭睿康得意地笑,掏出相机,咔嚓咔嚓侧来侧去,给遥远拍照。 “回去搬家!”遥远疯狂叫道:“太好了——!” 遥远乐完,谭睿康马上去把音乐关了,朝遥远笑道:“重复播了一晚上,还好没烧掉。” 遥远笑得满地找地方扶。当天下午他们回去搬家收拾东西,要离开这里了,遥远把公司执照从床底下拿出来,充满留恋地看了小出租屋一眼,心想这里也是个好地方,风水好,令他失而复得,并陪伴他走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 43、chapter43 这个房子阳光很好, 每月租金一千九。小房间当放灯的库房, 大房间两人睡觉。 遥远和谭睿康回了次深圳,把家里那台七年前的老电脑也拉了过来,又去旧货市场买文件柜, 书架等办公用品。 开个公司出出进进里面全是钱,添家具要钱, 请人要钱,印名片要钱, 做办公信纸要钱, 买打印机要钱,物业费,水电气……凡是看得到的全要钱。 遥远和谭睿康在公司牌下的餐桌旁计划了一晚上, 把能省的都省了, 不能省的全买二手,又去人才市场招聘看了一圈, 都不太满意。 十二月份里, 谭睿康去挨家收钱,遥远跑上跑下,又找零售商又去人才市场找人,简直快累死了,回来狂叫道:“招个靠谱的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谭睿康道:“要不回去学校请几个实习生怎么样?中午包吃一顿, 每个月给结八百。” “八百……”遥远心想八百有人愿意吗?现在大四快放寒假了,说不定确实能找几个。 谭睿康找自己辅导员,让帮找两个师弟妹兼职, 真的有人愿意做,当天辅导员就联系大四级推荐了个男生过来,看上去还挺靠谱的,名字叫李凯,和遥远一样高,长相还比他成熟点,不算很帅,但穿起衣服还是有模有样的。 遥远问他:“你为什么来我们这里做?” 李凯笑道:“来师兄这里勤工俭学,辅导员介绍的。” 遥远道:“别说那些虚的,你想毕业以后自己创业,现在先过来偷师,是吗?” 李凯:“……” 遥远道:“偷师就偷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直说就行了,我给你开八百,中午包吃住,公事车费报销,拉一单提成十块钱,愿意么?” 李凯道:“愿意愿意!” 遥远道:“实话说,我们也是刚起步,你得把它当做自己的事业来做,半实习半兼职,做满三个月给你提到一千二,到寒假结束前拉得满五十张平均五百支的订单,你就留下来在我这儿上班,底薪三千,每单提成二十。现在换身衣服,早上先跟谭睿康收钱去吧,我让他在天河城地铁站等你。” 一个稳定零售商每月能卖至少五百个节能灯,两百五十利润里给他二十块钱,简直是赚到死,五十个单每个月就是两万五千支灯,多出来的刨掉车费运费,就是光坐着收钱的事。 李凯当天来背着一大包资料去拉订单,结货款,遥远本想这人如果不靠谱的话就让他守公司,教他接电话,打杂打下手算了。 没想到这人很聪明,谭睿康特别叮嘱辅导员要找个会说的,按他弟弟的标准找,结果辅导员竟然找出了一个比遥远还聪明的。李凯学自动化,成绩却不怎么好,和遥远一样对专业没有兴趣,只想毕业以后开个服装店或者回韶关老家做点小本生意,又不怕累,与遥远简直是一拍即合。 李凯上午跟着谭睿康去收账,下午跟着遥远去推销,遥远暗叹真是运气好,之前还生怕找个死宅来蹲在办公室里,半个月后李凯这边学得差不多了,遥远又去经贸学院,联系他们的辅导员介绍了个女孩,特别要求要认真踏实的,还是打着勤工俭学的名号。 于是公司里就有两名员工了,女孩人缘很好也很亲切,遥远就让她开始先坐在公司里登记单子,整理李凯带回来的资料,顺便接接电话,作记录。 每天请小区里打扫卫生的大妈来打扫一次,做顿午饭大家吃,一个月给她六百。 终于上正轨了,遥远吁了口气。 然而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政府对led的补贴要去填写表格申请,请会计做假账逃税,不,合理避税。而最痛苦的就是钱,钱!他的本钱太少了,只得回去取房产证,用母亲的房子在深圳抵押贷款。 遥远拿着房产证的时候手也有点发抖,这是他最后的一点资本了,他都觉得自己像个赌徒,谭睿康没有他这么浮躁,他不住说慢慢来,一步一步来。 然而市场这玩意是不会等你一步一步的,自从加入世贸后整个中国的经济都在提速,原先新兴市场从形成到饱和要四五年,现在只有两三年,钱不加速赚的话,蛋糕只能留着等别人来切。 遥远在公墓不住紧张,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告诉谭睿康,他对着骨灰盒喃喃道:“妈,我要拿你留给我的房子去抵押贷款了,你保佑我,别赔掉。不然咱们就要去租房子住了,千万保佑我啊。” 骨灰盒上,母亲仍一如既往地朝他微笑。 遥远当天去申请抵押了他的房子,回家等评估。 赵国刚马上就知道了。 “你抵押房子,怎么不抵押给我?”赵国刚在电话里问:“万一你亏本了,爸爸怎么办?” 遥远说:“少拢阋院蠡嵊械胤阶〉摹! 赵国刚说:“小远,你太浮躁了,你的胆子也很大,你比你妈妈还敢赌。” “男人永远不用想和女人拼赌胆。”遥远说:“你知道吗?男人只是喜欢赌钱,女人还喜欢赌自己的终身,她们平时从来不赌零零碎碎的玩意,都是观察好了以后,把自己的一辈子赌在一个人的身上,下好离手。当年我妈在你身上押了注,可惜押完就走了。” 赵国刚没有说什么,遥远又道:“当然,她的彩头还在,我就是她最大的彩头,你等着吧,咱们走着瞧,以后我会来收购你的公司的,嗯。” 赵国刚笑了笑,说:“是你的公司。” 一周后,他成功地拿到了贷款。 远康公司的灯已经打开了市场,正处于稳定的上升期,一切都过渡到一个平和发展的阶段,每月收入稳定,遥远知道不能心急,他拿到钱以后划出一部分,交给谭睿康。 他们作了详细的分工,谭睿康负责厂家与进货,遥远则负责催货款,沟通零售商与开新销路。谭睿康做梦也没想到钱这玩意真的是说来就来,慢慢的一个月里去掉所有成本与员工月薪,居然能赚八万多!这么做下去,一年能有接近一百万的收入,在谭睿康的概念里已经是有钱人了,刚开始的时候他睡觉都能笑醒。 然而遥远却深知钱不好赚,他需要更多的钱,投资越多,回报才越高,这些钱都不是钱,还不到拿出来享受的时候,每个月的盈利比起他扩大再生产的所需,只能当个零头。 遥远还想再请两个人,一个陪着谭睿康去进货,另一个和李凯去推销,但谭睿康坚持认为不用,拉货很轻松,早上过去,下午跟着车回来。 遥远还想买个大点的面包车,不然请员工吃饭的时候,大家挤在那个奇瑞□□里简直要疯掉。 这些都要钱,遥远计划了很久,最后在谭睿康的强力反对下,只得暂时搁置一旁。 生意没有刚开始时起早摸黑那么忙了,春节在广州过,遥远赫然发现,一开始上班了,居然有这么多同学没回家过年。毕业后第一年,许多同学都留在广州加班,工作之后春节反而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顾小婷找了个汽车厂的工作,女人被当做男人使唤,简直要疯了。 游泽洋所在的游戏公司要做春节活动,得留在广州加班没法回老家,师思回老家上海在当地找工作。 于是谭睿康就把顾小婷叫来,四人凑在一起,年三十晚上遥远请吃了顿饭,两人都是一派老板风度。 “我也不想做了。”游泽洋道:“我们那个老大脾气烂得要死,根本就是在针对我……” 顾小婷道:“对对对!我们那车间也是的,没事尽找我茬……简直就是在针对我!神经病啊!他对别人都不找麻烦的,光找我麻烦!感觉我就像做什么他都看不顺眼,坐着喝个水他都要阴阳怪气地说‘哎呀~你喝水吗~’,老娘喝个水关他什么事啊!!还是个男人呢!有没有半点绅士风度啊!他妈是不是把他给扔了!把胎盘给养大了啊!!” 他俩找到了战友,吵吵闹闹,在那里大倒苦水,简直要把整个包厢都给闹翻了,谭睿康听得直笑,游泽洋又仇恨地朝遥远指指点点:“他们自己开公司的爽,不用装孙子……” “就是啊!”顾小婷愤恨地说,于是话题转到对谭睿康与遥远的疯狂攻击上。 “你懂什么!”遥远哭笑不得道:“客户比领导还难对付,要喝酒,要赔笑装孙子,要挨骂,哎你别看我们轻松,很惨的,赚了是自己的,赔了也是自己的。” 谭睿康道:“就是,你以为这钱好赚呢,都是小本生意,哥上有你二哥这镇店之宝,下有客户,员工还不省事,做得小三阳都出来了。” 遥远:“……” 谭睿康呵呵笑,遥远拿果盒拍了谭睿康一头。 顾小婷道:“我过来给你们打扫公司吧,我不想再去车间受那鸟气了。” 遥远道:“你别看这猴子老乐呵呵的,他平时对员工凶得要死,他只是不敢凶我,其他人他都老凶他们,前几天都放假发红包了,他发完钱还说了我们公司那女孩一顿,说她光聊□□不干活,你想,都年底了啊,她把该做的都做完了,本来就没事做让人休息一下有什么的!你让人家不聊□□怎么可能!!坐着抓跳蚤挠痒吗!” 顾小婷:“……” 遥远遗憾地说:“男人一有钱就变了,包括你大哥,所以二哥真的是为你好,来我们这儿,你还不如去受车间主任鸟气。” 谭睿康喝了一点点酒,帅气的脸红红,笑道:“弟,你说老实话,哥这些年里,对你有变过么?哪怕是一点点?” 遥远嚣张地戳他脑袋,说:“这个不说,你以前当学生干部的时候肯定老凶人,我算是看出来了。” 开春的第三天就有人来联系进货,真正是开门红,遥远基本可以不用出去跑了,拉零售商的事都交给李凯,谭睿康还是每月分批去进货。 “得买车了。”遥远统计了一下一月份的供货需求,说:“你再不买车要忙死。” 谭睿康边看报纸边道:“哥有个想法,咱们去招个有货车的司机,让他带车来上岗,薪水开高点,一个月工作十天左右,给他开几千块钱。空车去满车回,汽油钱买路钱都咱们出,让他挨家送货,提前约时间,这样比在东莞租车便宜。” “嗯。”遥远发现谭睿康也很聪明,他知道怎么样省钱,在花钱上比自己有计划得多,财务给他管,能省下最多的钱。 他们又专门请了个20来岁的高中学历的送货员,月初让李凯带着点货,送货,没事做的时候就跑腿打杂。 现在公司里有五个人了,三个员工两个老板,还有个做兼职的开货车的司机,每月月初开着车过来拉货送货,忙十天,讨价还价后开五千薪水。 谭睿康对员工确实有点严肃,因为他给他们开工资,每次发薪水的时候总有点心疼,而遥远自己就吊儿郎当得多,会请他们吃雪糕吃零食,赵国刚对员工也凶,遥远自己看过赵国刚教训员工觉得别人可怜,对自己的员工就骂不起来。 李凯偶尔把事情办砸了,遥远都说算了算了,下次小心点。 该扣的提成还是要扣的,遥远认为反正员工已经损失了提成,应该会长记性,就不用再反复提醒他了。 但谭睿康还是会说几句。每次送货日谭睿康都一肚子火,在打电话催司机快点过来拉货,觉得他给那司机开五千薪水简直是天价,居然还磨磨蹭蹭!简直是没天理。 遥远要骂一个快四十多岁的大叔司机实在骂不出口,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太小,只能交给谭睿康去交涉。 谭睿康唱黑脸,遥远唱白脸,两人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互补,春天来了,公司蒸蒸日上,他们又到东莞跑了一趟,在酒店里住了几天,开始做其他类型的灯,周围的led厂家有什么值得做的货,遥远就做什么,但除了那家他最看好的小厂,其余都不做独家了,没那么多精力,也没那么多资金。 led市场逐步成型,谭睿康花钱去找市场调研公司,算市场份额,遥远要等这个报告出来以后才敢制定年度计划与目标。去年从开始创业到发展起来之前全是在乱跑碰运气,现在有钱了,也有一定人脉了,可以开始制定一个详细的目标,有了底气,之前没要的门店还可以回去重复推销。 遥远准备请一群推销员,蝗虫一般地攻占整个广州市场。 “弟。”春节后,谭睿康放下电话,说:“王鹏离职了,咱们的市场可能要少一块,新接手的人不卖咱们的灯,说什么都没用,连面也不见,王鹏说那个新的经理和另外一家合伙在自己做,所以咱们这块收入没了,估计每个月会损失个四五万块钱利润。” 遥远:“……” 公司里唯一的女孩要辞职,毕业回家结婚,而遥远正准备过完年以后再请一个营销专业的回来,开高点月薪,准备开始2007年的新计划,他的计划是这一年里至少赚出一百万来,在广州买房买车,当作他和大猴子的窝。 然而刚开年麻烦就来了,王鹏那边的连锁店是他们的销售大客户,占掉了他们将近一半的出货,说走就走,每个月就有三万支灯要马上去重新找下家。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去求个签看看今年财路……遥远哭笑不得,难怪生意人都喜欢拜神,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老爸喜欢去求签了。 这事头疼,如果没有下家的话,那么他们每个月就要朝里面扔进数以十万计的钱,从厂家处把灯拉回来,放在公司的小仓库里。 更头疼的是,公司的仓库根本放不下。 “他还怎么说?”遥远道:“咱们新年不是还送了他东西的么?” 谭睿康说:“他说无能为力,估计是在那边被排挤了。” 遥远道:“他是自己辞职还是被炒鱿鱼的?” 谭睿康说:“自己辞职。” 遥远道:“妈的,半年里回扣都给了他好几万,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起码打个招呼吧!这么个搞法真是要玩死人了。” 两人静了一会,一个月三万支led节能灯,家里堆都堆不下,要零零碎碎推销出去,得等到什么时候?一个月里未必能把灯全卖掉,然而下个月又有三万支灯要来,连着上个月卖剩的,结果就是越来越多…… 谭睿康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他们的流动资金只能撑半年,半年后没找到量大客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分分钟就是没钱,带着十八万支灯管回家玩踩玻璃的事,不,连家都没得回,因为深圳的房子被抵押掉了。 “问问姑丈么?”谭睿康说。 “不。”遥远道:“我有办法,这样。” 遥远捋了袖子,拿着零售商的名单过来参详,谭睿康一看就懂了,说:“哥明白了!这就去!要求他们多卖点,对吧?” “别急!七十三家零售商,新年开始每家多摊两百支灯,太多了他们肯定有意见。”遥远道。 谭睿康道:“行,我就说节约运费成本,让他们试着多卖。” 遥远说:“咱俩都去,一起去,挨家聊聊天,当是开市给老板拜个年,除了李凯拉回来的那些客户,里面起码有五十家是咱俩都熟的,给店员包个一百块钱的新年红包,请他们多介绍点咱们的产品。” “再让老板们多卖,卖不完就算了,这部分都算额外的,就说是准备做新货了,想把存货一次清完,每个灯都给他们多赚点,咱们让30%的利润。” 谭睿康道:“剩下的一半怎么办?” 遥远道:“先放着吧,看这一半怎么样再说,我再去找几家大点的家装公司问问,看谁能吃得下,我估计也有点玄,妈的,估计又要去喝酒了。” 谭睿康:“王鹏的老婆问,大家一起去放风筝,还去么?” 遥远想了想,说:“要是我爸的话,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基本不会再来往了。你看那王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谭睿康道:“姑丈……会这样么?嗯,有可能。” 遥远已经完全不怕赵国刚的威压了,现在他有自己的底气,顶多就当玩闹听听,他问:“你现在问问我爸,看看他有什么建议,咱们每个月多出来的三万支灯要怎么解决。” 谭睿康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一轮“是的”“是的”“好的”“知道了”之后,谭睿康挂了电话。 遥远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心想就算赵国刚来处理,也没有比自己更好的办法了。 谭睿康揉了揉鼻子,说:“姑丈说,做招标来钱才快……2007年里,从化那边有非常多新楼盘,还有小区的整体开发规划,让咱们托上次那个被你挂了电话的……老胡。” 遥远面无表情地听着。 谭睿康小心翼翼道:“让老胡介绍咱们过去,请当地管这事的政府负责人吃饭喝酒,送点钱,再让他们介绍给那群开发商,在送简装修的新楼盘里,走廊过道里……小区设施里……大厅里全装咱们的灯……最……最少能包出去一、一、一两百万支,就看咱们有没有这么多资金了,不够的话他可以借……借给我一点。你不想要的话……也可以当成是找银行贷的款,给他利息……” 谭睿康:“……弟,你觉得呢?” 遥远:“……” 遥远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这大半年,以为可以独当一面了,结果在赵国刚面前还是根本不够看的。 谭睿康道:“还有,姑丈说,今年广州会开一个灯具批发大市场,是政府扶持的。咱们的销售重心,可能要逐渐开始转移到批发市场上去了,否则新的一年里,嗯,怕有点危险。因为这个批发市场价格低,会分走一部分零售商客源……” 遥远道:“开门店吧,选个好点的位置。” 谭睿康笑了起来,遥远叹了口气。 “那正好了!”遥远脑袋上led节能灯叮的一亮:“剩下的一万五千支灯就放到门店卖!” 谭睿康笑着点头,遥远又面无表情道:“你刚才是不是就想到了。不对!这办法也是我爸提供的吧!” 谭睿康忙笑道:“没想到,哥什么都没想到呢,你最聪明了,小远。哦对了,放风筝还去么?” 遥远说:“去吧,他老婆还在银行呢,贷款那块以后也可以找她。” 谭睿康说:“他老婆不在银行了,辞职打算生小孩,还去不?” 遥远看着谭睿康,小孩儿似地互相看了一会,遥远道:“也去吧,放风筝多好玩,大家一起热闹。” 谭睿康大笑,两人无奈起身,换衣服,遥远去买红包,谭睿康换新钱,朝红包里塞钞票,两人出门去,挨家挨户给零售商拜年,去跑腿办事。 44、chapter44 早春下了场牛毛细雨, 遥远和谭睿康还是去放风筝了。 遥远选择和王鹏继续打交道, 得知他老婆已经辞职,打算在家生小孩,这下彻底没利用价值了, 但他们还是把人情做足做到家,请吃了顿饭, 又给王鹏的老婆送了个高仿的lv包。毕竟王鹏过去也帮他们赚了点钱。 碰面时谈起工作,彼此都有点唏嘘, 王鹏正式道了个歉, 果然是被排挤走的。替他的经理是老板的亲戚,把他这种元老级的员工挤走后接收了他所有的成果。人走茶凉,除了几个好哥们以外, 基本没什么人理他了。 遥远不住笑着安慰没关系, 朋友是一辈子的,以后总会好起来, 不是正好来了个看清楚朋友真面目的机会么?而谭睿康那模样, 还有点想给王鹏管他们即将在批发市场开业的门店,话刚起了个头就被遥远果断制止了。 他觉得王鹏这种人未必能做得很好,而且也不好管,待会出了什么岔子,营业额方面的也不好拉下脸骂, 不如自己另外去请店长。 临别时他们又约好既然辞职了,以后周末就一起出来吃吃饭,开车玩玩。 最后还约好找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一起去香港自由行, 各自去办港澳通行证,陪他们两夫妻买点婴儿用品。 三月初,灯具大市场开始招商,遥远花钱请了个房地产专业兼看风水的人陪着去看铺位,租了一个不大的位置,价格也不贵,只有十五平方,但遥远和咨询的专家参考了许多资料,都觉得这个位应该是黄金位。 别家店都把灯饰和灯一起做,遥远这个店里则摆满了节能灯,对比所有店,他的品种最全,同时给一群潮州人,客家人,湖南人老板笑着聊天,递名片,说他们这里也可以按出厂价供货,每个灯只赚几毛钱运费。 他自己批发自己零售,还不敢把价钱订得比零售商便宜太多,他打电话问了厂家的意见,讨价还价后订了个自己的批发价,对比其他省市的灯具城客流量,预估销量,客流量如果很大的话,说不定一个月还能赚个两三万。 客流量不大的话就更省心了,零售商那边的客源不会被抢走,反正怎么做都行。 谭睿康去联系装修,把店里装修得很有现代风格,货物搬过来,遥远还跑了次佛山,进了各种品牌的灯罩,台灯等等当样品,准备拓展辅助设备看看。 于是商量好谭睿康管公司,遥远坐着看店,前期先不请店员,自己坐坐看再说,四月底才凑着五一长假的消费狂潮正式开业,遥远不敢忙着拉零售商了,生怕这个批发市场会分走太多销路,给李凯开了工资,数人就在公司里无所事事,等那边开业。 “弟,我觉得咱们可以去试试佛山和深圳的照明灯具市场。”谭睿康说:“姑丈还说去厦门,长沙,武汉都是可以的,这些地方的市场都比广东要稍微滞后一点,不用局限在广州。” 遥远道:“佛山照明灯具本来就发展得很好,现在进去分不到吃的,深圳倒是还可以,但咱俩就得分开了,我不太放心你的身体。你看这边还有店呢,你一个人能管住不?你要是没生病还好说,现在不是拼的时候。” 谭睿康点了点头,没再提这事。 遥远说:“等我赚个几千万,咱们就换个地方,在当地开灯饰城,垄断他们的市场,直接从东莞拉货,拿出厂价过去那边卖,那种才是暴利。” 他又去复查了一次,情况依旧正常。肝属木,春季是养肝的季节,遥远带着他咨询了几个出名的中医,开了些药回来,让他每天喝点中药,整个公司里全是药味。 先休息一段时间,遥远也觉得自己需要沉淀了,之前跑得太急太快,总要停下来才能看清楚前景。 两名实习生都回去上课,李凯毕业后说不定还会来,送货员月中可以不来上班,遥远不顾谭睿康拿了钱就要来坐班的强烈谴责,直接把送货员打发回去让他不送货就回家睡觉,免得影响他们二人世界。 他们还买了些关于营销经验的书,两人在家里看,不时讨论一下这个公司的前景,避免出现书上说的低级错误,要怎么汲取别人的成功经验,移植到公司身上来。 距离开业还有一段时间,四月份,公司收入很稳定,遥远躺在窗边的转椅上晒太阳喝奶茶,谭睿康抱着猫看《富爸爸穷爸爸》,电话来了,那头是游泽洋。 遥远:“要多少?” 谭睿康马上就灵敏地注意到了——钱。 遥远:“哪有这么多!我还以为你要借钱当生活费,你不如出去抢啊!” 谭睿康按了免提,游泽洋的声音道:“现在我们公司的人全在炒,你借我十万,我过几天就辞职了,到你家来炒股票,睡你办公室就行!你不怕找不着我人,亏了你卖我的肾!” 遥远屁股杵着转椅挪过去开自己电脑上的股票软件,等它更新下载,都大半年没开过了。 遥远看着股票软件,一边朝游泽洋说:“我还在头疼上哪弄钱去,我相信你的实力,我是真的没有!我要你的肾有什么用!炖腰子汤喝吗!我相信你会还钱!” 游泽洋:“信你的!咱们班的人都说你开公司半年就赚了几千万,你会没有钱?快点拿出来,不然我拿着石头去砸你家窗玻璃了啊。” 遥远:“谁说的!我现在资金都周转不开,满仓库几十万的货堆着,就等破产了!你不信过来看看啊。给你五百支灯吧,你自己去卖了拿钱就当我借给你的……” 游泽洋道:“你相信我,赵遥远,我用我的生命给你担保……” 谭睿□□怕游泽洋真的跑来表演两肋插刀,听不下去了,问:“你要多少钱?” 游泽洋只有平时和遥远才发疯,听到谭睿康的声音就恢复正常了,说:“十万,猴哥借点儿吧,你不会后悔的。” 遥远道:“你别辞职,哪有这种事?辞职回家炒股,开什么玩笑?” 游泽洋道:“我们部门好几个人都走了,我告诉你,我买了五百股老凤祥,你知道我赚多少了吗……” “你打住!”股票软件更新完了,遥远马上道:“待会再说你的股票,我有事,先挂了啊,半小时后给你回电话。” 遥远把游泽洋的电话挂了,谭睿康说:“他想辞职?这么好的工作不做。” 遥远道:“他一向思维很古怪,我们被学院称为绝代双骄,他是小鱼儿我是花无缺……以前我们就成天不走寻常路……” 遥远打开他的股票软件,五粮液的代码已经忘了,输入拼音简写才找了出来。 遥远:“……” 谭睿康道:“涨了吗?” 遥远舔了下嘴唇,答道:“涨了,不知不觉翻倍了,早知道当初多买点。” 谭睿康:“具体涨了多少,有一万块钱么?” “哪有,我才买了一百股呢,也不错了,一股赚15……”遥远按了下f3,然后回车,按了几下方向键,看这个月的股市。 “三……三千三百点了啊!这就翻倍了啊!”遥远难以置信道:“怎么回事?!” 遥远果断先打开自己的账户,挂单,看了一会,把账户里的几千块钱全买了游泽洋说的老凤祥,谭睿康一脸茫然,看他忙这个忙那个,遥远说:“我借点钱给小游吧,不借太多,借他两万。” “随你,哥不懂。”谭睿康笑道:“这么兴奋,又能赚钱了?” “三月份开始疯涨的……咱们顾着忙,都错过最好时机了。”遥远笑道:“希望现在入市不迟。我去给你开个户,咱们比赛炒股票,来。” 当天遥远又打电话给游泽洋,反复叮嘱他不要辞职。 游泽洋道:“我没空上班!要盯着电脑呢!” 遥远不耐烦道:“这活儿没法长赚,你省点把,等下再来个金融危机你连哭都哭不出来,你听我的。” 游泽洋道:“不会的!两千八百点那会全世界都在说上不去,十年前股市最辉煌的时候也才两千多点呢,现在都三千三了……” 遥远道:“你不要辞职!无论如何不要辞职,你答应了我才敢借你这钱。” 游泽洋道:“你是不是怕我不还钱嘛!赵遥远,我找你借钱什么时候有不还的……” 遥远道:“反正你先答应。” 游泽洋:“切,不就两万吗。” 遥远:“你不要算了。” 游泽洋:“要,要!” 遥远:“答应了哦,现在我去给我哥办账户,顺便给你转账。” 游泽洋:“嗯,你以后会为你今天说的话后悔。” 遥远炸毛道:“你赚的时候就嚣张吧!等你赔的时候再来说这话!” 游泽洋:“不可能赔,以我的本事怎么会赔……” 遥远懒得跟他多说了,游泽洋虽然平时和他一样吊儿郎当,但都说话算话,从来不违诺,他们就是因为这样才成了真朋友。既然答应不辞职就不怕他反悔,否则游泽洋要真辞职去炒股,到时候股市一崩盘连工作都没有,怎么还得出钱?有工作就行,一千两千的慢慢催他,就抠回来了。 当天下午去和谭睿康开户,办第三方,划账转账,他们不再发展零售商,资金周转开了就拿了二十万出来,谭睿康五万,遥远十五万,回家买股票。 遥远开始教谭睿康怎么看市盈率,看季报年报,看该持有该股的基金,结合他们的公司现状予以分析,顺便说以后自家公司上市了的事情,当然,这个梦想还很远。 谭睿康总是有点怕赔,遥远就让他先买几百股看看,谭睿康买的股票收市时直接涨停板,当场就傻眼了。 第二天遥远早上起来,洗漱完后正在对三月份货单,谭睿康第一件事就去看他的股票。 “你会了吧?”遥远道:“花掉三万,买成股票,买吧,你这个可以问我爸有什么内部消息。你自己私房钱,赚多少不关我事,问了别来跟我说,他推荐哪个股我这辈子也不会买。” 谭睿康道:“买不了,昨天你说的几个好股今天都涨停了。” 遥远看了眼时间,早十点半。 遥远:“跳空高开了吗?” 谭睿康:“是吧,这就叫跳空高开?还挺形象的,你昨天教我的我记不全……这就赚一千块钱了?能卖掉不?” “别,别卖,涨停板还卖是傻子。”遥远说:“你分析一下个股,把钱都花了,明天开市就挂单,买点好股,不行的话买中小盘吧。” 遥远又看了眼货单,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忍不住起身去看自己的账户,也涨停板了。 “我的天啊!”遥远抓狂地叫道:“这是什么世道!一天就赚一万五啊!” 四月份过去,遥远连抵押贷款剩下的钱也扔进去了,他和谭睿康的四十万元股票在一个月里赚了50%,光是股票的净收益就得了二十万,遥远已经彻底傻眼了,谭睿康难以置信道:“这比咱们开公司还赚啊。” 遥远也有点动摇,谭睿康又道:“小远,你会分析股票,要么你就在家里炒股吧。咱们缩小进货量,再挪点资金出来。” “不,不行。”遥远想了想,说:“以前股市也是这样,中国股市都有不良历史的,高峰过了以后都快十年了,这才开始慢慢复苏呢,万一再来个危机,咱们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炒股不能当正职。” 四月底,灯具大市场开业了,谭睿康的意思是不做门店了,把位置转租出去或者给人承包,拿到现金再说,遥远却坚持不行。 “你是没见过我爸在家里唉声叹气的时候。”遥远说:“别看它现在涨得凶,这个都很危险的,该做的还是得做。你在家里看股票吧,我负责守门店。” 五月一号,生意出乎意料的好,遥远刚坐下就忙了一整天,许多人趁着这个旺季来选灯具,周围的老板都在说股票,两个潮汕人夫妻还在店里吵架。 长假里李凯回来上班了,和司机去送货,谭睿康让他下午回来顺便在公司蹲着,自己带了饭和菜,带到灯具批发市场。 两兄弟就在店里杵着高脚椅,转来转去聊天吃饭,谭睿康吃得饭粒都出来了,说:“你说节后还会涨不,上午哥看了个节目,专家都说现在的股市是泡沫,迟早要崩盘。” 遥远道:“还说了什么?” 谭睿康给遥远斟啤酒,又说:“结果换了个台,里面专家说中国经济要腾飞,沪市迟早会涨到一万点,按他的意思是,两万点才封顶。” 遥远:“……” 谭睿康道:“哥都不知道该信谁的了,还有个叫杨百万的……” 遥远道:“别信他们的,几乎全是托儿。我爸一有什么内部消息,肯定会马上来给你说。” 谭睿康笑得乐不可支,遥远道:“已经说了吧?说了什么?” 谭睿康道:“没说什么,姑丈就问你炒股没有,投了多少钱,我就说了。他有点意外咱们没把公司关了去炒股……” 遥远切了声,给谭睿康挑鱼刺,谭睿康喝得脸上发红,像只可爱的英俊猴子,笑着说:“他还说你终于长大了,没把全部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可以放心了,听到你没把公司关了去炒股,他就知道你以后能赚很多很多钱,会比他赚更多钱。” “是咱们能赚很多很多钱。”遥远提醒道。 “对。”谭睿康笑道。 中午谭睿康在柜台后面打了个地铺躺着睡觉,遥远坐在椅上,看着人来人往的客流发呆。 他始终脱离不了赵国刚,不管他怎么努力撇清自己和赵国刚的关系,拼命地证明自己没靠老爸半点援助,然而赵国刚曾经教给他的东西已经深入他的灵魂。 经商,炒股,投资——这些都不是与生俱来的,它们都是赵国刚的影子,父亲的观念始终伴随着他一路长大,成为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无论他怎么宣战,怎么叛逆,怎么逃离,怎么独立,他始终活在父亲为他撑起的世界里,他走不出去,转了老久,赫然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45、chapter45 五月长假过后的第一周, 沪深两市直接跳空高开, 三天后破四千点。 这在中国的股市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事,所有人都疯狂了。谭睿康道:“是泡沫吗?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遥远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种事……这比当年深圳证券交易所外面……大家挤碎玻璃门的时候还夸张了。股票软件坏了么?这不科学啊!” 谭睿康又接了个电话,是关于供货的, 五一长假里销量统计出来了,略有下滑, 但不算太多。 谭睿康道:“我想先卖了,然后买这个跌的, 说不定待会要反弹。” 遥远心想你还知道反弹了, 笑得肚子疼,谭睿康道:“怎么?” “再……再跌的话呢?哈哈哈!”遥远笑得趴在桌上。 谭睿康:“再跌的话就补仓,正好拉低成本。你说呢?” 遥远摆手, 心想这家伙居然也炒股票了, 还知道补仓反弹什么的,越想越好笑,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谭睿康莫名其妙道:“笑什么?” 遥远道:“你还成专家了啊。” 谭睿康不好意思地笑笑, 说:“还不是你教的,你怎么不换股?” 遥远道:“我换什么股?几十万的股票,每换一次股就是给券商白送手续费呢,我选了一个喜欢的,就看着它涨, 现在的股市连三岁小孩儿也能赚钱,只要不乱买乱卖,稳赚的。” 谭睿康道:“那哥也这么放着?” “你买卖你的。”遥远道:“别来碰我这个就行, 你自由发挥。” 谭睿康笑了笑,去操作他自己的账户,遥远每天开盘看一眼,收拾看一眼,就去继续守他的店。几天后他又回母校去招人——暑假快来了,他招了个计算机的应届毕业生来看店,李凯也回来上班了,又介绍了个做经贸的女生。 谭睿康面试问了几句,把人留了下来,遥远还去人才市场招了名送货员,一切照旧,继续发展他们的公司。 这一次他们不敢再有多少推销多少了,得稳扎稳打,同时led批发商也逐渐进入广州市场,开始瓜分市场份额,接下来竞争会变得更激烈。 谭睿康和遥远合计片刻,想换个车,奇瑞□□开出去真的丢人了,于是遥远便让他买了辆十六万的二手奥迪,奇瑞□□当做他们的第一个纪念收起来,车座上的牛奶仔专位布套扒下来,套到奥迪的副驾驶位上。 谭睿康是喜欢赚钱不喜欢花钱,买个车都心疼,而遥远是喜欢花钱不喜欢赚钱,有钱左手进右手出,本来还想买宝马的,后来想想算了,以目前的财力还开不起宝马。 遥远常常后悔之前没有再狠一点,但就算垄断了整个广州市场也没有用,厂太小了,只有那么点产量,一个季度供应这么多已经接近极限了,要做成温州人那种生意,就要把厂买下来,扩大规模,自己的厂配自己的公司,垄断市场,自产自销,那种生意可真是财源滚滚,算了,没钱,醒醒吧。 股市蒸蒸日上,遥远店里的店员自己带着笔记本在看股票,父母的养老钱给他了,现在翻了一倍,遥远一边唏嘘是个人都能炒股,什么计算机的,经贸的,工商的,中文的,送外卖的,扫大街的……全民炒股,这么多钱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估计在看不见的某处,有关机构正在疯狂印钞票,发给全国人民呢。 遥远没事就和他交流股经,谦虚地听一个店员教训他什么情况可以买,什么股票好,那计算机系的员工说得头头是道,遥远心里总是笑得受不了。 遥远笑道:“我爸说,会买的是徒弟,会卖的才是师爷,真能赚钱的不用自己操作,光靠教人买卖,就能最稳定地赚钱,你厉害的。” 店员笑得脸上开花,连连点头道:“老板过奖,过奖。” 顾小婷打电话来借钱,说:“哥,借点钱炒股吧,我知道你俩现在都富得流油了呢,马骝都开奥迪了啊。” 遥远哭笑不得道:“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那是二手的!” 顾小婷一句话就给交了底,说:“游泽洋说让我来借钱,他帮我炒股,他都赚十万了。我他妈这活儿干得憋屈死了,天天挨骂啊!我不上班了!要辞职!奶奶的!” 遥远道:“你找马骝借去。” 顾小婷软磨硬磨,遥远道:“我在店里啊!连个提款机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借!你自己打电话给马骝说,就说我答应了,他愿意借你多少就借你多少,借了以后先别忙着入市,让马骝教你炒,别听游泽洋的。” 顾小婷挂了电话,半小时又打过来了,哭诉道:“哥,马骝说借我一千不用还了,你跟他再说说吧——” 遥远真是没辙了,说:“你别辞职,我借你两万块钱。” “那感情好,就知道你好。”顾小婷道:“马骝就对你大方,当妹的找他借点钱跟要了他命似的!” 遥远颇有点想把钱集中到一起,要么就开分公司,要么就炒股票,这么两边顾着,偏偏又都放不下,赚又赚不到大的,看着总是心急,他有几次差点就想孤注一掷,但都被谭睿康劝住了。 “别太贪心,小远。”晚上睡觉的时候,谭睿康说:“咱们的生意不踏实。哥心里总是觉得有点玄,而且你每天都要去店里,哥见不着你,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先定个目标吧,比如说十年内上市什么的,咱们再一起努力怎么样?” 遥远心绪平静了点,什么才是他的目标? 王鹏给他打电话,他也在炒股,打算以后就在家了,遥远忙告诉他不行,最好还是去找个工作,所有认识的人几乎全在炒股,这是真正的全民行动了,大家都在赚钱,赚谁的钱?钱从哪儿来的?印的吗? 遥远压根就不相信,虽然市场发展得很好,中国的经济在腾飞,但这完全对不上啊,股市赚钱的速度远远大于国民生产价值,迟早有一天会崩盘的,大家都知道是泡沫,然而谁也无法抽身,人的**是无限的,就像他自己这样。 遥远自认为算比较清醒的人了,但一旦碰上这种全民抢钱的场面,也实在无法冷静下来。 遥远给林曦打了个电话,聊了几句,问她说:“姐,我哥现在有点小钱了,买得起房,养得起车,你家里愿意让你来广东了么?” 林曦温柔地笑道:“嗯……我想应该还是不行吧。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嘛。” 遥远说:“你……我服了你了,如果我们去你家乡开分公司呢?” 林曦道:“那也不行,好马不吃回头草,没听说过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吧。” 遥远笑了笑,说:“姐,你买股票了么?” 林曦说:“还是我妈我姨她们在买,姐没买,但是单位里的人全在炒股,听说有人都靠炒股买房子了。你最近过得怎样?别老说你哥,就说说你自己吧。” 遥远说了点近况与自己的烦恼,林曦笑道:“钱这玩意是赚不够的,弟,你得注意自己身体,别喝酒喝坏了,姐是觉得你能从赚钱的过程中获得快乐,那当然好,如果觉得烦了,不就失去你创业的初衷了么?” 遥远想起赵国刚,想到一年前他和谭睿康对工作的烦恼,忽然就想开了很多,说:“谢谢你,姐。” 遥远把店交给店员,又招了个人给他打下手,笔记本一收拾,回去和谭睿康过小日子了。 谭睿康每天还在公司里看股票,遥远回来了。 谭睿康道:“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了?” 遥远:“想你了呗。” 遥远这话当着所有员工的面就直说了,引得数人一起哄笑。 谭睿康笑道:“吃冰淇淋吗?今天刚买,八喜的。” 谭睿康去拿冰淇淋给遥远吃,李凯道:“总经理!我们怎么没有!” 谭睿康拿了几个一块钱的蒙牛给他们吃,数人都快造反了,谭睿康道:“蒙牛怎么了?我自己也吃蒙牛呢。” 遥远嚣张地吃着八喜看股票,他的股票已经翻了140%,每一天都以为会跌,结果每一次都涨得令他几乎无法相信,老以为还没睡醒。 遥远说:“店里上正轨了,交给人看着,少卖点没关系,回来看看书,聊聊天吧。” 谭睿康笑道:“太好了,我每天也想着你,偏偏公司里又走不开。都想死你了。” “你们别这么肉麻行不行啊——”那女职员道。 数人又起哄,遥远正色道:“你知道总经理为什么走不开吗?他就是怕走开了你们偷懒,要榨取剩余价值。” 谭睿康怒吼道:“没错!吃完冰棍,赶紧通通干活去!” 遥远一回来,简直就是整个公司的大杀器,他们又开始买菜炖老火汤,员工们闻得见吃不到,五六点正是最饿的时候,通通在诅咒遥远,眼睛都快绿了。 谭睿康规定其他人六点才能下班,自己则坐那儿盯着,既盯股票又盯员工,收市后就去买菜,在厨房里切菜,时不时注意一眼客厅,看他的员工有没有偷懒光拿钱不干活。 遥远则玩玩游戏,看看书,谭睿康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去下厨。 两人五点做饭,六点半开饭,遥远专门买回来调理肝的食谱,每天光研究要给谭睿康吃什么。 员工们全没份吃,个个一到下班时间就闻着吃的泪流满面。 “老板们今天吃什么……”李凯趴在桌上半死不活地问:“今天的汤闻起来好像是虫草花炖排骨……看看我的股票涨了没有,000725。” 送货员道:“你买银行股?二老板说最近奥运的概念股不错,我看到大老板买了桂圆山药和甲鱼,广东人怎么就这么能吃呢,连广东人的猫都有甲鱼汤拌饭吃,太不人道了……” 众人:“……” “喵——”小猪懒懒地趴在遥远身上晒太阳,它生性懒得要死,吃得又胖又圆又重,还老喜欢和遥远抢晒太阳位,过一会就来挠他几次,要他让开,遥远只好抱着它一起晒,成天被这只猫压得蛋疼。 “自己回去娶个潮州老婆。”遥远面无表情道:“想吃什么让老婆给做,就有得吃了。概念股是马骝说的,我可没说过。” 李凯道:“副总,你不发展零售商了?” 遥远道:“做得过来么?继续做的话就得扩大规模了,咱们现在有八十六家稳定零售商,一家灯具大市场的门面,马骝为了省钱连个固定会计都不聘,再做下去的话至少要买两辆货车拉货,租写字楼,招十个员工……” “租吧。”李凯说:“我去招人。” “我倒是想租。”遥远一指显示器屏幕,耸肩道:“你看?钱都押在股市里呢,哪来的资金?” 李凯道:“每个月不是也有盈利么?” 遥远知道李凯想当经理,想管人,事实上他自己也有点动心,去租个两千平方的写字楼,管一堆员工,想想就爽,还可以让赵国刚过来,带他参观,顺便炫耀炫耀,安排员工在他面前表演打架,互相拿钱砸对方一头一脸…… “但是。”遥远遗憾地说:“盈利刚拿回来就被马骝扔股市里了。” 谭睿康在厨房笑道:“我问你行不行,你说可以的。” 遥远抓狂道:“你就再唱一会黑脸会死啊——!” 李凯哎了声,无奈笑笑,遥远知道他是个有野心的,随手用书拍了拍他肩膀,说:“学弟,你先炒股吧,工资照样给你们开,什么时候股市崩盘了,什么时候咱们就开始继续奋斗。崩盘之前先赚够一笔再说。” 李凯道:“你可得提醒我啊。” “当然。”遥远漫不经心道。 三天后,5月30日,崩盘了。 国家增收印花税的消息一出来,全部股票大跳水,连遥远的脸都绿了,谭睿康说:“跌了跌了。终于跌了。” 一泄三千尺,遥远道:“稳住,大家不要紧张。应该还没到真崩盘的时候,现在肯定是假崩。” 谭睿康跟着遥远这么久,多少也学到了点经济眼光,他想了很久,说:“嗯,这是国家的宏观调控,我觉得按现在这种不理智的炒股热潮,估计是压不下去的。你看,印花税和这种股票疯涨的根本原因牵扯不大。” 遥远点头道:“说不定还有很多人抢这个机会入市,让你妹开始买吧。” 谭睿康看了一眼,说:“她的账户还在我手上,现在给她买吗?” 遥远道:“你得盯着,反弹的时候就可以买了,我猜还得过几天呢。” “我被套住了!”李凯哭笑不得道:“要卖吗?” “你要卖就卖吧,等回升了再买回来点。”谭睿康说:“该做的事还得做。” 遥远道:“这真是玩儿心理战呢,我爸说得没错,中国股民大部分是靠信念在炒股。” 谭睿康点了点头,当天详细计划了一下第三季度的目标,决定不再把多余的钱投入股市里了,他们现在已经有接近一百二十万市值的股票,当然,连着三天过去,已经跌剩九十多万了。 接下来的钱先作为流动资金存着,遥远心想这也太夸张了,两个年轻老板带着一群职员,放着现成的生意不去做,公司不去扩大规模,每天上班光坐着不务正业地炒股票,还好赵国刚不知道,不然得被笑话死。 奈何股票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什么都不用做,光看着它拼命涨,一天就是几万的盈利,短短两个月时间赚了好几十万,还没有资本利得税!也不用缴个人所得税!谁不动心?! 数天后,沪市跌破四千点,谭睿康来了一记漂亮抄底,把顾小婷的两万买了进去。 当天股市就开始反弹了,就连遥远也不得不佩服谭睿康的好运气。 “哎。”谭睿康摇头晃脑地说:“只有两万,不过瘾。” “你够了!”遥远笑得坐不稳:“别这么嚣张!明天再来个大跳水不够你哭的。” “别乌鸦嘴!”谭睿康悲愤地嚷嚷道:“咱俩也有不少在里面的!” 李凯总是来问谭睿康和遥远有多少钱在股市里,每次都被谭睿康骂一顿,要么就挨遥远踹一脚。 游泽洋又打电话来了,叫唤道:“赵遥远!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借钱借钱啊!这次真是发大财了!” 遥远道:“一分钱没有,真的全投进去了,这次给你说实话,除了那些灯,我的钱已经全进去了,几乎一分不剩。自己去卖肾炒股吧,拜。” 这是很不理智的行为,连遥远自己都觉得很蠢,把全副身家押进去是最不理智的投资,但他们还有个公司,每个月还有源源不绝的进项,起码不会没饭吃,投就投吧。 六月份还没过完,股市再次升温。 遥远知道这温度短期内绝对是下不来了。 经历了增收印花税的一次大跌后,股市再次史无前例地一路上飙,已经彻底疯了,这在无论哪个国家都是从未见过的事,股票节目里全是利多,偶尔出现几个说泡沫的专家全被口水淹死了,连主持人都不许他们说坏的。 最搞笑的是,有个股票分析师在自己的博客上说迟早要崩盘,马上就被一群股民狂骂狂喷,十八代祖宗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遥远隐约觉得,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能涨到两万点。 这年夏天,许多毕业生都几乎不找工作了,有钱的全部回家炒股,不少年轻人纷纷辞职,每天回家看股票。 不劳而获的思想充满了每一个人的内心。遥远去跑了几次人才市场问价,为将来的扩大公司规模作准备,忽然发现连人才市场的人都少了许多。 空调房里,夏天的阳光照得人很舒服,周日员工放假,谭睿康半坐在客厅的窗边,抱着遥远,遥远倚在他怀里抱着猫,懒洋洋地睡午觉,电话响,谭睿康一个激灵醒了,睡眼惺忪地接了电话。 “嗯,好的,在睡觉。”谭睿康说:“不,我什么也没说,我问问我弟,看他晚上有没有空。” 谭睿康挂了电话,遥远毛躁地说:“你决定了就行了,这么说不是得罪人么?” 谭睿康道:“尊重你的意见,副总大人,王鹏请吃饭,去不?” 遥远没好气道:“去吧,带瓶茅台给他喝,让他自己喝个够,老子这次不陪他喝酒了。” 当天遥远又带了条丝巾,一条皮带给王鹏,拿了瓶茅台去,心想这次就让他请吃饭算了。 他总觉得在王鹏身上投资是值得的,因为王鹏老婆厉害,属于那种会督促家里男人上进的女人,看她那语气和行事作风,绝对不会让王鹏呆在家里炒股,况且他们还要有小孩子,养家糊口的也是个大问题。 这次王鹏的老婆没来,王鹏自己来了,还带着个男的,请他们吃烤全羊,谭睿康不能吃太油的,就点了几个素菜,陪着聊天。 “你这么有心做什么?”王鹏接过物理笑道:“你嫂子说了让你别带东西了。” “哎没事。”遥远道:“酒是上次我爸给的,一起喝一起喝。不知道这位哥哥在,之前没准备,下次补上。” 王鹏忙笑着介绍了那男的,是他小舅子,想找份工作,谭睿康想了想,说去帮问问,遥远只觉得十分好笑,自己居然也可以开始给人找工作了。 喝了几杯酒,王鹏终于抛出了一个劲爆炸弹。 “你嫂子催着大哥出来上班。”王鹏笑道:“大哥这些日子四处打听,以前的老同学就给大哥找了份活儿干,惠州会开一个新的家装城你们知道不?销往惠州本市,汕头等地,占地十万平方米,包括灯具,建材,什么都有了,大哥准备去那边管采购。” 遥远和谭睿康马上说恭喜恭喜。同时心里涌起一个念头,还好!还好王鹏辞职那会没把他当废物点心给屏蔽了。 谭睿康不敢说话,怕说错话,只笑着恭喜他,遥远接口道:“那嫂子呢?” “她留在广州。”王鹏说:“要等我那边做上路了,才能接过去。” 遥远点了点头,说:“要么在深圳买个房子,咱们做邻居?开车去惠州也很快的。” 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遥远根本料不到,王鹏哈哈大笑,说让遥远帮打听一下深圳的房价,双方心思各异地喝了酒。 “你们有没有打算在惠州发展?”王鹏又问:“谭睿康,你俩回去商量一下吧。” 谭睿康笑道:“做肯定是要做的,想听听大哥的意见,大哥是建议我们给店铺供货,还是开专卖店?” 王鹏道:“那就看你们了,随便,你们想好要做什么,大哥就去帮你们联系,到时候准备好了来给大哥说一声就行,不急,那边还在装修,明年春节前才会开,元旦前给我个大致的答复就可以。” 遥远登时欣喜若狂,王鹏的意思是两者都可以! 当天晚上又喝了一通,遥远灌了满肚子茅台,一出来就狂吐,一口吐掉几十上百,抹了嘴,谭睿康叹了口气,看那样子,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妈的。”谭睿康眼睛发红。 遥远摆手示意没事,接过谭睿康的醒酒药吃了,倚在位上,说:“这次喝得值,太值了。” 谭睿康道:“回扣肯定也不能少给。” 遥远点头道:“明天再开始参详,他明摆着要给咱们送钱了,他刚一说找了份新活儿干,我就差点忍不住让他把咱们的存货给销了。还好没说这话。” 谭睿康又忍不住笑了。 两人回家,遥远像个小孩一样倒头就睡,谭睿康静静把他抱着,心疼地摸他的头。 翌日遥远买的股票又涨停,两人在家里商量,惠州距离广州也有点远,但离东莞的厂家近,遥远的意思是去租个写字楼把公司扩大点规模,谭睿康的意思则是在广州开还不如回深圳去开,索性就在深圳开个分公司,专门做深圳本地和惠州那个灯具城的生意。 遥远道:“不谈怎么做的事,先定经营方向,我刚睡醒,脑子不太清楚。” 谭睿康去拿咖啡过来让遥远喝,他说:“哥昨天想了一晚上,要供装修城的货,这个厂家的产量跟不上。” 遥远道:“嗯,咱们抽空过去,去跟他们的香港老板谈谈,问他愿不愿意加流水线。” 谭睿康说:“不愿意的话就只能开其他品牌了。” 遥远道:“王鹏就是明摆着的给咱们送钱,什么品牌都可以做,只要是咱们批发的,他那边就要。” 谭睿康笑道:“对对,所以不如找家大点的,稳定的厂家,专供内地市场的。兼开一家专卖店。” 遥远道:“那接下来去在广州租个写字楼吗?咱们至少得请二十个人了,有这笔大单支撑,很多事情都可以做了。” “嗯……”谭睿康缓缓点头。 遥远就像心灵感应般地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面无表情道:“你又想给我爸打电话吗?” 谭睿康笑道:“能打么?领导说了算。” 遥远道:“打吧,听听看他怎么说,不过我已经有主意了,这个主意不会根据他的意见改变的。” 谭睿康道:“那也听听吧,我也有点好奇。” 遥远点了点头,谭睿康起身去打电话。 “怎么说?”遥远问。 谭睿康道:“姑丈说,让咱们尽量不要把公司的未来全赌在王鹏这个人的身上,万一王鹏刚做三个月就……又辞职了,那就很麻烦,这个时候……先别太得意,别被胜利冲昏头脑,要冷静思考。” 遥远:“……” 遥远真想找点东西来摔,为什么他的脑子永远比不过赵国刚!被这么一言切中要害的感觉真是蛋疼又惆怅。 46、chapter46 遥远义愤填膺地说:“我爸的意见整个就是错的!完全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谭睿康:“嗯嗯。” 遥远道:“你想, 王鹏这人要养家糊口, 他老婆要生小孩,都怀孕两个月了,他就算不想做, 他老婆也会逼着他做。” 谭睿康:“嗯。” 遥远:“所以他没有后路,必须做!我爸的意见不值得参考!” 谭睿康:“……” 遥远:“……” 遥远说了一通, 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个意见还是非常值得参考, 他都想哭了。 谭睿康说:“要么咱们这边留着, 当总公司,再去开个分公司,惠州的生意如果不能做, 就关公司走人, 反正去掉点房租员工薪水,也赔不了多少钱。广州的公司照旧做广州市场。” 遥远点头道:“好吧, 这个想法明显是最……最省钱的, 去哪儿开?” 谭睿康:“深圳不错,离惠州和东莞都很近的。” 遥远道:“深圳就算了吧,我宁愿到哈尔滨去开也不愿意在深圳……” “弟,你想。”谭睿康道:“深圳环境绝对不比广州差,咱们的初中高中同学全在深圳的, 那群念深大的高中同学,一个年级的咱们全叫得出名字,走哪哪儿吃得开, 一中的校友还可以让**介绍。” 遥远沉默了。 谭睿康说:“你不是要和姑丈比赛么?咱们就把公司开在他公司旁边,每天去他公司门口数钱……” 遥远蓦然爆笑,笑得东歪西倒。 “得把股票的钱全斩出来。广州这边怎么办?” 遥远被谭睿康说得很动心,把公司开在赵国刚公司旁边就算了,但是买个奔驰,每天开着去舒妍家楼下兜来兜去倒是可以的。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小孩子心思,忍不住暗自好笑。 谭睿康想了想,说:“要么让姑丈那边派个靠谱的人来管?” 遥远心想挖赵国刚的经理还不如自己培养个,他说:“试试让李凯接手你觉得怎么样?为免他贪污,让他整理好每个月的订单再传真过来,反正离东莞近,订单到手后咱们在深圳联系厂家,你去提货,提货也不经他们的手,你在当地租个车押送到广州来,顺便查上个月的账,再督促后勤部的人去送货。就不怕被他贪污了。” “我每个季度都去东莞核对一次厂家的出货单原件,暂时让他这么做个两年,不固定死月薪了,让他帮咱们赚钱,给他入股,年底采取分红制。” 谭睿康:“行,我就是怕他吞咱们的货,这样一来就没关系了。那王鹏小舅子的工作呢?我以为你想招他进咱们公司里。” 遥远脸都白了,说:“万万不能让他进来,你等着吧,待会被他进来了,咱们这公司就变他家的了。” 谭睿康笑着说:“对,我也这么想来着。” 遥远道:“你觉得呢?” 谭睿康说:“咱们不是还要在惠州开个店么?就让他当个副店长怎么样?” 遥远点头道:“好主意,让他专门去和他姐夫打交道,省掉许多事了。咱们把店开着玩,主要还是做家装城里其他店的批发生意,出多少货不让他知道,从深圳的公司里直接发货。这就开始准备吧。九月份请他夫妻俩去港澳自由行,吃饭的时候一次把所有安排都告诉他,同时吃住购物,咱们全包了。” “不急,得到08年开春呢。”谭睿康说:“可以再看看情况。关键是你觉得李凯能胜任么?一个是他今年才毕业,就管整个公司了?再次,他万一抢了咱们的客户,跑出去开店怎么办?” 遥远摆手道:“首先他没有足够的本钱,其次他现在自己创业心里没底,还不如先拿咱们的公司来尝试。刚帮咱们管的时候他一定会努力表现,这个努力的时间至少是一到两年,可以说,两年里他绝对不敢玩什么花样。” 谭睿康点了点头。 遥远说:“但是两年后,这个人可能会觉得给咱们赚了很多钱,想自己还要再多得点,会犹豫要不要出去单干,这个时候咱们深圳公司也开起来了,两年时间足够在深圳培养个经理,到时就把培养好的人调过来,名为协助他,实际上架空他,接管联系所有的零售商,等到他真的不想干,觉得被排挤想辞职,新人就足够替他的岗了。” 谭睿康:“……” 遥远左右手手指头动了动,比划了个天平,笑道:“制衡,利用新人精英骨干来牵制,排挤元老级的员工,很多公司老总都喜欢用这种办法赶走初期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不过我不会像我爸那么黑。只要李凯不偷鸡摸狗,该给的我都会给他。看情况吧,由他自己来选择。” 谭睿康摇头唏嘘,说:“按你说的办。” 于是遥远开始带李凯,要把所有工作内容都放给他。 股市疯涨,前途一片光明,遥远想起谭睿康认识的那个算命老头说的话,他确实命好。他的命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九月份,遥远和谭睿康请王鹏一家去香港玩了次,遥远请他们住五星级的酒店,王鹏老婆的护肤品全包,请购物,请海洋公园,请逛中环,维多利亚港。 最后他还买了两块十万块钱的卡地亚手表,背后用激光技术铭刻了:“致我最爱的人”。 店员问:“两个都刻吗?” 遥远犹豫了很久,说:“都刻吧,刷卡,银联系统。” “可以,先生,您有两个‘最爱’的人。”漂亮的金发妞店员看了他一眼,笑道:“两个最爱的就不是‘最爱’了。” 遥远倚在柜台前,调戏那店员,说:“两个最爱的人也是最爱,比方说爸爸和妈妈。或者哥哥和姐姐……或者儿子和女儿……” 店员笑了起来,说:“您说得对,先生,是我失言。” 当天晚上,遥远扔给谭睿康一个盒子。 谭睿康:“……” 遥远道:“这个给你的,戴上吧,哥,生日快乐。” 谭睿康:“我……这顶得过一辆车了!我不能戴!你让我怎么戴?碰坏了怎么办?” 遥远说:“你戴着这表,出去挠痒的时候这他妈一亮,叫你小谭的人马上改口叫你谭总,信不?” 谭睿康道:“你给我买这个还不如……还不如……” 遥远笑着要亲他,谭睿康马上红了脸,说:“别闹别闹,这么大个人还喜欢玩……” “还不如什么?”遥远的双眸犹如闪亮的星辰,弯腰抬头,看谭睿康的脸色,小声道:“十万块钱的表不如什么?你还想要什么?说。” 谭睿康抬眼看遥远,就像小时候扒在墙头看他的那一刻。 不知不觉,他们居然一起走到这里。 谭睿康回过神,说:“但我还在开奥迪,起码把车换个好的吧……” “穷玩车,富玩表。”遥远道:“奥迪迟早会换的,等咱们深圳的公司开起来了,我保证你不到三年就能换奔驰,到时候咱们就开着奔驰去蹭我爸的宝马,蹭个够本,看他有什么反应。” 谭睿康:“……” 遥远把另一个表收起来,谭睿康道:“你也戴啊,小远!” 遥远手腕晃了晃,上面是齐辉宇八年前送他的生日礼物——牛奶仔的手表。 谭睿康:“那你买两个做什么?” 遥远道:“一个留着送人。” 谭睿康道:“你送谁要送十万的表?你要把这个送**?他不值得你送这么贵的表,哥这个给你戴,你去退掉一个……你听我说,小远……” 遥远笑了笑,躺在床上翻书,说:“等你长大,你就知道啦。” 谭睿康忽然就明白遥远要送给谁了,他点了点头,说:“嗯,谢谢你,小远。” 遥远道:“我是不是狂得很可爱,去把衣服试一下,记得商标撕干净,别像人家买西装袖子上商标都不撕的。” “是……”谭睿康哭笑不得道:“但是你说错了,这种西服袖子上没有商标,又不是东莞产的。” 九月底,遥远把所有事情都搞定了,谭睿康戴上了十万块钱的表,登时说不出的自信,说不出的威风,外加一身两万块的西装,整个人说话都不一样了,吃饭的时候会优雅地一抻袖子,彬彬有礼,接过菜单点菜。 遥远道:“哥,你别这么丢人行不,你的表才十万。” 谭睿康严肃地看时间,抬眼道:“还有更贵的?” 遥远道:“我上次看到个人,戴着块一百二十万的表呢,我爸见了他都叫魏兄魏兄,叫得可亲热了,以后给你买个一千万的表,让我爸管你叫姑丈。” 谭睿康:“……” 十月份,沪市冲破六千点大关,谭睿康和遥远放在股市里的钱已经达到了一百八十万。 “第三季度的营业额出来了。”遥远道:“死马骝,你都不用管了吗。叫你别买深发展,涨得跟乌龟爬似的,我的煤矿股都涨停了。” 谭睿康道:“谁说我没干活,我还去听零售商的销量报告了!” 遥远道:“开会开会,全部人开会。” 遥远拿着报告,把几名员工都叫了过来。 “我们决定在深圳开一间分公司。”遥远道:“你们就都留在广州,明年一月份,李凯去租个合适的办公楼,到郊区去,选便宜点的租,多了不给,六七个员工办公的地方就差不多了。” 谭睿康:“李凯,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负责管理广州的公司,给你提成副总经理,和小远一样。” 李凯:“……………………” 谭睿康:“不行?不行就趁早换人。” 李凯道:“我只是想当个部门主管……” 遥远道:“没事,我们也是半点不懂就出来干的,你现在都上手了,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这几个月再熟悉一下流程,该谈的谈,该接的接。别出大问题就行。” “你。”遥远朝另外一个女孩说:“你成立市场部,招几个人,给你们三个老员工都入广东总公司的股,按这边的盈利情况分红,需要多少部门资金,自己去估计一下,和李凯商量完了,交给马骝审批,只要合理,我都会批给你们。” “你成立后勤部门。”遥远又朝那个高中学历的送货员道:“自己去招人,预算交上来,反正你部门里所有人的薪水都批给你,到时候你自己看着分配吧。去学习商量写预算报告,瞎糊弄的话就别想当主管了,到时候我直接从我爸公司里请人来管你们。好了,会议结束。” 谭睿康看了眼他那个十万的手表,遥远才讲了两分钟。 李凯说:“我感觉就像跟……做梦一样。” 送货员道:“股市也跟做梦一样,你看,上六千点了。” 所有人:“……” 谭睿康要起身去看股票:“上六千点了?!我刚看还是五千九百多!” 遥远揪着谭睿康耳朵把他拎回来,问:“咱们现在还有多少钱,账本拿来,再查一下。” 谭睿康把笔记本打开,又去找会计做的账,他每个月都算得很清楚,明细一目了然,最后还有盈利。 “现金有这么多。”谭睿康看员工都在,财不可露眼,便拿笔写了个数:六十五万。 遥远道:“股市里呢?” 谭睿康写了个一百八十五万,想了想,涂掉,改成一百九十五万,说:“那是前几天的数,今天应该有这么多了,待会收市的时候,百位数可能变成二……” 遥远:“够了够了……” “还我的抵押贷款。”遥远下牙咬着上唇,颇有点不情不愿地说:“要五十万……” 他本来是想斩股票,提前去还抵押房产的贷款,再顺便拿点钱出来准备开分公司的,结果现在说着说着又想把钱全投股市里了。 “还。”谭睿康笑道:“不然住起来心里不踏实。” “嗯,股市里斩一半,不,先斩八十五万出来吧。”遥远说:“留一百万。” 这句话瞬间被员工们听见了,李凯道:“老板!你投了这么多钱进去?!” 遥远马上捂住自己嘴巴。 第二天,股市又跌了,遥远道:“别怕,牛市都是急跌慢涨,等它重上六千点。” 然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连着一个多月,沪市都没有再回到六千点过,反而一级接一级地朝下跌。李凯刚去拿了父母的钱来炒股,养老金就被套住了。 十一月二十,遥远和谭睿康的钱被足足跌掉四十万,股市掉到五千三百点。 “我觉得股市估计会稳定下来了。”谭睿康说:“还卖么?” 遥远道:“你就是悲观思想,是不是老期待它崩盘?” 谭睿康哭笑不得道:“我还宁愿它崩盘了,长痛不如短痛,万一这么个一点点跌下去,跌回三千点怎么办?” “不会跌回三千点的……”遥远晃来晃去,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但是他很庆幸没有在六千点的时候入市,不然那就真的太傻了。 这是他们搬来新公司后的一周年纪念日,谭睿康说:“要么今天斩仓吧,弟,你的运气一向很好。借你生日的鸿运用一用。” “别全斩掉。”遥远说:“我也想开了,按咱们原本的计划,该拿多少就拿多少。不管大市场如何,咱们以不变应万变。” 谭睿康笑道:“行,那就取八十五万出来……去掉手续费,实打实的八十五万。” “嗯。”遥远道:“加上现金,还完五十万贷款,咱们还有一百万,回家开公司。” 谭睿康:“可以衣锦还乡了。” 遥远道:“一百万就衣锦还乡,出去别说认识我,丢不起这个人……” 谭睿康去挂单,遥远去洗澡换衣服,上午收市前股票都卖了,谭睿康道:“走吧!今天公司成立一周年,还是你的二十四岁生日,哥给你送个生日礼物!李凯,放你们一天假,给你们一百块钱,晚上自己去吃饭,当是我们请的,小远,走。” 遥远实在看不下去,谭睿康自己戴个十万的表,请员工就请一百块钱的饭,不再添点的话指不定自己过生日还要被骂娘,又掏了五百给李凯,说:“谁请的不重要……都去吃自助,去吃吧。” 谭睿康换完衣服拿上车钥匙出来,两人出门,去过生日了。 47、chapter47 “去哪。”遥远说。 “待会你就知道了。”谭睿康说。 “去哪去哪……”遥远无聊地问道。 谭睿康像个猴子, 乐呵呵地开车, 说:“别闹,不摸耳朵,待会就知道。” 遥远道:“都开三个小时了好吗!” 谭睿康道:“马上就到, 别急……” 车拐下高速,遥远道:“去罗浮山吗?” 谭睿康迷茫地看着外面的路型, 说:“修路了?怎么跟上次走这条路不一样了?” 谭睿康摇下车窗,朝外面问路, 说:“美女, 请问一下这条路不是可以回深圳吗?我上周才从这里过,怎么不能走了?” 女孩道:“是呀,帅哥, 昨天临时封路了。” 遥远真是没脾气了, 谭睿康忙道谢,缩回车窗里, 天都黑了, 他们还在高速路上转,遥远道:“要回深圳吗?你不会跟着大巴走啊——!” 谭睿康打方向盘,看表,不住念叨道:“糟了糟了,时间对不上了……” 遥远哭笑不得, 说:“回深圳过生日吗?” 谭睿康笑道:“对,得加快速度,不然太晚。” 奥迪开得风驰电掣, 遥远又炸毛道:“小心追尾啊——!” 谭睿康要怎么给自己过生日?回去请上一群同学,开party?嗯这样也不错,很有心了。 不过被他猜到,就少了点惊喜。 遥远想起上次听游泽洋说的那个笑话,某女员工给公司老板庆祝生日想给他个惊喜,结果老板洗完澡□□冲进房间,发现里面满屋子员工捧着蛋糕的故事。 他宁愿和谭睿康两个人一起过,小时候喜欢热闹的兴头过了,请那么多人做什么,不如二人世界来得温馨。他不太喜欢今年的生日礼物,也不喜欢在自己的生日去应酬同学。 话说回来,谭睿康只要不谈恋爱,他们天天都是二人世界。 但谭睿康真的能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么?那不可能,遥远自己不结婚没关系,谭睿康却是一定要结婚的。老家三代单传,剩下谭睿康这么棵坚韧的独苗,怎么可能不结婚?不传承香火,以后也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祖宗。 就算谭睿康不结婚,遥远也要催着他去结婚,他庆幸谭睿康没有喜欢上自己,变成同志,否则遥远的罪孽就实在太深重了。 公司里的员工们刚来时还好奇他们两个男人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大床,后来谭睿康解释了是有血缘的兄弟,员工便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了,毕竟谁也想不到**上去。 但以后呢?等谭睿康结婚了,遥远就要跟他注意保持距离了,他总是反复告诉自己谭睿康很爱他,但无论如何自我催眠,他都知道谭睿康不可能喜欢他。 结婚就像个□□,滴答滴答的声响越来越近,前几天他在看南康白起的《我等你到三十五岁》,浮生六记里描述里的幸福场景犹在昨天,一眨眼近四年过去,他的男朋友要去结婚了,南康也分手了。 遥远看得心有戚戚,但如果换到自己身上呢?他想了又想,心里又觉得说不出的羡慕南康,毕竟那一对曾经彼此相爱。 而他自己,这辈子连谭睿康一分钟的爱都没得到过,他宁愿要这样的生活一天,然后出走也好流浪也好,剩余的时间都自己度过。 天完全黑了下来,全城灯火璀璨,谭睿康去停车,遥远发现这是三中附近,在这里请客?已经快九点了。 “先吃饭,饿了。”谭睿康笑道,带着遥远去快餐店,亮出十万的手表看了一眼。 没有请客?遥远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还是二人世界,不错。 这还是他们上中学时天天来吃的快餐店,已经好多年没来过了——足足六年。 “你吃窝蛋牛肉饭,我咸蛋三宝饭。”谭睿康点了菜。 “你肝不好。”遥远蹙眉道:“别吃有烧鹅的,吃苦瓜炒牛肉吧。” 谭睿康道:“没关系,今天想尝尝,吃一点无所谓。” 好吧,遥远点了菜,看着周围的桌子,晚上来吃的人很少,嘉旺快餐店都是在做学生生意,他还认得出那张桌子是以前他们的专位,每天都坐同个位置,他,齐辉宇,林子波三个人一桌。 隔壁还坐张震和他老婆……后来高中的时候,他和谭睿康出来吃,就习惯换了个位,坐在现在这里。 遥远依稀能看见还在念初中的自己与朋友们在那张桌子旁打打闹闹的场面。 谭睿康又出去买了两杯奶茶过来,给遥远戳吸管,遥远笑道:“你在缅怀学生时代么?” 谭睿康摇头唏嘘道:“一眨眼就离开六年了。” 遥远点了点头,确实很有回忆的味道。 他们吃了晚饭,喝着奶茶出来,遥远道:“现在去哪?” 谭睿康不去开车,说:“跟我走。” 两人走过校园外的道路,遥远抬头看车站,一切都如此熟悉,初冬的玉兰树光秃秃的,晚自习下课,整个学校熄灯,连高三的学生都走了。 “这里这里。”谭睿康道:“爬进去……” 遥远已经有两年没锻炼了,爬了半天爬不上去,谭睿康躬身撑着膝盖,在下面垫他,让他踩着自己的背上去,两人慢慢爬过围栏,谭睿康又提醒道:“别扭到脚。” 遥远呼啦啦落地,谭睿康把文件包摘下来,递进栏杆里,自己开始爬围栏。 “你还带个公文包出来干嘛。”遥远道。 “顺便就带上了。”谭睿康说:“注意保安,别功亏一篑。” 两人像贼一样,潜进操场里,保安拿着手电筒过来巡,谭睿康忙把遥远推到墙边,两人挤在一起躲着。 跟打野战一样……遥远心里砰砰跳。 漆黑一片的夜晚,连体育场的灯都熄灭了,四处静悄悄,有种恐怖的静谧。 遥远道:“你要做什么……” 谭睿康说:“回来看看,走。” 他牵着遥远的手,他的手掌大而温暖,手指头颀长,遥远的心跳得十分剧烈,不知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动情,他们一路朝教学楼跑,就像在玩捉迷藏游戏一样,躲躲停停,谭睿康轻车熟路,爬上栏杆,又拉着遥远翻上二楼。 “会被当成贼抓起来的!”遥远说。 “嘘。”谭睿康作了个手势,他们上了三楼,学生时代熟悉的无数回忆扑面而来,遥远静静地在走廊上走,想起了许多事情。 谭睿康道:“哥先去尿个尿……在这儿等会。” 说着跑去厕所,遥远乐不可支,背靠教室的墙壁,朝着天空的月色坐了下来。 月光悠悠洒在走廊上。 过往的回忆在他的脑海中穿梭,下课时的追逐喧闹,一群男生勾肩搭背地趴在栏杆上看操场,呼朋引伴地去上厕所。晚自习下课后分烟,骑自行车。 一切都如此静谧而美好,他的耳边仿佛仍能听见教室里有人在喊“牛奶仔!作业借我看看!”的声音。 但许多事过去了就没了,再留恋也回不到过去,遥远有点后悔没把学生时代的生活拍下来,只有几张毕业照。 “来了。”谭睿康过来,与他并肩坐在走廊里,背靠墙壁,对着外面的夜空。 遥远倚着他的肩膀,说:“这里现在还是初三?” 谭睿康看了眼牌子,说:“改成高二了。你记得以前班主任老来巡么?” 遥远笑道:“记得,女鬼是不是经常来看咱们班政治课纪律。” 谭睿康笑道:“对对对,你老和**说话,她总是让我提醒你上课别说话。” 遥远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来吧。”谭睿康起身,朝教室里张望,继而用手指头摸了摸铝合金窗。 遥远:“?” 谭睿康:“进去看看。”他手指把铝合金拨开一条缝,继而小心地打开。 遥远:“!!!” 谭睿康说:“这个窗子九年前就锁不上,现在还是锁不上。” 遥远:“……” 谭睿康敏捷地翻了进去,课桌少了些,又朝遥远笑道:“这个班人比以前咱们班的少。” “嗯。”遥远也翻了进教室,说:“这个位置你以前坐的。” 难怪,谭睿康以前就坐的靠窗位,难怪知道这个窗子锁不上! 对面大楼的灯照了进来,宁静的夜晚,教室里带着梦境一般的光,遥远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书桌旁还挂着个小垃圾袋,桌子上画了些奇怪的东西,抽屉里整整齐齐,应该是个女生坐了。 谭睿康走上讲台去,把公文包放在讲台上,说:“咳,现在开始上课。” 遥远还在看抽屉,一个小粉笔头飞过来,打在他脑袋上。 谭睿康说:“赵遥远同学,注意听课,别走神!” 遥远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一个本子,把手放到桌子下,学谭睿康的听课姿势,呵呵呵地笑道:“老师好!哦——” 黑板角落里写着值日生名字,谭睿康去把它擦了,拿粉笔画了只猴子,遥远笑得趴在桌上直抽。 “现在开始考试。”谭睿康煞有介事地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答题。” 遥远:“?” 谭睿康把文件发下来,遥远起身接了,一大叠申请表,股东名单,跑腿的事谭睿康全办好了,就等遥远签字了。 遥远笑着签上字,谭睿康说:“答完就交卷了,接下来是第二份。”说着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大本子,一张表。 遥远交卷,拿了大本子——房产证,表格是签名确认抵押贷款已还请。 遥远:“!!!” “你什么时候去办的!”遥远笑道:“你太利索了!” 谭睿康道:“严肃点,快点答题,时间不够了。” 遥远笑着签字,交回给他。 谭睿康道:“下一份。” 遥远:“还有?” 谭睿康从文件包里掏出第三份文件递给他,只有几张纸。 遥远就着窗外对面大楼的微弱灯光看打印内容。 乙肝两对半,结果用笔圈了起来——小三阳转阴。 肝功能常规,全部正常。 检查表最下面还有手写的家属签字确认栏,旁边画着只微笑的大猴子,写着“弟,生日快乐。” 遥远登时松了口气,眼泪都快出来了,这真是他最想要的生日礼物,再多钱也买不到的生日礼物。 “太好了啊啊!”遥远冲上讲台去抱谭睿康,心情简直无法形容,他这些日子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解决了,不用再提心吊胆这个担惊受怕那个,不用再怕病情变严重,也不用再怕某天谭睿康就突然离他而去。 “太好了,太好了——!”遥远语无伦次,抱着他大叫,谭睿康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喜悦之情无法形容。 “打疫苗了吗?”遥远道。 谭睿康道:“打了。” 遥远道:“真是太好了,感谢老天……”遥远眼眶都红了,揉了揉鼻子,坐回位置上仔细看检查报告,说:“以后还是要注意作息,半年查一次,避免复发。” 谭睿康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后说:“弟,应该是你带我去看的那个中医,开的药有效。” “嗯。”遥远抽了下鼻子,手背抹眼泪,说:“那位老医生很出名,治好过很多人……回去要去给他送礼感谢他,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都怕死了,经常睡不着……” 谭睿康眼里全是眼泪,也揉了揉鼻子,说:“后面还有,继续答题。” 遥远心想还有?朝后翻了一页。 上面半张是个喝酒合同,还印了谭睿康的身份证复印件上去。 【今将应酬、喝酒权宜一应转让予总经理谭睿康。签字:____ 】 下面半张印着遥远的身份证,写了六个大字:“永久饭票合同”。 【即日起允许乙方白吃白喝,好吃懒做,不用再干活,钱照领,要多少给多少,三顿吃到饱,保证有大房子住,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看客户脸色,有效期:一万年,本合同无法作废。】 【甲方:谭睿康乙方签字:_______】 【备注:生日快乐】 遥远登时哈哈大笑,笑得不住拍桌子,谭睿康也乐了,催他快签名,遥远把名签上去,又按着谭睿康揍,说:“你不能一个人把酒哈哈哈都给喝了……等下酒精肝更麻烦……” 谭睿康笑着到处跑,说:“以后都我喝了!你不许再喝!我去把咱们的公司喝到上市!全交给哥!” 这个霸王合同只有一份,遥远把它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和谭睿康离开学校,黑板上还留着那只大猴子。 当夜他们回家睡,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茶几上还放着个蛋糕,上面有个小卡片,遥远知道肯定是赵国刚来过了,谭睿康今天和自己在一起,不可能去订蛋糕。 他们把蛋糕吃了,家里收拾得很整齐,还换上了新窗帘,遥远有点想家了。 他都不想回广州去了,谭睿康说回深圳发展的时候他虽然不太情愿,但一回到家就不想做,东西都很熟悉,气味也很熟悉,被子松松软软的,抱着睡觉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谭睿康依旧睡隔壁的佣人房,他摘下手表,换了名贵西装,穿着睡衣,说:“弟,晚安。明天早上去喝早茶吧。” 遥远关了床头灯,笑道:“好,晚安。” 回家就分开睡了,但是遥远居然也觉得没有所谓,两人各睡一个房,在同个屋子里住一辈子,居然也挺好的。 被子很暖和,还带着阳光的气味。 数天后,谭睿康回去办理转账,遥远一个人在家里,享受难得的假期,准备计划他们的分公司,选址,招聘员工,装修,作预算。 母亲留给他的房子涨价了,股市疯涨,楼市也跟着稳步上升。在市中心租写字楼的话一年至少要四十万租金,开销不菲,赵国刚公司附近更是天价,不过他做进出口的人,基本不在乎这点小钱。 赵国刚的生意也不知道做得如何了,遥远自己开公司才深知决策的不易,像他和谭睿康这样,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彼此商量,至不济,谭睿康还会给父亲打电话。 但这些年里赵国刚从来就是独立决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遥远还记得小时候赵国刚有次回家,问他喜欢什么来着,好像是两种商品,遥远傻乎乎地说了一种,赵国刚就按遥远说的,去做买卖了。 遥远对着预算表心不在焉,思考小时候赵国刚的创业之路——在他还没出世前,直到自己五六岁的时候,赵国刚的路是完成资本积累的过程,挤走了自己的一个合作伙伴,赚了上千万,当然,也有不少赔进了股市里。 后来在自己七岁那年,赵国刚就转行了,瞄准东南亚地区的电子产品与组装元件,做了一段时间后又和生意伙伴分道扬镳,去做吹塑行业的新技术。 赵国刚的人生就像是一个赚钱,换领域,再赚钱的过程,遥远开始有点模糊的轮廓了——父亲离开自己的时候,总资产估计有三千多万。 这三千多万要是交给遥远,遥远可以去买一个厂,专做led节能灯,说不定真能做到上亿或者好几亿……算了,不靠老爸。 遥远去翻电话本,想给赵国刚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回家住了,翻着翻着,看到电话旁有谭睿康记录的地址。 他考虑了一会,起身换了件衣服,带上在香港买的手表,决定上门去看看他,当面说几句话。 舒妍的家是个老式多层住宅区,估计是90年起的,连电梯都没有。 遥远边走边看,颇有点好笑,居然住这种地方,看来舒妍本身就没多少钱么? “叮咚。” 门铃响,里面咚咚咚的声音跑过来,开门。 防盗门后没人。 遥远朝下看,隔着防盗门栅栏,看见一个小孩在底下朝上瞥。 “你谁啊。”小孩说。 “查天然气的。”遥远说:“你家用天然气吗?叫你妈出来。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懂。” 舒妍过来了。 遥远道:“不进去了,咱们隔着门说几句话吧。” “小远,欢迎你来。”舒妍笑了笑,说:“你爸爸一直在说你呢。” 遥远道:“你真慈祥。” 舒妍刚见面就被奚落了一句,脸色不太好看,开门请他进去。 赵国刚有点惊讶,从房间里出来,说:“小远?” 遥远道:“过来看看你,过得还好吗?” 赵国刚道:“还行,打算回来深圳发展了?” 遥远嗯了声,四处看了看,那小孩一直好奇地打量他,这个家里布置得一般,采光也暗,阴沉沉的,厨房和厕所对着门,本来就不亮堂的房子里还铺的淡红色瓷砖,看上去有点压抑。 阴天客厅里的灯也不开。 有个小孩子的家里总是乱糟糟的,遥远估计了一下,高三的时候舒妍怀孕,03年**的时候生小孩,这小孩四岁半了,还没到念书的时候。 舒妍说:“留下来吃晚饭把,我去买只豉油鸡回来?” 赵国刚说:“再买两瓶啤酒。” 遥远道:“不了,我不留下吃饭,晚上约了同学。” 赵国刚便点了点头,舒妍道:“宝宝来,妈陪你玩会游戏。老赵,你股票还看吗?” 赵国刚道:“关了吧。” 她牵着小孩进去,关上房门,把餐厅让给两父子。 遥远看来看去,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房子两室两厅,不算很大,舒妍身为女主人想必也没什么生活情趣,她也三十八岁了,比五年前老了许多。 时光真是过得惊人的快。 赵国刚也老了,遥远一直没有发现,他认真地看着父亲,忽然有种陌生感。 赵国刚有很多白头发,皮肤也没有以前好了,眼角有明显的鱼尾纹,这些年里虽然每年他们都会见几次面,但遥远每次见到的父亲依旧穿着西服皮鞋,在高档海鲜城里,灯光下的他仍精神很好。 但来到他家,看到穿着睡衣的父亲,遥远就觉得他像个老头儿一样,不知道是自己长高还是赵国刚老了的缘故,父亲也没有以前高了。 这不是我爸,遥远鼻子里涌起一股酸楚之意。 他的靠山呢? 那个永远守护着他的父亲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遥远根本想不通,单纯地把这归于毕业那年开始就没有回家见面的缘故,这才两年没见啊!他和谭睿康才一个春节没回来,父亲就老了? 赵国刚走路略显不稳,坐到桌前,摘下眼镜,说:“未来有什么规划?” 遥远蹙眉道:“你脚怎么了?扭了?” 赵国刚哂道:“有点痛风,从前大鱼大肉吃多了。” 遥远道:“怎么治?会走不了路么?” 赵国刚说:“不会影响身体,偶尔有点痛,少吃带嘌呤的东西,少喝酒,自然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遥远道:“说了让你少喝点酒的啊!那女的没提醒你吗?” 赵国刚笑了起来,说:“这些年几乎不怎么喝酒,你的公司,爸爸也没怎么去管,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运转,等你回来接手。你看,工作日爸爸不也在家里休息么,小赵总,你也要注意身体。年轻的时候大吃大喝,老了就容易问题一大堆。” 遥远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他有点想骂赵国刚,又想骂舒妍,他想朝舒妍大吼一顿我把我爸让给你了这才几年?!怎么他就变得这么老了?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他的?! 赵国刚说:“宝宝,你也要注意身体,作息。人一过二十五岁,身体就不一样了,到三十岁的时候,你不能再熬夜,否则身体就会吃不消。” 遥远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问:“你还说我呢,你怎么戴眼镜了?” 赵国刚说:“有点老花。” 遥远难以置信道:“这就老花了?” 赵国刚道:“爸爸今年四十八岁,都快五十的人了,老花很奇怪?” 遥远:“……” “你的脚能治么?”遥远道。 “不碍事。”赵国刚笑着说:“你阿姨平时已经在注意饮食了,别大鱼大肉的吃,痛风就会自己好起来,不是大病。” 遥远道:“你还是回家来住吧,搞什么?!怎么我就一年没回来,又痛风又老花的?” 赵国刚道:“你现在回深圳了,一切照旧,爸爸每周都回去看看你。” 遥远说:“钱够用吗?这家里怎么也不装修?” 赵国刚说:“过段时间是打算装修,等小孩去上学前班就装修,这里楼龄快三十年了。” 遥远注意到餐桌旁的架子上还放着几张远康公司的宣传册,料想是谭睿康拿回来给他的,还有他们在南方都市报上打过的广告,也剪下来了。 遥远伸手去拿来翻了翻,里面还有其他品牌的宣传单,上面用红笔勾了些数据。 赵国刚说:“宝宝,你比爸爸有眼光。led技术和节能灯,这个方向你选对了。这是近几年里珠三角最赚钱的行业之一,未来还有更广阔的市场等着你去挖掘。” 他起身去拿了一本书过来,里面是关于led技术的,说:“你回来深圳以后,有什么想法,尽管放手去做,爸爸给你准备了一点流动资金,用不到的话最好,如果你需要,就不要赌气了,别总像个小孩子……” 遥远道:“知道了,不和你赌气。” 赵国刚笑了笑,说:“过几天看你和睿康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联系几个老朋友,吃个饭,你们不用准备什么,毕竟他们都认识你了,就是大家聊聊,以后你直接找他们就行……” 遥远听得烦躁,像个刺猬般训他,说:“你痛风还要去喝酒是找死吗?!我去陪他们喝吧。你把联系电话给我,不用你去替我装孙子了。” 赵国刚说:“偶尔喝点,不会有影响。顺便也带着我儿子去炫耀炫耀。毕业开公司,自力更生挣出第一桶金,你确实会经商,爸爸24岁的时候没你这本事,真的没有。这些年一直很后悔,高考给你填错专业了。” “再说吧,这个给你的。”遥远拿出他在香港买的卡地亚手表。 赵国刚哟了声,笑着说:“不便宜吧。” 遥远道:“便宜,给我哥也买了个,你们一人一个。” 赵国刚点了点头,打开盒子,拿出手表,先看了眼表背,遥远当场就怔住了,他以为赵国刚不会发现的,没想到他不仅一直记得,还特别注意了! “和你妈妈的习惯很像。”赵国刚说。 他摘下自己的手表,那是个欧米茄牌子的。 遥远接过赵国刚的旧表,背面写着:i love you。 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的一个秘密,他知道这是他妈妈刻上去的,所以他才会在买手表的时候交代一声让人刻字,但他不知道赵国刚知不知道,原来这些年里赵国刚也一直记得。 赵国刚点了点头,说:“你妈妈以前托人从欧洲带回来的,这个表当时买了五万,现在可以退役了。给你留作纪念吧。” 遥远答道:“不,留给你了,你收着吧。” 赵国刚把旧表收了起来,放在小盒子里,笑了笑,起身去放在书架上,抬手腕看了眼,说:“爸爸很喜欢。” “当年的五万可不比现在的五万。”遥远说。 “是。”赵国刚笑道:“当年爸爸生意刚起步,应酬多,表面都要打扮得光鲜点。刚开始改革开放的时候,一块好表还是很重要的。” 遥远道:“我还是拼不过我妈,早知道买个五十万的。” 赵国刚笑道:“金钱,包装都是外在,没必要太追求。精神世界的丰富才最重要。以后打算怎么发展?详细说说?” 遥远说:“一直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国刚说:“还有多少钱压在股市?” 遥远说:“几十万,没多少了。拿了一百万出来准备租写字楼开分公司。过几天去华强北看看。” 电视里播放着美国的第四季度财政预算案,赵国刚说:“那里租金贵,其实没必要,你喜欢就在那里开吧,长久做的话,买下来也是可以的,爸爸这里还有现金,反正买了放着也能升值,现在股市,过几年就轮到楼市了,记得93年房地产上扬那会么?股市和楼市一向都是相辅相成的。你可以以生意为主,投资为辅,适当调整一下比重,爸爸知道你懂的,这个就不用我铝恕! 遥远蹙眉道:“美国都次贷危机了,中国股市怎么还是半点没危机感。” 赵国刚摇了摇头,说:“小布什要出手救市,都不敢乱来的,股市应该还会有一段时间的繁荣期,你控制好投资比例就有没问题,需要爸爸帮你管股票账户吗?” 遥远想了想,说:“不用了,顾好你自己的吧,我那点钱还不够你缴几次手续费的,你买了什么股?” 赵国刚说:“申购了一部分中石油的新股,上市以后又买了一部分。” 遥远眯起眼,说:“不是一上市就跌了么?你按发行价全抛掉也能赚不少了吧。” 赵国刚笑了笑,点头道:“是跌了点,爸爸有信心它会涨回来,石油股目前来说还是很不错的,仅次于你喜欢的煤炭股。” 遥远又换了个话题:“她在上班么?” 赵国刚道:“没有,专心带小孩。” 遥远说:“你怎么不买个大点的房子?” 赵国刚说:“哎,什么房子都一样的住,你不也喜欢在你妈妈的老房子里住么?房子住久了,都是有感情的。到爸爸这个年纪,物质享受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遥远:“嗯,五十知天命,你快知天命了。” 父子俩看着电视节目,都不说话了,电视里传来小布什的演讲。 遥远有满肚子的话想问,满肚子的话想说。 他想说你老花能用手术矫正么,痛风有多痛,回家来住好吗,找个中医看看买点药吃?中医很厉害的,把我哥的病都治好了,你小儿子为什么叫宝宝,是因为你想念我吗,你觉得我接下来该怎么发展?要不我去按揭买个房子给你住吧,住舒妍家这么个老房子……真他妈造孽。你现在可以把公司给我了,我帮你,我也会做生意的,我证明了我自己,你看,你喝酒都喝出痛风来了,你还想我妈不?我妈要是还活着,你肯定不会变老头儿,至少不会老得这么快,不如我去接管公司吧,你别折腾了,回我和我妈的家里呆着,没事给我开开车,给你买个奔驰什么的…… 你为什么要结婚?!你看你现在过得也没比以前幸福多少啊,有个老婆你就觉得幸福了么?你还不是天天惦记着我帮我出谋划策的?你到底为什么住个这么小的房子,还不换个车? 我想给你买新车新房,搬过去一起住,和你一起做生意,给你打下手,守着你过日子,替你喝酒应酬,你看我会赚钱了,但我不想给那女的住,不想给她用,不想赚钱养她的家,只想养我爸不想养后妈,你偏偏又要和这么个女的扯在一起,还有个小孩,现在好了,甩都甩不掉,我真的是爱你的,我一直都爱你,你根本不考虑我的心情,你很伤我的心你知道不…… 想了很久,遥远最后一句话也没有出口,说:“我走了,约了还有事。” 赵国刚让遥远等一会,进去换衣服送他,忙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你别换衣服了,想回家就回来吧。 他把门关上,快步跑了下去,刚好谭睿康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弟,你在家么?晚上我回深圳了,叫姑丈一起出来吃饭好吗。” 遥远没吭声,只有抽鼻子的声音。 谭睿康道:“弟,你怎么了?” 遥远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了,他站在楼下,朝着电话里的谭睿康大哭,哭着说: “我爸怎么这么老了啊!他怎么就这么老了啊!这才几年啊!以前还看不出来,都是那女人害的,都是那女人没照顾好他……我要杀了她……当初要是不让我爸去结婚就好了,我还想每天回家让他教我做生意……赚来的钱给他买奔驰,给他买别墅……我真他妈后悔……我是真的很爱他啊,我想接他回家和他一起过日子,我都听你们的话回来了……” 48、chapter48 07年12月, 遥远和谭睿康正式回家了, 遥远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家——半睡半醒的时候起来上洗手间连灯也可以不用开,喝水的时候闭着眼睛也能抓到杯子,这么多年, 这个房子的格局已经印进了他的生命里。 每一个地方都有他和父亲,母亲, 谭睿康共同生活过的痕迹。 他不用再去喝酒应酬,回来就懒洋洋地睡了几天, 开着电脑看看股票, 现在他可以买很多点卡终日玩传奇了,可以买把门板般的屠龙刀到处去扇人拍人,但传奇已经没人玩了。 游泽洋让他玩魔兽世界, 遥远就下了个客户端随便玩玩, 不好玩,玩了一会就不玩了。 以前喜欢吃的零食渐渐也不爱吃了, 小学下课的时候每天守着电视机, 看得成绩狂掉还被赵国刚骂,现在也不爱看了。 谭睿康租了保税区的写字楼,一千多平方,请了十五名员工,填不满, 空了一大半,挂上牌子准备营业。 赵国刚特地过来看过,点头说不错, 还请全公司的员工吃了顿饭。 春节过后王鹏的装饰城就要开业了,所有店家都开始进货,一切顺风顺水,遥远跑了几次东莞,回来以后就没事做了。 谭睿康的病一好就发挥了他强劲的事业心,像只上足发条的拍铜锣猴子,一会这里跑跑一会那里跑跑,早上开车去东莞进货——送广州发货——去惠州看铺位——兜回来深圳下班,绕个圈刚好六点半回来,还赶得及和遥远一起吃晚饭。所有事情全部一手包办,遥远根本不用管事,光坐在公司里无聊得要死,每天扯张格子纸和谭睿康的秘书下五子棋。 股票半死不活的,遥远剩下的钱已经跌掉二十万了,剩下点本钱在那里不死不活地拖着,像个抑郁病人。一月份谭睿康又补了十万块钱的仓交代遥远盯着,便又充满干劲地去赚钱了。 春节时赵国刚请饭,说:“睿康都26了,你们俩现在都事业有点小成就了,谁打算先结婚?” 遥远心里蓦然就抽了一下。 谭睿康喝得满脸通红,笑道:“没合适的呢,真的没合适的。” 赵国刚道:“不去找找看,怎么知道没有合适的?我看你俩怎么都没心谈恋爱。” 舒妍说:“睿康上次那个女朋友就不错,挺好一姑娘,还在联系没有?” 谭睿康笑了笑,摇了摇头,看了遥远一眼。 遥远知道他什么意思,他不接这话,说:“当年不是都不让学生谈恋爱的么?老师,家长,看到拍拖就全部疯狗一样地上来拆,拆散一对是一对。你记得张震么?以前来过咱们家的,带着女朋友来讨压岁钱,你还让我别学他,说他连自己老婆都养不了就学人谈恋爱……你知道别人在做什么吗?” “他俩在一起足足十年了,刚大学毕业就结的婚,张震在当体育老师,他老婆在海关系统当公务员。张震上学的时候成绩垫底,老婆是小太妹,现在未必就混得比一般人差。” 赵国刚一听就知道这儿子牛脾气又犯了。 “我们年级高三谈恋爱的五对,还有人被请家长了,现在都大学毕业就结婚生小孩,这和什么时候恋爱没有关系。” 遥远又嘲笑道:“该谈的时候不让人谈,现在又催着快点去结婚了?你们都以为爱情是电灯呢,想开的开想关的关,坏了就换个新灯泡再来……” 谭睿康忙道:“小远,姑丈也是为你好。” 赵国刚道:“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当初不让你谈恋爱确实是为了你好。” 舒妍笑道:“别催他们,该谈的时候自然会谈的。” 遥远认识了舒妍这么久,终于听到她说了句人话。 当天回到家,谭睿康道:“小远,你还想着牛奶妹么?给她打个电话怎么样?” 遥远看着电视,蹙眉道:“这股票估计是好不了了。” 谭睿康的注意力马上被遥远吸引了过去,问:“为什么?” 遥远道:“美联储上次降息以后我爸怎么说的?” 谭睿康迷茫摇头,他对经济的理解很简单,还全是遥远给他灌输的:美国如果糟糕了,中国也会糟糕,但是美国糟糕不糟糕还难说,全看美国政府救不救市。所以中国也不一定糟糕,大家都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遥远:“上次那个南山的小区开发商通知你了么?” 谭睿康:“货都拉过去了,今天结算的货款。” 遥远:“多少钱。” 谭睿康:“一百一十五万。” 遥远忽然觉得越来越无聊,枕在谭睿康大腿上,说:“要不我再开个公司算了。” 谭睿康道:“你想做什么,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遥远说:“成天在家也没事做,应酬你不让我去,公司里都在唉声叹气说股票被套住了,没事做啊,**又要暑假以后才回国,其他人都在上班……” 谭睿康颀长的小手指头戳了戳遥远耳朵,伸进遥远耳朵里转来转去,遥远的脸马上红到耳根子,舒服得整个人都软了。 谭睿康道:“对了,有个客户的老婆介绍哥去相亲,去么?” 遥远心里咯噔一响。 “你想结婚了?”遥远道。 谭睿康道:“哎,也不过就是那么说说。姑……姑丈说咱俩都该结婚了,老大不小的,哥都26了……” “26有什么的。”遥远道:“男人30多岁结婚的多的是。” 谭睿康道:“是这么说,但姑丈怕你也拖……他想早点抱孙子,按咱们家的规矩都是,长兄先娶媳妇,没见有老二结婚比老大早的……” 遥远哭笑不得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来农村的那一套。” 谭睿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遥远把遥控器扔给他,回房间去睡觉。 谭睿康换了几个台,遥远在房里说:“你去相亲还不如买张机票,去找我姐求婚呢。你现在有钱了,她爸妈肯定没什么说的,在华侨城给她爸妈买套复式,一年过来住几个月,其他时间想女儿了,飞来飞去住住不就完了么?” 谭睿康没说话,叹了口气。 遥远道:“你在华侨城买好房,房子钥匙拿着,过去找她。这一套你不是最会玩的么?” 谭睿康说:“好了好了,别说了。” 遥远在自己房里发了会呆,说:“去相亲吧,去看看。” 谭睿康说:“咱俩一起去?” 遥远道:“一起去待会又喜欢上我了,你相完回来说说就行。” 谭睿康说:“我怕找个你不喜欢的……” 遥远哭笑不得道:“是你娶老婆又不是我娶老婆。你喜欢就行了,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谭睿康道:“待会你又像上次那样躲着我……” 遥远道:“这次不会了,咱们都回家了,躲着你干嘛,家里钥匙你都有的,现在和以前情况也不一样了啊。” 谭睿康嗯了声,说:“那哥明天去见见,也不一定合适的。” 遥远道:“晚安。” 两人房间各自关了灯,遥远躺在黑暗的房间里,叹了口气,他忽然就觉得结婚不结婚的,已经没什么所谓了,要结就结吧。 他不但不伤心,反而有点生气,谭睿康小心翼翼那样子,令遥远总觉得自己是个负累。 赵国刚为了他不结婚,谭睿康也为了他不结婚,遥远不禁问自己,我的存在就这么霸道么?怎么搞到最后大家都像是在为我牺牲一样?谈个恋爱还要看我脸色?爱干嘛干嘛去,人一辈子对得起自己就行,反正我赵遥远不结婚。 翌日谭睿康去相亲了,晚上回来以后说:“不合适,那女孩花钱大手大脚的。” 遥远:“……” 谭睿康说:“她吃剩的都不打包,点个菜,才吃几口就不吃了,也不打个包回去。” 遥远:“哎你不懂女孩,第一次见面总要装装矜持说吃不了那么多,这很正常!而且哪有人相亲还打包的啊!打包回去给谁吃!咱俩吃饭打包也就算了,吃来吃去都是自己家里人口水,她打包回去吃,是让全家吃你猴子口水吗?!” 谭睿康:“……” 遥远既好气又好笑,教育了他一顿,告诉他追女孩子要大方,别像对林曦那么抠门。 遥远:“你给女朋友做牛做马几年,结婚以后成了你老婆,就轮到对方做牛做马,伺候你和你小孩一辈子了,有钱舍不得给媳妇花有什么用? 谭睿康:“你这话不对,女孩子自立是美德,aa制是尊重她。” 遥远:“那你既要人家听话,又要人家吃自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又让你摆沙文谱又不花你的钱,充气娃娃吗?” 谭睿康道:“好吧好吧,总之我觉得这女孩不合适,你估计也不会喜欢的。” 遥远有点幸灾乐祸地说:“算了,这年头碰上个合适的难,再说吧。” 谭睿康起身去洗澡,手机来短信,遥远看了一眼,那女孩问谭睿康下次还出来玩不,顺便见见你弟。 谭睿康去相个亲肯定也没少提自己,遥远帮他回了个:【最近公司有点忙,等我忙完主动联系你吧,你平时注意吃饭,太瘦了,别总吃那么少,多吃点,照顾好自己。】 那女孩回了个微笑:【好的,晚安。】 遥远把短信全删了。 谭睿康洗好澡出来给遥远做宵夜吃,现在每天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遥远睡到早上九十点,谭睿康起来以后做好早饭放在微波炉里,自己去上班,遥远吃个早饭,看看股票,慢吞吞去公司看一眼,午饭和谭睿康一起吃,随便吃点。 下午回来打游戏,谭睿康晚上有应酬遥远就自己打电话叫外卖吃,躺在沙发上上网,谭睿康喝完酒回家,去给遥远做宵夜吃。 吃宵夜的时候两人聊会公司的事,遥远分析一下,点拨点拨谭睿康,商量决策,敲定后各自睡觉去。 遥远心情忽好忽坏,仿佛又恢复到大学快毕业的那段时间,做什么都无所谓,不想娱乐,也不想去公司,谭睿康都搞定了,他去了也没多大意义。 在家看电视上网很无聊,股票又半死不活。 2008年的3月份,春天来了,万物欣欣向荣,遥远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 钱有了,时间也有了,人生的追求竟然这么少,他还能做什么?他几乎没有目标了。 他想恋爱。 但他一直爱着,这么多年了,求而不得。 他的脑子里充满了稀奇古怪的念头,他想劝说谭睿康辞职,把公司卖了和他去环游世界,果然回家也不是什么好事,一闲下来就容易发呆,发呆久了就会想东想西。 某天谭睿康中午请个客户喝酒,喝完下午回来休息,说那个女客户人很不错,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遥远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说:“去见见吧。” 谭睿康笑道:“弟,我们楼上公司有个女孩喜欢你呢,上次看了你一眼就喜欢上了,你上楼的时候和她坐同个电梯。” “有么?”遥远疑惑道。 谭睿康说:“很漂亮,你还帮她按了电梯,上周三,记得不?” 遥远:“有么?我帮那么多女孩子按过电梯,怎么记得住是哪个。” 谭睿康:“你想认识她么?我跟她说介绍我们牛奶仔副总给她认识。” 遥远:“不了。我都牛奶叔了,还牛奶仔,老了。” 谭睿康叹了口气,躺在沙发上,说:“那女孩真的很不错,你可能会喜欢她,待会你谈起恋爱,又不要我了。” 遥远说:“我不会结婚的。” 谭睿康道:“别说胡话,怎么能不结婚?改天安排你认识她,哥睡会,三点叫我,还得去公司一趟。” 遥远取了条毯子出来,盖在谭睿康身上,谭睿康闭着眼睛睡得正香,遥远坐在地上,侧头看他,摸了摸他的头。 谭睿康身上全是酒味,遥远随手翻他的手机,检查他平时都在和谁发短信,客户客户……全是在说琐碎事。 遥远看了一会,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发现。 谭睿康的手机是双卡双待的,换了张深圳卡,遥远把手机放回去,拉开茶几底下的抽屉,里面是他们的情侣手机。 他们都换了号,原来的号欠费被停了,遥远开机,里面的短信还在,翻出从前的短信,回忆起他们一点一滴的大学生活。 【哥,我想你了。】 【想你了。】 遥远的嘴角微微翘着,那些短信都留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些年里他不是第一次查谭睿康的手机,他们互相发的短信很多,多得手机存不下,谭睿康总是要删掉部分,留下一些,被留下的都是遥远表达依恋的短信。 但是有两条短信,遥远的记忆里从来没见他留过。 【我喜欢上一个人,但是我不敢说。】 【你。】 遥远低头又翻了一会,没有发现那条短信,他的心又开始砰砰跳了起来,这代表什么? 谭睿康知道自己喜欢他?他是不是隐约也猜到了? 遥远转头看他,谭睿康脸上还带着点醉意,睡觉的样子像个乖乖的小孩,被毯子裹着,呼吸粗重。 他的耳朵根部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缝针疤痕,脸颊瘦削,眉毛锋重如折刀般好看。 遥远看了一会,心里涌起难言的激动,他一直都知道吗?真的是这样? 遥远做了一件大胆的事,他就像个狂热的赌徒,并为这个决定后悔了很久,这是他人生里做过的最孤注一掷的事。 他没有控制住自己,一手覆着谭睿康的脸,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他认真地吻他,仿佛要将这些年里的暗恋全部寄托在这个吻里,他的舌头学着电视上接吻的场景,撬开谭睿康的唇。 “你干什么!” 谭睿康醒了,吓了一跳,猛地推开遥远。 两人对视片刻,谭睿康的眼中满是震惊,不认识般地看着遥远。 谭睿康道:“小远?小远,你干什么?” 遥远知道自己赌输了,什么都没了。 他退后些许,不慎碰翻了茶几,稀里哗啦地垮了一地,又绊了一跤,说:“我开玩笑的,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当真……” 谭睿康眉头紧紧拧着,遥远沉默片刻,堪堪支撑着起来,下意识地转身,从一堆碎玻璃上跨过去,跑向门口。 “小远!”谭睿康吼道:“小远!” 遥远一个踉跄,白袜上满是血,他胡乱穿了双拖鞋,要跑出去冷静一下,他无法应对这种事,只想逃避。 “等等!”谭睿康一手撑着门,遥远停下动作。 “等等,小远。”谭睿康道:“别跑,哪儿也别去。你刚刚为什么这么做?” 遥远闭上双眼,把额头杵在门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你是同性恋吗。”谭睿康说:“怎么会这样?你……难怪,小远,你怎么……” 遥远道:“让我出去,让我静一会……” 谭睿康道:“不,别跑,别跑!小远,你想去什么地方?!你踩到玻璃了,坐下!” “有艾滋病的!”遥远道:“别碰!” “不怕!我不怕!我是你哥——!”谭睿康大声道:“你有什么病我都不会离开你!有我在,你就不能走!” 两人对着喘气,片刻后遥远绝望地闭上双眼,他说:“求求你,让我出去,让我自己静一会,我……我做错了,我错得很彻底,我怎么就这么蠢呢……” 49、chapter49 遥远坐在餐厅的椅子上, 谭睿康跪在地上, 给他拣出扎在脚上的玻璃渣,回身拿创可贴给他贴上。 “别怕。”谭睿康说:“小远,别怕, 哥不嫌弃你,难怪你老说不结婚……你说出来就好了, 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会好起来的, 是心理问题。” 遥远道:“哥, 你不懂的,这不是心理问题。” 谭睿康低声道:“小远,没事的。” 遥远在他面前不住发抖, 身体稍稍前倾, 低声说:“你不懂,你不懂, 谭睿康, 我爱你。” 谭睿康静了片刻,说:“小远,我爱你,哥爱你,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但咱们之间不是那种爱……” 遥远疯了, 他的承受力已经远远无法负荷,他带着眼泪朝谭睿康大吼道:“我他妈这么喜欢你,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我喜欢你喜欢得都快疯了!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谭睿康的瞳孔微微扩散, 许久后,他喘息着说:“小远,你冷静点。” 遥远闭上双眼,他真想一头撞死,怪就怪自己刚刚做的那件蠢事。 谭睿康给遥远倒了杯水喝,遥远把那杯水全灌了下去,疲惫地趴在桌上,打火机声响,谭睿康长出了口气。 “给我一根。”遥远说。 谭睿□□病后两人就戒烟了,病好以后谭睿康为了应酬又开始抽,遥远却一直没抽,这时候他不抽不行。 遥远有点麻木了,他的大脑中完全是空白的,什么也不想说,谭睿康摸了摸遥远的头。 “别碰我!”遥远吼道。 谭睿康道:“弟,别怕,我们一起承担,哥会帮你的,你别这样,别自暴自弃。哥不会嫌弃你,真的不会。” 遥远红着眼睛,不认识地看着谭睿康,想起了许多事。 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独立过——他这辈子所有的抉择都是谭睿康陪着他一起完成的,一切的困难都有谭睿康与他一起承担,而这些痛苦都在他的分担下烟消云散,除了这唯一的一件事。 “把你心里想的都说出来。”谭睿康说:“咱们一起解决,相信我,好吗?” 遥远噙着泪,点头说:“好,好。” 谭睿康松了口气,说:“小远,你只是一时冲动,能治好的。” 遥远说:“不是一时冲动,不是的……很多年了。” 谭睿康说:“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喜欢男人的?” 遥远道:“我不喜欢男人……别的人我都不喜欢……” 谭睿康道:“你说清楚,小远。” 他端详谭睿康,意识到自己将要做的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他要把他爱的谭睿康与他的哥哥分离开来,要把自己的想法朝他和盘托出,并由他们一起扼杀他的爱情,这个过程无异于撕裂他自己,杀死他生命中的另一个谭睿康,抑或爱着谭睿康的遥远自己。 “我……不知道。”遥远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 他想起他们躲在石料场的小木屋里的那天晚上,是那天吗?不,不应该是那天,那晚上只是幡然醒悟而已,这种感觉一直都在。 是那天吗?谭睿康笑着过来,把耳机塞进他的耳朵里的那天?也不是。 抑或是他交给自己一本画册的那天…… 遥远麻木地回忆,听见一个孤独的小孩在他的灵魂里哭泣,是那天吗?他又想起谭睿康扒在院墙上,好奇地打量他的那一刻。 “与生俱来的吧。”遥远说:“我听说同性恋是会遗传的。哥,我想去睡会儿,睡一会就好了。” 谭睿康说:“你去睡,待会叫你起来吃晚饭。” “我不想吃。”遥远说:“明天叫我起来吃早饭吧。” 他拖着疲乏的脚步进了房间,锁上房门,倒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丝毫悲伤,只觉得脚上被玻璃扎破的地方很痛。 怎么办,他开始恐惧了,以后他再也无法面对谭睿康了,万一被赵国刚知道这事,他要怎么办? 谭睿康在客厅里抽了一晚上的烟,打了几个电话交代公司的事,哪里也没有去。 遥远时睡时醒,半夜听见谭睿康在收拾撞碎的茶几,脚上随着声响隐隐作痛,这种感觉非常难受,既睡不沉,又醒不过来,他在梦境中孤零零站着,这一次再没有人进来房里抱着他睡觉了。 一夜过去,遥远的心绪已趋于宁静,他仍然没有一个确切的解决办法,但恐惧感逐渐消除,事情已经没有昨天下午刚发生的时候那么可怕了。 幸亏谭睿康拦住了他,没有让他出去,否则遥远说不定真的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来。照着昨天那情绪,他可能会觉得生无可恋跑出去跳楼或者撞车自杀。 而现在睡醒后一切就好多了。 他不想出去面对谭睿康,却不得不出去,他要上厕所,况且总要面对,于是打开了房门。 客厅已经收拾好了,谭睿康没有回房,依旧躺在沙发上睡觉。 遥远去上了个厕所,走近谭睿康,想摸摸他,还没碰到他的刹那,谭睿康马上就醒了。 遥远心里涌起一阵悲哀,以前和他一起睡觉的时候,谭睿康几乎是毫无防备的,怎么弄都弄不醒,他在提防自己么? “几点了?”谭睿康揉了揉眼睛。 “五点半。”遥远说。 谭睿康点了点头,说:“睡够了吗,小远。” 遥远道:“嗯,我去做早饭吧,你吃什么。” 谭睿康道:“哥给你做。” 遥远的脚还有点痛,他到餐桌旁坐下趴着,谭睿康去给他做早饭。 以后怎么办?遥远反复思考这个问题,谭睿康会装作不知道么?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这样?双方都把昨天晚上的事当做一个梦? 如果真能这样说不定也挺好,不过得保持距离……不能抱他碰他,遥远知道谭睿康觉得同性恋恶心,但无论如何不会觉得他恶心。他既感动又难过,那是他们早就埋在彼此生命深处的默契,难过的是谭睿康的反应,令他根本找不到半点逃离的借口。 遥远宁愿谭睿康躲着自己,那么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走了,然而他没有,他要和遥远一起面对这件事。遥远连躲都没处躲去。 谭睿康把早饭做好拿出来,说:“哥今天要去汕头一趟,那边有个老板想买咱们的灯。” 遥远说:“几点去?多少支?” 谭睿康:“7点就走,十万支,哥尽量早去早回,下午五六点就回来了。” 遥远道:“你别开车了,叫个司机送你去吧。” 谭睿康笑道:“不碍事,睡够了。” 他的样子有点疲劳,早饭摆出来,遥远确实也很饿了,在想说不定这事就算揭过,以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片刻后,谭睿康说:“你在家里上上网,别胡思乱想,没什么的,也别出去了。” 遥远:“嗯。” 谭睿康又道:“说出来就好,总有办法解决,哥这几天先去忙好公司的事,回家陪你。” 谭睿康收拾了桌子,去拿了西装准备上班,遥远呆呆地坐在桌前,看着那杯茶。 谭睿康走过来,一手挽着西服外套,一手手指捋起遥远的额发,凑上来,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遥远抬眼怔怔看他。 “小远,哥哥爱你。”谭睿康说:“一切都能解决的,别钻死胡同。我尽快回来。” 谭睿康走了,遥远趴在桌上,心情从所未有的安静,他觉得自己好像又不爱谭睿康了。 当天他连电脑都没开,就坐在家里看电视,翻出碟片,看了下千与千寻,又看美国的大片,看哈利波特,看得头昏脑胀。每次他看到电影里的爱情片段时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大家都有恋爱谈,只有他是寂寞的。 躺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就开始睡觉,半睡半醒,午饭也没吃,谭睿康四点多就回来了,买菜给他做饭吃,两人说了点公司的问题,遥远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协助谭睿康完成了一个决策,谭睿康没再提同性恋的事,于是晚上早早睡觉。 遥远整晚上都睡不着,快神经衰弱了,半夜爬起来上网,找同志网站看,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听见谭睿康在隔壁说:“小远,你还没睡觉?” “马上睡。”遥远答道,把□□关了,躺上床去翻来覆去地想。 数天后,他的心情舒服了许多,觉得没有这么难堪了,谭睿康始终留在家里,不多话,也没有给谁打电话,就像当年赵国刚离开家去结婚的时候,谭睿康只是陪着他,家里有他在,遥远逐渐安心下来。 谭睿康躺在沙发上看书,看遥远出来,说:“吃色拉么?” 遥远道:“我自己来。” 遥远去拿色拉吃,注意到谭睿康买了不少书,应该是前几天去买的,都是关于心理问题和同性恋的。 这些他都看过了,佛洛依德的《性学与爱情心理学》,英国作者的《性心理学》,《神经病心理学与同性恋》等等。 遥远拿着色拉过去,给谭睿康喂了口,说:“我没有艾滋病的,**才有艾滋病,我从来没跟男人上过床。” “知道。”谭睿康笑了起来,说:“有也不嫌弃你。” 遥远拿过一本书翻了翻,他知道谭睿康在积极地想帮他,令他恢复成一个正常人,遥远十分领情,知道谭睿康是真心为他好,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人会像谭睿康一样爱他了。 书上画了不少红线,关于同性恋的一些诠释,引申意义。遥远看到男人认为自己是女人的性倒错,娈童癖等等名词与释义,有种难言的羞耻与痛苦。 自己的内心是男人还是女人?遥远忍不住心想。 “我不喜欢小男孩。”遥远说:“我不恋童。” 谭睿康点了点头,遥远说:“我可能比较喜欢那种……可靠一点的男人,能让我依赖的,我有依赖癖,总是长不大……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爸离开我了,忽然我就一个人,然后你对我很好很好,真的很好,我就慢慢爱上你了。” 谭睿康叹了口气,遥远说:“哥,我以为你也喜欢我的。” 谭睿康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遥远说了那条短信,看着谭睿康的双眼,谭睿康说:“当时哥以为你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你那时候就……难怪,还带我去看张国荣的电影,你当时心里一定很难过。” 谭睿康伸手摸了摸遥远的头。 遥远道:“你怎么把那条短信删了。” 谭睿康道:“有天随便翻了翻,怕你姐笑话就删了,真的没想那么多。哎。” 谭睿康叹了口气,说:“都是我的错,要是早点发现……说不定能及时调整过来。” 早点发现有用么?遥远根本不觉得。就算调整,也只是不再喜欢谭睿康而已,他喜欢男人的感情还在。 “对了。”遥远道:“别给我爸说。” “当然不。”谭睿康说:“你放心吧,治好以后也不会告诉他。” 遥远点了点头,抱着膝盖在谭睿康身边坐下,小猪跑过来,蜷在他脚边。 “弟,你是不是一直把自己当成女孩子?”谭睿康问:“心底有期望当个女孩的想法吗?” 遥远摇头,说:“应该没有。” “你看到长得帅的男生。”谭睿康问:“会有……有性冲动吗?” 遥远道:“有时候会有,但不喜欢他们。” 谭睿康说:“对女孩子呢?想抱她们,亲她们吗?想不想保护她们?” 遥远道:“不想,一点也不想,以前对牛奶妹……好像也不太想,你呢?有这种想法吗。” 谭睿康想了想,答道:“有,正常的男人都有点保护欲,想让别的女孩子……依赖你,照顾她们。说得夸张一点,是想让女孩子……崇拜我,大男人思想,或多或少都有一点。” 遥远看了眼小猪,摸了摸它的头,谭睿康又说:“弟,你可能只是心理性别没有调整过来,像这本书说的,在童年成长的过程中受到了伤害,这是一种独立人格上的自我逃避和自我封闭,没有完成走向成为一个男人的最重要一步……是哥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没让你接受太多挫折。” 遥远笑了笑,说:“像你这样,随便是个人都会动心。” 谭睿康说:“我想哄你高兴,你是我弟弟,你是我活着的唯一目标,我和我爸……交流很少,没有家人……你对哥哥来说很重要。” 遥远说:“嗯。” 两人静了一会,遥远说:“我还能把性向调整过来么?我也想当个正常人,想结婚生小孩。” 谭睿康说:“可以的,我相信可以,你别抗拒,认识到自己的心理问题,就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遥远疲惫地出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几天里。”谭睿康说:“你先自我调整,把状态调整好,必要的时候……” 遥远知道他想说什么,说:“可以,找心理医生咨询是吗?” 谭睿康说:“你能接受吗,小远。我和你一起去,不要怕。” 遥远点头道:“行,真的可以。” 遥远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也想当回正常人,不想当同性恋,他想娶妻子,结婚,生小孩,大家一起生活,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在那之前,要先把对谭睿康的爱情驱逐出去,把许多非分之想都清除掉。 白天黑夜一眨眼过去,谭睿康约了个心理医生,遥远越想越怕,他又不想去了,或者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去,否则当着谭睿康的面,听心理医生分析他为什么成了一个同性恋的时候,他会觉得很难堪,很耻辱。 早上十点去,遥远8点就醒了,一直在看时间,仿佛在等候一场必须要到来的审判。 这个心理医生收费很贵,谭睿康请人介绍了一个,没说遥远的事,只说自己需要减压,咨询与调节。他本意只是问问这种事要怎么处理,便提前和医生见过几次面,详细地说了遥远的情况,咨询他的看法。 最后医生建议遥远过来看看,谭睿康才回家征求遥远的意见。遥远点了头,答应去看。但临到出门前他又反悔了。 谭睿康道:“弟,走了。” 遥远换上衣服出来,有种即将被宣判死刑的感觉,春光明媚,阳光灿烂,又是明朗的一天,都说死刑犯临死前会注意到许多平时没有发现的美,或许遥远现在的心情正是如此。他坐上副驾驶位,静静地等候这场判决。 心理医生说:“你叫小远是吗,你哥哥跟我说过你。” 遥远点了点头,谭睿康有点紧张,心理医生说:“你去给他倒杯水。” 谭睿康起身去倒水,心理医生笑道:“小远,同性恋不是一种精神病,不要盲目悲观,你的心理负担有点大,别紧张。” “我知道。”遥远也很了解自己,他朝心理医生说:“世界卫生组织在1992年就确认同性恋不再是心理障碍了。中国也在2001年把同性恋剔除出精神病人群体。” 心理医生笑了笑,说:“你很了解。” 遥远说:“我以前一直都在了解我自己。谈谈解决办法吧,你有什么建议可以提供给我?” 心理医生说:“你自己呢?你对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关系,想什么都可以说。” 谭睿康倒了杯水回来,遥远沉默了。 他想说他虽然是个同性恋,这个社会角色算不上太痛苦,麻烦就麻烦在,他爱上的人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他看了谭睿康一眼,知道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谭睿康,他和赵国刚一样,已经成为遥远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他的印迹都在。 “我想转回正常的……性向。”遥远说:“我很头疼,我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女孩子,我也想结婚,我哥,我爸都想我过正常人的生活,我爸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你对你哥哥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心理医生问:“谭先生,你……我想想。” “没事。”遥远说:“哥你坐着,不用走。” “他对我很好,开始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喜欢他,觉得他又脏又笨,但他无论什么时候都陪在我身边,他真的很有耐心,我们一起读书,他还在书包里放了个铁棍怕我被人欺负……” “……我爸说走就走了,剩下我和我哥相依为命……” “……我大学差点就被试读了,说不定还会被劝退……” “……这些年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一刻也不能离开他,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安心,觉得生活很有希望,他不和我在一起,我就感觉无论做什么都没意思……” 遥远一口气说了很多,他的语速很快,并且有点发抖,他在倾诉,就像谭睿康不在他的身边,自己一个人对着空气在说话一样。 他把这些年里辗转反侧的依恋,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一次全倒了出来,说到最后他渐渐地明白了什么,无数过去在他的记忆中被碾碎,并一点点地抛离出去,随之而来的是近乎绝望的空虚。 “就是这样。”遥远吁了口气,眼中满是泪水,他感觉心里好受了许多。 那天谭睿康静静地听着,时不时起来倒杯水,站在房间窗边,呆呆地看外面的马路,心理医生没有说太多,大部分时间都在记录。 最后心理医生让遥远过几天再约时间过来看看。 遥远觉得他很不错,起码比对着谭睿康要轻松些,他想和这个心理医生交个朋友,固定为私人医生,反正给得起钱,而且对方感觉还是很靠谱的。 但当他从走廊出来的时候看到不少人在排队等候,就明白到自己不过也就是这医生无数个病人里的一个,很普通,很寻常。这些病人里或许有的人抑郁,有的人狂躁,有的人精神分裂,有的人有癔病,有的人有强迫症,有的人想自杀…… 自己只是这个千奇百怪,光怪陆离的社会里的一角——一个喜欢上哥哥的同性恋男人。同性恋对他和谭睿康来说是天大的事,对别人来说,顶多就换来一句 “哇,不会吧,连这样的人都有”而已。 50、chapter50 半个月后。 “根据我的分析。”心理医生说:“你的弟弟……目前情况比较难定。我建议你让他自己决定。” 谭睿康认真看着手里一叠资料, 说:“他这人很有主见, 一直都是他自己决定,我和他父亲都很少干涉他。” 心理医生:“目前采取的同性恋现象解释有先天和后天之分,先天包括染色体, 脑部结构等等生理条件,根据你的描述, 和他自己的一些无意识的流露,你弟弟应该是后天形成这种性倾向, 基本属于家庭环境和教育造就的结果。” “男性成长的过程需要一个对父亲的叛逆心态, 当他开始划分出自己的领地范围,无意识地朝父亲权威作出挑战,并遭到父亲的威严镇压, 从而收敛自己, 接着在成长的途中,再次逐步建立自主意识。这个过程他没有完全达成。” “他在这个叛逆过程中缺失的父爱由你填补上了, 所以无意识地躲避于你的保护之下, 把父亲当成一个假想敌,并开始依恋你。他对你的感情从亲情而来,在潜移默化中转变为爱情,所以我认为应该是后天形成的。而且你的弟弟有一点女性化思维性格,和许多同性恋者相比则不算太明显。” 谭睿康问:“后天形成的要怎么治疗?能治好么?他自己也想当个正常人。” 心理医生沉吟片刻, 说:“这没有什么正常不正常的,他现在就是个正常人。” 谭睿康道:“我是说……像其他人一样生活。” 心理医生道:“很难说,基本上要看运气, 我觉得有两种选择:一是放任不管,让他去和同性过自己的生活,尝试做做他父亲的工作,说服老人家接受……” 谭睿康道:“不行,这不行。” 心理医生点了点头,说:“这也涉及到同性伴侣双方的家人,亲戚,以及来自社会的各种压力,传统思想,这些对一个人来说也很不容易,就算他能看开,以后他的同□□人也不一定能看开。前段时间就有一位同志作家因为这个跳了湘江,可见压力也很大。” 谭睿康说:“还有呢?” 心理医生说:“尝试药物配合心理康复疗法,建立起一个对异性感兴趣,对同性性\交下意识排斥的条件反射,这个是目前算比较有效的治疗同性恋的一个方法。” 谭睿康道:“能成功?” 心理医生:“有一部分人,通过这种治疗改变了自己的性取向,大约是60%左右,也有的人没法改过来,视个人而定。” 谭睿康说:“是什么药物,对身体有伤害吗?” 心理医生说:“药物基本很少,成分都是天然的,不会对身体和精神造成任何伤害,就是看看幻灯片,作心理辅导,以疏导为主,现在深圳没有这种康复中心,在青岛有一个。” “每个疗程大约半个月,他如果想去试试的话,我这里有份表格,你可以填了以后带上我的分析报告,传真过去给他们。” 谭睿康说:“你觉得他能治好的几率有多大。” 心理医生说:“我无法下定论,你要听听他自己的意见,如果他觉得同性恋过程本身是需要得到矫正的,自己渴望恢复,那就有点希望。” 谭睿康点了点头,拿着报告回家,和遥远商量。 遥远认真地看了一会报告,谭睿康说:“哥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遥远说:“我去治疗吧。” 谭睿康说:“不,你想清楚,小远,不要勉强自己……” 遥远笑了笑,说:“也没有什么坏处,不是么?” 谭睿康不说话,叹了口气,起身去抽烟。 遥远说:“如果能改回来最好了,不能的话,按照这上面说的也没有损失,对吧。” 谭睿康眼睛发红,没有说话,遥远道:“什么时候去治疗?” 谭睿康说:“哥再想想,不急。” 遥远嗯了声,说:“我还是放不下,我还是爱你。” 谭睿康说:“小远,哥爱你。” 遥远沉默地看着表格,他都想好了——要去治疗,不管治没治好,回来都告诉谭睿康,他被治好了,这样他们就不用再保持这种尴尬的关系,让一切回到原来那样。 否则就算自己不去,等谭睿康结婚生小孩以后大家一起生活,彼此心里总梗着点什么,害人害己。 第二天,谭睿康又征询了遥远一次意思,遥远反复说好,要去,去了也没什么损失,治不好回来再说。谭睿康才沉默了很久,去上网查询,打电话咨询,又查康复中心的编号,那个康复中心在一家治疗轻度精神病的军医院名下挂牌,确认是安全的。 遥远自己要求说想去,谭睿康才把表格和资料传真过去,与那家康复中心取得了联系。定了时间。 “明天买机票,送你去青岛。”谭睿康说:“哥在当地住着,那边说一个疗程十四天里不能打电话,也不能探望。” “就两周而已。”遥远说:“我自己去,自己回来就行了。” 谭睿康说:“不不,一定要送你去的。哥也要去了解一下到底怎么治疗。” 遥远道:“真的不用。你不要这样,你看,我要做什么你都跟着我,总是不放心,怕我一个人应付不了,长此以往我才会忍不住依赖你……” 谭睿康:“……” 遥远说:“让我自己去吧,我总要学会一个人的。” 谭睿康沉默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遥远躺在沙发上看书。 谭睿康问道:“弟,你在看什么?” 遥远:“几米的《我只能为你画一张小卡片》,我带着去看吧,十四天很快就过的。” 翌日,谭睿康把遥远送到机场,临别时遥远给赵国刚打了个电话,就说去大学同学家玩,山区没信号,半个月后才回来。 他抵达青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康复中心特地派车来接,遥远提着个旅行包,倚在车窗边看外面的夜色。 康复中心是个不大的别墅区花园,装修得很好,进去就换上统一的病服,方便护士辨认,手机都要交出去保管,以免和外界联系干扰中断。 遥远住的是个贵宾病房,在里面度过了十四天。 幻灯片在他漂亮的瞳孔里闪烁。 “喝点你左手边的饮料。”护士提醒道。 遥远下意识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再喝点饮料。” 遥远喝了口饮料。 护士:“再喝点……” “现在有什么感觉?很好……休息一会吧。” “这两个男性在做什么?用语言回答,再喝点饮料吧,好的。” “黄医生让你答题,现在愿意做个问卷么?” “93分。” “你现在对男性有什么直观感觉?好的……” “我们看看这个图片……” “喝点饮料……” 十四天后,遥远用钥匙开门,谭睿康趴在餐桌上睡觉,手边放着一杯咖啡,面前是一叠合同,马上就醒了。 “回来了?”谭睿康道:“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 遥远笑了笑,说:“回来了,直接在机场买了张票,这个给你带的,机场买的。”他把一个青岛的贝壳纪念品给谭睿康,谭睿康看了会,遥远又抽出一大叠报告给他看,下面有主治医师的签字。 “治好了。”遥远道:“这个医生比那个心理医生说得更清楚些,我以前只是有点感情错位,把你当成我爸。” 谭睿康吁了口气,遥远笑道:“这里有签字,现在调整过来了,一切正常。” 谭睿康真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说:“弟,是这样么?” 遥远道:“是啊,做了很多心理测试,其实我不喜欢男的,对同性也没什么性冲动,你看每一张都有,十四天,一个疗程,十四张,下面有统计分数和解说。” “太好了。”谭睿康点头道:“太好了……先让我看看,你吃饭了么?” “飞机餐。”遥远说。 谭睿康:“再吃点,我去给你做饭。” 遥远道:“我自己来吧,医生建议我别太依赖任何人,别等着人照顾,有事自己动手。” 谭睿康点了点头,遥远进去换睡衣,出来给自己做饭,问:“你吃了么?” 谭睿康看了眼钟,说:“没有,煮两盒饺子吧。” 谭睿康认真地看遥远的康复报告,遥远把饺子做好了,端过来,说:“医生建议我近几年先不要忙着谈恋爱结婚,循序渐进。” “嗯。”谭睿康说:“没事,咱俩就住一起也是可以的,彼此照顾……” 遥远道:“明天要开始上班了。” 谭睿康笑道:“不急,医生还说了什么?” 遥远道:“让我去定期咨询心理医生,开始的时候一个月去一次就行,聊聊天,逐渐降低频率,慢慢就好了。” 谭睿康道:“你现在……应该不喜欢哥了吧。” “别提了!”遥远怒道。 谭睿康哈哈大笑,遥远既尴尬又悲愤,谭睿康忙道:“好好好,我去把这个收好……太好了太好了,没事就好。” 遥远静了一会,主动说:“其实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爱上一个人只要一秒钟,忘记一个人……也用不了多久,想开就好了。你还喜欢我姐不?” 谭睿康说:“没太大感觉了。” 遥远嗯了声,说:“就是这样的,你还是我哥,就是没那种感觉了。你现在对我姐的感觉,就是我对你的感觉。” 谭睿康终于真正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相信了遥远,笑道:“那就好。” “以后你别对我太好。”遥远吃完饺子,把盘子收收,扔到洗碗槽里:“你看,我也是大人了。” 谭睿康嗯嗯心不在焉地看报告,看完去把单子收了起来。 51、chapter51 遥远去看股票, 又跌了, 从春节之后就没怎么涨过,他看了眼赵国刚的中石油,一路跌得极其惨烈, 阴跌阴跌,估计连赵国刚自己也没辙。 数天后, 他们的生活恢复正常,遥远每天起来去公司走一走, 让谭睿康给他开了个办公室, 没请秘书,遥远自己在办公室里打打游戏,看看股票。 “副总就在里面。”外头有人说:“副总脾气很好的, 你要找他吗?直接进去就行了。” 遥远:“?” 外面几个员工小声笑, 听到女孩的声音说:“我就看看……” 遥远朝门外瞥了一眼,继续看他的qq棋牌, 打了张红桃二, 眼角余光瞥见有个女人的身影在外面闪了一下。 “谭睿康。”女孩说。 谭睿康:“都去工作!” 员工散了,遥远想起上次谭睿康要给他介绍的楼上女孩,msn对话窗里说:“弟,中午一起出去吃饭吗?” 遥远答道:“不了,我约了林子波。” 隔壁办公室里谭睿康走了, 遥远等到林子波给他打电话,才穿上外套出去,走时问了句:“马骝和那女孩出去了?” 员工答是啊, 吃饭去了,遥远便不怎么在意,起身走了。 午饭吃的日本菜,林子波的眼镜比以前更厚了,无奈道:“我妈又催我相亲了,这是今年第六次了。” 遥远嘴角抽搐,林子波毕业后说得好好的要结婚,结果和女朋友住了一段时间发现不合适,女孩不想和林子波的父母一起生活,还要捎上一个老年痴呆的爷爷,两人吵了很久,最后分手了,迄今一直单身。 “相到什么样的了?”遥远道。 林子波说:“都不喜欢,我喜欢的别人不喜欢我,喜欢我的我又没感觉。” 遥远道:“刚见面哪有什么感觉不感觉的,你要一见钟情吗?当然是先处着。” 林子波扶了扶眼镜,说:“你说我条件也差不到哪去,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遥远安慰道:“你没见我也没女朋友么?没关系的,慢慢来……”说着给林子波斟酒。 “可我妈急啊!”林子波道:“我妈老说‘儿啊,你不结婚,妈整夜整夜地在床上翻,睡不着啊……’,‘你也二十五岁了,再大一点,二十七八还不结婚,你就要三十了啊!三十岁还不结婚,这就是怪物!你知道吗!在别的人眼里就是怪物!’。” 遥远:“……” 林子波比遥远大了接近一岁,悲哀地叹了口气。 “你妈只是更年期而已。”遥远说:“我有看到适合你的给你介绍介绍,下次咱们一起出去唱歌吧?” 林子波郁闷地说:“好,好。” 谭睿康的生意做得有模有样,第一季度结算后他们基本不用再担心半点资金问题了,公司就放在那里钱生钱,广州那边运转起来也一切正常。遥远和谭睿康都是小富翁了,谭睿康换了辆宝马三系,赫然摇身一变也是个开宝马的了。 这次遥远没有把自己的牛奶仔座位套拿下来,他让谭睿康把车停在地下车库里,说过段时间自己去考个驾照,奥迪给他开,继而把座位套取下来折好,收进他的抽屉里,和以前谭睿康送他的所有生日礼物放在一起。 某一天,谭睿康吃完宵夜说:“弟,哥这次碰上的女孩不错。哥好像有点喜欢她了。” 遥远笑道:“打算结婚了?” 谭睿康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记得咱们楼上万景公司那个女孩吗?” 遥远说:“你和她一起了?” 谭睿康笑道:“没,她原来想认识你的,我们聊了一会,发现挺谈得来的,后来有一次吃饭,她把她闺蜜带了出来……回家她闺蜜就给我发短信了,你看。” 谭睿康把手机给遥远看,期待地看着他,遥远笑了起来。 手机上的短信是:【谭睿康,过几天还出来玩吗?】 遥远沉默了一会,说:“你喜欢她,是吗?” 谭睿康笑了笑,遥远道:“喜欢你就说喜欢,有什么难为情的。” 谭睿康想了想,说:“有一点。” 遥远道:“喜欢她什么?” 谭睿康答道:“长得很漂亮,而且感觉很好,不扭扭捏捏的。” 遥远道:“那咱们后天一起去唱歌吧。你碰上个喜欢的,千万得对人好点,别抠门抠得不得了,待会又搞砸了。” 谭睿康笑着眯了眯眼,说:“现在不会了,有钱了。到时候怎么谈,你教我。” 遥远拿起手机,回了个:【好的,过几天等我消息。】又朝谭睿康说:“你别表现得太急切,要酷一点。” 谭睿康说:“我一直很酷,没怎么说话的。” 遥远点头道:“你先保持不冷不热,见面可以稍微热情点,但是回来不要主动联系,千万别说什么想你了我们谈恋爱吧之类的话,知道吗?见了面也别老提我,聊聊她自己。” 谭睿康连忙点头。 数天后遥远下班的时候帮谭睿康直接约了那女孩去ktv唱歌,楼上公司里,和那女生关系好的又去了一个,遥远叫上林子波,三对三,顺便去给林子波搭个合适的。 ktv里光线很黯,三个女生来了,遥远一副老板派头坐在沙发上,笑着和她们打招呼,互相介绍。 “这是我弟小远。”谭睿康道:“小远,她叫黎菁。” 喜欢谭睿康的那女生很健谈,朝遥远打招呼,遥远笑道:“初次见面,送你们的。” 他拿了几个纸袋,里面是找张震老婆要的护肤品礼盒,都是香港代购被扣下来的货。 数名女孩忙道谢谢,谭睿康点了些吃的,众人点歌开始唱歌。 “你叫什么名字?”遥远侧头问身边的女孩:“喝酒吗,喝什么酒。” “唐晓蓉。”那女生说:“不喝酒,喝点饮料吧。” 遥远:“鸡尾酒喝吗,不点酒精浓度太高的,待会叫林子波开车送你们回去……” 黎菁和谭睿康开玩笑,扯他的耳朵,谭睿康只是笑笑,随她折腾。 “你们老总平时对你们怎么样。”遥远说:“上次我还和他吃了个饭。你们都是在万景工作吗?没关系,你有苦水可以给我倒,我不会给他说。” 唐晓蓉笑了笑,说:“哎,还不是就那样,他老婆很那啥,今天刚骂了我。咱们楼里这么多公司的老板你好像都认识。” 遥远说:“每天坐电梯,打打招呼就认识了。” 唐晓蓉:“我不好意思和老板们打招呼。” 遥远笑道:“勇于开口,主动微笑。黎菁也是在你们公司吗?她多大了?” 唐晓蓉道:“不,她是我老乡,今年二十了,和我一起来深圳打工的,我们以前住一个房子,后来分开了……她最近辞职了心情不太好,就带她多出来玩玩。” 遥远点头,没有问要不要帮她找工作,又聊了一会,到他点的歌了,遥远便接过麦,开始就是:“灯光和花火一起闪亮……” “也亮不过我的梦想……” 哗,一下全在鼓掌,三个女孩一起尖叫,包厢里五彩灯旋转,遥远笑了笑。 “时光让脸庞渐渐发光,风雪把悲伤渐渐吹亮……” “小远唱歌很厉害的。”谭睿康笑道:“很好听。” 黎菁点头道:“看得出来。” 林子波笑道:“牛奶仔拿过三中校园十大歌手的。” 黎菁:“啊!你们母校也是三中?!” 数人吓了一跳,然后开始认亲,黎菁道:“我听说有好多人都是你们母校的呢。” 遥远道:“马骝你唱首歌。” 数名女孩听到谭睿康的外号又一齐大笑,谭睿康红着脸,无奈摇头,说:“他就是很喜欢这样叫我。” 谭睿康把麦给黎菁,说:“你唱吧,我唱歌老跑调。” 黎菁笑道:“一起唱,来。” 黎菁和谭睿康选了个对唱,遥远有点累,吁了口气,笑道:“很活泼的女孩。” 唐晓蓉笑道:“嗯,她什么人都能聊得来,我是死宅。” 遥远说:“咱们也唱首,来。” 当天晚上大部分人都玩得很愉快,回家时谭睿康还把着方向盘在哼歌,遥远知道他坠入爱河了。 黎菁不像林曦那么温柔,不过应该是个率真的女孩,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很好。一米七的个子,按道理不会缺追她的人才对。 “弟,我再约她们出来玩么?”谭睿康笑道。 遥远说:“你表现得有点过度热情,这样很不好。你都不知道别人女孩子有没有男朋友,有过几个男朋友,真实性格是怎么样呢。” 谭睿康静了一会,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 “冷却一下吧。”遥远说:“每次碰上谈恋爱都没头没脑的跟个大猴子一样,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谭睿康乐了,说:“谁不让人省心了?” 谭睿康把车开进车库,熄火,四周一片静谧,两人都没有下车。 “弟。”谭睿康手肘按在方向盘上,双眼清澈,面容英俊,注视着遥远,问:“你告诉我,说实话,你千万别骗我,这次哥要是和女孩结婚了,咱们以前的承诺还算数么?” “废话啊!”遥远炸毛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现在对你没那个意思了!” 谭睿康笑着下车。 两人进电梯,谭睿康看着电梯顶上的灯发呆,黎菁她们的信息来了,谭睿康看了一眼,说:“现在约时间?” 遥远道:“过几天吧,先问问唐晓蓉她那人怎么样。” 四月份,第一季度的所有账本都交上来了,谭睿康一直有点心不在焉,遥远知道他喜欢那女孩了。黎菁那天唱歌的时候给他送了一枚领带夹,谭睿康便别了上去,黎菁没有林曦那么细腻的心思,也没有准备两份礼物。 遥远在家里加唐晓蓉的msn问了几句,知道黎菁现在待业在家,没找到工作,还在找她借钱吃饭,准备去跑人才市场找活干。 那个领带夹至少要五百块钱,遥远不喜欢穿西服,春天穿着双毛拖鞋就来上班了,在公司和在自己家一样走来走去。 对自己来说的话,五百的领带夹是从来不用的,但黎菁没有工作,送这么贵的东西已经很有心了。遥远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事,他的经验也很有限,只得先放在一边不管。 谭睿康最近心情很好,对他来说最头疼的遥远问题解决了,公司蒸蒸日上,有车有房,还有个很有好感的女孩子,可以准备筹划他的终身大事了。 第一季度总盈利四百六十万,其中王鹏那边的生意占了将近一半,谭睿康又在跑深圳本地的市场,营业额确实很可观。 谭睿康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查来查去都对不上,遥远火了,账本拿过来自己看,顺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让他滚去上班。 遥远对了次账,把账本带上去公司,上去的时候恰好碰到黎菁。 “哎?小远。”黎菁拿着盒牛奶边喝边笑。 遥远道:“怎么来这边了?” 黎菁道:“刚跑完人才市场,顺便过来找晓蓉,你也在这里上班吗?” 遥远心不在焉道:“我在我哥的公司挂个职,很少来。” 遥远脸色有点难看,手背堵着鼻子。 黎菁道:“你不舒服么?” 遥远勉强摇了摇头,示意她走开点,眼神中充满歉意。 黎菁点了点头,电梯门一开,遥远快步出去,冲向厕所,朝着马桶一阵狂呕。吐得天昏地暗,不住咳嗽,低头去灌几口自来水,漱口。 遥远知道她待会肯定会下来看谭睿康,也知道谭睿康一定会很开心,就这么跑来了。 谭睿康和黎菁出去吃饭了,遥远让他给带饭,留在公司继续看账本。 饭后谭睿康回来了,他问谭睿康接下来有什么规划,谭睿康想了想,说:“有要用钱的地方么?” 遥远道:“我想给我爸买个房子住,再给他换个车。” 谭睿康道:“这不错,买吧。” 遥远道:“买吗……” 他想到赵国刚,又想到许多事,想到舒妍那张脸,有点不情愿,最后自动粉碎了她的形象,把她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逐出去,毕竟赵国刚养了他这么多年,没有父亲,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远康公司的生意在本地几乎是一路畅通,很大一部分也有赵国刚的助力在里面。否则单凭谭睿康,回来这边能赚到一点钱,但顶多也就几万几十万,绝对赚不到招标等大头部分。 遥远道:“买吧。” 谭睿康说:“咱们自己也买一套不?” 遥远想了想,说:“买,到时候流动资金不够的话再找我爸借点。” 他们在华侨城全款买了套房子,遥远还想给赵国刚换辆奔驰,赵国刚却道不用了,要那么好的车做什么,买奔驰还不如你在旁边再买一套。 于是遥远就又买了一套差不多的复式,直接从惠州拉材料过来装修。 两个单位是他亲自选定的,朝南向,采光很好,楼价涨得飞快,一眨眼就上万了,现在再不买以后肯定要后悔。遥远没选挨着的单位,而是选了两个小区,小区之间有围墙。 他不想每天出门还和舒妍与她儿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多远滚多远,让赵国刚在这里生活,反正房子不是给她的,赵国刚喜欢就行,走路五分钟,有个围墙隔着,眼不见为净。 赵国刚进来看了一眼,就说:“很不错,爸爸本来也想买一套给你当婚房的,钱都压在股市里,你又没有女朋友,就暂时不想割肉,现在你自己买了,隔壁那间正好,睿康呢?” “他和我住一起,五室两厅。”遥远道:“我准备先出国学习几年,买了点雅思的教材,先自己看看,让齐辉宇去帮我打听英国的大学。” 赵国刚道:“去几年?” 遥远道:“两三年吧,说不准,读个硕士,几年就回来,现在等我哥结婚了我才能走。你是想炒股赚钱养家么?你那公司的钱,要动完全可以动,我不生你的气,想花就去花吧。” 赵国刚唏嘘道:“关键是花不了这么多,海鲜不能吃,酒不能喝,到我这岁数,吃不下,也没什么特别能享受的。你赚钱,爸爸比你还要高兴。” 遥远道:“你总是喜欢赚不喜欢花,我给你办张高尔夫球俱乐部的卡吧,没事去打打高尔夫球,再请个营养师咨询一下,找个保姆给你调理身体,你中石油怎么样了?跌得很惨呢。” 赵国刚笑了笑,没有回答。 “爸,我忽然发现你其实不会炒股的嘛,怎么老被套。”遥远有点诧异。 两父子站在空旷的毛坯房里,赵国刚笑着说:“是经常被套,爸玩的就是个赚钱,赔钱的感觉。花钱怎么花,反而不看重,花钱是你们年轻人的爱好。” 遥远能明白,事实上他连赵国刚这点也遗传到了,赚钱玩的是个过程,赚到钱以后的感觉比拿出来花的感觉更好。 “你喜欢最好,反正你说了算,要让谁住就让谁住吧,别带着来我面前晃就行。”遥远说:“等装修完……我想想。给你把我家的钥匙,我这间先不忙装修,什么时候要搬再提前装修,你住进来以后,想回家走几步就行了,反正就隔着着条马路。” 赵国刚说:“装修包在我身上,我去请最好的设计师给你们设计……” “不不。”遥远说:“我自己找人设计,你别给我乱搞,我受不了你金碧辉煌的那一套,你爱怎么住折腾自己房子去。” 赵国刚笑了起来,研究建材单子,眉眼间神态像个兴奋的小孩一般,遥远又觉得说不出的心酸,说:“我回家去,还有事。” “爸送你过去。”赵国刚说。 这次遥远没有再拒绝,坐到他宝马的后座,赵国刚开车送他回家,又跑去找室内设计师。 查完账,花完钱,遥远又没事干了,每天回家睡觉上网,完全不用去公司。黎菁似乎不太在意他的存在,知道他们两兄弟在一起住,一起开公司,但没有像林曦般特意来关心他。 她经常会找谭睿康,两人保持着两三天见一次的频率见面,晚上回来的时候谭睿康会把巧克力带回来给遥远吃。 “你告白了吗。”遥远说。 谭睿康说:“没有,她一直找不到工作,今天说要回老家去了。” 遥远问:“你和她一起吃饭都是你请客吗?” 谭睿康说:“有时候我请,有时候她请。我请的时候吃点海鲜,客家菜或者西餐,她请的时候我们就去吃快餐或者麦当劳。” 遥远心想这确实是在谈恋爱了。 谭睿康说:“要么给她安排个工作怎么样?” 遥远道:“我去问问吧。” 遥远想了想,谭睿康确实有意思和她长期发展,现在两人关系虽然没挑明,但她确实喜欢谭睿康,谭睿康也喜欢她,钱不钱什么的没关系了。 有谁不喜欢钱?连他赵遥远都很喜欢钱。 非要把金钱物质从爱情中剥离得那么彻底做什么?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本来就是经不起证明的,赌那么一口气的结果往往只有浪费生命并戕害自己——像赵国刚和舒妍。 遥远直到现在还想不明白舒妍到底是爱赵国刚的人还是爱赵国刚的钱,或许两者都有,也或许她当初说的那句“我会用时间证明给你看”是真的。 也没料到赵国刚精得跟鬼一样,什么也没给她。父亲从创业开始就很会精打细算,排挤合作伙伴,压榨员工,谭睿康管理的那一套肯定也没从赵国刚身上少学,这是白手起家富一代许多人都有的金钱习惯——抠。 舒妍这些年里想必也不太缺钱花,能吃饱穿暖,但要说追求奢侈享受住别墅开名车挎lv喷香奈儿则未必能得到,赵国刚一向只有在自己儿子身上才舍得花钱,一来因为母亲死了,父亲想从物质上多补偿他,二来因为给儿女花永远都是最安全的,儿女永远不会背叛老爸,背叛了也无所谓,反正按中国的传统观念,老爸有什么,迟早都会是儿女的。 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顶多就是个有点失败的小女人。她证明了什么?赌了这么多年的气,在和谁较劲?和他赵遥远么?未必,只怕是和他死去的老妈。 跟个死人有什么好较劲的?遥远实在不懂女人的逻辑,赌这么多年的气,最后还输得一塌糊涂,真是说不出的滑稽。 钱就钱吧,不管黎菁爱谭睿康什么,他自己满意就好了。他知道谭睿康也精得跟个鬼一样,从小到大只有在遥远身上花钱大方,对别的人都一毛不拔。遥远不敢再说什么了,他看了赵国刚就心疼,谭睿康千万也别变成这样。要结婚就滚蛋结婚去,不出所料,到头来也会像赵国刚一样,明白他赵遥远的好,最后又哭爹叫娘地回来抱他大腿。 翌日早上,遥远朝谭睿康道:“你去找十七楼新泰律师事务所的林超,记得吗?那个浙江人,专门帮整个写字楼里的公司打官司的,你让他顺便帮问问有没有公司招人。别招来咱们公司,让她随便找家先做着。” 谭睿康说:“但哥不认识他,还想问问几家蛇口的零售商招人不……” 遥远说:“他认识我,上次他找咱们借了个停车位,停了快两个月我还没收他钱呢。你让黎菁去蛇口做什么?约出来吃个饭都不方便。” 谭睿康点头道:“好吧。” 谭睿康去问了声,那律师帮打听了一下,确实有公司在招人。 当天下午下班后,谭睿康打电话让黎菁明天去面试,结果刚打给黎菁,黎菁就说她已经找到工作了,正在上班。 “那正好了。”遥远面无表情道。 谭睿康道:“她在一个海鲜城上班。” 遥远道:“当什么,财务么?” 谭睿康说:“不知道,晚上去那家吃饭?” 遥远道:“你去吧,自己去,这种时候你该自己去看看她。” 谭睿康想了一会,点头道:“我去看看,顺便给你打包点吃的,你在看什么书?” 遥远翻了翻封面给他看,说:“几米的《董事长》。打包点南瓜饼和绿豆糕,别带有鲜奶的点心。” 谭睿康嗯了声,穿上西装外套走了。 遥远不太想吃饭,反正谭睿康吃完就打包点心回来了,索性在那等着,然而直到十一点,谭睿康还没有回来。 遥远心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给谭睿康发了条短信,问:【在哪?】 谭睿康回了消息:【在海边,发生了很多事,待会回来跟你说。】 告白了吧……估计是告白了,遥远的点心估计是吃不上了,只得起身去泡面吃,电话又响了。 林曦:“弟呀——” “姐。”遥远笑了起来:“都几点了。” 林曦的声音温柔而甜蜜,笑道:“姐明天要嫁人啦,讨你一声祝福可以吗?” 遥远道:“姐,祝你百年好合,你怎么不提前说!” 林曦嘿嘿地笑,遥远道:“你未婚夫长得怎么样?一定很帅吧?” 林曦:“哎,没你帅啦,下次给你看看照片……” 遥远道:“你结婚怎么不请我啊!!” 林曦道:“这不是告诉你了么?红包包来包去的,多没意思,有你一声祝福就够了,你哥呢?” 遥远笑了笑,说:“他谈恋爱去了,姐,我明天飞过去参加你婚礼吧?” 林曦道:“算了,飞来飞去的麻烦,你又不认识谁,条件差也没空招呼你这娇生惯养的,等明后年去旅游的时候找你出来玩。” 遥远:“姐,我要给你包个大红包炸死你,你走着瞧。” 林曦:“别!千万别!你这小混蛋,不许包,你陪姐聊聊天就行,明天要嫁人了,现在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遥远和林曦说了半天,听她说她未婚夫,知道林曦的未婚夫对她很好很好,由衷地替她高兴。 足足说了快一个小时,遥远让她去睡觉,明天还要当新娘的,才挂了电话。十二点了,谭睿康还没有回来。 遥远饿劲一过又不想吃饭了,发呆想要送什么给林曦。 送她个iphone触屏手机好了,再加点什么好呢,送她一对吧,再送两个早生贵子的定制手机套件……就这样,让她拿着去单位笑吟吟地小炫耀一下,说“我弟送我的结婚礼物”,一定会很开心。 半夜1点,谭睿康还是没有回来,遥远叹了口气,进去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开门声,遥远醒了。 谭睿康进房间来把空调温度升高点免得他被吹感冒,又给他盖好被子,关上门出去。 翌日: “昨晚怎么样?”遥远一晚上什么也没吃,胃有点不舒服,早上起来喝普洱茶。 “你没看到,昨天哥一定帅呆了。”谭睿康笑呵呵地过来拆牛奶盒,遥远脸色马上就变了,说:“别在我面前喝!家里不是没买牛奶了么?” 谭睿康:“?” 遥远道:“我对牛奶有点过敏,闻到味道就不舒服。” 谭睿康有点茫然,说:“你以前怎么不会?” 遥远道:“现在对奶制品都有点排斥,你没看我都不喝奶茶了吗。” 谭睿康点头道:“那不喝了,找个医生问问?是生病了?” 遥远道:“不是生病,季节性过敏,总之你别喝就行了。” 谭睿康把牛奶放到冰箱上去,遥远又道:“说说看?” 谭睿康边忙活早饭边眉飞色舞地给遥远说他昨晚做的事——他可是当了一回英雄。 黎菁找了间海鲜城在当服务员,见到谭睿康的时候脸马上就红了。给他点了菜,又去点了几份自己喜欢的小吃给他吃,活脱脱上演了一幕灰姑娘与王子的戏码。 真正的王子坐在谭睿康对面,听这猴子说他英雄救美的光辉事迹。 谭睿康也是未料到黎菁找的新工作是当服务员,当即就有点愣住了,当个服务员还不如去写字楼上班呢,坐下随便吃了些,正想着要怎么给她说这事,又听见领班在训几个新来的,其中就有黎菁,因为得罪了客人。 “那领班凶得很,骂她骂个没完,哥听得心里不舒服,马上就说,不做了,走。”谭睿康笑道:“结完帐,拉着她走了,衣服押金也不要了,没必要受那气。” 遥远点了点头,说:“后来你们又去哪了?” 谭睿康说:“她穿高跟鞋脚上起水泡,走路也走不稳,我就抱着她上车,开车去海边……” 遥远想起一件事,说:“我姐今天结婚。” 谭睿康先是一怔,继而点了点头,接着说他的事迹:“……吃了顿乳鸽,就在沙滩上看海,哥问她怎么突然想去当服务员,她说她想留在深圳,但是没钱了,工作也不能再挑了。” “哦。”遥远说。 谭睿康又道:“我问她为什么想留在深圳,是因为喜欢深圳吗,她说:‘因为有你在这里,我不想走’。” 遥远:“嗯,这应该是对你表白了。” 谭睿康笑了笑,说:“哥听了也没说什么,让她明天去林超说的那家公司面试,哦不,是今天了。” 他起身去看厨房里蒸的糯米鸡,说:“弟,你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遥远想了想,说:“从这个故事里可以得出一个道理,钱很重要。” 谭睿康哈哈大笑,遥远说:“有钱就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说想不上班就不上班,押金也可要可不要,可以吃个高档海鲜吃到一半,随心所欲地英雄救美,带着美人儿开着宝马,去小梅沙吃乳鸽看海……” 谭睿康道:“是是是,你说得对。” 谭睿康笑着把糯米鸡端出来,遥远道:“你还得去她面试的那家公司打个招呼,我看你们关系都快确定了,要么直接招进咱们公司来算了。” 谭睿康道:“再观察一下。” “观察什么!”遥远道:“你都快不能自拔了,看你这样子是不敢表白而已吧。” 谭睿康一怔,继而满脸通红,遥远知道猜对了,继而不住嘲笑他。 “嗯。”谭睿康说:“说……有点说不出口。” 遥远道:“喜欢就去说吧。” 谭睿康道:“先一起吃个饭。” 遥远嗯了声,说:“你自己约个时间,不过等她来咱们写字楼上班,应该每天都有时间了。” 谭睿康吃过饭去上班,问:“你今天来公司不?” 遥远道:“不了,有点事要办。” 谭睿康换上西装,转身去出门,两手放在桌下,把脑袋凑过来,遥远随手几下帮他打好领带,谭睿康起身去照镜子,遥远道:“很帅,不用照了。” 谭睿康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要给你姐包红包么?” 遥远道:“她说不用,我送她点小礼物,你不用管了。” 谭睿康笑道:“好。” 他出门走了,遥远发了会呆,把冰箱上那盒牛奶扔了,换了身衣服,出门去给林曦买结婚礼物。 52、chapter52 谭睿康的感情突飞猛进, 遥远有天中午去了一次, 见到黎菁和谭睿康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吃饭,吃黎菁亲手做的饭。 黎菁叼着筷子,示意遥远一起来吃, 遥远忙道不了,中午约了人。 双方又寒暄了一会, 说了几句遥远就走了。 他不想过问太多谭睿康的感□□,打算顺其自然发展, 如果必须有这么一个嫂子, 他宁愿要温柔自立的林曦。 但看得出谭睿康很喜欢黎菁,她长得漂亮,又很依赖谭睿康, 有时候也会和遥远开开玩笑。 吃了几顿饭, 遥远一直觉得对黎菁这个人猜不太透,说了很多话, 就像没说过一样。 谭睿康请遥远, 赵国刚,舒妍吃了顿饭,打算带黎菁正式见家长了。 赵国刚对这个准甥媳妇似乎不太满意,遥远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猜到赵国刚应该是嫌她的学历太低了。 “小远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赵国刚问:“你马上就要满25岁了。” “再说吧。”遥远漫不经心道:“有我哥和未来嫂子养我呢, 那么拼干嘛。” 黎菁哈哈笑,赵国刚说:“这公司不是你们兄弟俩一起开的么?” “是啊。”谭睿康笑道:“小远要是愿意,把公司卖了就够吃一辈子了。” 遥远笑了笑, 什么也没说。 席间黎菁和舒妍去上洗手间,桌前剩赵国刚,谭睿康与遥远三个男人。 谭睿康问:“姑丈,你觉得呢?” 赵国刚不太在意谭睿康的事,说:“你喜欢就好,自己觉得合适就行。” 谭睿康又问:“小远呢?” 遥远道:“我一直都无所谓……” 谭睿康又嘲笑他以前林曦的事,遥远只是淡淡听着,笑着说:“那时候是小孩子脾气。说句大实话吧,哥,现在你就算娶个不喜欢我的嫂子,我也不会放心里的,因为我现在就什么都不怕。” 谭睿康笑着说:“她可能还有点怕你。” 遥远道:“我无所谓,只要她对你好就行,当然,我觉得黎菁应该还是挺好相处。” 赵国刚道:“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小远,总是随着自己性子来。” 遥远道:“不,以前很多事情不敢做,因为我养不活自己,直到大学还是,现在就无所谓。” 三人沉默了一会,谭睿康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赵国刚特地提醒道:“要结婚的话,记得回老家去摆酒席,带着她去见见你父母,拜祭爷爷奶奶。” 谭睿康忙不迭点头,遥远道:“你这就打算结婚了?” 谭睿康想了想,说:“我……有点想结婚。” 赵国刚道:“我联系个朋友去给你们设计装修新房吧,款式先拿来给小远过目。” 遥远道:“算了,你帮我们包办吧。” 遥远喝了点酒,脸上发红,看着谭睿康,忽然邪恶地笑了笑。 谭睿康:“?” 遥远朝谭睿康指指点点道:“爸,你知道吗,我哥这人老土得很,我知道他为什么急着结婚了,因为他不像你,他不敢婚前性行为……” 赵国刚和谭睿康登时说不出的尴尬,遥远笑道:“胡话胡话,我自罚一杯。” 当天回去,谭睿康坐在桌前想了很久,问:“弟,结婚是要先求婚么?是吧?” “嗯。”遥远说:“你可以策划一下,怎么让人觉得很感动,很幸福,你不是最会做这种事的么?” 谭睿康:“我怎么觉得你的话有点酸。” 遥远扑一声笑了起来,觉得十分好笑。 谭睿康想了很久,遥远又道:“去求婚吧。” 谭睿康说:“我……有点怕。” 遥远道:“没事,明天我陪你去,你想怎么求就怎么求。” 翌日中午,整个写字楼都轰动了。 “远康的老总在十七层求婚啊!” “那女的要幸福死了吧。” “她都幸福得哭了!” “天啊!看不出老总是个那么浪漫的人……” 遥远笑着站在人群外看,说:“马骝一直很浪漫的,只要碰上他喜欢的人。” 谭睿□□平还是第一次当着许多人的面耍浪漫,左手拿着花,右手拿着钻戒,给黎菁单膝跪地,认真地说:“嫁给我吧,黎菁,我爱你。” 那一刻所有人都在起哄,黎菁红着脸接过了钻戒,哭了一会,点了点头。 谭睿康一直在笑,一张帅气的脸红到脖子根,回自己楼层时还未平复下来。 遥远笑道:“你看,我说了她会接受的。” 谭睿康笑着躺在转椅上,乐得转来转去。 数天后黎菁去递了辞呈,接受所有同事的祝福,接着是谭睿康开车见黎菁的家长,本来要让遥远一起去的,但遥远让他自己先去,谈好以后双方约在深圳,吃个饭,彼此见见。 遥远代表的是谭睿康家人这一方,是谭睿康唯一的血亲,和父母的地位差不多,总不能第一次见对方家长,就让婆家去见娘家,不合规矩。 当天谭睿康笑着回来,手指头转着车钥匙,一切顺利,当天遥远了一次门,回来的时候看见谭睿康和黎菁在家里搂着,坐在沙发上。 “嫂子坐。”遥远示意她不用起来,他和黎菁半熟不熟的,她比自己还小了一岁多,刚毕业不到一年。 谭睿康道:“上哪去了?” 遥远说:“找设计师给你设计婚房,我爸在那边盯着装修,图纸在这里,几个方案你们看看。” 谭睿康说:“你选吧,你的眼光总是很好。” 遥远道:“他给了我这几个方案,你看看吧。” 谭睿康道:“我不行,你说了算。” 遥远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怀抱里的黎菁在发呆,想到是不是也问问她的意思,毕竟也是她的婚房,便道:“那嫂子选一个。” “我不会。”黎菁忙笑道:“我又没出钱,小远选吧,你选的好看。” 遥远颇有点头疼,说:“那我选了。” 谭睿康看了眼表,说:“我去公司一趟,晚上回来接你们去吃饭,两三个小时就回来,老婆你在家里和小远玩。” 黎菁嗯了声,谭睿康走了,剩下遥远和黎菁两人在家。 黎菁过来说:“小远,装修大概要多久?我要去帮忙吗?我现在也辞职了。” 遥远说:“嫂子,你叫我弟就行,你要嫁给我哥,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黎菁笑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弟了。” 遥远点了点头,他觉得黎菁没有林曦好,但应该心肠也不坏,以后是可以好好相处的。至不济也不会吵架。 “昨天我跟我哥商量了一下。”遥远说:“那边婚房我爸在装修,你们就先住在这里一段时间,等装修完,散了味道以后再搬过去。” 黎菁起身去看,笑道:“谭睿康住哪间房?” “最小的那间。”遥远用笔在装修方案上修改,说:“对着门的是我卧室,另一间是我爸住的。你房租合同月底到期是吗,搬过来以后,你俩就住我的房间,反正也就几个月的事。” 黎菁忙道:“不行不行,你别搬过来这里,我们睡这间就好了,这里面应该有不少谭睿康小时候的记忆吧。” 遥远知道黎菁不敢让他去睡小房间,但他再怎么也不可能让谭睿康两夫妻去睡个佣人房,他的床还是单人床,这么多年里就没换过,怎么睡得下? “嫂子你太客气了。”遥远说:“你俩住我的房间,我睡我爸的房,昨天我都和我哥商量好了。” “噢噢。”黎菁笑了起来。 他宁愿黎菁更直接点,她总是很客气,这令他根本没法和她沟通,有时候遥远想主动点对方都没什么回应。 黎菁在房间里看谭睿康的东西,说:“他小时候是不是成绩很好。” 遥远道:“一直很好,我上学念书,全是他教我的,我读书又懒又不自觉。” 黎菁嗯了声,说:“他说他小时候就是穷孩子,来了你们家才有今天这模样的。” 遥远听了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什么叫“来了你们家”?他想起当年谭睿康刚来,坐在沙发上那脏兮兮的模样,原来过了这么多年,谭睿康的心里还记得这些。 “应该是我们家。”遥远小声道。 “什么?”黎菁没听清。 遥远笑道:“没什么。” 黎菁笑道:“弟,以后咱们也一起住是吧。他说那边婚房很大,两家人以后就在一起生活。” 遥远嗯了几声,问:“他带你去过那边吗?你要去看看不?” 黎菁道:“去看过小区,没看过房子,好啊,你会开车吗?” 遥远指冰箱上头,说:“我今天没空出去,上面有钥匙,你知道我爸的电话吧,打个车过去,在楼下给他打电话就行,我刚回来的时候他还在那边家里。” 黎菁笑道:“那等谭睿康回来了一块去吧。” 她去看电视,遥远便在桌前继续写写画画,参照材料商的报价,选新房装饰材料。 晚上谭睿康回来了,带他们一起去吃饭,数天后黎菁的租房到期,谭睿康就叫了几个员工过来帮她搬家,黎菁东西不多,搬进来的时候遥远忽然就觉得有点陌生,自己要和这女的在一起生活了? 遥远有点想让她出去,别到他家来,他不认识她,但知道自己肯定不能这么做,她又没做错什么?他们家有钱,有房,人家一个在外面打工的小女孩,自己怎么能仗势欺人?让谭睿康去租房子住更说不过去了,他们以后是一家人,总要在一起生活的。 遥远不停地说服自己要先接受她,把她视为家庭的一员,不能排斥。 当天晚上谭睿康回来得很早,和黎菁在房间里说话,遥远坐在外面看电视,片刻后谭睿康出来,说:“弟,我还是去睡我房间算了。” “你总要睡一起的。”遥远道:“不是要结婚了么?” 谭睿康很窘,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遥远说:“你不敢做那个,等结婚以后再做也是一样。睡一张床又不一定要那个。” 谭睿康又想了很久,仿佛有点下定决心了,去洗澡换睡衣,进了房间。 遥远关掉电视回父亲的房,半小时后想起一件事,去敲自己的房门。 里面传来黎菁哈哈的笑和谭睿康小声的说话。 遥远道:“睡了吗?睡了就明天再说吧。” 谭睿康笑道:“没有,进来吧,门没锁。” 遥远有点意外,谭睿康怎么连门都不锁,推门进去后看着谭睿康倚在床上,睡衣扣子解了两个,现出古铜色的胸膛,黎菁笑吟吟地依偎着他。 “我拿点东西。”遥远道。 他从衣柜底下的储物箱里找出一个纸箱,黎菁好奇地看着,谭睿康道:“弟,晚安。” “晚安。”遥远顺手给他关灯,反按了门锁,带上。 他抱着纸箱回到父亲的房间里坐着,把里面装着的,这些年里谭睿康送他的生日礼物挨个拿出来最后看了一次,封好贴上胶纸,放进床底下。 黎菁在家里正式入住,她对这个陌生的环境表现得很小心,生活习惯也很好,不会乱动这家的东西。 遥远不知道谭睿康和黎菁做没做那事,反正都快结婚了,也没去问他。 谭睿康很喜欢她,觉得她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不容易,性格也很好,最重要的是她对谭睿康也好,每天会给他打好几个电话,早上问他在做什么,中午去找他吃饭,下午回来没多久又打几个电话聊天。 就跟以前遥远刚去上大学的时候与谭睿康互发短信一样,热恋的兆头。 遥远很清楚这种感觉,一刻没见面就会彼此惦记着,想听听对方的声音,说几句毫无意义的话。 谭睿康一谈起恋爱,遥远才发现他真的很疯狂——和以前林曦相处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林曦和他在一起根本就说不上爱情,这才真的是恋爱了。 谭睿康每天下班都会给黎菁带点小礼物,有时候是花,有时候是巧克力,有时候是一盒水果糖,有时候是一张小卡片,有时候是小本子,还有在公司里想念黎菁,画的速写画,有时候还会在门外给黎菁表演唱首歌。 这种待遇连遥远都从来没有过,谭睿康变着花样讨她开心,不由得感叹这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了。 下班以后就一起出去吃饭,遥远根本就不想去看他俩腻歪,拍三人拖没意思,于是就经常约别的朋友晚上一起吃,宁愿去当张震夫妻的灯泡,逗他们的小孩玩也不呆在家里。 数天后,遥远刚回到家,黎菁就说:“弟,有你的包裹,两个一起来的,我帮你签收了。” “哦。”遥远道:“我看看……” 遥远打开桌上的包裹,拿出许多吃的,都是些西北地区的特产,黎菁道:“你还喜欢吃这个啊。” “味道很不错的。”遥远拆了一包,问她尝尝不,她就拿了块花生糖去吃。 里面还有不少喜糖,两包烟,还有林曦做的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抱枕,给他垫手肘用的。 遥远笑了起来,黎菁说:“这是谁送的?你女朋友吗?” 遥远拿那个抱枕试着垫胳膊,说:“是我姐。” “你们还有个姐?”黎菁问。 “干姐。”遥远笑道:“大学里认的。” 黎菁道:“也是谭睿康的姐吗?” 遥远道:“不是……她只认了我当弟。” 黎菁说:“谭睿康也认识的吧。” 遥远嗯了一声,心想女人的雷达怎么这么灵敏……他不敢多说,把箱子收好,零食拿出来吃,抱着小猪去落地窗边调整坐垫,拆另一个箱子。 里面是一些考试的教材,黎菁说:“弟,这是你买的书吗?” “嗯。”遥远点头道:“雅思的教材。” 黎菁说:“你想出国?” 遥远说:“不一定,能考过就去国外读几年。” 黎菁:“什么时候去?” 遥远说:“没想好呢,放下太多年了,都看不懂了。” 黎菁笑道:“你们家这么有钱,还用得着考呀。我高中一个同学花了七十万,直接去国外混几年就回来了。” 遥远:“……” 这女孩比遥远足足小了五岁,刚毕业一年多,遥远预先设想的姐姐型女生的沟通方式几乎在这段时间的生活中全部失败了,遥远自己经常被父亲说不懂事,他现在感觉黎菁比他还不懂事。可能是因为太小,也可能是没念大学的缘故,他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高中毕业就去卖奶茶,大学四年的专业虽然学出来没用,但至少让他成熟了很多。 当天晚上谭睿康就问遥远道:“弟,你要出国?” 遥远心想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答道:“我爸让我出去学几年,读个商务英语,他公司里也要做对外贸易,这样可以逐步接管。而且远康这边想拓展出口市场的话也会轻松很多不是么?” 谭睿康静了一会,又问:“读几年?” 遥远道:“两三年吧。怎么了?” 他伸手去拎谭睿康的耳朵,谭睿康似乎有点失落,说:“那……报个班读吧。新东方的雅思不错。” 遥远说:“等你结婚了我再考虑这事,不忙,先看看书,英语考完六级几乎就没用过,我都忘光了。” 谭睿康去做宵夜给遥远吃,这几天他都很忙,顾不上家里,赵国刚在帮他定婚期,拿了黎菁和谭睿康的八字去找人推,选结婚日期。 谭睿康的生辰八字很大,最后拿回来的只有几个时间,一个是七月,一个是十二月,还有个要等到一月底。 谭睿康拿回来问遥远,遥远心想怎么连这个都要问他的意思,自己想怎么结婚怎么结不就行了么? “嫂子怎么说?”遥远问。 谭睿康道:“她想七月办婚礼。” 遥远道:“七月会不会太早了……七月那边的房子还没能入住呢,一月底那个连着过年也不好,其实十二月好点……我怎么跟你妈似的,下次自己去商量解决。” 谭睿康道:“我去问问。” 当天晚上谭睿康和黎菁吵架了,遥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夫妻吵架,被吓了一跳,他想去敲门叫他们别吵了,几月份结婚有什么好吵的?黎菁的声音有点尖,谭睿康最后道:“你有话好好说不就行了么?!” 遥远又听了会,直到房间里安静了,他才回房去睡觉。 数天后,谭睿康和黎菁的关系似乎有点紧张,遥远敏感地感觉到了,却没有去干涉他们的家务事。 谭睿康一直都很不高兴,他们最后定了七月份的婚期,遥远觉得有点太急了,那边婚房还没装修好呢。 算一算日子,从谭睿康认识黎菁到结婚,也就四个多月,这算得上是闪婚了。深圳越来越热,五月份,第一场台风在太平洋酝酿,天气有点闷热,遥远睡到中午才醒,看到谭睿康在客厅看电视,黎菁在一旁吃零食。 “你姐给你寄的?”谭睿康问。 遥远道:“嗯,我特别让她别买有防腐剂的,尝尝么?” 谭睿康说:“她老公人怎么样。” 遥远说:“一米九,高高大大的,在当警察。” 黎菁说:“你们三个以前关系很好吗。” 谭睿康嗯了声没多说,遥远道:“美股昨天收市多少,换经济台,我还没看呢,上半年财政报告出来了吗。” 谭睿康说:“你看这个,地震了。” 电视上是一个专家在说: “这一次地震释放出的能量相当于在当地引爆了多个当量级的□□……” 遥远道:“地震了,哪儿?” 谭睿康说:“四川,现在还不知道,今天公司的人说感觉到十五楼有震感。” 遥远道:“我怎么半点感觉没有,老天,这种地震起码要死个几十万人……” 黎菁道:“我也没有,我睡到刚刚才起来呢。” 谭睿康说:“估计过段日子要捐钱了。” 遥远嗯了声,黎菁又问:“这种情况是不是都要捐钱?” 遥远说:“九八抗洪,年头雪灾那会我爸都捐了钱的。” 黎菁问:“一般要捐多少?” 谭睿康看遥远,问:“捐多少。” 遥远想了想,吃着牛肉脯,说:“账本我还没查,四月份盈利有多少?” 谭睿康比了个巴掌,遥远知道是五十万,便道:“多捐点吧,捐二十万。” 黎菁微微张着嘴,谭睿康点了点头,说:“现在做饭吗。” 遥远道:“快点,我饿了。”说着拿遥控器换台。 黎菁说:“你们家怎么也不请个保姆。” 遥远说:“保姆做的饭我不喜欢吃,没有家的味道,不过等搬家了是要请个保姆了。” 换了几个台,全在说地震的事,黎菁又道:“二十万够农村人过一辈子了。” 遥远笑了笑,说:“这个是积阴德,一定要捐,我爸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母舅家香火也一直不旺,钱财身外物,有钱做点善事还是很值得的。” 黎菁说:“不是说你捐得多,就是感叹这个社会贫富差距大。” “是啊。”遥远也有点感触,有钱人越来越有钱,穷人越来越穷,他想了想,说:“以前我和我哥念书的那会,深圳遍地是黄金,只要愿意拼命的人都能赚到钱,初中学历的人只要努力,一样买得起房和车。很多现在的大老板,就是当年打工仔出身。” “现在呢?”遥远自己也不知道在发什么感慨,朝黎菁说:“现在资本市场都成型了,大学生全部不值钱了,再来南方打工的人,领个几千块钱薪水,每天被老板使唤来使唤去,加班忙到晚上十一二点,还没有加班费,什么活儿爱干不干,有的是人干,仔细想想,都是给人赚钱,被老板压榨。薪水稍微多点的都是拿命在换。” 黎菁道:“我来上班的第一家公司,老板就给我开一千五的薪水,连租房都不够啊!可又能怎么的,不做有的是人做。” 遥远说:“人民币兑港币都超过一比一很多年,不停地升值,股市乱七八糟,楼价涨得谁都买不起,06刚毕业那会东圃的房子才六十多万,现在都一百多万了。打工一辈子存下来的钱还不够交个首付……” “……这就是个病态的资本社会。”遥远关了电视,去吃午饭。 53、chapter53 连着几天, 电视里全是关于汶川大地震的报道, 一周后办国丧,所有网页都变成灰黑色的,游戏, 音乐供应商全部暂停服务。 他感觉到谭睿康和黎菁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谭睿康回家不给黎菁带东西了, 两人似乎会偶尔拌嘴吵架。 遥远没网上,只能坐在家里看书, 谭睿康回来的时候有点疲惫, 遥远道:“怎么了?别老吵架,心情不好说出来。” 遥远有点期待地看着谭睿康,谭睿康道:“黎菁她以前……交过男朋友。” 遥远道:“还以为多大的事呢。” 谭睿康说:“她不是第一次了。” 遥远道:“我操, 这是什么话!处女情结吗!就是因为这样, 所以你才要好好对她啊,你想, 她以前被别的男人伤害过, 你怎么还能计较这个?” 谭睿康忽然明白了什么,点头道:“我知道了,弟,你说得对。” 遥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但谭睿康还是和黎菁吵架, 有时候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黎菁实在忍不住,朝遥远抱怨。 “你哥那个人。”黎菁说:“半夜一直打呼噜, 吵得睡觉都睡不着。” 遥远笑道:“以前他不会的,可能只是最近太累了吧,你给他炖点天麻吃看看能不能缓解。” “我不会炖你们广东人的汤。”黎菁道:“学学吧。” 过了几天,黎菁又说:“弟,你有空帮我说说你哥。” 遥远道:“他又怎么了?” 黎菁道:“晚上九点多还不回家,也不说一声,打电话也不接……” 遥远想起昨天晚上林子波和一个女孩确定关系,请他们一起去海边烧烤了,打电话问黎菁吃了没黎菁说吃了,他就没带宵夜回来。 黎菁:“……好不容易打通了,旁边全是女的在笑。” 遥远道:“是应酬,没接那会应该是喝酒呢,他喝酒会让秘书开车接送,你直接打电话给他秘书就行。应酬常有的事,他要拉贷款,和银行经理吃饭,我知道那女的是谁,都是应酬,嫂子,你别放心里。” 黎菁说:“做生意的人怎么都这样,是不是还经常请去洗脚按摩什么的……” 遥远对着书转笔,说:“是啊,但是我哥那人绝对不会**,你放心吧,全天下男人有钱了出轨,他也绝对不会出轨的。” 黎菁说:“我没说他**,但他老不回家也不行啊,早上七点起来就走了,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以前还没发现,他怎么总这样。” 遥远笑道:“我爸以前也这样,习惯就好了,而且我哥这周也才应酬了三天么,其他时间还是有回来吃晚饭的吧。” 黎菁道:“吃个晚饭一堆电话,我说他他就说在赚钱,他听你的,你帮我说说他吧。” 遥远道:“哦,你别生气了。” 数天后,遥远又听到他俩在吵架。 黎菁打开房门,说:“弟,嫂子问你……” “别扯上他!”谭睿康道:“有什么事你给我说。” 遥远微微蹙眉,说:“怎么了?没事,你说。” 谭睿康道:“没事,你别理她。” 黎菁道:“怎么又不能说了?” 遥远:“说啊!有什么问题。” 谭睿康示意黎菁回房,黎菁道:“谭睿康!” 谭睿康道:“你回不回去?” 黎菁黑着脸,回了房间。 谭睿康坐在沙发上抽烟,遥远没理他,继续看书,许久后谭睿康道:“看什么书?” “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遥远道:“这次又吵什么?” 谭睿康说:“她弟今年毕业,要来深圳找工作,想先找个地方住。” 遥远一听就头疼,说:“亲弟吗?租个房子让他去住呗,咱们家里小,等换了你们婚房再招待他去家里玩吧。” 谭睿康说:“哥也是这么想的,她还要问能不能让他弟来公司里帮忙……” 遥远几乎能猜到所有前因后果了,他说:“嫂子呢,她自己不去找个工作吗?” 谭睿康没说什么,遥远道:“你不想给他弟进咱们公司是吗?既然要养人家,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该包装的包装,该花钱的花钱,别既一副养她养一辈子的样,又舍不得在她身上花钱。” “实话告诉你吧,哥,咱们家现在跟那些大老板比起来,根本就不算有钱的,那群做房地产的身家全是上亿,咱们新房小区里停的都是好车,还有开劳斯莱斯的,你看看咱们,一共也就多少?没到摆阔的程度。” 谭睿康嗯了声,说:“我是想等到结婚以后就给她找个大学念,九月份开学去读,再请个保姆给你们做饭吃。” 遥远道:“嗯,读出来以后找份清闲点的工作给她做也可以,哥,咱们不有钱,没多少钱,几百万身家真的没什么好得瑟的,别老一副大老板的模样,也别对着人摆谱。我知道你觉得自己赚得多,在她面前就摆大男人模样是不是?别这样,没意思。” “知道了。”谭睿康说。 遥远:“真的知道了吗?” 谭睿康点头,像个小孩般乖乖挨训,末了又问:“让她弟来么?” 遥远想了想,招黎菁的弟进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她未必就想瓜分走什么了,好歹都是她亲弟,过来帮谭睿康干活很正常。 要扶不上墙的话,随便安排个闲职,每个月给他发薪水就算了,也花不了多少钱。 “让他简历先拿来我看看。”遥远说。 职高毕业……遥远看了就头疼,又不能当着她的面说,遥远老板当惯了,就怕说错话被误会成瞧不起人。 他想了很久,问谭睿康:“让他弟再去进修行不?咱们出钱。” 谭睿康想了想,去和黎菁商量,最后给出的答案是她弟不想再读书了,也不是读书的料。 黎菁的弟弟还是职高里学sh的,估计光阴都浪费在打游戏上了,遥远看了一会,觉得来自己公司没用,既然喜欢打游戏不如就让他去学点游戏制作和策划,也正好符合他的兴趣,于是半夜两点,给游泽洋打了个电话。 “谁啊——”游泽洋半夜被叫了起来。 遥远:“还钱。” 游泽洋鬼叫道:“没有!全套着呢!” 遥远:“不还钱吗?”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游泽洋道:“你杀了我啊——” 遥远:“不还钱可以,问问你们hr,帮谭睿康的小舅子找个工作,职高的。” 游泽洋:“你怎么知道我当头儿了——顾小婷给你说的吗?你给我塞个职高是要我命呐!我们现在都招清华北大的了,大爷您饶了我吧,半夜别找我寻开心行吗?” 遥远:“你当头儿了?太好了,就交给你了,你在追我妹吗?你小心我和马骝去跟我妹说几句,你就人财两空了哦。我这边一堆王老五要找老婆的,有英国海归,有本硕连读……” 游泽洋:“别!千万别!你妹的!好吧好吧,你让他明天简历发到我邮箱里,我去帮你问问,别再打来了,爹!我加班快48小时了……” 遥远挂了电话,数天之后简历发过去,游泽洋答应招他进自己部门做做看再说,遥远就让谭睿康去给黎菁说,别说是他找的,就当是谭睿康帮找的,事情解决了。 数天后谭睿康又在和黎菁冷战,遥远要被搞疯了,他本意只是想既然要结婚了,总不能让她在外面租房子住,谭睿康住自己家里,这样说不过去,对别人女孩也不公平,但热恋期一过就开始吵架,仿佛是个亘古不移的真理,他明白他们肯定是互相喜欢才会吵,但还是觉得很烦。 “你这婚还结不结了?”遥远道:“想分手趁早说,我要赶人收拾房子了,这次又吵什么?!” 谭睿康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片刻后点头道:“我自己去解决。” 翌日谭睿康上班去了,黎菁在客厅看电视,遥远出来,说:“嫂子,有吃的吗。” 黎菁道:“没有,我给你做饭呗,我做的饭你们两兄弟都不爱吃……” 遥远笑了笑,说:“哪有,你做的饭比我做的好吃多了。”心道连这都知道了,他吃饭确实比较挑,赵国刚在的时候他只吃父亲做的饭,连谭睿康的手艺都嫌,后来谭睿康学着做粤菜了,他才勉强吃谭睿康的,吃习惯就无所谓了。 黎菁做的饭味道比谭睿康做的更奇怪,而且准备材料的时候经常偷懒,遥远基本只是象征性地吃点就不动筷子了。 谭睿康刚开始与黎菁谈恋爱的时候有爱情支撑着,黎菁给他带的饭谭睿康都吃完了。 现在大家也不经常做饭吃,偶尔坐一桌,黎菁的做饭风格遥远不喜欢,谭睿康吃着吃着也发现不喜欢,最后又变成谭睿康自己下厨,遥远等吃。 黎菁做了几次知道自己的饭不好吃,也懒得去做了。 黎菁:“你哥说钻戒买好了,20分的。” 遥远:“太小了是吗,你们昨天就是吵这个?” 黎菁在厨房里慢悠悠说:“没有啦,我挺喜欢呀,款式很独特呢。” 遥远没有说那个钻戒是谭睿康的生日礼物,他知道黎菁嫌小了,说:“你让他买darry ring的,买个一克拉的吧,每个男人一辈子只能买一枚。个人资料都是全球联网的,买过以后就永远不能再买它家的钻戒了。” 黎菁说:“你还知道这个。你才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你哥跟你比起来就是个土包子。” 遥远蹙眉道:“别这么说,他在赚钱养咱们呢。” 黎菁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 遥远意识到刚刚那句话也有点重,正在想要怎么换个话题,黎菁又叹了口气,说:“我过几天去找个工作。” 遥远说:“嫂子你想创业吗?在家里开个淘宝店也可以,去淘宝商城注册,专门做小资们的生意,花点钱刷到五钻,来钱很快的。” 黎菁说:“我又没本钱,哪像你们啊。” 遥远:“……” 遥远这么说的意思明显就是帮她出本钱给她找点事做,现在感觉完全就没法沟通,她只要点个头,遥远就会去给她安排,结果来了这么一句。 他心想这女的到底是怎么了?谭睿康到底喜欢她哪点?算了不管了,随便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什么以后大家一起过,这样搞法,怎么一起过?遥远从最开始就没打算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到时候让谭睿康留个房间,反正自己也快出国了,大家一了百了,各自过安生日子。 当天谭睿康回来得很早,和黎菁商量婚礼的事,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结婚了,婚礼是一场隆重的战役,要发请柬,看场地,找婚庆公司,请车队。 谭睿康的意思是包一辆大巴,回黎菁的老家把亲戚接过来喝酒,找个酒店让他们住一晚上,翌日再送走,黎菁又想在这里请一次,回去请一次,两人在茶几边说了半天,都有点烦。 办个婚礼要动的工程很浩大,基本所有人都被牵扯进来了,黎菁这个要请那个要请,说了一大堆,谭睿康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又要订酒席又要包车,一直搞了足足三天。烦躁得要死。 遥远本来一直不想管的,实在看不过去了,接过资料朝桌上一扔,说:“我来吧。” 谭睿康道:“我名单都记了,你嫂子又要临时往上加。” 遥远道:“印一千张请柬,五百张给她,女方家要请谁,让她和她爸妈商量确定,最后名单给你就行,让酒店多准备五桌,客人多了不仓促,没来够就把这些菜分一分朝其他桌上端。反正不缺这点钱。” 谭睿康松了口气,说:“对对,还是你聪明。” 遥远道:“看你这架势起码要摆五十桌,咱们男方这边,初中同学和高中同学请一下就行了,大学同学在外省的就别通知了,顾小婷她们离得近的,愿意来就来。老家那边老人多,老头子老太太的全是长辈,也别让人跑来跑去的了,等你们结了婚,回家摆一顿流水席,请乡亲们吃饭不收红包,让人吃到饱,顺便去祭祖扫墓。” 谭睿康说:“太好了,我正头疼老家那边怎么办呢,这边的人哥都不好意思去递帖子收红包,咱们也不是要赚这一次的人,摆酒,婚庆,钱全部都咱们出了。何况这些总要还回去的,我也没这么多时间挨个去吃请,要么咱们就写红包随意算了。” 遥远道:“先去和你老婆商量一下。” 谭睿康道:“不管她,女方的红包登记,收完以后全给她带回去,给她爸妈怎么样?” 遥远道:“也可以,咱们再添几万一起给她父母,以后别人请她家吃酒的时候让她爸妈自己去还人情就行。” 谭睿康:“嗯,哥想了一下,不如咱们这边全部不登记,拿个盘子接红包,给多少都不记,以后有动得着的关系要去吃请,再按人情包给他们。” 遥远道:“你这么做,还不如在喜帖上写,红包只收二十,取个成双成对的好兆头。派个人在那收红包,当场拆开看一下,多出来的找给他们。” 谭睿康哈哈大笑,说:“这个好,这个太好了。” 黎菁打完电话出来听见了,脸色马上就黑了,问:“只收二十块钱的红包?你们这边是这种规矩吗?” 谭睿康说:“我们这边是,你娘家收多少随意。到时候给你爸妈,让他们去支配。” 黎菁道:“红包不是给咱们的么?” 谭睿康一挥手,说:“用不到那些,你给他们说就行了。” 遥远很满意,这样也不用麻烦了,以后就不用到处去挨炸,钱的事还好说,老要去吃请实在没那个功夫,累死人,况且谭睿康的人际关系很大一部分是他和赵国刚的,谭睿康这边摆了酒收完钱,到时候别人可是只认识他赵遥远,他可不想是个人结婚就去赔笑。 遥远说:“嗯,这样就少掉很多麻烦。” 遥远不敢让赵国刚去帮联系婚礼,天气热得要死,炎炎夏日,谭睿康和黎菁跑得一直吵架,双方都烦死了,遥远老以为他们说不定撑不到离婚就要一拍两散,结果居然没有,还是撑下来了。 齐辉宇带着他的女朋友回国了,目前在香港上班,遥远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怔了那么一怔,谭睿康什么都不知道,给他递了请柬。 齐辉宇想约遥远出去吃饭,遥远实在没时间,让他婚礼后再说。 七月二十,离奥运会开幕还有十八天,谭睿康和黎菁准备在本地的一家大酒店成婚。 婚礼全是遥远和谭睿康两个人在安排,遥远快要累脱了,前一天晚上睡了三个小时,被电话叫起来再次确定流程,说女方那边又修改了,起来确认后继续倒头就睡。 谭睿康在他的小房间里住着,黎菁去和父母住酒店,预备明天早上接新娘。 谭睿康结婚的前一天晚上,遥远在房间里发呆。 “弟,你在做什么。”谭睿康说:“哥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遥远拿了份文件,出来道:“哥,我也有点事和你谈。” 遥远出来,坐在餐桌旁,餐厅上的灯散发着温暖的黄光,照在他们之间,世界一片黑暗,只有这么一小块温暖的区域。 谭睿康的眉毛,头发披着温润的光,低头说:“弟,明天哥就要结婚了。有几句心里话想对你说。” 遥远笑了笑,说:“兄弟是一辈子的嘛。” “是。”谭睿康说:“是这么说……不过哥还是想说。” “哥自从来了家里,蒙你不嫌弃,把我当亲哥,什么东西你有一份,你都会给哥一份。与其说姑丈对我好,不如说是你对我好。姑丈给我的是钱,你给我的是一个家。” “我爸妈都去得早,爷爷奶奶也不喜欢我,有你这么个弟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谭睿康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说:“弟,上次听人说,别人家亲兄弟还会吵架,你看咱俩这么多年,从来没动过粗,没红过脸,哥生病了,也是你给治好的……” 遥远笑道:“别提那事了,能好是你的命好。” 谭睿康点了点头,说:“别人都说,再好的亲兄弟,也不过是这样了,你看看这个。” 他把文件摊开给遥远看。 “这份文件你先签个字。”谭睿康说:“因为这是咱们一起打拼出来的公司,里面有你的一半,先把协议定好,这也是姑丈的意思,哥想了一下,他说得很对。” “娶老婆能过一辈子最好,就怕以后和你嫂子那边有什么经济纠纷闹不清楚。哥的意思你懂的,不是说分家,是先写清楚,写上你的名字,以后这个公司还是哥给你经营,钱你要多少有多少,别的人都没权管。” 遥远忽然就想起六年前的这个时候,同样是七月,同样是夏天的夜晚。 那年他刚高考完,正是人生中最快活的时候,赵国刚把他叫到餐桌旁,拿出文件,让他签字。 遥远道:“我也正想说这个呢。” 他取出一份文件,说:“你说得对,哥,但我想让你签我这份,这个公司以后就送你了,当做你的结婚礼物,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长兄如父,你一直是我的榜样,没有你的话我从高中就不知道堕落到哪儿去了,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只有钱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不要嫌弃。” “还有,哥,以前说我治好了,其实是骗你的,我还是爱着你。不过我不打算和你们一起过日子了。”遥远笑着说:“你别因为这事有什么负罪感,好好过你的生活,这里还是你的家。你想起我了,偶尔回家看看我就行,我不介意的。” 谭睿康静了一会,看着遥远,忍不住大哭起来。 “不,小远。”谭睿康大哭着说:“你为什么不说?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遥远笑道:“别这样,你别哭……你……哎。” 这是他记忆里见到谭睿康哭得这么夸张,哭得跟个小孩一样又笨又滑稽,鼻涕都出来了,谭睿康难以置信地大哭,仿佛失去了什么。 “签文件。”遥远把笔按到他手里。 谭睿康愤怒而痛苦地吼道:“我不签——!” 遥远道:“那等你冷静点再说。” 遥远自己到沙发上去看电视,谭睿康哭了一会,平静下来,遥远说:“你不签也没用的,到时候我只要签个放弃所有财产的合同,无偿赠予你就行。你快点签,免得我又要去跑来跑去的,累死了。” 谭睿康道:“哥舍不得你,你怎么不说?!怎么不说!” 遥远道:“哥,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完美的事,真的,你要这个,就要学会放弃那个。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比什么都强,别像我爸一样。我这人生性固执自私残忍,说一不二,别的人要怎么做没办法,但只要是我不愿意的,我一直都不会去配合。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所以咱们还是各过各的吧,我真心的祝你幸福。” 谭睿康满脸眼泪,坐在餐桌旁发抖,双眼红得可怕。 “明天开始。”遥远说:“我不是那个喜欢自己哥哥的赵遥远了,我只是你的弟弟,就像你以前跟我说的那样,别把你当做我爱的那个人,单纯当做哥哥,分成我喜欢的谭睿康和我哥谭睿康。” “你现在也得学会这么看我,把我分成喜欢你的小远,和你弟小远。咱们彼此都要习惯,慢慢来,一切都会调整过来的。你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你有老婆陪着,她很依赖你,你不会经常想我的。你弟弟小远答应和你一起住,但喜欢你的小远不能和你一起生活,因为你有老婆了。” 谭睿康痛苦地大叫,哭得浑身发抖。 遥远看着谭睿康那模样,自己也有点不忍心,他说:“文件记得签,别睡得太晚,明天还要结婚。” 说着进了房间,疲惫地长吁了口气,反手锁上了房门,有种近乎变态的,自残的快感。心想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不要钱我只想要你?可惜那是不可能的,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都去结婚吧,都滚蛋。 54、chapter54 早上六点。 遥远给谭睿康打领带, 拍了拍他的脸, 问:“签字了么?” 谭睿康双眼满布血丝,说:“没有,我不会签的, 小远,你……” 遥远揪着他的领带, 把他拉得低下头,在他耳边说:“祝你们百年好合。” 谭睿康疲惫地看着遥远, 眼光极其复杂, 他似乎有点迷茫,眼中产生了那么一刹那的动摇。 “走吧。”遥远说:“你想不结婚了吗?怎么可能?请柬都撒了。走,快点。” 遥远一整衣领, 对着镜子看了看, 眉毛一扬,朝镜子里又累又残的谭睿康笑了笑, 精神焕发, 神采飞扬。 七点,接新娘,车队开向民政局门口,二十辆车当车队,车外贴着婚礼的彩球与丝绸花, 酒店里的亲戚把新娘送出来,一身婚纱的黎菁笑得幸福灿烂。 八点半,民政局领证, 众人欢呼撒花,恭喜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十点,酒店入坐,新郎新娘,伴郎伴娘站在大堂迎接。 遥远简直万众瞩目,抢尽了所有谭睿康的风头,男方只要是来的人他就认识,所有同学,朋友,生意合作伙伴,都冲着他去了。 生意伙伴知道他是赵国刚的儿子,远康与五林两个公司的真正老板,叔伯辈是冲着赵国刚去的,遥远笑着与长辈们握手,请他们进去打麻将聊天,又让人上茶。一时间整个会场搞得和遥远的婚礼一般。 “老婆——!”齐辉宇从外面冲了进来,紧紧抱着遥远,把他扑倒下去,身后的摆设倒了一大半。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过来拍遥远的头,推他揍他,昔年同学再见面,所有人揍成一团,把谭睿康晾在一边。 “叔叔好。” “叔叔!” 赵国刚一来就镇住了场,他走路还是有点不稳,但染了头发,穿上西装,确实很有架势,他拿了一个小盒子给谭睿康,里面是两份沉甸甸的金饰。 舒妍则把一个盒子给了黎菁,里面是一对情侣手表。 赵国刚去和当官的,做生意的聊天,应酬一群大叔,遥远则安排好同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凑一起,让齐辉宇去应付。 十二点,婚礼开始。 先是赵国刚讲话,其次是黎菁父亲讲话,新郎新娘给双方父母奉茶,主持人让他们说说爱情感触。谭睿康看上去一直很累,遥远站在他旁边,始终微笑着。 “我想先感谢一直陪伴着我的弟弟,赵遥远。”谭睿康接过麦,说:“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创业,我们说好……” 遥远勾了勾手指头,接过另一个麦,适当地打断了他,说:“我一直以为这只大猴子会一辈子没人要,今天终于可以把他‘嫁’出去了,真是感慨万千。” 台下哄笑,遥远成功截住话头,朝主持人使了个眼色,主持人说:“新郎有什么对新娘说的么?让我们来听听新郎爱的表白,请问你爱上新娘的时候,是哪一刻?她的身上有什么令你动心的品质?” “我……”谭睿康说:“我最爱她的时候,是……有一天,她忽然给我说,谭睿康,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以后我会好好疼你,好好爱你的……我会……给你一个家。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台下的人一片安静。 遥远把麦放回去,轻轻下了舞台,张震小声说:“你哥精神怎么这么差,昨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 遥远道:“不知道,我很早就睡了。” “我改变主意了。”林子波说:“等我结婚的时候千万不能请牛奶仔当伴郎。谁请他谁倒霉,简直是专门来抢风头的!请他来,我就成了他陪衬啊,太悲惨了!” 一群同学笑得东歪西倒,游泽洋勾着遥远的脖颈,说:“等我结婚就得让他当伴郎。我们绝代双骄,看玩不死你们这些宾客!” “喂!”齐辉宇道:“他是我的!” 两人开始抢遥远,台下一片混乱,全部人都在看一群穿西装的年轻人打闹,遥远那群人几乎个个都是顶级帅哥,以他和齐辉宇最耀眼,根本没人听黎菁说什么了。 黎菁:“我最爱睿康的那一刻,是他把我抱起来,抱上车,说‘咱们不干这活儿了,我养你一辈子’。” “哇——” 女孩子们纷纷尖叫,都在叫很浪漫。 黎菁笑了笑,把麦交给主持人。 主持人说:“恭喜你们,结婚了。请新郎和新娘交换结婚戒指” 台下闪光灯此起彼伏,所有人道:“恭喜恭喜……” 遥远笑了笑,说:“恭喜。” 婚宴开始,谭睿康带着黎菁四处敬酒,来的宾客太多,桌桌要喝,没一会黎菁就有点撑不住了去休息,伴娘也不太能喝酒,遥远过去接酒杯,说:“我来吧,那一桌一定要喝的,全是市委和检察院的人。” 谭睿康道:“不用你挡,哥去敬……” 遥远小声道:“我不去的话我爸就得喝,等下回家痛风又发作,谁帮你挡了。” 遥远和谭睿康过去,喝了足足一轮,遥远是小辈,笑着与他们说话,挨个恭维一番,说我爸经常提起叔叔啊哈哈,以后还要靠各位叔叔伯伯多照顾,哎刚出社会,什么也不懂…… 十桌喝下来,遥远装孙子装得十分到位,该喝的都喝了,又让王鹏帮照应着合作伙伴那几桌,过去看赵国刚的时候赵国刚笑着摆手,示意无妨。 敬完酒遥远走路都有点走不稳了,谭睿康半抱着他,被遥远推开,遥远辨不清方向,一头就朝人多的地方钻,一阵小骚乱之后,游泽洋道:“交给我们交给我们,你去敬酒吧。” 这群年轻人已经吃过了,都凑在宴会厅的角落沙发里聊得热火朝天。 遥远倒在张震身上直喘气,听见耳边齐辉宇的声音说:“喝多少了?靠,牛奶仔怎么这么能喝了。以前喝点啤酒都醉的。” 遥远摆了摆手,说:“睡一会,别跟我说话。” 顾小婷道:“他喝醉酒要说胡话的,逗他说,逗他说……” 过了一会,张震的老婆笑道:“牛奶仔,你老婆呢?” 遥远醉得意识模糊,却仍答道:“不……不告诉你们。” 顾小婷问:“牛奶仔,你老婆说你再不去找她,就不要你了哦。” 遥远嗯了声,说:“不……他早就……不要我了……” 众人全部苦忍着笑,林子波的女朋友问:“牛奶仔,你老婆怎么不要你了啊。” 遥远:“去……去结婚了啊。” 张震笑道:“牛奶仔,你老婆是谁?” 遥远:“没……没老婆,有……有老公。” 众人哄笑,笑得东歪西倒。 顾小婷笑得都抽了,齐辉宇笑着问:“老婆,你老公是谁?说,是谁?” 遥远:“马……马骝啊。” 那一下引发了更夸张的哄笑,搞得全部人都朝他们这边看。 顾小婷问:“你最爱谁,牛奶仔,说你最爱谁。” “妈……妈妈。”遥远说:“爸爸,哥……哥。” “我们是一家人……”遥远小声说:“妈。” 林子波的女朋友笑道:“叫妈叫妈……” “嘘……”众人示意她别拿这个开玩笑。 遥远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闭着眼哭,抓到什么就使劲攥着,在张震的手使劲蹭,谭睿康过来看,齐辉宇忙道:“喝醉了喝醉了,我带他进去休息一会。” 婚宴上还在吃,吃饱的年轻人进二楼大厅去唱歌,遥远躺在沙发上安静了,枕着齐辉宇的大腿,谭睿康上来看过两次,顾小婷坐过来,边喝牛奶边拍遥远的头,遥远醒了,说:“洗手间。” 齐辉宇:“我带你去。” 齐辉宇半抱着遥远,遥远步伐踉跄,一头撞进了洗手间,门也不关就跪在马桶前歇斯底里地狂呕。 洗手间很安静,也很干净,遥远吐了四次,连酸水都呕出来了,按下冲水键,吁了口气,静静跪着。 “谢谢。”遥远接过齐辉宇递来的纸巾。 齐辉宇接了杯水给他漱口,说:“别喝下去。” 遥远漱完口,去洗手台前洗脸,捋起西装袖子,把水朝脸上拨,咳了几声。 “十年前的表你还戴着。”齐辉宇说。 遥远说:“我这人优点一大堆,缺点只有一个,就是专一。你看你喜新厌旧的,有了劳力士就不要牛奶妹了。” 齐辉宇说:“牛奶妹被偷了,回头我再去买一对,一人一个。” 遥远看了齐辉宇一眼,说:“结你的婚去,别等下老婆吃醋找上门。” 齐辉宇说:“形婚,你看,女朋友都没带过来。” 遥远:“形婚是什么?你妈妈催你结婚了吗?” 齐辉宇说:“就是找个拉拉,组建一个家庭,大家瞒过父母,各过各的。我妈交了个男朋友,退休旅游去了。那男的对她很好,还给我辆车开。” 遥远看了齐辉宇很久很久,说:“你找拉拉结婚?为什么?” 齐辉宇倚着洗手台,说:“别装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遥远沉默,说:“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的。” 齐辉宇说:“那天晚上你来我家睡觉,记得吗。” 遥远嗯了声,齐辉宇说:“你看过我的qq,你还上了自己的qq,因为重启以后我看到登陆窗口,存了你的qq号。” 遥远说:“你那天晚上就知道了?” 齐辉宇:“嗯。” 遥远道:“我后来发现我也是同志,还去治了,我哥让我去做康复治疗。” 齐辉宇:“怎么治的,有用么?” 遥远说:“让我看女人的裸\体,喝口牛奶;看男人做\爱,亲嘴的幻灯片,喝口催吐剂。在那儿喝了半个月催吐剂,隔壁是一群精神病人,半夜就在那儿大喊大叫,还有自杀的。” 齐辉宇道:“妈的,你哥让你去接受这种治疗?” “我自愿的。”遥远说:“现在同性恋没治好,闻到牛奶味就难受得要死想吐,牛奶仔不喝牛奶了。” 齐辉宇:“我……你干嘛这样对你自己?!” 遥远:“不能让爸爸,哥哥失望,没你这本事,早知道当初跟你去读一中了。” 两人长时间的静默,齐辉宇说:“老婆,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嫁给我吧,咱们去荷兰办婚礼。” 遥远摇了摇头。 齐辉宇没有说话,遥远又静了很久,说:“不。” 齐辉宇说:“要。” 遥远:“不。” 遥远起身要出去,齐辉宇一手把洗手间门拦着。 齐辉宇笑着说:“算你答应了。先亲一个,免得反悔。” 遥远道:“你要用强吗,我告诉你妈哦。” 齐辉宇只得一笑置之,小时候他们坐在一起,每次遥远生气的时候就威胁齐辉宇要找他妈告状。 遥远吐过以后好受了些,回去坐下,把顾小婷的牛奶扔了,顾小婷叫唤着抗议,遥远抓着游泽洋,把他的脑袋按在顾小婷的脸上,哗一下众人炸了锅。 “我知道你俩早勾搭上了。”遥远说:“装什么!你俩加一起欠我四万块钱了!婚礼别他妈请我,红包没有了!” 游泽洋嚷嚷道:“你好狠的心!我是想让你来当伴郎收钱的……” “我唱首歌送给我老婆牛奶仔。”齐辉宇接过麦。 遥远道:“不许唱同桌的你!” 台下全部年轻人都在起哄,又一起爆笑。 齐辉宇无奈地笑了笑,打了个响指,说:“亲爱的,这不是爱情。” “教室里那台风琴叮咚叮咚叮铃,向你告白的声音,动作一直很轻……” “……你说过牵了手就算约定,但亲爱的那不是爱情……” 遥远裹着条毯子,安静地听着,齐辉宇的笑容充满阳光,歌词带着淡淡的忧伤。 他唱完就下来了,和遥远坐在一起,搂着他的肩膀,遥远疲惫地靠在他的怀里,长长出了口气。 “我如果每天在你家楼下写一次‘我爱你’。”齐辉宇小声说:“写一百天,会有什么结果。” “你妈妈会在第三天就知道。”遥远说:“要不要打个赌?” 齐辉宇哭笑不得,遥远得瑟地笑了笑。 谭睿康过来了,遥远马上道:“麦拿个给我,清唱,快。” 登时那一群人轰动了,都在催快拿麦,谭睿康在门口小声说了几句话,遥远的声音在大厅内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今日送呢首k歌之王比我大佬马骝,祝happy weding,早生贵子。”遥远在麦里的声音很低沉很好听,他没有起身,就在沙发里静静坐着。 钢琴前奏震撼响起,遥远刚说完dj就找到这首点播率最高的歌。 “我唱得不够动人,你别皱眉……” “我愿意和你,约定至死……” “比渴望地老天荒更简单,未算拥有……谁人又相信……一世一生这肤浅对白……来吧送给你,要几百人流泪的歌……” 遥远把高音部分毫无难度地唱上了上去,登时技压全场,所有人哗然鼓掌,吹口哨,谭睿康呆呆地在角落里站着。 “而你那呵欠绝得不能绝——绝到融掉我——”遥远隐隐约约的喘息声在麦里缭绕。 众人疯狂鼓掌叫好。 “好本事啊。”顾小婷都惊呆了:“你连最后的哭声都唱出来了。” 张震道:“牛奶仔唱歌很猛的。” 遥远得瑟地朝顾小婷笑了笑,手指头一抹眼角。 婚礼结束,宾客都走了,林子波提议去闹洞房,大家都不太想去,齐辉宇说:“你们闹吧,我和牛奶仔去海边玩。” “啊!我也去!”顾小婷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呢!” “一起去嘛!”张震老婆道:“我们去买吃的,晚上去海边烧烤。” 这个提议登时得到了无数人的拥护,去海边比闹洞房好玩多了。 谭睿康道:“大家一起去吧,我们去买吃的,张震你们先去。” “你去洞房!” “是啊!新郎去洞房!凑什么热闹!” “不闹你们洞房算你运气好!” 众人去拍谭睿康的头,把他推来推去,推到新娘那边,让他滚蛋。 齐辉宇开个福特,载着遥远,一堆人全上车去,前呼后拥地跟着齐辉宇走了,婚车队成了自驾游,浩浩荡荡的霎是壮观,扔下了谭睿康一个。 当天晚上遥远吹着海风,没再喝酒了,说:“我对牛奶过敏,你们别喝。” 数人纷纷揶揄他牛奶仔居然不喝牛奶,也不喝奶茶了,却都十分善解人意,没人喝牛奶。 吃烧烤,看海,踏浪玩,推来推去,夜半就租了帐篷,在沙滩上睡觉,仿佛又回到少年时光。 遥远给谭睿康打了电话,说晚上不回去睡了,便关了手机。 没有人聊月薪多少年薪多少,也没有人说比房比车,更没人说结婚生小孩,他们都不提钱,全在聊笑话,说糗事,说各自碰上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人,麻烦的上司,难教的下属,齐辉宇说国外的趣闻,老外思想和中国人的差距。 翌日早上十点,遥远循例请所有人喝了顿早茶,大家约好有空就去海边玩,各自走了。 齐辉宇把遥远送到楼下,说:“老婆,你考虑一下,我不要你一分钱,我养得起你。” 遥远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齐辉宇说:“你有几千万身家,还戴着个六百块钱的表,一戴就是十年,冲着这个,我会好好对你一辈子。” 遥远:“去你的,我又不是为你立贞洁牌坊才戴这个表的,别侮辱咱们之间的感情。” 齐辉宇笑了笑,说:“来香港的时候打我电话。” 遥远叹了口气,转身上楼。 家里一切照常,茶几上扔着几个红包,谭睿康的皮鞋没在,到公司去了。 55、chapter55 遥远一觉睡到下午才起床, 懒洋洋地在桌旁喝咖啡, 翻了翻文件,黎菁在厨房整理菜。 “嫂子昨天过得还好吗?”遥远道。 黎菁说:“嗯,弟怎么不回家?你哥都担心死了。” 遥远:“留给你们二人世界。什么时候度蜜月?” 黎菁:“你哥说公司的事走不开。” 遥远想了想, 说:“我也没法替他,我连公司的人都认不全呢。” 黎菁道:“那就只有以后再说了呗。” 遥远笑道:“恭喜你们, 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黎菁说:“弟,你说你哥这个人, 他到底在想什么?度蜜月都不去。” 遥远说:“他忙嘛, 没办法,等过段时间吧,淡季就好了。” 黎菁:“我让我弟帮他忙, 他又不要, 没见过像他这样的……” 遥远说:“你弟去的那公司好,马骝就做点小本生意, 别人那家是上市公司呢。” 黎菁没再说话了。 当天晚上谭睿康很晚才回来, 说:“吃了么?在看什么书?” 遥远:“向左走向右走,昨晚上有什么感觉?” 谭睿康:“没什么感觉,回来就睡觉了,太困,哥给你做宵夜吃。” 遥远:“去哄你老婆吧。嫂子都快有意见了, 每天晚上回来你起码先去看人家一眼,在这跟我赂鍪裁础! 谭睿康:“先不管她。” 谭睿康进去煮鱼片粥给遥远吃,在厨房里说:“小远, 我想和你谈谈。” 遥远:“你最好别抡飧觯┳影悖阋舶阌Ω煤煤谜湎鸬绞焙蛄酵凡惶趾茫还荒愫蠡诘摹! 谭睿康:“……” 谭睿康端了碗鱼片粥过来,看着遥远吃,两只手搁在桌下,像只可怜的猴子,说:“你跟我一起搬家。” 遥远道:“不。” 谭睿康说:“不行,你不走我也不走了。” 遥远道:“你存心膈应我是不?你没法不走,你赖我家里十年了。” 谭睿康不说话,遥远道:“这房产证上写的是我名字,我换个锁,你们谁也进不来,别逼我动粗。” 谭睿康没再说什么了,遥远吃完粥,起身去睡觉,谭睿康拿着碗去洗,回了房。 两人又开始吵架,吵了几句遥远出来喝水,房里安静。 从那天起,齐辉宇几乎每天给他打一个电话,问他今天做了什么,要不要来香港玩,遥远不喜欢齐辉宇,没有感觉,而且他不喜欢齐辉宇对感情的态度,他不想和齐辉宇一起生活,还要看他哥哥弟弟什么的在网上聊天。 谭睿康没有再提这件事,黎菁则什么都不知道,最近会经常去新房走走,看看装修进度,闻那里的味道散了没有,想搬家了。 黎菁每天平均都要去一次,遥远说让她别去闻她还要去。 八月份,奥运会来了。 全民奥运,遥远坐在客厅看开幕式,水墨画,和谐。 孙楠动情地唱歌,不和谐声又响了起来。 “弟,你说你哥那个人啊……”黎菁又在数落谭睿康。 遥远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每次黎菁这么说的时候,他就想问我哥这么多缺点,你干嘛还和他结婚啊,他找你求婚的时候你还哭,哭毛啊,不会一巴掌把他扇回十五楼去啊。 今天黎菁说的是谭睿康送东西的事。 谭睿康送女客户很大方,一送就是两万块钱的护肤品套装,前几天拿回家放在家里,黎菁想拿一套去用,谭睿康不让,黎菁就没说什么了。 “让他带你去买。”遥远说:“拿他的卡去刷呗。” “我哪敢啊。”黎菁说。 遥远不接话了,两人看了会电视,黎菁说:“我去新家那边看看。” “嗯。”遥远问:“晚上回家吃饭吗?” 黎菁道:“再说吧,弟你怎么不去学开车。” 遥远道:“以前生日的时候我哥送了我个司机。” 黎菁没听懂,走了。 赵国刚打电话回来的时候,遥远正在看射击,首金失利,运动员太紧张了,遥远还挺喜欢她的,暗叹不容易。 赵国刚:“宝宝,你要和你哥哥分家了?” 遥远道:“我哪有家能分,家就在他身上的,全给他了。” 赵国刚说:“你过来爸这边看看不?装修得差不多了。” 遥远道:“嫂子刚去呢。” 赵国刚:“小远,你哥哥真的很爱你……” 遥远:“我挂了啊。” 赵国刚:“爸一会过来接你,带你去看看电器。” 遥远道:“热,不想出去。” 赵国刚:“别老呆在家里,你哥说你都两个月没去过公司了,怎么能这样?” 遥远想到就麻烦,每次谭睿康自己有什么搞不定的事都要搬赵国刚出来,跟没断奶似的,早知道他又要出这招。 赵国刚的车在楼下按了几下喇叭,后座装着高尔夫球杆,遥远不坐副驾驶位,把它拖出来扔到路边,自己上去坐了。 赵国刚:“……” 遥远道:“走吧。” 赵国刚只得下来把打高尔夫球的包放到后尾箱里,遥远从倒后镜看他的双眼,觉得他有精神了点。 “老头子,你的中石油怎么样了。”遥远问。 赵国刚不回答,开车去电器城。 遥远嘲笑他,说:“能抛就抛了吧,别等到破发,回家被老婆抓脸。” 赵国刚笑了起来,说:“宝宝,你觉得中石油会破发?” 遥远说:“我猜的,你想听我的吗?” 赵国刚说:“你是小福星,你出生的那年,爸爸的公司就有起色了,算命的说你命好。” 遥远道:“谁没了谁还不是照样的过。” 赵国刚莞尔摇头。 “你不想和你哥一起住?”赵国刚说:“先去看看房子,规划一下要买什么电器吧,家具也还没买。” 遥远道:“我要出国了,不想留在这里。” 父子俩上了电梯,赵国刚说:“因为你不喜欢你嫂子,爸爸说得对不对。你从小就是这样,对陌生人太抗拒了。” 遥远道:“我现在学乖了,不敢多干涉你们的爱情,说了也没用,没的结一身血海深仇,说半天不讨好,还要被骂我不知好歹,不成熟,不会迁就配合,你们都是需要爱情滋润的人,所以大家各过各的小日子……” 赵国刚道:“宝宝,等你结婚以后就会明白了,男人在家庭里是一个处于和稀泥的位置,既要哄老婆,又要哄父母,不能因为老婆伤害了父母,又不能向着母亲,伤害自己的爱人……对你哥来说,你就代表了他的父母和第一个家,你嫂子则是他的妻子,你没有经历过身处婆媳之间的中间地带,两边都要哄,两边都不能让她们生气,你哥哥已经很努力地在做了。你想,如果你妈妈还活着,不喜欢你的妻子,你要怎么办?难道能取一边舍一边么?” 遥远道:“你不就是这么做的么?还好意思说这个?爸,你脸皮厚得简直跟长城一样了,那女的给你做一天三顿饭,都吃到你脸上去了吧?” “你和稀泥的本事显然稀巴烂,泥都快糊你自己一脸了还好意思说我?我不会结婚,让你小儿子去传承香火,你已经管不着我了。” 电梯还没开始用,赵国刚说:“爬爬楼梯吧,锻炼锻炼。” 遥远道:“你痛风的,爬什么楼梯。我背你吧。” 赵国刚说:“不行,别摔下来。” 遥远道:“我试试,小时候你就背我的。” 赵国刚不让,遥远也是随口说说,要是背一半真的摔了,他可负不起这个责。 两人爬楼梯进了顶楼走廊,这里全是空房,许多住户还没入伙,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很安静, 赵国刚说:“你哥和你嫂子很想和你一起生活……” 他们的那房大门半掩着,传来黎菁在打手机的声音,走廊里很空, “……对啊,我也真是烦,结个婚连蜜月都不去……” 遥远和赵国刚同时停下脚步。 “……我不就是冲着这家没婆婆么?结果来个弟,比恶婆婆还难对付。你知道吧,谭睿康那个人结婚前他就不像个这样的人,什么都好好的,人也好,又浪漫又体贴,结果一开始住,那一大堆凤凰男的毛病就出来了。” “哎,就是这样啊!男人结婚前结婚后,简直就是两个样,我要知道他是这种人,我打死也不会嫁给他,你知道吗?他什么事情都要问他弟的意思,他弟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我都不能说一句的,说了他就朝我发火。他弟也是这德行,在他弟眼里,谭睿康就什么都是好的,说都不能说,一说他哥,他那脸就难看得要死,谭睿康每天从公司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弟做宵夜吃……”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弟每天在家干什么,我算给你听吧,没工作,也不去找工作,不去公司帮他哥的忙,挂个副总的职,每天睡到早上十一二点,起来吃个午饭就上网打游戏,下午和朋友出去玩,晚上回来在家里看电视,就这样还不行呢!嫌我煮的饭难吃,谭睿康在外面忙了一天,喝了酒,晚上十一点回来,就先去给他弟做宵夜吃,我说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要等他哥回家给他做宵夜?” “……不知道呢,我看他哥那德行,他弟说什么都是对的,什么都听他弟的,我说几句他就让我别管,他弟要多少钱给多少钱,我找他要钱,他一个月零花钱就给我五千,我是他老婆啊!你懂不!我哪有半点当老婆的样子?不,那倒没有,买菜是他买,要么他弟自己买,他一个月赚多少从来不给我说,有多少钱也不跟我说,两兄弟防我跟防贼似的,我看上他家的钱了吗?就算我是冲着钱来的,我都嫁给他了吧,我要照顾他一辈子,要给他谭家生小孩,这些钱分我一半有错吗?对啊,到哪都是这么说……” “……我犯贱呗,我怎么就爱上他了呢,哎,他弟没啊,没女朋友的,长得跟个绣花枕头似的,里头全是草包,每天就在家里坐着,是,公司是合开的,但合开也不能不管啊,谭睿康忙的连个蜜月都没时间度,他弟也不知道去帮着看一会,我看他弟就是个白吃饭不干活的,花钱大手大脚,吃饭要吃泰国米,零食要吃进口的,带牛奶的通通不吃,他不吃也就算了,别人还不能在他面前吃,连牛奶沐浴露都不能用,我上次在巴黎买的沐浴露全扔了,八千多块钱啊!我嫁进他家就一辈子不能喝牛奶了?!那倒没有,谭睿康说刚开始创业的时候生病了……没,没说什么病,他弟跑了两年业务,陪喝酒什么的,他心痛他弟,不让他去上班,我说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啊,干两年活管一辈子的,汶川捐个款也要问他弟,你猜他弟说多少?你猜猜?太多了,没那么多!二十万!一下就出去二十万,给我家的聘礼也才五万……” “……我说让黎文也来帮忙吧,他两兄弟倒好,把黎文塞到他弟朋友公司里去了,成天干不完的活,一天到晚就挨主管的骂,前几天还跟我说:姐我想辞职回家,这工作太累了,撑不下去……” “……还有啊,你知道吗?他两兄弟还在跟谭睿康的前任联系,没,一女的,说是大学的朋友,他弟对别人可亲热,我进他家的门这才几个月,他姐每个月都给他寄吃的,那些什么东西,换咱们也不吃的啊,他弟嘴巴挑得要死,居然还说挺好吃,他还给谭睿康前任女朋友买化妆品,一套就是一万多,给我呢?叫声嫂子,别的都不管了,你说这叫什么事……” “……他家这是把我当生育工具呢,让我不上班在家里生小孩……哦,当然拿了啊!我爸拿了十万给我,我舅舅又给了我十万……哎,这点嫁妆哪够人家看的啊,人家是有钱人……” 赵国刚小声问:“你哥拿了她家二十万嫁妆?!” 遥远神神秘秘地说:“我哥那天跟我说她家拿了个八千八百块钱的红包外加一床被子,那床被子值十九万又一千二也是有可能的。” 赵国刚:“……” 遥远嘘了声:“你先下去吧,别听出心脏病来,我再听听,还挺有意思的。” 赵国刚没有走,两人继续站着听。 “……他弟的爸有钱!太有钱了!专做贪官生意的……我看那天来了好多,开一百万的车,身家也有几个亿吧,五十岁,长得也不错,我怎么就没碰上这么有钱的老男人呢,他?不知道,他可能有点喜欢我吧,但他老婆挺凶的,他不敢碰我,我都叫他爸爸,对,他对我挺好,但没用不是,他弟好像也对我有点那意思,不行吧,那女的看上去厉害,那万一他愿意呢?离婚嫁给那老头儿吗?我可不敢……要么你过来吧,看看情况,介绍给你认识,那老头儿人还挺好的,有内涵,知道莎士比亚歌德……还说有空教我炒股,好啊!那你来啊!你来吧!他经常来我们这边,说帮着装修,我猜他是过来看我,还夸我裙子好看,说带我去买衣服,供我念大学……别理那个台湾老头啦,小心他老婆又找上门你没处躲去,我跟你说,这个老男人好,一米八,这人真的不错,半点不显老,又风骚又有钱……” 遥远:“……” 赵国刚:“……” 56、chapter56 赵国刚点了点头, 四处看了看, 下楼去了。 黎菁的手机没电,把电话挂了,遥远马上转身下楼, 跑到小区里,扶着赵国刚的车一通疯狂大笑, 笑得在草坪上打滚。 还好赵国刚没有心脏病,不然刚刚那会儿就麻烦了。 “你把这事给谭睿康说清楚。”赵国刚道:“这像什么样子!” 遥远指着赵国刚哈哈大笑, 赵国刚要发火, 又被遥远那模样逗得破功了。 “爸,你还是很有魅力。”遥远坐在草坪上,手指头揪草:“你没有老, 很讨小女生喜欢呢。我爸最帅了, 真的,你比我还万人迷, 我真没脾气了。” 赵国刚笑了笑, 无奈摇头。 父子俩去吃饭,遥远选了家麦当劳,买了杯热咖啡给赵国刚喝,端了个盘子过来,里面放着薯条, 可乐,雪糕和麦乐鸡,鸡翅等等。 赵国刚说:“你小的时候最喜欢吃这些洋快餐。” 遥远说:“多大的时候, 妈妈去世前还是去世后?” 赵国刚想了想,说:“那时候你七岁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赵国刚说:“你对牛奶过敏?” 遥远道:“有次喝到过期的,食物中毒,最近不想喝牛奶,想到就恶心,过段时间就好了。” 赵国刚接受了这个解释。 两人边吃边看外面的景色,赵国刚道:“睿康婚房写谁的名字?” “婚前财产。”遥远说:“我买房当天就给他顺便请了公证的。” 赵国刚说:“爸爸那间过几天去办个过户,转给你吧。” 遥远道:“你们俩都是一个样,其实黎菁有句话说得没错,又要娶老婆,又防女人跟防贼似的,这样怎么行?” 赵国刚没说什么,遥远道:“你小儿子什么都没得到,以后你不怕被他送养老院去么?到时候我可不接你出来。” 赵国刚笑了笑,说:“宝宝,你也没有得到过爸爸的任何帮助,大学毕业以后除了那点启动资金,没用过家里一分钱,一路白手起家创业开公司,为什么你就觉得爸爸应该留给他财产呢?当年你妈妈卖了她的项链戒指,给爸爸一千块钱,爸爸就足够打拼出一个公司来,都是白手起家。凭什么你觉得他做不到?” 遥远道:“我是特例,我天生命好。” 赵国刚拈着根薯条,指了指遥远,煞有介事道:“我有信心,他也不会比你差太多。” 遥远说:“好吧,让他走着瞧,他开什么我就挤垮他什么公司。” 赵国刚笑了笑,说:“等到了那个年纪,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还会忍不住帮他一把。因为当你看着他,你就会想起当年的自己。你一直很有身为男人的豁达,这很重要。” 两人都没有说话,许久后,遥远开了口。 “你别给我哥说这事。”遥远道:“什么也别说,你说了没用,让他自己去折腾吧,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不让他吃点亏他不长记性……噗……哈哈哈!” 赵国刚:“你早就知道的?你都准备好了?” 遥远道:“反正你们都别管,我来解决就行了。” 当天遥远回来,一看到黎菁就忍不住的想笑,谭睿康下班回来,去给他煮宵夜,说:“弟,今天很高兴吗?” “是啊。”遥远说:“举重拿了很多金牌……噗。” 遥远趴在桌子上一直笑,说:“我为中华崛起而自豪。” 谭睿康笑道:“拿了几枚?” 遥远道:“忘了,总之很多……哈哈哈。” 谭睿康:“你疯了。” 遥远道:“我怀疑我一直有精神病。不说了,我去睡觉了……” 数天后,遥远什么都没说,黎菁还是照样每天去看新房,这天她刚回来,遥远就在客厅面无表情地看跳水,电话来了,舒妍的。 遥远一看那来电显示就知道出了什么事,肯定是舒妍觉得黎菁有问题了,真想让她俩面对面吵一架,一定相当精彩。遥远一边想象舒妍和黎菁互相撕头发抓脸甩高跟鞋的情况一边接了电话。 “小远,今天有时间吗,阿姨有点很重要的事想找你谈谈,是关于你爸爸的。”舒妍说。 遥远道:“没有,我要看奥运,你电话里说,一样的。” 舒妍静了片刻,问:“小远,现在家里是你在当家吗?” 遥远:“嗯,算是吧。我也不知道谁当家,不过目前来说,有什么事还是我说了算。” 舒妍说:“谢谢你让我们母子住进来,阿姨很感谢你,但是睿康的媳妇……来得太勤了,我不好说她什么,你爸爸身体不太好,需要静养。方便的话,帮我转达一下吧。当然,你和睿康什么时候来都很欢迎。” 遥远道:“嗯。” 遥远挂了电话,黎菁说:“是舒阿姨吗?” 遥远说:“对,她说我爸最近脚有点疼,不去跑装修了,过段时间去束河疗养。” 黎菁说:“需要人照顾吗?舒阿姨很辛苦的。” 遥远道:“请了个保姆每天伺候他,休息休息就好了。” 遥远不敢看黎菁,生怕忍不住笑得喷一堆零食出来,黎菁点了点头,说:“舒阿姨超好超温柔的。” 遥远赞许地点头道:“嗯,她超慈祥的。” 遥远完全不想赶黎菁走,他还是生平第一次碰上这种人,反而很想知道黎菁还对他们一家子有什么评价计划,逗逗乐子也是好的,可惜他再找不到机会偷听她打电话了。 她第二天又去了一次新房,然后就不去了。 八月底,遥远去公司查账,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去过公司,早上去的时候谭睿康还吓了一跳。 员工换了不少生面孔,遥远挨个打了几句招呼,打算查完这次账就把公司转给谭睿康,明年开春就出国去,让齐辉宇联系个学校,读几年以后回来接手赵国刚的公司。 谭睿康过来和他一起看账本,外面响起几下敲门声。 “进来。”遥远说。 没有推门,门外女孩子的声音笑着说:“牛奶仔——在——家——吗——” 继而把门推开。 “姐——!”遥远大叫着冲过去,紧紧抱着林曦,高兴得疯狂叫嚷,林曦大声尖叫,抱住了他。 “你怎么突然跑来了!”遥远道。 林曦一本正经地介绍背后那大个子,笑道:“这个就是你姐夫啦。” 林曦身后那大个子戴着副眼镜,推了推鼻梁架,笑道:“弟。” “姐夫好姐夫好。”遥远笑着与他握手,谭睿康也没料到林曦会突然出现,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林曦说:“我来看我弟。你们公司怎么不请保安?随随便便就进来了。” “我哥抠门呗。”遥远说:“一个月那一千八都舍不得花。你带这么个大保镖,有保安也没人敢拦着你呢。” 两人一起大笑,谭睿康尴尬地笑了笑。 遥远账也不查了,招待她和邝思诚喝咖啡,谭睿康去继续处理工作,邝思诚人很好,丝毫不因为遥远和林曦姐弟关系亲热而吃醋,没一会就聊熟了。 邝思诚是当警察的,过来深圳学习,林曦就和他一起来了,顺便看看遥远,遥远马上道正好,别忙着回去,先玩几天再说,接着又去给林曦订酒店,让他们换住个好的。 “你怎么还是单身?”林曦哭笑不得道:“眼光就这么高吗。” “哎。”遥远道:“别提了,别给我介绍女朋友。” 邝思诚道:“你姐老说你长得帅,据说当年追你的女孩子能从中大排到东莞……” 遥远笑得喷咖啡,忙道:“老了,真的老了,马上就是奔三的人了。先吃午饭,吃完看看你们怎么安排,这几天一起去玩,马骝!吃饭了!” “马骝老婆呢?”林曦道:“带出来一起吃饭呗。” 谭睿康说:“找个时间一起吃,她最近也有空,刚结婚,在家里住着。” 当天邝思诚去学习,林曦有点水土不服,遥远就让她在酒店睡觉,晚饭邝思诚请客,约好周日大家一起去罗浮山玩。 邝思诚正好会开车,找当地公安局借了辆车,谭睿康开他的宝马,大家就上罗浮山去了。 黎菁说:“是林曦姐呀,你好你好。” 林曦和她握手,两人就自动挽着了。遥远看了这一幕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笑,本想提醒林曦几句别说错了话,不过料想林曦这人什么事都无所谓,脾气好且善解人意,应该不会闹出什么岔子来。 遥远和邝思诚聊天,直接过滤了他的名字,喊姐夫了。 林曦和黎菁走在一起。 谭睿康一个人被晾在最后。 林曦说说笑笑,又一起哈哈哈。 遥远回头说:“笑什么。” “说你俩好笑。”林曦乐道:“你能跟这书呆子聊得来,真是太神奇了。” 邝思诚无奈笑笑,遥远道:“我们都是通讯工程专业的啊,当然有话题聊了。” 邝思诚显然平时也是被林曦治得服服帖帖的,小两口日子过得十分幸福。邝思诚开始给遥远诉苦说:“你不知道,她这人我完全就搞不定她,比我妈还厉害……” 遥远笑得打跌,说:“以前她也是,老管着我,让我别吃这个别吃那个,还炖汤逼着我喝……” 邝思诚惨叫道:“把我当儿子,我就说了,她再生个小孩,家里就俩儿子了!” 过了这么多年,遥远忽然发现许多以前的事都不重要了,缘分这东西真的很奇妙,上一刻是茫茫人海中的陌生人,下一刻说不定就会碰在一起,再过几年,大家又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了。 谭睿康订了个农家乐去点菜,黎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跟着谭睿康去餐厅大厅挑鱼。 遥远道:“你们说了什么?” 林曦笑道:“你嫂子说她很喜欢你,你很可爱。” 遥远嘲笑林曦:“就你才觉得我可爱,她都想掐死我了。” 林曦道:“我有时候也想掐死你。” 遥远本来想说嫂子想当我后妈之类的话,想想算了,家丑不可外扬,便没再说什么,林曦也没问谭睿康幸福不幸福什么的,遥远掏出他的触屏iphone玩游戏。 林曦看了一会,说:“这关我过不了。” “你就是个游戏废柴。”遥远道:“让姐夫帮你过。” “她不让!”邝思诚说:“我说了帮她过,她老觉得我侮辱她智商。” 林曦道:“你们俩的存在就是为了侮辱我的智商!” 遥远乐了,说:“我帮你过。” 三人外加邝思诚凑在一起研究,片刻后谭睿康回来,没事做,也拿出手机发短信。 黎菁沉默了一会,也掏出手机发短信。 吃饱饭后,数人开车下山,打算晚上唱k,谭睿康忽然打电话说不去了,黎菁不太舒服想回家,遥远便和他俩去世界之窗玩,玩到晚上九点才回去,回家的时候看到谭睿康坐在餐桌前抽烟,就知道又吵架了。 遥远道:“这次又怎么了?” 谭睿康说:“她看咱们四个都用着一模一样的手机,没给她买,生气了,今天下车哭了很久。” 遥远道:“你自己是她老公你不知道给她买吗?关我什么事,你讨个老婆还要我养了?” 谭睿康道:“她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女孩的这点小心思?” 其实谭睿康不知道也不能怪他,这事连遥远自己都没注意到了,他和谭睿康的手机是张震送的,刚回来没多久张震就大方地给了他们两个走私货,那时候谭睿康还没开始谈恋爱。 以张震以前白吃白喝遥远的那些欠账,两个手机根本算不得什么。 遥远看着喜欢,又托他们给林曦买了两份结婚礼物,买完转头就忘了,林曦也没那个意识,大家一起拿出来用,结果就把黎菁给刺激到了。 “要么这样。”遥远心想黎菁和他们说不到一块去,也别去找罪受了:“你问她想去香港玩不,不想去的话就呆在家里,她不去你也别去了,陪陪她,我过去陪我姐买点小孩子的东西,顺便捎一个回来,你再给她。” 谭睿康只得接受这个解决方案,去问了以后又说:“她要去。” 遥远道:“那就一起去吧,反正我无所谓。” 数天后去香港,遥远本想给未出世的小外甥吃穿用度全包了,林曦却坚决不让,两人在过关的地方吵了一架,最后遥远只得妥协。齐辉宇听到遥远过来便去借了辆大点的车,载着数人去吃饭兜风购物。 林曦怀孕三个月,小孩的东西都要准备了,遥远看谭睿康,示意他悠着点,别待会又吵起来,谭睿康明白他的意思,便一样照着买了份,反正年后也准备要小孩了。 遥远看着那些小衣服小鞋子,觉得十分好笑。 “喜欢小孩吗?”林曦笑道:“喜欢自己也去生个。” “怎么生。”遥远说:“逗着玩就好了,养个孩子十几年,命都被他收了。” “养你这种尤其。”谭睿康揶揄道。 数人又在笑,齐辉宇道:“以后我小孩给你个。” 遥远道:“养不起,真的养不起。” 一眨眼,大家都是要当父亲的年龄了,遥远想起他父母生他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二十来岁,轮到自己的时候,以后连儿女都不会有,同志人群的家庭注定就是残缺的。以前他还想过让谭睿康有小孩了过继一个给他,现在看这模样,绝对不敢要他的小孩了。 谭睿康在香港花了不少钱,终于把黎菁给哄好了,黎菁面子上好看了点,总算又恢复了和谐稳定社会。 林曦数天后回家去,又让他们有空去西北旅游,那边新房快好了,遥远终于快可以解脱了。 谭睿康一直没有提这事,遥远心里知道到搬家的时候他肯定会连着自己的东西一起打包走,让他过去住。 遥远只是不想跟他说,真不想去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办法多得是,连赵国刚都拿他这儿子没办法,谭睿康那点小伎俩更不够他玩的了。 黎菁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朝谭睿康提了次她有个干妹妹要过来找工作,谭睿康正心烦遥远这事,让她先别胡乱答应朋友,过段时间等新家安顿好了再说。八月底,时间临近搬家,整个南国最热的时候。大家都在家里看奥运,生意冷清了许多,谭睿康也不去公司了。 没有中国队的比赛,大家没事做,黎菁就租了碟子回来看。 “在看什么?”谭睿康过来问。 “断背山。”黎菁说:“老板跟我说这个拿了奥斯卡的。” “好几年前的片子了。”遥远漫不经心道:“讲两个同性恋的。” “怎么又看这个。”谭睿康说。 黎菁:“哪有‘又’看了。” 谭睿康坐在沙发上,说:“我说小远。” 遥远:“嫂子租的,看吧,还挺好的。” 他们在客厅里看了一下午的电影,看到最后,男主打开衣柜,发现两件衣服套在一起,一件抱着另一件的时候,连遥远也不禁红了眼眶,摇了摇头。 遥远以为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电影能打动他了,然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仍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多年前张国荣抱着梁朝伟的外套,呆呆看着灯罩大哭的那一幕,又像蓝宇片尾曲中响起那首歌的时候。 “这两个死同性恋,真恶心。”遥远像是想酝酿点具有冲击力的脏话,又像是想点评几句,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黎菁说:“怎么能这么说,这都是真爱啊,你没看懂。” 三人静了一会。 “老公。”黎菁说:“你看懂了吗?“ 谭睿康看着电视出神。 黎菁看得泪汪汪,小鸟依人地依偎着谭睿康,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谭睿康说:“老公,我下辈子要是男的,你还会爱我吗?” 谭睿康没有回答。 “老公?”黎菁摇了摇谭睿康的手臂。 “喂。”遥远道:“马骝,说话,嫂子问你话呢。” 谭睿康:“……” 遥远说:“嫂子问你话,没听见么?她问你,她下辈子要是成了男人,你觉得她恶心不?你还爱她不?” 谭睿康有点茫然,像个无助的小孩。 “爱。”许久后,谭睿康说:“爱。” 黎菁幸福地倚在谭睿康的肩头,唏嘘两个男人的感情是如此悲怆,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 57、chapter57 九月十三, 遥远吃了饭就回房间去, 谭睿康回来了,说:“小远,吃宵夜吗。” 遥远道:“今天有点困, 要睡了。” 遥远在桌前坐着,看着时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今天是谭睿康的生日。 十一点半。 十一点四十五。 十一点五十五。 十二点, 秒针和分针咔嚓重合, 九月十四日,新的一天又来了,谭睿康的生日过去。 遥远又坐了十分钟, 出去刷牙上洗手间, 看到谭睿康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个慕斯蛋糕, 插好了蜡烛, 没有点。 遥远刷完牙说:“嫂子呢?” 谭睿康说:“她想在那边家里住住,说好玩。” 遥远:“嗯,生日快乐,晚安。” 谭睿康:“晚安。” 搬家的时间越来越近,遥远在想要怎么顺理成章地跟谭睿康分家, 数天后,电话响,顾小婷来电话了。 “哥, 我不干啦。”顾小婷说。 遥远:“这都是你第十五次说不干了。” 顾小婷的声音很尖很有穿透力,连黎菁也听见了,注意到他打电话。 “这次是真的不干了!”顾小婷说:“我要去广州和洋洋结婚啦。” “再处处看吧。”遥远说:“游泽洋吃饭成天喷得满桌都是,你受得了他?” 顾小婷说:“他上周跑到我单位楼下来求婚,我好感动……” 遥远不耐烦道:“快点进正题吧,要多少钱?” 顾小婷:“没找你要钱——!我是说我的猫没地方放了!他怕猫!” 遥远:“拿过来吧,什么猫?我这儿专门收容流浪动物的,猴子都养了十年,再来只猫小意思。” 顾小婷说:“哎还有,你顺便借点钱给我全款买套房行吗……” 遥远:“你说呢?” 顾小婷:“好啦开玩笑啦,我明天就走了,广州的房子还没着落呢……” 遥远心道来得正好,随口道:“这样,你让游泽洋去租房,你把你家猫抱着,箱子提上,来哥这儿住十天半个月的,哥这还有间小房间,马骝以前住过的,来了就住我家,带你出去玩,包吃包住发零用钱,玩腻了让游泽洋来接你,工作明年再找吧。” 顾小婷有点受宠若惊,马上说:“好好好!我这就去买车票!我爱死你啦!” 遥远:“在我家不许喝牛奶啊,要喝出去喝。” 顾小婷:“行!哎呀正想去欢乐谷玩,你太好啦——” 当天晚上顾小婷拖着个箱子住进来了,一来就像个喇叭一样,看这看那,简直就是个会走路的**炸弹,搞得黎菁当场就郁闷了。 遥远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坏了,成天没事朝家里塞麻烦,就是不让黎菁住得省心,谭睿康晚上回来,跟顾小婷打了招呼,去给他们做宵夜吃。 顾小婷小声道:“嫂子怎么不爱说话啊,是不是我太多话了。” 遥远:“你管她的,这家房产证写我名字,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妈才是这家女主人,我妈都没嫌你吵,她有什么好嫌的。” 谭睿康把粥拿出来,顾小婷说:“嫂子,吃饭啦。” 谭睿康笑道:“她不吃,你们吃吧。” 遥远道:“马骝,我陪小婷在这边玩,过几天你自己搬家吧。” 谭睿康说:“一起过去,那边五个房间呢……” 顾小婷:“啊!你们太有钱了!”刚说完就被遥远桌子底下踢了一脚,马上会意道:“我还是不去啦。” 遥远道:“我们先在这边住,小婷回去以后再说。” 谭睿康:“小远……” 遥远:“当着妹妹的面要吵架么?” 谭睿康没再说什么,进去房里陪老婆了。 顾小婷也没说什么,数天后,谭睿康没去公司,留在家里打包收拾东西。箱子堆了不少放在客厅里,挤得走都走不开,大部分是黎菁买的东西。 黎菁和顾小婷去看那边的家了,顺便提前买点菜放在冰箱里,准备做顿乔迁饭庆祝,遥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谭睿康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给箱子封透明胶纸。 两人都没有说话,扯胶纸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像是在撕裂什么,撕裂过去的回忆,撕裂他们一起拥有过的某些东西。 “舅舅和舅妈的照片记得带走。”遥远说。 谭睿康没有说话,遥远想起南康写他男朋友搬家的那一幕,搬走就走了,一切都结束了。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一幕,临走还拥抱一下,说点腻腻歪歪的告别词。 遥远说:“哥,虽然你不爱我……” “我什么时候不爱你了。”谭睿康道:“你说,我哪里不爱你了。” 遥远道:“我是说,虽然你不喜欢我。” 谭睿康没有答话,继续低头贴胶纸,遥远又道: “但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你是我哥哥,游泽洋他大姐嫁了个人,闹得全家鸡飞狗跳,和家里断绝关系很多年,后来离婚了,回家的时候游泽洋全家还是会给她腾个房间,接纳她回来和他们一起住。” “你要是哪天过得不开心离婚了,那个小房间还是你的。”遥远一指佣人房,朝谭睿康笑了笑,回房间去。 翌日早上,顾小婷睡眼惺忪道:“哥早。” “早,吃你的早饭,别说话。”遥远一边看报纸一边听新闻。 顾小婷道:“你听得懂英语新闻?” 遥远微微蹙眉,顾小婷马上不说话了,去刷牙吃早饭,谭睿康早上要去公司一趟,中午才回来一起吃饭搬家,晚上在那边请赵国刚舒妍吃乔迁饭。 电视里小布什在讲话,黎菁打着呵欠起来了,随手换了个台,遥远马上吼道:“别换台!” 他把报纸摔了,过去拿了遥控器,换回那个台,眉毛拧成一个结。 黎菁的脸色不太好看,谭睿康起来打过招呼,看到遥远站着看电视,问:“怎么了?” 遥远看了一眼挂历,9月15日。 电话响了,遥远去接电话,是赵国刚打来的。 遥远:“你买雷曼兄弟的债券了么?” 赵国刚道:“没有,今天中国股市一定会下挫,至少三个月内别想再有反弹了,大基金估计马上就要全部撤出中国市场,你打算怎么应对?” 遥远深吸一口气:“我都懵了!我刚刚还以为小布什在开玩笑,怎么连这种公司都能说倒就倒的?” 赵国刚说了几句,遥远去看股票等开市,问谭睿康:“咱们还有多少钱在股票里?” 谭睿康说:“两百多万。” 遥远道:“你又投进去了?” 谭睿康说:“前段时间又上了次四千点。” 遥远:“……” 两个女孩去沙发上坐,谭睿康道:“会跌么?” “跌。”遥远道:“今天肯定要跌惨。” 他看了一眼谭睿康的账户,里面足足有两百二十万。 “卖了卖了。”遥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马上挂单,果然一开市就所有股票集体大跳水。 谭睿康去打了个电话,不上班了,两人把所有股票清仓,亏了快四十万。 赵国刚又打电话来,遥远过去按了免提。 “你们有几个厂商是主做led出口的?”赵国刚问道。 谭睿康说:“全在做出口,要么就是国外技术,或者原材料是从国外进的,在本地组装。” 遥远道:“我把股票全卖了,亏了四十万,开盘暴跌。” 赵国刚道:“卖了就好,我的先等等……” 遥远怒吼道:“还等什么!你那破烂股再不卖你就等死吧!” 赵国刚没说什么,谭睿康问:“姑丈,公司的生意会受影响吗?” 赵国刚道:“再看看吧,远康难说,我那边公司会面临严重问题是一定的……没有买雷曼的债券最好,希望你们香港的合作伙伴也没有买……” “今天还搬家吗?”黎菁问道。 “搬吧。”遥远说:“黄道吉日,你们搬过去说不定能转风水。” 谭睿康道:“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遥远说:“最坏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了,它是因为次级贷款引发的危机,可能会……影响到咱们的生意,资金链断裂,厂家会停产,撤厂,订单全部接不上,我爸管的那个公司主做出口的,这下他要完蛋了,大家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真的是要看各人命了。” 当天所有人都心事重重,谭睿康一下亏了这么多,脸色着实有点差,顺利乔迁入住,饭桌上赵国刚脸色也不太好看。 “你准备怎么应付?”赵国刚问。 “不清楚,我连情况都不了解,最近没怎么关心时事,过几天去打听一下吧。”遥远说。 赵国刚道:“要不你们的公司暂时歇业,资金一人分一半,睿康那部分留着东山再起,小远把你的资金带来这边的公司,我真是失误了这次……我一直以为美国政府会救市。这下麻烦了。” 遥远看了谭睿康一眼,谭睿康说:“不,我和小远一起的,钱都给他,拿过去支援姑丈你那边。” 遥远道:“先不用,看看再说吧。” 当天晚上,遥远和顾小婷回家,遥远开着新闻打扫家里,顾小婷帮着他收拾,遥远家的小猪带着新来的猫到处钻,到里面的床上去玩。 “哥,你干嘛不和马骝一起住。”顾小婷说。 “他老婆要怀孕生宝宝。”遥远道:“猫不能带过去,放在这边没人照顾。” 顾小婷说:“马骝今天在电梯里哭得好惨。” 遥远说:“你看到了?” 顾小婷:“嗯,我吓坏了都,第一次见他哭。” 遥远:“他就跟个小孩一样,老长不大,算了。” 顾小婷说:“你俩这就分家了啊。” 遥远道:“嗯,正常的,人长大了都要有自己的小家庭。” 顾小婷说:“我也不想离开我爸妈,我想到要和洋洋一起过日子就没有心理准备……” 遥远看了她一眼,说:“你要和他爸妈一起住么?” 顾小婷说:“还没想好呢。” 遥远道:“哥告诉你,不要和婆婆一起住,你这性格在自己家里也是被宠大的,就怕公婆面前讨不了好,和公婆住就只能等吵架了,每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女主人。尽量和游泽洋一起过,没事就勤去公婆家走走,比大家住在一起的好,平时还会惦记着对方家的好,不容易吵架。” 顾小婷嗯了声,遥远道:“游泽洋那人讲义气,守信用,重情重义,跟着他你不亏。” 顾小婷笑道:“不是还有你和马骝给我撑腰么。” 遥远:“我不行了,你没听我爸说么,快破产了。” 顾小婷:“不会吧!这就破产了呀!” 遥远笑了笑,说:“希望不会吧。” 数天后游泽洋在广州租好房子,来接顾小婷,遥远给她买了不少生活用品,塞游泽洋车上让她带回去用,当做嫁妹一般就把她送走了。 他在所有房间里喷过消毒水,把黎菁制造的垃圾,床单被套,凡是她用过的就全扔了,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上新买的床单窗帘,能换的全换了,晚上躺在床上,依旧吃他的饭,睡他的觉。 十月份,次级贷款危机席卷全球,东莞倒了一大批厂,工人们全失业了。 真正的金融寒冬来临,美国政府不再救市,中国入世十年,在这全球经济一体化格局中受到极其严重的影响,股票暴跌不知何时是个头。香港街头民众集体排队控诉,买了雷曼债券的人当街大哭,不少人连一辈子的养老金都全赔在里面,次贷危机引发了连环信用崩溃,做生意的人把钱撤的撤,卷的卷,市场一片恐慌气氛。 谭睿康楼上的公司关了两间,职工们全走了,远康公司的订单全部撤掉,将资金抽出来支援遥远父亲所在的公司。 遥远不能再坐在家里了,他马上去接手父亲的工作,赵国刚的余钱大部分在股市里,遥远终于看到了自己父亲有多少钱,并为这个数目震惊。 出口货物全不要了,生意没法做,赵国刚赔的钱,积压的货简直是天文数字,就连遥远自己都看得有点麻木,美国好几家生意伙伴破产,再无法提供订单。 谭睿康几乎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填遥远那边,还要拿房产证去抵押,遥远忙道不用,房产千万不要抵押,到时候再想个办法转移,这样就算破产了还有房子住。 他们合作的香港老板破产了要撤厂。遥远就算再聪明也是束手无策,就算把厂商买下来也没有原材料,而且根本没有钱,两个公司至少有一个面临倒闭的危险,这令他很难抉择。 赵国刚亲自回来坐镇公司,遥远给他当秘书,面对那一大堆文件,实在非常佩服赵国刚,他对赵国刚生出近乎崇拜的情感。 “把这个翻译一下。”赵国刚说。 遥远揉了揉眉心,拿到一份文件。 两人中午的时候静静休息,赵国刚要睡午觉,年纪大了身体撑不住。 “宝宝。”赵国刚闭着眼说。 遥远:“?” 赵国刚:“让你哥回你家住一段时间。” 遥远道:“怎么了?” 赵国刚说:“事情太多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也方便你俩商量决策。” 遥远说:“你说实话。” 赵国刚道:“这是实话。” 遥远:“那么你只说了一半。” 赵国刚道:“你哥哥想离婚。爸想让他把远康关了,到万林来帮忙,黎菁觉得他破产了,要不到钱,当不上老总夫人,每天找他吵架,让他们适当冷却一下,你哥自己心情也不好,回家就天天吵。” 遥远:“你又知道,你管人家家务事做什么。” 赵国刚:“我怎么不知道?他们当着保姆的面吵,他家保姆和咱们家的聊起天都说了,保姆又给你舒阿姨说,脸都被她丢光了!” 遥远:“结婚是自己决定的,谁逼着他结婚了?!要离就自己去离,离了我也不收容他。” 赵国刚叹了口气,遥远道:“我又不是他儿子,还管他吃住呢,没这么好的事。活该,我要支持黎菁,去跟他打离婚官司,让他走着瞧吧。” 电话响,遥远接了,说:“现在有时间,直接进来。” 谭睿康过来了,赵国刚去洗手间洗脸。 “我是这么想的。”谭睿康很疲劳,估计这些日子里也没几天过得顺心,说:“先把远康关了,写字楼转租出去。”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生意做,钱都支援姑丈这里……” “我把我能用的所有钱都带过来了,现在有五百三十万……给我个账号,出纳等在楼下,现在就去转账……” “你看看够不,不够的话我去把华侨城的房子卖了,车也卖了……” 遥远道:“不用,这个公司有一半是你的,我不能……” “小远。”谭睿康认真地说:“咱俩谁跟谁的,不都是一样的么。” 遥远道:“不,不一样的,已经不一样了,你成家了。” 谭睿康说:“一样的。” 遥远示意他别再说,收拾东西要离开,谭睿康说:“小远,一样的。” “我去处理。”遥远说:“我去联系零售商,让他们宽限时间,两个公司都能保住,不用歇业。” 谭睿康静静看他。 遥远没有抬头,不与他的目光相对,烦躁地说:“没空跟你扯这个!忙!说完就快点回去!” 整个十月份,遥远感觉自己都快神经衰弱了,他在公司里上一天班,回家根本就睡不着。 他整夜整夜地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看天花板,直到曙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闹钟响,他便起来烦躁地洗个澡去公司。谭睿康也很累,每天眼睛都是红着的,遥远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会死掉,哪有人能连着十天半个月不睡觉的? 他有一次回家甚至不认识路了,转了好久,最后在楼下草坪坐了快一个小时才想起来。 十一月份,遥远亲自去和王鹏面对面谈,被王鹏骂得狗血淋头,一群零售商开会,遥远坐着挨骂,所有人都在骂他,一个比一个骂得脏。 遥远不住点头,别人骂得起劲连他妈也一起骂,他只能苦笑,赔笑。 “谢谢,谢谢。”出来以后,遥远拉着王鹏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连声道:“谢谢王大哥,患难见真情。这个恩情我以后一定会记得的。” 王鹏也骂得没话骂了,看遥远也是可怜,说:“谭睿康呢。你大嫂还说有空出来吃个饭。” 遥远道:“过几天吧,春节前大家聚聚。我哥在负责公司那边。” 王鹏说:“损失了多少?” 遥远:“东莞那边好几家厂商全都倒闭了,货都供不上,违约金赔了一百多万,远康还好,小本生意,我爸那边的公司赔得多,现在正在抽资金支援他。” 王鹏说:“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遥远摇了摇头,跟他告别,打车去汽车站,坐车回家。 晚上十一点多,谭睿康给他打电话。 “弟,你回来了吗。”谭睿康说:“你怎么换锁了?” 遥远看到小区里,谭睿康坐在楼下。 “没回来。”遥远说:“晚上不回来了。” 谭睿康说:“你在哪?” 遥远说:“你管我。” 谭睿康:“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遥远看到花园里,谭睿康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抱着个纸箱子,给他打电话。 遥远静了很久,天气有点冷,冬天来了,树木在风里沙沙的响,谭睿康围着以前他们一起买的围巾,穿着他们一起买的毛衣,坐在路灯的黄光下,沉默的侧脸一如从前,既成熟又幼稚。像个拿着玩具来讨好爱人的大男孩。 “过几天再说吧。”遥远道:“挂了。” 遥远在远处看着,谭睿康还坐在楼下,直到过了十二点,才抱着箱子转身走了。 遥远回家,看到门上放着张小卡片,上面有个箭头,写着:【弟,生日快乐,看这里——>】 箭头指向外面的窗户,遥远到楼道窗户朝外看了一眼,下面是谭睿康刚坐的位置。料想是什么寻宝小游戏,不过人已经走了。 他把卡片收起来,放到他承载回忆的箱子里,又长大了一岁,25了。 58、chapter58 所有事情终于解决, 公司保住了, 写字楼租了出去,员工遣散,谭睿康收拢资金, 剩下几十万流动资金,其余的全支援赵国刚那边。 赵国刚的公司大刀阔斧地裁员, 裁剩十五个,谭睿康把两个公司并在一起, 左边挂远康的牌子, 留几张办公桌,两名员工,右边则是赵国刚的公司。 这一年, 全球经济迎来了真正的寒冬, 经济萧条的情况已经初步呈现,人民币升值, 劳动力成本增高, 通货膨胀加剧。 大家都没事做,各自回家吃自己了。 赵国刚回去休养,每天继续看报纸,遥远开始还去公司走走,后来反正想说没生意, 也懒得去了,每天就回家躺着,所有投资行业都在亏损, 只有房地产盈利暴涨。 幸亏当初早点把房子买了,不然放现在买,哭都没地方哭去。 每人一个家……遥远还是和母亲住一起。 这个家楼龄也有二十多年了,是赵国刚刚赚到一点点钱就买给他们住的,现在市值起码也要一百万。 遥远没事就在家翻翻书,白天黑夜,白天黑夜地过去,想做点事,总是提不起劲儿来。感觉做什么都没意思。去赚钱吧,不想动,谈恋爱,没喜欢的人。 舒妍打了两次电话,说谭睿康家里在闹离婚,黎菁的干妹妹住了进去,和小区里一个做煤矿生意的老板认识了,搞得赵国刚颜面扫地。 “我不管他们家的事。”遥远说:“当八卦听听是可以的。” 他有时候连书也不想看,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想事情,想什么,没一会就忘了,到了最后脑海中一片空白。 齐辉宇问他愿意跟他一起不,遥远最后一次拒绝了他。 齐辉宇:“你不空虚吗。” 遥远:“空虚就可以凑合吗。我宁愿空虚也不凑合,什么都凑合,凑合久了就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了。” 十二月,天气很冷,两只猫在沙发旁蜷成一团,电话响了,遥远看到来电显示是谭睿康的,没有接。 电话一直响,最后门铃响了。 遥远不耐烦地起身去看猫眼,看到黎菁哭着站在门外,大喊道:“赵遥远,你出来!你给我出来!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请进。”遥远说:“什么事?” 黎菁把手里文件朝桌上一摔,喊道:“你们兄弟俩都是禽兽!你们真是猪狗不如,生小孩没□□的人渣!” 谭睿康冲了上来,怒吼道:“你给我回去!别他妈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谁丢人现眼!”黎菁歇斯底里地大哭:“我当初怎么就爱上你这个废物——” “你们先吵。”遥远说:“吵完再喊我,那边有杯子,自己去接水喝。” 黎菁又哭又闹,跑到遥远家来和谭睿康离婚,像个泼妇一样,谭睿康想打她却又下不了手。 “警告你啊。”遥远道:“吵归吵,别砸我家东西,这里全是我妈给我的东西,你敢砸一样,我马上就用菜刀砍了你。” 黎菁被这么一吓,安静了几秒,又疯狂地大哭起来。 “你们两个骗婚的死同性恋——!”黎菁把一叠文件摔在谭睿康脸上,不住抓他,踹他:“你们就是娶了我回来当生育工具!” 难怪,翻出来了吗?遥远心想,从哪里翻出来的?还真是低估她的智商了,那天搬完家他想起这份治疗报告,但不知道塞到哪去了,便没怎么留意。 多半是夹在什么书里,谭睿康也忘了,于是一起带走了。 “你好惨哦。”遥远同情地说:“被当成生育工具了,以后结婚前得看清楚,这世界上钻石王老五,十个里九个gay,一定要先观察,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懂吗?” “你——”黎菁尖叫道。 “够了!”谭睿康咆哮道。 谭睿康道:“我解释得很清楚了!小远只是以前有点这种倾向,已经矫正过来了!” 黎菁道:“你也是,你也是同性恋!你们这两只**的畜生——!我说你们关系怎么这么奇怪呢!原来是**——!你爸妈生你们下来,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你有什么脸!你们两个要不要脸——!” “不是的!”谭睿康吼道:“你简直疯了!他不喜欢我!是我的错!我的错行了吧!你别冤枉他!” “是的。”遥远说:“是,我没治好,我还爱着他呢。” 黎菁瞪着眼,抽风般地喘气,遥远随手拿遥控器换台,自顾自笑了起来,乐不可支道:“老子都爱你爱到这份上了,还要被你再上门来侮辱一次,说什么矫正好了……” “我要找你爸!”黎菁道:“你等着吧!我要告诉所有人!” “哈哈哈哈——”遥远抓狂地大笑。 “你去说。”遥远说:“以我爸的为人,我打赌当你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不是过来打断我的腿,而是先考虑怎么把你不着痕迹地做掉,免得出去乱说他的家丑。” “你说啊。”遥远得瑟地笑道:“你去给我爸说啊?说他外甥和他儿子搞同性恋,看他有什么反应?我猜他只要想个十分钟,就让你在客厅等着,假装打电话来教训我,其实是电话联系他的朋友,带着一群医生护士上门,不管你大吵大闹,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再把你关上一辈子。” 黎菁刹那就静了。 遥远道:“我爸早就知道我俩的关系,不然他怎么对谭睿康这么好呢,用你的脑子想一想。我爸也是同性恋呢,所以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黎菁绝望地大叫,谭睿康道:“小远!你别这样!” 遥远道:“嫂子,你到我们公司里去说,在那里嚷嚷,效果会更轰动的。” 黎菁在遥远这里闹了一会,讨不到半点预期的效果,遥远哪里会怕她?他还在花父亲的钱的时候都敢喷后妈一脸,黎菁这种根本就不够他玩的。 黎菁又闹了半天,大哭大叫,谭睿康焦头烂额,架着她出去,黎菁又拖着他的手,蹲在地上大哭,大喊谭睿康打她,说他家暴,又被谭睿康拖着在走廊上爬,把周围邻居全惊动了。 遥远还拿了个照相机出来咔嚓拍照,闪光灯亮,邻居全部哭笑不得。 “你打我——你打我你这个畜生——” “这家两个儿子是同性恋——**啊——” “天啊——苍天啊——” 遥远善意地解释道:“我嫂子最近精神不太好,我和我哥分家以后她就变这样了。” 邻居唏嘘不已,遥远拿了林曦前几天寄的特产分给他们吃,说:“压力很大,股市跌成那样,又和我哥吵架……” “理解的理解的。”邻居大妈纷纷说,数人在走廊里交流了一会股经,目送谭睿康把黎菁拖下楼去。 遥远聊了一会,回来关上门,第一件事就是给舒妍打电话。 “阿姨,想请你帮个忙。”遥远说。 舒妍说:“怎么了?谭睿康的老婆跑你家闹去了?” 遥远:“嗯,你帮他协议离婚吧,别让我爸知道,也别让她跑你家门口嚷嚷,我怕他受不了刺激。” 舒妍道:“好的。” 遥远又说:“你听听她说什么,你也别告诉我爸,就当是帮我保密吧。” 舒妍说:“她还能说什么,不就是嫌睿康没钱了,想分半间房子去嫁富鑫的老板么?你不是一向很厉害?怎么连你也对付不了她?” 遥远道:“靠,连下家都找好了啊,这女的精神不太对,在邻居面前大叫我和我哥是同性恋,还说我爸也是同性恋什么的,待会估计就去给你说了。我不敢管,免得待会又全推我头上,说我害了我哥一辈子什么的。” 舒妍没有说话,两人静了很久,舒妍道:“我去解决吧,她本来就不想和你哥认真过日子,要离很容易,花不了太多,让睿康花钱买个教训。” 遥远道:“好的,我哥现在半分钱也没有,一穷二白的,全拿去支援我爸那个公司了,协议离婚,我这里给他出。房子无论如何不能给她,我开三十万加一辆车库里扔着的二手奥迪,别告诉我哥是我出的钱,嫌少的话就让她别离了,我也会闹,跟她对着闹,看我闹不死她。” 遥远挂了电话,捡起桌子下被黎菁碰掉的《向左走,向右走》。 “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 “整个城市笼罩在阴湿的雨里。” “灰蒙蒙的天空,迟迟见不到阳光。” “让人感到莫名的沮丧。” 他看了一会,打开股票,把自己剩下没多少的股票都卖了,从广州回来时还有五十多万,现在跌剩三十万。 2008年的圣诞节,遥远依旧呆在家里,没出去玩。 整个十二月里他都呆在家,每天光躺在沙发上发呆,他睡不着。二十四小时睁着眼,整夜整夜地发呆,电视机一直开着,照得整个客厅一闪一闪。 他总在想人要是不用长大多好,让时间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那一年里,那年赵国刚每天都会下班回来,给他扭伤的脚涂药油,没有白头发,也不会痛风,那年谭睿康从卧室里跑出来,躬身端详他扭伤的地方,和赵国刚交谈几句。 那年他们都陪着他,每人一个房间,不用说话,也知道他们就在家里。 那年他和齐辉宇每天放学后有打不完的电话,不像现在一别八年,再见面时充满陌生。 天阴沉沉的,下起了小雨。街上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遥远在麦当劳里买了很多吃的,抱着纸袋回来,看到谭睿康坐在楼下,抬头看他。 “最近还好吗。”遥远道。 “明天去离婚。”谭睿康道。 遥远:“花了多少钱?” 谭睿康说:“哥哪有钱,阿姨说是姑丈帮着出的。” 遥远道:“没事,再找个吧,世界上的好女孩多得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谭睿康没说话。 遥远道:“有钱,帅,什么老婆找不到?我妈帮着我爸弄了这么大一份家产出来,你看他再婚多容易。” 谭睿康说:“小远。” 遥远道:“离过婚的男人是个宝,很容易找到好女人的,你有车有房,没生小马骝,没拖油瓶跟着,不用让人当后妈,好找的。” 遥远自己回家去,谭睿康跟上去,遥远也不拦着他,没把他关在门外,摆了一大堆吃的出来,四个人份的,自己在餐桌前吃吃喝喝,吃着吃着还偶尔吃点放在对面的另一份东西,说“嗯,味道不错”,像过家家一样,吃完就去看电视。 谭睿康说:“你今天请客?” 遥远没回答,谭睿康在餐桌旁看那本向左走向右走,吃了点东西,时不时看看遥远。 “中午吃了么?”谭睿康说。 “吃了。”遥远说。 谭睿康道:“吃的什么。” 遥远:“我爸回来给做的。” 谭睿康:“这几天照常吃饭了么。” 遥远:“嗯,他每天买菜过来。” 谭睿康去给遥远做宵夜,进厨房的时候看到垃圾桶扔着几个泡面桶,他端出宵夜来,遥远照常吃了,回房去睡觉。 翌日早上谭睿康去办离婚手续,刚出门遥远就又把门给锁上了,谭睿康回家的时候进不来了。 “小远。”谭睿康低声下气地敲门,说:“开门。” 遥远没理他,谭睿康说:“小远,哥爱你,开门。” 遥远去开了门。 谭睿康看着遥远,遥远躺在沙发上发呆。 “你在想什么。”谭睿康说。 遥远没理他,谭睿康去收拾房子,找到橱柜上的新钥匙,试了试,是新锁的,他自己拿了一把拴好,去买菜给遥远做饭。 遥远摆了四双筷子,谭睿康微微蹙眉,说:“摆这个给谁吃。” “我爸妈啊。”遥远说。 遥远每天都躺着不说话,谭睿康就像很久以前那样,赵国刚离开家的时候,不怎么说话,光陪着他。 有一天,谭睿康起来的时候发现遥远呆呆站在厨房里,他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过去摸他的头,说:“小远?” 当天遥远还是躺在沙发上什么都不做,谭睿康带了个人回来,说:“小远,有个朋友来看看你。” 遥远不认识那人,说:“你好。” 三人聊了一会,谭睿康送他下楼去。 “你弟弟有点抑郁症,还有轻微的癔症。”医生说:“不太明显,属于心理范畴,还没到要看病的时候。” 谭睿康听得微微喘息,医生安慰他道:“是压力太大导致的,压力积聚过大,再在短期内改变了所有境遇,外在表现与本身人格长时间错位,心里想的事情,无法在现实中表达出来,全部压在心里不得宣泄,久而久之就会产生这种情况。有的人还会不自觉地大喊,大叫。需要有个人陪陪他,慢慢就会好起来,别紧张,不用接受治疗。” 谭睿康说:“需要多长时间?” 医生说:“有效疏导,大约一两个月就能好,不要吵架,也别对他发火。一定要有人陪着,一直陪着,不要离开他,别嫌麻烦,主动和他说说话,能好起来。” “人是社会动物,如果长期处在孤独环境里,心理压力过大,就容易得这种家居病,他目前只是觉得做什么都没兴趣,不想活动,但没有自言自语,或者对着空气大喊大叫,就证明不太严重。” 谭睿康送走了那人,遥远还静静躺在沙发上。 谭睿康跪在沙发前,怔怔看他,遥远道:“又怎么了?” “小远。”谭睿康道:“那天你去青岛,哥后来想想,要么咱们就这样过日子吧……我离不开你,结果你回来说治好了……哥信了你,才放心去结婚的……” “是我的错。”遥远道:“我不该骗你的。” 谭睿康摇了摇头,说:“是我的错,我的错……” 遥远摸了摸他的脸,说:“复查了么?” “复查了。”谭睿康说:“正常。” 遥远点了点头,抱着猫继续发呆。 谭睿康起身去打扫房间,遥远的房间乱糟糟的,打扫完以后出来,看到遥远拿着遥控器,小孩子一样坐在茶几和电视中间的地毯上,抱着两只猫看电视。 “在看什么?”谭睿康过去坐下搂着遥远。 “小时候的生日。”遥远说:“上次搬家的时候我找到v8的储存卡了,它就掉在床后面的缝里,找出来刻了个盘。” 电视上是初三那次遥远的生日会。 大家在元禄里吃寿司,嘻嘻哈哈地打闹,张震骗谭睿康吃芥末,谭睿康吃得眼泪狂飙到处找水,遥远一直拿v8对着他拍,谭睿康拼命推。 谭睿康笑了起来,两人看那段影片看得很开心,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遥远枕在谭睿康的大腿上,用抱枕按着自己的脑袋,从抱枕的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电视出神。 “马骝,你病治好了,可以结婚了,什么时候去结婚?”遥远拳头碰了碰谭睿康的下巴,说。 谭睿康抱着遥远,说:“不结婚了,以后都不结婚了。再也不结婚了,守着你过日子。你别嫌弃哥。” 遥远道:“那你以后的小马骝怎么办?” 谭睿康道:“连你都照顾不好,怎么去爱自己的小孩?没这个资格。” 电视里的初中生嘻嘻哈哈在玩,没有声音,但是想象得出齐辉宇兴奋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大家又一起哄笑。 那个时候,他们还很小很小,遥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有段这样的岁月,也有段这样的青春。 59、the end 遥远又说:“跑运动会的时候肝区还疼不。” 遥远摸了摸谭睿康的肋下, 谭睿康说:“不疼。” “这里呢?” “这里?” 谭睿康抓着遥远的手, 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不说话,安静地注视着遥远。 遥远侧头看他, 两人彼此看了很久很久。 他反复在脑海中对比当年谭睿康来到他家的那个模样与现在的容貌。 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候的谭睿康就像一块黏糊糊的口香糖,头发油油腻腻, 穿一双回力,袜子还破了两个洞。 现在他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衬衣, 脖颈上有股淡淡的好闻气味, 头发剪得很短很精神,戴着遥远给他的表,穿八十块钱一双的袜子, 吃寿司会蘸芥末, 认识牛市,会看大盘, 听得懂粤语, 会唱k歌之王。 他的领带只有遥远会打,离了家就被打得乱七八糟跟红领巾似的,他买衣服只听遥远的,遥远让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从衬衣到袜子到内裤, 全是他包办。 他买什么,卖什么,只有遥远才知道, 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那些年里他们一起上学一起等车,一起大笑一起淋雨,一起郁闷一起开心,就像一个脏兮兮的橡皮泥猴子,在遥远的光芒中脱胎换骨,这些年里,是他亲手把猴子捏成这副干干净净的可爱模样。这是他自己给自己捏的一份礼物,本来想算了不要了,随手扔了吧。 现在看来看去还是舍不得,毕竟花了这么多心血。 毕竟他除了是谭睿康之外,还是他哥。 似乎从他来到他家,坐在沙发上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了彼此无法割舍,渐渐融入对方的生命……不,应该说是在外公家的院子里……二十年前的那一天。 不管赵国刚做过什么,有多老多丑,只要他站在厨房里给他做饭,遥远就爱他,谭睿康亦然。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灵魂里的每一处,都有遥远的印记。 组成这大猴子的每一寸橡皮泥,不管是外表还是内里,都被印上了遥远的指纹。 遥远说:“我可能那个时候就有点爱你了。老喜欢整你,让你出丑。” 谭睿康又抬眼看电视上的片段,十年前,他抱着遥远,高兴地拼命揍他。 “我爱你。”遥远小声说。 “小远,我可能……我觉得我也爱你的。”谭睿康道:“我那天,我……有一天……我坐在那边家里,桌子上放着你给我的手表……我看到背面……” 他摘下表,说:“小远,这字是你刻上去的吗。” 遥远亲了亲谭睿康的唇,这一次,谭睿康没有推开他,唇分后他吻了吻遥远的脸。 那天晚上他把枕头搬了过来,每天抱着遥远睡觉,黑夜里遥远时睡时醒,谭睿康便下意识地收拢手臂,把他抱在自己的身前。 遥远早上起来,挎着个包,戴着耳机就走了。 谭睿康去了趟公司,下午回家见没人,手机关机,当场就吓呆了,打电话给赵国刚,不在赵国刚那里。 “小远?”谭睿康开车到处转,找遥远。 “小远——!!”谭睿康吼道。 他的车在路上擦了下,对方一直给他道歉,谭睿康忙摆手无所谓,把车子扔在路中间,转身跑了。 谭睿康四处跑,正在想要不要报警,却看到公车站前站着不少学生,都放学了在等车。 冬天的黄昏,快放寒假了,树杈光秃秃地伸向天空,灰白的天幕下,操场有很多初中生在踢球。 围墙外站着个人,在远远地看。 三中的体育场上时不时响起几句叫喊,学生们面容稚嫩,神采飞扬,一群初中生个头不高,却推来推去,闹得正起劲,衬衣卷到手肘,裤腿卷到膝盖。 每一个人都非常非常年轻。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谭睿康道。 遥远:“看看母校,随便走走,怎么了?” 谭睿康松了口气,还好没听见他说“我刚放学”,否则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 “走吧,回家去,晚上蒸佐口鱼给你吃。”谭睿康说。 遥远拿着杯奶茶,又去给谭睿康买了杯,周围的女孩都注意到他们了,两人的搭配很奇怪,遥远穿着毛衣围着围巾,还挎个学生包。 谭睿康则一身西装,戴着领带,一派成熟大叔风范。 两人喝着奶茶,遥远伸出手,和谭睿康牵在一起,两人就在路上慢慢地走,找到谭睿康停的车,上车回去。 天阴沉沉的,春节到了,今年的春节景气不好,消费力衰退,连私下放鞭炮的都少了,赵国刚请客,小孩也带了出来,数人吃了顿饭,遥远精神不太好,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心情却比之前好很多了,会聊几句经济,让赵国刚多运动之类的话。 除夕夜,谭睿康把车开进车库。 “今年清明要回去扫墓了。”谭睿康说。 “母舅家的,不能带那女的回去。”遥远说:“你开车载我和我爸。顺便把我妈的骨灰盒也迁回去。” 谭睿康停稳车:“我先去联系那边的墓地。” 遥远道:“很便宜的,两三万能买得下来一个……” 车熄火,谭睿康侧过头来,遥远凑过去,两人的唇碰在一起。 谭睿康解安全带,开车门说:“上楼吧。”倏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完全是无意识的,脸瞬间就红了。 遥远说:“你亲自己老婆亲习惯了吗?” “不……不是。”谭睿康说:“刚刚……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电视看多了……” 遥远一路嘲笑着他上电梯,两人回家,新年的桃树上挂满红包,一堆未接电话,遥远挨个打回去拜年,约好明天大家开车去广西玩。 “你学个驾照行不行啊!有你这么懒的人!”游泽洋在电话那头叫道。 “我有司机。”遥远道:“我哥回来了。” 挨个约人,张震明天要带着老婆小孩来讨红包。打完电话遥远在客厅看春晚,抱怨一年比一年烂,没有最烂只有更烂,谭睿康笑着说这个预言在很久以前就说过了。 谭睿康在客厅上网,倒数完了以后遥远说:“新年快乐。” 谭睿康道:“新年快乐。” 他摸了摸遥远的头,把他抱在怀里揉了揉,起身去洗澡,出来的时候遥远已经睡了,谭睿康揭开被子,爬上床去,躺在他身边。 “降温了。”谭睿康说:“今天降温,冷吗?” 他把遥远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掖进自己怀里窝着。 半夜时遥远去上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端详谭睿康熟睡的模样,便亲了亲他的脸。摸摸他的耳朵。 谭睿康半睡半醒,把他抱在怀里,低头吻他。 吻着吻着两人都清醒了,黑暗里,谭睿康的气息变得十分急促,那个吻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嘴唇碰触,遥远小声道:“有什么感觉。” 谭睿康没有回答,遥远感觉得到他的胸膛砰砰地跳,谭睿康静了一会,低头封住了遥远的唇。那感觉陌生而熟悉,对方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又或者化作另一种滋味酝酿开来,谭睿康吻了一会,有点发抖,侧过头去,房内又恢复了安静。 “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冷。”遥远道。 谭睿康又转过身,紧紧地抱着他,小声在他耳边说:“今天降温,外面下雨了,睡觉吧。” 翌日起来,遥远打着呵欠去刷牙洗脸,桌上放着热水,谭睿康像个猴子般从门后探出个脑袋,笑着说:“马上就好,今天你起早了五分钟。” 遥远刷完牙喝了点热水,说:“今年经济情况不知道怎么样。” 谭睿康道:“不知道呢,东西这么贵,吃饭都吃不起了。” 遥远:“今天去自驾游么?” 谭睿康:“弟,你说了算。” 遥远进去厨房,窗户开着,外面笼着一层薄薄的雾,马路上湿漉漉的,行人打着伞。 谭睿康个子高,做饭的时候一直要低头以免碰到抽油烟机,对着蒸笼等水开。 遥远从背后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摇来摇去。 谭睿康静了一会,掰开遥远抱着他的腰的手,转过身,搂着他,低头吻住他的唇,手掌覆着遥远的脸,唇分时专注地注视着他。 遥远又想起五岁时他们初见面的时候,谭睿康扒在墙头看着他,眼神与现在一模一样。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似乎找到了生命里的什么,充满了惊讶与欣喜。 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它在除夕夜里不知不觉过去,寒冷中凋谢的落叶被雨水浸润后贴在柏油马路上,万物凋零然而春天不会凋谢,十二点一过,它便在一夜间浸润全城,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绿叶正在安静绽放—— 春天来了。 ——王子病的春天·end—— 第61章extra “我跟你说,我哥那个人啊,我真是受不了他了……” 遥远按了免提,面无表情地打电话,边吃零食边跟林曦抱怨谭睿康。 “哎。”林曦说:“缘分的事,很难说的,以后还会碰上更好的女生,让他别难过,振作起来吧,弟你也别幸灾乐祸啦,赶紧的,你也该结婚了,带着那大猴子过吧,让他给和你媳妇做饭吃,逗你小孩玩,给你儿子当马骑……” 谭睿康泪流满面,趴在地毯上,遥远一脚踩在他背上,打电话把他离婚的事到处去说,年前风风光光一场婚礼,半年时间就离婚,遥远还生怕大家消息闭塞,就挨个打电话通知,还开着免提给谭睿康听,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 “我跟你说啊,我哥那个人,你知道他为什么离婚吗……” 游泽洋那边也在吃零食,边吃边说:“你哥那人我一看他就是等着离婚的,你看他老婆像什么样子嘛!鸡婆去你家住几天她还黑着个脸,给谁看啊!她是不知道你家谁当家吧!连你妹她都敢给脸色看!她弟还在我这里工作好吧!有没有半点自觉……” 遥远这才想起这事,说:“你把她弟炒了吧。” 游泽洋:“赵遥远,你不厚道啊!你说塞进来就塞进来,说炒就炒啊……” 遥远:“哦那你把她弟留着吧。” 游泽洋:“猴哥都和他姐一刀两断了啊!我留着个职高的添堵吗?” 遥远:“那你把她弟炒了吧……” 游泽洋:“我今天跟你没完!” 两人不停地重复这个对话循环,顾小婷在那边尖叫:“别说了!还说!汤快炖干了!” 那边一阵兵荒马乱,游泽洋跑了,谭睿康触电般地起身,被提醒了,冲进厨房里关自己家炖汤的火。 顾小婷带着哭腔接管了电话,开口就是:“哥——” “嗯。”遥远面无表情地嚼零食:“马骝离婚了你知道吗?” 顾小婷说:“知道啊,我不是跟你说这个,我完啦——” “我喝了十年的三鹿啊!”顾小婷大叫道:“现在查出有三聚氰胺!怎么办!我会死吗?!”tv更新最快../ 遥远:“……” “小远,吃饭了。”谭睿康说。 遥远道:“不跟你说了啊,你顺便帮我告诉师思一声,你们班的由你负责通知这事了。” 谭睿康:“……” 顾小婷:“好啊,我晚上去qq群里说吧。挂了啊,拜拜。” 遥远去吃饭,谭睿康两只手放在餐桌下,脑袋有点歪,静静地看着遥远。 “小远,这事你给哥留点面子,别到处说了行不。”谭睿康快哭了。 遥远:“你求婚那会儿怎么就不想着留面子呢?” 吃过饭,两人在沙发上看电视,谭睿康呆呆地坐着,像个大猴子,遥远倚在他怀里,搂着只猫,心不在焉地想以后的事。 谭睿康不是同性恋,遥远自己心里很清楚的,他可能已经意识到有一点喜欢自己了,但肯定不会有多少冲动,事实上遥远也不想和他做什么,他总感觉和谭睿康做那种事有点心理障碍,毕竟有血缘关系……而且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和男人……坦诚相对地抱在一起过。 遥远想着这事就不太自在了,他不自然地屈起脚,把抱枕挡在腿上。 谭睿康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瞥了一眼,说:“小远。” 遥远:“?” 谭睿康:“**给你打电话了?” 遥远:“嗯,他想给我介绍男朋友。” 谭睿康:“!!!” 遥远抬头看了谭睿康一眼,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笑,说:“但是我拒绝了呵呵呵。” 谭睿康又不说话了,电视上在放几年前的贺岁片呖咕呖咕新年财,遥远看过好几次了,谭睿康第一次看,好笑的地方两人还是一起大笑。 谭睿康不是同性恋……遥远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但谭睿康很爱他,是亲情是爱情已经无所谓了,能一心一意就行,事实上遥远觉得就算什么都不做,每天抱着睡觉也是好的。赵国刚偶尔回来的话谭睿康就在小房间里睡,装作两兄弟一起住,赵国刚也不会想到那上面去。 能这么过一辈子也没关系……老家就有这种,亲兄弟有人讨过老婆,鳏夫带着弟弟,两个老头子住在一个家里的情况,上次遥远回老家时还见到这样的。 遥远偶尔会亲亲他,谭睿康也会吻他,开始有一点勉强,后来就逐渐自然了。但那种热吻还是很少,彼此都不太习惯像电视上的情侣般搂着亲来亲去,吮来吮去,连遥远自己都觉得接受不了,腻腻歪歪的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冲动了呢?有冲动的时候顶多自己解决,完事就没什么太强烈的渴望了。 就是不知道谭睿康平时是怎么处理这个的,遥远想问问他,但想必他也不会说,保守得要死,关于这方面的问题从来不谈。 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平平常常,晚上抱着睡觉。 有时候遥远先睡,半夜谭睿康在房间里坐着上网,上一会就过来抱着他睡觉。 他上网的时间似乎比以前多了,遥远有点好奇,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数天后谭睿康去公司时,遥远去查他的网页历史记录,发现里面有不少同志网站。 遥远:“……” 遥远点开其中一个,看到里面关于同志的心路历程,是说爱上室友的。又点了几个网页,看到男生和男生抱着接吻,亲热的图片。 这些图片他以前在齐辉宇家看过,开始的时候很震撼很冲击,大学的时候也看了不少,现在看已经没太大感觉了,他又打开谭睿康的qq,一大堆消息弹出来安慰他离婚的事,遥远挨个回了谢谢,说现在和我弟一起住,又看他的班级群。 发现多了个群,里面都是些小孩子在老公老婆地叫,名字前面带着1和0的前缀,同志交友群——他明白了。 遥远这才发现,谭睿康在了解同志们是怎么想的,怎么爱的,他为了和遥远一起,正努力地在掰弯自己。 真是造孽,遥远心想这算什么事啊! 谭睿康开门,遥远马上把显示器关了,躺到床上去。 谭睿康进来,吓了一跳,以为他抑郁症发作,说:“小远?” 遥远:“嗯。” 谭睿康道:“没事吧,你在想什么?” 遥远:“想你。” 谭睿康松了口气,笑了笑,过来亲了亲遥远的唇,脱西装挂好,出去喂猫,看今天的财经新闻。 遥远看了一会,决定帮他一把。 还是算了。 算了,还是帮他一把吧。 还是算了…… 遥远在这两种念头中纠结个没完,自己都觉得自己太罪恶了,这样还不如让他去过正常人的日子,但问题就在于谭睿康也过不了正常日子,离开了他就不行。 所以谭睿康应该还是喜欢他的,只是这种感情和亲情混在一起太久了分不出来,他本来在这方面就有点迟钝,长这么大除了遥远这种半暧昧不暧昧的亲情,剩下就只有和林曦谈的那一次恋爱。 在和黎菁结婚前,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样的感情才算爱情,和林曦也不算谈恋爱——林曦太独立了,没有勾起他的太多保护欲,而全心全意依赖他的黎菁一出现,又正好是遥远自己和谭睿康的感情空窗期,于是就天雷勾地火般地填补了谭睿康的内心空白,符合了他对爱人的大部分要求:依赖他,崇拜他,听他的话,给他一个家,就像婚礼上说的那样。 估计连谭睿康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遥远渐渐能猜到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自己去治疗的半个月里,谭睿康肯定也有点失落。回来那天如果不说治好了,说不定谭睿康也会一切照旧。 但那样好么?两人一定会很尴尬很不自然,既负疚又生硬,况且以后迟早也会面临结婚的事,不如早点让他去想明白的好。 遥远看了许多帖子,发现有许多同志感情的挑明都是从亲热上面开始的,解决了这个问题说不定能粉碎掉谭睿康的心理障碍。 遥远自己向来不知廉耻为何物,这些年里他乱|伦乱|伦地念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但是现在谭睿康的心情他完全能理解,就像自己在那间小木屋里察觉到喜欢上谭睿康的那种恐惧。 谭睿康与他相比,责任还更大,因为他是兄长。 “小远。”谭睿康在外面说。 “嗯。”遥远答道。 谭睿康叫了那声又没动静了,遥远也习惯了,他发现最近谭睿康不再用“弟,你什么什么”这样的句式来喊他,说不定也是因为过不去自己心理这关。 遥远关上电脑出去,谭睿康闭着眼躺在沙发上听新闻,说:“想几点吃饭,饿了吗。” 遥远道:“七点吧,不是很饿。” 遥远凑过去亲他,事实上遥远很多时候不是太有亲他的冲动,只有某些特定时刻,说话说得开心了觉得他可爱,才想凑过去和他亲嘴,平时则只要有他在身边就觉得很安心很满足了,他们不像热恋的情侣,对彼此没有好奇与激情,有的只是习惯与自然。 但遥远想保持住谭睿康的同性恋buff,为了保持,便总要时不时地去和他亲热一下,谭睿康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会来吻遥远的嘴,比起以前,两人反而搞得更别扭。 “唔。”谭睿康受不了湿吻,说:“好了好了。” 谭睿康睁着眼看遥远,说:“脏,别吃口水。” 遥远咂了咂嘴,拿了张纸给他擦擦嘴角,说:“你和女人接吻怎么就不嫌脏。” 谭睿康迷茫地看着他,想了一会,说:“她不像你这么亲,就是这样……” 谭睿康吻了吻遥远的唇,这个动作就很自然。 遥远:“……” 遥远自己没有洁癖,不会在意谭睿康亲过别人的问题,也不太想主动追问,但他还是十分好奇谭睿康是怎么想亲热和爱情这件事的。 谭睿康需要解决生理问 题么?遥远想起他见过谭睿康晨起的,但他大部分时间都比自己起得早,内裤什么的都自己洗了,而且谭睿康也会有那种情况的。 这一年他们没在一起睡觉了,大学的时候睡一起,早上睁眼有时候会各睡一边,遥远把被子扯走抱着,谭睿康张着嘴睡得流口水。 有时候是遥远抱着谭睿康,两人紧紧搂着。 偶尔出现抱着的时候,遥远会感觉到谭睿康的情况继而心脏砰砰跳,他不敢乱动,只能自己心里想想,谭睿康似乎天生就不会宣泄这方面的渴望,将憋着冲动和不可自控视为理所当然。把这种精力都花在工作与忙碌上。这生活无疑比许多每天乱来的宅男健康多了,但生活里也少了很多不可取代的乐趣。 那么就从这里开始下手,试试能不能顺利掰弯。 遥远准备下手了。 第62章extra2 他得手了,这种感觉很好很舒服,谭睿康竟然还不抗拒,这是很好的第一步,谭睿康脸上还带点红,乖乖地缩在被子里,和遥远搂着亲了亲。 刚刚激动了一会,又消停下去了。 “马骝。”遥远说。 “嗯。”谭睿康说。 遥远想说点什么,想了半天,想出一句。 “为了有效预防前列腺炎。”遥远道:“至少每两天要解决一次生理需求。” 谭睿康:“……” 遥远发现这一次真的有用,他们经常亲嘴了,接吻的时候不再显得不自然,谭睿康抱他的时候动作也很自然,完全是搂着。 谭睿康的话少了很多,没那么主动了,两人躺在沙发上,谭睿康抱着遥远看电视,遥远便戳戳他,说:“喂。” 谭睿康茫然道:“什么?” “你不会也抑郁症了吧。”遥远问。 谭睿康笑道:“没有。” 遥远说:“怎么最近都不说话了。” 谭睿康摸了摸遥远的头,吻了吻他的唇,没有说什么。 遥远心想他可能在斗争,一定是在做剧烈的心理斗争,在作为他哥哥和爱人之间角色的竭力切换,真苦了他了。 晚上谭睿康收了被子,两人在被子里踹来踹去,遥远道:“你不要把被子朝你那边卷。” 谭睿康卷得像个虫,说:“靠近点,宝宝。” 遥远说:“宝你妹!别卷!让我卷。” 谭睿康笑呵呵地看着他,片刻后抱着他,凑在他身前,两人抱着静了一会儿,彼此都明白了。 “你有感觉。”遥远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感觉。” 谭睿康嗯了声,说:“奇怪,我怎么会对你有感觉。” 遥远:“对我有感觉很奇怪么?” 谭睿康忙道:“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他脸上有点红,隔着睡衣,蹭在遥远身边磨来磨去,两人缠着接吻,抱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谭睿康越来越放得开了,比以前更主动了点,会压着遥远吻他,仿佛很喜欢这种感觉。然而彼此还没到那种更进一步的程度。 翌日清晨,谭睿康眉头深锁,说:“弟,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遥远道:“什么?” 他敏锐地感觉到称呼又变了,心里咯噔一响。 谭睿康说:“咱们的钱花得快,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遥远明白了,接下来谭睿康一定会说——哥去…… “哥去找份工作吧。”果不其然,谭睿康道。 遥远笑了起来,说:“你找什么工作?” 谭睿康道:“不知道呢,想买点专业书回来看看,大学的东西都捡起来。托人找份工作,一个月起码有点进账,不至于坐吃山空。” 遥远道:“要钱还不简单,我去想想办法吧。” 谭睿康道:“咱们还剩下十来万了。” 遥远道:“十万也可以花半年啊……不对,只剩这么点了?” 谭睿康点了点头,遥远不管算钱只管花钱,感觉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要养车,吃饭,物业,水电气。”谭睿康说。 遥远嘴角微微抽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哥去找份工作。”谭睿康说:“好找的,请人介绍一下,一个月拿五六千就够了,起码有点进账,别的钱都存着,房子不能卖。” 遥远道:“我爸那边呢?能找他要点不……” 说毕遥远也觉得不太可能。赵国刚的进账他清楚的,只怕他已经在斩股票了。 遥远道:“我也去上班吧。” 谭睿康道:“不用,你在家里呆着,哥养你。” 遥远道:“你养不起我!一个月五千够做什么的呢!” 谭睿康笑道:“以前一个月一千五不也养起了么?” 遥远忽然又想起来了,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享受,谭睿康说得不错,经济萧条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找份有固定薪水的工作才是正经,他不想卖房子,也不想找赵国刚要钱了。 “那你去找吧。”遥远说:“我也想想办法,看看什么东西赚钱。” 谭睿康当天去打电话,托人介绍工作,最后暂时找了一份四千多的活儿,给一个设计师打下手,承诺顺利的话一年内给他提薪。 遥远则在家里研究淘宝,要怎样开一个不赔钱的店。 这种时候是真的没钱了,养个车一年就要好几万,给赵国刚请保姆也要钱,两人吃喝要钱,深圳的物价还是很高的,况且就算钱再多也不能坐吃山空。 广州那边的公司已经关了,总部挪到深圳来,员工都由赵国刚那边开薪水,这十来万一旦用完,就是真正的弹尽粮绝。 还好遥远还有房子,华侨城的复式不好租,如果钱不够用的话就先搬家搬过去那边住,再把这边的房子租出去。 暂时不用车了,一切从俭。 谭睿康穿了身运动服,戴着个棒球帽去上班,春天的阳光明媚美好,遥远到十点多也背着个挎包,每天去中午出去转转,给他送饭。 第63章extra3 谭睿康上班的地方是个机械设计室,一大堆机床乱糟糟的,他负责帮一名机械设计师计算耗材和倒石膏模,还有两个同事教他。 新来的人都被当牛当马使唤,谭睿康一毕业就开始创业,没怎么受过领导压迫,从来就是他压迫别人,终于也领略到了一次弱肉强食的滋味。同行的还有个四十五岁的大叔,有老婆孩子,出来干点体力活,另外一个同事和设计师关系很好,算是老板徒弟,便对谭睿康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看他不顺眼。 谭睿康第一天上班就换了身连体工作服,遥远过来送饭的时候哇了一声,看得不住流口水。 谭睿康道:“快快,吃饭了吃饭了,只给我半小时的时间。” 遥远带着温热的盒饭出来,两人坐在明媚的阳光里,几个小孩在远处草地上放风筝,遥远道:“想我了么?” 谭睿康悲惨地说:“累死了,差点连想你都没时间想了!” 遥远乐了,打开保鲜盒,给谭睿康戳奶茶吸管,谭睿康戴顶帽子,蓝色连体工作服上全是石膏粉与机油,脸上脏兮兮的,戴一副帆布手套,有种民工的魅力,坐下后十分不舒服,解开脖颈纽扣,吁了口气,说:“这衣服不透风。” 遥远朝他领子扣里瞥了眼,看见他健康的古铜色肌肤,说:“里面没穿?” 谭睿康:“上班都要换工作服,老板说的。” 遥远瞥他两腿,说:“里面的呢?全脱了啊。” 谭睿康乐道:“内裤穿着的,你想做什么?想做什么时间也不够,快吃快吃,还有二十五分钟了。” 遥远:“上班都干嘛?让你操作机床吗?” 谭睿康边咀嚼饭边说:“那倒没有,让我搬石膏粉,铸石膏模,拆轴承上油,再搬回去。” 遥远有点心疼,说:“要么别做了吧。” 谭睿康:“这工作好得很呢,叫我边做边学,说过了试用期给我开五千二,你知道吗,跟我一起那个黄叔才三千二,哥都不敢说。” 遥远:“我怕你待会手指头掉车床里了。” 谭睿康笑道:“不会,这不是都在的么。” 遥远很怕谭睿康下厂房,以前新闻看多了,总是觉得生产线很危险,设计师工作室里也乱,待会断个手指,脸上被划几道可不是闹着玩的。tv手机端m../ 但谭睿康穿这身工人服的模样很有魅力,虽然还是瘦瘦高高,但有种粗犷民工的质感,外加他的皮肤有点黑,脸上脏脏的更吸引人。 谭睿康几口把饭吃完,喝了几口奶茶,草地上的小孩跑出视野,谭睿康回头看了看,朝遥远说:“唔。” 遥远侧头看他,说:“什么?” 谭睿康的唇堵了上来,把奶茶缓缓渡进他的嘴里,遥远的心砰砰跳,一点奶茶从嘴角漫了出来,唇分时他舔了舔嘴唇,两人静静对视。 远处传来声响,放风筝的小孩又跑过来了,两人忙各自转头,遥远既幸福又甜蜜地掏零食,谭睿康脸上带着笑,低头整理饭盒。 “晚上可能要加班。”谭睿康说:“别等我了。” 遥远剥开一枚棒棒糖喂到他嘴里,说:“正好我也有点事,要去手机市场转转。” 谭睿康说:“别去卖手机,到时候挨客户骂。” 遥远:“哎我知道的,就是看看手机价格。” 时间到了,谭睿康叼着棒棒糖回工作室里上班,还从小门一旁探出脑袋看了他一眼,脸上发红,笑了笑。 遥远挥了挥手,心情大好,装好饭盒去逛街。 经济萧条,贸易,金融行业都受到了一定影响,但起码有几个行业是不会太衰落的,一是电子产品内需:东南亚地区厂家少了一部分,但本地市场仍然消化得完——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买手机。 其次则是饮食业,经济再萧条大家也得吃饭。 再次则是婴儿用品和学生用品,经济再萧条也要读书,遥远和赵国刚商量过一次,想在金融海啸时期赚点小钱,一不能投入太多成本与周转资金,二不能请固定员工。 遥远开始是打算做个挂靠在出版社里的杂志社或者小印刷厂,专门做教材辅导书的资料,塞点回扣给那些级组长,把书卖去给初高中生,这样来钱快但是要押不少钱进去。 其次则是看看开淘宝店能赚钱不,只是要卖什么货还难说得很,所以先去手机市场看看。 “这个手机好卖吗?”遥远问:“我看用的人不是很多……网上评价也不行。” “这个不错。”柜台后面的男生是个年轻人,说:“你买iphone不如等新款的,据说要出新的了。” 遥远想了想,说:“现在用iphone的人多不?” 年轻人道:“多,不过逐渐少人买了,你要的话可以留个电话号码,在我们这里预订,有新货可以通知你。” 遥远点了点头,又去其他柜台问,拿出自己的手机,比较价格,对方说:“你这个是水货吗?” 遥远想起一件事,说:“水货你们这里卖多少?” 那人说了个数,比行货便宜,遥远又问:“进货价多少?” 对方不说了,遥远说:“我有水货你要吗?” 对方摆手,遥远便不吭声了。 他挨个柜台问了一声,然后问到一个男生,那人道:“你要买手机吗?” 遥远吓了一跳,笑道:“是啊,你刚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说:“我叫周爽,你用iphone的还买什么新手机,这个很好了,我自己也想要个呢。” 遥远见他像个刚毕业的,便问道:“你在本省念的书吗?” 遥远挨个聊天买手机全说广东话,想看看有多少本地的,能不能碰上三中校友,周爽读的另外一个中学,念深大的本地学生,刚毕业一年,在帮他姐的店卖手机。两人聊了聊各自母校,有了这层关系就好说话多了,遥远开始打听他薪水,吓了一跳,收入还是很可观的。 “哎,没有生意。”遥远说:“成天闲在家里。” 周爽说:“你都开公司了啊,我还在给人打工。” “开公司没用不是。”遥远道:“我哥都去找工作了,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柴,也想找个活儿干才行……” 周爽说:“你做什么生意的?” 遥远道:“led,现在不行了,厂家供不上货,员工都闲着呢。”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周爽文文弱弱一男孩,刚出社会,从来没和老板打过交道,觉得遥远很能聊,也很喜欢和他聊天,还倒水给他喝,下午手机城没什么生意,遥远就坐着高脚转椅,摇来摇去和他闲聊。 遥远钱没了,气质还在,随便起个话题就和他打得火热,五点多下班,店铺纷纷关门,遥远道:“一起吃饭吧,我哥今天加班。” 周爽说:“行,我女朋友今天上晚自习。” 两人又去吃饭,遥远掏腰包请客,周爽还和他抢单,遥远抢了半天抢不过他,只好让他请客,心里觉得很好玩,问:“你们进水货吗?” 周爽买了单,两人喝港式奶茶,说:“进啊,怎么不进,不过现在iphone的水货不好卖了,都在等新款。” 遥远心想有戏!又问:“一部进货价多少钱?” 周爽想了想,遥远道:“你给我个实价,卖一台我给你加一百。” 周爽道:“你有货?!” 遥远说:“现在没有,但以后说不定会有,我公司现在没生意,就抽点钱出来,想做点小额代购,顺便带几个手机,要么你别看店,给你姐说声,出来和我一起做代购吧。” 周爽忙道不不不,给了遥远个价,遥远又问他一个月能卖出多少部,以iphone为参照,心想手机市场利润还是挺不错的。 遥远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赊账,到时候我有就来卖给你,可以吗?” 这无异于给周爽送钱,只要别的店家从遥远这里进货他就有钱赚,马上就答应了。 两人说好过几天由遥远过来请他吃饭,才各自回家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遥远累得不行,给谭睿康发了条短信,他还在工作室里,不知道几点才能回来,让遥远先睡,遥远便洗澡睡觉。 也不知道几点,谭睿康回来了,遥远听到谭睿康洗澡,关灯,就是没力气起来,直到谭睿康钻进被窝,抱着他睡觉,遥远发现他连睡衣睡裤都没穿,全身上下就穿条内裤,抱着的时候舒服得要死。 谭睿康又不住亲他,问了几句什么,遥远嗯嗯地答了,又听到谭睿康在笑,便顺手给了他一巴掌让他不要吵着自己睡觉。 翌日睡醒的时候谭睿康又去上班了,被窝里还留着他的大猴子气味。 遥远真的有点忍不住了,春天有点躁动,外加又和谭睿康有进展,他实在很想每天二十四小时抱着他和他腻在一起。 这几天每天他们只能见面半小时,晚上谭睿康很晚才回来,遥远白天就上网计划开淘宝店,他打算租个淘宝商城的位,专做香港代购,对比其他代购店的价格并估计销量,这种店是最不会赔的,开始可以从小本生意做起,出出进进地带东西。 反正张震的老婆见多识广,如果不行就想办法找她帮忙就行,就是跑来跑去的会挺辛苦,而且一次带的东西不多,得找点人帮带,然而人一多就变犯罪团伙了,遥远可不想当走私犯被抓进去,得严格控制好才行……现在关税还是很宽松的,就怕以后会变严,自由行刚开了第五年,能赚就多少赚点,尽量维持运转。 数天后早上睡醒,遥远发现谭睿康在身边没有去上班,当场就亢奋了。 谭睿康还睡得跟个猪一样张着嘴在打呼噜,遥远看了眼闹钟,九点了,心里天人斗争一会,想要不要叫醒他,凑过去亲了一会,谭睿康迷迷糊糊地醒了,伸长嘴唇“么”地配音,来亲他回应。 遥远:“……” 谭睿康:“……” 遥远:“哎,你要迟到了。” 谭睿康揉了揉眼睛,呆呆地说:“今天轮休,几点了?” 遥远听到放假,二话不说,转身骑到谭睿康身上,趴着压他。 谭睿康被弄得醒了,笑了笑,说:“想那个么?” 第64章extra4 “今天有没有安排?”赵国刚买了早饭上来。 遥远过去泡茶,拿盘子装肠粉和虾饺,说:“没有,要陪你打高尔夫球吗?” 赵国刚给遥远斟茶,问:“你想去打高尔夫球?” 遥远最烦赵国刚每次有什么目的又不说,明里是顺着他的意,其实则早有计划。遥远自己没什么主见,说:“你到底过来干嘛?” 赵国刚说:“打算去香港,买点东西。” “正好。”遥远道:“一起去吧,我也想逛逛街。” 遥远拿了港澳通行证,把垃圾带下去扔了,和赵国刚去罗湖过关,今天赵国刚没有开车出来,挎着个包,说走走当锻炼,两父子去坐地铁,一路过关去香港。 遥远打开一个文件夹,说:“先去上水购物广场看看,再去铜锣湾和尖沙咀。” “你要买这些?”赵国刚的粤语讲得不太标准,还带着点普通话腔。 遥远则是在深圳出生,在深圳长大的,一口粤语十分流利。 “赚钱。”遥远过完关,和自己老爸交谈自动切换为粤语觉得很奇怪,说:“我哥上班去了,不能坐吃山空,打算开个代购网店,调查一下价格。” 上面是他搜集的网上好卖的奶粉,化妆品,护肤品,婴儿药品等等。 赵国刚沉思不语,遥远有点小得意了,心想你股票被套着,公司又没生意,这次肯定玩不过我了吧,便落井下石地问:“你的中石油呢?” 赵国刚笑笑,不说话,摇了摇头。 列车在上水广场停了下来,到处都是拖着旅行箱,过来这边采购的内地客,他们拖着空箱子过来,装满要买的东西回去,奶粉一人提好几罐,一罐就能赚五六十到上百元。 赵国刚说:“代购市场能赚多少钱。” 遥远随口道:“一个人的话,一个月能赚几千吧,不过我不打算自己做,请点员工……” 赵国刚不以为然道:“利润太低。” 遥远:“利润低?” 赵国刚没有回答。 遥远拿着一叠单子,抓狂地道:“这还叫利润低?!你告诉我这种时候要赚什么才利润高啊!你倒是说啊!” 赵国刚不和他争论,笑着去看奶粉,两人推着购物车走过货架,遥远道:“承认吧,老头子,这不是你们的时代了。你以为还遍地是黄金呢。” 赵国刚想了想,说:“你们远康租过的那个写字楼,不是还没租出去么?” “那又怎么样。”遥远不满道。 赵国刚说:“爸打算再过段时间,去把十五、十六、十七三层楼都租下来,开个健身中心。” 遥远:“……” 赵国刚:“不懂?” 遥远:“你装修加健身器材,再便宜至少也得花个两百万吧,还要请健身教练,能赚到多少钱。你昏了吗?” 赵国刚耐心解释道:“都是装修好的,有地毯,有墙纸,窗户,稍微清理一下就能用,健身用品是大头,所以现在爸爸就在考虑,要不要把最后这点股票清仓。” 遥远道:“开健身中心能赚钱?” 赵国刚说:“健身中心本身不赚钱,不过你忘了一件事,宝宝,健身中心可以帮助你吸钱,这是很不错的。让客户来办卡,一年几千的会员卡,一百个人就是几十万,一千位客户就是几百万了,想想,几百万的会员费,几天就到你手里……” 遥远嘴角抽搐,赵国刚又道:“会员卡本身只是一个集资的手段,只要你会合理避营业税,拿到这部分资金后,足够做很多事。爸想让你舒阿姨去托人办个下岗证,税率就有优惠,百分之十几的营业税优惠到百分之三……” 遥远:“……” “那你怎么拉这么多客户呢?”遥远道:“一千个客户,难道你要拿着传单去大街上发吗?” 赵国刚想了想,说:“不少银行和券商,俱乐部,他们都会送客户这种健身会员卡,联系支行经理,给点好处,让他们送礼物的时候送咱们的会员卡,年卡太贵可以做季卡或者月卡,一两千名客户都是小意思。还有,政府部门发东西的时候也可以用这个……” 遥远傻眼了。 “但是来个一千名客户,三层楼也装不下啊。”遥远说。 赵国刚:“你不会让健身教练和他们单独约时间吗?” 遥远脑海中一片空白。 赵国刚看了眼遥远手里的单子,说:“你阿姨也要买这种护肤乳液,去专柜看看……现在大家最缺的就是钱,几百万可以拿来做投资公司,做什么都不错。健身中心、高档的美容中心为什么开这么多?实际上都是一种集资手段,老板们都同时做着其他产业,譬如说拿会员的钱去放高利贷……” 遥远终于明白到,什么经济萧条、金融海啸,在赵国刚的眼里就根本不是个事,他只是懒,不想出来干活而已。真要缺钱了,在写字楼下面设个前台,电梯里挂几个牌子,贴点有机玻璃宣传海报,三层楼接手再装修一下,就可以拿着一叠会员卡去骗钱了。 “那你……”遥远道:“卖会员卡的下家找好了吗?” 赵国刚道:“要找几个合作伙伴还不容易?私下吃个饭,能送钱的送钱,嫌钱少的拉他们入股。就看你有没有兴趣做这个了。” 遥远被赵国刚这么一说,唯一的念头就是把这堆代购商品全扔进垃圾桶里。每次跟赵国刚比起来,自己就像个卖空瓶子赚钱的。 遥远:“我……要多少钱?” 赵国刚又说:“也要两三百万,爸爸最近只是在考虑,还没开始搞预算,你有什么好的办法,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遥远彻底无语,他之前算了一下自己的这个淘宝代购方案,初期一个月赚个两三万就很不错了,还前怕刁钻客户后怕海关抓走私的。 每次他有什么想法朝着赵国刚炫耀的时候,都会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他真是讨厌死赵国刚了,一点也不想和他玩了。 赵国刚买了不少东西——舒妍的护肤品、小儿子喝的羊奶粉,包括他自己吃的保健药。 遥远郁闷归郁闷,最后还是把该记的价格记上,顺便买了点补药给谭睿康吃。 赵国刚说:“这种补药带壮阳作用的,你买给谁吃?” 遥远:“我……给我哥吃,它主要也不是壮阳的么,只是让人精力充沛而已。” 赵国刚道:“这是给结了婚,三十来岁的人吃的,你们都没结婚,不用吃这些。” 遥远道:“哦对,张震和林子波也让我帮他们带点。”说着又朝购物车里扔了两盒。 赵国刚没有怀疑,反而想起一件事,说:“宝宝,以前那个邵伯伯,你还记得不?”tv首发 遥远:“记得啊,辽宁人,在宝安卖防盗门的老乡。” 赵国刚说:“他的外甥女,挺不错一姑娘,他想安排你们见见。” 相亲! 相亲来了,终于来了。遥远就等着这个。 遥远道:“漂亮吗?” 赵国刚:“……” 上次赵国刚说“漂亮”遥远说不要,说“不漂亮但有气质”遥远又说“那更不要了”,这下赵国刚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赵国刚索性问道。 遥远道:“见见嘛,又不会少块肉,你就别去了。待会又多了个看上你的小姑娘,回家害你被老婆抓脸……” 谭睿康、赵遥远、赵国刚的关系已经形成一个死循环,谭睿康处于谈恋爱食物链最底层,基本喜欢上他的女孩子见了遥远都会跟着遥远跑,而赵国刚的魅力指数又完胜遥远。 赵国刚过关就给朋友打了个电话,遥远又道最近很忙,起码等一周后再说吧。 “可以,随你。”赵国刚说:“存个手机,你有空给思琪打电话。” 父子出了关口,各回各的家,遥远早就有这个念头了,这次要借机彻底报这血海深仇才行,当然不可能做骗婚的事,陪那女孩吃顿饭,朝赵国刚说不合适,再回家安排好圈套,刺激一顿谭睿康,看刺激不死他。 遥远详细地计划出一系列完善的陷阱,就等着谭睿康朝里跳了。他把进口的全英文补药拿回来给谭睿康吃,反正吃了有力气去干活,只是把早晚各一颗改成早上出门前只吃一颗。 谭睿康也没怀疑,给他他就吃了,结果早上起床的时候老吭哧吭哧地抱着遥远蹭,面红耳赤,总想揉他亲他。 晚春,天气渐热,暖洋洋的令人心里总有一股渴望想彻底宣泄出来,遥远总是不管怎么亲怎么蹭都觉得不够,偏偏谭睿康刚去上班又每天累得很。 遥远回了条短信: 谭睿康那边马上就回了个: 遥远扔在那里去洗澡,洗完出来十几个未接电话,家里座机狂响。 “没有!”遥远说:“我去洗澡了!” 谭睿康笑道:“明天就放假了,回家陪你三天。” 遥远道:“嗯,等你。” 谭睿康道:“这次一定不会加班了。” 遥远:“好,爱你。” 谭睿康挂了电话,遥远随便吃了点晚饭,把落地窗和厨房的窗户都开着,清新的春风吹进家里,穿堂而过,这是深圳最舒服的季节,不冷又不热,空气里带着茂盛的青草气息。 遥远躺在沙发上想了想,找出前几天在屈臣氏买的东西端详,心里十分紧张。 一小盒ky润滑油,一盒安全套。 他的心通通地跳,又去查网上的同志图片,似乎都是这么做的,直接做……会不会很痛? 遥远想试试,却又觉得一个人在家里试这个太猥琐了。 他把东西收进床头柜里,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直到半夜一点,精神亢奋得要死。 两只猫在阳台上叫着,叫得遥远心里蠢蠢欲动。 反正在家也睡不着,去找谭睿康好了……遥远换了衣服,锁上门下楼去。 半夜路上静悄悄的,整个城市都睡了,只有路灯彻夜亮着,遥远下的士付钱,提防着半夜打劫的,深圳治安很好,谭睿康所在这一块又是保税区,基本不会太乱。 路上嗡——嗡——几声,飙车的轰鸣一瞬间过去。 遥远对着里面张望,操场外的大铁门上挂了锁,他绕了个圈,从侧旁试了试,爬栏杆翻进去。 两层车间小楼里传来不大的机器声响,在静夜里十分清晰。 一楼的房外亮着温暖的黄光,草丛里的虫子啾啾啾地叫,夏天快来了。 那间房的窗户开着,遥远看见谭睿康了。 谭睿康面朝窗户,伏在桌前,左手肌肤裸露,右手戴着帆布手套,没戴帽子,衣服脏得发黑,专心致志地在组装什么零件。 “喂——”遥远突然出现在窗边。 “啊——!”里面一阵混乱,谭睿康吓得朝后翻倒下去。 遥远哈哈大笑,谭睿康手忙脚乱起来,说:“怎么跑这里来了!” 遥远道:“睡不着,想你了,来看看你,就你一个人值班?” 谭睿康道:“快进来。” 遥远踩着窗台进去,谭睿康抱着他,让他下地,脑袋探出去窗外看了看,确认没人,拉好窗帘,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这个房间很小,只有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一张矮钢丝床,床上还扔着脏兮兮的被子,是给值班工人休息的。 “你在做什么?”遥远看了看,连坐也没地方坐。 谭睿康说:“测数据,每小时一次,得盯着呢。” 遥远看到旁边的一台检测仪,这玩意他知道是什么,专门检测机床震动移位用的,要人手控制电压。 谭睿康伸手来抱,遥远便把屁股靠在书桌边沿,伸手揽着他脖子,两人搂着亲了亲。 “衣服有点脏。”谭睿康意识到了,笑道:“回去得洗了。” “这又是啥。”遥远好奇地看谭睿康刚刚在埋头组装的小玩意,笑道:“啊,是给我的吗?” “嗯。”谭睿康戴着帆布手套的手拿起那小玩意,是个上发条的弹簧摆设,下面是个花盆,上面是许多弹簧接着小齿轮粘在一起的小花,足有五六朵。 “怎么玩的?”遥远惊讶道:“上了发条能做什么?” 他一直很崇拜谭睿康的动手能力,以前念书的时候谭睿康的实践操作次次都能令他产生由衷的钦佩,遥远知道谭睿康和他各有所长,经商只是碰上遥远的长处与谭睿康的短处,要让这大猴子当个工程师的话,说不定也能做出一番成就来。 两人抱在一起,遥远看着弹簧花,眼中满是惊叹神色,谭睿康却带着笑意注视遥远双眼,说:“还没做好,上完发条这些小花就会动,喜欢吗?”说着又亲了亲遥远的唇。 “喜欢,你慢慢做,不急。”遥远放好半成品,又四处看,说:“机床在外面是吧。” 谭睿康说:“嗯,这里是观察室。” 遥远坐在转椅上,谭睿康没地方坐,左右看看,坐到床上,问:“困不?在这儿睡会吧。” 遥远便到床上去和他一起坐着,背靠墙壁,窗帘被春季的夜风吹起一点,吹得人很舒服。 谭睿康搂着遥远肩膀,都不说话,鼻梁抵着蹭了蹭,谭睿康的表情有点呆,遥远伸手去摸他的脸,捏捏他的嘴唇,把他嘴唇捏扁贴着,像个鸭子。 谭睿康:“……” 遥远忍不住狂笑,谭睿康盯着检测仪,又看看表,几分钟后检测仪嘀嘀嘀响了,谭睿康就起来拧旋钮,调节电压,嘀的声响,说:“好了,再等一个小时,现在可以休息。” “要一直看着?”遥远问。 “四十八小时。”谭睿康调整好机器,过来搂着他,说:“每一小时要根据数据调整一次电压,测机床连续工作效果,数据是自动输出的。” 遥远打了个呵欠,谭睿康说:“冷吗?” 遥远摇了摇头,吊灯轻轻摇晃,黄光昏暗带着催眠的感觉,谭睿康身上的工作服感觉很舒服,和他在一起就困了。 谭睿康也有点困,他连着快20小时没合过眼,两人依偎着打瞌睡。 遥远亲谭睿康,伸手在他脖颈上摸来摸去,全是脏兮兮的灰,摸了一会,伸手解开他第二颗扣子。 谭睿康侧过身些许,抱着他,亲昵地吻他的脸,捏着他的下巴端详,说:“牛奶仔先生,你想干什么?非礼我?” “摸一摸。”遥远随口道。 第65章extra5 那天一直下着雨,天黑压压的,这是即将进入夏季的天气,空气里充满了水汽,下午四点和夜晚差不多,遥远的心情却非常非常好。 他甚至想把今天作为纪念日,作为他人生的某个转折点……虽然很雷人,但自己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在被窝里抱了一会,谭睿康说:“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遥远说:“随便,做什么好吃的吗。” 谭睿康说:“我去买,你再睡会儿吧。”说着起身穿上长裤,遥远本想叫个外卖吃算了,但看谭睿康这么兴奋,像是要做好吃的犒劳媳妇的大猴子,便随着他去了。出门前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等谭睿康走了,遥远才踉踉跄跄地去洗手间洗澡。 他的身上火辣辣的,被谭睿康弄得很不舒服,但他又忍不住回味有感觉的短短一瞬间,遥远洗了个澡,总觉得还有什么残留着,趴在沙发上痛并快乐着。 下次还要来吗?遥远想到刚开始的时候痛得半死,不太敢做,但又很想那样,似乎只有这种行为能直接宣泄出他的爱情,炽热,激烈而大胆。 当天晚上吃过饭谭睿康就搂着遥远看电视,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按遥控器,说:“小远。” “嗯。”遥远说。 “我爱你。”谭睿康道。 “嗯,我也爱你。”遥远看着电视说。 “晚上还来吗?”谭睿康道。 遥远感觉到谭睿康又有点激动了,说:“不了吧,抱着睡觉吧……我还没缓过来。” “待会儿我帮你吧。”谭睿康说:“你想来不?” 遥远道:“不……不了。” 谭睿康摸了摸他的头,说:“乖。” 遥远笑了起来,他对控制谭睿康不是很有兴趣,但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做完这次之后忽然变得自然了许多,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在一起生活。 晚上睡觉时谭睿康抱着遥远躺着,安静的夜里遥远舒服地呼吸,几乎不用多久,他很快就睡着了,夜晚窗外雨声仍是淅淅沥沥,空气中充满水汽,柔软的被子里,两人彼此搂着睡觉。 翌日早上醒时谭睿康似乎又有点冲动,想搂着遥远亲热,遥远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让他乱来。 连着两次得到安抚,谭睿康便安分许多了,在家里休假,就像新婚小两口一般,穿着睡衣看看电视,上上网,晚上又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 家里的猫怀孕三个月,生了三只小猫仔,第一胎不好养,只活下两只,小猪的老婆好像还不喜欢这些小猫,谭睿康只得戴个手套,每天拿着针管给小猫喂奶。 遥远打算过几天去给母猫做绝育,免得年年春天发情,越生越多,两只小猫不到一个月就会跑来跑去挠东西了,客厅里热闹了不少。 数天后的晚上,赵国刚打电话来了。 “喵——”冰箱后面传来猫叫。 遥远接了电话,叫道:“哥!黄咪又掉到冰箱后面去了!” 谭睿康去阳台拿羽毛球拍。 赵国刚:“宝宝,你打算什么时候约思琪出来见面?” 遥远改变主意了,欺负谭睿康的计划已经丢到九霄云外去,做完那一次后,他忽然就觉得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和谭睿康在一起生活相依为命多好。 “不去了。”遥远说。 他懒得把这个计划付诸实践,没什么好处,而且太麻烦了。 赵国刚道:“怎么能不去?爸爸已经给邵伯伯家联系好了。” 遥远道:“没空,再说吧。” 赵国刚:“你一天到晚都待在家里会没空?下周一就去见见她,你约时间地点,她刚好大四回家实习。” 遥远心想本来都想放过谭睿康了,这还真是上赶着把事朝他家里送,去就去吧。 “那就周一吧,去景轩吃自助。”遥远说。 赵国刚道:“你自己给她打电话。” 遥远百无聊赖地挂了电话,找出手机,翻到“魏思琪”,看了谭睿康一眼。 谭睿康正趴在冰箱旁,一手拿羽毛球拍一手拿晾衣叉去冰箱缝里小心地夹,要把钻进冰箱后面,卡在缝里的小猫弄出来,一番高难度操作后,终于把小猫轻轻地夹出来了,拎着喵喵叫的小猫晃了晃,看了遥远一眼,问:“姑丈打的电话?说什么?” 遥远马上道:“没什么。” 谭睿康道:“公司的事吗?” 遥远揉了揉鼻子,说:“嗯……让我去见一个客户。” 谭睿康说:“约在哪儿?我去陪吃饭吧。” 遥远忙道:“不不,我去就行,你不用去,我爸只让我去,没叫你去。” 谭睿康点了点头,把小猫放回窝里,塞给它爸爸小猪,说:“黑咪又跑哪去了?”说着眉毛动了动,看了遥远一眼。 遥远心里窃喜,起疑了吗?好像有点起疑了—— 谭睿康说:“什么时候?” 遥远道:“周一,你 去上班,这事你别管。” 谭睿康:“我周一轮休,送你去吧。” 遥远忙道:“不用,说了不用,你晚饭自己吃吧。” 谭睿康微微蹙眉,遥远道:“反正你别管了。” 谭睿康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洗手间又传来叫声,另一只小猫在洗衣机后面被卡住了,他只好又提着晾衣叉去拨。 遥远心里狂笑,心想:这下彻底起疑了吧! “弟,你的广告什么时候去张贴?”谭睿康说。 “不下雨就去吧。”遥远说:“明天再看看好了。” 说等放晴,这雨却总也下不完,一下就是好几天,牛毛小雨在天空中飘来飘去,乌云黑沉沉的,早上到下午跟黑夜一般,路上五颜六色的伞就像灰色城市里绽放的花朵。 遥远和谭睿康带着一大叠告示,到深大去张贴,内容是: 招聘购物兼职。 要求:有本地户口。 上班时间:每月四天,时间可自主调配,每天3——5小时。 报酬500,薪水当天结算,无需缴纳任何押金。 下面留了远康公司的面试地址,要求工作日先来面试。一个月上四天兼职班,每月两千元,这是非常丰厚的报酬了,又有正式的公司标志,地址也是正规写字楼,不会出现骗人的情况。 当天贴完告示就有十几个电话打了过来,遥远找了名赵国刚公司的经理让他接电话,安排学生周一过来面试。 谭睿康换下工作服,穿上西服,摇身一变又恢复了那人模狗样的老板气势,坐在桌前风度翩翩地给大学生面试。 “什么专业的?”谭睿康说:“即兴表演一下。” 学生们好奇地看他,并估计他的身家,遥远来了,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遥远身上。 面试了一下午,最后遥远拿着一叠表。 “你留下来吧。”遥远道:“你,还有你……” 遥远面试完一轮,筛选出十五个人,让他们在会议室等,准备开会。 “欢迎你们来远康做兼职。”遥远朝他们介绍了自己,又介绍谭睿康,谭睿康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各位都是本地人。”遥远说:“我看了信息表,户口在市内五个区,今天回去以后就去找家里拿户口本,办港澳通行证,有港澳通行证的话就更好了,六月份直接过来,有人会联系你们过来上班。” 谭睿康道:“办通行证的过程有什么疑问,可以给我们打电话,证件由你们自己保管,也不用缴押金。” 遥远道:“就先这样吧。” 大学生们散了,公司也到了下班时间,谭睿康关上门出来,说:“晚上吃什么?” “我要去见……客户。”遥远说:“你回去吃吧。” 谭睿康想起来了,遥远又探头喊道:“爸!” 赵国刚在办公室里应声,出来道:“现在去?思琪……” 遥远忙朝他使眼色。 赵国刚:“?” 遥远道:“约了六点半,现在去吧。” 三人进了电梯,谭睿康的脸色很奇怪,像是想问什么,但赵国刚没有主动说,他也不好开口。赵国刚又道:“头发也不梳梳,就这么去?形象不好。”tv手机端m../ 谭睿康道:“姑丈也一起去?” 赵国刚说:“我不去,我开车送小远,晚上回华侨城吃饭,你们什么时候搬过来住?” 遥远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头发,说:“再说吧……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毕竟内涵才最重要么。” 谭睿康不知道遥远要见谁,但提醒道:“第一次见面,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遥远道:“是啊,所以你这猴子第一面给我的印象分明显很低。” 三人都笑了起来,走出电梯进地下车库,谭睿康莞尔道:“回去换身衣服?你本来就长得很好看,打理一下不错的。” 赵国刚道:“不用了,回去麻烦,别让人家女孩子久等。” 谭睿康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遥远马上岔开了话题,说:“哥,晚上要帮你带宵夜吗?” “带吧。”谭睿康说。 赵国刚去开车,遥远钻进车里系安全带,看到谭睿康坐在车里发呆,没有动。 遥远心里都快笑疯了,忽然又想到一个念头,万一待会谭睿康精神恍惚,开车出去撞上了可不好。 不过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应该不会,外面的路堵得半死,也开不快,没事的。 遥远一边想刺激他,又怕刺激过头了把他刺激得精神恍惚,操纵机床的时候被切掉个手指头怎么办?心里十分纠结,想来想去,打算先观察看看情况,不行的话就收手。 自助餐厅里,那个叫魏思琪的女孩早就来了,长得非常漂亮,抿着嘴角在发短信,遥远问了桌号,径自过去,笑道:“嗨,wisky。” 魏思琪笑了起来,说:“你怎么知道我叫这个?” “猜的。”遥远开门见山道:“我觉得咱俩不合适,没拍拖的缘分,刚进来看到你我就这么想的,不过我想请你吃顿饭,你介意吗?” 魏思琪:“……” 魏思琪哭笑不得,又像松了口气,说:“我也觉得咱俩不合适。” 遥远点了瓶红酒,说了两句就知道这女孩好相处,笑道:“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魏思琪本来还有点紧张的,这次放松了些,说:“随便就行,我不减肥,但是不吃生的,别拿生鱼片,你要吃自己吃就好。” 遥远知道赵国刚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肯定是门当户对,不会像黎菁那种唧唧歪歪的,应该很好相处,至少可以交个朋友,便过去帮她拿了食物,倒了点红酒,彼此碰杯。 “我爸说你和大学男朋友分了。”遥远问道:“所以你舅舅让你出来相亲,是吗?” 魏思琪说:“还不是我妈……我妈……” 遥远:“你妈……” 两人短暂地尴尬了一会,遥远道:“这一切都是你妈……强迫的。” 魏思琪笑得快死了,点头道:“对对,你这人真有意思。” 遥远说:“我爸也是逼着我来,没办法。分手多久了?” 魏思琪说:“没分呢,都是我妈乱说。” 遥远主动接过盘子,给她切牛排,问:“还拖着吗?你妈为什么不喜欢他?” 魏思琪忍不住开始诉苦,她的大学男友是学长,又穷又矮,但是人很老实,对她也很好,她家里就是看不上,硬要她嫁个高帅富。 “我也不高。”遥远笑道:“我才一七五。” 魏思琪说:“他还没你高呢,哎,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 遥远道:“坚持吧,长期调\教,养成,慢慢改变他。” 魏思琪叹了口气,说:“你怎么好像很有这方面的经验一样?” 遥远道:“我哥也是这种性格,渐渐就好点了,这种男人小毛病挺多,家里亲戚也多,七姑八大姨的一堆,应付起来很头疼,但这种男人只要对你好,基本都是一心一意的。” 魏思琪说:“是呀,我也舍不得他,哎。” 遥远笑道:“再争取争取,祝你成功,干杯。” 魏思琪说:“疑,那你有女朋友吗?” 遥远说:“我不太想结婚,单身主义者,我哥离婚了一次,我想照顾他,这辈子就和他搭伙过了。” 魏思琪:“感情真好,亲哥吗?” 遥远:“母舅家的,血缘亲戚,你刚刚在给谁发短信?” 魏思琪:“嗯……我的闺蜜,我们都在猜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还以为你会……很拽,因为我舅舅说你从小到大就……很出风头……现在看起来你还挺不错的。” “老了,不像年轻人喜欢出风头了。”遥远一笑置之。 吃饱饭出来,遥远道:“我不会开车,打个车送你?” 魏思琪说:“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回家以后怎么说?先串通好口供吧?都别互相抹黑了,说谈不来就行。” 遥远想了想,说:“你介意帮我一个忙吗?” 魏思琪说:“可以,要做什么?” 遥远道:“你就说你觉得不太合适,我这人性格不好,不想长期发展。但别说我的态度,我想在我爸面前假装追你一段时间,不过我保证不会来骚扰你的。你是独生女吧?你把我当哥,有什么麻烦就叫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都帮你解决。” “好的。”魏思琪哭笑不得,点了点头,遥远打了个车,把她送上车,付好账,道别。 春夏交接的夜晚气息就像个撩人的少妇,遥远在路边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谭睿康在沙发上抽烟,看电视,看了遥远一眼,没有说话。 遥远游荡过来,趴在他身上,按着他就亲。 “喝酒了?”谭睿康道。 遥远:“喝了一点葡萄酒……” 遥远把舌头伸进谭睿康嘴里,亲来亲去腻歪了一会,谭睿康的心情似乎又好了起来,抱着遥远道:“没买吃的?” 遥远:“你吃了么?” 谭睿康犹豫了一会,说:“吃了。” 遥远嗯了声,心想肯定没吃,没吃就好,我猜你也是没吃。 “聊了什么?”谭睿康说。 “没说什么,场面话。”遥远起身去洗澡,说:“早点睡吧,今天很困。” 夜里遥远感觉到谭睿康的手在摸他,摸他的腰,臀,谭睿康从背后抱着他,仔细地吻他的耳朵,脖颈。 “我不想做了,困。”遥远说。 “那不做,抱着睡觉。”谭睿康说:“转过来。” 遥远转身让他搂着睡觉。 第一步计划得手,接下来的数天里,遥远努力地磨练自己演技,反复告诉自己别笑场。 先是某 天吃饭的时候,遥远吃着吃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谭睿康蹙眉道。 “啊,没,没什么。”遥远马上恢复了正常表情。 谭睿康:“……” 谭睿康眉头深锁,不再追问,遥远刚刚那个笑是装的,现在却真的很想笑了,要控制住!不能露出马脚。 又数天后,遥远开始不给谭睿康送饭了,直到过了饭点,谭睿康发来一堆短信,快1点的时候又给他打电话,遥远把电话按了,改发短信。 遥远: 谭睿康: 遥远没理他,坐在家里看电视,过了半个小时才回了个: 遥远想了很久,想象谭睿康中午等到十二点半等不到他,饿着肚子下午去干活的情景,刹那心都碎了。太可怜了,太造孽了啊! 遥远想想算了,要么还是别玩了。 翻来覆去地想,最后又忍着,继续。 一连五六天,遥远都没有给谭睿康带午饭,让他自己去吃,谭睿康也不说什么,轮休的那天,谭睿康在客厅收拾猫砂,遥远在房里给魏思琪发了条短信,说: 魏思琪: 遥远: 魏思琪: 遥远: 那边没有回答,片刻后外面的电话响了。 谭睿康:“好的,请稍等。小远!电话!” 遥远坐过去,接了电话,眼睛瞥谭睿康,朝电话里说:“思琪吗?” 魏思琪:“是呀,刚刚接电话的是你爸爸吗?” 遥远:“不,是我哥,不是打到我手机吗,怎么打家里来了?” 谭睿康的动作一停,遥远心里狂笑。 魏思琪:“你不是让我给你家里打电话吗?” 遥远拿起手机,说:“哦,没电了,对不起,昨天发完短信忘了充电……iphone的费电……” 魏思琪:“???” 遥远笑了笑,声音很低很温柔,说:“没啊,今天没事做,你呢?在做什么?” 谭睿康坐了过来,坐到沙发上,眉毛拧着,拿遥控器看电视。 魏思琪:“只给你十分钟,待会要和朋友出去逛街了。” 遥远:“嗯,今天都没事做吗?” 魏思琪:“要出去逛街,逛街!” 遥远:“一个人在家里?叔叔阿姨都不在家?” 魏思琪:“……” 遥远笑了笑,魏思琪那边还不知道说什么,遥远就道:“是啊。” 魏思琪哭笑不得道:“是啊什么!你在说什么!” 谭睿康心不在焉地看电视,遥远平时打电话都会钻到他怀里让他抱着,但这次没有。谭睿康要看他的手机,却被遥远收了起来不让看。 魏思琪说:“我朋友给我发短信了,我把电话先放着可以吗?” 遥远笑了笑,温柔地说:“当然,你喜欢吗?” 谭睿康看了遥远一眼。 那边魏思琪把电话搁着,去换衣服了。 遥远对着电话自言自语道:“他?”说着看了谭睿康一眼,说:“嗯,和我一起长大的,现在在一个车间上班。” 遥远开始唱独角戏了,片刻后又说:“嗯,前天那家不错,我主要喜欢他们家的烧鹅汤濑……” 谭睿康始终沉默,眼睛盯着电视看。 “不了吧,今天我哥放假,要在家里陪他。”遥远又对着空气说。 谭睿康道:“你朋友?一起出去吃饭吧。” 遥远没回答,片刻后朝空气说:“哦。” 遥远几乎要笑场了,他的笑容僵得要命,竭力转过头不让谭睿康看见。 “嗯。”遥远说:“那我挂了啊,再见。” 那边魏思琪回来了,说:“我要出门了。” 遥远刚好演完戏,说:“拜——” 魏思琪把电话挂了,遥远这边挂电话,谭睿康说:“几点出去?” 遥远没说话,装出一副想事的模样,把脚放在茶几上发呆。边发呆边想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把脚放在茶几上,或许这是一家之主的通用习惯…… 谭睿康又道:“开车送你去?” 遥远:“啊?不去了,留在家里陪你,好不容易放一天假。” 谭睿康没说话,表情有点不自然,但也没有问什么。 “是你朋友么?”谭睿康说。 “嗯。”遥远答道,侧过身躺上沙发,让谭睿康搂着他,两人便这么静静看电视,谭睿康不太高兴,遥远感觉到他全身都被一团郁闷的乌云笼罩着,让他再郁闷会。 谭睿康的怀抱很舒服,衣服洗得很干净,干干爽爽的,手也很大,遥远躺在他怀里研究他颀长的手指头,被他搂着很有安全感,一边心想自己真是没人性……太没人性了。 第二天,谭睿康照常上班,遥远去给他送了次饭,感觉谭睿康整个人都有点蔫了,眉头就一直没舒开过。 他的计划还没完,接下来遥远时不时会给谭睿康送次饭,但大部分时间都不去,几天后把一份护肤品礼盒从公司带回来,放在电话桌下面,藏了一半,却露了个角专门留着被谭睿康发现。 这样还不太保险,于是他去抓了小猫过来,把它塞到沙发后面。 “喵——”小猫莫名其妙地叫,一脚不住蹬,要爬出来。 遥远到餐厅去坐着假装看书,叫道:“哥!黄咪卡在沙发后面了!” 谭睿康应了声,出客厅把黄咪从沙发后面掏出来,放回窝里,遥远知道他肯定发现了。 铺垫做足,遥远准备寻找个合适的时间摊牌。 半个月后,遥远开始留在公司上网,每天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来。 某天回来时,谭睿康坐在餐桌前发呆,看了他一眼,说:“饿了么?给你做宵夜吃。” 遥远道:“刚吃过,你吃了么?” “吃了。”谭睿康沉声道。 遥远坐到沙发去看电视,谭睿康还坐在餐桌前发呆。 “看什么书?”遥远伸长了脖子张望。 谭睿康:“几米的,《微笑的鱼》。” 遥远没说话,谭睿康又问:“最近公司很忙?需要我去帮忙不?” 遥远敷衍地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谭睿康静了许久,而后道:“小远,问你个事。” 遥远心道摊牌了摊牌了!准备摊牌! 这一段他已经练习很久了。 “过来坐吧。”遥远盯着电视说:“我爸给你打过电话了?” 谭睿康的表情刹那就变了,说:“没有。你交女朋友了?姑丈给你介绍的?” 遥远没吭声,两人静了很久,遥远差点就要忍不住破功大笑出来,然而他终于艰难地忍住了。 “你……”遥远用拳头抵着鼻子,全身不住地发抖,忍住笑,声音有点颤,说:“过来说,哥。” 客厅的灯光有点暗,只开了个橙黄色的落地灯,谭睿康没发现遥远的表情,过来坐下,遥远把电视机关了,让他躺上沙发,凑到他身前端详他。 谭睿康的眼中带着十分复杂的神色,不认识般地打量遥远。 遥远亲了亲他的唇,俯身把头埋在他肩上,说:“我爸催我结婚,给我物色了一个女孩。” 谭睿康沉默。 遥远说:“我不结婚不行,哥。” 谭睿康的声音有点哑,他说:“是,知道的,我都知道。” 遥远有点不忍心了,他抬头摸了摸谭睿康的脸,看到他的双眼发红。 他注视着谭睿康的唇,心里真是爱死他了,爱得他发疯。 “我爸让我今年就结婚。”遥远低声说:“那天你加班没回来,我爸请她爸妈吃了顿饭。她爸妈也很喜欢我。” 谭睿康道:“小远,你……你真的喜欢她?” “还行吧。”遥远趴在谭睿康的胸膛上,静静听着他的心跳,谭睿康的心跳很慢,遥远闷闷地说:“有点喜欢。” 谭睿康又是长久的沉默。 遥远说:“喜欢你的喜欢,和喜欢她的喜欢不一样。” 谭睿康道:“我明白了。” 遥远道:“你别离开我,哥,结婚以后咱们一起搬到那边住……” 谭睿康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遥远说:“咱们以后还是关系照旧,反正华侨城那边的房子够住的,她说她结婚了还想常回爸妈家住,一周要回去两三天……” “……到时候,咱们就该做什么做什么,一样的在家里亲热,我还是爱你的。” 遥远抛出了第一个重磅炸弹,并期待地观察谭睿康的反应。 谭睿康:“……” 遥远:“你觉得呢?可以吗?” 谭睿康道:“不,小远,不是这样的……” 遥远道:“哥,我离不开你。” 谭睿康眼里满是泪水,推开遥远,遥远道:“你别这样,我也不容易。” 谭睿康避开遥远,遥远道:“别哭,你一难受我的心都碎了。” 谭睿康喉结动了动,茫然摇头,遥远在旁边不住小声安慰他,谭睿康拿出烟点了根,遥远长长底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想结婚的。” 谭睿康道:“小远,你不能害她。” 遥远蹙眉道:“我也喜欢她,我真的对思琪有点感觉,要么你也娶一个。” 谭睿康说:“不,哥现在不喜欢女人了,哥打算以后也不结婚了。” 遥远道:“那你小孩打算怎么办?” 谭睿康说:“本来打算过段日子,找爷爷家的远房亲戚过继一个……算了,再说吧。” 遥远说:“要么我生一个小孩,过继给你?” “不,不用。”谭睿康已经有点混乱了。 遥远道:“你……你真的不打算结婚了?” 谭睿康噙着泪,静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说:“不,别说了,小远。” 遥远道:“你跟着我和思琪过也是一样的。算了,别提这事了,到时候再说,让我想想吧。” 遥远重重出了口气,说:“你这么说,我都不敢去结婚了。” 谭睿康:“……” 遥远起身去洗澡,留下谭睿康自己坐在沙发上发呆。 “要么我和她先订婚,过段时间再说结婚的事?”遥远洗完澡出来说:“她现在也刚大四,还没毕业呢。” 谭睿康没有回答,整个人就像死了一样,嘴唇微微地动了动。 “睡觉吧。”遥远道:“你最近有点疲劳。” 遥远把他弄回房间去,两人在床上抱着。 “我去隔壁睡。”黑暗里,谭睿康的声音生涩而麻木。 “别。”遥远拉着他,说:“这么睡一天少一天了。” 遥远在被子下摸谭睿康的喉结,摸他的胸膛,摸他的胳膊,心想好了,玩够了,要怎么告诉他比较好。 他亲上谭睿康的唇时,谭睿康就像疯了一样翻身压着他,疯狂地亲他,力度大得遥远推都推不开,谭睿康的眼泪流到唇角,这个吻带着淡淡的咸味,谭睿康近乎施暴一样地对待他,把头埋在他的肩上,用力地吻,狠狠抱他。 遥远喘息片刻,非常享受这肆意的侵犯。 眼睛适应了黑暗,他看见谭睿康英俊的脸在月光下带着难言的痛苦。他的唇紧紧抿着,眼里透出一丝绝望,浑身不住地发抖。 “做吗。”遥远小声问:“做最后一次吧,以后不做后面了。” “做。”谭睿康说:“最后一次?” 遥远嗯了声。 第66章extra6 翌日起来,遥远有种下不了床的感觉,昨晚上那狂风骤雨的一轮简直是既难受又爽翻了,他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滋味,但他很喜欢。 偶尔来上这么一次感觉不错,但天天来肯定会死掉的。 然而当他走出客厅,就发现谭睿康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谭睿康今天没有去上班,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亲遥远,没有做早饭,坐在茶几前抽烟。 遥远本来想不玩了,告诉他详情,结果看到餐桌上空空如也,瞬间就怒了。 没有早饭?!昨晚上被那样来,早上不知道做点好吃的来补偿?居然没有早饭?!是可忍孰不可忍! 遥远脸色黑了,进去刷牙洗脸,顺便洗澡清理干净。 谭睿康始终没有说话,双眼中蕴含着难言的痛苦,眼中布满红丝,就像座雕像坐着。 遥远本来想告诉他的,现在又不想说了,自己开微波炉热早饭吃,不做拉倒,我自己会做饭。 叮的一声,遥远泡了自己的茶,无所谓地吃早饭。 “什么时候结婚?需要我去联系不。”谭睿康的声音已经沙了。 遥远说:“不知道呢,先订婚再说,你忙你的吧,没事,我自己来就行,到时候还得问问思琪她家的意思。” 谭睿康说:“我上班去了。” 遥远道:“哦。” 谭睿康起身走了,遥远心想不会去寻短见吧,应该不会……谭睿康的心理一向很坚强的,他知道遥远也离不开他,不可能去跳楼撞车什么的。 当天谭睿康很早就下班回来,遥远本来都打算饶了他了,但谭睿康的反应明显超出了预期,而且居然没买菜! 遥远决定再给他一枚炸弹尝尝,反正都准备了,不打击报复也是浪费。 他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面前一大叠红色的婚礼请柬。 谭睿康静静地看着他写。 新郎:赵遥远。新娘:魏思琪。 “晚饭去哪吃?”遥远头也不抬问道。 谭睿康说:“你写完再说。” 遥远说:“你帮我写几张,你的朋友你请。” 谭睿康没有接,看着遥远,遥远又推了推,说:“喏。” 谭睿康接过,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摊开请柬,写上—— 新郎:赵遥远。新娘:魏思琪。 “你结婚那会。”遥远笑道:“也是我帮你写的请柬,记得么?” 谭睿康没有说话,遥远看了看,在新郎一栏写上:赵遥远,又在新娘那里写上:谭睿康。 “要是咱们能结婚就好了。”遥远漫不经心道。 谭睿康在自己那张请柬上填上新郎:马骝。新娘:牛奶仔。 遥远笑了起来,谭睿康没有笑,说:“你写吧,我去洗澡,写完出去吃饭。” 谭睿康拿了衣服进浴室,遥远在外面偷听,听到浴室里传来谭睿康压抑的哭声,他哭了很久。 遥远又凑到磨砂玻璃前朝里面张望,看到谭睿康的身影跪着,伏在浴缸的边缘,痛苦地颤抖。 要怎么说清楚呢?遥远发现自己好像又玩得有点过头了。 谭睿康几乎不说话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沉默得近乎可怕。 翌日早上,遥远说:“哦,对了。” 谭睿康坐在门边穿球鞋,没有看他,遥远道:“晚上订婚宴,七点,在福田喜来登酒店,407包间,两家人摆一桌。” 谭睿康说:“知道了。” 谭睿康开门出去,临走时问:“订婚钻戒准备好了么?” 遥远说:“没有,待会和我爸去买。” 谭睿康道:“我下班前去买吧,六点半到那里。” 他头也不回地关上门,走了。 遥远在想谭睿康晚上去喜来登酒店,对着一个空空如也的包间,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当场就笑抽了。 他把两大两小四只猫喂好,公司经理打电话来,遥远想起今天要开始干活,便出门去带兼职学生认路。 赵国刚恰好也来了公司,看着好几个大学生,问遥远:“宝宝,你打算今天去买东西?” 数名大学生马上狂笑,遥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怒道:“别这么叫!我还活不活了!” 赵国刚说:“进来,有事问你。” 遥远进办公室,顺手带上门,学生们都知道赵国刚是这个公司的老总,不禁议论纷纷。 “你要买东西么?我给你带?”遥远说。 赵国刚给他一张单子,说:“健身中心的预算你看看,暂时不用带东西,你没找思琪联系了?合不合适也不说,光请一顿饭这就算完了?” 遥远一听到就头疼,说:“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赵国刚道:“怎么不管?你不喜欢就再找个合适的,你的眼光太高了,思琪是好女孩,这样都看不上……” 遥远到办公桌旁坐下,自顾自捋衬衣袖子,说:“这不关眼光高不高的事,我不想结婚。” 赵国刚道:“怎么能不结婚?!” 遥远马上道:“凭什么不能不结婚?你自己要结婚就必须要求全天下人都和你一样,这是什么道理?!” 赵国刚道:“全天下结不结婚我管不着,你是我儿子,你必须结婚!” 遥远:“算了吧,你去再婚的时候还惦记着我是你儿子了?” 赵国刚道:“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遥远道:“我为什么要想结婚?这么过就挺好,你不让我去相亲我一直不想说,现在你给我安排相亲了,我就得说清楚,我真没结婚的打算,而且以后别再让我去相亲了,没这个兴趣。这次是给你面子,下次我可就装作吃了摇|头|丸去见面了。” 赵国刚:“你……” 遥远道:“你要延续赵家的香火就找你小儿子去啊,我又没这个责任。” 赵国刚:“不提这个,你不结婚,老了以后谁来照顾你?男人没有女人的照顾会老得很快……” 遥远:“我哥会照顾我。” 赵国刚:“睿康也有他的家庭,他离婚以后也会再婚。” 遥远:“他就算再婚也会照顾我啊!不是一直这么说的吗?你又知道他要再婚了?你问过他的意思没有?他恰恰跟我说以后都不结婚了呢,想找远方亲戚过继个小孩。” 赵国刚:“你妈妈也不可能让你不结婚……” 遥远叫道:“让我妈来跟我说啊!你把她叫出来试试?旧账还没算呢,她第一件事就是先给你两巴掌你信不信?” 赵国刚:“……” 遥远道:“就这样。” 赵国刚怒道:“你怎么总是这样!你到底成熟不成熟!” “我很成熟!”遥远道:“就是因为我长大了,我才会要求决定我自己的人生!当初你要去结婚我没有干预你,现在我不结婚你可不可以让我自己决定!不管我有十个老婆还是没有老婆,你始终都是我爸!但你别用自己的人生原则来规划我,行吗?” 赵国刚气得不住喘气,片刻后他说:“随便你吧,等你四五十岁就会想结婚了。” 遥远道:“如果到那时候也不想,你千万记得不要再和我重复这段谈话了,我的答案还是一样的。” “你不结婚,以后财产留给谁?”赵国刚说:“延续后代是人类的天职……” 遥远道:“我哥会过继个小孩给我。如果他能生的话,你可以去找他商量。” 遥远随口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又道:“你小儿子生了也可以给我个,这多好啊,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你不是最烦我跟你老婆关系不好么?等大家这些当事人哪天都千秋万代了,子孙后代一笑泯恩仇,反正身上都流着你的血,谁的财产有什么关系?再过百儿八十年,到我自己都死了,更无所谓钱留给谁了。” 赵国刚蹙眉说:“宝宝,你说认真的?” 遥远无所谓道:“爸,你总把钱看得这么重做什么?大不了你也可以找老家爷爷那边过继一个给我啊。能有什么区别?” 赵国刚道:“你不懂家庭对于一个男人的重要性……” “我懂得很!”遥远道:“我比你们都懂!爸!不是结了婚有老婆小孩就叫家庭的!世界上不幸福的家庭何其多?我现在已经有一个家了,请你不要再用你的家庭观来套在我身上!” 赵国刚长长叹了口气。 “而且。”遥远道:“有些话我只是不想说得太清楚,我想你早就心里有数了,不是么?你为什么不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反正我对你的感情,不因为我结不结婚,或者和谁结婚而改变。” 父子沉默良久。 遥远知道赵国刚一定知道的,黎菁离婚那会嚷嚷出来,舒妍也是他刻意去安排的,赵国刚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赵国刚又叹了口气,说:“是爸爸害了你。” “不是。”遥远说:“我觉得我很幸福,真的,妈妈去世以后我就一直不幸福,心里总缺点什么,现在我终于过得开心了。我真的很高兴,能活得自由自在的,还能吃饱穿暖,还有我哥陪着我,没什么求而不得的事。你正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什么又这么自私,不让我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然,你如果一定要我结婚,我可以去结婚……但我只会很痛苦,你要觉得离开了我还伤我不够,这辈子不把我彻底折磨疯,折磨死你就不能放心的话,你说就行了,你说‘宝宝,爸爸希望你娶老婆’,那么我可以为了成全你的面子,这就去找个女孩求婚,然后痛苦一辈子。” 赵国刚眼圈发红,重重出了口气。 遥远说:“爸,我去赚钱养家了,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赵国刚闭着眼,许久后说:“路上注意安全,你回去以后再想想吧。” 遥远:“我会的,你也再想想吧,我想了十几年了,你才想了这几年呢。” 遥远松了口气,出外道:“大家都准备好了吗,过来,现在给你们发钱。” 他拿出一个鞋盒,里面装着几大叠人民币,说:“身份证先押在这里,用护照就可以通关了,每人领四千块钱,打个收条。回来交了货就还身份证,结算薪水。” 一百,两百,三百……助理数钞票,每人发了四千,收条和身份证收进抽屉里,十五个人,六万块钱发下去。 遥远取出:“现在跟着我走,带你们去香港玩。包一顿午饭。” 遥远带着十五个学生去坐地铁,说:“咱们是代购,知道吗,代购!绝对不是走私,不要混淆了概念,咱们买的东西都是国家批准可以携带,不用收关税的……” “……大家在这里排队过关,过去以后如果找不到人,就在第一个集合点的牌子下面等,记得了是繁体字,集合点……跟着人走就行了,看人朝哪里走朝哪里走……” “在这里换钱,其实你就算不换,有银联卡直接刷卡也是可以的,不过建议还是换了比较方便。” “好了!人都齐了!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跟我来,每人一张八达通,回去以后要还给我……先去逛逛街吃饭,自己想买什么也是可以的,进口的巧克力都很不错,建议适当买点回去送老婆……” “护肤品,奶粉,手机每人带一个,盒子压扁了收进箱子里放好,机|打|发|票收好,刚好四千……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们自己过来逛!是的,以后会给你们单子!现在认识路了,下次上班的时候就自己过来了,几个人一起来也可以,但别让我等太久,会说广东话最好,说普通话也没问题的……你管我买润滑油做什么……别看了!莎莎是上市公司,护肤品和化妆品都比专柜便宜很多,你们到时候直接把单子给服务员就行,让她们帮你配好,付完钱就可以走了,现在每人办一张会员卡,地址都填这个……小票,发|票千万千万要记得,没票的我不收货啊!先说清楚了。” 遥远带着一群人蝗虫一般入侵各大商店,能办打折卡和会员卡的都办了,地址全部填上齐辉宇在香港的住处,让他每天去清理邮箱的传单就好。 中午还带着员工们找了家必胜客,四人一桌吃披萨,出来又给他们办了香港本地的手机卡,装在新买的手机里。 学生们各自背着包,提着四大罐奶粉,遥远道:“香港的关是完全免税的,不用怕有人拦你,大家一起过关,回内地海关有时候会抽查,大家可以各自分散排队,也过得比较快。” “咱们是代购,这些东西包括手机,都是自用的,懂吗?”遥远又强调道:“不用怕,不会被抓去喝茶的,一声就行,我来想办法,税的钱我来出,不会有问题的,我保证绝对绝对不会!看到到处塞宣传资料的某些人们就让他们走开,别拿任何传单,知道吗?” “咱们只是帮客户买点奶粉和护肤品,带太多东西是不行的,那种人就是走私了,看。”遥远示意他的学生员工们看另一个地方,那里有个走私犯在身上绑了五六层手机,足足有六七十台,被缉私员拦住,一层层地解开手机。 遥远面无表情地说:“像那个人的行为,明显就是犯法的了,懂吗?” 学生们同情地点头。 过完关,回到公司,几名员工点好货,收了八达通,把收条和身份证还回去,又每人发放五百元薪水,遥远道:“根据你们的课表已经排好班了,每月只许出入境四次,每十四天两次,港澳通行证到期以后自己去办续期,办好以后寄到学校怕丢的话,邮到公司来也是可以的,都不要贪心,频繁出入境就算你没带什么东西,也容易被留下来几个小时,浪费时间不划算,记得了啊。” 学生们领到钱,跑一趟就有五百,简直是赚翻了,纷纷研究值班表,朝遥远拜拜。 遥远又安排自己公司的职员去联系快递公司,填单上门收货,根据淘宝店的销售记录卖掉一部分,其它的当做库存,留着慢慢卖。手机重新装盒,拿去给周爽卖。 他在淘宝商城开的铺,生意一开始就很不错,他错开了所有学生的兼职时间,保持每天打印一张单子出来,让一个人上门领单过去代购,陆陆续续的,资金就不用一次给出太多,每天买四五千的东西,赚七八百左右的差价足够,大头给兼职学生,每天自己抽成两三百。 至于客服,装箱和后勤,都让远康和万林的职员兼任就行,反正全在领工资没活干,有效发挥所有生产力。 遥远把远康改造成了淘宝店,颇有点成就感,等到六月份iphone3gs上市的时候那就是暴利了,每带一次可以赚一千多。 遥远把事情全部搞定,再安排个赵国刚公司的经理,让他负责到时候发钱点货,收身份证发身份证,联系兼职员工排班等问题。 “咱们公司里有谁是本地户口的也可以去赚点外快。”遥远又吩咐那经理:“或者方便托家里人代办港澳通行证的,都可以。” 经理无奈莞尔,接下工作,于是遥远全部事情分发完,忽然有点无聊。 这种店根本不用自己来看着,开个头就可以自己运转了,初期每月盈利也有接近 一万……于是又可以回家睡觉了。 遥远看了眼表,六点四十。 手机不停地响,上面亮着谭睿康的名字,遥远自己坐在办公室里乐。 “老板,下班了么?”经理推门进来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来锁门。”遥远说。 员工都走了,只有遥远的办公室里亮着灯,外面灯红酒绿,华灯初上,石板烧的招牌亮着灯,女人世界购物广场在做商演促销,和对面的顺电打擂台打得不亦乐乎。 遥远穿着西装,躺在转椅里,两脚|交叉搁到办公桌上,皮鞋擦得铮亮。 办公室的日光灯照得他有点困,遥远随手拿了本书翻了翻,是慕容雪村的《天堂向左,深圳往右》,赵国刚买的。 翻了几页,手机还在响,铃声是卢巧音的《垃圾》,遥远跟着动情地唱。 “留我做个垃圾……常留恋于你家……从沉溺中结疤,再发芽……” 遥远拿着在香港买的润滑油盒子当麦克风,摇来摇去,借着铃声的伴奏唱k。 手机停了,片刻后又响起,这次换了铃声,是赵国刚的来电。 赵国刚:“宝宝,你骗你哥说要订婚?” 遥远爆出一阵大笑,说:“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而已啊!” 赵国刚:“你哥把戒指都给你买好了,刚刚还在问我是怎么回事。还不接他电话,你在什么地方?不在家里?” 遥远乐道:“好的我知道了,现在给他回电话。” 遥远挂了电话,给谭睿康打,谭睿康接了,怒吼道:“你在做什么?!这很好玩?!” 遥远边玩润滑油边漫不经心道:“改时间啦,下周再订婚。” 谭睿康道:“你说谎!姑丈说你根本没和那女孩联系!” 遥远笑得差点翻到桌子下去,谭睿康又道:“在什么地方!我要揍死你!” 遥远道:“你猜?” 办公室大门打开,谭睿康面无表情地看着遥远。 遥远马上找地方躲,谭睿康摔上门大吼道:“太晚了!”接着一个箭步冲过来,揪着遥远,道:“你……你!” “你!”谭睿康那表情真是太精彩了。 遥远笑着讨饶,谭睿康揪着他衣领把他提起来,手指抵着他喉咙,说:“你你你……” 遥远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环住他的脖颈,动情地吻了上去。 谭睿康箍着他的腰,狠狠地低头吻他,把他按在办公桌上,愤怒地看了他一会,遥远眼里荡漾着笑意,捏了捏他的耳朵。 谭睿康平静下来,说:“你太狠了,你是在报复我?” 遥远说:“你以前不也是这么对我的么?大家扯平了。” 谭睿康:“还以为你真的要结婚……不行!这根本不一样!” 遥远:“有什么不一样?” 谭睿康悲愤地吼道:“不一样!你是故意的!我是无心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把我耍得团团转……” 遥远又大笑起来,谭睿康双手揪着他的衣领,惩罚般地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