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宠婢 中》 第01章[04.01] 【正文开始】 从弘文馆里回来,已经是夕阳西斜。 秦艽回来第一件干的事,就是先回房沐浴换衣裳,虽已经是初秋,但天还是热得发闷。 洗了个澡后,她感觉舒服多了,她穿了件淡绿配浅粉的齐胸襦裙,披散着湿发等着晾干。 秦艽住的这间屋子在后寝殿靠边角处,临着茶房后面,有两扇门可以出入,一扇通向一个单独的小园子,另一扇则通向后寝殿右侧。 园子很小,三丈见方,挨着墙搭了个葡萄架子,旁边有个很小的花圃,另还有个石桌并两个石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秦艽见外面有风,便去了园子里晾头发。 她其实很喜欢这间小屋子,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关键是僻静。正好小绿来叫她吃晚食,她就去打了饭回来,一边吃一边等头发晾干。 正吃着,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她转头去看,原来是六皇子来了。 六皇子似乎也沐浴了,换了身青色薄衫,十分随意,不像白日穿着那么中规中矩。长发披散在肩后,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束着。 他白皙的脸俊得让人窒息,反正秦艽长这么大,梦里梦外加起来也活了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能靠脸,就让她脑袋变成浆糊。 「殿下,您怎么来了?」她放下筷子,迎了进去。 「小艽你在干什么?」六皇子微微侧脸问。 这大抵是盲人都会有的一个动作,去接受什么讯息,下意识用的不是眼睛,而是用耳朵。可即使如此,也让秦艽的心怦怦跳,因为她想到了中午。 「奴婢刚沐了浴,正在吃晚食。」 「这么早用饭?」 一般六皇子用晚膳的时间是在酉时末左右,但下面侍候的人不一样,尤其是贴身侍候的。其他人可以不讲究时间,想去吃就可以去吃,但主子身边时刻缺不了人侍候,这些人用饭要么提前,要么推后。 紫云阁这边因为有自己的小厨房,一般都是提前的。伙食也不差,主子身边侍候的这些人,都是单独开小灶做一次,像今晚有两荤一素,还有个汤。 秦艽大概解释了下,六皇子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他就是不走,他不走,小安子也不能走了。这间屋子本就不大,杵三个人莫名觉得逼仄。 「殿下,要不您先去书房?奴婢很快就吃完了。」 六皇子摇摇头:「我跟你一起吃。」 这话吃惊了秦艽和小安子,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小安子站在边上继续不出声,安抚六皇子的工作,只能秦艽来。 秦艽为难道:「殿下,奴婢们吃的都是粗茶淡饭,要不奴婢让小安子提前传膳,您是不是饿了?」 「小艽能吃,我也能吃,我想跟你吃一样的。」 话都说成这样,没办法只能让小安子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多余的饭,再弄点儿来。 因为这边要的急,小厨房那边还真就又原样弄了份饭菜来,又多加了两个菜,和一盅汤。汤是补汤,估计是早就炖好,打算晚上给六皇子用,现在提前端来了。 也摆去外面的石桌上,几个碟子凑一起,也摆满了一桌。六皇子挥手让小安子退下,小安子看了看秦艽,退下了。 「没想到你这地方还挺不错的,我好像闻到了葡萄的甜香。」 「之前是有的,不过奴婢来的晚,我听人说都摘了吃掉了。」秦艽一面说,一面布置碗筷。 她在六皇子面前放了个小碟,并一把牙箸,公筷是双银箸。平时有人侍膳,都是用银箸夹菜,有验毒之功效。秦艽则还是用自己的碗筷。 「殿下您吃吧。今晚的菜有素烩三鲜、松子豆腐、口蘑炒鸡片、醋芹和拌羊脍,还有一道乌雌鸡汤。」她按照习惯,先把菜名报了一遍。 六皇子点点头,拿起牙箸却没下筷。 「我怎么觉得坐在这里用膳,好像跟平时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秦艽四处看了看,园子太小,所以他们正对面的位置就是葡萄架子,看起来十分简陋,但胜在干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锦衣玉食惯了,换些简陋的吃食,格外觉得新鲜? 她把这话说了一遍,将六皇子逗笑了。 他下筷去夹面前碟子的菜,大抵还是侍候少了,每次见六皇子夹菜,秦艽总担心会掉,然后她就克制不住眼神跟着他筷子尖儿跑。 不过六皇子一向很争气,反正秦艽就没见他掉过。估计是凡事经不起念叨,她心中又在唾弃自己无聊胡思乱想,六皇子筷子尖儿上的口蘑掉了。 掉在菜盘里,溅起一些菜汤,六皇子本来干净的袖子上,顿时多了几滴油,迅速扩散开来。 「殿下您别动,奴婢帮您擦一擦。」 秦艽拿起旁边的帕子给他擦,可菜汤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擦掉,她知道六皇子爱洁,如果洗不干净的话,这身衣裳恐怕是要扔掉了。 等一切都恢复原样,六皇子再次提起筷子,秦艽克制不住又看过去了。 心里念叨着别掉,可是又掉了! 这次秦艽慌了,因为六皇子皱了眉,秦艽给他擦时,他已经放下了筷子。 「这牙箸肯定是坏了,殿下要不奴婢给你换一双?」 六皇子也不说话。 「那要不奴婢喂您吧?」 这话说出口,秦艽后悔得差点没把舌头咬掉。她本就怕殿下心中难受,想起自己和常人的不一样,如今倒好,她直接给他上升至他连饭都不能自己吃了。 其实秦艽看得出六皇子很努力在淡化自己与人的不一样,虽然他平时总是含着笑,不管下人犯错也好,冒失也罢,他从不责备。但他在有些地方却挺固执,例如用膳这事,除了布膳,他从不假他人之手。 他每次用膳的速度很慢,看得出他每一筷子都很稳,也很小心,不想闹出笑话。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次都掉了,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在她面前丢了面子,心里很难受? 第02章[04.01] 这一切念头不过是转瞬间,秦艽正想说点什么话补救,哪知六皇子却点点头道:「好。」 好? 是真好,还是假好? 秦艽犹豫纠结得脸都皱了,却不自知。 「怎么?你不是说要喂我?」 「殿下,奴婢……」 「你是怕我心里多想?」六皇子歪了歪头,问。 秦艽支支吾吾的,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笑了声:「好了,你别多想,我是很乐意让小艽喂的。」 「殿下。」 「还不快来,我没告诉你,我其实早就饿了。」他眉眼都是笑,说不尽的好看。 …… 身穿粉绿色齐胸襦裙的小宫女,上上下下忙碌着。 她先用筷子夹菜,再换了汤匙喂饭,看得出她还不是太熟练,大抵是从没干过这种事,显得有点笨手笨脚的,总是把米粒弄在他嘴角上,却又不敢告诉他,只能想尽办法遮遮掩掩,在让他发觉不了的情况下,偷偷取下来。 宫怿低着头看她,她比他矮多了,根本发现不了他在看她。 见她小脸白皙莹润,眼神专注,他眸色暗了暗。 「小艽,你自己也吃,别光顾着我。」 「殿下,您不是饿了吗?等您吃完,奴婢再吃就是。」 好招人喜欢的小东西,宫怿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 他搓了搓手指,没忍住伸到她耳后,蹭了蹭她的耳垂,换来一记娇嗔的眼神,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把表情换成了无辜。 「小艽喂的饭格外香。」 如果秦艽早知道自己一时心软,会变成麻烦上身,她当时做这件事肯定会多考虑。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殿下,您怎么又来了?」 「我来找小艽一起用饭。」六皇子道。 话音还没落,小安子提了两个食盒进来,显然是六皇子干粮都备好了,秦艽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安子把桌子摆满。 「殿下您总往奴婢这跑,又总是吃奴婢们吃的饭,我看小安子都快哭了,王内侍肯定又训他了。」等小安子下去后,秦艽叹着气说。 王瑜平时最是一本正经,六皇子若有些出格的行举,他不会去说六皇子,只会去训身边服侍的人。 以前秦艽不知道,不过最近小安子和小平子挨的训有点多,她也是听小安子提了一句才知道。只是他们又不敢忤逆六皇子的要求,平时六皇子要做什么,他们都是只管听着的。 这其实让秦艽很诧异,因为让她来看,六皇子是很平易近人的,也没有什么架子,按理说身边服侍的人不该怕他才对。最终,秦艽只能将之归咎在王瑜身上,心想是不是他太严厉,所以小安子两个才这么诚惶诚恐。 「不管他,王瑜也就是动动嘴皮子,不会私自罚我身边的人。」 「可……」 「我想让小艽喂我用膳。」 秦艽想捂脸,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几天也不知六皇子哪根筋抽了,特别热衷让她给他喂食,把人都赶出去,然后闹腾她。 王瑜会训小安子他们,也有这件事的原因在。堂堂一个皇子,总往宫女的房里钻,还吃奴婢们吃的饭,闹得太不像话了。其实秦艽知道小安子跟她提的那一句里的意思,可她真的拿六皇子没办法。 反正现在的六皇子,已经完全颠覆她梦里以及现有对他的印象,不过她倒是不讨厌,反而似乎有些欢喜。 当然,这件事也不是光只有坏处,至少她现在是雄霸最受六皇子宠爱的宫女之位,彩云彩蝶自打来后,没少闹幺蛾子,却只能望洋兴叹。平时见了她,恨得咬牙切齿还得笑。 「殿下,您又不是不能自己吃。」 「我看不见,其实你不知道,我每次用膳时都很紧张,怕夹菜时会弄错地方。王瑜说,我是身份尊贵的皇子,即使看不见,也不能有损皇家威严,所以……」 类似的话,秦艽听过两次还是三次? 反正现在在她心里,王瑜变得有点面目可憎,他竟然欺负那么小的殿下,即使她也知道王瑜这样是为了六皇子好,但她感情还是难以接受。 基于这种又心疼又怜爱的心态,秦艽一般都会是六皇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顿饭吃到外面月上树梢,才算罢。 不过六皇子还是不走,秦艽费尽口舌,又主动贡献了个香吻,才算把人送走。 刚才吃饭时,秦艽又出了点汗,她就着盆里的水擦洗了下。 终于可以一个人安静会儿的秦艽,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最近六皇子好像越来越黏人,也越来越孩子气,感觉越来越像十五皇子,而她似乎好像莫名其妙就习惯了。 还不及让她多想,小平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秦艽姑娘,殿下让小的来催你赶紧过去。」 「马上就来。」 她随便把脸擦了擦,又把裙子顺了顺,才出房间。小平子在外面等他,两人一同往书房走去。 第03章[04.01] 书房在寝殿的左侧,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庭院里点着灯,倒是不显暗。距离书房还有一段路时,秦艽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碎了的声音,位置正是书房。 她和小平子对视一眼,两人匆匆走过去。 到了殿门外,小安子守在外面,秦艽想进去,被小安子拦住了。 秦艽想里面莫是有什么人,果然没过多久,王瑜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瑜穿着一身规制的内侍服,佝偻着腰,不过步伐却是不疾不徐,很是稳健。 他看了秦艽一眼,对小安子道:「去把里面收拾一下。」 小安子忙低着头进去了。 秦艽曲膝行礼:「王内侍。」 王瑜嗯了声,也没说什么,越过两人离去,秦艽这才往书房里走。等她进去时,小安子已经收拾好了,是碎了个茶盏,地上还有些水渍。 「小艽,你来了?」坐在躺椅上的六皇子看过来。 「殿下,王内侍他……」 「他人老年纪大了,让他端盏茶竟然摔了。」他嘴角含笑道。 秦艽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什么不对。 「小艽,你过来,看看这对珠花好不好看?」 是一对白玉嵌红珊瑚双结如意的珠花。 白玉的底儿,嵌了珊瑚珠子,还串了两个小铃铛,看起来十分别致。一看就是未及笄少女戴的,及了笄的一般都是簪子或是钗。 「殿下,这个……」 「王瑜挑的,他说好,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 王瑜还没踏出门,就看见芳姑姑。 芳姑姑满脸无奈地看着他:「你说你又是何必?」 王瑜顿了顿:「我就是提醒一下殿下,殿下还年轻,心性不稳,难免行差就错。」 芳姑姑无奈摇摇头:「你又不是没年轻过,这般年岁的少年郎,要是喜欢什么东西啊,那就得日日看看,时时搁在身边才好,是听不进去旁人的劝。这才哪儿到哪儿,殿下是个自有主张的,你就别多事了。一大把年纪了,非要去忤了他的意,给自己找不自在。」 王瑜没有说话。 芳姑姑瞅了他一眼:「说不定也就是一阵子的事儿,兴趣淡了就过了。让我说,其实这样也不错,这丫头是个干净的,难得殿下也喜欢,就让他们闹着,要是能闹出个小小殿下,难道你不高兴。」 这话似乎刺激到了王瑜,平时老脸总是古井无波,眼皮也是半耷拉着,像是睡不醒,此时却一下子瞠大了。 他看看芳姑姑,芳姑姑对他递个眼色。 多年的老搭档了,自然心领神会了。 「如果要是真这样,还真不错。」 这不是秦艽第一次收到别人送自己的物件儿。 回忆一下,在梦里来喜送过她,五皇子也送过她。其实两个她都不想收,但两个都收了。 这个真的很出乎她的意料。 秦艽磨蹭着手里的珠花,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怎么了?难道不好看?我看好像还不错。」 说漏嘴的人收不回说出的话,不过听的人也没认真听。 「好看,就是殿下怎么想起送奴婢这个了。」 「你不是梳了两个小包包,好像只能戴这玩意儿吧?」 秦艽似乎感觉到他口气不对,看了他一眼。 「来,我给你戴上。」 这话顿时转移了秦艽的注意力,她心里有点怕他不会戴,却又不好明言,往那边靠了靠,让他的手抚上她的发髻。 幸亏的是六皇子还真给她戴上了,没有镜子,秦艽也看不见,不过她用手摸了摸,好像一点都没歪。 动一动头,隐隐有细微的铃声传出。 秦艽有点高兴,又有点窘,但喜欢居多。 「应该是好看的。」 她隐隐似乎听到有感叹的意味,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那件她早就搁在心里,却总是忘了说的事。 她向四周看了看,殿中没有其他人。 「殿下,您有没有想过为何那个人可以看见,您却看不见的事?奴婢觉得,既然他能看见,您肯定也有法子可以看见的。」 六皇子皱起眉,本来勾起的嘴角也拉平了,秦艽心里一紧,却还是硬着头皮。 「还望殿下不要怪奴婢大胆,奴婢、奴婢只是关心您而已。」 「关心?小宫女,看来是他把你宠得胆子越来越大了。」 听着这嗓音和腔调,秦艽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眼睛盯向对方。 第04章[04.01] 果然表情变了。 如果说殿下是温和优雅,即使偶尔调皮耍赖,但眉宇间都是明亮的疏朗。可这个人明明也带着笑,却让人寒毛卓竖。 她强忍着去摸胳膊,努力让自己镇定:「您也是殿下,你们本是一体,难道殿下能看见,您不开心?」 「你懂什么!你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怕我?」嗓音一下子变得低到极致,黑色的瞳子也眯了起来。 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拽到面前。 秦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怕,她连死都不怕,她却怕这个男人。 明明是殿下的脸,殿下的眉眼,可殿下只让她想亲近,而这个人她却想逃。 她不能逃,殿下是那么的好,那么好的殿下不该永远埋藏在黑暗里。她从来没有想过殿下有一天能看到,但既然知道能看见,就一定不能放弃。 她努力让自己脊背挺直起来,抬眼看着这个人。 「您是殿下,殿下是不会伤害奴婢的,所以奴婢为何要怕你。」 他笑了声,饶有兴味:「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伤你?」 说着,他手上的力度增大,秦艽感觉下巴很疼,就在她以为下巴要被人捏碎时,对方突然松了劲儿。 她顿时有了底气:「殿下说,如果奴婢感觉你会伤害到自己,可以叫醒他。他听见奴婢叫他,肯定会醒的。」 「那你叫。」他松开手,秦艽往后倒去,摔倒在地上。 她撑坐起来:「奴婢有事想跟您谈谈,不太适合叫醒殿下。」 「你?跟本殿下谈?」他嗤笑。 「希望您能给奴婢这个机会。」 宫怿眯了眯眼,往前坐了坐:「你想谈什么?」 「您的眼睛既然能看见,肯定知道殿下眼睛恢复的契机,能不能请您告诉奴婢这个契机。」 「你一个小宫女,竟想知道这个?」 「也就是说你知道了?」秦艽听出异样,身子往前倾,抓住躺椅的扶手。 「本殿下就算知道,为何要告诉你?」他俯下身,几乎跟她脸对脸,这么近的距离,足够秦艽看清楚他的眼睛。 那该是怎样一双眼睛? 秦艽一直知道殿下的眼睛是好看的,但好看却无神,就好像明珠蒙了尘。此时这双眼睛里被点了光,明明光芒是恶意的,但是那么绝美,让她不禁想象如果殿下也能看见,那该是什么样子。 见她眼神痴迷,宫怿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他往前凑了凑,就想衔住那粉嫩的唇,他知道那里面有好吃的蜜,最近让他上了瘾,想必她不会拒绝,他知道自己这张脸对她有多么大的诱惑力。 就在宫怿即将到达的前一刻,秦艽回过神来:「你就是殿下,殿下就是你,你和殿下同为一体,难道殿下能看见,你不高兴?」 「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眼见错过机会,宫怿又坐了回去,「又没有什么好处,我为何要管他?」 这句话有点怪怪的,到底是哪儿怪,秦艽想出来了,有点像殿下耍赖撒娇的时候。可她觉得自己想法也很怪,殿下就是他,他就是殿下,有点相像也很正常。 「你们是同一个人。」 「我不觉得我跟他是同一个人!」 「那你怎么才愿意帮殿下?」 宫怿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亲我一下。」见秦艽瞠目,他微笑着又加了一句:「我就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秦艽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怎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看他亲你,你似乎没什么意见,反而高兴之至。」 秦艽恼羞成怒,道:「你能和殿下比?!」 「我为何不能和他比!小宫女,看来你真是被他宠得胆子很大了!」 秦艽坐在躺椅前的空地上,被他一拽就拽进了怀里,她被吓得不轻,拼命挣扎着,但少年的力气极大,只一只手便将她两只手腕抓住,另一只手覆在她纤细的后颈上,微微一使劲,她只能自动送上门。 与六皇子完全不同的感觉,秦艽感觉自己快要被吞了。 六皇子的吻是轻柔的,即使偶尔略有冲动,也都有着度。但这个人没有,他浑身的气息都带着侵略性,秦艽忍着头皮快炸掉的感觉,咽下想要叫醒六皇子的冲动,再之后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 是什么东西砸到地上的清脆响声。 迷迷糊糊的秦艽打了个激灵,就见到宫怿红着眼睛,而自己还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他的手环着她的腰。 她想转头去看怎么了,却被宫怿压着颈子。 「滚!」 一阵窸窣声响起,秦艽好像听到女子压抑的啜泣声,然后好像就被人拉出去了。秦艽感觉环着她腰的手,在她腰上摩挲着,大掌微微使力抬起她的脸,他端详了下,又吻了过来。 秦艽挣扎,这次他停下了。 秦艽忙道:「说话算话!」 有笑声在他嗓子里滚动,渐渐溢了出来,他笑得嘲讽:「没想到你还是个小狐狸。我说的是你亲我一下,我就考虑要不要告诉你,现在是你亲我?」 第05章[04.01] 秦艽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她还没忘记这个人是谁,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她从他腿上爬下来,心里充满了沮丧感。 这个人并不好对付,她甚至投鼠忌器,所以威逼利诱的什么都没用,那她该怎么办? 「你就这么关心他?你心悦他。」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关你什么事!」骂出这声,秦艽才发现自己哭了,脸上湿了一片。 宫怿抿着嘴,眸色越来越暗,声音讥讽:「你一个小宫女,他就算是个瞎子,也是皇子。像你这样的,也就只能当个小侍妾?」 话音还没落下,就有个人影虎虎地过来了,宫怿没有防备,被人压在躺椅上。那人快、狠、准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明明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是眉眼带着一股狠气。 「现在你考虑到底要不要说?」 宫怿看着俯视着自己的她,眼神诡异。 隐隐似乎有人笑了声,但声音太小,秦艽这会儿高度紧张中,也没注意,只宫怿听见了,脸黑了一个度。 他轻摇了下头。 「那要怎么样,你才愿意说?」 他目光下移,秦艽顺着看过去,才发现自己衣襟不知何时乱了。白皙如玉的雪肌,上面却隐隐透着几根指痕,似遮非遮,似掩非掩,她下意识一把抓住衣襟。 这一次,又轮她慌了。 不过这次秦艽聪明了,没有再逗留,脚步匆匆离开了这里。 宫怿靠回躺椅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目光移至梁上一处没人的地方,也没看出他干了什么,一道破空声响起后,从上面跌下一个黑衣人。 宫怿站起来,往内室去了。 小安子走后,彩蝶就哭了起来。 她浑身颤抖,是被吓的,也是羞的。 「到底怎么了,你哭什么?」 她呜呜的说出详细,原来彩蝶和彩云来到紫云阁后,连六皇子的身都没办法近,心中十分焦虑。她们是来干什么的,她们心里最清楚,如今被人挡在外面,别说皇后娘娘那里饶不了她们,别人也会耻笑她们。 像现在,整个紫云阁没有一个人将她们放在眼里。 文琼说这事没什么好惊讶的,再过些日子,她们就会沦落跟她一样。明明这座宫殿里的人不少,她们却成了透明人,没有人看得起她们,也没有人跟她们说话。 彩蝶和彩云自然知道文琼的处境,心中更是焦急,就开始想办法。像今天彩蝶穿成这样偷偷跑去书房,就是买通了一个守门小内侍,特意给她留出空档,让她溜进去。这个机会很好,门外没人守着,哪知进去后却看到那样一副画面。 彩蝶想起当时六皇子的眼神,就有一种不寒而栗感。不过她并没有多想,只当是六皇子被人打断不悦而至。 「太荒淫无耻了,竟在书房里就……就不遮掩下……」 彩云看了文琼一眼,道:「你说什么呢,你这是在骂六皇子?」骂秦艽无耻,就是在骂六皇子荒淫,因为这事可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可没骂六皇子,我就骂那不要脸的贱人。」 这会儿彩蝶也恢复了镇定,看了她一眼,还内文学馆里出来的,骂起人来跟她们这些宫女也没什么区别。 「我们得想个法子。」 「还是禀报皇后娘娘吧,这事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如果皇后娘娘知道我们刻意隐瞒,一个都跑不掉。」说这话的是彩云。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没用,这边的进展如何,她们其实一直拖着,找了诸多借口。就怕自己太无用,被上面给换了,可现在的问题是不靠外力,她们根本寸步难行。 「你们禀报皇后娘娘作甚?就不怕被骂没用,让我觉得这事其实还可以……」 彩蝶向来心直口快,道:「算了吧你,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早就是弃子了。你禀不禀报跟我们也没关系。」 彩云皱眉道:「彩蝶,你说什么呢!文琼,你别理她,她受刺激了,胡言乱语。」 文琼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却碍于彩云的道歉不好发作。 至于彩云,她的道歉不过就是一句话,她现在想的问题是既然彩蝶试的这条路不行,看来只能换别的法子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其实并不想把事情禀报上去,之所以会说,不过是试探,还有…… 她目光移到彩蝶身上,心里暗暗下了个主意。 秦艽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起来眼下泛着淡青。 她去了后寝殿,在门外碰到小平安子,才知道今儿六皇子休沐,不用去弘文馆。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小安子从里面走出来,道:「秦艽,殿下叫你进去。」 越过一道屏风,殿中的情形已全数纳入秦艽眼底,床榻处的帐子已经绑起来了,但六皇子并没有起,坐在床沿上。 「殿下。」 「他昨晚是不是出来了?我早上起来,一点昨晚的记忆都没有,便想着是不是他出来了。」 秦艽嗯了声。 「那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殿下。」 秦艽心想:殿下不记得她昨日说的那段话,照这么来看,到底是那个人故意出来,还是殿下下意识回避,且不可知。关于殿下双魂的具体,她知道的太少了,可她隐隐有感是六皇子刻意回避。 第06章[04.09] 因为她想到了昨天那人说的一句——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 如果照这句话来看,再结合之前她了解到的情形,很可能是殿下受创,下意识回避了一切的问题,所以才会造成那人的出现,以及那人可以看见,殿下却看不见的情况? 不过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具体如何还得再了解。 殿下这里是不用想了,秦艽实在怕刺激到他,也就是说她只能在那个人身上下功夫。可那个人—— 想起那人的所作所为,以及他恐怖阴森的性格,秦艽就只想打退堂鼓。 「小艽,你在想什么?」 「殿下,奴婢没想什么,就是昨晚没睡好,所以有点恍神。」 「今天休沐,不去弘文馆,我这边不用你侍候,你回去休息。」 「可殿下……」 六皇子微笑道:「听话,快去。」 这是彩云第一次和六皇子单独相处,她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地,一动不敢动。 上方一直没有动静,她不禁猜测是不是六皇子是不是睡着了。 这么想想,便胆大许多,她直起腰去看躺椅那处。 一袭青衫,大袖低垂。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对方搭在扶手上的手,骨节如玉,手指修长。 据说,六皇子殿下擅琴。 「你是说彩蝶是皇后娘娘的人?」 上方传来一个徐缓的声音,彩云顿时往下俯了俯身:「是的,奴婢也是近些日子才发现她形迹可疑。奴婢本来弄不清楚,也不敢到处乱说,可这次奴婢不小心听见她与人传话,其中提到了殿下您,也提到了秦艽姑娘,奴婢便想她是不是有什么谋划,才会忍不住来找殿下告密。」 「你这种说法有些说不通,母后向来对我不错,她又何必费尽心机往我身边安插人。」 「这……」彩云想了想,选择了保守的说法:「这个奴婢就不知了,但奴婢确实听见她与人传话,因为当时怕被人发现,奴婢没有敢靠近,所以听得不是太清楚。」 「罢。」六皇子幽幽叹了口气,道:「想来,你也不是无的放矢,这样吧,如若你能证明自己所言,我便信你。」 听了这话,彩云有点懵。 还要证明,怎么证明? 可这时六皇子突然让她退下,她也只能心绪纷乱地退下了。走到门外,才发现是秦艽来了,殿下突然让她离开,是因为秦艽? 见对方看了过来,彩云对她笑了笑,才低头离开。 秦艽这一觉睡到下午才起。 起来后,去小厨房里找了些吃的,便收拾着去上值。 走到书房外,见小平子守在外面,她便和小平子说了两句话。往里走时,却正好碰见彩云从里面走了出来。 秦艽看了她背影一眼,走进去先和六皇子问安行礼,便问道:「殿下,她怎么来了?」 「小艽是醋了?」 说话的同时,六皇子对她招手,她便去了身边,被人拉住手。 「殿下您说什么呢。」 「我还以为小艽是醋了。」 这又是什么跟什么?秦艽有点窘:「才没有。」 他凑近了点:「真没有?」 这又是拉手,又是脸贴脸,她更窘了,便不说话。 「真没有?那我再叫她过来。」 秦艽也不说话,就是把他想扬起叫人的手,按住不丢。 一阵笑闹,六皇子柔声道:「她是来告密的。」 「告密?」 「她告诉我说彩蝶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 呃? 「那殿下是打算——」 「没什么打算,且不知此人目的如何,静观其变吧。」 彩云很快就给了证明。 她的证明是文琼和彩蝶不知为何原因互咬,彼此双双暴露。发生这件事的时候,秦艽不在,所以不知具体过程如何。总而言之,彩云很好的置身事外,却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不过秦艽现在顾不了这件事,丁香出事了。 其实丁香也不是出事,而是人生发生了大变动,因事情蹊跷,秦艽心中颇多猜疑。她与丁香见了一面,才把来龙去脉问清楚。 原来丁香在绣坊做事,经常会领命去各宫送东西,或者给各宫做点针线活什么的,这些活计都是绣坊做。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和九皇子认识了。 正确的是说,九皇子总是逗弄她,丁香老实,被欺负得有苦难言。这九皇子大抵是欺负上瘾了,就跟苏婕妤说要把丁香要到身边当小宫女,不过是绣坊的一个宫女,苏婕妤就直接命人来绣坊说了,这不丁香从今往后就要换地方待了。 第07章[04.09] 获知此事后,秦艽心中特别不舒服。 不光是那日九皇子和几个皇子拿男女之事开玩笑,还是怕丁香是被自己牵连,搅进什么阴谋里,等见到丁香后,她问起详细,丁香含羞带怯,却并无不愿之色,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丁香这是踏了自己的后尘。 以前秦艽从没想过,自己就这么待在六皇子身边,等再过几年怎么办?毕竟六皇子会成年,会大婚,当下男子三妻四妾乃是正常,更不用说是皇子们了。这教导人事的宫女一赏就是两个,待皇子开荤后,这紫云阁里所有宫女都可以是六皇子的女人。 及至到成年,皇子成年加封亲王,而亲王额定的妻妾便可有,王妃一人,孺人二人,媵妾十人,更不用说没有名分的侍妾。 如果自己身份不再局限宫女,她就面临的是和这么多女人抢六皇子,到时候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秦艽不敢想。 而秦艽之所以会想到这些,与那日六皇子玩笑再叫彩云来有关,也与那晚那个人说自己身份低贱,充其量只能当个侍妾有关。 如今自己的事还没理清楚,丁香就步入自己同样的后尘,秦艽不怕和人斗,只看想不想斗,可丁香这种性子跟人斗,她真捏一把冷汗。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看丁香那含羞带怯的表情,别说秦艽现在没能力让一个皇子改变主意,就算她有,可以插手,丁香说不定还会怪她。 现在她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苏婕妤出身高贵,苏婕妤的兄长乃是河东节度使,驻扎扼要,平时又处事低调,深受元平帝的倚重。因苏家一直保持中立,及至之后拉开众王夺嫡的序幕,苏家也没有搅合其中,苏婕妤母子自然置身事外。 苏家似乎对九皇子的定位就是个逍遥王,所以秦艽倒不担心丁香以后若是侍候了九皇子,会落个凄惨的下场。 没办法插手,秦艽只能千叮咛万嘱咐。 丁香单纯,人也笨,她教不了别的,只能教她尽量笼络九皇子,好好巴结苏婕妤。只要记住这两点,也许丁香以后的日子也不难过。 颇有老母亲送小女儿出闺阁的心情,所以秦艽专门和六皇子告假了一日,去陪丁香,就是为了嘱咐这些。 「秦艽,你说得好复杂啊,我听不懂。」丁香磕磕绊绊道,小脸红得像熟了的沙果。 「听不懂吗?那九皇子是个色胚,你小心他占你便宜。」 好吧,便宜肯定已经占了。瞅着丁香羞得抬不起头的样子,秦艽真想把九皇子弄出来打一顿。 真是禽兽,丁香才十二,再过几个月才十三,九皇子也不过十三,这么小的年纪竟然会占女孩子便宜了。 「你现在记不住不要紧,反正以后我们也不是见不了面,再慢慢跟你说。但你要记着,一定不能只顾着九皇子,苏婕妤那里你一定要好好侍候。」 「秦艽,你是怕哪天九皇子不喜欢我了,所以让我好好侍候苏婕妤?」 秦艽也没瞒她,点点头:「算是吧。」 虽然她也不想跟丁香说这些,但丁香脱离了绣坊这种单纯的地方,就该是长大了。 「我知道了,秦艽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说是这么说,丁香的眼中却透露出一股迟疑和茫然,昭示着她成长的开端。 因为这两日记挂着丁香的事,所以秦艽回去听说彩蝶和文琼被送走了,只是大概问了下具体情况,就没有再多关注了。 这肯定是彩云的手笔,这种事在梦里她就干过,只是她挺诧异彩云的破釜沉舟的手腕,这是为了讨好六皇子,凸显自己,连同伴都给利用了。 不过她挺好奇,彩云干出这样的事,对萧皇后和汪司赞那里该如何交代。 很快她就知道彩云是如何交代的了,因为萧皇后竟派人来带她去见她。 凤仪殿的人来得很突然,当时秦艽和六皇子在弘文馆,中间她想去恭房,便出去了一趟,刚从恭房出来,就被几个内侍给堵住了。 领头的是一个叫曹忠的内侍,他是萧皇后身边的人,秦艽见过。 「曹内侍,这是?」 曹忠笑得阴阳怪气:「娘娘想见见你,秦艽宫女的架子太大,上次娘娘想见就没见着。不过你放心,咱们这次一定不带你从水池边走,想必这次不会发生什么落水的事了。秦艽,你还不跟我们走一趟。」 秦艽心里咯噔一下,她得罪萧皇后的事太多了。 且不说那次被逼无奈的落水,让萧皇后大失颜面,以至于她必须加重赏赐,才能证明自己本无害人之心;文琼的吃瘪,想必没少在汪司赞那里添油加醋,汪司赞又是萧皇后的人;还有就是彩云彩蝶,明知她们是萧皇后赏下的人,她还是没少针对,这又是一笔。 不过能让萧皇后这么不顾体面,对付她一个小宫女,肯定还有别的事。秦艽想起之前彩蝶和文琼被送走的事,虽然紫云阁这边什么也没说,但那两人肯定什么都说了。 她终于明白彩云使的是什么计策了,竟是连环计。 先为了投诚,告密六皇子,之后为了表现自己的忠心,卖掉了同伴。那俩傻子被卖了,还给对方数银子,所以这事必然是被栽赃到她头上了。 一石三鸟,等除去了她,彩云将稳坐六皇子身边第一人的位置。 这一切念头不过是瞬间闪过秦艽的脑海,但也让她获知一个事实,她绝不能跟这几个人走。 想着这里是弘文馆,虽有些偏僻,但只要她逃离这里,也不是没有没有机会。 只要能逃离这里! 这么想着,秦艽摘下头上的珠花,砸向几人。 她这动作太突兀,几人的目光都被砸来的东西吸引,借着这一线机会,秦艽往后面跑去,谁知却撞上一个人。 突来的撞击让她鼻子生疼,眼泪哗哗不止往外淌,眼前有片刻的黑晕。她还想往旁边躲,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有什么东西捂在她口鼻上,很快秦艽便失去意识。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宫煜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幕。 曹忠见来人是五皇子,松了口气,又尴尬地笑了笑,道:「娘娘想见这个小宫女。」 皇后娘娘想见一个小宫女,就是这种见法?很显然这里面还有其他的事,曹忠似乎也明白这点,但又不好和五皇子明说,又怕他问起来没办法解释。 五皇子虽是萧皇后的养子,那也就是明面上,实际上五皇子并没有被记在萧皇后的名下,显然萧皇后还想生一个亲生的皇子,但又担心自己生不出来,一直笼络着五皇子。 第08章[04.09] 基于这种诡异的状况,五皇子在凤仪宫一众人面前地位尴尬,下面的人既把他当主子,但又不能把他真正当主子。就好比此时,如若五皇子问起曹忠来,他肯定不能不解释,但又不能道出实情。 所以这事也挺令人纠结的,幸亏五皇子一向不多事,倒也没说什么。 见此,曹忠忙命人秦艽给扶走了。 等这些人走后,宫煜走出这处偏僻的窄道,小豆子正在外面等他,显然他也看见曹忠带走了个人,眼神闪烁。 宫煜也没说话,带着他往外走。快走出这个地方时,他突然停下脚步,道:「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你去把此事禀报给六皇弟身边的人。」 「殿下,不过是个一个小宫女,您又何必给六皇子通风报信,是时得罪了皇后娘娘?」 「到底人是六弟的,又被我撞见,当做没看见总是不好。有那一炷香的时间,娘娘想干什么也干完了,至于六皇弟那里,我也算仁至义尽。」 宫煜目送小豆子和自己分道扬镳,脸上透露出些许极淡的跃跃欲试。 凤仪宫,立政殿。 他那温和淡定的六皇弟还能坐的住? 大抵是经历使然,宫煜总是不信世上有六皇子那样的人,已经是悲惨到极致,却还能安之若素,不怨不怒? 这样的人不是神,便是魔。 宫煜很好奇他那六皇弟到底是神还是魔。 这几日秦艽也算学聪明了,知道怎么躲开和宫怿单独相处。 所以用完午膳,她便推说肚子疼,把准备午憩的宫怿推给了小安子他们。 宫怿刚躺下没多久,小平子从外面进来了,神态慌张,进来就叫殿下。 「怎么了?」 「刚才五殿下身边的小豆子来,说看见凤仪宫的曹忠把秦艽带走了。」 「何时的事?」 「小豆子没说清楚,丢下这话就跑了,大概怕是沾了干系。」 宫怿坐了起来,脸色变幻莫测。 「去把王瑜叫来。」小平子听见话,就往外跑,又被宫怿叫住了,「不是跟你说。」 自然是跟影一说,影一的速度可比小平子快多了。 这时,小安子也进来了,与宫怿大概说了下,他去追小豆子,没追上的事。虽然小豆子说这事是他自己撞见的,可大家都知道小豆子不敢私自来通风报信,必然是五皇子指使的。 能让五皇子指使,且不提其目的,必然事情不小。 「殿下,凤仪宫那边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宫怿当然知道,他还知道宫里多的是惩治人的手段,秦艽这次落在萧皇后手里不会死,但会不会受罪就是两说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影一还是没回来。 宫怿渐渐有些坐不住了,让小平子服侍他更衣,衣裳刚穿好,影一回来了。 「殿下,王瑜说让您稍安勿躁。」 王瑜没有来,反而让他稍安勿躁,意思如何再明显不过。 紫云阁不该动。 萧皇后在弘文馆把人弄走,五皇子又诡异的派人来通风报信,这里面的蹊跷实在太多了。 认真来说,萧皇后待六皇子一直不错,若不是当年元平帝不喜,萧皇后还打算将六皇子养在自己身边。虽是六皇子住在紫云阁,地处偏远,但她一直关怀备至,在明知元平帝不喜的情况下,紫云阁的份例及一应待遇从没比别人少过,这全是萧皇后的恩慈。 可实际上,萧家对上官家的针对就没有停止过,即使上官家衰败之后,已经淡出世人眼底。明摆着萧家一直防着六皇子和上官家,如今为了一个宫女,就与那边起冲突,甚至可能踏入陷阱,实在没那个必要。 再说,宫怿明白的事,王瑜怎可能不明白,萧皇后不会要了秦艽的性命,顶多就是让她吃吃苦头,就更不用动了,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殿下,奴婢怕小豆子是故意诓人,刚才去了他说的那地方,捡到了这个。」 是一个白玉珊瑚的珠花,这是秦艽的东西。 宫怿将珠花攥在手中,靠进椅子里,闭上眼睛。 这是不管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一盆冷水泼在秦艽的脸上,让她顿时从无边黑暗中醒过来。 她口鼻里呛了水,呛咳了两声,才睁开眼睛。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地上铺着上等的波斯地毯,有很多人的脚,可她脸上全是水,有些看不清楚。 她被人提了起来,水珠顺着脸上滑落,她才看清整个场面。 上首处坐着身穿凤袍的萧皇后,一群宫女内侍拥簇着她。 这是凤仪宫? 「娘娘,人醒了。」 萧皇后应了声,但并没有看过来,她正在喝茶,姿态优雅,漫不经心。 玉屏上前一步,代为问话:「你就是秦艽?」 第09章[04.09] 秦艽没有说话,站在她身旁的人踢了她一脚,正中她腰侧。这地方没有骨骼支撑,又全是软肉,秦艽挨了一脚,倒吸了口气。 「问你话没听见?!」 「奴婢是秦艽。」她抚着腰侧,低声说。 玉屏满意地看了她身后那人一眼,又将目光移至她的身上:「接下来,我问你答,最好想好了说,想明白了说,不说或者不说实话,你知道什么下场。」 这时,位于上首处的萧皇后突然站了起来,带着人走了,显然不想污了自己的眼睛。 「徐令人曾跟你说过什么没有,例如一些关于六皇子的事?当初你去紫云阁,是奉了谁的命令?那日有个内侍去找你,你带人将他抓了,是受了谁的指使?」 秦艽半俯身,手摸着腰侧装腰疼,同时脑子不停地转动着。 这想必就是问最开始文琼那事,萧皇后本是想把文琼安排到紫云阁,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的她,一计不成又来一计,秦艽猜测对她下手应该不是萧皇后,因为实在没必要,所以当初她就猜可能是汪司赞本人自作主张,可惜又失败了。 无奈之下,萧皇后只能临时又加一人,将文琼塞进紫云阁。 可惜文琼不中用,所以才会有彩云彩蝶的出现。 其实这整件事中,秦艽最好奇的反而是为何萧皇后对六皇子如此有执念,明明只是一个盲眼皇子,就算他曾经受封过太子,可也过去了那么多年,不用如此着急对付。 可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这里,萧皇后给人的感觉就是特别急于知道关于六皇子的某些事,她记得自己在梦里也被这么盘问过,却不是这些内容,但主要目标是六皇子。 梦里她以为是六皇子曾经太子的身份,但现在再经历一次,秦艽不这么想了。 「还有,你在紫云阁有没有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六皇子这么宠爱你,跟你说过什么没有?你二人同床共枕时,有没有发现过六皇子有什么异常?」 玉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来,除了让秦艽更是疑惑萧皇后的目的,同时心里也在想应对之策。 她知道玉屏的手段,如果她不说,玉屏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可怎么说,如何说,她该怎么表现,才能让自救? 秦艽没有敢指望有人来救她,既然萧皇后敢让人将她带到这里来,就笃定没有人看见。她没有靠山,就只有六皇子,可六皇子即使知道她在这里,也不会来救她。 王瑜不会让他来,六皇子本就处境尴尬,和萧皇后撕破脸皮,只会让自己处境更差。这也是为何紫云阁会那么费尽心机,甚至得倩儿亲自出马对付那些被安插进来的人,只要六皇子一天没出宫建府,就一天在人手下讨生活。 她就是个小宫女,为了她实在犯不上,更何况都知道萧皇后不会杀她。 只要人不死,就没什么。秦艽有些绝望地想着。 但没人知道,这里——其实是秦艽的梦魇之地。几乎是清醒过来一瞬间,秦艽就认出这是在哪儿了,这是凤仪宫的偏殿。 她曾在这里,被玉屏问过话,因为她回答敷衍,玉屏对她动了针刑。那不过是梦里发生的事,甚至最后玉屏乃至萧皇后,都对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秦艽以为自己不怕的,可故地重游,她低估了刻在骨子里的阴影,还是遍体生寒。 她不能怕,不能怕…… 「你问的这些我都不知道,问得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我告诉你们,你们快放了我,不然等六殿下来了,饶不了你们!」秦艽一脸骄横说,将个被宠坏的小宫女,一遭得势的样子诠释得淋漓尽致。 她的话让玉屏等人笑得讥讽,旁边有个内侍腔调阴阳怪气地说:「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凤仪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在这威胁我们,这小宫女莫是个傻子?」 这话引来笑声一片,玉屏道:「别说你的六皇子不会来,就算来了又怎么样,你一个小宫女,你觉得六皇子会为了个小宫女和皇后娘娘作对?」 「六殿下知道,就一定会来的!你们快放了我!」 秦艽挣扎起来,没人防备她敢在凤仪宫放肆,押着她的两人被她搡了个趔趄。 「快给我抓住她,敬酒不吃吃罚酒你……」 内侍省 一袭青色内侍服的来喜,脚下如飞。 在到了一处殿前,脚步才慢了下来,竟有几分踌躇和怯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一咬牙走了进去,显然他不是第一次到此地,守在外面的内侍也没拦他。 来喜一路往里走,到了一处地方,也没见他说什么,就扑通在一处案前跪了下来。 案后,坐着一位头戴进贤冠,身着紫色襕衫中年人。 其面容清隽,气质威严矜持,显然是身处高位久了,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他有一双白皙而修长的手,似乎没有看见来喜进来,依旧伏案书写着。殿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明明清神安定,来喜额上的汗却越来越多。 「干爹,求求你,救救儿子的妹妹。」他颤抖着嗓音说。 良久,上方传来一声叹息。 「我与你说过,不要再插手那小宫女的事,你为何不听?」 「干爹……」 「紫云阁的事太复杂,谁插手都会被牵扯进是非中,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问题难道还要我教你不成? 来喜当然知道。 凤仪宫带走了个小宫女,这事实在太小了,小到旁人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可这件事对有些人来说却不小。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在自己不够强大时,凤仪宫就是个庞然大物,不可逾越。 他办法想尽,发现他能求到的、可以救秦艽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来喜磕着头,一个又一个:「干爹,求求您救救她。求求你……」 「萧皇后不会要她性命,她顶多就是吃点苦头。」 「干爹,求求您救救她,儿子就她这么一个妹妹,虽然不是亲的,却胜似亲的。儿子当初在牛羊圈差点死了,是她救了儿子,那时儿子就发誓,一生一世护着她。儿子人微言轻,她也只是个小宫女,奴婢们命贱如泥猪瓦狗,没有人会在乎,奴婢们只能自己在乎……」 「干爹,您救救她,以后儿子甘做牛马,誓死报答。」磕到最后,来喜已经快晕过去了,却还不忘苦苦哀求着。 一双手伸过来,止住他继续磕头的动作:「罢,只此一次。」 紫衫人站直起身,踱了两步,转身道:「来人。」 第10章[04.09]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内侍,躬身应道:「内监大人。」 「你去……」 这时,又有一个内侍匆匆步了进来,来到紫衫人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紫衫人露出几分讶异之色,轻声喃喃:「他竟去了?」 还跪在那的来喜一头雾水道:「干爹?」 紫衫人摇头叹笑,去了案后坐下,又翻看起卷宗:「你不用担心了,那丫头的主子去了凤仪宫。」 「您是说六皇子?」 紫衫人颔首,沉吟一下,沉凝的目光扫过来喜青红交加的额头:「罢,我再助他一臂之力,也免得你这场头白磕了。」 他对方才那禀报的内侍道:「你去禀报陛下,就说凤仪宫的娘娘……」 宫怿让人备肩舆,小安子不敢反驳,只能磨磨蹭蹭的去办。 等宫怿坐上肩舆时,王瑜终于来了。 「殿下!」 在外面,谁也不知道暗中有没有人监视,王瑜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挡在肩舆前,目露哀求地看着宫怿。 宫怿手指动了动,让抬肩舆的人绕道,王瑜又挡在前头。 「殿下,去不得,您忘了您的病,就算为自己身体着想。」 「滚!」 一声冷斥,终于止住了王瑜阻止。 ……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凤仪宫。 其实早在宫怿到宫门时,凤仪宫里就收到了消息,可如今凤仪宫里早已是一片大乱。 秦艽大抵也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萧皇后不会杀了她,既然如此她何必乖乖受刑,她便在偏殿中大闹起来。 抓到什么砸什么,玉屏等人大概从没见过如此跋扈嚣张的宫女,简直快被气懵了。再加上秦艽抓的都是贵重的瓷器摆件,这些人投鼠忌器,竟一时拿她没办法。 秦艽不光砸东西,还边砸边骂,倒不是污言秽语,就是骂玉屏等人胆大包天,竟然敢对她私自用刑,得过皇后娘娘的允许吗? 这种事怎么能拿到表面上说?即使是萧皇后默许的,没见着开始逼问时她避了出去,明显是不想沾干系。宫里人做事就这样,娘娘们都是天上的仙女,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脏事都是下面人干,就算到时候出了事,也有下面人背锅。 再说这宫里,到处都是钉子眼线,谁也不敢说自己宫里没有别人派来的暗线,如今秦艽这么说,等于是把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了。 玉屏等人怄得快要吐血,却又急着想堵住她的嘴,更是方寸大乱。 就靠着这三板斧,秦艽坚持了很久,显然双拳难敌四手,不去顾忌那些瓷器摆件,玉屏等人很快就按住了她。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她点颜色瞧瞧!」 上来个宫女,啪啪几下,给了秦艽几巴掌。玉屏觉得不解恨,一把推开她,自己上了。打了还不满意,这时旁边有个上了年纪的姑姑,摊开一个针包给玉屏。 玉屏抄起银光闪闪的针,冷笑着:「今儿我就好好教教你规矩。」 「你敢!」 秦艽此时十分狼狈,头发乱了,脸也红肿一片,嘴角带着血丝。可当她说出‘你敢’时,竟让人莫名的惧怕。 「你看我敢不敢!」 「只要我不死,我一定弄死你!」 玉屏看着对方凶恶的眼神,手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颤抖的一下让她十分恼怒,拈着针扎了过去。 「弄死我?那我先弄死你。」 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了。 小安子和小平子打头阵,两人冲进来,就上前把秦艽抢了过来。秦艽趁着间隙看过去,就见六皇子背光而立,衣袂飘飘,竟宛如天神下凡。 殿下竟然来了? 「小艽,来我这里。」 宫怿的嗓音还是一贯的平和,大抵是没有看见秦艽的惨状,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秦艽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 他伸手去摸她的头,却不小心碰到了脸,秦艽没忍住抽了口气。 「她们打你了?」 秦艽本来想撑起笑安慰一下他,眼角余光却看见外面来了个明黄色的人影。她强行把脸往六皇子手上贴,直把自己疼得眼泪哗哗流,便顺着六皇子的身体往下滑去,直到抱住他的腿。 「殿下,她们不光打奴婢,还用针扎奴婢,您要是再来晚一点,奴婢就要死了。」 同时,身后响起一声:「陛下驾到。」 然后扑通扑通,殿里殿外所有人都跪下了。 「娘娘,这玉屏真是不会办事,竟闹成这样,还被六皇子撞破。现在陛下来了,您快出去吧,再不出去……」 第11章[04.15] 不等玉兰话说完,萧皇后便匆匆从殿里走了出去。随着她身后,宫女内侍跟了一大群,似乎整个凤仪宫的人都聚在这儿。 「参见陛下。」来到元平帝身前,萧皇后曲膝行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平帝看了看殿中,目光在扫过宫怿时,不显地停顿了下,又回到萧皇后的脸上。 萧皇后笑容僵硬,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没人说话,没听见陛下问话?」 玉兰扑通一声跪下,道:「娘娘,上次您说要赏这个小宫女,后来阴错阳差没赏成,前儿您听说这小宫女侍候六殿下侍候得好,说把人叫来您看看。奴婢命人把人叫来了,刚好您在小憩,奴婢便让人带她到偏殿等候,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玉兰说这一通话,看似啰嗦累赘,其实也不光是说给元平帝听的,更多的是在给玉兰等人递话。 果然玉屏听了,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奴婢让人把她领去偏殿,好茶好吃的招呼,谁知这丫头不懂事,竟然打碎了一个摆件儿。奴婢觉得她毛手毛脚,就说了她两句,谁曾想这丫头是个跋扈的,竟跟奴婢争辩起来,说自己受六殿下的宠爱,让奴婢等给她道歉。奴婢虽说也是个宫女,到底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候,一时恼羞成怒就教训了她两巴掌,这丫头不依不饶跟奴婢闹,不但打伤了人,还把偏殿的瓷器摆件砸了个稀巴烂。」 玉屏匍匐在地,哭诉道:「奴婢知道自己先动手不应该,还请陛下娘娘责罚,只是此女实在嚣张,奴婢觉得冤屈。」 这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这确实是倒打一耙,不光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还把错处都归咎在秦艽身上。两个宫女自然没这么大的胆子,仗得不过是萧皇后的势。 可萧皇后是长辈,六皇子是晚辈,晚辈不听劝阻闯了长辈的宫殿,更不用说六皇子如此这处境。现在人也救了,萧皇后的面子损了,还到底要不要闹下去,撕破脸皮,选择权都在六皇子手里。 所以,这也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让秦艽也是六皇子,把这场事给咽了。 秦艽听出来了,她方才的哭喊也是为了先下一步棋,至于六皇子走不走,用不用,现在决定权不在她手里,她得等指使,她会扑上来抱住六皇子的腿,就是为此。 这时,呼呼啦啦从宫门外又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刘贵妃。 她进来后,就先到近前来给元平帝和萧皇后行礼问安。 元平帝倒还好,萧皇后脸色格外难看。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臣妾听有人来报说六皇子闯了凤仪宫,就前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事,没想到陛下也在这儿。六皇子素来温和谦逊、与世无争,今日竟做出如此无状之举,皇后娘娘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能把六皇子都给逼急了?」 刘贵妃的口气中带着几分玩笑,她手中掌着一半宫权,收到消息赶来也无可厚非,只是这话里意有所指的味道太浓厚。 「她二人所言可是真?」元平帝看了过来。 秦艽只是啜泣着,也不说话。 六皇子蹲了下来,抚了抚她的头:「事情是怎样,你就一五一十告诉陛下,陛下自会为你做主。」 然后秦艽就说了。 「奴婢在弘文馆被那些人带到这里,她们问了奴婢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问奴婢在紫云阁有没有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还问奴婢六殿下跟奴婢说过什么没有,问奴婢和六殿下睡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六殿下的异常,问殿下是不是真是个瞎子……」 秦艽边说边哭,小脸上本就一片红肿,哭起来更是惨不忍睹。再看其模样和个头,明显就还是个小丫头,估计还没及笄,一众围观之人面上不显,心中到底唏嘘。 可更让人诧异的却是,她所说的话。照这么来说,萧皇后命人将这小宫女带到这里来,显然是为了想问清楚某些事。 什么事?不外乎和六皇子眼睛有关。 当年六皇子从火场被救出后,因上官皇后葬身火海,元平帝陷入悲痛之中,阖宫一片大乱,等这些事忙完了,才知道六皇子眼睛出了问题。其中具体如何,很多人不清楚,但当初不是没人怀疑六皇子眼盲有蹊跷。 后来发现确实是瞎了,又有人猜测说不定还有治愈的可能。这种想法随着时间过去日渐淡去,渐渐所有人心里都认为六皇子就是个瞎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却万万没想到还有个人不放弃。 不过萧皇后的不放弃,让人有几分啼笑皆非。 她没有生养皇子,六皇子瞎不瞎眼跟她什么关系,急着考虑这个问题,不如先考虑清楚还能不能再生一个皇子,或者把五皇子记在名下当亲生的养。 元平帝没有说话,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萧皇后的脸一片青红交加,还撑着想解释:「陛下,臣妾身为六皇子的母后,关心他也是应该的。臣妾这么做,也是因为当年六皇子的病情,胡御医当初诊断……」 「你可以闭嘴了!」元平帝蹙着眉道,又对六皇子说:「你带她回去。皇后娘娘病了,宣御医来给她诊治。」 「陛下!」萧皇后不敢置信道。 「都散了!」 丢下这话,元平帝便走了。 元平帝走了,刘贵妃自然也不会多留,六皇子带着紫云阁的人也走了。 到了凤仪宫门外,六皇子的肩舆抬了过来,被他揽在怀里的秦艽想往边上退,被他死死地拉住,就是不丢手。 「殿下!」 六皇子也不理她,将她抱上肩舆,所幸两人也没多重,一行人很快离开了这里。 都在这样了,秦艽也死了想下去的心,幸亏她身上包着件披风,她往里面躲一躲,也没人能看清她长什么样。 秦艽还从没经历过这种窘状,怎么就这样了。 「殿下,奴婢是不是给你惹祸了?」胡思乱想中,她不小心把这句话喃喃了出来,近乎无声。 没想到六皇子竟然听见了。 秦艽把披风卷成茧状,只对着上方处,露出一个圆洞。 六皇子把洞口堵住了。 昏暗中,就见他薄唇微动:「本殿的小宫女,只能本殿一个人欺负。」 呃? 第12章[04.15] 这不是殿下,是那个人! 六皇子一行人前脚回到紫云阁,后脚御医就来了。 秦艽除了脸上的伤外,身上还有些淤青和撞伤,不过这些伤都不严重,擦几天药就能好。不过她经历了这么一场,也是心力交瘁,喝下御医开的安神汤后,就睡下了。 这一觉睡到晚上才醒,秦艽睁开眼,就看见小绿守在床边。 「醒了?肚子饿不饿,我给你端点吃的来。」 小绿给秦艽端了碗面来,浓浓的羊肉汤下面,底下垫了青菜,有鸡蛋和醋芹,香浓可口,秦艽把一大碗都给吃完了。 「你今儿也真是惨,下次千万别落单了。」 小绿也曾眼红过秦艽,可这一出出的,她现在反而不羡慕了。箭射出头鸟,如果今天这事让她摊上,她要么死了,要么叛主了,反正结果都不会好。 「殿下呢?」 「我听小安子说,殿下有点不舒服,用过晚膳就歇下了。对了,我在厨房拿了两个鸡蛋,我给你滚滚脸,滚完了再擦点药。」 这是御医吩咐的,用剥了壳的热鸡蛋滚脸,专门用来消肿,睡之前小绿就给秦艽滚了一次。 不得不说真有用,所以明明秦艽被烫得龇牙咧嘴,还是忍着让小绿给她弄。等弄完后,小脸被烫得红扑扑的,相反红肿褪了不少。 「给,再用冷水敷一下。」 等敷完脸,又擦上冰凉的药膏,秦艽觉得好多了。 「谢谢你了,小绿。」 「谢什么,好了你继续睡吧,我也去歇着了。」 小绿走后,秦艽睡不着,便去小园子里坐了会儿。 想着小绿说殿下已经歇下了,不过小绿说的话做不得数,她不是近身侍候,只能看到片面的。 秦艽想去看看殿下,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了自己殿下和萧皇后闹成这样,她心中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激荡,这种心情让她一个人待不住,就想看一看殿下,哪怕殿下已经睡着的。 她换了身衣裳,出了房间。 殿中一片静谧,没有点灯,不过有月光的照射,倒是不显黑。 秦艽一路穿行到殿外,没有看到小安子和小平子,就在她心想这两个人跑哪儿去了,同时人也进了殿中,发现殿里不是没有人,王瑜和影一都在。 难道殿下病了? 她一个激灵就往前冲,刚好王瑜转身往这边走,撞在他的身上。 「毛手毛脚的!」王瑜黑着一张脸说。 秦艽很窘,其实她真的和毛手毛脚的没关系,今天两个人这么说她。幸亏王瑜没说什么,走了。 相反影一没走,还站在床前。 秦艽走过去,就看见六皇子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被。他似乎睡得并不踏实,眉心蹙着,面部表情不平静,嘴里喃喃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殿下这是……」 「殿下有做噩梦的习惯,每次去凤仪宫,总要做一阵子的噩梦,久而久之能不去就不去那里,今日王瑜拦着殿下不让他去,是殿下非要去,所以王瑜对你才会……」 「殿下为何去凤仪宫就会做噩梦?」 不等影一答,秦艽脑中闪过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 「凤仪宫以前是立政殿,当年先皇后去世后,陛下在立政殿原址上重建了宫殿,后来萧皇后被封为皇后,择了这处宫殿,还为其取名叫凤仪宫。」 也就是说六皇子是触景生情? 秦艽总觉得这个想法有点魔幻,恐怕没这么简单。 似乎看出秦艽的疑问,影一又道:「凤仪宫是按照立政殿重建的,虽然改了名字,但其实和以前的立政殿并无两样。当初都以为陛下是缅怀先皇后,才重建了这处宫殿,谁知萧皇后封后后,点名要这处宫殿,陛下竟并未反驳。不光如此,殿下在没搬到紫云阁前,是由萧皇后暂为抚养,也住在凤仪宫。」 在秦艽惊骇的目光中,影一继续道:「而且还住的就是当年被烧毁的偏殿。那偏殿中一景一物都与之前般无二致,身边服侍的人刚开始没把这事当成回事,甚至还有几分感慨,直到殿下越来越沉默,突然卧病不起,并一宿一宿做起噩梦。 「起先只是当做普通的病症来治,可俱皆无用,后来又说是殿下舍不得先皇后,甚至眼疾所致,就那么病了两年,直到王瑜他们觉得再在凤仪宫住下去,殿下就活不成了,才搬来紫云阁。这都是我听人说的,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 「是不是就是在那个时候,殿下变成了两个人?」 影一眼神诧异,于是不等他回答,秦艽就明白了。 一个亲眼目睹母亲葬身火海的孩子,在旁人来看,睹物思人是好的,可对于一个小孩子而言,那无疑是在不停地回放当年的惨景。父亲的不理解甚至痛恨,眼睛突然看不见的痛苦,同时身份也开始发生剧烈转变。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 秦艽觉得自己的心好疼,疼得让她快窒息了,她哭了,直到眼泪打湿了脸,才反应过来。 她慌忙去擦眼泪,影一一直看着前方,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异常。 「好了,你看一会儿吧,我去吃些东西。」 然后影一便消失了,秦艽也不知道他去哪吃东西。 见六皇子额上出了很多汗,她去拿了帕子来给他擦。他也没醒,闭着眼睛他看起来格外的柔弱,就是也不知到底做了什么梦,让他这么难受。 秦艽看着看着,就入迷了。 什么时候亲了上去,她也没自觉,后来反应过来,她将脸埋在他胸膛上,就这么趴伏在那儿,听着他的心跳,睡着了。 再次醒来,秦艽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 第13章[04.15] 她发现自己挪到了床上,身上盖着薄绸被子,身边躺了个人。 她慢慢地爬了起来,又抬起头,撞进一张俊脸中。 本来刚醒就有点迟钝,突然看到这么一张让人窒息的脸,秦艽当时就懵了。直到被人抱进怀里亲了一百回合,才反应过来。 「殿下,你醒了呀。」 这样娇娇笨笨的她,让宫怿有点爱不释手,又亲了两下才松手。 「我早醒了,见你没醒,就没叫你。我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谢谢小艽昨晚陪我一起睡,我感觉好多了。」 「我陪你一起睡?不对,我昨天是在下面,没有在床上。」 太聪明的小宫女果然不好哄! 宫怿眨眨眼,道:「可是我醒的时候,小艽就在床上。」 「难道是影一把我挪上去的?哎,不对,影一不像会干那么无聊的事。」 梁上某处,叼着草的影一,抖了下耳朵,闭上眼睛,露出一个微笑。 「那就是小艽自己上来的。」 「我怎么可能自己上去,我睡着了。」 「你难道不知道有一种人,睡着了也会到处乱走?此症又称为梦行症,说不定小艽就是梦里爬上我的床,但自己却不知。」 「还有这样的病?」秦艽看了宫怿一眼,心想自己要不要告下罪,毕竟僭越的人是她。 「殿下,奴婢不该不小心睡了您的床。」 宫怿一脸大度:「无妨,我不介意。」 「那奴婢先起了,也免得等下被别人看见不太好。」 宫怿拉都没拉住,就让秦艽滑下床跑了。 因为秦艽脸上还有伤,今日自然不能跟去弘文馆,哪知六皇子今日也没去,让王瑜去告假。 本来秦艽还觉得是不是不好,可看两人都视若平常的样子,似乎这种事没什么好稀奇的。 是夜,秦艽侍候宫怿躺下后,准备退下去休息,哪知宫怿却不让她走。 「我每次一旦做噩梦,就会连着做数十日,但昨晚的梦好像只做了个开头,后面就没有了,我猜是因为小艽陪我一起睡的原因。」 还有这种说法? 秦艽目光凝滞地看着宫怿,又想起昨晚她睡着后,他确实好像没做噩梦了。因为她睡觉一向比较警醒,如果他还是时不时喃喃自语,她肯定会醒的。 想起昨晚听来的那个故事,秦艽犹豫地看看他,心软了。 「那殿下先说好,我们要先打一个商量。」 「什么商量?」 「你不能……呃……不能……」 「不能什么?」 「你不能再对奴婢动手动脚了,也不能再亲奴婢,再抱奴婢。」秦艽一口气说完。 这些话她其实早就想说了,但每次总会被他轻易岔开过去,等事后再想起来,又不是合适的机会,就这么一直拖着。 「难道小艽不喜欢我亲你抱你?」 「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而是这么做是不对的。」 「哪儿不对?」 「奴婢二十四还想出宫,殿下这么做,会害奴婢以后嫁不出去的。」 秦艽心想六皇子是个君子,素来体贴入微,她这么说他以后肯定不会再明知故犯了,至于那个人,她还是能躲开就躲开些。 而这个出宫想法,秦艽并不是胡乱说的,而是那日和丁香谈后有感。她不想像宫里那些女人争得乌眼鸡似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身份局限在宫女上,熬到二十四出宫。 「你还想出宫,你出宫想上哪儿去?还嫁人?有人敢娶你吗?」 「……」 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宫怿也意思到这种话不该是他说的,忙换了口气:「我是没想到小艽还计划着出宫,原来你不是想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个问题实在太不好回答了,秦艽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乌眼鸡的含义。 「宫女都是二十四可以出宫回家,每个宫女都要面临这一关,所以都要提前打算,奴婢就是先提前打算。」 打算?想都不要想! 「那小艽今晚留下陪我睡吗?我不亲你了就是。」 「那殿下说话算数?好吧,奴婢回屋沐浴更衣再来。」 「你那儿不方便,我这边热水不断,你回去拿件换洗衣裳就行了。」 「这怎么行?」 「我不介意和小艽分享沐浴用的水池。」 最终秦艽被说服了。 第14章[04.15] 等人回来进了浴间,宫怿躺在床上百无聊赖。 「影。」 没人理他。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颗金珠,弹过去。 影一掉了下来。 「影,帮我干件事。」 「不干。」 「你还没听我说,你就不干了?」 「我的任务是贴身保护你,师弟。」最后‘师弟’两个字,声音略重,一般影一都是自称属下,要是自称师兄时,就代表事情没得商量。 影一轻轻一跃,还不等他摸上梁,又一颗金珠破空射来。 「师兄,你看我身娇体弱,身中奇毒,还每天做噩梦,你于心何忍。」 「我又不是小宫女。」 借着这间隙,影一终于上了梁,找了个地方坐下。 「让你帮我干件事,跟小宫女什么关系。」 「她出来了。」 宫怿当即不说话了。等发现影一是骗他的,他连弹出数颗金珠,可惜影一早有防备,隔着根柱子,晾他也没办法。 又过了会儿,梁上传来一个声音:「我不对女人出手,你想让我去教训那个女人,结果肯定不尽如人意。」 「那我自己去!」 宫怿声音气哼哼的,面罩下的影一面露笑意。小师弟有多久没这么哇啦哇啦了,想必从止知道,肯定会很高兴吧。 秦艽从浴间走出来。 她小脸被蒸得红扑扑的,脸上蒙着一层水汽,看起来饱满又多汁。穿了身粉白色的齐胸襦裙,发髻放了下来,长发垂在身后,越发显得娇小。 秦艽感觉六皇子哪儿怪怪的,再看过去又正常了,她也没有多想,把灯都吹熄了,只留了墙角的一盏,来到床前,从脚头的位置爬上床。 床上有两床薄被,一床常用,一床备用,秦艽拽过备用的那床,躺下。 就是这枕头不太好,是一个长条,她想起那日玉屏问自己话,中间提到的同床共枕。这就算同床共枕了吧? 宫怿清了清嗓子,秦艽以为他要说什么,顿时坐了起来。哪知他只是躺下,秦艽只能跟着又躺下。 「小艽,我睡不着,要不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 「说说你以前的事。」 说着,他把她往这边拽,最后两人变成面对面的状态。 「奴婢以前的事乏善可陈,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那你进宫之前呢?你的家,兄弟姐妹父母?」 秦艽大概的说了下,其实她的家就是普通的农家小户,若说与人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她有个极品的阿奶,总是喜欢挖她家的东西给叔叔家,美曰其名兄弟之间要互相帮助,其实叔叔家就是只进不出。 但这也没什么值得稀奇的,因为乡下类似这样的人家,很多很多。 「可是我看小艽不像出身农门小户的姑娘,你说你以前不识字,进宫后才学的,我有些不大相信。」 秦艽看了看宫怿。 认真来说,她等这个问题很久了。当初等着倩儿问自己,倩儿没问,等着王瑜问,王瑜也没问,她就在想到底什么时候这个问题会来临,没想到是这种时候。 她的来历和经历,看似无可挑剔,实则若让有心人来看,漏洞百出。首先她就是个农家女,却初入宫行事便不同寻常人;再来她识字,而且学得远超一同进宫的那批人,这种进度实在令人惊骇,只可惜她当时没有这个觉悟,进了文学馆以后才懂,什么叫露得太多,可惜有些晚了;再来就是前两次和六皇子见面了。 大抵是她从始至终就是个外人,所以即使在那个梦里,她也不知道暗中有个影一。她以为自己无懈可击,实际上如果影一一直都在,第一次和六皇子见面,她所言的偶然经过,明摆着就是撒谎。 还有之前那次她偷偷看了他很久,这两样加起来就是一个别有心机的小宫女,偷偷接近六皇子,并找机会出现在他面前,还强行要去他身边,最后果然去了。 所以当初发现倩儿设计她,她出于梦里梦外的记忆作祟,觉得特别难以接受被利用。事后回想了下,倩儿没放弃对她说明来龙去脉,大抵还是多亏了她身份背景单纯,她从进宫开始,就一直在徐令人手下。 换一份经历,不难想象她的下场,也许会旧梦重演,也许可能会被彻底隔在他的世界之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和隐情,见识到一个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殿下。 「其实奴婢还有一件事没有说。」 「什么事?」 「奴婢从入宫的第一天开始,就不停地做着一个梦。起先奴婢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很多梦里的东西都应验了。」 「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梦里的内容是什么?」 「其实就是梦的奴婢自己。」秦艽换了个平躺的姿势,看着床顶上的承尘,「梦里奴婢也进宫了,可惜同伴却死了,也没有来到殿下身边,而是去了司膳司……」 秦艽的梦,戛然而止在她被六皇子救了,来到紫云阁。其中并没有提到萧皇后,即使是给人办事,也是‘上面’吩咐的命令。 「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梦就结束了。所以当初第一次和殿下见面,奴婢其实并不是偶然经过那里,而是奴婢第一次出掖庭,心里很急着想去证实,现实中是不是真有一个容貌绝美的盲眼皇子。」秦艽侧过身,看着他:「殿下,你信奴婢说的话吗?」 宫怿伸手摸着她的头发:「信。」 第15章[04.15] 「为何?难道不觉得这事很荒谬?」 「小艽说得我都信。」 秦艽目光暗了暗,没有说话。宫怿则内心翻腾的厉害。 他说这话并不是张嘴就来,而是出于各种佐证。秦艽的来历确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就是这份清楚明白,才让她的行举有很多不通常理。但如果说有这个莫名其妙的梦,似乎就能解释通了。 而宫怿信的另一点,则是那句谶语。 梦是让她主动提前来到他的身边,谶语是让他留她在他身边。如果不是笃信上官归不可能会有东西查不出来,他肯定以为这是出于何人安排之手。可没有人安排,就这么莫名其妙发生了,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小艽……」 抬眼看去,才发现人睡着了。 他凑近了些,细细去看她的睡颜,手指勾画着她的轮廓。勾画到她的唇时,他舍不得挪开,在上面摩挲着。 渐渐渴了,以唇代手。 他没有敢亲的太深,怕吵醒了她,却越亲越渴,他难耐地在上面磨蹭了几下,移开。将她揽进怀里,强迫自己闭上眼。 他没有发现,当他闭上眼后,怀里的人睁开了眼睛,但很快又闭上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秦艽醒来,发现身上趴着一个人,正对她又啃又舔。 她被亲得呼吸不畅,估计之所以会醒,也是被憋醒的。秦艽用鼻子呼吸了几下,终于感觉舒服多了,伸手推他,却推不动。 「殿下。」 他狠狠地在她身上磨蹭了两下,不动了。秦艽细看,才发现他根本就没醒,这是做噩梦了?可做噩梦抓着人猛亲? 她又叫了声,还是没动静,推又推不动,她只能就这么被压着,一直坚持到他醒。 等宫怿醒后,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跑了,明摆着是生气了。 生着气洗漱更衣吃早食,秦艽并不打算回去,她想起一件事,打算去找来喜一趟。 秦艽没有见到来喜,只见到小田子。 小田子说最近来喜很忙,没空来见秦艽,不过会把她的话传给他。秦艽总觉得小田子怪怪的,这种怪异感直到小田子转身离开时,达到了巅峰。 她一把拽住小田子,问道:「来喜哥哥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小田子,你跟我说实话!」 「你要听什么实话?」小田子转过身,一把推开她,神情很激动:「实话就是你有事了就是来喜哥哥,没事了就是来喜,我承认你是救了我跟来喜,但来喜在背后替你做了多少事,从来是你一句话,他在后面费尽心机,当着你的面却从来不说,这次你又想让他帮你干什么?」 「小田子。」秦艽有些愣住了。 小田子吸吸鼻子,抹了把脸:「反正你的话,我会给带到,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来喜了。」 「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秦艽拽着他不丢。 「说什么清楚,你松开!」 「你不说我就一直跟在你身边,要不我亲自去内侍省找他。」 「你——」 「罢,我不听你说,你现在就去传话,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他若是不来,我就一直等着。」 小田子走了。 过了一会儿,来喜来了,只他一个人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内侍袍,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又瘦又高,面容白皙,眉清目秀,也就显得额头上缠的白布有些显眼。 「来喜哥哥,你受伤了?是因为我?」秦艽终于知道,为何小田子是那种态度了。 「跟你没关系。」来喜笑着说。 他笑起来很好看,一笑眼尾往上勾,少年气十足。 「你别骗我!」秦艽拉着他急道。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日元平帝出现的巧合,难道说是来喜在里面做了什么? 「那日我被皇后娘娘抓走,你知道了?那陛下……」 来喜叹笑:「我去求了干爹,我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反正陛下是去了。」他就知道瞒不过她,所以才不想见她,可惜小田子太笨,还是没瞒过。 「是黄内侍?」转瞬秦艽又想,黄公公应该没这本事。 「不是黄内侍,是内监大人。」 和内监? 秦艽震惊,但很快她就明白了一些在梦里没明白的事情。 在那个梦里,来喜升得太快了,可她却似乎没有关心过他在内侍省里的事。现在来看,可能在梦里来喜就攀上了和内监的关系,才升那么快。 对于和顺,秦艽知道的不多,只知其甚是低调,但手中权力不小,不光掌着神策军,对朝中大事也可干涉一二,甚受元平帝倚重。 「你求他,他就帮你了,是不是要付出什么代价?」秦艽想到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来喜推了下她的额头:「你想什么呢!干爹不是那种人,只是以前我虽认了他,却不想去他身边服侍,想自己在下面当差,也不弱了他老人家的名头。这次以后,我就要去干爹身边侍候了,不过这样也挺不错,可以跟在他身边学些东西。」 第16章[04.24] 「就这些?」 「那你还以为有什么?」 「我、我就是怕你受委屈。」 来喜笑了笑:「奴婢们不就是受委屈的?不过干爹对我还不错,教了我不少东西。」 「来喜哥哥……」 「怎么了?」来喜看她这样,叹道:「我就说这事不能给你知道,真的没什么,你不知道干爹身边,多的是人抢着去侍候他老人家,认真的说还是我占了好处。」 「我只希望你如果受了委屈,一定要说,而不是瞒着我。」秦艽说得语重心长,可来喜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听着,不过她倒是相信他不会亏待自己的话。 「行了,你年纪小小的,心思这么重。对了,你找我做什么?」 秦艽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着你了。」 来喜才不信她的话,问:「是不是想对付那个玉屏?」 秦艽诧异。 来喜笑得更是灿烂:「就你这小心眼,她给你吃了那么大的苦头,你报复不了皇后,还不先找她出出气。」 说得好像她很坏似的,秦艽有点窘。 来喜道:「这事我早就帮你盯着,不过玉屏死了,昨晚死的,你不知道?」 秦艽有点发愣,摇了摇头。 「是失足落水。不过事情没这么简单,我猜是有人暗中对她下手,我本来以为是你,可你今天找我,我就知道不是你了。」 昨晚她在干什么?她在陪六皇子睡觉,肯定不是她了。 那会是谁? 秦艽问了出来,来喜答:「肯定是有所牵扯的,不然谁费那么大劲去害个宫女。不过玉屏的身份不一样,是皇后心腹,也说不定是皇后对头干的。」 可这么敏感的时间干这种事,若是被栽赃到她头上,或者紫云阁头上怎么办?这真是锅从天上来。 来喜笑了笑说:「也有人说是玉屏坏事做多了,冤鬼索命。因为她死的时间是在半夜,她本是在榻上睡觉,却突然自己跑了出去。」 这种说法更惊悚了。 「到底是真是假,真是这么死的?」 「应该没错,因为当时有人发现她只穿了身寝衣死在水里,很多人都看见了。你不知道是因为紫云阁太过偏远,不然早该知道了。」 「可到底是谁害了她?」 来喜摇摇头。 眼见说不出个什么原因来,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准备各自回去。 来喜临走之前,有些复杂地看着秦艽:「我还是希望你能离开紫云阁,干爹他说……」 「说什么?」 「不说这些,你到底是个什么意见?」 秦艽有些为难道:「来喜哥哥,我……」 来喜笑了笑:「你看,你还是不愿离开。罢,我就不劝你了,快回吧。」 秦艽走了,来喜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他就这么好?」 他又站了会儿,也走了。 秦艽一路上,都在想玉屏落水身亡的事情。 如果来喜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真有些蹊跷了。谁能大半夜跑到凤仪宫,越过重重侍卫,把玉屏弄出来扔水里。 可要是说不是人为,难道真是冤魂索命? 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秦艽回去后,没等她开口询问,就有告诉她六皇子在书房,她便直接过去了。 宫怿正在抚琴,琴声淙淙,涤人心肺。 秦艽去了一旁,托着下巴听。 一曲奏完,他回头看她,问道:「小艽你怎么了?」 秦艽回过神来:「奴婢刚才出去,听人说玉屏死了,死于半夜落水,还说是冤魂索命。总觉得哪儿怪怪的,殿下你说到底是谁对她下的手?这件事会不会被栽赃在我们头上?」 「哦?半夜落水,冤魂索命?」 秦艽点头称是,目光却看着宫怿的脸:「殿下……」 宫怿目光毫无焦距,显得有些无神:「小艽该不会以为是我命人做的吧?」 秦艽干笑一声:「没,奴婢就是在想这件事,觉得里面透着蹊跷。」 「既非我们所为,管他蹊不蹊跷,也许真是冤魂索命?」 「可如果真是冤魂索命,未免也太吓人了。」 宫怿失笑:「这宫里死的人太多太多,如果真是冤魂索命,再多的人都不够赔。好了,不说这个,你不是说想学抚琴,今日刚好无事,我来教你。」 「现在?」 第17章[04.24] 「难道还要挑个黄道吉日?」 「殿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看书中说,抚琴还要焚香净手什么。」秦艽说得有点尴尬。 「哪有这么多讲究。你过来。」 秦艽去了他身边,宫怿将她拉过去,待她盘膝坐好,他也换了个坐姿,手把手的教她。 秦艽身量娇小,他却是瘦高的体态,竟是刚好的搭配。他下巴的位置,正好可以放在秦艽头顶上。本来她还觉得这样的姿势太亲密,可过一会儿就不这么想了,她头被硌的疼。 见他教的专心,她一点点往边上挪,终于轻松了。 可宫怿却突然停下了,秦艽下意识侧脸望他,正好自投罗网撞在他嘴下。 凤仪宫 自打那日后,萧皇后就病了。 她本来没病的,看着御医来把脉开药,下人把煮好的汤药端来给她喝。嗅着那挥之不去的药味,凑巧玉屏又死了,还死得那么蹊跷,萧皇后就真病了。 每日躲在寝殿中不出来,谁也不见,殿中的帘幔拉得严丝合缝,大白天的殿中点了很多盏灯,将四处照得宛如白昼。 看到这种情形,再见盖着厚厚的被褥,躺在凤床上的萧皇后,五皇子皱起眉。 「这才什么时候,怎么给母后盖了那么厚的被褥?」 玉兰苦笑:「是娘娘她说自己冷,让奴婢们给她盖的。」 她的声音吵醒了萧皇后,她缓缓睁开眼睛,双目无神。 「玉兰,是谁来了?」 「娘娘,是五殿下来看您了。」 「煜儿?」 「母后,」宫煜先行了礼,才来到凤床近处,「儿臣听说母后病了,便过来探望,未曾想母后竟病成这样,着实让儿臣诧异。也是这几日弘文馆里的功课太多,儿臣一时忙糊涂了,以至于竟疏忽了,还望母后不要怪罪儿臣。」 「本宫怪你做甚。」 「是啊,五殿下,您是自打娘娘病后,第一个来探望娘娘的人。那些个平时讨娘娘欢心的,都是嘴里光堂,一见娘娘出事,就不愿意露面了。」玉兰说得格外心酸,边说边擦眼泪。 萧皇后听了她这话,情绪激动起来,呛咳了几声。 玉兰忙上前又是抚胸又是顺气,才止住。 宫煜道:「本就是宫女做错了事,竟被怪在母后身上,未免也太荒谬。母后不该萎靡至此,您这样了,反而给人一种做贼心虚之态。」 「娘娘倒不是为了那些个小人,不过是玉屏死了,娘娘伤心难过罢了。」玉兰说得欲言又止。 「即是如此,母后就更不该萎靡不振,这宫里跟外头不大一样,西风压倒东风,压一时不要紧,如果一直压着,母后……」宫煜忙鞠身为礼,道:「还望母后不要怪儿臣失言。」 「娘娘,五殿下说的对,您不能如了刘贵妃的意。她现在正得意着,如果让她一直得意下去……」 「本宫又岂非不知,可陛下说本宫病了。」 宫煜道:「此事儿臣不敢插言,但儿臣料想母后和父皇的感情,不是这一件事能抵消的,父皇不过是一时气怒罢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六皇弟也在,还有刘贵妃的挑唆,父皇没有表示也说不过去,但父皇事后并无任何处置,说明父皇心中是相信娘娘的。」 「真的?」萧皇后眼睛亮了一下。 「这不过是儿臣的猜测……」 玉兰道:「娘娘,肯定是这样,陛下怎么舍得罚娘娘,说不定陛下正等着娘娘去告罪,顺势就让事情过去了。」 「让本宫好好想想。好了,你送五皇子出去吧,这里他不适宜待太久,恐会惹人非议。」 「是。」 …… 玉兰将宫煜送到殿外,见四周无人,才小声道:「奴婢在此谢谢殿下亲自来帮忙开导娘娘。」 「娘娘乃是吾母后,不过是分内之事。」 「希望娘娘可以振作起来,不然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奴婢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些个小人们平时围绕在娘娘身边,关键时候一个人都不见,若不是殿下……」玉兰看着宫煜的目光盈盈楚楚,说不尽的惹人怜爱,还有点别的什么,却是只可意会。 宫煜看着她,含笑道:「玉兰姐姐最是忠心不过,母后也是知道的。」 「奴婢的忠心又岂能和殿下相提并论,若不是有殿下在背后撑着娘娘,还不知那些人会怎么踩娘娘。娘娘就是太糊涂了,殿下龙姿凤章,又素来孝顺,就该把名分确定下来。殿下您不知家里那边也催过娘娘几次,等这次事过了,奴婢再跟娘娘提提,说不定这事就能成了。」 「那我就在此先谢过玉兰姐姐。」 「当不得殿下如此。殿下快走吧,奴婢还要进去看着娘娘。」玉兰含笑说。 宫煜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玉兰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转身进去。 从殿外到殿内,能明显感觉出空气变得浑浊。 玉兰走进去,见萧皇后半靠在软枕上,抱着被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娘娘。」 「玉兰,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冤魂索命?」 玉兰大急,走上前来道:「娘娘,快别胡思乱想了,玉屏、玉屏她肯定是被人害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冤魂索命。」 「可当时是半夜,外面人不可能进来,只有一个可能玉屏是自己跑出去的,可她若是见人,怎可能就穿着寝衣。」 第18章[04.24] 「也许是有人约她出去见面,却故意脱了她的外衫,伪装成那样,就是为了栽赃咱们凤仪宫?娘娘您别多想了,现在关键是您的身子要快快好起来,这马上就到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若是您还一直病着,不是给那刘贵妃逞了威风。」 「是的,我得快快好起来,玉兰你去给本宫弄些吃的来,本宫饿了。」 「娘娘稍等,奴婢这便去。」 凤仪宫玉屏之死的消息,在宫里流传起来,甚至连那冤魂索命也传得沸沸扬扬。 期间秦艽去了趟内文学馆,连连翘她们都听说了,足以见得传成了什么样。 有人说是玉屏干的脏事太多,还有的说是先皇后显灵。其中先皇后显灵的说法最受人青睐,因为早在之前凤仪宫就曾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都是半夜有内侍或者宫女莫名其妙死在凤仪宫外面。 只是那几次的事还没引起议论,就被萧皇后捂了下来,可这次不一样,萧皇后病中,死的又是玉屏,这消息自然压不下来。 因此让宫中很多人联想起现在的凤仪宫,是以前的立政殿。当年立政殿大火,元平帝重建宫殿,到萧皇后被封后时,人们都猜测萧皇后肯定要换一处宫殿居住,谁知萧皇后似乎一点都不忌讳,偏偏就选了凤仪宫。 不过她会这么选择,倒也不让人们意外,因为这立政殿是历代皇后居住之地,入主这里也是中宫皇后的象征。再说这宫里哪处宫殿没有死过人,如果真去怕这些,皇宫里该不能待了。 一去这么多年,以前不觉得,因为宫里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这次事发生,再联系以前发生过的,这先皇后显灵的传言就大行其道起来,竟有越演越烈之势。 两仪殿,元平帝坐在案前,正端详着棋盘中棋势。 殿中一角的鎏金龙首三足香炉中燃着龙涎香,气味浓郁悠长,隐隐嗅过去竟有几分甜。棋盘侧面,一个身穿紫衫襕衫的人站立着,他头戴三梁冠,身材挺拔颀长,行举稳重沉着,哪怕面对的人是帝王,也有一股从容不迫之态。 「阿顺,你说,真是箬儿显灵了?」 这叫阿顺的沉吟一下,道:「陛下,显灵恐怕未必,莫是活人作祟。」 「你倒是敢说实话。」元平帝淡笑一声,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 「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 「她们可真敢。」 「借着此事,既能打击凤仪宫娘娘,又能把六殿下牵扯出来,一举两得之事,恐怕谁也不会放过。」 「你这话似有影射贵妃之嫌。」元平帝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道。 「奴婢并无影射之意,只是殿下心中早已有答案,所以听了奴婢的话,才会觉得奴婢是在影射贵妃娘娘。」紫衫人放下棋子,棋盘上的棋势顿时为之一变,本是元平帝占了上风,只这一颗棋子下出去,竟局面截然相反了。 元平帝抚须一笑:「阿顺棋艺越发精进,这盘倒是朕输了。」 「不是奴婢棋艺精进,不过是陛下的心乱了。」 元平帝站了起来:「朕没有想到,那孩子竟为一个宫女去了凤仪宫。」 「时光荏苒,殿下现今也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已不是当年牙牙学语的幼童,怿儿今年也有十七了吧?」元平帝唏嘘了两声,突然转身问。 紫衫人半垂眼睑答:「再有两月,六殿下就十八了。」 「也该是大婚了,怪不得她急不可耐就想插手进去。」元平帝沉吟片刻,道:「来人,传旨。」 「陛下。」和贵小步走进来。 「让皇后和贵妃着手准备这次芙蓉园赏月宴,除众王公贵族文武大臣外,另邀京中四品以上官家贵女入园赴宴。四五六七几位皇子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着手婚配事宜,让皇后和贵妃多上心些。」 「是。」 这消息传到凤仪宫,正努力恢复身体状态的萧皇后,顿时精神为之一振,连连和玉兰说,陛下还顾念着她,并没有猜忌她。 而这个消息同时也在宫里传开了,之前还传得沸沸扬扬的显灵之说,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皇子的皇子妃人选将花落谁家。 消息传到紫云阁,秦艽愣了一下。 她正伏案抄写文章,笔尖刚蘸了墨,这一停顿,墨汁顺着笔尖滑落下来,弄脏了一张上好的宣纸。 她不动声色,将狼毫放在砚台中,将弄脏的纸拿起揉皱,又换了一张铺开。 「知道了,下去吧。」坐在旁边的宫怿挥退来人,才问道:「怎么了?小艽。」 「没事,只是奴婢不小心弄污了纸张。对了,还未恭喜殿下,陛下要给殿下选妃了,祝殿下喜得佳人。」 「你说这些未免也太早了,再说前有四哥五哥,后有七弟,也轮不上我。」 秦艽并未细听宫怿在说什么,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像是堵了什么。 这种感觉极为陌生,她甚至感觉一种烦躁,怕在六皇子面前失态,她找了借口,暂时退下了。 她并没有发现,在她转身后,宫怿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怪怪的。 秦艽回到住处,本来想坐一会儿,发现坐不住,便去收拾衣柜。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从柜子里掉出个白色的小瓷罐。秦艽看到这个小瓷罐时,有些恍然,去打开盖子,里面放着的还是那三块牛轧糖。 只是她很久没想起这个东西了,幸亏糖这东西只要避光避潮,还是很能放的,秦艽打开盖子后,还闻到一股极淡的牛乳味儿。 她看了看,将盖子盖好,塞回衣柜里。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从撞破他那晚他对她的孟浪,还是从他耍赖似的与自己亲昵,抑或是其实心里早就存着这种想法,只是不敢去想,所以冰封起来佯装无事。 她其实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六皇子大婚以后的事情,那个人说自己身份低贱,充其量只能当个侍妾是第一次,和丁香说起她去九皇子身边是第二次,之后当着六皇子面说以后还想出宫,其实真的矫情得可笑,但也是保留自己最后一分颜面。 及至现在,她依旧觉得自己可笑,一个小宫女想那么多事做什么,她连人生都不是自己的,有什么资格胡思乱想。 其实她现在已经远超很多人了,照着目前来看,六皇子大婚以后,真发展到那一步,弄个侍妾来当完全没问题,若是以后能生个一子半女,往上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不能说荣华至极,至少衣食无忧,比起之前在掖庭,乃至还没进宫还在家里时,无疑是天壤之别。 第19章[04.24] 如果她没进宫,现在还在家里,她爹娘也该给她操心嫁人的事了。肯定嫁不了多好,她爹的徒弟大成哥一直喜欢她,家里条件还算不错,本身是个镖师,家里还有几亩地,又跟她家是同村,是个很不错的对象。 她如果嫁给大成哥,会像她娘一样辛勤劳作,侍候丈夫,生儿育女。 生了一个又一个,背上背一个,怀里的还没养大,肚子里又揣了一个。 他们村很多妇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从豆蔻少女到嫁为人妇,到成为人母,再过些年,儿子要娶媳妇了,自己要当婆婆。 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甚至在没进宫之前,秦艽睁眼就能看到自己的一生。 可她进宫了,还做了那样一个神奇的梦,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秦艽也会想想这些事,她觉得与其说那是个梦,不如说是自己的上辈子。大抵是老天觉得她有点惨,所以让她重新来过一遍。 可她重新来过一遍的意义在哪?当命运已经脱出原由的轨迹,秦艽突然有些茫然了。 梦里的可望不可及,如今碰触到了,甚至还有机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她应该知足,不该贪心,可人不是天生就贪心。 「小艽,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大成哥肯定已经娶媳妇了。」 「大成哥是谁?」那个声音又问。 「大成哥是……」秦艽突然反应过来,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宫怿的脸有点臭,又问:「大成哥是谁?」 小安子逃命似的下去了,秦艽看看他背影,又去看宫怿。 「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大成哥是我们村的一个后生。」 「是你没进宫前的情郎?」 秦艽失笑:「什么情郎不情郎,我们那儿不叫情郎,叫相好的。」 「那就是说是你相好的了?」 「不是相好的,他送我耳坠子我没要。」 「还送耳坠子了?」 秦艽越听觉得越怪:「殿下,你怎么了?怎么问起这些了?」 宫怿忙把表情收了收,露出微笑道:「我就是好奇小艽以前的事,我之前问你,你怎么没说过?」 「这种事好像没必要……」 这时,秦艽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谁?」 「是我,秦艽。」是小绿。她声音犹犹豫豫的,似乎碰到了什么让她很诧异的事,「有个小内侍来传话,说你家里人来看你了。今儿不是初二吗,是宫女们的探亲日,可我没听说你有家人啊。」 「家人?」秦艽的心一下子提到半空中。 每个月初二是宫女内侍们的探亲日,据说以前宫里没有这个规矩,是上官皇后入主中宫后定下的规矩。 她说宫女内侍们都是畸零人,如果能见见家人,在宫里的日子也不难熬。 想法挺好,可惜错估了实际情况,内侍们都是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把儿子送去挨一刀,那是权当就死了。而宫女们都是天南地北采选而来,即使家人想念,也没谁会为个女子跋山涉水就为见一面。 当然也还是有的,例如有宫女家里是长安城附近的,又或者是宫女有事嘱咐家里,或者给家里送银子,专门跑来一趟的。 不过倒不多,人稀稀拉拉的,半天瞧不见一个。可今儿位于玄武门往西边处一排栅栏后,却站着一家老小数口人。 为首的汉子正是秦家当家的秦大柱。 他边上站着妻子柔娘,大儿子秦宽,小女儿七丫,小儿子秦小树。还有个黑黑壮壮的青年,秦大柱的徒弟李大成。 这群人翘首以盼,看着栅栏后方的宫门,望得心里火烧火燎,就是不见人出来。 「难道还是没找到?」柔娘惶惶道。 他们这群人早就来了长安,可不过是群平头老百姓,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女儿,而是先落脚安家。等秦大柱在这里找到了工,家里总算不用坐吃山空了,才趁着空一次又一次往宫门跑,打听着秦艽的消息。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秦艽换了名,不叫六丫,而叫秦艽。等秦大柱终于打听清楚初二是宫女的探亲日,并凑够给人传话的银子,谁知却没找到人。请人帮忙传话的价钱可不便宜,守宫门的金吾卫不会干这活儿,都是些没出息的小内侍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赚点零花。 一次就得几百个大钱,秦大柱这次拖家带口出来,本就是一怒之下和家里分了家。他作为老大不在家立门户,想要分家,只能净身出户,亏得秦大柱这趟出镖回来分了几两银,还没来得及上交给他娘,不然连出来的路费都没有,一家只能喝西北风。 等到了长安,身上的银钱已所剩无几,还要找地方安家,一家几口吃喝都得考虑,所以这传话的银钱只能现攒。一个月来一次,秦家人得两个月才能攒够一次传话的钱,这已经是他们来的第三趟。 这趟若不是李大成想起村里的郎中,曾经给秦艽取了个名儿,恐怕这趟他们也不会来,因为他们已经快绝望了。宫女那么多,名字也报不准,谁愿意帮你四处打听。 「慌什么慌,要不是你软弱无能,连女儿都护不住,我们何至于吃这种苦受这种罪。」秦大柱黑着脸道。 一提起这事,柔娘又哭了起来。 她确实无能,当初婆婆跟她说宫里采选宫女,家里定了送六丫进去,她直接就懵了。可那会儿十里八乡闹得人心惶惶,没少听说有人家把女儿送走想躲采选,被官府抓到,一家子下大牢。 男人和大儿子不在家,她没主见。被婆婆一吓,就慌了神,里正也是追的紧,竟直接来了家里,她就眼睁睁看着六丫被人带走了。 等男人回来获知此事,痛骂了她一顿,又和家里闹了起来。她男人素来孝顺,一向听婆婆的话,她还是第一次见男人恼成那样,她才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可知道也晚了。 「行了爹,你就不要说娘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阿奶和婶子平时总拿捏着娘,她能这么没主见?」秦宽道。 听了这话,秦大柱面色暗了暗,眼中闪过一抹痛苦。 其实若说这事,他也有责任,他自诩自己是长子,孝顺寡母,爱护幼弟。他总想幼弟身子骨弱,他能干一点是一点,所以家里公中花销的钱都是他一个人在外面卖命挣的。他总想寡母养大他和幼弟不易,就让妻子多多容让,却万万没想到纵容出两个挖他心吃他肉喝他血,还嫌他血脏肉臭的。 所谓的母子情兄弟情,在这么多年一步步退让中,早就磨得没剩下几许。直到秦奶奶在秦大柱弟妹的唆使下,挑了秦艽送进宫,彻底爆发了。 第20章[04.24]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要女儿能好好的就成。这些日子秦大柱总和守宫门的兵卒们套近乎,也知道宫女们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说不定哪会儿就死了拖去乱坟岗,连口薄棺都没有。 「阿柔,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口不择言骂你。」 「都是我的错……」 「不怪你,其实怪我,我一年到头难得几次在家,害你挨了我娘她们那么多欺负,这次若是我在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秦大柱环着妻子肩,愧疚道。 「咦,爹娘大哥七姐,你们看那是不是六姐?」秦小树人小眼睛尖,指着不远处道。 秦艽排行为六,是按照秦家的齿序来排的,如果只算秦大柱这一房,她应该排行为三,上头还有一个大姐,已经出嫁了。 「那不是你姐,你姐不长这样。」秦大柱看了一眼说。 「师傅,我看着有点像六丫。」李大成说。 秦艽这一路走得又快又急,心怦怦直跳。 等快到玄武门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 她爹娘不知道她改名了,而她爹虽然疼她,却最孝顺她阿奶,阿奶说的话,他爹一般不会反驳。更不用说她娘了,从来是她阿奶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初阿奶说挑了她送去,她娘什么都没有说,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了。 再说了,这里是长安城,她家离长安城很远。 说不定是弄错了,又或者这是有人针对她故意弄出的阴谋。 直到远远瞧见那几张熟悉的面孔,秦艽的眼泪哗的一下出来了。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就站在那儿哭了起来,哭得守门的兵卒们都盯着他看。 「你这小宫女,到底出去不出去?」 这时,从后方行来一架肩舆。 这东西可非一般人能坐,说话的兵卒当即噤了声。 秦艽也没注意这动静,往那边奔了过去。 其实不是不想,只是她不敢想,她就浑当家里人都死了。每在宫里多吃一份苦,她就多怨一分,怨着怨着就麻木了。梦里的她早就当自己孤身一人,影响到现实中的她,可等真正见着了,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想这几个人。 「爹,娘,大哥,小妹,小臭蛋。」 等人走到近前,眼泪反倒没了,秦艽笑着和家人打招呼。 秦家一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穿了身粉绿色齐胸襦裙,乌黑柔软的长发梳成双丫髻,左右包包上各带了个白玉珊瑚珠的珠花,一张粉嫩嫩的小脸,她的皮肤本来就像水豆腐似的白嫩,被这身衣裳一称,更显得眉目如画,清新可人。 这还是那个野丫头? 秦艽从小就虎,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虎妞,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小子们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所以她从小在家里挨的训是最多的,可训斥归训斥,到底是自家孩子。不是古早有句话,庄稼是别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自家怎么不待见,那是自家的事,在外面挨欺负了就不行。 都想着秦艽在宫里肯定受磋磨了,因为秦大柱每次从宫门打听消息回去后,总会忍不住和家里其他人说宫里的情况,所以在秦家人心里,女儿(妹妹、姐姐)现在肯定皮包骨头,面黄肌瘦,本来就瘦,现在肯定更瘦了,万万没想到会被养得这么白白胖胖嫩嫩的。 「姐,宫里好吃的是不是特别多?」秦家小弟秦小树率先道,一点都没改好吃的本质。 「姐,你身上的花裙子真好看。」这是七丫,从小被秦艽蹂躏长大,素来唯她马首是瞻。 「六丫长大了。」这是老实稳重的大哥秦宽。 「没事就好。」这是当爹的。 「呜呜……」这是当娘的。 「六丫。」这是李大成。眼中除了不敢置信,还带着惊艳。 「咳咳。」两声轻咳,拉回秦家人的目光,跟着声音上移,然后秦家人再次陷入呆滞中。 「殿下,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被人骗了。」 直到过去了很久—— 秦大柱率先回过神来,看都不敢再看一眼,怕又被那俊得晃眼的公子给晃晕了。 「六丫,这是谁?」 「这是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皇亲国戚?秦大柱还不算十分没见识,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含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见秦大柱跪,其他人也都纷纷跪下,就剩了个李大成,还在边上傻站着。 「爹,你跪啥子嘛?」 「你这丫头,见到皇亲国戚不跪,要掉脑袋的。」 秦艽大急,见跟他爹说不通,就转头找好说话的。 「殿下,你先回去吧,奴婢跟家里人说几句话就回去。」 「我等你一起。」 「你在这儿,我没法说,你看这样能说话?」见宫怿似乎也有点不高兴,秦艽选了折中,「那要不你往边上去一点,站远些?」 宫怿鼻子都快被气歪了,还要保持自己高贵得体的表象,他敲了敲扶手,肩舆往边上挪了去。 「好了爹娘大哥,你们快起来,殿下很平易近人的,你们不用怕成这样。」 第21章[04.27] 秦大柱等人这才站了起来。 「六丫,你来见我们,怎么六皇子也跟来了?」柔娘往那边看了一眼,小声跟女儿说话。 「他中午吃多了,出来散散消食。」秦艽胡乱找了个借口,总不能跟家里人说这个人是个黏人精。 「那你就是给他当宫女,他对你咋样?饭能吃饱不,挨不挨打?」 「爹,你看二妹都吃胖了,饭肯定能吃饱。」秦宽打断秦大柱喋喋不休的问题。 「殿下对我还行吧。」 就是还行? 端坐在肩舆上,芝兰玉树,龙姿凤章,远看近看都是画儿,吃多了出来消食的六皇子殿下,脸黑了一个度。 「那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姐,我听爹说宫里吃人哩。」秦小树说。 秦艽干笑:「没有那么夸张。」 「都是爹说的,爹说宫里的贵人动不动就把宫女打死了。」七丫插了一句道。 「你要是过得不好,别瞒着爹娘。都是娘不好,当初被吓傻了,也没拦着你阿奶。」柔娘说着又哭了起来。 秦艽最头痛她娘哭,她娘一哭,她就想跑。 「娘,你别哭了,我在宫里真的过得还不错,也没啥人欺负我。好了,别说这个了,你们怎么跑来长安了?」 之后经过秦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秦艽也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说因为她,爹和阿小叔叔撕破脸把家都给分了,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做了那个梦以后,偶尔静下来一个人,秦艽总会觉得自己特别沧桑,可就在这一刻,这个与平时相比,还是那么平凡无奇的日子里,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有家人的,那种在宫里待久了,彻骨的冰寒,似乎都是她的幻觉。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哭,而是一直笑着。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还回去吗,还是留在长安?」 「爹说反正分家了,咱家什么东西都没了,在哪儿都一样,就留在这儿等姐你出宫。」 「长安比家里热闹多了,就是花销大,不过咱家现在都在挣钱,也足够花销了。」 经过家人的解释,秦艽这才知道,自打来到长安以后,他爹就在当苦力,虽是辛苦了点,但比以前当镖师赚多了,每天还能回家见到媳妇孩子,不像以前那样一出门就是几个月。而她娘带着七丫,从绣坊里找点缝缝补补绣花的活儿,柔娘女工不错,以前在村子里,也没少从镇上接绣活儿回来做。 至于她大哥秦宽,找了家酒楼当跑堂。长安城的百姓富裕,有钱的贵人多,他每月除了一份工钱,还能得不少赏,加起来也是很大一笔钱,所以一家人虽是辛苦了点儿,但日子过得并不比在家里差。 至少一家人齐齐整整,柔娘不用常年见不到丈夫,也不用受婆婆和妯娌的气,七丫和小树也不用受叔叔家孩子们的欺负。 「我还攒了些月银,平时也用不到,等会我回去拿来给你们。爹,你以后有事就初二来这里找我,我现在六殿下的紫云阁当差,一准能找到。」 「你的银子放在你手里,不用给我们,爹听那些小内侍说了,宫里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爹有这一把子力气,怎么都不会让家里吃不上饭。行了,知道你还好,爹就放心了,六殿下还在那儿等你,我们就不耽误你时间,你去和大成说说话,这次爹能带着一家人来长安,多亏了大成帮忙。」 秦艽没想到前一刻还在想李大成,后一刻这个人就出现在自己眼前,难道说这就是天意? 来到那个黝黑的青年面前,秦艽忠心感谢:「大成哥,谢谢你。」 「六丫,你别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秦叔教我本事,让我不用在乡下种田过日子,出去也见了不少市面,如今秦叔碰见了事,我总该能帮一把是一把。」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李大成不敢抬头去看秦艽,总觉得记忆中那个活泼却凶巴巴的女孩,一下子变得不敢认了,只有秦艽笑的时候,还能看出几分以前的样子。 这时,秦大柱突然想到什么,把秦艽叫去了一边。 「大成这孩子是爹看着长大的,为人品行都放心,你也看得出他对你是有意的,你若是愿意,下次爹再来你给个信,也好让他安心,爹也安心。」 「爹,我出宫还得很多年,怎么好耽误大成哥?」 「你不是说那六皇子对你还不错,我看他面相似乎挺好说话,你跟他求一求,早点放你出宫?对一个皇子来说,放个宫女出宫应该不是难事吧。」 总体来说,秦大柱虽是个小地方的镖师,走的镖都是近处,但到底比一般的平头百姓还是多几分见识的,不然他也不能带着一家老小摸到长安来。 「这……」秦艽犹豫了一下,道:「爹,这件事让我考虑考虑行不?而且六殿下那里也得去说,还不知他能不能同意。」 「反正爹说了,你放在心上。」 秦艽点点头,又和家人说了几句话,就往回走了。 至于另一边,耳朵格外比一般人灵敏的宫怿,将这边的对话听了个十成十,听见那秦艽的爹说自己看面相很好说话,他会让他们知道,他一点都不好说话。 想出宫嫁大成哥,别说门了,窗子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秦艽一扫之前的低迷,心情很不错。 至于肩舆上的宫怿,虽然嘴角带笑,但明显看得出有些不高兴。 路走到一半,秦艽才发现这个问题:「殿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没想到小艽的家人这么好,竟然能不远千里找了来。」 「我也没想到,我以为……」以为他们不要我了。 亲娘的软弱,愚孝的父亲,唯一能有点主见的大哥又不在家。秦艽知道因为自己从小是个皮猴,家里人都有些不太喜欢她,可真当远离家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才明白自己有多无助。 在那个梦里,每个月初二的探亲日,她也曾做过梦有人来找她,说她家里人来看她了,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渐渐她就不再去想了。 她想,家里那么多孩子,爹娘也许会伤心,但就那么一会儿,阿奶那么难缠,又会拿捏她爹,她爹就算生气,可能也就一时的。她的离开不会影响家里的生活,就好像当初大姐出嫁,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日出日落一天又一天,似乎也没有什么。 她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在不知道的地方里,家人还做了这么多。 第22章[04.27] 那一颗空空落落的心,顿时就暖和了。 「那他们是留在长安,还是回老家?」宫怿含笑问。 「我爹为了我的事,和家里分家了,我爹说就在长安待着,等着我出宫。」 宫怿点点头,又状若不经意问:「对了,那个高个的黑脸是谁?」 高个的黑脸? 秦宽的个子遗传到秦大柱,身量也不算矮,但他并不黑,只有秦大柱和李大成这种常年在外面奔波的才黑。那就是问李大成了? 「他是我爹的徒弟。」秦艽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 「叫什么名字?」宫怿云淡风轻地问。 「李大成。」 「原来他就是大成哥。」 秦艽觉得他的口气怪怪的,可看过去还是六皇子一贯独有的笑脸。不过她没有说话,选择了沉默,因为她对他爹的话,有些动心了。当然不是指婚事的事,而是出宫的事。 当殿下有了王妃,可能还不止一个女人,她还能做到安之若素? 秦艽太清楚自己的性格了,她也知道六皇子有几分喜欢她,所以如果她继续待在他身边,迟早越过雷池。到那时候,失去了宫女的身份就代表失去了离开皇宫的机会,在毫无退路的情况下,她会不会像宫里那些女人一样,也变得面目可憎? 与其如此,不如出宫去,也许曾经秦艽还抱着守护在他身边的念头,可在获知了那么多的一切后,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六皇子看似在宫里无依无靠,却有徐令人、上官家,甚至影一那样的人在身边守在身边,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能干什么,只会添乱。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事回到紫云阁。 回去后,秦艽就找了个借口躲回房间了。她正想静一静,捋一捋脑子中的一些事,哪知宫怿来了。 「刚才忘了问,小艽的家人在长安,找到落脚的地方没有,需不要帮忙?」 秦艽服侍他坐下后,才道:「有地方落脚,奴婢的家人已经来长安有阵子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奴婢,现在奴婢爹和大哥都有活干,奴婢在此先谢过殿下。」 「真好,一家人总算团圆了,那小艽想出宫吗?」宫怿口气幽幽地问。 秦艽去看他,眼神很认真。 顿了顿,她道:「如果奴婢说想出宫,殿下愿意放奴婢出宫吗?」 这口气有些怪,秦艽可从来不会用这种口气和宫怿说话,不过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也没发现。 他用那种幽幽地口气说:「如果小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了,不过如果小艽真想出宫,我……」他低下头,有几分落寞和悲伤:「我就放你出宫吧。小艽,你不用担心,其实我一个人在宫里也都习惯了。」 秦艽眨了眨眼,似乎很高兴:「真的吗?殿下,你真愿意放奴婢出宫?」她激动地来回走了几步,笑得比花还灿烂,「那实在是太好了,本来爹还让我找机会跟殿下说说,看能不能提前放出宫,没想到殿下就答应了,殿下真是个好人。」 宫怿脸上的表情已经快挂不住了,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小艽,你就这么想出宫?」 「当然想了,出宫就能跟家人团聚了。」秦艽背对着他,也看不清她什么表情,但从她口气里就能听出她很开心。 「是不是还有大成哥?」 秦艽转过来看他,眼神有点奇怪:「殿下,你怎么光提大成哥?」 「不是你一口一个大成哥?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奴婢哪有,明明是殿下你总提他。」 宫怿看着她脸上娇羞的表情,额头的青筋一蹦一蹦的,袖下的手也握成了拳。 「那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放奴婢出宫,奴婢也好和家人提前说一声,让他们提前安个心。」 「我要跟王瑜商量下。」 秦艽起先不解,很快就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了。 因为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弘文馆那边提前停了课。 绣坊的人来了多次,为六皇子量体裁制当日要穿的衣裳。 不用去弘文馆,秦艽也闲了很多,她似乎忘了还要和宫怿学策论的事,每日除了给他念念书外,就陷入无所事事中。 当然也不是无所事事,她竟和小绿学起做绣活儿,无事的时候,就见她拿着一块布头缝缝绣绣的,问她干什么,她说什么也没干,不过又过了两日,就见布头变成了一个荷包形状的东西。 之所以会说是荷包形状的东西,那是因为她针线活实在太差了,上面不光漏针,还缝的歪歪扭扭,但小绿说她学的还不错,第一次能缝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可她却似乎并不满意,重新又换了块布,还打算在上面绣花,让小绿帮她画了花样。 阳光明媚,透露敞开的槅门洒射进来,照得一室温暖。门槛后的阳光下放着一把躺椅,宫怿闭着眼睛靠坐在那里,身上盖了床薄被。 门外的台阶上,秦艽和小绿并肩而坐,两人正低声说着话。 「我总觉得这兰花太单调了些,竹子似乎要好一点。」 「行了吧,你第一次绣东西,兰花已经是最简单的,先把兰花绣好了再说。对了秦艽,你这荷包是做给谁的?我看这布料和配色不像是女儿家的用物。」 秦艽似乎有点羞,声音小了些:「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好奇。是不是送给殿下的?」 秦艽忙去捂她的嘴,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说:「你乱说什么,小心吵醒殿下了。不是送给殿下的,送别人的。」 「哪个别人?你在宫里还认识了谁?」 「不告诉你,不是宫里的。」 小绿连连啧嘴,不过到底什么也没说。 第23章[04.27] 这时,躺椅上六皇子突然叫了秦艽一声,她当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近前去。小绿也将针线簸箩拿到一边放着,站了起来。 「殿下?」 「有风,回寝殿。」 秦艽服侍他进去了,小绿疑惑地看看天,又把手伸出来感受。 哪有什么风,明明太阳很暖和。 …… 进了寝殿后,秦艽问:「殿下,还继续睡吗?」 宫怿往床榻边走去,秦艽明白了,过去服侍他脱衣。衣裳刚脱好,他说要喝茶,秦艽又去给他泡茶。 等茶端来,他端起喝了一口,就搁下了。 这哪像喝茶,明明就是乱使唤人。 秦艽去把床铺好,让他上床躺下,期间她什么话也没说,似乎还想着那株没绣好的兰花。 见没什么要做了,她正打算退开,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殿下?」 一阵天翻地覆后,她被人压住了。 「小宫女,听说你打算出宫?」 表情变了,眼神也变了。 秦艽眼皮子跳了跳,干笑:「殿下,你听谁说的?」 宫怿勾唇笑了笑:「他的事,我都知道。」 她挣扎了两下,没推开他,就不再动了,似乎放弃了挣扎。 「是,奴婢是跟殿下说过这事,他说要跟王内侍商量一下。」 「那我现在告诉你答案,不行。」 秦艽有点激动,上下尊卑都忘了,嚷道:「为何不行?殿下明明答应过我的,他说可以放我出宫。你说了不算,我听殿下的。」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缓缓磨蹭:「你不是说我与他本是一体,本殿说话为何不算?」 「那,那不一样。」秦艽有点结巴。 「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只手缓缓向下,抚上她纤细的颈子。秦艽很白,所以肉眼便能看见皮肤下的青色的血管,他的手指便在血管上摩挲着,「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眼睛像我一样看见?」 他的眼神专注在秦艽的颈子下,秦艽克制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你不是不愿说?」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可以告诉你,不过前提是你得让我满意。」 「什么满意?」 「本殿突然发现你这小宫女似乎挺可口的。」 他离她很近,呼吸喷洒在她颈处,让她止不住战栗。有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在她颈子上滑动了一下,秦艽僵住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是想出宫?那就拿你的身子来换吧。」 「你——」 他抬起头,舔了舔下唇,姿态慵懒中带了点危险:「怎么样?你不是说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还是现在旧情郎来找你了,你就变心了?」 「我——」秦艽呼吸不稳了下,道:「我想出宫不是为了什么旧情郎,只是想和家人团聚而已。」 「和家人团聚?说谎,你不是给你旧情郎做了荷包?」 秦艽似乎发现了什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我给别人做荷包?你怎么知道的,难道说你吃醋了?」 「吃醋?」宫怿有点愣,似乎从没听过这么可笑的笑话,「小宫女,你未免也太自恋了,本殿吃醋?」 「那你怎么知道我给别人做荷包。」 宫怿嘴角僵硬:「本殿下说了,他知道的事,我都知道。」 「可殿下不知道,殿下根本不知道我给人做荷包,殿下看不见。」 宫怿整个人都僵住了,虽然脸上还带着邪魅狂狷的笑,可那笑怎么看怎么僵硬。 「所以——」秦艽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开些许,表情变得意味深长,「你是不是心悦我,所以偷窥我?明明出来过,却装成殿下的样子?」 见她这么说,宫怿松了口气,可同时也进入两难境地,如果否认,他会直接暴露出没有两个六皇子,其实就是一个人的事。 若是不否认,不恰恰应了秦艽所言。 没有时间给他考虑,他恼羞成怒又压了回去:「本殿下说你自恋,你就是自恋!别扯那些有没有的,你到底答不答应?」 「什么答不答应?」 宫怿不过随口一句,根本没提防秦艽会这么问,一时语塞。 「是说我拿身子换怎么才能让殿下的眼睛,像你一样能看见?还是换出宫?还是两样都换?」 第24章[04.27] 「……」 「其实你说得对,殿下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只顾自己不顾他,你这么卑劣,竟提出如此龌蹉的要求,但你的卑劣不是我能不顾殿下的借口。让我答应你也可以,那你要信守承诺,而且等殿下眼睛能看见后,你不能阻拦我出宫。」 宫怿僵着脸:「本殿下从来信守承诺。」 「那行吧,你说怎么弄。」 秦艽答应得太爽快了,让宫怿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难道不该是她哭着不愿,他吓她两下就算了,怎么这样就答应了。 他看了秦艽一眼又一眼,才发现她似乎是认真的。 他心一狠,一咬牙道:「你把衣裳解开。」 秦艽听话的去解衣裳,但因为他还压着她,解得不是那么顺利。她用眼神去询问他,他呼吸紧了紧,指着她胸前:「你把这件先解了。」 现在天还有些热,所以穿得都不多。 秦艽穿了身齐胸襦裙,所谓齐胸襦裙就是长裙系于胸口处,宫怿让她解的就是胸口处细带,如果把这根带子解了,就只剩一件薄短的襦衫,和一件诃子,其实就跟没穿没什么区别。 她去看宫怿,宫怿眉眼轻蔑,一副怕就赶紧求饶的样子。 秦艽想了想,纤白的手指缠绕上细带,轻轻拉了开。 「你……」 他正想说什么,眼睛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 有什么东西滴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滴在秦艽的衣服上。 两人看着那点点殷红,像红梅映照着白雪,那么刺眼。 而后,双目对视。 「殿下,你流血了。」秦艽小声说。 宫怿想说什么,发现根本说不出话,然后他就听见秦艽嚷了起来。 「影一大人,殿下流血了,你快来……」 情急之下,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挥落帐子。 「影一,你不准过来,我没事。」 刚准备跳下来的影一,缩了回去。 帐中,宫怿脸色难看地瞪着秦艽:「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 秦艽也忘了具体的时间,大概就是六皇子突然变得很爱和她亲近那阵子。那阵子虽然她成天脑子里乱糟糟的,但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多了,而他总是变来变去,渐渐就有了那么点隐晦的感觉。 后来发现,每次他若是想躲避什么问题时,就会迅速更换状态。更换得太自如了,一点不像当初倩儿所言晚上出来的次数居多,而且她还发现他每次更换状态,太有目标性。 例如就好比这次,温柔的殿下是绝对说不出不让她出宫的话,因为温柔的殿下是善良的,是悲天怜悯,心中充满了对弱小者的同情。所以这话只能是代表着恶的一面的殿下来说,于是‘恶’的殿下出现了。 而当有了猜疑,再回首去看,就会发现无不是漏洞。 例如当初她撞破有两个殿下时太凑巧,她刚去了徐令人那里说想要离开,回来大戏就开锣了,而徐令人是六皇子的人,也就是说她想离开的事,殿下是知道的。还有,倩儿的解释太刻意,刻意到近乎完美,方方面面都有解释,让当时的她一点点猜疑都升不起。 可这种完美,却和倩儿最开头所言,不知六皇子是九岁还是十岁那年,就变成两个人的说法不通。因为其他细枝末节都能解释清楚,反而最重要的模糊了。 为什么?不外乎中间有谎言,而这个谎言是仅凭言语遮盖不住的,为了保证谎言不是那么容易被戳穿,又或者她去打听六皇子之前的事情,就刻意模糊了这一点。如果她真去打听,只会得到一个结果,九岁也可以,十岁似乎也没错。 还例如如果退出整件事去看,在那个梦里,她跟六皇子相处的时间并不太长,也因此之后她每每回忆起来,就会感觉隔了一层纱,那层纱给人的错觉就是,一切都是尽善尽美,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一面。 可不要忘了,在她存在这段记忆时,她不过是不到十六的年纪。那个时候她也许洞悉了宫廷的残酷,但处世未深,与之后经历了近十年尔虞我诈,步步为营的宫廷斗争的她来说,这个她不管是从阅历,还是眼界,都不能相提并论。 从记忆中似乎看不出什么错来,但自己重新再经历一遍,就能发现违和感了。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秦艽每次和宫怿相处时,总会有一种感觉,他其实是看得到她的,虽然种种细节都证明,他似乎看不到,但秦艽就是有这种感觉。 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秦艽并不陌生。 正确的是说,在那梦里,她有好几次碰到危机,都是这种玄妙的感觉救了她,所以当这种感觉出来时,她立即就信了。 而当她‘相信’了六皇子其实看到的事实,之后的一些细碎印证就成了顺理成章。不过这一切,秦艽并不打算告诉他。 「你猜。」 秦艽推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这突然起来的动作,让她已经解散了的裙子顿时滑落。少了裙子的遮掩,少女只穿了件短襦和诃子,露出纤细柔软的腰肢。 宫怿本来正想说话,又感觉一股热流喷涌而出,顿时顾不得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艽镇定地把裙子穿好,人走了。 影一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来到床榻前。 犹豫了下,他还是掀开的帐子。 可惜他只来得及看见榻上有个人面朝上躺在那儿,然后下一刻一个软枕砸了过来。 影一不费吹灰之力地接住了。 「你刚才看见什么没?听见什么没?」宫怿恼羞成怒地问。 现在问这个会不会太晚了,不过影一愿意配合他。 他很正经地摇了摇头,虽然他蒙的就只看得见一双眼睛,但他摇头的感觉就是给人很正经。 第25章[04.27] 「我刚从外面进来。」 好吧,宫怿信了。 信了的他又往榻上一趟,似乎就没那么难堪了。 之后的两日里,一切都还照旧,只是两人不再主动和对方说话。 似乎很有默契,他既不去问她从什么地方发现的,她也不去问为什么要骗她。 不过总有人先憋不住,这个人自然就是宫怿。 秦艽睡到半夜的时候,发现床上多了个人。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不等秦艽说话,他又道:「就算你发现了也没用,反正你要想出宫,没门!」 真面目终于暴露了,掩藏在谪仙表皮下,其实是个黑心的瓤子。 秦艽早就该想到的,那日与他初见没几次,他明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宫女,还送了那么多糕点给她,她一个人是绝对吃不了的,被人发现她肯定会受罚。还有那块帕子,根本不是她身份应该拥有的。 当时秦艽就想到这点,但她打心底觉得六皇子是好人,就去美化了他的目的,实际上这个人早就显露出恶劣的本质,而她是一叶障目。 「殿下半夜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宫怿一愣。 「既然殿下说完了该说的话,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她这副平淡的模样,激怒了宫怿。 「你那是什么态度!」他怒道,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你不是想出宫,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您是皇子,是主子,既然您不同意,奴婢说什么也没用。殿下,时候不早了,是你来奴婢这儿,吵了奴婢睡觉,你不想睡,奴婢还想睡。」秦艽侧过身,面朝里睡着,一副我懒得跟你说话的样子。 宫怿被气得七窍生烟,关键他怒气发不出。 为何会发不出?他瞅了瞅那背影,是绝对不会承认装腔作势中,心虚其实占了极大多数。 但还是气,气这两日她竟不来主动求饶。宫怿很不习惯秦艽现在的态度,以前都是她围着他转的,他不管有点什么,她都很紧张,现在她眼里突然就没他了。 这让他不能忍受。 他推了她肩膀一下:「你别睡了,起来把话说清楚。」 秦艽不理他,他又推。 「殿下到底想把什么话说清楚?」秦艽坐了起来,道:「是想说为何堂堂的皇子殿下,联合心腹演一场大戏骗个小宫女?还是说为何你们编出有两个六皇子的谎言,而您也不惜耗费时间精力,在我面前演戏?」 她的质问让宫怿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事实上确实是这样,他根本解释不清楚,难道说是因为一句可笑的谶语,或者当时情形确实也是她最合适留下来替代倩儿的位置,又或者其他的缘由。 他总觉得这种解释,会越描越黑。而且他为何要跟她解释,他一个皇子做什么,还要跟一个宫女解释。 那这句话恰恰应了秦艽之前所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什么都没用,那还要说什么清楚? 思及此,宫怿有些愣住了。 秦艽又去躺了下,这次她没有去赶宫怿,本想他会自讨没趣,哪知这人竟然也躺了下来。 秦艽往里面挪了一下,让两人中间空出一道大约五寸来宽的距离。 哪知她往里去,他往里追,一直追到她没有去路。 「殿下,你不回去休息?」 他也不说话,去抢她身上的被子。 她怕他又做坏事,反正夜很深,天很黑,也看不见,就跟他对着抢,可惜实在抢不过。 「你回你寝殿睡,你抢我被子做什么?」 「冷。」 别看现在是秋天,白天还是挺热的,但一到晚上就会很凉,宫怿就穿了身寝衣,他钻进被子里,她就感觉一阵凉气,自然不好再把被子抢回来。 「那你捂暖了快回去,堂堂的皇子睡一个宫女的床像什么。」 「又不是第一次睡。」他咕哝了一句,顿时把秦艽气得新仇旧恨一起上来了。 不要理他,不要理他。 秦艽在心里默念,其实虽然宫怿虽来来回回变脸,但她对他的性格还算有些了解。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吃五石散,且非常吓人的他,根本就是装出来的,事后他出来过几次,除了恶形恶状,恶言恶语,其实也没对她做过什么坏事。 而本尊的六殿下,谪仙的外表下,偶尔会显得很黏人,很孩子气。他已经搞出两张脸了,一张用来骗人,一张应该就是本性了。 所以这样性格的人,不理他方为上策,而且她也没想好到底怎么处理和他之间的事情。 秦艽给宫怿了个后背,打定主意不理他了。 身后的人躺下后,也没了动静。 两个人的体温让被子里暖得很快,秦艽是睡到一半被人惊醒,本就是困极,这会儿安静下来又昏昏欲睡。直到背后的人突然圈住她,将她顿时从梦里吓醒了,她气急去推他,却根本推不动。 他将她钳得死死的,口中道:「别动,睡觉。」 这个无耻的人! 秦艽不知道自己气了多久,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床榻上就她一个人,让人恍以为其实昨夜就是一场梦。 直到第二天夜里,她睡到一半床上又多了个人。 第26章[05.05] 静谧的卧房,只余墙角还留了一盏羊皮宫灯,散发着晕黄色的光芒。这盏灯是秦艽晚上专门留的,所以一睁眼就看见那不速之客。 「殿下,没人告诉你半夜闯人女子闺房是不对的?」 「我做噩梦。」 少年披散着长发,只穿着寝衣,赤着脚。明明也是身形修长,已近成年,偏偏这句话就是让他说出了无辜感。 又装可怜?秦艽现在才不吃这套。 「殿下,总是一次次去重复谎言,这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你说我骗你?」宫怿比她还冤枉委屈的样子,道:「不信你去问影一。」 「影一大人是您的人,自然帮你说话。」 「那你也太看低了影,他不想说的事,一般都是默不作声,他如果回答你,就肯定是真话。」 「他当初骗我两个殿下,一个看得见,一个看不见。」 宫怿很奇怪地瞅了她一眼,躺下:「你怎么就肯定他是在骗你?也许他说的是都是真话。」 秦艽一怔:「什么意思?」 宫怿把被子盖好,把头下的枕头挪了挪,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些。 「他说的话,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只是有些事情,已经被解决了或者克服了而已,但并不代表就是谎言。 「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 宫怿睡着了,秦艽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夜里很凉,她就一床被子,现在被他盖着,秦艽被冻得手脚冰凉,最后还是屈从在寒冷下,进了被子。 刚一进去,就感觉阵阵暖意缠绕上四肢,让她顿时没那么冷了。 安适下来后,她借着微弱的灯光去看他的脸。 他的皮肤很好,脸庞在晕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莹润的蜜色,乌黑卷翘的睫羽,在眼眶下投射出一圈淡青色的阴影。他很瘦,有时候秦艽见他明明每顿吃得不少,却似乎长不胖似的。 而那阴影其实不光是投射,她以前从没注意过,后来才发现这种淡青色的痕迹似乎一直存在,是因为一直睡不好的缘故?所以即使吃得很多也长不胖? 如果他所言是真的,那些事情都曾发生过,那她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被烟熏坏了眼睛是真的,每天做噩梦是真的,出现了两个六皇子是真的,中毒也是真的,直到搬来紫云阁,这些情况在上官家帮忙偷偷治疗下才有所好转。 所以两个六皇子没了,取而代之是性情大变的他,眼睛能看见了些,但还没完全治好,又发现中了毒,所以上官家的人还在寻找解毒办法。可这一切却不能为外人所知,所以他继续伪装成瞎子,不过是为了自保。 秦艽觉得脑子里很乱,她这几天一直很乱。 按照她的性格,被人骗成这样,应该会恨对方的,可偏偏这个人是他,她竟然没有恨的情绪。 是因为早就被骗过一次,知晓他其实还有其他面孔?还是因为疑惑和谎言是一点点被洞悉,所以情绪被分散?又或是从始至终她一直笃信人无完人,宫里怎会有这般完美人物,也因此当他展现出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一面,她反而觉得更真实?抑或是他明明知道不该,却偏偏跑去凤仪宫救了她。 秦艽实在想不出来,决定暂时不想了。 次日醒来,又是满室清幽,只剩了她一个人。 秦艽起身,洗漱,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去用早饭。 用完早饭,她又陷入无所事事中,她实在不想去面对宫怿,就打算今儿旷工一日,反正也没人说她。 到了下午,小安子来找她了,手捧着一个托盘。 「今晚芙蓉园赏月宴,殿下说带你一起去,你快准备准备。」 秦艽这才想起今儿什么日子。 等小安子走后,她去翻那衣裳,不光有配套的衣裙,还有首饰。 这些东西明显逾制了,不过秦艽也没多想,去叫人帮忙提水沐浴更衣。 另一边,宫怿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今日不是什么正经场合,他就没穿皇子服,而是一身裁剪合身的青色长袍,墨发玉冠,十分低调,但又不失清爽雅致。 秦艽进来后,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宫怿坐在轮椅上,膝上盖了一床薄绸被。她有些讶异,怎么六皇子坐了轮椅,不过她也没问为什么。 这会儿来来去去在殿中服侍的人很多,对于秦艽的出现,除了小绿她们给了个眼神,宫怿似乎并没有发现,直到秦艽走到他面前,问了好,他伸手一把抓过她的手,搁在手里捏了捏。 大抵是心态变了,这种场景让秦艽觉得,六皇子如此费力演戏,甚至在近身侍候的人身边,也是如此谨慎,难道说这里面还有别人的眼线? 除了小蓝,还有谁? 当初秦艽有提过,要不要把小蓝换掉,宫怿却说不用。放一个知道底细的钉子在此,总比对方再派一个不清楚底细的人来更好,这个道理秦艽懂,所以未做任何动作。 ……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 宫怿带着秦艽和小安子小平子,离开了紫云阁。先坐肩舆到玄武门,再换马车,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往宫外驶去。 这还是秦艽第一次在这种情形下,见到长安城的景象。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笑语声声。时不时有装饰华丽的马车,或者衣衫华丽的贵公子们,三三两两骑着骏马从旁边经过。起先还走得挺顺畅,快到曲池坊时,马车突然停了。 秦艽出声询问,坐在马车外面的小安子说,各家前来参加赏月宴的人太多,把前面的路给堵了。不过不要紧,前面已经在让路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前面便空出的通道,马车一路前行。 秦艽掀起一角窗帘往外看,就见沿街两侧都是停靠的华车,车中似乎也有人在往外看,料想是在看他们所坐的马车,这马车和随行的金吾卫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自然惹人瞩目。 第27章[05.05] 马车一直到芙蓉园大门外也没停下,直接驶了进去。 待再停下时,天已经黑了,小安子先跳下去,和小平子准备好轮椅,才搀扶着宫怿下车。 一路往里行去,苑中的灯已经都点燃了,远远看去就见朦胧中雕栏玉砌楼台屋宇层层叠叠,又似有大片湖光水色,映着这各式灯火,仿若来到了人间仙境。 秦艽早就听闻芙蓉园乃第一皇家禁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而此时,秦艽也终于明白六皇子为何要坐轮椅了,这种园林式的禁苑,前呼后拥的坐肩舆太引人瞩目,可天黑他眼睛看不见,坐轮椅更为方便一些,也不怕在人前失态。 一行人正走着,左侧方也行来一群人,为首的人正是五皇子宫煜,他似乎也刚到,见到宫怿一行人行来的方向,有些诧异。 「我说一直没见到六皇弟,原来你是从玄武门走的。」 「小艽顽皮,说要看看长安城是什么样,我便让人绕道而行,心想反正时间充裕,倒也不妨碍什么。」 因为这句话,五皇子目光落在行在轮椅一侧的秦艽身上,见她这身打扮和穿着,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月光下,秦艽身穿淡粉色素缎齐胸襦裙,上配广袖月白色色短襦,臂弯处松松搭着一条鹅黄色轻纱披帛。她梳着双平鬟,髻上戴了几朵粉色的樱花,一对明珠耳珰低低垂下,更显得她玉颈纤细,下巴尖尖,平添一抹稚弱的娇嫩。 一阵清风拂过,披帛和裙摆随风轻轻飘荡,映着清凉的月色,璀璨的灯火,倒恍若是个人间妖精。 五皇子笑了笑:「六皇弟倒是宠这丫头。」 秦艽也不懂宫怿到底在卖什么关子,恰当地半垂下头,露出一抹合乎时宜的娇羞之态。 宫怿面露微笑,不置可否,又道:「五皇兄先失陪了,我出宫前还未用膳,先行去用些膳食,也免得等会人前失态。」 五皇子什么也没说,往旁边让了让,让宫怿一行人先走。 一直到走远了,秦艽还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她。 一路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叫芳林苑的地方。 里面有内侍和宫女侍候,见了六皇子一行人来,就领着他们往里行去,来到一处临着水边的花厅中。 这芙蓉园沿曲江池而建,真可谓抬眼皆是水,今日与往日不同,因有宫中筵宴,从大敞的窗户往外看去,时不时便能看见水中有点点烛火,等那物飘近了,秦艽才发现竟是一盏盏莲花灯。 真美! 在梦里,这芙蓉园也不是没来过,可秦艽从未观赏过如此美景。也可能是有过,而她忘了,人啊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心思去赏景的。 期间,有宫女端了些膳食,并不太丰盛,但一切都是紧着饱腹而来。 宫怿没说话,秦艽也没动,更没去服侍他用膳,而是倚着窗子看外面的景。自打戳破他骗自己的事后,可能是破罐子破摔吧,秦艽现在在宫怿面前很懒散,总是爱答不理的,一点都不像个宫女。 关键宫怿也就纵着她,让秦艽洞悉了一个她活了两辈子才明白的事实,男人都是贱东西,以前你拿他当个宝,他拿你当草,等哪天你拿他当草了,才会发现其实宝啊草啊都一样,也没有多重要。 「过来吃。」宫怿让小安子服侍着,一样吃了点,似乎才想起秦艽。 秦艽才不是跟自己为难的性格,还不知这场宴到什么时候,她才不想一直饿着肚子。 一旁还有芳林苑的宫女的服侍,见秦艽这般随性的来到桌前坐下,似乎有些诧异。宫怿不动声色,道:「都下去吧。」 遂都鱼贯而出,只留了小安子和小平子在门外守着。 「吃饱些,一会儿宴上的东西别乱吃。」 宴上的东西别乱吃,那这里的东西就能吃了? 秦艽手一顿,突然发现一个事情,宫怿似乎从没有让人试膳的习惯。在那个梦里,秦艽也见过不少主子们用膳,大抵是宫里的人个个都怕死,所以几乎每个人都不会遗忘这件事,唯独他。 在紫云阁还能理解为是有小厨房,那在这里?难道说这芳林苑里都是他的人?这种解释说不通,因为之前他们进来时,秦艽能看见迎上来宫女内侍诧异的模样。 以前秦艽是个凡事喜欢瞎琢磨的性格,现在也懒得琢磨了,而是直接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宫怿的手一顿,笑着道:「这些没事,我都试过了。」 「为何没事?为何你能试,难道不怕中招?」 「小艽,你这是在关心我?」 秦艽的脸僵了僵,没说话。 宫怿轻叹了一声,伸手过来摸她的脸:「小艽,你这样让我很不习惯。」 他的叹气,让秦艽恍然似乎回到从前,他总会这样微笑轻叹。那时候,每当听到他叹息,她总会忍不住去想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什么让他不开心,然后便想尽自己最大努力,让他开心。 可现在当他叹息,她明明知道是什么意思,却总是忍不住会多想,他是不是又想干什么了。 秦艽想到之前事,明明从皇宫到芙蓉园有夹城可以直达,可他偏偏选择从玄武门走,横跨长安各坊市,到曲池坊。本来她以为也许他是一时兴起,可之前五皇子诧异之言,而他推脱说是自己顽皮,想看看夜幕下的长安城,才会绕道而行。 当人们眼前蒙着一层纱时,总是时时刻刻想将它捅破,以为这样才能得到真相。可有时候得到了所谓的真相,人们却并不会如想象中那般快乐。 这一刻,秦艽甚至有些恨他为什么要承认得那么爽快,如果他不承认,她依旧是猜测中,可当他坦率的承认了,让她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了。 「殿下你太自私了,总不能你总是想利用人,却让人不能闹情绪。」 宫怿一愣,看向她,眸光一闪,也想起之前的事。 「你是说方才绕道之事?」他笑了笑,道:「不瞒你,确实有其他别的事,但也确实是想让你出宫见见外面的热闹,你不是总想出宫吗?」 秦艽不知道该说什么,宫怿又道:「好了快吃吧,也免得等会去晚了。」 等宫怿一行人离开芳林苑,奔赴御宴所在的位置紫云楼,筵宴已经开始了。 紫云楼说是楼,宴却并不在楼中摆着,而是在楼外临水的露天平台上。 平台以汉白玉铸就,三面用石栏围着,以防有人滑入水中。眺眼望去,迎面是一片湖光水色,抬头是明月悬空,却是个赏月的好地处。 第28章[05.05] 场中已经极为热闹了,最上首的龙椅上坐着元平帝,其下两侧各摆了几列案几,每一张几后都坐着一人或者两人,齐王吴王等人,便坐在元平帝左手下方的席位上。 偌大的场中座无虚席,丝竹管弦之声在夜空中飘荡,又有一众貌美的舞伶轻歌曼舞着,手捧着美酒佳肴的宫女,垂首在席间来回进退,高悬的琉璃灯将场中照耀得一片明亮。 五皇子也已到了,他旁边空着一个席位。 宫怿一行人行了了过去,因为场中嘈杂,倒也没人注意这里,只有那么些许几个人,留意到是六皇子来了。 见宫怿未上前与元平帝行礼,也无人诧异。一来这种场合,他看不见不方便,二来也是元平帝历来不喜六皇子,他不上前也好,免得惹来厌烦。 五皇子就在宫怿身边,率先敬酒于他,宫怿也未拒绝,饮了一杯。之后,后面几个年纪小的皇子,都上来和宫怿敬酒。这是规矩,年长的可以不敬年幼的,但年幼的必须秉持长幼之序。 再之后,是宫怿敬排在他前面的几位皇子,因为都坐在一处,也都知道他看不见,就用一杯酒走了个过场。 这期间元平帝离席了,身边跟着几位老大臣去了池中凉亭,似是赏月并谈论政务。 和贵带着一个小内侍走了上来,小内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枝开得正艳的牡丹花。 此时乃八月,牡丹早就过季了,但这也仅仅是对寻常人家而言,例如这芙蓉园便种植有过季的牡丹,专是为皇室培育。 四皇子、五皇子都从托盘里拿起一枝,秦艽在一旁看着,也不知是什么意思。等托盘到了这边,宫怿没动,让小安子去取了一枝,再之后是七皇子。 「咱家先在这里祝各位殿下喜得佳人了。」和贵笑吟吟地说。 几位皇子俱都含笑颔首,秦艽终于明白了,这花和选皇子妃有关? 不及她多想,八皇子揶揄道:「几位皇兄,今日京中贵女云集,其中不乏绝色佳人,皇兄们真是好福气。」 四皇子调侃道:「小八,你是不是也着急娶媳妇了?不过你年纪还小了那么点,再过几年就轮到你了。」 丢下这话,四皇子爽朗大笑的离开了,八皇子被臊得脸红,直抓着案上的酒来喝。九皇子与他年纪相仿,一个十四,一个十三,凑到近前来,道:「走走走,八哥,咱们年纪小不能选妃,难道还不准看了?」 二人说话间,五皇子等人都跟着四皇子一同离了席,其他够不上年纪的也都跟着八九同去凑热闹,转眼间皇子们坐的这一处就空了下来。 一旁王公大臣们的席位上,许多人都注意到这一幕,却是含笑抚须,想必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心中都早已有了打算。 这是秦艽第一次经历皇子选妃,也是开了眼界。 虽及不上皇帝充盈后宫时的盛景,但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不管是名门淑女也好,还是将门虎女也罢,不管是倾城名花,还是清秀佳人,尽可采撷。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殿下会选个什么样的皇子妃呢? 秦艽突然想到了那个梦,梦的最后她惨死在五皇子手上,却在临死前看到六皇子。至今,她依旧理不清那到底是幻觉,还是他真的出现了,可不管是怎样,这个人都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手无缚鸡之力。 他小心翼翼藏匿在宫廷中,一直以来秦艽都以为他只是为了自保,可经过之前‘绕道而行’,她突然不这么想了。 他暗中是不是还做了其他别的事?所以才会拿着她做幌子,从宫外绕道来芙蓉园,途中马车并未停下,那他到底借此做了什么?他是在查当年立政殿大火的真相,想伺机报仇?还是想重新拿回太子之位? 秦艽并未漏掉第一次撞见他演戏骗自己,他所言的‘我乃宫怿,大梁的太子’。起先她的理解是他是因身份的落差与遭受的痛苦,才会致使神魂分裂为二,而这个后面出来的殿下,明显不愿意接受失去太子的身份,才会这么自称。 可如今来看,神魂分裂只是谎言,那么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就值得让人琢磨了,是在试探她或者试探她背后的人?还是这其实是他的一种宣示,失去的都要通通拿回来? 本来以为清澈见底的一个人,突然让她越看越看不透,秦艽想得真是脑袋疼。她抬头四处看去,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竟和四皇子他们分开了,四周一片寂静,远处隐隐有人声传来,恍若不在人间。 「难得出来一趟,我带你四处逛逛。」宫怿从轮椅上站起来,拉着秦艽往前行去。 秦艽站着不动:「被人看见了。」 「我们避着人走,小安子和小平子在后面跟着,没事。」 …… 这处园子极大,环水而建,有假山奇石,亭阁楼台,草木葱郁。 因为有月,倒是不显暗,偶尔走到水边,水中倒映着月影,微风拂过,池波浩淼,竟宛如仙境一般。 这一路行来,两人都没说话。 小安子和小平子远远的跟着,隐隐能听到轮椅木轮滚动的声响。 他一直牵着自己的手,走得很慢。 秦艽看看自己的手,又去看他,见他身形颀长,闲庭信步,竟有一种希望能一直走下去的感觉。 可人到底要面对现实。 「殿下,别的皇子殿下都去选妃了,你不去吗?再拖下去,好的都被人选走了。」她努力让自己说得平静,可不知怎么就是有一种酸酸的味道。 昏暗中,宫怿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在小艽心里,什么才是好的?」 「容貌过人,家世不凡。」顿了下,她又道:「对殿下有帮助的。」 他突然停下脚步,秦艽一直低着头,没有防备撞进他怀里。她站稳了想往后退,却被人紧紧箍着腰,下巴也被人抬起了。 「别动,这样我能看清你。」 秦艽被他突来之言,说得有点发懵,才想起他眼睛其实还没好,只能看见近处。 「小艽,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梦,是不是并没有结束,其实还有后续?」 秦艽一僵,同时她也明白,两人离得太近,她这般表现,等于是告诉了他答案。 「殿下别问了,奴婢不想说。」 「为何?」 「那并不是很好的记忆。」 第29章[05.05] 宫怿没有再问,突然换了张笑脸:「那小艽想不想知道,我为何不着急去选妃?」 「为何?」 「想知道啊?那我们交换吧。」 这人就不能多坚持会儿,又露出本性了,秦艽见他露出懒洋洋但稳操胜券的得意模样,就想踢他一脚。 「交换什么?」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我就告诉你。」 「那你先说了奴婢听听。」 因为离得近,所以宫怿可以很清楚看见她警惕的小眼神,突然发现不光自己藏得深,这丫头也是,平时被他欺负得不知道怎么办,实际上并不是只小绵羊。 「那个梦里,你是不是离开我了?」 秦艽一抖,默认:「是。」 「为何?」 「殿下,这已经算是第二个问题了,你别欺负奴婢不会算数。」 宫怿低低轻笑,胸膛一阵阵震动:「那好吧,我告诉你。不管我早去晚去,都不会有小艽所言的好的贵女给我选。」 「为何?」 「这已经算是第二个问题了,小艽儿别欺负我不会算数。」 秦艽恼羞成怒了,伸手去推他,被宫怿一把捏住手:「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什么情况了。」 秦艽被他拉着疾步往前走。 远远见着有灯火有人声,她才拽着不让他走了。 后面,小安子和小平子跑得气喘吁吁而来,她瞪他觉得他太莽撞,若是被人撞见了怎么办,他却对她笑得灿烂,从未有过的灿烂。 「小艽说不走了就不走了,坐轮椅吧。」 在了解到‘真相’后,秦艽总会时不时诧异他的善变,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前一刻笑得灿烂,后一刻又乖得让人疼。 是的,乖。 就像她弟弟小树小时候一样,想讨好谁干什么了,就会很乖,乖得让人想揉他脑袋。 就这样,小安子推着宫怿,秦艽和小平子跟在一旁,一行人往前行去。 越往里走,人越多。 大多都是各家的贵女,个个打扮得明艳照人国色天香,或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说话,或是站在池边欣赏风景。视线尽头隐隐有一处灯火通明的楼阁,俨然是这些贵女们赴宴的场地所在。 临着池边,也聚着一群人,有的站立,有的提着裙摆蹲下,莺声燕语,笑语纷纷,正是往水里放花灯,此时水面上已经放了不少花灯了,远远望去甚是美丽。 这一路行来,每次秦艽觉得要进入明亮处,小安子总是一拐,依旧行走在昏暗处。走着走着,见那永远是近在咫尺的灯火璀璨,秦艽总有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这一片场地所在本是没有边际,却人为被用灯光区分。那些悬挂在各处的琉璃灯,设计的很特殊,制造出明亮的同时,也潜藏着一片片阴影。人有趋光本性,在加上这里奇石林立,草木葱郁,所以明明是一片场地,但这些贵女却只会立在光亮处说笑,极少会踏入黑暗中。 而这些藏在黑暗中的地方,就可以让人很好的隐藏了。 为何隐藏?自然是观察这些贵女们。 选妃嘛,不观察怎么选。 秦艽真有些佩服设计这个地方的人了,在这片昏暗中走一趟,几乎可以把场中所有贵女尽纳入眼底。当然亭台楼阁里的人肯定是观察不到的,不过这些贵女们来选妃,必然心中也有数,不会刻意躲着藏着。 宫怿没说话,秦艽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去看那些贵女。 见她们个个身姿婀娜,容貌出众,或娇俏可人,或妩媚动人,或清纯靓丽,姹紫嫣红,凑在一起就是一副美人图。 秦艽仔细看了看,没发现谁手里有牡丹,也就是说其他几个皇子还没选中了? 她好奇去看宫怿,宫怿敲了敲轮椅扶手,让小安子停下,捏着她的手道:「如果选中了,人就不在这儿了,这就是摆给人看的,实际上该选谁不该选谁,他们心中早已有衡量。」 他们自然是指四皇子他们了,可能早在元平帝透露要给几位皇子选妃之时,明里暗里早就有人动了。自打宫怿眼睛瞎了后,大梁便再未立过太子,如今成年皇子就那么几位,每一位母族为何,背后又有何等势力,朝中谁人不知。 联姻自然要强强联合,例如让崔贤妃所出的四皇子,糊里糊涂去选个四品小官家的女儿,这事未免也太不现实,自然要早作打算。 「那她们不是白来了?」 秦艽莫名有一种悲哀,贵女又如何,还不是跟挑鸡崽似的被人挑来挑去,甚至连被挑中的资格都没有,就是来陪着走一趟的。 宫怿轻笑:「别急,今日来赴宴的可不光是皇子,待一切差不多尘埃落定时,还有一众贵族子弟。」 秦艽顿悟。 说白了这就是贵人们才玩的游戏,也是那些权贵们用来联姻的场合。在那梦里,秦艽也算见识不短,却第一次见识到这些,可能与她常年浸淫宫廷有关,只关心着宫里那一亩三分田,对宫外的却是并不了解。 那六皇子呢?! 秦艽突然有一种战栗感,想起联姻之言,皇子们为了增强实力,都会寻找有力的妻族,同样各家各府想找皇子联姻,自然也要寻那些本身就有实力的皇子。可六皇子却是母族败落,本人又是个瞎子,已绝了大位之可能。 这一刻,秦艽突然明白为何他会说不管早去晚去,都不会有好的贵女给他挑选了。因为就算他看中了别人,别人可能也不愿意。 能参加选妃宴的,无不是长安城里首屈一指人家的嫡出贵女,大梁女子的地位并不低,配给一个没有前途的皇子,还不如与其他有实力的王公贵族世家联姻。 这时,宫怿看了过来,明明在黑暗中,他的眼睛却很亮很亮,像里面落了星子,一种湿漉漉的光芒。 「所以,今日选妃也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与她们一样。」他朝光亮处扬了扬下巴,恰合了秦艽方才就是陪着走一趟的想法。 第30章[05.05] 明明他语气与平时并无任何区别,秦艽偏偏听出了一种黯然,心里顿时不舒服了起来。 「怎么会?陛下既然让殿下前来选妃,定不会让您空手而归。」 昏暗中,秦艽见他似乎勾了勾唇角,是一种讥讽的弧度。但光线昏暗,他又侧脸对着她,她并不确定是否看错了。 「不会空手而归?也许未来的六皇子妃或是姓萧,或是姓刘。」 本来秦艽还有些不懂他为何这么说,直到这萧刘两姓凑在一起,她才明白过来意思。也就是说萧皇后和刘贵妃会从中插手了?刘贵妃如何,秦艽且不知,但萧皇后真有可能会这么干。 「所以,小艽你还要出宫吗?你若是走了,就真只剩我一人了。」 小安子已经推着宫怿离开了这里,秦艽还站在原处。 这个人时时刻刻不忘蛊惑她,可明知道他在蛊惑自己,是在装可怜,她却偏偏还为他心疼。 秦艽按了按心口处,真的是在装可怜吗?可为何他每次装可怜的时候都在笑。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传来说话声,正是宫怿走的那个方向。 这里树木繁茂,秦艽往前走去,越过一棵树,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竟是一位贵女,也不知是走错了路,还是迷了路,竟走到了这种地方。因为灯光昏暗,又离了一段距离,秦艽也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反正大致的轮廓去看,是个小美人。 且声音柔柔细细的,特别让人容易燃起保护欲。 「原来您是六殿下,小女和朋友走散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也走不出去,心中实在害怕……」 「无妨,我让你送你出去。」 「那真是谢谢殿下了,小女姓萧,闺名嫣儿,六殿、殿下……」剩下的话,在见到秦艽的出现后,咽了回去。 萧嫣儿虽是面色恐慌,但眼神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宫怿,似乎很诧异六皇子竟长得这般俊美,眼中有惊艳之色。 而秦艽的出现,让她误以为秦艽与她的目的相同,面上又带了一丝恼色。 秦艽心想,殿下前面说,后面就应验了,这萧家是没女儿了?竟弄个心思如此浅显的来,就不懂遮掩。转瞬明白过来,六皇子看不见,浅显不浅显的,自然不是主要。 「小安子,送她回去。」宫怿道。 小安子应命,上前去请萧嫣儿离开。 萧嫣儿似乎有点不情不愿的,但还是跟着一同走了,只是边走边回头,似乎还有点不死心。 秦艽并未忽略她拿眼神挖自己的举动,突然见对方双目瞠大,她顺着低头看看身上衣裳,知道对方肯定是误会了。 「走吧,我们也离开这儿。」 宫怿明摆着是不打算继续看了,自然是往外走。 也不知小平子怎么走的,竟绕到了一处假山后面,不过见假山前面就是光亮处,不免让人期盼可以赶紧出去。 秦艽正想说点什么,突然传来了几个细柔的女声,一听就知道这前面站着几个贵女,正在说话呢。 「真是晦气!」 「纳兰姐姐,你就不要生气了,那莫芸儿就是个不要脸的,竟使那种狐媚手段,把七皇子抢了去。」 「就是,平时见她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哪知都是装的,一见到七皇子殿下,顿时就不装了。关键是七皇子也就吃她那套,我之前听纳兰姐姐说,纳兰家和七皇子外家崔家,已经达成了联姻的意向。已经说好了的事,竟就让那狐狸精把花儿给抢了。」 「就是,她竟然装是被纳兰姐姐推了,才会崴了脚。」 秦艽就听了这么几句,反正她要是这个‘纳兰姐姐’,肯定是要气炸了。 可这几个人堵在这儿,他们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对宫怿做个询问的眼神,宫怿回了她个稍安勿躁,一行三个人暂作停留,准备等这几个人走了再出去。 不得不说,女人的嘴真是厉害,反正秦艽站着听了这会儿,耳朵都疼了。而且她听着这几个贵女不像是要劝‘纳兰姐姐’,反而像是火上浇油。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她也就听着当挺热闹,可谁知听着听着,这几个贵女竟说起六皇子来。 「一共四位皇子选妃,如今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的花,都已经给了人。对了,好像还剩一位六皇子?」 「你提六皇子做甚?他可不在我等考虑范围之列,再说了,难道你说这话意思,是让纳兰姐姐屈就六皇子?」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谁不知道六皇子是个瞎子,又不受陛下喜爱,那上官家门庭冷落至此,竟是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现在长安城里的人谁爱搭理他们。」 「我听说那六皇子不光眼睛瞎了,似乎不良于行,身子也有病?」 「可不是,我也听说了,嫁个这样的人做妻子,说不定以后要守寡,当个皇子妃又有什么好的?」 秦艽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没有敢去看六皇子的脸,就想让这群贱人赶紧闭嘴,脑中念头一闪,人就冲了出去。 那几个贵女见突然冲出来一人,被吓了一跳,还没恍过神儿,就有一人被此人抓住,啪啪啪被扇了几巴掌。 又是啪啪啪,又一个人被扇了巴掌。 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有两个人被打了,被打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这些个贵女们哪里受过这种屈辱,也是被吓着了,当即尖叫起来。 突兀的尖叫,划破夜空。 听见的人俱是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涌了过去,等到了地方才发现不是闹刺客,也不是其他,而是几个贵女打架? 是的,打架。 一共六个人,除了纳兰家的七娘子,似乎被吓呆了站在一边,场中简直是一场混战。有人似乎挨了打,捂着脸在那儿尖叫,还有的慌张乱跑,见到人来了,就忙冲过来,寻求庇护。 而其中有个穿淡粉色衫子的少女,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竟宛如狼入羊群,见人都来了,还不停手,追上最后一人,啪啪啪给了对方三巴掌,完全罔顾边上有人劝阻与呵斥。 第31章[05.09] 打完后,她目光又落到跑入人群寻求庇护的陈家五娘子身上。 有那与陈五娘交好的贵女,见她态度不善,斥道:「你到底是谁家的人,在皇家禁苑也敢随意对人动手,学来的规矩都喂狗吃了?」 秦艽没有理她,径自走上前。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随着秦艽逼近,这几个贵女纷纷往后退,有人崴了脚摔倒在地,也有人不想掺和进去,纷纷避开,局面就乱了。 局面一乱,陈五娘就暴露了出来。 秦艽含着笑,眼明手快将她拽过来,啪啪给了她两巴掌。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滞住了,没想到此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她这是疯了么?再高的身份,眨眼的功夫打了四家的贵女,出宫后也不怕被生吞活剥了。 「你到底是谁家的人?」 「快去禀了皇后娘娘……」 嘈杂声中,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动静聚了过来,还有人指使宫女内侍去把秦艽拿下。碍于不知其身份,再加上秦艽也没跑,倒是没人上来拿她,不过都站在一边看着。 「怎么了这是?」 一阵‘参见七殿下’的声中,七皇子偕同一名少女走了过来,而出声询问的正是那名少女,也是之前被陈五娘她们痛骂的莫芸儿。 「怎么了?陈五娘,你脸这是?」 陈五娘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平时聚在一起的贵女们中,除过纳兰七娘,就属她家世最好。她今日竟在芙蓉园被人打了,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的,她以后还有何颜面出去见人? 想起这少女是突然冒出来的,见她衣着打扮,料想定是哪家来赴宴的贵女,她既不认识此人,肯定出身并不显赫。再思及她们编排莫芸儿的话,此时莫芸儿又跑出来猫哭耗子,陈五娘心中的怒焰达到巅峰。 「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敢说你不认识此人?还不是你指使出来寻我们不痛快的!」 幸亏莫芸儿躲得及时,不然陈五娘的手都快戳到她脸上了,她皱起眉,看了看秦艽,道:「我不认识她。」 「我不认识她。」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两人诧异对视一眼。搁在别人眼里,这还叫不认识?! 就在这时,人群从中分了开,是萧皇后带着一众贵妇浩浩荡荡的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萧皇后来了,自然就有人做主了。 几个挨打的贵女哭得泣不成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她们自然没有提自己编排他人的话,其实不光陈五娘,其他几个也以为秦艽是莫芸儿的同伴,便言里言外把莫芸儿也给捎了上。 就在她们诉说的同时,萧皇后的目光落在秦艽的脸上。 又是她! 「你有什么话说?」 这时,四皇子和五皇子从人群里走了进来。 四皇子向萧皇后问安后,看了看场中情况,道:「这不是老六身边那个挺受宠的小宫女?」这话是跟五皇子说的,因为五皇子正好就看着那边。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原来这不是哪家贵女,而是一个宫女,可宫女能穿成这样?转念再想若是主子们身边得宠的宫女,似乎也没有特定的限制,只要别逾制即可。 可若不是某家贵女,那陈五娘等人的言辞就不可信了。再说了,哪家的贵女会为了别人,得罪几大名门世家?估计回家就会被暴毙! 其实之前陈五娘她们说时,许多人都明白其中的关窍,只是没人戳破罢了。见那莫芸儿头上的花,就明白这几人为何会针对人家,还不是想找个德行不佳的幌子,害人丢掉皇子妃位。 只是谁也不愿得罪人,还一得罪就是这么多家,大家也都权当装傻,万万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快,就像龙卷风。 六皇子身边的宫女,帮七皇子未来的皇子妃出气?这未免也扯得有些太远了吧? 可陈五娘几个脸却一下子白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 假山后面,宫怿依旧没有出去。 只是换了个位置,这地方选的好,外面的看不进来,从里面却能看见外面。 他就见秦艽像只母狼似的,窜出去把人都给打了。 没想到这丫头身手不错,够敏捷,反正对付这几个是绰绰有余了,瞧那绷着小脸打人的样儿,让宫怿想把人圈在怀里疼一疼。 「殿下。」小安子小声道。 外面萧皇后带着人来了,小安子是想问出不出去,再不出去,恐怕秦艽要吃亏。 「等等,不着急。」 正说着,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声,竟是元平帝也来了。 这下可真是热闹了! 秦艽在人群里看到了来喜。 来喜对她眨眨眼,她看了他一眼,就赶忙低下头。 第32章[05.09] 上面,元平帝正在问萧皇后怎么回事。 萧皇后回答的很含蓄,说自己也刚来,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明显是心知其中另有蹊跷,不敢乱说话。 陈五娘等几个贵女被推到前面,与之前理直气壮的相比,这次似乎显得有些心虚。而且她们又换口风了,这次竟集中在和莫芸儿的矛盾上,话说得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的,听得人直皱眉。 这时,莫芸儿站了出去,委屈道:「小女之前本与七殿下一同赏月,听了动静才寻了过来,哪知来后这几人攀扯小女指使六殿下的宫女殴打她们。给小女十个胆子,小女也不敢这么做。」 目光又被拉回到秦艽身上。 秦艽半垂眼睑,不卑不亢道:「回陛下和娘娘的话,奴婢打她们是她们该打。再来一次,奴婢还是照打不误。」 元平帝来了兴趣,问:「为何?」 「她们言语狂放,侮辱皇子。一群人在这儿编排殿下,被奴婢撞了个正着。」 「她们编排六皇子什么了?」 「她们说殿下是个瞎子,不受陛下喜爱,说上官家是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还说殿下不良于行,身子骨也不好,嫁给殿下就是要当寡妇。让奴婢来说,打她们是轻了,这样的人就该拖出去拔了舌头示众!」 随着秦艽的话语,满场俱静。 都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当着元平帝的面,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这是众所皆知的事,甚至私下没少有人偷偷议论,可也说了是私下,如今却被人当着面宣扬出来。 六皇子再不济,曾经也是太子,是先皇后所出的中宫嫡子。上官家再不济,也有个先皇后,元平帝这些年来态度一直暧昧不清,但都知道先皇后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谁碰谁倒霉,今日就被个宫女碰上了。 元平帝目光冷淡,扫过跪在那儿瑟瑟发抖的陈五娘等人,又看向秦艽,眼中闪着一道奇异的光:「你这小宫女看着不大,道理挺清楚,这样的人是该拖出去拔了舌头示众。」 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已经有人上来要拖了陈五娘等下去了,竟是动真格。连萧皇后都忍不住喊了声:「陛下。」 「陛下,饶命啊,小女不是故意的……」 「陛下饶命!」 陈五娘几个吓得屁滚尿流,竟是瘫倒在地,任人去拉扯都不起来,哪还有贵女的样子。 这时,一阵木轮滚动的声音响起,小安子推着宫怿从暗中走了出来。 「还望父皇恕罪,这丫头被儿臣宠坏了,说话做事不过脑。至于她们——」宫怿顿了顿,道:「她们也是有口无心,今日乃中秋佳节,又是为皇兄皇弟们选妃,实在不用为一两句无妄之言,就大动干戈。」 元平帝目光在他身上巡睃了一下,冷着脸没有说话。 四皇子走出来,劝道:「父皇,六皇弟说得没错,值此佳节,实在不用为了几个不懂事的东西生气。」 「陛下,难得的好日子,何必冲了喜气,不如小惩大诫,想必她们以后再是不敢了。」萧皇后道。 五皇子和七皇子也都纷纷上前劝着。 元平帝冷哼一声,一拂袖子走了,但既然没说其他,俨然是同意了。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见此,大家也有心思关注点别的了,有不少贵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六皇子,见其温润如玉,气质尔雅,容貌出众,恍若不是人间人,有很多贵女都看呆了,万万没想到六皇子竟生得这么俊。 「母后,各位皇兄,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萧皇后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心疼宫怿遭受这样的事:「去吧。」 宫怿又对四皇子他们拱了拱手,一行人便从这里离开了。 这里站的人多,见其来得快去得也快,今日又发生这等事,免不了有人看过去的。有人双目瞠大,扯了扯身边人,示意对方看过去。 「那是?」 「六皇子的花,怎么在那宫女身上?」 这些小声议论像瘟疫一样,传了开来,引得众人纷纷看过去。 就见远处那行走在轮椅一侧的宫女发髻上,簪了一朵暗紫色的花儿,因为颜色黯淡,又是簪在发髻后侧,乍一看去不显,但从后面看去,却十分显眼。 那是魏紫,牡丹中的名品。今日几位皇子选妃,都是以花为名,花落谁家,谁就是皇子妃。 难道说六皇子竟选了个宫女当皇子妃?可这也未免让人太诧异了。 「怿儿真是胡闹。」萧皇后轻笑摇头,为此事定下结论,她眉心隐隐皱着,不过很快就舒散开来。 「好了,都散了吧,煜儿,你跟本宫来一趟。」 五皇子收回目光,应道:「是。」 远处,秦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 「殿下,咱们这就回去?」 宫怿颔首。 「这么回去,陛下会不会生气?」 他勾起一笑:「如果生气,刚才也都生完了。」 秦艽思及刚才的事,她会那么干,也不是没有把握,这件事拿到哪儿去说,背后非议皇子,都是大罪。顶多也就是她这个当奴婢的行举太过莽撞,但人前她不会吃亏,因为她这是护主。 如果护主的奴婢也要挨罚,以后谁敢给上面主子做事。 「殿下,奴婢是不是太莽撞了?」秦艽会这么说,是怕六皇子还有其他想法,而她从中坏了事,只是当时她实在没办法去忍。 「不,我要谢谢小艽,让我暂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考虑大婚的事了。」 回去后,秦艽就先回房了。 第33章[05.09] 过了会儿,只穿了身寝衣、发梢上还带着水的她,光着脚从房里跑出来。 她手里拈着一朵花,乃牡丹中的名品魏紫,与姚黄并称牡丹中的花王、花后。 秦艽认得这朵花,这是之前六皇子选妃用的花,可这花为何会跑到她的头上来?方才她在房中沐浴,刚洗了一半,摸到头上有些不对劲,后来把花取下来,整个人都傻了。 她是头脑发热才会冲出来,等被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她停下脚步,转身回了房,把头发上的水擦干,又洗了洗脚,换了身衣裳,才往慢慢走向后寝殿。 秦艽到时,宫怿也刚沐了浴出来,发梢上还往下滴水。 见秦艽来了,小安子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她。 秦艽把花放到一旁,接了帕子给他擦,她擦得很仔细,先用帕子把发上多余的水绞干,再用布巾子一点点擦。之后用梳子将头发重新梳了一遍,虽还不是全干,但再晾一会儿就可以了。 这期间宫怿没有说话,也没问花的事。 而经过这一会儿时间,秦艽也早已冷静下来,只是心情非常复杂。他从不会干无的放矢之事,那为何要这么做?是拿她寻乐子,还是故意逗她开心? 宫怿的头发又黑又亮又顺,发丝不会太硬,但也不软,手感十分好,秦艽的手无意识地在他长发上顺着,她并没有发现小安子两个早就下去了,而她把刚梳顺的长发,又摸乱了。 「怎么了?」 「殿下,那花……」 宫怿一副原来你是问这事的表情,道:「小艽可喜欢?」 「殿下,你应该知道那花、那花不能……」 「不能什么?」 「不能乱给人的!」 「为何?」 「你明知道……」秦艽抬头,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顿时明白他就是戏耍着自己玩,心里一恼,扭头就想走,却被人拽了回来。 她跌在他腿上,拧着还想走,却被他硬按在怀里,单手钳着她腰不让她走。 「你还没说,到底喜不喜欢。」 秦艽也不说话,只是闷着头挣扎。 「喜不喜欢?」 「不喜欢!」 「不喜欢我拿去给别人了。」 「你……」 她气急抬头,正好又撞进他眼里。 心里难堪得厉害,她抿着嘴,竭力不让自己哭。不可否认,当时她看到这朵花在自己头上,她很震惊,那股喷涌而上的狂喜冲晕了她。 那个位置她不敢想,想都不敢想,可在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其实想了。 「你松开!」她去掰他手。 「好了,不闹了,你听我说。」 「不想听!」她没他有力气,只能使劲儿转过身,不去看他。可还没坚持到一会儿,就被人掰了回去,还被人强行抬起下巴,让她看着他。 「其实大婚对我来说,就是随便找个人让她坐上六皇子妃的位置,可你也知道现在没几个人愿意嫁给我。家世背景好的贵女,没人会愿意嫁给一个瞎子,而我也不想娶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放在身边。如果我没料错的话,父皇下旨为其他人赐婚时,肯定会把你赐给我当妾。 「所以你做好准备了吗?以后你可能会被人算计,被人下毒,被人害,而你没有可以逃的机会,你甚至不能哭,只能笑着面对,笑着藏好手里的刀,时刻准备还击回去,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死。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背后时时刻刻都会有刀捅过来,可能还会有很多冷箭,而我可能没办法护着你,这一切只能你自己面对。」 秦艽被宫怿说愣住了。 他还在继续道:「这么艰难的人生,你可能根本活不到解脱的时候。相对而言,如果你能活下去,可以得到的回报也很高。所以我许诺你,如果你能活到这一切都不足为惧的时候,我把王妃的位置送给你。」 「当然,也可能不仅仅是王妃。」 秦艽半天回不过来神,她的心被宫怿说得很乱。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要她能活下去,王妃的位置就是她的,也可能不仅仅是王妃? 果然,他的谋划很大,就像她心中所猜测的一样。而这个过程很危险,所以她必须陪他走到迎来胜利,不然只能死。 「怎么,被吓到了?」 「我能拒绝吗?」 他看着她,眼中透露着一种夹杂着希冀的光,嘴角却抿得很冷酷。 「不能,经过了今晚,你只能迎难而上。要么陪我走到最后,要么死在半途中。」 「也就是说,今晚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那么巧合,一个个都赶那么巧到了。」 他看了她一眼,眸色柔了下来:「你说过你想陪在我身边,当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就不能反悔了,所以你想出宫,这是妄想,这是其一。其二,我并不是神仙,能算准所有人的反应,但我知道今晚不会太顺利。」 见她还是看着自己,他顿了顿,又道:「他们在长安城里造谣那些话,已经不是传了一天两天了,所以今晚的局面是注定的,没人愿意去当这个六皇子妃。而你的反应是个意外,但我很高兴。」 所以他临时改变了想法,本来那朵魏紫插在她头上,只是想刺激某个人,经过那刚才那件事,他是真动了想给她的心思。 看着她那么小点点,却像只母狼似的将他护在背后,不想让那些人伤害他,他突然发现这样的滋味很不错。 「你想好了没?就算你不想答应,也不行。」宫怿冷酷地抿着嘴角道。 秦艽瞅着他:「你话都说成这样了,我还能拒绝?」 第34章[05.09] 他露出一个笑容,将她搂过来:「当然不能,其实你也有捷径走,可以提前坐上六皇子妃的位置。」 「什么捷径?」 他皱眉认真思考了一下,道:「以父皇的性格,不会给你太高的位置,侍妾最多吧。当妾的如果想往上升,就只能靠生儿子了,你看宫里这些娘娘们,都是生了儿子才能坐上高位。皇子府王府肯定不能跟皇宫比,你要是想升到王妃位置,至少得生四个吧,这样我才能不得不因为生育有功,给你请封王妃位。」 秦艽的脸都气扭曲了,他是认真的? 「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多?陛下还没下旨呢。」她将他推开,站了起来:「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回房歇着了,殿下也早点歇息。」 刚转过身,袖子被人拽住了。 「你今晚不陪我睡?我做噩梦!」 秦艽回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算无遗漏的六皇子殿下,你难道没早算出来你今晚会做噩梦?」 语毕,她在他懊恼的眼神中,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 秦艽关上房门,转身在门上靠了一会儿,才回到床上坐下。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剧情发展的跌宕起伏,她经历了从晕了头到冷静,再晕了头,到恢复清醒。而经过这么一会儿时间,秦艽其实已经洞悉了宫怿的意思。 喜欢肯定是有的,但像他们这种人,心思太重,即使喜欢,在碰到某些事的时候,也会下意识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甚至会利用到对方。而宫怿所言,其实已经把两条路摆到她的面前。 继续成长,直到终于有一天有能力站在他的身边,与他携手共进,两人会是同伴,也会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保留让他喜欢的地方,甚至尽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让这种喜欢减退。就像那些普通的女子一样,想要的东西,只能靠从对方手中获得,更像是一个附属品,他也许会宠爱她,但绝不会让她站在与他对等的位置上。 他方才看似戏谑的生儿子之言,其实洞悉了事情真正的本质,很多皇族的女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她们争夺宠爱,为了所谓的宠爱无所不用其极。 很显然,秦艽不会选择第二条路。 但第一条路无疑是辛苦的,甚至结果也不尽如人意,因为一旦输了,可能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性命。而不像第二条路,即使没了宠爱,还有地位和儿子,也许以后依旧还有翻身的余地。 这是个选择题,也是个赌局。 秦艽用了一盏茶的时间,选择了第一条路,然后用一晚上的时间,去思索这条路该怎么走。 而与之相同,宫怿的这个晚上似乎睡得也不怎么好,因为第二天秦艽在他眼眶下发现了些许淡青。 秦艽出现的时候,刚好是六皇子起身,寝殿中人正多的时候。 她没有上前,而是去找那朵魏紫。 她发现那朵花换了个位置,本来她是随手放在几子上,现在换到靠墙的一个四足兽首三彩柜上。 秦艽在脑子里上演了一遍,宫怿起身,服侍他洗漱的一众宫女鱼贯而入,她们有的捧着脸盆,有的捧着水壶,有的端着巾子,有的捧青盐和唾盂,还有的捧着今日六皇子要穿的衣裳和配饰。 她们会次第将要用的物什捧上前,供服侍六皇子的人取用,后面还会有人再捧着其他要用的物什进来,这些托盘需要地方放,所以那朵花放的就有点碍事了,也因此被挪了位置。 可为什么不是旁边更顺手的长案,而是很不顺手三彩柜?从原地挪到三彩柜,需得是专门拿过去过去放,显得格外慎重其事。 这朵过季盛开的魏紫,虽然稀少但并不稀奇,尤其对皇宫而言。而昨日跟着她和宫怿一同去芙蓉园的,只有小安子和小平子,小安子和小平子不会想到去动这个,旁人不知道‘魏紫’的背后含义,只会将之当做一朵普通的花,可动花的那个人却显得很慎重以待,显然是知道这朵花里的意思。 不管对方是怎么知道的,都很值得酌量。 秦艽想起自己曾经猜测过的,这里除了小蓝,应该还有隐藏的人。 她目光不经意地环视殿中服侍的宫女,除了红、绿、蓝、青,还有春雨、春晴、春霞三个,这几个春字辈的宫女都是给红绿蓝青打下手的,平时诸如洒扫之类的粗活,都是由她们干。 她们平时是不能进入寝殿书房这类地方,唯一能进来的机会就是人手不足的时候,所以是这三人的可能性并不大。 秦艽决定不想了,主动拿起那朵花,捏着手里把玩。 她感觉有几道目光放在她身上,状似不经意的看过去,一道是小安子的,对她挤眉弄眼,似乎在示意她赶紧过去,一道是小蓝,还有一道是小绿。 小绿? 秦艽嘴角有点僵硬,因为红绿蓝青四个人中,她连小红小青都怀疑过,唯独没怀疑过小绿。因为小绿怎么说,是个话非常多的人,在六皇子跟前服侍的时候还好,一旦下去,嘴里总是叽叽喳喳找人说话,跟谁都能聊的来。 就好比她当初刚来紫云阁,就和小绿最熟。 在她的想法里,能当钉子眼线的人,一般话都不多,这种人的心思通常很重,而为了怕被人发现,最好不引人瞩目,所以能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哪有和小绿这样,又活泼又高调,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做了宫怿贴身大宫女,小绿生了好几天的气都不跟她说话。 秦艽顺手把那花簪到自己发髻上,走过去把小安子挤开。 小安子本是给宫怿系腰带,她接手过来将之做完。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跟殿下说说话。」秦艽道。 以前就算宫怿对她格外与之不同,她也不会说这种话,可今日她不光说了,说的时候还抚了抚发髻上的花,俨然一副当了主子的模样。 宫女只要一天没名分,就还是宫女,这点分寸还是要有的。谁给她的势?当然这朵魏紫了。 秦艽见只有小绿的目光,又在她头上停留了一下,心中已然明悟。 等所有人都下去后,秦艽问:「小绿是谁的人?」 宫怿眨眨眼,没想到她竟然发现了,本来对于她和小绿来往丛密,他刚开始有很多想法,后来几经试探,才发现她其实和对方没什么牵扯。想着日后点拨她一二,免得她吃亏,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发现了。 当然,发现不是主因,而是她方才用来发现的手法。 「先不告诉你是谁,日后你就知道了。」 又是解密,秦艽发现宫怿身上有很多谜,而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留了谜给她解。以前不觉得,后来越了解越深,才发现这个人平时很不经意的一句话里,都带着很深的深意。 就好比昨晚,明明给了她两条路,却并不明说,甚至其中一条路里的陷阱,就更不会跟她说了。只等着她哪天掉进坑里,他站在坑上面似笑非笑地跟她说‘小艽,你真笨’,面上带笑,可能结果是渐行渐远。 秦艽觉得自己现在好像站在一座迷宫里,每解开一个谜团就能往前走几步,离他的距离也会越近。可能中间解错谜底,会走岔了路,甚至把自己走丢了,但很奇怪她竟然感觉到热血沸腾,就好像碰见了难得的对手。 秦艽决定再让他诧异一下。 第35章[05.09] 「奴婢昨天回去想了下,那条捷径就算了,奴婢还太小了,大梁女子十七八岁才会出嫁,这个年纪生孩子不合适。而且生四个,恐怕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奴婢还是觉得那个正常的选择会更好。」 「就不再考虑考虑?」他似乎很想说服她的样子。 秦艽很坚定地摇摇头:「既然不选生孩子这条路,那就请殿下答应我,在我还没达到要求之前,我们最好还是只保持名分上的关系。毕竟殿下挖了个坑让奴婢跳,还不给奴婢选择权,这样太不公平,奴婢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宫怿的脸有点黑:「什么退路?」 「如果哪天这条路走不下去了,又或者奴婢觉得走厌了,请殿下允许奴婢诈死出宫。」 「你还知道诈死出宫?」 「相信以殿下的能力,这个应该难不倒你。」 「还有?既然要说,就一起说完。」 秦艽露出一个微笑:「请殿下帮助我变强。」 顿了顿,她又道:「这个变强的定义有些太复杂,奴婢现在暂时还没想出具体的章程,只想出一个,能不能让影一大人教我一些功夫。殿下不说容易死吗,就当是保命了。」 隐隐的,房梁上似乎响了一下,如果有人集中精力注意,就会发现有个人差点从房梁上掉了下来。但在掉下来的前一刻,又缠了上去。 宫怿的脸已经完全黑了,可听到最后这段话,他的目光却闪了闪。 「行,我让影一教你功夫。」 「对了,奴婢还要出宫一趟……」 这时,门外传来小安子的声音,说是尚寝局来人了,让秦艽去一趟。 想必这就是应了宫怿昨晚所言,不过是赐个侍妾,根本用不到元平帝去发什么圣旨,尚寝局那里安排一下就好。 秦艽跟着小安子离开了,宫怿坐在那儿黑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梁上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声音细不可闻,却清晰地传进宫怿的耳朵里。 「小师弟,想和雌性交配,让她给你生崽,你这种办法是不行的。」 宫怿露出牙齿:「你交配过?」 「没,不过我看过。一般到了发情的季节,雄兽想要和雌性交配,都会打理自己的毛发,让自己展现出雄性阳刚的美,这样雌性才会……」 影一洒洒扬扬地阐述了一番兽类是如何勾搭成奸,宫怿并不诧异影一会用这种类比法。因为他知道影一小时候被人遗弃在山里,是被野兽养大的,一直到十多岁被他舅舅捡到,才回到人类社会。 虽然这些年过去了,他从外表上看去,已经很像个正常的人的,但在某些地方还是保留着兽类的习性。 宫怿被气得说不出话,影一以为是不是办法不适用。 「要不我去信问问从止。」 一颗金珠射了过去。 「不准你把这事告诉上官归!」 另一头,等尚寝局的人走后,围在一旁的人纷纷上前和秦艽道喜。 秦艽和她们简单的客套后,来到小绿身边。 小绿手中端着尚寝局的人带来的东西,是两套衣裳和几样的首饰。秦艽估计是元平帝发话给六皇子赐侍妾,换做一般人,恐怕是没有的。 秦艽还真没猜错,就在今天,元平帝发下圣旨给四皇子、五皇子及七皇子分别赐了婚,嘱礼部择日为三位皇子完婚,六皇子因没选出正妃,自然作罢。 大概出于一起选妃的四个儿子,三个儿子都有正妃了,唯独拉下了六皇子,元平帝随口说了一句,说把昨天那个小宫女赐给老六。 那个小宫女自然就是秦艽了。 估计这也算头一遭,所以尚寝局格外重视,怕逾制就还是照以前的惯例,就是挑了些不出格的东西算贺礼,另外道了声恭喜。 「我说今早你说话格外和平时不一样,原来早有信了?」小绿笑眯眯的把托盘塞给秦艽。 秦艽半垂眼睑,做出点不太好意思的样子:「这事我怎么可能早有信?」 「我才不信。」 「不信算了。」 「不是早有信,你早上会那么说话,是不是殿下昨晚许了你什么?还有不是说咱殿下也要选皇子妃的吗,怎么其他皇子都有了,咱们殿下却没。」小绿跟在秦艽后面,一直跟到她屋子里,才开口问道。 这事她以前也不是没干过,倒是不稀奇。可经过早上那一出,秦艽就觉得她是不是在故意套话。 可小绿明显知道那朵魏紫的意思,既然知道六皇子把魏紫给了她,为何还这么问?难道说,她想问的根本不是殿下为什么没选妃,而是殿下许了她什么,再往深一点说殿下为何会把魏紫给她。 秦艽把昨天的事挑挑拣拣大概说了下,大意就是碰见几个不识趣的贵女,她教训了她们一顿。至于魏紫为何会给她,她的说法是她也不知道,本来当时她就不知道这事,还是回来后发现的。 最后,秦艽才似真似假地对小绿说:「殿下说他不选妃了,以后都不选了。」 这话让小绿愣住了,虽然她很快就说了一句殿下怎么这样的话,让秦艽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小绿套她话的主要目的,根本不在于六皇子的打算,而是他的态度。 为何会好奇他的态度? 平常人遭遇这样的事,能有什么反应,左不过就是恼羞成怒或者自惭形秽,信心受到打击,从此自暴自弃什么的。 自暴自弃? 秦艽终于明白从昨晚到现在,她到底忽略了什么。 这父子二人从来不亲近,陛下还似乎极为厌恶这个儿子,从不与殿下说话。那为何殿下会那么肯定的告诉他,陛下一定会把她赐给他做妾。 难道说他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这自然不可能。殿下平时也没表现出对陛下有丝毫孺慕之情,似乎就是你不待见就不待见吧,我只管安心过自己的日子,甚至连想争取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第36章 这恰恰也是奇怪的地方,只是基于那个梦里就是这样,所以秦艽就将此当做固有的观念,连点质疑的念头都没有,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很怪。 难道说陛下是因为上官皇后身亡,觉得后宫女人太毒,保护不了殿下,才内心关心表面冷淡?这么说来,小绿就是陛下的人,才会这么关心殿下心里怎么想? 这个念头刚浮起来,就被秦艽掐死了。 九五之尊还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儿子,必须装得厌恶才能保全,那这个皇帝不做了也罢。 想来想去,秦艽也没想出所以然,但倒是给她开拓了一条思路。 本来她一直将紫云阁里的钉子,都想做是宫里那些娘娘们的眼线,现在又多了一个怀疑的方向,元平帝。 难道说这就是殿下不换掉小蓝,还不告诉她小绿背后之人是谁的原因?因为背后是陛下,换掉了等于是在说儿子怀疑了老子。 可陛下为何会派人监视自己的儿子? 秦艽越想越乱,总觉得脑子里到处都是线头,可这些线头却串联不上。这时,她听见小绿叫她,才回过神来。 「秦艽,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几声。」 秦艽闷着头也不说话,小绿用手推了推她,笑得捉狭:「你是不是在想殿下?」 「你说什么呢!」秦艽红着脸说。 「你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名分上变成六皇子的侍妾,其实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一层名分,而且这层名分还是建平帝给的,似乎就格外不一样。 这点不一样暂时还体现不出来,大抵只能在日后碰见事了才能体现。例如萧皇后如果再想对付她,肯定不能像之前那样,找两个太监就把她弄晕了送去凤仪宫,怎么也要掂量掂量。 秦艽说要出宫一趟回家,转天宫怿就给办了。 得到口信,秦艽提前就收拾了东西。 她得了两回赏,里面有些值钱的首饰,还有些布料和药材什么的。宫里的首饰上面都有印记,不能拿出去变卖,但布料和药材不拘。秦艽把能带出宫的东西,加上她攒下的月银,收捡了一大包。 她本想着这么大一包东西,不容易往宫外带的,哪知宫怿竟说要陪她一起。说她第一次回娘家,他也跟着去看看。 把秦艽给臊得不轻。 是的,从这两天宫怿格外着重这件事,也就是秦艽在名义上是他妾的事。估计那日秦艽说的话戳了他心肝,这两天也不知哪根筋抽了,整个人就一阴阳怪气。 人已经在车上了,秦艽也不能赶他,只能任他跟。 出宫门的时候,问他怎么能随便出宫,他只笑笑说陪她回娘家,秦艽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开玩笑的话,估计这人就是打着这个幌子。 白天的长安城,比夜晚的更加热闹。 这次是轻装简行,除了一个车夫和小安子,就只跟了两个侍卫,还是做寻常人的打扮。 说话间,马车来到秦家租住的地方。 是个小院子,看得出住在附近的都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等进了院子才发现,不大的院子竟住了三户人家。 秦家人住在西厢,拢共三间房子加半间耳房,秦大柱夫妇住一间,秦宽和李大成带着小树住一间,七丫住那小半间耳房,还空了一间是堂屋,吃饭待客都在这里。 厨房是公用的,就因为这点,所以秦家人平时做饭的家伙什,也不好放在厨房里。他们开始是放在那里的,但是米面油盐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少,就再不放厨房了,而是放在自家堂屋。 还有柴火什么的,长安城可不像乡下,需要柴了随便上山砍一些,都是要花钱买的,所以也堆在堂屋里。 秦艽和宫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秦家,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也是来得巧,刚好快中午了,秦大柱见早上接了个大活儿,得了不少银钱,想着平时妻儿节衣缩食,就去市集上买了两斤肉提回家,顺便回家吃晌午饭。 柔娘见男人买了这么肉,还埋怨他乱花钱,但说是这么说,也知道丈夫平时干体力活,就把肉一分为二,打算中午做一顿,晚上等儿子回来再做一顿。厨房里正忙着,就听到小儿子的嚷嚷声。 「爹娘,六姐回来了。」 柔娘本是不信,站在厨房里往外望了一眼,果然是女儿回来了。扔下刀就跑了出来,身后邻居叫她问厨房还用不用的话,她都没有听见。 秦家在家的人都出来了,拉着秦艽又是看又是问长问短的,最后才发现站在门边的六皇子。 「这不是……」秦大柱诧异正想说,让秦艽做了个手势打住。 秦艽见到家人,也忘了宫怿的存在,她忙走了过去,扶着他往里走,说上里面坐。 堂屋里乱成一团糟,全家齐上阵才收拾得稍微没那么拥挤和乱了。 其实所谓的堂屋,就是中间摆了张方桌和四条长凳,挨着墙边放了两个矮柜。坐这种细条长凳,十分需要技巧,一不小心就翻了,秦家人可不敢让皇子坐这种凳子。秦大柱出去了一圈,不知从哪儿找了把椅子来,宫怿才有坐的地方。 这期间,宫怿就一直站在边上,让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句牢骚都没有。秦家人忙活得心惊胆战的,秦艽却从他身上看到一种‘乖’。 等一切弄停当,宫怿也在椅子上坐下了,秦大柱又准备带着家人行礼,被秦艽给拦住了,宫怿也说在宫外不用如此多礼。 「这不用行礼哪成?」 「伯父不用客气,我这趟出宫本就是陪着小艽一同回娘家的。」 伯父? 小艽? 回娘家? 秦家人可不傻,这三个词非议太大了!宫怿的话音刚落,秦大柱嘴里干笑着,眼睛已经看向女儿,知道六皇子看不见,一共四双眼睛看着她,等着她给解释。 秦艽自诩脸皮不算薄,可被家人这么看,也难免局促,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宫怿又拯救了他。 他脸上露出一点笑,配着他白皙如玉的脸,格外有种纯净的赧然感。 第37章 「父皇将小艽赐给我做妾,虽然是妾,但伯父我会对小艽好的。」 秦艽瞪着他的脸,这个人又在装,还在她家人面前装。不过秦艽对家里人有信心,正确的是说她了解他爹娘的性格,乡下人哪有个做妾的观念,在他们心里做妾都是要受大妇折磨的,是很苦的。 所以装装样子,就想博得她爹娘的好感,没把他当即撵出去,都是看在他是皇子的份儿上。 「六丫,你跟我进来,不是说好要出宫,怎么就——」秦大柱说,又对小儿子道:「快去把你大哥叫回来,就说家里有事。」 「等等。」柔娘将丈夫拉到一旁,低声问晌午饭怎么办,秦大柱心领神会,又给小儿子塞了些钱,让他先去找秦宽,顺便兄弟俩带些菜回来。 小树知道大哥做工的酒楼,揣着爹给的银钱就跑了。 秦大柱对着六皇子干笑了几声,才想起六皇子看不见,给媳妇柔娘递了个眼色,让她先陪着六皇子说话,就把秦艽叫去了里屋。 他也知道当着六皇子面,把女儿叫走说话不好,但大成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可真把人叫进去,却不知道怎么说,到底他是当爹的,不是当娘的,有些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可柔娘自己都活得迷糊,又没主见,所以秦大柱这是当爹又当娘。 「这事怎么弄成这样了?那大成怎么办?」憋了半天,憋了这么一句话。 「爹,你们跟大成哥怎么说的,不会就明说了吧?」 秦艽只当那次她爹跟她提这事,只是有这个打算,可现在看她爹这为难的样子,明显就不止是打算。 「那倒没有,可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大成也说了赶明儿回去一趟,就来长安落脚,明摆着是想等着你。」 其实说起来这事也有些怨秦家人,本来以前他们对把秦艽嫁出去没这么热衷的,毕竟秦艽年纪也不大,大梁女子十七八岁才会出嫁。可现在不一样了,谁也没料到秦艽会被送进宫,估计也是怕秦艽在宫里待成老姑娘,出来嫁不出去,所以他们特别热衷撮合这件事。 本来李大成就有这个意思,这么一来二去都成心照不宣的事了,两边彼此都有默契,就等秦艽这边的信,哪知突然秦艽就成皇子的妾了。 「要不,就跟大成哥明说算了?我本来就不想耽误他。」 秦大柱沉吟一下,道:「等你大哥回来再说,出去看看你娘,留你娘招待皇子,我不放心。」 哪知出去后,柔娘和宫怿说话说得正热络。 柔娘满脸都是笑,跟方才慌里慌张完全不一样,再去看堂屋里唯一的方桌,上面堆了一堆东西,下面都是布料绸缎,上面则是一个个锦盒。 「六殿下实在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带了这么多礼物,我说不能收,殿下说这是应有的礼数,你们说这事闹的。」 应有的礼数? 这句话里的意思就多了,只听说丈夫送妻子回娘家,还没听说夫主送小妾回娘家,还备了礼说是礼数,这是把秦家人当岳家看待了? 秦家人可不敢这么想,就是心里乱得厉害。尤其是秦大柱,既生气女儿给人当了妾,虽说是给皇子当妾,但又清楚皇子得罪不起,心里翻腾得像有棍子在里面搅。 再去看柔娘,笑容满面的,哪有半点不甘愿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咳了一声,柔娘没反应,又咳了一声,柔娘还是只专注和宫怿说话。 「他娘,还不去做饭?」 柔娘一看丈夫脸色,就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忙站了起来:「我差点忘了饭还没做,六殿下您坐,让他爹陪你说话,我去厨房准备点儿合口味的菜,就是咱家这条件,您也别嫌弃。」 「不会。」 秦大柱忽的一下站起来,道:「他娘,我给你帮忙。」然后人便拉着妻子出去了,明摆着是不高兴。 屋里就剩了宫怿和秦艽两个人。 「你跟我娘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 秦艽瞅了他一眼,道:「我提前跟你说了吧,我家里人可不好哄,就我娘笨点,可能会上你的当。」 这话说起来挺爽快的,可惜秦艽错估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而且眼前这个人又是个假瞎子,还是个有仇必报的,所以话刚出口,就被人一把抓到面前。 「小艽,你在说什么?」少年含着笑,笑得丝毫不带阴影,让人如沐春风。 秦艽没忍住咽了口口水,不想承认自己怂了。随便换个地方,她都不会这么容易怂,可这里是她家,这个人看起来温和有礼,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变脸。 这两天大概是觉得名分定了,秦艽跑不掉了,此人就露出了真面目,分分钟给秦艽诠释什么叫翻脸如翻书,恶劣得令人发指。 秦艽吃了两回亏,就能躲着他就躲着他,要不是昨儿他用出宫回家钓自己,大抵这会儿还躲着。 「我什么也没有说。」 「可我刚才听到的不是这样,而且我不光听到这些,还听到你爹跟你说什么来着?大成怎么办?」宫怿脸上含笑,相反声音却压得很低。 秦艽有一瞬间的心虚,但她很快就明白,跟这个人什么都可以有,绝不可以有心虚。因为他十分会利用的人的弱点,等你反应过来,早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不知多远,所以一定不能有心虚。 再说了,她为什么要心虚。 「你说这事?本来我没进宫之前,家里就有给我和大成哥定亲的打算,只是觉得我年纪还小,可以再等两年。这次他们来长安找我,大成哥帮了不少忙,我爹娘怕我在宫里熬成老姑娘,就想先把我和大成哥的事定下来。谁知道突然出了这档子事,我爹就有些担心怎么和大成哥说。」 秦艽说得十分理直气壮,大概就是人家在前你在后,你还追究个什么劲儿的意思。 「那照这么说,如果不是‘突然出了这档子事’,你是打算出宫和‘你的大成哥’双宿双栖来着?」宫怿咬着牙,其中有几个字格外加重了音调。 秦艽何时见过他这样吃瘪,再说了就是皇帝也管不了人家前面的事,遂点了点头。 她绷紧头皮等着宫怿爆发,谁知这人不但没爆发,反而露出一个微笑,松开了手。感觉束缚松了,秦艽立马跳开了去,有点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却又怕惹火了他,匆匆忙忙说了句我去帮我娘做饭,就落荒而逃了。 而另一边,秦家人已经开了场家庭会议。 秦大柱跟在后面去了厨房,就把柔娘说了一顿。 说她见钱眼开,耳根子太软,女儿被迫给人做妾了,她还能笑得出来。把柔娘说的眼泪叭叭的,说人家是皇子,难道咱家还能说不?既然不能说不,肯定要对人家好一些,这样人家才会对女儿好一些,女儿才会有好日子过。 第38章 现在给人家甩脸子了,别说他们也不敢,真惹了不高兴,人家回去对女儿不好怎么办? 不得不说,柔娘这么说也没有错,甚至还有几分道理,把秦大柱说得脸黑了下来,蹲在那儿唉声叹气的。 柔娘见此,更是觉得自己有理了,让秦大柱等会儿别给人摆脸色,怎么也要想着女儿什么的。 正说着,秦宽和秦小树回来了。 秦宽在路上已经听弟弟说了个大概,虽然秦小树也说不到点子上,但秦宽聪明,自己会分析。 妹妹成了皇子的妾,娘就不说了,爹心里肯定不舒服,包括他心里也不太舒服。在他的心里,是有送妹妹出嫁这一幕的画面,现在没名没分就给人做妾了,秦宽是秦家唯一识字读过书的人,知道在大梁律法中,妾通买卖。 当然,做皇子的妾肯定不至于被卖了,但光这个通买卖就能证明其地位。 还有就是,大成怎么办? 「大成就跟他好好说说呗,算咱家对不起他,要不能咋办?咱还能反抗皇子不成?」柔娘说。 秦宽沉吟了一下,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能让大成和六皇子撞上了,不然这对大成来说太残忍也太尴尬,等会小树你和七丫在巷子里守着,见到大成回来了,就让他领你们去买东西,最好拖着他在外面吃饭,拖得越久越好,等把六皇子送走后,咱们再跟大成细说。」 「老大的办法不错,那六丫咋办?真就叫她给那六皇子做妾了?」 秦宽叹了口气,年轻的脸上隐隐有着悲哀:「爹,木已成舟,咱们反抗不得,你没听说是陛下发的口谕?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六皇子能对六丫好点,然后咱们家里人都争气些,以后能出人头地,替六丫撑腰。」 这话让秦大柱有些茫然,他一个小地方的镖师,现在不过是个卖苦力的,怎么成为人上人? 要说家里唯一有可能成为人上人的,就只有大儿子秦宽了。秦宽是秦家最聪明的孩子,被秦大柱寄予厚望,很小的时候就送他去读书,他也争气,读得很出色,这次若不是出了秦艽被送进宫的事,秦宽也不会弃了学业,来长安当个跑堂的活计。 「以后爹卖力干活,你那伙计也别当了,你的那些书也没扔,回来好好读,若能考个功名,咱家就算出人头地了,也不让人小瞧了你妹妹。」 秦宽点点头,其实这事他在路上就想过了,不过现在该考虑不是这,而是怎么应付六皇子。 他低声叮嘱了弟妹几句,推开厨房的门走出去,明明不过一身粗布衣衫,但背影挺拔如松。 看着这样的儿子,秦大柱总觉得自己太没本事,屈了大儿子,如今又屈了女儿。 从屋里出来的秦艽,正好在门外撞见秦宽。 「大哥下工了?辛苦不辛苦,我觉得大哥不该去做伙计,你应该好好读书。」秦艽说得有几分感叹。 秦宽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行了,这事不用你操心。」 「怎么就不用我操心了?」 以前在家的时候,虽然秦宽在家的时候不多,但秦艽跟他的关系是最好的,现在虽很久没见了,但也没淡了兄妹情义。 「别说大哥,他对你……」 见东厢那边有人站着往这里张望,秦宽拉着秦艽走进堂屋,见六皇子端坐着椅子上,他先去行了礼,说换身衣裳再来免得失礼,就往里屋去了。秦艽知道大哥有话想跟她说,便也跟了进去。 刚好她带回来的包袱,就放在这屋里,秦艽去解了开,道:「大哥,我拿回来的布料,有适合给你做衣裳的颜色,你让娘给你做两身衣裳。长安这里的文人墨客多,应该也有读书的地方,你去打听打听,找个书馆继续读书吧。 「银子的话,你别操心,我每个月有月银,我平时也不怎么用,就捎回家来,这样一来即使你不做工,也不会影响家里生活。读书好,在这长安城里,穷人只有读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你不知道我进宫后,宫里也有教宫女读书的地方,不会读书的宫女只能一辈子当宫女,做不了女官。」 秦艽是真的不舍大哥就这么埋没了。在她心里,她一直觉得大哥以后肯定会有出息,没有为什么,就是这么很盲目的认为。 听到妹妹的话,秦宽笑了笑道:「这事大哥心里有酌量,家里暂时困难,大哥才会去做工,等家里情况好些了,学业我肯定不会丢。好了,先别说大哥的事,他对你咋样?」 这个他,自然是指六皇子。 秦艽没料到大哥会问这些,有些发愣。 六皇子对她如何?这个问题她从没有认真想过。 好肯定是有的,他甚至还救过她几次,但利用同样也有,可就如同她之前所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心思太重,即使喜欢,在碰到某些事的时候,也会下意识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甚至会利用到对方。 所以利用于他们而言,并不是多么不能接受的事,前提是不能伤害到自己。这一点,宫怿一直没越界,秦艽回忆之前的事,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容忍他的利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身世,乃至他这个人,还有就是那次她算准了他不会来,可他偏偏来了,给她带来很大的震动。 因为这些,她愿意相信他和她是一起的,即使至今他身上依旧有很多谜团,但她也相信他不会伤害她。 「大哥,他对我还不错。」 「那你喜欢他吗?」又是一问,把秦艽问的哑口无言,还有窘。 「大哥,你问这些干什么?」 看妹妹这种扭捏的样子,秦宽还有什么不知道。 两次见面,都是匆匆一瞥,秦宽只知道那般神仙人物是不该存于世的,所以当他知道六皇子眼睛看不见,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可他同时也知道,六皇子的眼盲对他本身而言是一种缺陷,但在某种程度上却不是。 例如如果不是这点缺陷,他的妹妹也不会露出现在这般扭捏之态,更多的可能是只敢远观,而不敢去靠近。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但却让秦宽有种命运天注定之感,因为他清楚如果不是六皇子眼盲,堂堂的大梁皇帝也不会把一个小宫女赐给他做妾。 所以是时也,命也。 「好了,即使你不回答,大哥也知道了。」 「大哥你知道什么?」 秦宽只笑不言,从里间出了去。 秦艽窘了会儿,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突然想起好像家里没人给六皇子泡茶,又想起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中有茶饼,是当初萧皇后赏的,她知道大哥喜茶,所以专门带回来了,忙起身去厨房烧水,给二人煮茶。 她出去了又进来,手里用简易的木托盘端了两盏茶,两人一见她进来,就不说话了,让秦艽很好奇大哥会和六皇子说什么。 可见大哥不卑不亢的样子,料想应该没有在对话中吃亏。她可是上过宫怿很多回当,他很擅长用牲畜无害的面孔去蛊惑人,然后牵着别人的鼻子往前走。 想着那么多菜,厨房里就她娘一个人忙着,她爹可不擅长灶上的活计,秦艽放下茶后没有久留,就回厨房了。 第39章 秦大柱一见女儿来了,让她来给柔娘烧火,自己则去屋里看看老大和那皇子在说什么。 「别担心,你爹有分寸。」见秦艽总是往外看,柔娘说。 「我不是怕爹说错话。」正确来说秦家的男人没有莽撞的,不然秦艽也不会放心让秦宽和六皇子独处。诚如秦宽所言,秦艽也有些怕大成回来和宫怿撞上了,宫怿如何不要紧,反正他脸厚心黑,可大成哥—— 「对了娘,小树和七丫呢?」 「被你大哥使唤去拦住大成了。」 一听这话,秦艽当即松了口气。她大哥果然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方方面面都能顾上。 饭很快就做好了。 很普通的饭菜,但还算丰盛,有鸡有肉有鱼,估计也花了秦家不少钱。 本来柔娘说带着秦艽在里屋吃的,被宫怿制止,说就这么几个人分两桌太麻烦,于是就坐了一桌。 用饭过程中,没有发生什么事,宫怿没有喝酒,秦大柱有好菜必要喝酒,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饮。柔娘有些局促,匆匆吃完就下桌了,秦艽也不饿,想着还有东西没收拾好,等用完饭就要回宫了,便也提前下桌去收拾。 她把包袱解开,将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一交代柔娘干什么用,带回来的银子也硬塞给柔娘了,让她一定要大哥别做工了去念书。 正说着,外面响起一声脆响,似乎是碗砸在桌上的声音。 母女俩对视一眼,忙往外去了。 「怎么了?」 秦艽出来后就看见六皇子还是安坐在那儿,倒是她爹似乎喝多了,脸红通通的,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前倾。 秦宽站了起来:「没事,爹喝多了,娘你把他扶进去。」 真没事? 秦艽有点不信,不过她也知道如果她哥不想说,在她哥嘴里问不出来什么东西。 经过这一闹,饭自然吃不下去了,其实本来大家都吃好了,只是秦大柱一直喝酒,两人也不好离席。 秦艽见没什么事了,提出要走,宫怿也没反对,只是让秦艽进去和父母道个别。 等秦艽进去后,宫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这是国子监的举荐信,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择。你既说出如果我待她不好,你会从我身边带走她的话,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 语毕,宫怿站了起来,刚好秦艽也从里面出来了。 「走吧。」 秦艽看了桌上突然出现的信封一眼,又去看秦宽。 想了想,她先陪着六皇子走出去,一直守在门外的小安子见此忙走上来。她这才转过身,跑回屋里。 「大哥?」 秦宽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没事,快去吧,有空回来看看。」 秦艽最终没有问那封信是怎么回事,和宫怿一同走了。 等秦艽走后,秦宽才去看那封信。 很普通的信封,打开后里面有两张叠着的纸。 其中一张写了两行字,让他拿着信去找什么人,另一封就是所谓的举荐信。 秦宽并没有对家人说谎,他在酒楼里做工的同时,并没有想放弃继续读书的打算,所以打听了不少消息。 与家乡相比,甚至比家乡更严峻的是长安城这里更注重士庶之分,士族门阀大量掌握着晋升渠道,有这么一句俗话,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庶族,那些世家门阀的子弟可凭着出身做到高官,可无身家背景的庶族却被排斥在仕途范围之外。 虽高宗时期,朝廷提出以科举定仕途,可从一开始士族门阀便掌握着大量的资源,而庶族却连读书的机会都能很难以获得,终究还是占了弱势。如今朝堂依旧被世家门阀占据了大半,而庶族出身的官员仅仅达到十中之一。 他可以选择去普通的书馆读书,却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去给自己积累资源,却不一定能跻身仕途,而国子监却可以帮他省略这个过程,他当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秦宽将举荐信收回信封中,装入怀里。 「你跟我大哥说什么了?」回去的路上,秦艽没忍住问道。 「你想知道?」 一看他这表情,秦艽便知晓他肯定憋了坏水,不禁往后退了退。 宫怿瞥了她一眼:「想知道亲我一下。」 这是连遮掩都不遮掩了,眉宇间明显有得意。 秦艽犹豫了一下,大抵是在斟酌自己这么牺牲划不划算,又或是说服自己,反正早就亲过了,多亲一下,也不算什么。 宫怿似乎也清楚她的内心纠结,下巴微扬,一副请君入瓮之态。 最终秦艽屈服于淫威,跪坐起来,对着他脸颊亲了下。 这是在耍小聪明,他只说了亲一下,又没说怎么亲,显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她准备退回去的同时,被人快很准地搂住腰,衔住了粉唇。 薄唇带着一股清冽的药香,温热的舌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不知什么时候,秦艽就被抵在了车壁上,马车一摇一晃的,大舌一下一下卷着粉嫩的舌尖,不让她避让开去。她就感觉晕陶陶的,唇齿间和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嘴唇有些刺疼,却是他亲着亲着就惩罚似的咬了她嘴唇一口。 「疼。」 他松了开,抵着她哼了哼:「你爹威胁我,让我对你好,不然就把你领回去。你大哥也是。」 其实秦大柱怎么可能说得这么直接,人家的原话是——小女脾气跳脱,但家人爱若珍宝,若是日后惹殿下不喜,就派人来说一声,家里把她领回来,也免得浪费宫里的米粮。 第40章 秦宽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隐隐带着威胁。 她爹她大哥真这么说了?说真的,秦艽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没控制住脸上的笑,被他看见了,小气巴拉的人又上来咬她亲她。 「那桌上的信是什么?」好不容易喘口气,秦艽又问。 「这个?」宫怿哼了哼,睨她:「这个光亲一下,是不够了。」 「那要几下?」 「几下?」他上下打量她,似乎在估算怎么自己才能回本,「你多久没履行身份义务了?」 「什么履行义务?」秦艽愣了下。 「你是本殿下的侍妾,你觉得晚上这么分开睡合适?」 秦艽窒了下,道:「那些娘娘们和陛下也是分开住的。」 「那你说的意思我得招你侍寝,你才来?那行,晚上我就跟小安子说,招你侍寝。」他斜着眼看她。 秦艽被呛得咳了两声,连连摆手:「这不一样,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你什么了?」 「你答应我……」她的脸克制不住红了,硬着头皮说,「你答应我在没达到要求之前,我们只保持名分上的关系。」 「我可没答应。」 「你——」秦艽去瞪他,同时也想起来了,当时情况有点乱,他确实没答应,只说让影一教她功夫,小安子就突然来说尚寝局来人了。 这么说她又上他的当了!?亏她这几天有点心虚,什么都不敢多说,就怕他想起这事来着。 「我给了你哥一封举荐信,举荐他去国子监读书。」 「真的?」 这真算得上是惊喜了,不是秦艽市侩,而是她知道国子监有多难进。对于那些世家贵族们,自然不拘,因为国子监只收贵族和官宦子弟。虽近多年来,也收庶族出身的寒门子弟,但因为士族门阀把持,寒门出身想进国子监难如登天。 可国子监却聚集着天下学识最为渊博的学士和大儒们,且朝廷取士,进士及第而享文名者,大多是两监的学生,另一监则是洛阳的国子监。 所以秦艽很明白,如果他哥能进国子监,代表着什么寓意。 宫怿抿着笑,点点头:「真的。不过我没告诉他那封举荐信怎么用,所以你要想知道怎么用,晚上把自己洗的香喷喷来找我。」 秦艽脸上的笑僵住了。 内侍省 还是那座殿中,一身紫衫的和顺正伏案写着什么,旁边立着来喜,正为他研墨。 看了一眼那砚台中,几乎要溢出的墨汁,和顺笔下不停,道:「信儿是你让人传到陛下面前的,怎么倒还魂不守舍了?」 「儿子……」 来喜猛地停下研墨的动作,却因为墨汁太满,荡出了一些,弄污了书案,也把来喜的袖子弄脏。他有些慌,但动作很轻地从怀里掏出帕子,先把书案擦干净,才去擦衣袖。 擦完,他将帕子拿去门外让人扔掉,才又来到书案前跪下。 「还望干爹责罚,儿子会那么做,也是怕皇后娘娘与她有怨,怕她会吃亏。」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接近消音。和顺不止一次与他说过,不让他再插手紫云阁的事,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犯禁。 头顶上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很淡漠的声音传来:「你是关心则乱,那丫头敢闹出来,就笃定皇后不敢偏帮,那几个贵女非议皇子,本就是犯了大罪。」 「儿子知错。」 「知错?我看你一点都不知错,那丫头能侍候皇子,那是她的福气,你也不用为她委屈,人做什么事,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都得自己承担。你一样,她也一样,滚出去跪着。」 「是。」 来喜去了殿外跪下。 虽已经八月了,但秋老虎还没过去,尤其半下午时候的太阳,格外烈。来喜午食没来得及吃,等跪到下午时,又饿又渴,眼前直冒黑影儿。可没人管他,来来往往不停有人从此经过,也不过一会儿功夫,关于来喜失宠被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内侍省。 来喜当然知道那些焦灼在他背上目光中的恶意,他冒头太快,多的是人等着他失势踩他。 看似不过跪一场,其实惩罚才刚刚开始,虽侍候和顺的日子还不长,但来喜太懂得这个干爹的手段和脾气。 等到太阳落山后,天瞬时就冷了下来,还起了风。 就在来喜快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明白了?」 「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在自己还是只蝼蚁前,就不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头顶上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倒是个心里明的,起来吧。」 犹豫了再犹豫,秦艽还是照宫怿所言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 不过还没去找他,她在做心理建设,她觉得不能太如他的愿,不然又得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而且她刚才沐浴时有了新思路,她觉得自己不该把六皇子想得太弯弯绕绕,该透过表面看本质,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做噩梦是其一,还有就是男性本色了,想到那次他流鼻血,秦艽觉得他应该不难对付。 她去把尚寝局送来的衣裳翻了出来,不得不说尚寝局很明白侍妾的含义,侍妾就是以色侍人,侍候男人的,所以她们送来的衣裳也格外有特色。 秦艽见过人穿这种衣裳,在梦里的时候,那些个娘娘们为了争宠什么手段使不出来,这种衣裳与她们争宠的手段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第41章 她把自己的衣裳脱了,从那两身衣裳中挑了一身换上。 水红色的诃子和同色的纱裤,诃子只在肚脐上方的位置,更显腰肢纤细。下面的纱裤很薄,隐隐有些透明,裤腰很低,将将挂在胯上。外面还有一层薄纱,不过穿跟没穿没什么区别。 秦艽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还缺点什么,去把柜子里的胭脂水粉摸了出来。也没擦粉,就用了胭脂,本来粉嫩的小口,顿时变成了诱人的水红。 长发也没梳,就任它披散在肩后,觉得这么出去说不定会被人撞上,她又找了件外衫穿上,将自己包了起来,只细细的足踝还露在外面,显得格外伶仃可人。 门,突然被敲响了。 小安子细细的嗓音在外面响起:「秦侍妾,殿下召你。」 「来了。」 秦艽打开门,小安子眼睛在她脸上碰了一下,忙垂下头。 这可不符合小安子一贯秉性,不过秦艽这会儿也没心思去看他怎么了。 去了后寝殿,宫怿不在,不过浴间那里有水声。小蓝和小绿正在收拾床铺,秦艽想了想,去了一边的贵妃榻上坐下。 没过多久,宫怿就出来了,身边跟着小平子。 他只着了身青色长袍,光着脚从里面走出来,衣襟半敞,露出光滑而白皙的胸膛,下身穿了条绸裤,如墨似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与胸前,发梢还往下滴着水珠。 简直就像从画儿里走出来一样,但与往日的出尘不同,今日多了几分浪荡不羁。 秦艽见小绿和小蓝都抬头看了一眼,忙垂下头,小安子命人去拿干帕子,小平子则扶着宫怿来到床沿上坐下。 「殿下,秦侍妾来了。」 都看到了,不过宫怿看不到,小安子自然要禀报一声。小红捧着帕子,跪在他脚边帮他擦足,宫怿招了招手。 「小艽,你过来。」 秦艽走了过去,不过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叫了声殿下。小安子正拿着帕子给宫怿擦发上的水,擦了两下,宫怿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人鱼贯退了出去,躬着身倒退着往外走,临到门边转身时,秦艽看见小绿看了她一眼。 那眼里的内容有点奇怪,秦艽一时也想不通,正出神着,突然被人拉到膝上。 「在想什么?怎么今儿穿了这么身衣裳?」宫怿低头嗅着她头发说。 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这身太丑了,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颜色也老旧。 「怎么光着脚没穿足袜?现在天冷……」说着,他单手捞起一只秀足,在足踝上磨蹭了两下,「好冰,冷不冷?」 不过是下意识摩挲着往上探了探,就探出了不对劲儿,裤子的布料不对劲。 「你穿的什么衣裳?」 这发展实在出乎秦艽所料,按她所想该是寝殿中没有人,她提前把外衫脱下,然后色不醉人人自醉,到时候她勾引他两下,他肯定什么都说了。 会这么大胆,是基于秦艽知道六皇子还是个雏儿,既然是雏儿,就什么也不懂,顶多被他占点便宜,无伤大雅。 可秦艽没想到宫怿会这么熟稔,又是搂腰又是坐腿,还摸她脚,顺着往上探。现在被他洞破玄机,她还穿了这么身衣裳‘遮丑’,明摆着就是居心不良。 「影一大人……」她干笑着,想转移他注意力。 「他不在,刚才就出去了。」宫怿漫不经心的说,秦艽越是挡他的手,他越是好奇这衣裳下面是什么,因为通过这一系列反应,他感觉下面的东西肯定会让自己大吃一惊。 好吧,他真大吃一惊了。 「你这穿了什么衣裳?」 这次倒没流鼻血,只是眼神热得挪不开。 秦艽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她真的有点太高估自己了,梦就是梦,不是现实,梦里再见怪不怪,轮到自己就是觉得头皮发麻,手脚都僵硬了。 「这是尚寝局送来的衣裳。」她声音很小。 「这衣裳做的不错,改明儿让绣坊那边多做几身,你换着穿给我看。」 秦艽僵着脸去看他,看他脸不红气不喘,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儿,有种磨牙的冲动。心里有两个声音同时在暴跳,你的目标,你的计划,你的目标,你的计划……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笑得尽量甜:「殿下,你答应我的事还没说。」 正在研究那腰的人,头也没抬:「什么事?」 「就是举荐信的事?」 「原来小艽问这个?今天小艽穿这么好看,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事?」 秦艽感觉腰有点痒,去抓那捣蛋的东西,反客为主地往前凑了凑,学着那些娘娘们邀宠的模样,摇了摇他的手,娇声道:「殿下,是你答应我的,快说啊。」 一声倒抽气,少年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粗喘起来,眼睛也红了。 「这是你自找的,我本来说等你再长大点……」 如果能再选择一次,秦艽绝对不会犯蠢。 幸亏…… 她翻了个身,让自己往被子里再埋深一点,没有敢去看背后的男人。 腿上的黏腻已经被她擦去了,东西没敢乱扔,被她掩耳盗铃地塞进被子里,踢去了脚头。 至于剩下的,还是明天再说吧,说不定过一晚上,他就忘记了? 现在秦艽连点想跑的心思都没有了,实在怕他恼羞成怒。据那梦里得来的经验,一般男人对这种事都特容易恼羞成怒,那啥记得她曾经听御药房的人说,陛下因为年纪大了,雄风大减,御女力不从心,为此那些御医没少研制可以壮阳的药物。 第42章 陛下上了年纪,都如此重视雄风带来的颜面,更何况是个热血沸腾的少年郎。 这一夜注定是个安静的夜晚,秦艽没跟宫怿说话,宫怿也没跟她说。两人看似都睡着了,实际上秦艽倒是睡着了,但有个人没睡着。 也因此第二天一大早,秦艽想偷偷跑掉没成功,被人拽住了。 「你上哪儿?」 「殿下?」秦艽小心翼翼道,估计她两辈子加起来,就没在宫怿面前这么小心翼翼过。 「奴婢回房。」 「我让你回去了?」宫怿披散着头发坐在那儿,黑着脸,语气很不好。 「这天也亮了,奴婢回房洗漱。」 话音还没落,被人拉进怀里:「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那东西呢?」声音咬牙切齿的。 秦艽可怜兮兮的:「什么东西?」 「就昨晚铺在床上那东西。」 秦艽想起那块白布,开始她没发现床上还铺了这东西,还是事后擦腿时发现的。 「你松一松,奴婢去找。」 秦艽手脚并用爬去床尾,从被子里翻出一块白布。 一看到这东西,秦艽的脸都快烧着了,至于宫怿则是愈发黑。 「把那抽屉里的匕首拿过来。」 秦艽看看他,又去看他指挥的方向,虽不知道他要匕首干什么,但还是去拿过来给了他。 宫怿把匕首拔了出来,先在手指上试,又舍弃手指挪到手腕上。 「把那东西拿过来。」 秦艽现在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脸上是一种近乎扭曲的怪异,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把东西捧了来。 宫怿用匕首在手腕上点了下,顿时有血珠沁出来。 「还不快点,发什么呆!」 秦艽忙拿着白布,在他手腕上蘸了两下,顿时白布上便多了点点红梅。 「我这是为了你好。」他说。 难道不是为你好? 秦艽心道,她以为不会表现出来,谁知道却被他看出来了,脸顿时更黑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没……」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殿下要起了吗?」 是小安子。 这种怪异的情况,突然听到这么句话,秦艽一时没了主意,直对宫怿甩眼神。 「配合好点,不然吃亏的是你。」宫怿收起黑脸,把那布拽过来,扔去床上,又去抽屉里找来金创药,在手腕上涂了点止血,才道:「进来吧。」 外面的人鱼贯进来了,小安子小平子打头,后面跟着小绿几个宫女。她们手里捧着洗漱的一应物什,是来侍候宫怿起身的。 这期间秦艽就杵在边上做害羞状,直到小绿和小蓝去床前把那个白布找了出来。 「恭喜秦侍妾。」 秦艽还在想恭喜她什么,宫怿的脸却更黑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秦艽和宫怿一直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状态。 大概的情况就是人面上和平时别无不同,私底下宫怿总算消停了,平时少不了会动手动脚,逗弄秦艽一二,现在比老学究还正经。 这日,秦艽抱着抄好的《左传》拿来给宫怿看。 这是宫怿给她布置的功课,大抵也是觉得尴尬,这几日功课以抄居多,减少了默。现在秦艽进各处,也用不着通报,就直接进去了,却正好撞见宫怿似乎在和影一说话,因为她踏进来的同时,见有一个黑色物体缩回了梁上,而宫怿似乎有些愤怒,瞪着那处。 不是他眼神太过明显,她也不会看向那边。 「小艽,你怎么来了?」等转过脸时,又变成一贯的清风和煦,秦艽在心里下了判断,有猫腻。 「殿下布置的功课,已经抄完了。」她拿着东西走过去。 宫怿接过来,翻看了下:「不错,回去再抄两卷,五日后给我。」 五日,两卷? 秦艽瞪着他头顶,他确定不是公报私仇?好吧,这么比喻也不恰当,其实都是私,但秦艽总是觉得他是故意报复。 问题是那晚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他自己的原因。 秦艽不想再抄书了,倒不是觉得辛苦,而是这种状态让她觉得很烦躁。他该不会决定就一直这样打发她,就因为她发现了让他很有失颜面的地方?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似乎男人都很重视这方面,若是出了问题,不亚于奇耻大辱。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把这事给抹平了,就算抹不平,也不能跟她扯上关系。 「殿下,奴婢想问您件事。」 第43章 「什么?」 「就是那日,就是那日……」 「就是那日什么?」他看着她涨红的脸,扬了扬眉。 「就是那日您为何要划破手,在那布上面沾上血……」 说得期期艾艾,其实秦艽是难以启齿,搁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含羞带怯。 宫怿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看了看她:「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转念一想,她年纪这么小,又没人教她,不懂也是正常。这么一想,心里莫名就松了下来,脸上也有了些好颜色。 「那块布是给人交差的。」 「交差?」 「妃嫔进御,有彤史馆记载,皇子身边服侍的人,第一次侍寝,都有这么道规矩,证明是完璧之身。本殿下看你年纪太小,实在不忍心破了你的身子,所以牺牲自己替你先做个伪,等你再长大些……」 「殿下,你别说了,奴婢懂了。」秦艽的脸红得像染血,她不是羞的,是憋的,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她还得陪着他演戏。 不过演戏演全套,她等自己没那么‘羞了’,才抬起头道:「奴婢谢谢殿下怜爱。」 「知道本殿下疼你就好,为了你连血都放了……」 影一居高临下,看下面小师弟一本正经的哄骗小宫女。 只是—— 他把目光投注在秦艽脸上,他难道没发现小宫女其实也在哄他? …… 宫怿一番长篇大论后,切入主题:「过来。」 秦艽老实地靠过去。 宫怿将人抱进怀里,终于觉得舒服多了,身心舒畅的那种舒服。 见她脸颊有些红,手指就痒了,忍不住在上面戳了一下,又摩挲了两下。 小宫女的脸真嫩,真滑,让人想咬一口。 「怎么脸这么红?」他抬起她下巴,左右看了看,手指又缠上耳朵,在上面勾勒着。 「有吗?可能是奴婢太热了吧。」 她一面说,一面想把他手抓下来,却不如他动作快。 「呜……」 就在秦艽感觉自己快晕的时候,突然被人放了开。 宫怿咳了两声:「你不是还要抄两卷《左传》,快回去抄吧。」 秦艽迷迷糊糊坐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疑惑,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忙把衣襟整了整,就低着头走了。 宫怿继续端坐在案后,期间没忘整整衣襟袖子什么的,待一切慢条斯理整理完毕,他站了起来,来到某处房梁下站定。 「你到底去不去?」 「我实在不知去何处寻那物,要不你让别人去寻?」梁上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我要是能去,还让你去?」有失颜面的事一个人知道算了,还想让几个人知道? 没人理会他。 「那东西别处没有,尚寝局肯定有,你就去那儿找,要不出宫去买。」 「你可以下命,让下面人奉上。」 「滚!」还嫌不够丢人的。 「……」 「你到底去不去?」 「……」 「你不去我跟上官归说……」 「我去!」 宫怿收回泼妇骂街的叉腰姿势,又恢复一贯的谪仙样儿,去书案后坐下,喝茶。 在明白对方其实是个纸老虎,宫怿再叫秦艽陪睡,她也就没以前那么抗拒了。 尤其连着数次,都像之前那样,他宁愿憋着也不敢碰她,甚至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秦艽心里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期间,她趁着空问过举荐信的事,宫怿让她不用管,自有人安排,她就猜测那天是不是上了他的当,不过就目前这局势,谁上谁的当还不好说,也说不清楚。 与此同时,宫里也发生了一件事,让所有人的目光暂时移到了凤仪宫。 萧皇后竟决定将五皇子记在自己名下,并向元平帝请旨。 元平帝暂时还没答应,不过这消息已经在宫里传起来了,秦艽知道元平帝会答应,因为在那梦里五皇子就如愿以偿了。 第44章 果不其然,就在宫里宫外都议论纷纷之时,元平帝同意了这事,并下旨命钦天监择吉日,礼部着手上玉牒祭祖庙事宜。 一时间,长安城里风起云涌,局势难辨。 可不管怎么样,这对宫里来说都是件大喜事,又逢上九月九重阳节,宫里又准备摆宴了。 《西京杂记》上有云: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九九重阳除了祭天祭祖外,也有求寿之俗,乃三令节之一。 这一日,元平帝及一众皇子们十分忙碌,先去含元殿祭天,再去祖庙祭祖。这种场合,即使宫怿身体不方便,也是不能免俗了,一直到快下午时,人才回来。 整整大半天滴水未进,紫云阁这里的膳食早就准备好了。 用完,歇息一会儿,还要去赴宴。 秦艽是从小安子口中得知,今儿五皇子大出风头,他已被记在萧皇后名下,也算是个中宫嫡子。 在没有太子的情况下,以中宫为尊,所以这次祭天时,五皇子领众皇子之首,立于元平帝右下侧,在元平帝向诸神位献爵之时,由他捧着祭樽奉上。 此举看似普通,所含寓意极大,也因此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这五皇子就是元平帝属意的太子,不然何至于如此。 可惜帝王心历来难测,元平帝未明言,众人也只能猜测,但可以料想未来的日子里,恐怕不会太平静。 这一切在当晚的宴上,便体现了出来。 宴刚开始没多久,元平帝就离席了。 这并不稀奇,皇帝摆宴与臣下同乐,也并不意味皇帝必须全程陪着。再说了,宫里几处都摆了宴,别处元平帝也是要露下面。 等元平帝一走,宴上的一众人就随意多了,满座宾客或与邻座之人交头接耳,或是起身到他席敬酒欢言,其中以五皇子身边最为热闹。 齐王和吴王几人一边颇不是滋味的喝着酒,一边眼神飘忽看着场中歌舞,时不时目光落在五皇子宫煜身上。 「照本王来说,咱们这位五皇弟可不得了,闷不吭就办成了这么大的事。」齐王笑着道,眼中时不时有厉色闪过。 「我以为二哥应该沉得住气。」吴王含笑道。 四皇子道:「二哥你着什么急,他到底年纪没到,连府都还没建,何惧之有?」卢德妃素来和刘贵妃亲近,所以这四皇子和齐王的关系也不错,至少表面上不错。 「立太子可不是小事,再说了你们忘了那位虽现在不是太子了,可父皇也从没废了他的太子。老五想坐上太子的位置,至少也得先越过他。」吴王的目光落在五皇子邻座的宫怿身上。 比起五皇子身边的热闹,明明就是邻座,宫怿身边却称得上是冷清。 「怎么?老三你以为父皇迟迟不愿立太子,是因为他?换做是谁,本王都信,唯独他——」齐王啧了啧嘴,满脸嘲讽。 吴王一副懒得与他多说的样子。实际上他心里也清楚,即使齐王心里有打算,也不会显露给他知道。他们这明面上是兄弟,实际上背地你捅我刀子,我暗算你一下的事,从来不少。 天家无父子,天家也无兄弟。 「臣弟就是觉得,以后二哥还是少针对臣弟,这下面的弟弟们都长大了,莫小瞧了人。」扔下这话,吴王就丢了酒盏,离开了这处宫殿,似乎是想出去透透气。 齐王还是捏着酒盏喝酒,脸色难辨。 四皇子看看他,又去看吴王背影,什么也没说。 另一边,宫怿道:「殿里闷得慌,我们出去散散。」 秦艽忙扶着他站起来,离开了这处大殿。 九月的天,已经有些凉了。 出了后殿门,就一阵寒气迎面扑来。 外面并不暗,天上有月,还有悬挂在游廊上的琉璃宫灯。这里很安静,仿若和主殿那边是两个世界。 两人也没说话,就是静静地散着步,越走越远离主殿。 秦艽道:「殿下,走的有些远了,还是回去吧。」 宫怿嗯了声,两人又往回走,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这声音还有点耳熟。 秦艽正想说话,被宫怿掩住嘴,两人悄无声息地往那边走去。 「你找我做什么?」 「五殿下难道忘了答应奴婢的事?」 秦艽瞪大双目,下意识看了宫怿一眼,却发现他并没有往那边看。 这才想起他虽是能看见,但看不了远处的东西,尤其晚上光线又暗。而她之所以会诧异,不是因为这两人中其中有一人是五皇子,而是和五皇子说话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玉兰。 秦艽想了很多,在梦里她和五皇子联手时,玉兰已经死了,怎么死的她不知道,她也没有注意过这个人。但她曾经帮五皇子干过一件事,就是在再度有孕的萧皇后安胎药里做了手脚。 当时五皇子已经被记在萧皇后名下了,她明白他这么干的意思,如果真让萧皇后生个儿子出来,哪还有五皇子的位置,彼时他羽翼未丰,自然不会冒这个险,所以先下手为强。 那时她就在想,萧皇后将此人记在自己名下,真是走了一步错棋。 本想的是想互相扶持,谁知在背后埋了把刀,还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刘贵妃是不希望萧皇后生下皇子,但更不想让萧皇后生的,其实是五皇子。 所以现实中因为没有她的出现,五皇子就找玉兰联手了?不对,时间对不上,也可能是玉兰的作用比自己想象的更大,所以最终才会惨死。 就在秦艽浮想联翩时,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中。 「自然不会忘,只是最近事情太多,所以顾不上罢了。」 玉兰冷笑一声:「殿下顾得上别的,就顾不上奴婢了?别忘了殿下现在的一切,是谁给你带来的,如果不是奴婢在娘娘耳边敲边鼓,殿下所想之事恐怕未能应验。」 第45章 「玉兰,你这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你的人情?」五皇子的目光冷了下来。 一见对方态度冷了,玉兰变了态度,上前一步,拉住五皇子的衣袖。 「殿下,您别生奴婢的气,奴婢不过是心中焦虑。自打玉屏死后,娘娘总是疑神疑鬼的,弄得奴婢现在心力交瘁,奴婢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去殿下身边。殿下,你答应过奴婢的,只要奴婢把事情办成,定不会负我,殿下……」 看得出玉兰的情绪有些不稳定,秦艽借着月光看去,竟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玉兰给她的感觉,就是特别稳重的一个人,可现在竟然不管不顾扑上去抱住了五皇子的腰。 这两人的关系恐怕不简单,而玉兰所言帮五皇子办的事,应该就是说动萧皇后将五皇子记在自己的名下。 可秦艽清楚,萧皇后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能让一个宫女怂恿几句就听了,这里头恐怕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玉兰,你先听我说。」 五皇子伸手拍了怕玉兰的肩膀,两人站在树下的背光处,月光被繁茂的枝叶遮挡,所以光线很暗,从秦艽的角度看去,可以看见玉兰,但五皇子一直隐在阴影里,此时那片阴影里伸出一只手,看起来格外让人觉得瘆得慌。 「你知道我现在正在关键时候,还需要你帮我办很多事,我现在就算想给你名分,王妃不进门,也是没办法的,所以还是需要等,难道你就想当个侍妾?你先安心在母后身边待着,如果不出我所料,在大婚前父皇会给我封王建府,等到那时候我向母后要了你来,你至少也能当个侧妃。」 「殿下,你说的是真的?真让奴婢做您的侧妃?」 「当然是真的,我既许了给你名分,自然不会让你做个侍妾……」 声音低了下来,听得不是太清楚,但左不过就是些哄骗人的甜言蜜语。在那梦里,五皇子没少对秦艽使这种手段,只是她从来不吃这套。 这时,那边的声音又稍微清晰了些,是玉兰在说话。 「殿下,那药?我怕……」 「你把用量减到一半,这样一来母后没那么折腾人,你也能舒服点。但是不要停,有什么事你再找我,但千万不要像今天这样,在这种场合找我出来。」 「奴婢也是实在快受不住了,您不知道皇后娘娘每天晚上疑神疑鬼的,她总是说有冤魂索命,还说看见看见先皇后和玉屏了,那玉屏明明是……她夜里不让别人侍候,只要奴婢,奴婢真的……」 「所以你听我的,把药的用量……好了,我得走了,也免得被人撞见,你也赶快回去……」 两人很快就离开了,这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秦艽看了看一言未发的宫怿,心情十分复杂。 其实她知道先皇后的死因,立政殿那场大火不是天灾,而是人为。具体细节她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萧皇后和刘贵妃,都在里面动了手脚。 如今看来,五皇子也是知道的,才会对萧皇后下药,致使其精神恍惚,每天夜里做噩梦,宛如惊弓之鸟。而且照玉兰所言,说不定玉屏的死也和两人有关系,那么萧皇后会被玉兰左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她做贼心虚,又被人趁隙下手,害怕却不能言,玉屏死了,身边只有个放心的玉兰。 五皇子真是好手段,好心机! 秦艽去抓宫怿的手,觉得他的手很凉。 他是不是不知道先皇后是被萧皇后所害?或者心中有数,但没有证据。现在突然听见真相,恐怕一时不能接受吧,如果不是萧皇后,上官皇后不会死,他也不会眼盲,更不会备受冷落,而合该是万人瞩目的太子。 「殿下,你不要多想,既然知道了,我们总有能报仇的一天,到时候一定让她付出代价。」 为了隐藏踪迹,两人都是蹲着的,秦艽一只手抓着宫怿的手,又想去安慰他,只能用另一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因为两人的姿势太怪异,她人又太小,竟像是想去搂他没搂住。 宫怿没想到小宫女会这么安慰他,不过他本就是打蛇顺竿爬的性格,当即一头倒进秦艽怀里。 「小艽。」声音满怀伤悲。 秦艽顿时被劈成了两个人,一个对萧皇后深恶痛绝,恨不得现在就去报仇,另一个却又对他充满了怜惜。 「殿下,没事的,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报仇。」 「小艽,只剩我一个人了。」 「殿下放心,我一定会永远陪着你的。」 「小艽,你真好。」 黑暗中,秦艽就感觉他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钻,似乎很激动又很脆弱的样子,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着他。 可抱着抱着就感觉不对劲儿,怎么还在拱,手还在她腰上捏着。她本来力气不大又蹲着,这人又比她高,把她拱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干什么呢。」 「小艽,你摔着没?都是我把重量不小心都放在你身上了。」宫怿忙站了起来,又去拉她。 秦艽拍了拍身上的草,站了起来。 他咳了一声,严肃道:「我们快走吧,不能离开太久。」 秦艽点点头,把身上的草拍了拍,又去拍他的,两人匆匆忙忙离开了这里。 等回到宴上,五皇子已经在他们前面回去了。 宫怿刚坐下,元平帝和萧皇后相携而至。 见五皇子含笑向元平帝和萧皇后敬酒,秦艽不寒而栗,不过幸好她不用和这个人打交道了,也不用被他利用。 只是秦艽心中隐隐有一种担忧,五皇子既能忍,心机手腕又过人,他为了得到那个位置,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手。在那梦里,他连眼盲的殿下都不放过,这次会不会依旧不放过? 秦艽觉得自己该提醒一下宫怿,所以回去后,她主动留下来陪睡。 等所有人都下去后,两人上了榻,她悄悄问他刚才有没有听见玉兰的那句话。 「我一直以为是殿下让影一大人去做的。」 「为什么以为是影一?影一不对女人下手的。」 「奴婢就是胡乱猜的,没想到竟会是五皇子动的手,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把玉屏害死的。」 第46章 宫怿躺在软枕上,冷笑:「能如何,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两个人勾结着把人骗出去,外面那个人动的手。」 秦艽也是这么想的,只是—— 「殿下,你怎么说的好像看见了似的?」 他就是看见了,只是见有人提前下手,所以就在边上看了场戏。当时他只以为老五是想陷害他,没想到里面的事还有这么多。 「我猜的。」 秦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猜这么详细?不过她也没多想,就把想说的话说了,大概就是一些煽风点火的话,反正把五皇子形容得很有心机,总是想害人那种。 「好了,不说他,小艽你过来,睡过来一点。」 你又想干什么? 秦艽瞪着他。 此时的宫怿衣裳半解,以手支头地侧卧着,长发披散在胸前肩后,眉眼含笑,说不尽的诱惑,像个妖精。 是的,妖精。 秦艽根本不知道宫怿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似乎时时刻刻都会有新的面孔出现,而这种变化并不是不能让人接受,你会下意识觉得这就是他。 她现在有些呼吸不顺畅,若论这世上有个男人仅凭一张脸,就能让她脑子变成浆糊的,除过宫怿不作他人,反正等秦艽回过神来,她已经过去了。 没有任何反抗的就过去了,还被人压在身子下亲。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秦艽混混沌沌的,只知道不知不觉中衣裳被人解开了,对方把她翻过来覆过去亲,然后就没了,宫怿胡乱把被子拉上来,盖在秦艽身上,自己去了浴间。 过了一会儿,人回来,满身的水汽,摸着身上凉凉的。 让秦艽有种感觉,他是不是真觉得自己还太小,所以一直忍着?不过注定没有解答,因为宫怿一直很抗拒跟她说这方面的事,关键秦艽也没脸去问。 现在秦艽关注的是另一件事,她到底要不要坑五皇子一把。 五皇子和玉兰串通利用萧皇后,只要能将这两人的阴谋戳穿,就能让两人吃不了兜着走。 关键是怎么戳穿,戳穿并不难,甚至现在走出去在宫道上大喊一声,话就能传到萧皇后的耳朵里。问题是怎么戳穿却还能让人相信,并且可以不动声色,也不会让事情牵连在自己头上,才是最困难的。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秦艽现在手里没人。她改变了梦里的命运,没有经历那一切,而是直接来到紫云阁,来到六皇子身边,自然不能附带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没人就办不了事,而她并不想去麻烦来喜,那日小田子对她说的话,挺让秦艽震动,私下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她真就是小田子口中那样的人? 事实上,她确实就是那样的人,大概是受梦里的影响,她总是习惯性自己没办法去做什么的时候,下意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来喜。 因为她知道来喜一定会帮他,可她忘了一件事,在梦里她和来喜相互扶持,彼此之间都能为对方豁出性命,可在现实中没有梦里的那一切,她又凭什么将梦里的一切加注在来喜头上? 她没有那个资格。 秦艽想了又想,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宫怿。 虽然她不过管中窥豹,但她知道宫怿肯定不如表现的这么弱势,手下应该有几个可用之人。可还不等她把事情说出来,宫怿突然告诉她,他要出宫离开长安,去一趟蜀中。 而他不打算带她去,让她出宫回家。 夜已经深了。 宫室中只一角点了盏琉璃灯,灯光并不明亮,照得四处影影绰绰。 宽敞的殿中,只一隅处放了把躺椅,宫怿就坐在那里,半阖着目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的身侧,王瑜佝偻着腰,正不疾不徐汇报着什么。 「……如预料没错,这两日那姓韩的御史就会上书,除了他以外,刘家还另安排了几个官员从一旁策应,王家和卢家同时也有动作,都是针对殿下而来……」 那一场大火像一场诅咒,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上官皇后的死刺激到了元平帝,那阵子他像是疯了,除了查找大火原因,就是杀人。那阵子谁提上官皇后,谁就是找死,再加上太子又因大火致盲,也因此废太子的事,竟是过了一年之久才重提。 提及此事的第一个官员,被查出有女儿在宫里当妃嫔,不光女儿被赐死,其父也被以纵女为恶的罪名,被抄家流放。第二个提起之人,跟宫里并无牵扯,却被下命限期查出立政殿大火真相,查不出幕后真凶,与真凶同罪。 元平帝笃定了立政殿大火背后,必有幕后真凶,可他亲自命人去查,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这么干不是明摆着为难人。 可没人敢说这是为难,谁叫他是九五之尊。 不出意料,第二个人也失败了,赔上自己的性命。从那以后,再无人敢当着元平帝的面提上官皇后的一切,包括宫怿,这个中宫嫡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元平帝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他厌恶这个害上官皇后身死的儿子,厌恶到提都提不得。 所以宫怿的太子位,没废等同是废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大梁不可能有一个眼盲的太子。这成了一个固有的观念,可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 想立新太子,必然要废旧太子,以前这事不是没人想提,却不知为何原因按下了,这次几家竟是联起手来。也许是因为五皇子这个‘中宫嫡子’的突然冒头,让他们感到了危机感。 以前一直平衡,是因为你强他也强,齐王拔尖,吴王也不比他差,所以与其便宜某个人,不如让个废人坐在上面,这样更安稳。可中宫嫡子太敏感了,因为按照大梁立皇储的规矩,就是立嫡立长。 所以…… 「所以他们本意不是针对我,而是他。」另一个中宫嫡子,比他更具有危机感的中宫嫡子,当然也不撇除有试探他之意,反正坐山观虎斗,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干。 「那殿下……」 「你明日去求见父皇,就按照原计划进行,我们离开长安,让他们自己玩。」 之后,宫怿又和王瑜说了些事情,王瑜便告退了,临行前往床榻那里看了一眼。 那里并无任何特殊,薄纱帘幔低垂,只是榻上有起伏,似乎睡了一个人。 王瑜走了许久,躺椅上的人才起身来到床榻前,他脚步轻盈,像一只大猫,让人毫无察觉。 可等他撩开帐子,又去掀被子,却发现被子里的人早就醒了,睁着圆又大的眼睛看着他。 「小艽,你醒了。」这是一句陈述,似乎他并不意外。 第47章 「这就是你不带我去原因?」 宫怿并没有瞒他,点点头:「你觉得这宫里危机四伏,实际上这是全天下对我而言,最安全的地方。离开了这里,多的是人想我死。」 「那你为何还要……」离开。 「上官归在蜀中出了点事,这件事有点复杂,而且如果想治眼睛,必须我亲自去。」宫怿皱着眉说,这还是秦艽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慎重其事的样子。 「他找到解药了?但是拿不回来,所以得你亲自去?」 「算是吧。」 「那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 宫怿不答反问:「跟在我身边太危险,你不是一直想回家?难道不想回去了?」 是,她是一直想回家,那是她给自己找的退路。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没这种想法了,也许是在他撒娇卖憨、一会儿一变脸的胡搅蛮缠中,也许是他陪她回家,她爹和她大哥不太客气,他却没有发怒,也许是他利用举荐信的事哄骗她,实际上他早就把一切都做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总而言之当他告诉自己,他要去蜀中,不带她,她就觉得自己被人抛弃了。 「你不是说跟在你身边一直很危险,让我时刻准备着没命?现在才哪儿到哪儿,你就让我退缩了?你不是说让我必须陪在你身边,不答应也不行?」 呃,他确实这么说过,但…… 「此一时非彼一时。」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又想哄我去走第二条路,生四个儿子换个王妃的位置?」 宫怿的眉稍在抽搐,秦艽认真地看着他:「我已经看破了你的阴谋,所以你想都别想,我已经选了第一条路,就不会回头。」 「小艽,你听我说,我这趟离宫必须有个合适的理由,理由就是治它……」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皮,「但你知道有多少人不想让我好,哪怕他们明知道我的眼睛可能治不好,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也不会去很久,最多半年,你先回家陪你娘你妹妹,再不行我把你弄国子监跟你哥一起去读书,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说的很诚恳,似乎真的不想让她去。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宫怿没料到秦艽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下意识问。 秦艽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知道我为何把五皇子说的那么坏,按理我跟他并不熟。」 「然后呢?其实你们很熟?」说到很熟的时候,宫怿眯了眯眼。 「也不是很熟,我不知道怎么说。」她似乎真的很羞,想去捂脸,却又觉得这么干不对,可又说不出口,把宫怿看得额上青筋一跳一跳的。 「五皇子说他喜欢我。」 「那是他骗你的,他肯定是想对付我,他小时候最喜欢背地抢我东西。」宫怿板着脸说。 「可那时候我跟殿下还没见面。嗯,是我刚出掖庭宫那会儿,在见到殿下前,就和五皇子见过面了,上次在弘文馆,他私下里拦过我一次,问我去不去雅文阁侍候他。」 宫怿想起每次见到老五,他眼睛总往小宫女身上打转,还有那次他见上官归,他莫名其妙的出现,以及之后很多次的偶遇。还有萧皇后命人把小艽抓走,报信的人竟然是他。 老五可从来不干多余的事。 难道说他真对小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眯着眼看过去。 床上昏暗,顺着他这个角度,只能隐约看到小宫女抱着被子而坐的侧影,却又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白,顺着那昏暗一丝丝冒出来。 他知道那下面藏着什么,是世上最芬芳的蜜,那些蜜只有他吃过,让他食髓知味,自控力变得极差,却又总想去吃,折磨的只会是自己。 这阵子宫怿观摩了不少影一偷来的避火图和古籍,也按照上面的方法锻炼了自己的克制力。他现在已经能控制得很好,甚至计划好再过阵子,就把她剥皮吃了。 难道再等半年?半年之后他并没有把握能回来。 「那你过来讨好一下我,我就带你去。」 这讨好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意思只有宫怿和秦艽懂。 秦艽很温顺的过去了。 他个子高,即使坐着也比她高出很多,她只能改成跪姿,环上他的颈子。 她先在他颈侧印了个吻,很轻,像羽毛刷过。慢慢上移,到喉结时,她轻轻地在上面咬了一口。 宫怿一个倒抽气,人已经上来了,捧着他的脸,印上薄唇。 粉嫩的小舌在薄唇上吸吮描画着,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就顶开齿关。她往前探了探,在上面勾了一下,某人还眯着眼在等待后续,哪知对方退了出去。 「说话算数。」 不知道王瑜去求见元平帝时,到底说了什么,总而言之元平帝很爽快就答应了。 对外宣称是蜀中有一名医,六皇子这趟出宫是为了求医。 这些年来,时不时就有所谓的名医入宫给六皇子看诊,俱是上官家找来的。都知道上官家没放弃,指望着靠六皇子翻身,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作用,这次竟出宫求医。 不明白的就是看看热闹,只有那些清楚内情的心思浮动。 皇子出行自然不同寻常,光准备就花了五六日,这还是几番催促之下的结果。秦艽抽空去看了看连翘和丁香,还有来喜。 来喜很反对她这趟随行,只差和她明说有很多人要六皇子的命,但秦艽依旧没有动摇。为此,来喜还生了气,说以后再也不管她的事。 对此,秦艽有些身心俱疲。 她不在意的人如何说她,她都不会在意,可对来喜,她却做不到无动于衷。不过这样也好,也免得他总为自己做力所不能及的事,到时候她怎么还。 谁知晚上小田子就来找她了,说来喜托他带句话,让她别死了,他等着她完整的回来。 第48章 下午和来喜吵嘴时没哭,偏偏这句话让秦艽没忍住眼泪,幸亏小田子不太聪明,再加上天黑也没看见。 不过宫怿看见了,他早知道秦艽在宫里有几个好友,另外两个是宫女,唯独只有那么一个是太监。两人关系匪浅,那个叫来喜的平时从不出面,总让另一个小太监把人约出去,被宫怿抓到好几回。 这个‘抓’,秦艽并不知道,宫怿也不会让她知道。 「你刚才上哪儿了?我让小安子去找你说你出去了。」 下意识的,秦艽不想让宫怿知道是来喜找她:「是连翘,让人帮忙带了句话。」 宫怿看了她一眼,不过秦艽这会儿心思浮动,也没注意头顶上的目光 「明天启程,早点休息。」 秦艽见他没留自己,有点诧异,但也没多想,就自己回房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床榻上多了个人,抱着她亲过来亲过去,恶狠狠的,好像她得罪了他似的。 那会儿秦艽实在太困,就没理他,他似乎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楚。 次日一大早,紫云阁这边就准备上了,这趟出去宫怿只带了王瑜、小安子、小平子和秦艽,还有春雨春晴几个。不过行李倒是准备了不少,秦艽本来还在想这么多行李怎么带出去,等见到那随行的庞大队伍,就知道她还是见识短了。 前后一共动用的数十辆马车,护送的金吾卫有两队,大约人数在两百人左右,浩浩荡荡离开了皇宫,驶出长安城。 第一天的行程,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开始的新奇过去后,就陷入无聊之中。马车颠簸,所以车上是没办法看书的,但也不是没有打发时间的东西,例如下棋。 秦艽在下棋是个新手,也就宫怿教了她两天,只限于知道规则。跟这样的人下棋,实在太没有成就感,下了两局宫怿就没了兴致,扔了棋子睡觉。 所幸车上布置的还算舒适,所以睡觉是最好打发时间的,晚上天快黑了,一行人才到了一个叫做户县的地方。 据说离长安很久,赶路也就两个多时辰,但因为他们的队伍太庞大,致使走起来很慢,所以两个半时辰的路程,他们花了近半天。 之后打尖歇脚自是不提,到了第二天,秦艽本想着一大早就要启程赶路的,谁知道到了中午也没人来叫他们。 之后她才从宫怿嘴中得知,队伍已经走了,而他们不跟着大队伍走,单独走。 「就你跟我?」 秦艽本以为怎么也要带两个人,谁知半天都没看见别人,而宫怿竟然拿出两套衣裳,让她换上,他自己也已经开始换衣裳了。 宫怿一贯是穿大袖长袍,这次换了身劲装。看得出布料不太好,深蓝色的半臂外衫,配浅蓝色里衫,手腕处和脚踝都用布条扎紧了,显得十分精神干练。 「还有影一,你快把衣裳换了,我早就跟你说这趟要吃苦,不过现在你反悔也来不及。」 秦艽把衣裳换上,跟宫怿的衣裳差不多,也是劲装。 可他穿着是个俊秀的少年郎,她却成了小童。 「小艽的脸太白了,还得收拾下,才不引人瞩目。」 他拿出一瓶不知道什么东西,先在秦艽脸上捯饬,又在自己脸上捯饬。不过眨个眼的功夫,两人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变成了小麦色,包括手上。 「这个会不会出汗就掉了?」 秦艽看着镜中的自己,十分纠结。 宫怿回了她一声嗤笑,转身打开房门。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身材修长劲瘦,跟他们穿着一样的蓝色劲装,肩上背着包袱和斗笠,手提一把大刀,颇有几分侠客的风范。 秦艽一愣,去看对方脸。 见其面白无须,长眉薄唇,十分俊秀,看着年纪也不大。 想起刚才宫怿说的话,这是影一? 从来没露过脸的影一大人? 「去把包袱背上。对了,我也给你准备了把刀,咱们这次扮落魄江湖刀客,影一是师兄,我们是师弟。」 这还不是惊悚的,惊悚的是出了这家客店,还有匹又干又瘦的马等着他们,那马儿一看就是营养不良,驮一个人都勉强,更不用说三个人,也就是说他们要步行。 不过没让她吃惊太久,因为还有更让她吃惊的事。 影一牵着马,他们俩跟在后面,走了没多久,在一家镖局门前停下。 镖局门前的空地上,停了许多货车,正有些苦力在往上装货。 影一走上前,与人交涉,对方和他说了几句话,往旁边一颗大树下指了指。那里或是蹲或是站,等了许多人,看打扮千奇百怪,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和他们的打扮有些像。 此时秦艽还不知道,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江湖人士。 不过是江湖人士中的下三等,说白了就是会点三脚猫的功夫,靠给人做随扈、镖师之类的散活儿讨生活,饿倒也不会饿死,就是十分辛苦南来北往的,不碰上事还好,碰上了说不定就会赔上性命。 接下来的时间里,秦艽三人就和这些人站在大树下近一个时辰,起先她还不明白干什么,后来才知道这是在等接活儿。 镖局临时缺人手,招几个镖师。 看得出护送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因为负责挑人的没有检验武艺,只捡了个子高力气大的选。 他们三个也被选上了,因为最便宜。 简单来说,就是花了一个人的钱,可以有三个人凑数。 一个人指的是影一,她和宫怿都是拖油瓶。 本来人家不要他们的,因为他们都不够壮,影一指着他们说了句‘吃得少’,才被人勉勉强强收下。 第49章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所谓蜀道,指的是从长安通往蜀地的道路,因需翻越秦岭和大巴山,道路崎岖,山高谷深,故有难于上青天之说。 子午道,因正对长安城南,正南北又称子午,故名子午道。 从这里走,可以最快到达蜀地,再加上道路成熟,虽沿路少不了有些险峻,但选择从此地行走的商旅最多。 车队已经在路上行走了五六日,这几日对秦艽来说,无疑是颠覆。倒不是她不能吃苦,而是这番处境与她以往的经历截然不同。 车队里的人龙蛇混杂,这趟镖局会突然招镖师,也是因为突然接了单大活儿。除了一个商队外,另还有一队人找镖局护送。据说出手十分大方,也因此原不过十多个镖师的队伍,竟扩展到光镖师就有三十多人。 当然,其中有一半都是像秦艽他们这样,是来混饭吃的。 反正主家也不懂,不过下面的人倒是心知肚明。 这些南来北往到处混饭吃的江湖人士,多数都是粗人,说话粗鲁吃饭粗鲁,反正一切都可以用粗鄙两字形容。不过秦艽看这些人倒是挺亲切,因为她爹以前就是干这一行的,免不了有些了解。 当然了解和亲自体验,完全是两码事。 别的就不说,光是吃饭睡觉就是大问题。行走在路上,自然不可能事事方便,所以大多数都是啃干粮。至于晚上睡觉,大部分时间还是能找到地方落脚的,就是睡的是大通铺,一屋子都是男人,脚臭味夹杂着汗臭味,秦艽又是个女子,只能是她靠墙睡,宫怿护着她,再往边上是影一。 不过也就睡了两天,三个人都受不住了,宁愿自己单独开房,被其他镖师质疑拿到的银钱够不够这么折腾,后来被影一用本就是带着师弟们出来试炼做为借口搪塞。 其实这几天下来,大家也都看出这三人与寻常人的不一样,之前也说了,混江湖的都是粗人,可这三个人却跟粗人完全搭不上关系,师兄沉默寡言,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两个师弟弱得像小鸡崽。 不过江湖人混江湖,都有自己的处世之法,那就是跟自己没关系的,不要过多深究。反正都是来混饭吃的,还管别人做什么。 而经过这几日的习惯环境,秦艽也知道这种日子未来还要持续很久,她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何处,但从子午道到汉中,再从汉中走金牛道到蜀地,路上至少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意味着未来的时间里,他们都需要在这里度过。 所以搞好人际关系是其一,尽量让自己舒服是其二。 秦艽现在也算看出来了,影一和宫怿的自理能力都极差,尤其是宫怿,看似能比她吃苦很多,实际上都是假的。就例如这路上吃干粮吧,都是又硬又实的死面饼子,他嫌这面饼不好吃,就尽量不吃,宁愿挨饿。 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圈,不过倒是更有精神了。 「小九,你这师弟当的辛苦,明明人最小,还要照顾你两个师兄。」 客栈的厨房里,秦艽按照老习惯,向店家买了些面粉,和一些肉蛋菜。 面粉调成面糊,菜都洗了,不拘什么全部切碎。肉切成丝,加蛋液、面粉、盐调匀,入锅炒熟,菜也加上调好的鸡蛋入锅炒熟,等放凉了,全部放在一起用面糊和蛋液调匀。 之后就是下锅了,在锅底抹一层薄油,把面糊放进锅里,用锅铲处理成圆饼状。可以适当摊得厚一些,因为面糊里加了各种杂七杂八的菜,等一面煎得焦黄,再换另一面,然后就可以起锅了。 这是无奈之下的办法,秦艽也是跟她娘学的,他爹常年在外,一出门就是一两个月,外面吃饭不容易,她娘就会做类似这种的肉饼给她爹当干粮。 但这种只限于天冷,天气炎热的话,一天就坏了。天冷却可以放十多天,就算时间长干了也不要紧,可以生火的话,撕碎了丢进锅里煮,就是一碗香浓可口的面片汤。 「师兄们平时辛苦,这些琐碎活儿,就只能我做了。」 和秦艽说话的是个中年镖师,别说秦艽他们不愿意天天吃死面饼子,镖师们也不愿,所以每逢到有地方落脚,镖师们都会借厨房自己弄点吃食。 不过都是些粗糙的大男人,也不会做得太精细,都是烂七八糟煮一锅,这顿吃完,路上继续啃干粮,手头稍微宽裕点的,才会准备些肉干之类的带在身上。 看得出这王姓的中年镖师,很眼馋秦艽做的肉饼,从秦艽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人就一直杵在这儿没走。 秦艽将最后一个肉饼起锅,刚摊好的肉饼散发着一种属于食物的香气,格外诱人。前面摊好的肉饼已经放凉了,秦艽拿出油纸,整整齐齐的用纸包好。 后面摊出的肉饼还得放一会儿,秦艽在心里叹了口气,道:「王哥,你要真喜欢这饼,你出材料,我帮你做。」 王姓镖师似乎就等着这句话了,喜笑颜开地道:「早就准备好了。上次见你们在路上吃,觉得这东西真不错,既能干着吃,还能煮着吃,那香味儿真勾人,和我一起的几个兄弟就商量着,看能不能请小九兄弟也给帮个忙。」小九是秦艽的化名。 他一面说,一面就出去招呼上了,不多会儿,一个叫菜头的年轻小伙子,端了盆东西进来。秦艽一看,真齐活,看来就算她不主动开口,这几个镖师也会请她帮忙。 不过行在途中,免不了让人照应,这个忙秦艽也愿意帮。 这几日下来,秦艽最大的感受就是要撇弃之前的固有的观念,宫怿和影一会选择这种走法,必然有其道理,也说明形式严峻到必须‘六皇子亲自吃苦’,他们才能走到蜀地。 这一路上,她也见识到了,碰到大路的时候不用说,可大多数的路都是开在山间。就好比昨儿走的那条栈道,秦艽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识到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路,宽不过两个车身,旁边就是悬崖,可能一个失足,小命就没了。 这种情况,和队伍里的人处好关系,就能很大程度上能帮助他们。 秦艽洗了手,重新和面洗菜。 正忙着,宫怿找来了。 「怎么还没忙完?」 「我帮王哥他们也做一些肉饼。」 宫怿看了王镖师一眼,俊眉不自觉皱起。 知道他可能不高兴,秦艽空出手把最后做好的肉饼,撕了一半,用油纸包着给他。 「先吃点,等弄完了,我就来做晚饭。」 「不想吃。」但宫怿还是接了过来。 其实这阵子别说秦艽在努力习惯,宫怿何尝不是,养尊处优惯了,这种日子真是很辛苦。只是他从来不说,顶多偶尔闹掉小脾气,秦艽哄一哄也就好了。 搁在别人眼里,就成了—— 「小九,你和你师兄感情真好,不过我咋感觉你才像师兄?」王镖师道。 所以粗人就是粗神经,话不假思索就出口了,秦艽瞅着宫怿烦躁的小眼神,忍不住噗呲一笑。 「王哥你说岔了,六师兄比我大几岁,你看他个子都比我高。」 这期间,也有其他人来借用厨房,厨房里人来人往的。 第50章 拢共就这一个厨房,两个灶头,镖队里虽说管饭,但只管死面饼子,其他都是自理。他们这些后招进来的人,跟镖队不是一起的,所以饭都得自己做。 终于等最后一个肉饼起锅,王镖师直接用刚才那盆子装走了,看他喜笑颜开的样子,秦艽猜测估计这饼留不住,可能等明天启程,能剩下几个就不错。 走镖是辛苦活,所以饭量都大。像秦艽,以前顶多一小碗,现在可以吃一海碗,不多吃扛不住饿,毕竟饭菜里的油水不多。 晚饭秦艽做了一锅汤面,用鸡蛋做的浇头,远远闻着就香。 秦艽要去端装面的盆,宫怿不给她端,自己接了过去,最后秦艽捧着碗筷,和他一起回去了。 房间里,影一正躺在通铺上闭目养神。 反正据秦艽观察,影一这个人平时挺无趣的,没事干的时候就在睡觉,要么就是望着天发呆。 「吃饭了。」 粗瓷大碗,一人一碗,就着破旧的方桌吃。 秦艽做的饭很香,这一路上,也就她做饭时,宫怿能多吃点。所以每次有地方落脚,她就会特意做的丰盛点,可惜材料有限。 一盆面被吃得精光,最后吃完了,宫怿直抚肚子,明摆着吃多了。 「你抽空教小艽点武功防身。」 「怎么了?」不光秦艽,影一也看了过来。 宫怿又揉了下肚子,道:「那个商队也就罢,那户姓李的人家可能有些不简单。」 姓李的人家指的就是镖局突然接到的大活儿,是一家老小五六口人,并几个丫鬟下人,据说他们这趟是回蜀地省亲。秦艽回忆了下,平时这户人家在镖队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打扮也很普通,都是待在他们自己的马车里,从不和镖队里的人说话,十分高冷。 但能看出那几个是主子的人出身不低,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做派,是仅靠一身衣裳遮掩不住的。而且一路行来,镖局的中心点明显是他们,正牌镖师都是护着这家人的左右,像他们这些外招来的镖师,则是跟在商队身边。 宫怿把大概的情况说了一下。 「你是说——」 宫怿点点头:「暂时还不知道是哪家人,这趟出长安也没打听有哪家人出事了,不过他们有对头是肯定的,而且这个对头很可能要的是他们的命,不然何至于隐藏这么深,混到这种地方来。」 蜀道难行,所以极少会有人单独行走,都是跟着商队或者镖队。这是最好的隐匿行踪的办法,只是那家有小孩,只能这么走,而宫怿三人则选择藏得更深,混进镖队里当镖师。 可若是这家人真有对头寻来,很可能会牵连他们。 「总而言之一切小心,实在情况不对,咱们就自己走。」宫怿定下结论。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就算这次走了,下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怎么隐藏踪迹?所以最好的情况是继续留在这支队伍里。 这件事让秦艽心里沉甸甸的,不过时候也晚了,明早还要赶路,所以得早些歇息。 秦艽赶了一天路,到了后又做了这么多吃食,早已精疲力尽,她把碗筷拿去厨房洗了,就回来打算歇下了。 刚脱了鞋,宫怿端了盆水进来。 「起来洗脚,别把我被子熏臭了。」 「你脚才臭,我不臭。」 「让你洗就洗!」 宫怿去挪了个凳子,坐在秦艽对面,打算和她一起洗。 滚烫的热水,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些烫的,但对于赶了一天路的人来说,能烫一烫脚,十分舒服。秦艽用脚尖试了下水,吸着气想缩脚,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脚将她的脚按进盆子里。 把她烫得直抽气,眼泪花都出来了,想抽抽不回来,又实在烫得厉害,只能伸手去掐他。可还没上手,就被人一把抓住手。 大脚在她脚上一顿蹂躏,似乎感觉没那么烫了,其实水本身没有那么烫的,只是初下水时觉得特别难以忍受。 「你想把我烫死。」她控诉道。 「烫一烫,等下上点药,免得明天起来你走不了路。」 镖师们不是人人都有马,大多都是徒步行走。虽然也可以搭一下顺风车,但僧多粥少,货车上就那么几个空位,都是换着坐,所以走路的时候为多。 洗完脚,宫怿没去倒水,扔给了影一,并以给他留了半锅水洗脚,作为诱饵。 秦艽现在已经习惯宫怿和影一的相处模式了,影一脾气太好了,也就显得宫怿有那么点恶劣。 她低头给脚擦药,药是影一给的,很有效果。反正走的这几天,她的脚每天都会被磨破,但上了药,第二天就能结痂。 她细细地涂了一层,宫怿去包袱里拿了双足袜给她套上,就揽着她躺下了。 「快睡。」他对她额头亲了一口,闭上眼睛。 说是这么说,他却没睡,手在秦艽肩背上轻轻揉捏着。 秦艽被他揉得很舒服,打着哈欠睁眼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下巴上有着青青的胡茬,是这两天刚长出来的,没有刮掉。 「不揉了,你也睡。」她小声说。 「不揉你明天能起来?」 「那等下我也给你揉揉。」 「你以为我是你,这么娇气?」 秦艽有点不愿意了。 「我怎么娇气了?我又没有拖后腿,每天还给你们做饭吃。」 第51章 「好好好,你不娇气。」 这口气明摆着是戏谑,秦艽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就从来没推开过,还被人揽在怀里揽得紧紧的。 「别动,给我亲一下,今天一天都没机会。」 「你小声点……」 「小声什么,影一听不见。」 「……」 过了会儿,通铺那头,有人轻轻地叹了口,又咳了一声。 「早点睡。」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镖队就准备出发了。 秦艽检查了下包袱,确定所有的东西都装好了,才把包袱系紧了背在身上。 去了外面,镖师们大多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商队的管事吆喝着让伙计再检查下货车,另一头李家的人默默地都上了车。 因为宫怿昨晚上的话,今儿秦艽特意留了下这些人。 见他们果然男女老少都是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个个精神萎靡,显然这荒郊小店让他们没办法休息好。 李家当家的是个叫李老爷的人,瘦长条身材,满身书卷气,不过倒是挺大方。这个大方是秦艽听来的,据说这沿路镖队的伙食都是李老爷出钱,不过这事到下面,被镖局的人搞分化了。另外招来的这些镖师,因为拿的是一口价的工钱,平时供给也就是面饼,其他自备。 秦艽猜测李老爷是想笼络下面的人,也好尽力保护自己,可惜因为不懂门道反而花了银子不落好。 车队很快就出发了。 因为昨天的肉饼,王镖师一伙人对秦艽十分热情,特意空了个位置给她坐。 看似三十多个镖师,却分了几派,镖局的镖师是一帮,他们这些杂路子来的又是一帮。其中王镖师一伙人人数最多,加起来五六个大汉,似乎平时就在一起搭伙走镖,因为人多势众,所以在杂路子的镖师中,格外占优。 平时货车上的位置,都是先紧着他们,商队里的人也清楚,不出事还好,出了事要仰仗什么人。 因为秦艽有位置坐,宫怿和影一就不操心她了,宫怿骑上那匹瘦马,影一则是拿着刀在车旁步行。 一路疾行赶路,走山路和平时走官道不一样,官道处于平原,就算错过客栈,就地扎营也是可以的。但山里道路崎岖,野兽也多,所以自打进山后,每次赶路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至少要保证每晚都能到客店,这样才有地方落脚。 一直到午时过了很久,队伍才停下,就地歇息补充食物和水。 秦艽见周围地势开阔,不远处还有条小溪,便找了个地方让宫怿就地挖坑。影一去捡树枝,她则去车上寻来随身携带的小铜锅,去小溪那洗干净,又把水囊里的水装满。 等她回来时,影一已经把火生了,她把小锅放在简易灶上,倒上水烧滚,又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放着烤鸡,是昨儿在客店和店家买来的。把烤鸡撕碎了备用,把昨儿她做的肉饼撕成一块一块,放进滚水里煮,最后放进撕碎的烧鸡和些许盐,就能出锅吃了。 进了十月,天就冷了下来,光啃干粮太冷了,宫怿的胃太精贵,所以她能做顿热的就做顿热的。 这边三人捧着热汤吃面,让那边啃干粮的一众人羡慕不已。王镖师他们也还有肉饼,却几个人都不想动,啃了些干的作罢。 又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车队再度启程。 走到下午时,到了一处峡谷。 这种地形在其他地方罕见,但在这群山峻岭之中却是屡见不鲜,每次走到这种地方时,镖队里的人都十分慎重。起先秦艽不懂为什么,听了王镖师说才知晓蜀道难行,但因为险峻的地貌特征,并不容易藏土匪,恰恰是这种路面平坦,但地形奇特之地容易被人伏击。 可他们这种紧张,并不能影响杂路子来的这些镖师。一路走进来,还有几个镖师正说着笑,聊的是女人,这些镖师常年行走在外,经常几个月都碰不到女色,所以谈起女人格外兴奋。 秦艽最是怕他们开黄腔,她听不是不听也不是,若是表现得太拘谨,还会被人调侃是不是童子鸡。后面正闹着,前面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喊土匪来了,也不过眨个眼的功夫,他们就被一群土匪给围住了。 这些土匪个个其貌不扬,歪瓜裂枣,长什么样的都有。恰恰就是这样,让他们显得比平常人多了几分凶恶。 镖师们俱都严阵以待,抽出兵器和他们对持。 可这些人太多了,差不多有五六十号人,而镖师才三十多人,其中还有一半就是装样子的。 镖局这次带镖的曹镖头,上前一步和这些人交涉。 这是走镖的老惯例,毕竟大家都是求财,何必伤了和气。镖局靠保镖吃饭,土匪们靠劫财过日子,如果每次碰上都要开打,多少人也不够损里面。所以每个镖局都有自己的地线图,在这条线上的山寨匪窝,每年都是要给孝敬银子的,这样插了镖局的旗子,从这条线上才不会被抢。 宏盛镖局是老走子午道的,这条线上的牛鬼蛇神都有老交情,所以一路平平顺顺走到这里,万万没想到会被人劫道。 其实到此时此刻,曹镖头心中已经有不好的预感,混这条道上的牛鬼蛇神不会拦他们的车队,镖队会准备这么多镖师,是为了震慑,也是为了做个样子,其实最主要的是防着野路子的零散流匪。 可很显然这么多人,跟零散流匪扯不上关系。 果然他上前与人交涉,根本没人懂他话里的意思,也不在乎他说什么,似乎打定主意就是要抢了这一票。 领头的独眼光头一声令下,这些土匪便蜂拥而上,目标俨然是李家那几辆马车。 曹镖头也是老江湖,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冲着这家人来的。可当初这家人和镖局交涉时,却只说回乡省亲,因为赶得急,所以临时插队进来。当时因人手不够,他们特意多出银子要求多招些镖师,似乎特别怕死。结合到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这家人隐藏了事实,而他们太粗心大意,竟没有洞悉背后的真相。 每一场意外都是因为一些小的失误造成,显然现实十分严峻,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这些人比想象中更穷凶极恶,镖队里已经死伤了好几个人,曹镖头大声招呼那些没有动的镖师对敌,可这些杂路子的镖师却有几分犹豫。 会见到镖局临时招人蜂拥而至,是因为明白表面下的潜规则,说白了他们就是来陪着走一趟的,此时见那边砍杀如此惨烈,谁也不敢拿命去博。 曹镖头一面对敌,一面大声唾骂着,似乎在骂某个人,那个人便是负责招这批镖师的镖局管事。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家不动,你也不能强按牛头硬喝水。 这时,商队的管事也出来搅局了,招呼这些镖师不要动,只管护着他的货便好,还临时给每人加了工钱,如此一来更没人动了。 明明是一条队伍,俨然成了两个世界,那边每一刀挥下去都有血迸溅而出,而这边就像在看皮影戏。 还是有影响的,有些镖师显得很焦躁不安,平时嬉皮笑脸的王镖师捏着手里的刀,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 「我们是一支队伍,对方明显是在搞分化,把那边解决了,我们这边人少,更不是对手。」竟是影一说话了。不知何时他拔掉了总是衔在嘴里的草,说话的同时,他轻身跃下车,步履矫健的往那边走去。 第52章 起先走的并不快,渐渐越来越快。就在这时,那把总是被他扛在肩上,十分破旧不堪的刀出鞘了。 「阿大兄弟说的对,我们也上!」王镖师一咬牙道,与他一同的几个大汉随他一同涌上前。 见此,剩下的几个人自然也坐不住了。 商队的管事连连咒骂,可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能招呼随车的伙计保护好货。同时,他的目光也不可避免落在宫怿和秦艽两人身上。 都去拼命了,这两个坐在车上的‘镖师’,就有点扎眼了。 「你俩不去?白拿银子?」 「我俩不拿银子,镖局只出我师兄一份钱。」宫怿懒洋洋的说。 管事低咒一声,明显是在骂镖局拿银子不干人事尽坑人,等回去了要怎么怎么滴。 「再说了,我们留下也可以保护你。」 管事没忍住瞅了两人一眼,两个又瘦又弱的少年,腿还没他胳膊粗,保护他?不过他也明说,满头大汗地关心着那边的战况。 秦艽第一次见到这种真刀真枪的场合,本来还有些怕的。但见影一和宫怿都很镇定,也就没那么慌了。 此时见影一加入战局,几乎没见他有什么大动作,一道银光闪过,就倒下一人。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简直让人目眩神迷。 她紧紧抓着宫怿的手,时不时的摇一下,满脸的激动。 宫怿瞅她的表情有点碍眼,道:「你那什么表情?」 「大师兄,大师兄好厉害。」 宫怿将她脸扳过来:「我也很厉害。」 「你别闹了,快看……」可宫怿就是不松手。 就在两人闹腾时,有两个土匪似乎走错了路,提着血淋淋的大刀往这边来了。商队的人顿时被吓得做鸟兽散状,管事倒不想跑,可伙计们都跑了,留下他给人下酒都不够,只能一面咒骂一面也跑了,留在车上的宫怿和秦艽就有点扎眼了。 其实这两个土匪不是走错路,而是那边来了个杀神,他们不想丢命,下意识就往这边来了。 这在他们行里话叫柿子捡软的捏,反正土匪都是自由散漫,没有纪律,明知不敌还往前冲都是傻子,像他们这样找几个软柿子捏,不会被显得临阵脱逃,也可以很大程度上保全自己。 「别闹了,快跑。」 「跑什么跑。」宫怿左腿微曲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好好好,我承认你比大师兄厉害,那两个人快过来了。」 「来了就来了,慌什么。」 见所有人都跑了,就剩两个少年郎,土匪甲满脸讥讽,觉得这两个人莫怕是个傻子。 「这俩人不怕我们。」土匪乙道。 「你让他们见见血,他们就知道怕了……」 一道乌光闪过,可能是土匪甲脸上的笑太丑,也可能是他太聒噪,所以第一枚铁黎子送给了他。 秦艽根本没看到踪迹,就听到一声有生以来最凄厉的惨叫。 她下意识顺着看过去,就看见其中一个土匪倒在地上,捂着眼睛凄厉的嚎叫,手指缝里淌出一些鲜血来。 可还来不及她反应,又是一道乌光闪过,另外一个人也中招了,同样是眼睛。 她看看那边,再看看宫怿,他手里捏着几个黑色的东西,一下一下的抛着:「我都说了,我也很厉害。」 细看,才发现是几枚像苍耳似东西,不过是铁制的,上面有很多毛刺,散发着一种冷光。 再看那边两个在地上打滚的人,秦艽忍不住抖了一下。 战局很快就结束了。 镖队死伤惨重,死了三个,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至于那群土匪,因为有影一的帮忙,几乎全灭,只留了几个活口,其中有两个就是宫怿拿下的两个人。 那个领头的独眼光头被生擒。战局结束后,曹镖头第一件干的事不是处理伤员,而是审问这个独眼光头,他心中很迫切想知道,这群人为什么袭击他们。 相对比另一边,气氛就好多了。 估计都没想到能侥幸逃脱,尤其这些杂散的镖师们,都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打得这么惨烈,还能全身而退,已是极大的幸事。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沉默的男人。 此时,惯常不说话,面相还年轻生嫩的影一,俨然在这群人眼里成了高手。至于高手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大约真如他所言就是为了带两个师弟出门试炼。 「看不出阿大兄弟身手竟如此好,小六兄弟也是英雄出少年,真是人不可貌相。」 说话的人是王镖师,他是真心敬服影一,方才若不是影一顺手拽了把他,可能他已经是刀下亡魂了。至于连带夸了宫怿,不过是知道他打伤了两个人,顺便罢了。 影一微微点了下头,也没说话。 以前只会让人觉得这人莫不是个哑巴,现在则觉得高手风范都是如此。 曹镖头那边已经问清楚了,那个独眼光头其实就是驻扎在子午道上的一帮土匪,这个山寨和宏盛镖局也有些交情,这次会下山劫道,是因为有人花大钱买人的性命。 碍于之间的交情,山寨的老大也不好出面,就派了眼生的独眼光头来,让他们匿名干活儿。反正这种活他们也不是没干过,再是收了镖局的孝敬,只要被押的镖超出本身价值,干上一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万万没想到,本来十拿九稳的事,竟然搞砸了,还损失惨重。 如果情况真是如此,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大抵出于方才影一的力挽狂澜,曹镖头很重视影一,将他请了过去,共同商量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第53章 影一带着宫怿和秦艽过去时,镖局里的一个镖师正对李家人破口大骂,骂他们隐瞒事实,害了这么大一帮人。 独眼光头所在的山寨是附近比较大的一个山寨,如今发生这样的火拼,事情不会简单就这么完了。他们如果继续带着李家这群累赘,往前走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还是一个被人全灭的下场。 曹镖头没有说话,大概这镖师也是受他指使,毕竟没人想死。 「你们做镖局的,收银子押镖,就该护人周全,如果照你这么说,出了点意外就想弃镖,那镖局不做也罢。」李老爷脸色难看道。 此言把那镖师气得不轻,可人家说得也没错,收银子押镖,天经地义,绝无反悔之事。 「曹镖头,我当初给贵镖局的价钱可不低,难道你们真以为天底下这么多傻子,银子多得扔不出去,就给你们了?」 这是实话,走镖就是干刀口舔血的卖命活,当初既拿了那么多银子,就该有这些银子都是买命钱的觉悟,只是宏盛镖局在这条道上走了太久的平稳路,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 李家的马车里传来低低的哭声,大抵是女眷受了惊吓。 现场的气氛十分不好,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到底是什么人?」曹镖头沉声问。 李老爷脸颊抽搐了一下,道:「我是什么人,曹镖头不用管。你们只要能送我们到达目的地,在给你们价钱上再加一倍,不,两倍!不光你们,在场的英雄好汉都是!」 话语声落,场中一片寂静。 看似没人说话,实际上还是有人动心了。 李老爷见曹镖头不说话,面朝影一拱手道:「这位侠士,方才见你出手不凡,料想非凡夫俗子,老夫一家老小因避祸回乡,无奈还是遭恶人半路截杀。老夫想请侠士出手护送,你开价钱,力所能及之内,老夫一定答应。」 看来李老爷也知道曹镖头靠不住,见影一武艺超群,想先给自己买个保命符。 换做平常人,听了这话都会震动,影一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光我一人不行。」 李老爷以为他是想推脱,还想再行说服,这时宫怿走了出来。 「现在意气用事没用,怎么走下去才是真。镖局就算现在弃镖,恐怕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毕竟杀了山寨这么人。且你们镖局做出弃镖之举,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以后镖局恐怕也开不下去吧?」 这话是对曹镖头说的。 曹镖头没说话,显然宫怿所言正中他的心事。 「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继续走下去,但前提是大家同心协力。」 「什么办法?」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半个时辰后,镖队再度启程。 那些土匪的活口全部被处理掉了,所有的人尸体被人就地掩埋。李家马车被留了下来,留下的还有李家几个忠心的仆人,他们要做的就是驾着马车做出被弃镖的模样和镖队分开走。 至于李家人全部换了装,继续藏身在镖队中。 接下来就是生死时速了,他们需要在山寨反应过来之前,走出子午道。 「还有两日就能到汉中,只要能尽可能快的走出去,这一局就算赢了,希望李家的那些人能尽量帮我们拖延时间。」 「我以为六师兄会甩掉他们,我们自己走。」秦艽道。 宫怿露出一个微笑:「帮别人,就是在帮自己。而且,我已经差不多猜出那位李老爷的身份了。」 接下来两日中,镖队一行人闷着头只管赶路。 以前会按时停下歇脚,这次却是能省略就尽量省略,喝水吃饭方便都不停下,所有镖师和伙计都被整合,以前是各为其政,现在成了共同体,所有人被分为两班,换着坐车歇脚,以一个小时为限,如此一来都保存了体力,还不会拖慢进度。 当然也有例外,就是李家人和影一三人,现在影一俨然是队伍中武艺最好的人,这个方案又是宫怿制定出来的,自然拥有了一定的特权。 可赶路赶成这样,哪怕坐车也十分不舒服,所以一路上宫怿十分不悦,脸臭得要命,秦艽顺毛撸,才没让他发火。 换成半年前,秦艽是绝对想不多‘殿下’还有这么一面,可事实上证明存在即为合理。 秦艽哄了他两下,见他还是那副样子,就懒得再理他了,将目光投注在李家人身上。 现在李家人全部换了普通人的衣裳,临时也没地方置办,都是从镖师们手里借的。这些镖师们都是粗人,衣裳经常十天半个月不换,穿脏了装起来,过阵子翻出来再穿,所以都不太干净。 李家人穿上这些衣裳,简直就像从土堆里滚了一遍,整个人灰突突的。 刚开始时,李家人还有些抱怨,甚至对宫怿的办法提出质疑,不过这位李老爷看着文弱,倒是十分有决断,一声令下,李家人自然不敢再有异议。 李家人一共六口人,李老爷夫妻二人,大小两个儿子,以及大儿媳妇和孙子。 秦艽冷眼看过去,男人也就罢,李家的女人恐怕是最难受的,她不止一次看见李家大儿媳妇偷偷垂泪。 想也知道,以前锦衣玉食,现在突然就落难了,落难也就罢,还有性命之忧。之前怎么说身边还有人服侍,可以安坐在马车中,现在只能和一些泥腿子们坐在货车多加的横板上,时时刻刻都得提心吊胆怕摔了下去。 昨天秦艽从宫怿口中得知了李老爷一家的身份,如果这般人物连旦夕祸福都不能保证,再联想到宫怿,堂堂六皇子去一趟蜀中,竟要用这等办法,不免让人唏嘘感叹。 「六师兄,你说权利是什么?」 宫怿没料到秦艽会这么问,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那你觉得权利是什么?」 秦艽认真的想了下:「生杀予夺,掌握很多人的命运,可以随意凌驾在任何人之上。」 「这么解释也不是不行。」 「还有别的解释?」 宫怿笑了笑。秦艽这趟出来,才发现宫怿笑的时候,左脸会有一个很小的梨涡。可能与他平时在宫里都是假笑有关系。这个梨涡会让他凭空小很多,其实认真想想按他的年纪来算,不过是个热血肆意的少年郎,可复杂身世和危机四伏的宫廷生活却让他很早就会了算计和隐藏。 第54章 「权利是个很脏的东西。」就在秦艽以为宫怿不会答了,他突然缓缓道。 秦艽先是一愣,再是明悟。 可不是东西,所以人人抢夺。 「你昨晚没睡好,靠在我肩膀上睡一会儿,今晚恐怕依旧要露宿野外。」宫怿将秦艽往怀里揽了揽道。 昨晚他们就没有找客店落脚,而是一直赶路到天快黑,才找了个地方就地扎营。这些开在荒郊野岭的客店,大多都和土匪们有来往,不去住店相对而言可以隐匿行踪。现在他们就是在和时间争分夺秒,自然能节约时间就尽量节约一些。 车上很颠簸,秦艽靠在宫怿的肩上,闭上眼睛,让自己尽量忽略那种颠簸感,进入梦乡。 一觉睡醒,已经过了中午。 车队依旧继续沉默前进,没有人说话,似乎都在节省体力。 秦艽见有人掏出干粮边吃边走,才想起该用午饭了。这种情况也没办法精细,她从包袱里拿出三个肉饼,递给宫怿一个,又招呼影一给了他一个。 肉饼挺好吃,就是因为凉了,显得有些油。 宫怿吃了两口就没胃口了,扔给秦艽,让她装起来。 「你多少再吃点,这连着几顿,你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不饿。」 「不饿也要吃,小心把胃口饿小了,以后更不容易吃下。」 「你吃你的,别管我。」宫怿掏出水囊喝水。 秦艽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眼看去,是李家的那个小孙儿。 此时宫怿和秦艽正坐在一辆货车后面加的横板上,刚好李家大儿子一家三口坐的那辆车和他们并行,所以两边隔得距离并不远。 秦艽见李家一家三口手里拿着干面饼,李家大儿媳妇正在哄儿子吃。显而易见,这种死面饼子连镖师们都不愿吃,更何况是李家人。但环境所迫,昨晚又没打尖,所以一家连着几顿都吃这种面饼了。 李家小孙儿看着秦艽手里的饼,看得目不转睛。 他大约四五岁的样子,有一双大眼睛,生得雪白可爱。秦艽之前见到过他一次,穿着绸缎的衣裳,打扮得干净整洁,就像尊瓷娃娃。现在换了身破衣裳,小脸上白一道黑一道,简直像换了个人。 「他既不愿意吃,就不要管他。」李家大儿子道。 年轻的脸,本该是意气风发,此时却写满了烦躁,看来他也清楚自家现在的处境,如果不能赶在那群土匪反应过来之前走出子午道,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昨日那群土匪来袭,他仗着学了几年剑术,也下场与土匪搏斗,想护持家人。可结果却是他练的剑术就是花架子,差点没命丧黄泉,幸亏影一及时救下他。 处境的改变与丧命危机时刻啃噬着他的神经,也因此他的口气格外不耐烦。他的妻子,一个柔弱文静的女人,本就心中忐忑,又挨了丈夫训斥,只能偏过脸低声啜泣着。 小童扯了扯娘的衣袖,小声说:「娘,你别哭,衡儿吃。」 说着,他就拿过那面饼啃了起来,显然他年纪太小,牙口根本咬不动,啃了几下,只在上面留了几个牙印,见此那妇人又哭了起来。 秦艽看得直叹气,戳了戳宫怿,将手里的肉饼递给他。 宫怿自然没忽略对面发生的事,但他对那年轻男人极为不屑,护不住自己妻儿,还乱发脾气,现在秦艽明摆着让他把肉饼递过去,他才懒得管这种破闲事。 「快点。」 他瞪了她一眼,耐不住她眼里的哀求,十分不耐的接过来。 「反正咱们也吃不完,等明天到了汉中,再做就是了。」她拉着他衣角小声说,见她那小摸样,宫怿心里总算舒服了。 林氏正搂着儿子默默垂泪,面前突然多了个东西。 抬眼看去,是对面那辆车上其中一个少年,用刀尖掂着一个用纸包递了过来。她当然没忽略刚才儿子看人家吃饼,可她根本没脸开口也不会管人讨要,只能佯装看不见。 林氏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看儿子渴望的眼神,伸手接了下来。 「谢谢。」 宫怿没理她,林氏当场白了脸。 秦艽干笑了一声:「不用谢,给孩子吃。」 这时,秦艽他们所坐的货车突然快了些,两辆车错开身位。 「这样人家出身的人都挺矫情,你就算做了好,别人也不一定会记住。说不定还会埋怨你,觉得你是施舍。」 「我又没说自己是在做好事,顺手而为,也没指望人家能记好。」其实秦艽没有太多的同情心,只是看见了,又是个孩子,真视若无睹,良心上有些过不去。 临近黄昏,车队才停下。 曹镖头又把影一和宫怿叫过去了,估计是商量接下来的路程怎么走。秦艽下了车,在四处走了走活动筋骨,这一天的车坐下来,人都快要散架了。 歇了会儿,她打算去做饭。 从昨天到现在,宫怿几乎没吃几口东西,她特别痛恨他的挑食,但又拿他实在没办法。 正忙着,李家的大儿子突然走了过来。 「你那肉饼还剩多少?你说个价钱,我全买了。」 秦艽抬眼看他,见他面上隐隐有尴尬之色,但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很不中听。 「没剩几个,不卖。」 「为什么不卖?这样吧,五两一个,你把剩下的都给我。」 这边发生的事,早已引来一众镖师的瞩目,见李家人竟然出五两一个买饼,都不免连连咋舌。料想秦艽一定不会放过大赚一笔的机会,反正他们这些人吃什么不是吃呢,五两卖一个饼的机会可不是天天有。 第55章 哪知秦艽还是一脸淡然的模样,自顾自忙自己的。 「不卖。」 「难道你嫌我价钱出的太低?差不多也就可以了,别狮子大开口。」 「要留着自己吃,真不卖。」 「留着自己吃?你们完全可以吃面饼……」 秦艽突然抬头,打断他:「你也可以吃面饼,何必花了大价钱来买我的肉饼。」 「那不一样!」李家大儿子说。 「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你的胃口天生比别人精贵,别人就天生贱你一等?」秦艽满脸讥讽。 那李家大儿子还欲说什么,突然眼前一闪,多了个人。 是宫怿来了,挡在秦艽面前,那边总是放在身边当装饰的刀,不知何时出了鞘,直指着李家大儿子的鼻尖。 「滚!」他面色森冷可怕,竟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连秦艽都被他吓了一跳,在后面拉他。 李家大儿子被吓得往后一退,嚷道:「你干什么你!」 「你算什么个东西,来强买强卖!要是到现在都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也白费了你爹殚精竭虑想把你们一家人带出这条路。」 说完,宫怿把刀归鞘,拉着秦艽走了。 李家大儿子的脸涨得通红,想大声唾骂却也清楚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也瞧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影一。 他转过身,看见李老爷站在他身后,脸色暗沉,隐含着怒火。 「爹。」 「你跟我过来。」 宫怿沉默地吃着肉饼。 从刚才把秦艽拽回来,他就表现得很沉默。 秦艽没敢说话,心想是不是方才曹镖头把他们叫过去说话,中间出了什么事。 她不敢问宫怿,只能去问影一。 影一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大师兄,怎么了?」 人前总是这么叫着,叫习惯了,秦艽私下就没有改口。她也怕一会儿叫大师兄,一会儿叫影一,到时候容易说漏嘴。 「刚才商量接下来的路线时,商队的毛管事闹出点乱子,我们的意见是连夜赶路,但毛管事不愿。」 「赶夜路?」 秦艽转念一想,也能明白为何下这种决定。 他们昨天下午受到伏击,天黑前那群土匪没回山寨,山寨的人肯定会下山寻找。他们当时虽把所有痕迹都毁掉了,死掉的人也掩埋得很仔细,但难免会有疏漏,所以最迟今年上午,山寨的人肯定会发现死掉的那批土匪。 他们会沿着马车的车辙追击,哪怕李家那群下人再怎么拖延,那群人肯定已经发现追错了对象,正回头往这边赶,也就是说那群人现在就在他们身后。 至于距离多远,这还要看他们发现那批死人的时间,以及李家的下人能给他们拖延了多长时间。但不管怎么样,接下来的路程肯定是最危急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被追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子午道。 至于商队的毛管事为何会有意见,其实也不难猜。 昨日宫怿所言,只能暂时把这一盘散沙拼凑在一起,实际上经过这么一天的时间,不免有人心思浮动,商队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这整件事和商队没有太大关系,李家的下人驾着所有马车离开后,他们所有人现在倚仗的是商队的货车,也就是说商队其实是在拿自己当幌子,掩护李家人。 可商队和李家人并没有什么关系,认真来说应该痛恨对方才是,因为如果没有李家人的出现,商队这趟行程不会出任何问题,更不用提着脑袋被人在背后追赶。李家悬赏的银子跟商队也没有半分关系,人家等于是赔本赚吆喝,还得小心丢命,不怪会闹意见。 可同时商队的处境也十分尴尬,李家人出了大价钱吊着所有人保护他们,这群见钱眼开的镖师就把商队丢脑勺后面了,让商队自己走,他们也不敢走,现在就是这种两难的状况,也是今天毛管事总私下找曹镖头说话的原因,估计想说动曹镖头甩掉李家人单独走。 所以宫怿说得真没错,如果李家人还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真有可能死在这条路上。 秦艽正想着心事,见周围很多人不约而同看向某处,她也顺着看过去。 是李老爷和儿子说完话,直接往商队那边去了,估计是找毛管事谈事。 这车队里人员龙蛇混杂,但要说傻,还真没几个傻子,秦艽也没觉得李家人会是傻子,大抵是至今还认不清身份,所以一叶障目罢了。 希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现在秦艽就想安安稳稳离开这里。 不多会儿,李老爷和毛管事相携走了出来,见毛管事脸上的笑,想必李老爷答应他的东西,让他十分满意。 曹镖头招呼大家启程,有许多镖师都发出埋怨声,曹镖头对众人晓以利害一番,大家也都接受了。 就是动作不太迅速,总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 「知道大家都辛苦了,可情况危急,实在不容耽误。今晚这趟夜路,老夫再给各位壮士一人加十两银子,就当是辛苦钱了。」李老爷站出来说。 一听有银子拿,果然所有人都积极不少,所以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一点都没说错。 一盏又一盏灯被点亮了,商队行走在外,免不了会碰见赶夜路的时候,所以这些都是必备物品。还有一根根火把,都让在车下行走的人举着。 秦艽和宫怿上了车,影一还是骑着那匹瘦马跟在一旁。李老爷上车前经过这里,停留了一下,对宫怿拱了拱手。 这手拱得秦艽心里七上八下,宫怿却一直是面无表情,看都没看他一眼。 第56章 等车队往前行驶时,秦艽悄声问他怎么回事。 「我不过教了教他们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知道这老头这么客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难道说那一刀? 秦艽看着他眼神有点诡异,宫怿揉了揉她脑门:「没事你就睡觉,别等半夜睡不着了。不过也没事,你要是怕的话,就往我怀里钻。」 起先秦艽不懂为什么,很快她就懂了,因为山里有狼。 那狼叫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夹杂着其他不知名野兽的叫声,真能把人吓掉魂儿。幸亏车队里人多,火把也多,那些狼惧怕火光,一直不敢上前,却一直缀在后面,时不时叫上几声吓人。 一直到把宫怿叫烦了,提着刀跳下车。 秦艽只感觉一眨眼,身边就少了个人,夜风吹来,格外的凉。她叫了一声,没人应她,影一举着火把对她晃了下,让她别担心。 过了会儿,宫怿回来了。 浑身热气腾腾的,似乎出了不少汗,他这一来一去,几乎没人发现,除了秦艽和影一。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不光是汗,秦艽还闻到一丝不显的血腥味儿。她也没顾得去问,找出帕子给他擦汗,又把盖在身上的大棉袄,往他身上包。 影一定睛看了他一眼,问:「又头疼了?」 宫怿没理他,秦艽在心里想那个‘又’字,不过缀在后面的狼终于不叫了。 当终于看到人烟时,所有人都打心底升出高兴。 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找地方落脚,好好睡上一觉。 这是一座小镇,看似地方不大,但十分热闹,镇上有许多客栈。一行人随便找了家客栈,就在里面住下了。 这一休整就是到第二天上午,客栈因为被镖队包下了,里面也没有其他人。早上秦艽起来,除了有几个镖师饿得实在受不住了,出来寻食,其他人都还睡着。她找店家要了三份早饭,回房把宫怿叫起来吃早饭,吃完继续睡回笼觉,直到中午有人来敲门。 显然秦艽他们有些后知后觉,外面几方人已经商量了一场,但是没谈拢。 且不提那些镖师们,曹镖头的意思是不想再继续蹚浑水,能把李家人送到这个镇,算是仁至义尽,镖银的话镖局会退掉,但前提是李家人能再去长安。 商队的毛管事倒是有些不舍,但曹镖头一变主意,他也是两难的境地,最终还是倒向了曹镖头。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商量的,总而言之等秦艽他们起来后,镖队和商队已经准备出发了。 「阿大兄弟,小六小九兄弟,你们不走?」王镖师诧异道。 「我带两个师弟出来,本就是锻炼两人,不巧我师弟旧疾发作,还需在此地停留些日子,既然时间不凑巧,就不勉强了。」影一指了指宫怿道。 王镖师感叹道:「没想到小六兄弟平时挺活泼的,怎么会有病在身,真是可惜了。」 秦艽看着宫怿的臭脸,憋着没敢笑。她又往李家人那边看去,就见李老爷脸色灰败,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 等所有人都走后,客栈里顿时空了下来。 三人回房,刚坐下来,有人敲门。 打开门,正是那位李老爷。 「小六兄弟。」他拱了拱手,说这个小六兄弟时,明显有些迟疑,「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 秦艽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原来镖队和商队的离开,是宫怿和李老爷的合谋。 影一带着一行人去找了家镖局。 与之前一样,这家镖局也有即将前往蜀地的镖队要出发。 不过这次不同,这次他们是乔装成一家人投镖,希望得到镖队的庇护前往蜀地。这种活儿是镖局里常干的,走镖的时候顺带几个人,也可以额外挣一份银子。 虽然出了银子,但并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他们是雇主,终于有车可以坐了。加起来一共九个人,分了一辆车。 是装货的车,坐九个人绰绰有余。 就这样,一行人再度踏上前往蜀地的路。 幸运的是,因为李家人几度变装,又和宫怿三人凑在一起,这种组合大抵谁也没想到,所以行在路上,他们看到几次有形迹可疑的队伍从镖队旁经过,都没有发现这里其实有他们要找的人。 有时候帮别人,也是帮自己。 至此,秦艽终于明白了其中最后一层含义。 而同时,秦艽也发现一件事,宫怿有头疼的病。 只是他从不表现出来,她也极其难以发现,只有通过他突然大量出汗,才能窥得几分。问题是天气寒冷,大家都穿得很厚,她很难发现他出汗。 只有影一能每次都发现,后来她问了才知道,这头疼的病跟着宫怿很久了,一直治不断根儿,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会头疼。起先大家以为是双魂症的后遗症,后来才知道不是,他们这趟来蜀地,就是为此。 至此,秦艽才终于明白宫怿那句‘都是曾经发生过的’话的含义,也印证了她很久之前的猜测——眼睛瞎了是真的,每天做噩梦是真的,双魂症是真的,中毒也是真的,只是为什么他还能笑? 这些事如果发生一件在她的身上,可能她都会生不如死,可他却能笑。 「大恩不言谢,其实老夫是无法用言语描述感激之意。小六兄弟,在这蜀地,如若碰到什么困难,请一定来找老夫,让老夫略尽绵薄之力。」 这将近快一个月同车同行,已经让双方培养出极其深厚的感情。至少李家人对宫怿三人是如此,这临到快道别了,都有些依依不舍。 「小六兄弟英雄出少年,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这趟为兄跟你们学了很多东西,心中满是感慨,无法一一诉说,望你们这一去能够一路顺风。」李家大儿子道。 李老爷又拿出一块玉佩,塞给了宫怿:「若是有困难,可拿此玉佩到益州李家,或者巴州唐家都可。」 宫怿哂然一笑,接了过来:「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第57章 另一边,小衡儿抱着秦艽的腿,不想让她走,还是林氏劝了又劝,才松开。 「那小九哥哥,你以后会来看衡儿吗?」 「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去的。」 再次道别后,三人转身离开。 李老爷抚着胡须,看着三人背影,目露沉思。 李家大公子道:「爹,都到了这种地步,你也没告诉人家我们的身份,未免也太不坦诚。」 「不是你爹不说,而是对方不说,我们自然也不能说。不然我们说了,对方不说,让人家如何下的来台?」 「难道真是那位?」李大公子往天上指了指。 李老爷做了个手势:「莫言,他不言,我们当不语,有缘自然会再见面。」 一会儿的时间,两个人都留下谶语,果然过了没多久,双方又再度见面了。 因为上官归在巴州出事了。 因为和上官归约好在巴州汇合,所以和李家人分开后,宫怿三人就直奔目的地。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上官归不在巴州,而是越过了巴水,去了黔水一带。 事实上蜀地虽属大梁王朝,但自从大梁开元以来,朝廷对蜀地的统治并不完整。西南蛮族众多,光朝廷记录在案的蛮族便有十多种,境内又多群山峻岭,环境十分恶劣,朝廷鞭长莫及,只能以夷治夷。 于是朝廷在化外之地推行羁縻州,所谓羁縻,也就是指朝廷指令蛮族头人许其官职,命其管理治下的族人的,除了每年羁縻州要向朝廷纳贡以外,只要没有谋反的意图,朝廷准其世有其地,世掌其民,并不干涩他们内部事务。 这种大大小小的羁縻州遍布整个剑南道和黔中道,朝廷的经制州在夹缝中求生存,很多时候还要看当地蛮族的脸色。 像巴州便是经制州之一,但越过了巴水再往南,那里乃蛮族群聚之地,当地民风彪悍,民众逞勇斗狠,且族群复杂,又风俗不同,语言不同,汉人若是去了那里,很可能就是一个惨死异乡的下场。 而最令汉人惧怕的,还是巴水之南的苗蛮。 这些蛮人擅毒也擅蛊,即使同为蛮族,其他蛮族也轻易不敢招惹。而流传在蜀地那些神乎其神的下蛊手法,都是出自那些苗蛮。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苗蛮从不与汉人来往,都是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一般寻常人如果不是刻意寻找,也碰不到这些人。 可也说了是一般人,上官归这次本就是冲着那些苗蛮而去,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带着那袁铁牛,又找当地人带路,也在巴水之南走了一圈,甚至找到解蛊的之法。可惜对方并不愿意出手,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官归就和上官家的人失去了联络。 按照上官家的人估计,上官归肯定是得罪了那个苗寨的首领,被对方抓了起来。 其实按理说,这事也不会太难办,只要上官家向掌管当地的刺史打声招呼,由朝廷出面,人也不是救不回来。可上官归此行乃私下行动,若是没找到解蛊之法也就罢,既然找到了若是走漏风声,就怕中间再生其他岔子。 「我去救他。」 丢下这话,影一便拿着刀往门外走去。 「连从止都陷进去了,很显然那地方诡异,不是靠武力能解决的。」宫怿道。 上官家的人连连点头,道:「影一大人,若是靠武力能救,属下早就命人去救公子了。您是不知那些苗蛮下毒下蛊的手法神乎其神,一个不小心就会着道,且死状极惨,让人不忍直视。此行本就是为殿下寻求解蛊之法,若真跟对方大动干戈,属下就怕到时候会弄巧成拙。」 「那你打算怎么办?」影一这话是问宫怿的。 「既然从止找到那个寨子,并在那里逗留了一段时间,说明对方对他并没有恶意。会突然失去联络,恐怕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抑或是他做了什么触怒对方,被关了起来。短时间应该无性命之忧,接下来我们应该做的是打探清楚当地情形,再行救人之事,也免得弄巧成拙,又折了进去。」 宫怿说得有理有据,影一只能听从,但看得出他很焦躁,这还是秦艽第一次见素来寡淡的影一如此。 等被安排下去歇息时,秦艽向宫怿问起这事。 他也没瞒她,道:「影一自从被舅父捡回来,就一直跟着从止,两人一起练武长大,感情自然深厚。」 真的就是这样? 秦艽总觉得他样子怪怪的,可又想不出哪儿怪,不过她也没多想,好不容易到了安全的地方,可以好好的洗个澡睡一觉,是她目前最想做的事。 让丫鬟换了两桶水,秦艽才把自己洗干净了。 她穿着小碎花的齐胸襦裙,披散着湿润的长发,让丫鬟拿着熏笼给她烘头发。小脸上的颜料早已洗干净,又恢复了往常的白皙,就是这两个月在外面风吹日晒,也没时间精细自己,皮肤粗糙了不少。 幸亏上官家的人准备还算齐备,竟还准备了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和面脂。丫鬟帮她烤头发时,她便拿了面脂细细地在脸上抹着,用完之后果然好多了。 正忙着,宫怿来了,也是湿发披肩,竟是没擦就过来了。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头发没擦就出来了?」 「你帮我弄。」原来是嫌丫鬟笨手笨脚。 秦艽只能接过丫鬟手里的熏笼,又让人找来帕子,去给他烤头发。 宫怿靠在贵妃榻上,只把头发露出来,秦艽搬个小杌子坐在旁边,先梳顺再擦干,最后才用熏笼烘着。 到底是外物烘干,会让头发显得很干燥,刚才丫鬟给秦艽用了些特制的香露,秦艽用了觉得还不错,此时摸着他的长发,觉得没以往顺滑,便让丫鬟拿了那香露来。 那丫鬟有点犹豫,但什么也没说,把香露取来了。 倒一些在手心里,顺着晕开,然后用熏笼烤,果然烤干的头发又香又顺,摸着手感极好。秦艽很喜欢宫怿的长发,他的头发又黑又亮,每一根发丝都粗而柔韧,不像她的,虽然也不差,但就是没他发质好。 宫怿半阖着目,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突然他抽了抽鼻子,道:「什么味道?」 「我在头发上抹了些香露。」 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她在自己头上抹,被他闻到味道。可很快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了,那味道太近也太浓。 第58章 他坐起来,瞥了她一眼:「你是给自己抹,还是给我抹?」 秦艽忍住笑,将长发捻了一缕递到他鼻尖:「当然是我,你闻闻,好香。」 「是挺香的。」宫怿修长的手指拈住那缕长发,搁在鼻尖嗅了嗅。 秦艽没料到他会这么干,又见他姿态慵懒而优雅,仿若那指尖不是头发,而是一朵空谷幽兰,让人沉醉,不禁有些看呆了,吞了口口水。 宫怿乜了她一眼,将人拉过去,同时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了。 「香吗?」 「香。」 直到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贵妃榻上,秦艽才反应过来。 但已经来不及拒绝了,惊涛骇浪席卷了她。 「小艽也很香。」 …… 迷迷糊糊中,秦艽听见有人敲门,推了宫怿一把。 「你听错了,谁敢这个时候敲门。」 他埋着头,还不想丢了嘴里的蜜糖,可这会儿秦艽已经反应过来,怎么可能让他再继续。 「真的有人在敲门,你听。」 趁着宫怿听的当头,秦艽忙从他身下滑走跑开了,期间腿软了一下,也没妨碍她跑进浴间。 真的有人敲门,进浴间的前一刻,秦艽听见影一的声音。 影一推门走进去。 这种情形极少在发生在他和宫怿身上,可自打小师弟长大了,平时他与秦艽两人独处时,影一总会避开。 他本是来找小师弟说从止的事,走到门外见站了好几个丫鬟,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也因此才有这次的敲门。 明知道小师弟会不悦,但影一还是进来了,果然进来后看见小师弟光着脚靠着贵妃榻上,衣襟大敞,赤裸着胸膛,脸臭得发黑。 旁边的地上掉落了一根粉色的发带,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 影一装作没看见:「你说你想法子,想到了没?」 宫怿懒洋洋地坐起来,懒得理他。 实际上这会儿他杀人的冲动都有,他本来打算和小艽就此成就好事,竟然被这个人给破坏了。 「到底想到没?」 「想到也不告诉你。」他笑得恶劣。 影一眯了眯眼,神色淡淡道:「这趟出来之前,我弄到一册万花楼密不外传的典籍,孤本。另外你藏那些册子的地方,我知道。」 「什么孤本啊?大师兄?」秦艽实在好奇影一来做什么,所以收拾好,就赶紧出来了,刚好听见孤本、册子什么的。 影一没说话,宫怿瞪了他一眼,才对秦艽笑道:「没什么,影一帮我找了册我寻了很久的孤本。」 秦艽哦了声。 宫怿又对影一道:「我们可能要找找唐家。」 「唐家?」 「你忘了之前那个‘李老爷’。」 李老爷其实并不姓李,而是姓顾,全名顾昌顺。乃门下省侍郎,为门下省长官之副。大梁管制承袭前朝,设三省六部,所谓三省指的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此三省同秉军国政要,其中尚书省名存实亡,又以门下省和中书省为主。 这顾昌顺也算是朝廷重臣,却因为被人攻讦,丢官回乡。却万万没想到得罪了个小人,丢官回乡还不够,竟半路被人截杀。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可能暗中还有其他牵扯,对方才会下此毒手。不过这些事和宫怿也没什么关系,他不过是顺手帮了对方一把。 顾家在蜀地乃是传承多年的名门望族,而此番宫怿的目标并不是顾家,而是顾家的姻亲唐家,也是顾昌顺之妻的娘家。 这唐家在蜀地的地位十分复杂,其本家并无人担任任何官职,充其量不过是个当地的大地主,但因其和巴水之南的一些蛮族交好,致使其地位特殊。每逢碰上有汉蛮之争,或是当地蛮族与官府发生冲突,都是请唐家人从中调和。 据说唐家人有蛮族的血统,具体谁也不知,总而言之在蜀地避不开蛮族,碰上蛮族的纠纷找唐家人就没错了。 之前宫怿还在长安时,上官归就跟他提过这件事,可惜唐家人并不好结交,所以这事就被暂且搁置。 宫怿之前并不知顾昌顺的夫人是唐家人,还是临行前顾昌顺送他玉佩,并说了那样一句话,他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也明白对方送了他一个大人情。 既然说定了要去找唐家,第二天三人就出发了。 虽然都是在巴州,但巴州也分很多地方,宫怿他们赶了一天的路才到唐家。 唐家临着巴水,到了这个叫巴水镇的地方,能明显感觉出与其他地方的氛围不同,街上建筑变得参差不齐,有汉族的,还有明显带着蛮族色彩的,路上的行人也是,时不时就能碰到穿着异族服饰的人经过。 他们衣裳的颜色鲜艳大胆,头上或是带着头帕,或是梳着奇形怪状的发型,有的男人耳朵上还带着耳环,几乎个个腰间都挎着刀。 秦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个叫谢显的男人忙对她做手势,说在这种群族混杂之地,因为习俗和言语不通,汉蛮彼此敌视,可能多看几眼就会让对方误会,经常有这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发生。 而朝廷抚夷,即使闹到官府,不是什么大事的话,一般都是偏向蛮人。 谢显是上官归的属下,也是上官家暂时驻扎在巴州的主事人。怕三人不懂当地习俗闹出乱子,这趟来唐家由他亲自带路。 至于宫怿三人,因当初和‘李家人’相识时,是以师兄弟三人的面孔,这次依旧如此,也免得走漏了行迹。 第59章 在巴水镇,几乎没人不知唐家在哪儿,所以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拿着玉佩叩开门,宫怿本以为还要转述下来龙去脉,又或者说联系上顾昌顺才好道明目的,谁知顾昌顺一家竟刚好在此。 他们是来探亲的,前几日刚到。 这就有些出乎宫怿的意料,不过倒是方便了他。 知道事从紧急,他也没含糊,道明了来龙去脉。除了隐藏上官归和自己的身份,差不多已经把具体情况都说明了。 顾昌顺并未推迟,让宫怿等人先在此住下,他则请人去打探消息。 宫怿他们就在唐家住了下来。 看得出唐家和一般的汉人家还是有些不同的,更像是汉蛮两种文化的交融,外面有人说唐家有蛮人血统,应该是没有猜错。 唐家的宅子很大,但因为是客人,没有必要的话,宫怿三人从不到处乱走。 也是和天气有关系,因为他们到唐家的第二天就下雪了,这才发现时间过得太快,竟快过年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雪的原因导致消息传递很慢,过了差不多快半个月,才有消息传回来。 他们所说的苗寨已经找到了,也确实扣了个汉人,那个汉人收了寨中一个少女的礼物,按照当地风俗,他应该要娶那个少女为妻,可惜此人不愿,不巧的是这个少女的爹是寨子的首领。 据唐家传消息回来的人说,这个汉人并无生命危险,因为对方还想说服他娶自己的女儿。 本来宫怿他们打算当即就去把上官归要回来,被唐家人制止了。一来大雪天气不宜出行,二来每年冬天下雪后,苗寨就会闭寨,一般到了次年春暖花开时才会开启。 无奈,宫怿他们只能静心等待,等候明年春天的到来。 另一边,跟着大队伍走的王瑜等人也到了巴州。 有王瑜的打掩护,六皇子不在车队的消息,是走到半路才被人知晓的。那是已经快到了绝境,一波又一波的狙杀者,驿站里下毒,半路截杀,护送的队伍死了很多人。 一直到快隐藏不下去,王瑜才听从宫怿的吩咐,爆出六皇子其实不在队伍中的事。 自此,目光被分散,这条队伍才可以侥幸抵达蜀地。 事情传到长安,元平帝雷霆震怒,命人彻查,惊起无数波澜,也因此长安城里有些人的这个年过得并不太好。 不过这一切和宫怿他们没什么关系,长安和蜀地相隔何止千里,就算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也是好些天以后的事了。 宫怿带着秦艽等人在巴州露了个面,就再度离开了。 这一次不是唱空城计,而是有个人代替了他,六皇子体弱多病,又极少见人,一个替身足以应付。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巴州时,宫怿却带着秦艽影一再次悄悄住进唐家。 巴州的冬天还是很冷的,但比起长安来说,又好了不少。 宫怿拢着大棉袄坐在炭盆旁,外面下雪没地方去,以他们的身份在唐家也不适合乱走,所以这些日子他和秦艽就靠着下棋打发时间。 秦艽是个臭棋篓,似乎刚学会下棋的人都特别有兴致,开始是宫怿拉着她下棋,现在换做她拉着宫怿,可以下一个下午都不会觉得无聊。 可她不无聊,宫怿无聊,所以宫怿现在已经练成边睡觉边下棋的功夫,趁着秦艽想下一步该怎么下时,他闭眼睡一会儿,等秦艽叫他,再睁眼下一步。 简直神乎其神! 秦艽捏着一颗白子,正聚精会神想下一步怎么走。 对面的人又睡着了,她抬眼看过去,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棋盘上的白子已经走到了绝路,似乎绝无生机,但秦艽知道还是能变的,她悄悄地伸手关键位置的黑子挪了挪。哪知刚挪了一颗,一只手就伸过来了。 对方也没说话,就是哼了哼,又睁眼看了她一眼。 秦艽的心终于放下来,露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甜笑:「六师兄。」 「胆子肥了,你今儿被我抓几次了?」 「两次,三次?」她似乎有点蠢蠢的,小心翼翼道。 「这已经是第六次了!」他冷笑,撇唇:「再让我抓住——」 她打断他:「就罚我今晚陪你睡觉。」 梳着独髻的少年愕然。忽而,他勾唇一笑,把同样穿着大棉袄的小少年拉了过来。 小少年的皮肤是浅蜜色的,在炭盆火光的照耀,表层有一种水润油滑的光泽。因为天气寒冷,小少年穿了身厚厚的大棉袄,里面却穿着劲装。人太瘦小,棉袄太厚,就显得有些不协调。 倒是给她增添了几分可爱,看起来圆头圆脑的。 「小艽想陪我睡?」明明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被独髻少年说得很暧昧。 「我才没有,不是你总是这么说。」秦艽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喃喃。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小少年的颈子,那里的肌肤细嫩光滑,似乎让他爱不释手,在上面磨蹭了一下又一下。 他手指有点冰凉,秦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刚感觉手指收了回去,带着淡淡药香的鼻息喷洒而来。他咬了咬小巧可爱的耳垂,又在上面舔了舔,低声道:「那小艽到底想还是不想?」 「六师兄……」 她轻声呢喃,下意识伸了伸颈子,好空出位置让他亲吻。 这无疑是一个暗示,宫怿的眼睛当即就红了,本来和风细雨似的吻,变成了狂风骤雨,又急又猛。不知何时棉袄被解了开,手指钻进衣襟,因为穿得厚,小少年是没有裹胸的,所以很轻易就触上那起伏的弧度。 这是宫怿最近才发现的好物,让他爱不释手,每当脑子里开始错乱时,他就想揉坏它。 第60章 错乱? 手指悄无声息地收回了,他依旧还是舍不得丢下嘴里的蜜糖,却是和缓了许多。 当他终于停下,将她揽进怀里微微喘息时,秦艽的心不停地往下落。 有人敲门,宫怿叫进的同时,将秦艽扶坐了起来。 是影一。 「用饭了。」 饭是下人送来的,很丰盛。 现如今唐家知道宫怿身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顾昌顺。 在外人眼里,宫怿三人只是落魄江湖的刀客,因在路上救了顾昌顺一家,才能住进唐家,被奉为上宾。他们还有一个师兄弟为了给师弟寻找解蛊的办法,被扣押在苗寨里,现在唐家要做的事就是等开春后带他们去苗寨把人救回来,最好能找到解蛊的办法,就算是报恩了。 现在顾昌顺并不在唐家,而是回了顾家,但唐家的家主很感激三人救了女儿女婿一家,特意吩咐下人精心侍候。 冬天天黑的早,吃饭的过程中天已经黑了。 晚食中主菜是当地惯吃的炖锅,就是把牛羊肉炖上一锅,配以各种菜。蜀地人嗜辣,又烫又辣的情况下,所以三个人吃得特别慢。 吃饭完就是睡觉了,三人的房间在一处,回房时宫怿没有留她。 所以等宫怿进房后,秦艽又折了回去,去了影一的房间。 见秦艽走进来,影一抬眼看她,眼神疑惑。 「大师兄,六师兄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 「我发现他最近很嗜睡,而且……」剩下的话,秦艽没好意思说,她能说以前宫怿晚上总是缠着她不放,即使不干点什么也要让她陪睡,可自打住进唐家后,他就变得十分反常,再也不留她了。 宫怿也解释过,是怕落人耳目,走漏了消息,可秦艽却觉得他在说谎。 只是这种话,她一个女孩子,却是不好当影一讲出来的。 「冬天,人本就贪睡。他眼睛的情况并不稳定,时好时不好,所以才睡觉的时候居多,他以前不也是这样,你别多想。」 是的,宫怿以前也贪睡,在秦艽的记忆中甚至那个梦里,他闭目养神的时候占多数。可那是以前,以前两人还不够亲密,经过这回朝夕相处近三个月,秦艽对宫怿的了解越来越深,甚至他的一些很细微的身体变化,她都知道。 宫怿已经很久没有‘又’头疼了。 「没事就好,那大师兄你早点睡,我回房了。明天还是老时间,我来找你学刀。」 这一路上闲暇之余,影一都会教秦艽一些功夫,这次住进唐家以后,上午秦艽和影一学刀,下午和宫怿下棋。 其实练功得从小打基础,半路学顶多也就是个花架子,但聊胜于无。影一是个很好的师傅,教给秦艽的一些东西,让她觉得哪天就算自己落了单,碰见两三个大汉,她也不会惧怕。 夜很深了。 宫怿的房间里却亮着灯。 烛台放在床头,灯芯被剪得很短,所以烛光只能照亮床前的位置。 床榻上,宫怿紧闭双目,额上青筋毕露。 看他神色平静,若不是额上的青筋和时不时抽搐一下的脸颊,大抵没人会知道他其实正在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我觉得我们不能再等了,即使雪没化,山里的路也不是不能走。」 宫怿长出一口气,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唐家那边不好开脱,这次去除了救从止,还得找到解蛊的法子,从止递回来的消息只说那个苗寨疑似有此蛊,我猜他被扣在苗寨,是故意为之,大抵是想查清楚来源,所以我们不能得罪苗寨里的人,能和平解决最好,不能贸然闯寨。」 「可你现在……」影一顿了顿,道:「今天小师妹问我你怎么了?她可能怀疑了。」 宫怿轻笑一声,「这么快就发现了?」 他嘴里似乎有血,说话幅度太大就会露出牙齿,此时那洁白的牙齿上都是血,可笑容却极为灿烂,也就显得他笑得有几分诡异。 「别跟她说,」他轻吐一口气,面容一下子变得很疲累,「反正很快就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声音到最后变得极为细小,榻上的人很快就睡着了,显然是疲惫至极。 影一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头看向门那处的阴影。 「大师兄,你回去休息吧,我陪着他。」 以宫怿现在的发作频率,一晚上也就一次,影一就没有拒绝,和秦艽交错而过出了房间。 秦艽脱了鞋,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在他身边躺下。 宫怿刚醒来,就发现身边睡着一个人。 味道是熟悉的,所以他不用睁眼,就知道对方是谁。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他搂上去,把人往怀里揽得更紧。脸已经凑上前了,闻着那沁人心扉的馨香,感受着那绵软,这一刻觉得就算死在这儿也无所谓了。 直到把人磨醒了,伸手去推埋在怀里的脑袋,可怎么都推不开,他比想象之中更顽固。 「六师兄你醒了?」 「还没。」 「那你怎么能说话?」 「这是说梦话。」 第61章 秦艽被他气笑了,偷偷一个人藏起来发病,还能睁着眼说梦话,估计除了他也没谁了。 「你压疼我了。」 「哪儿疼?这?」 他伸手上去捏了捏,换来秦艽一声倒抽气。 「我没使劲儿。」 秦艽一把将他推开,道:「你继续睡,我去找大师兄。」这人总有本事让人前一刻为他心疼死,后一刻被他气死。 秦艽把棉袄套在身上,就出去了。 反正现在做男装打扮,也没有那么讲究,她去了外面的庭院,果然影一正等着她。 之前也说了,秦艽半路出家,又是个女子,力气太小,男子练的功夫很多都不适合她,影一只能教她一些简单的,例如小擒拿手,一些粗浅的刀法之类的,反正只是用来自保,其他时候也用不上她。 秦艽把一套刀法耍完,已是热气腾腾,额上出了一头薄汗。 其实她也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适合练什么刀法,她手没有力气,也不够稳,估计影一也就是陪着她打发时间来着。 「大师兄,要不你教我六师兄暗器的功夫?」 她垂涎这个很久了,不动声色,杀伤力也足够了,比较适合女子。她以为影一会教她这个的,谁知影一却提都没提过。 「我教不了。」影一看了她一眼,道。 「为什么?是因为不能传授?」她也只能想到这个缘由。 「这不是我教他的,是他自己琢磨来的,得耳力极好才可。」 当初宫怿眼睛看不见,为了方便他日常生活及必要时保护自己,所以他专门锻炼过耳力,也就是所谓的听风辩位。宫怿如今的耳力极好,这么说吧,以影一的轻身功夫,他如果刻意去接近某个人,能发现的人极少,宫怿是例外。 「那算了。」听完影一的解释,秦艽道。 「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能化,他的身体还能坚持?能坚持多久?」 秦艽的感叹,影一没有回答,因为他心里也没有答案。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正月已经过完了。 这期间宫怿嗜睡的状况越来越严重,发病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没人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请了大夫来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倒是唐家的人来说这病情像中了蛊,除了中蛊,也没办法解释这种稀奇古怪的症状。 而宫怿的病情突然严重,大抵跟蛊主距离越来越近的缘故。这种解释倒是对上了,之前在长安,宫怿发作的没这么频繁,可自打进了巴州后,尤其是来到巴水镇,似乎越来越严重。 本来秦艽还打算要不要先离开巴水镇,等准备出发时再来,却被宫怿给拒绝了。而这边唐家见宫怿的情况实在不好,便商量着准备出发。 现在雪已经化了,虽然天气还冷,但路上也不是不能走,关键是宫怿的情况实在耽误不得。 就这样一行人踏上前往巴水之南的路。 走了差不多十天,一行人弃车步行。 这趟来的除了宫怿、影一、谢显和秦艽,便只有唐家的几个人。一个叫唐丰的中年汉子,带着两个伙计。 看得出三人是老走这条路的,一路上各处都熟悉,也是通过他们,秦艽等人才知道为何唐家人的地位会如此特殊。 唐家除了是巴水镇的大地主,同时也是商人,他们专做和蛮族有关的生意。例如每个月都有唐家人带着各种货物,行走在群山峻岭之间,前往那些隐藏在大山之中蛮族的聚集地。他们带去了盐、糖、铁和布料等等蛮族人必备之物,又从蛮族人手中换来各种药材、矿石、特产等。 据说唐家的祖上就是做行脚商,还是专门做蛮族人的生意,这种活儿在当时太苦了,也太危险,一般人都不会做。可偏偏唐家人就是靠着几代人的苦心经营,把这生意做成了‘势’。 其实到了现在,唐家人已经不指望做这些生意赚银子了,而是通过抚夷成为朝廷和蛮族的中间桥梁,借此来壮大自己。就好比盐和茶都受朝廷管制,但唐家就能获得格外的特权。 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而唐丰虽然姓唐,但并不是真正的唐家人,他有蛮人血统,是唐家家主收养来的。诸如唐丰这样的人,唐家有很多,大多因为有异族血统,受两族的鄙夷和排挤。唐家却给了他们一个如鱼得水及赖以为生的领地,让他们可以堂堂正正成为一个人。 唐家的人很聪明。 这是宫怿说的,秦艽也觉得是这样,也是通过这次,秦艽才明白什么叫做‘势’,明白了‘势’的含义,却依旧仿佛隔了一层纱,暂时还没戳破。 …… 山路很难走,走到最后反正秦艽是已经摸不清楚方向了。 他们已经在山里走了三天,白天脚下不停,晚上就露宿荒野,每天都是伴着野兽的嚎叫入眠,几日下来秦艽也麻木了。据唐丰说,这个时间来虽然天冷,但也不是没好处的,等再过段时间,山里的虫蚁就都出来了,像他们这样没有走过这种路的人肯定受不了。 「停下,歇息一会儿。」来到一处溪流旁,唐丰停下脚步说。 一行人放下背篓,各自找地方坐下,秦艽现在不光想坐,还想躺。 「唐叔,还得多久才能到?」 唐丰掏出水囊,灌了口水道:「再有一日就能到了。」 他从手下手里接过肉干和面饼,一面吃着一面道:「这寨子和一般的寨子不一样,藏得深。他们极少跟外面人接触,也不知道你们那位二师兄是怎么找过去的。」 秦艽干笑一声:「谁知道呢,估计是凑巧吧。」 她拽过背篓,从里面掏出馒头和肉干,递给影一和宫怿。自打进入山区后,他们一行人每个人身上就多了个背篓,里面放着干粮、水和一些杂物,唐丰三人还带了帐篷。 她没力气,宫怿有病在身,所以他们的东西都集中在影一的背篓里。 秦艽翻了翻剩下的肉干和干粮,刚好还够一日的补给,看来唐丰他们都是提前算好的。 「你吃一点吧,头还疼吗?」 第62章 宫怿捏着干粮,皱眉摇了摇头。 他本来就瘦,现在比之前更瘦了,以前线条柔和的脸,现在多了些棱角,锋利得像刀。 「多少吃一点,明天就能到了。」碍着有唐丰几个人在,秦艽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捏了捏他的手,又把水囊递给他。 又歇息了会儿,一行人再度启程,秦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期盼能快点到达一个地方。 …… 这座苗寨是依山而建,占地面积很大,一眼看不到尽头。 他们不懂苗蛮的话,只能听着唐丰叽里咕噜和对方交涉,但只看对方脸上的笑,也能看出对方还是挺欢迎唐丰的。 经过唐丰的解释才知道,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这个苗寨刚好在他辖下范围之内,所以这次家主才会挑了他带几人来。 跟着进了苗寨,有许多小孩和年纪的小姑娘站在远处看他们。 一排排一栋栋的吊脚楼,据唐丰说这是苗寨独有的建筑,因为大山里山高坡陡,潮湿多雾,所以一般房子的一楼是没办法住人的,才会形成这种特色。 一路上有很多寨子里的人和唐丰打招呼,看得出和他很熟,他们来到一处吊脚楼前,唐丰领着他们进了屋子,又留下两个伙计陪他们,就匆匆离开了。 秦艽进屋里看了下。 这栋房子很简陋,里面的家具也很简陋。进门是个四方的堂间,除了一张矮桌和几张草垫,别无他物。往里面行去,并排有三间房,靠墙是床,除了床以外,有个四方矮桌,靠着墙有个木柜。 房子是木制的,家具和床都是原木色,没有刷任何漆,不过墙上倒是挂了些模样和颜色都很奇怪的东西,秦艽也不认识,就没有多看。 过了很久,唐丰才回来,跟宫怿他们说,他去见了寨子的首领,已经把来意说明了,但首领并没有给回话,今晚他们寨子里祭神,一切都要等过了今晚再说。 但可以允许他们见上官归,等会人就过来了。 正说着,一个身穿靛蓝色对襟褂子和灰色大脚长裤的男青年走了进来,一身普通苗蛮青年的打扮,却赫然是上官归。 唐丰很识趣地从房间退了出去,将地方留给他们说话。 「从止!」 这是秦艽第一次见影一失态成这样,竟是冲动地走上前,握住了上官归的手。宫怿的目光也停留在上官归身上,见他与去年离京时并无两样,才放下心来。 「我没事。」上官归拍了拍影一的肩膀。 「我知道你没事,可是我很担心你。」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桌前的草垫上坐下,影一的眉宇间隐隐有着委屈,挨着上官归坐,眼睛一直盯着他。 秦艽去看影一,又去看上官归,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上官归看了过来,目光闪了闪,似乎对她能出现在这儿有些诧异。 「你们怎么找来了?」 「说来话长……」明摆着指望影一靠不住,宫怿索性亲自把来龙去脉简略地说了一遍,又问:「你怎么会陷在这地方?」 方才宫怿一路走来,见着苗寨并没有什么武装力量,似乎老弱妇孺挺多的。上官归的武功如何,他十分清楚,按理不该陷在这种地方才对。 之前他也猜测上官归是不是故意留在这,可方才唐丰的话让他改变的念头,上官归不能离开,明显是受制于人。 提起这个,上官归的眸色暗了暗,将自己是怎么到这里大概说了一遍。 当初他和袁铁牛打听清楚消息后,就决定来巴州一趟,为了方便行事,他提前把在蜀地的谢显等人,派往巴州先打听消息。 到地方后,为了印证消息,也是为了不节外生枝,他只带了袁铁牛和几个属下只身前往巴水之南。 没有唐家人做向导,上官归等人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当时他们来时天正热,正是草木繁茂,蛇虫最多的时候,被各种蛇虫折腾得是叫苦不堪。期间死了一个,就是死于蛇毒,就在他们几乎快要放弃时,上官归在山里救了一个人,才让他机缘巧合来到这个苗寨。 经过这么多年的开化,苗蛮虽然排外,但他们也并不是都视汉人为仇敌。尤其又对救命恩人来说,更是待为贵客。 因为贵客的身份,上官归等人在这苗寨里还算如鱼得水,虽然语言不同,但并不能阻挡彼此的善意。可这种善意在他打听宫怿这种病症的毒蛊时,突然烟消云散了,寨子里的人突然对他们冷淡下来,还催促他们赶紧离开。 而这个催促他赶紧离开的人,正是他所救的那个苗蛮青年阿旺。 这个时候,上官归还不知道阿旺其实是为他好,眼看在这里就快待不下去了,他走了一步险棋,收下了苗寨首领小女儿阿娜佳求爱的礼物。 就像宫怿之前所猜测,上官归是故意留在此的,可他不知道就在他想走时,即使寨门大开任他行走,他也没办法走了。 发生的一切简直让人匪夷所思,他曾试过命手下偷偷离开苗寨,将消息递回去,那个手下不过离开苗寨不到一百步的距离,就腹疼如刀绞,只能返回。期间试了好几次,甚至换人试过,包括上官归自己,都是同样的情况,自此他才知道,他们这是走不掉了。 「你的意思你们都中了蛊?」 上官归微微点头:「根本不知是何时中了招,因为知道蛊毒的厉害,我们到这里后,吃什么东西都会用银针验毒。」 「但没用。因为是蛊,不是毒。」所以当时宫怿中蛊时,根本无知无觉,甚至过了几年后才发现。 「对。蛊和毒是两种东西。」上官归也是经过这次才明白。 宫怿长出一口气,看向秦艽,也不说话,秦艽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什么。」 他虽不说,但上官归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又看了秦艽一眼。 「今晚的祭神是他们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很多天前就开始准备了,他们会邀请你们一同参加,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他们的大祭司会出现。」 「也就是寨子中你觉得最可疑的人?」 和宫怿说话就是省力,上官归点点头:「如果那种蛊真是出自这个寨子,那么只有可能是出自她之手,苗蛮里也不是人人懂蛊。」 「既然所有情况都搞清楚了,那就先静观其变,有唐家人在,就算我的中的蛊治不了,应该也能把你带走。走了太久的山路,我们先去睡一觉,有事叫我。」 说完,宫怿就拉着秦艽走了。 第63章 临走时,秦艽还回头又看了上官归和影一一眼。 一直进了房间,宫怿才说:「看什么呢,这要是换成别人,你会被上官归记仇。他这人看着是个面瘫,其实报复心很强。」 这还是秦艽第一次见宫怿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也因此多看了他两眼。 「他和大师兄?」 宫怿噙着笑:「我忘了告诉你,影一是当初上官归和舅舅一同在山里捡回来的,他很依赖上官归,我们平时看到的影一,都不是真正的他。」 这么一说,秦艽倒还真起了兴致,想知道大师兄真正是什么样。听到隔壁的门响了,更是让她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 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两个男人闭着房门单独一室,就算是谈什么隐秘的事,在外面也不是不能谈。 「你说我要是去听墙角,被大师兄发现的话,他会不会打死我?」 宫怿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说你胆子真大,不用影一打死你,一个上官归就够了。 秦艽还是决定放弃,她的好奇心虽然很强,但保命的念头更强烈。 「还是先睡一觉,不然晚上没精神应付情况。」 她把床上的被褥整了整,还把被子抖了抖,见还算干净,她把外衫脱下,一一叠放整齐后,就上了床。 宫怿似乎很累,上床就睡着了,秦艽没人说话,临睡前需要酝酿一会儿,就看着床里面的墙壁发呆。 看着看着,她看出了异常,墙上有个地方塞了根草绳似的东西,而且这地方离她不远,抬手就能摸到。 秦艽伸手去拽了两下,拽掉了,露出一个小洞。 想到隔壁是什么地方,她一个激灵坐起来,凑到小洞前。 …… 这世上大抵没有人比上官归更了解影一的性格,所以当他拽自己进房间,他老老实实就来了。 他伸手扯他的腰带,他也让解了。 二月的天还是挺冷的,虽然盖着被子,凉意依旧。可当那细细密密的吻,顺着汗毛爬上来,上官归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被子里钻出一颗头,抵在他肩膀上:「你没有受伤。」 「我跟你说过,你不信。」 「我要亲自检查,才能放心。」 「那你现在放心了?下来。」 某人没有说话,将脸埋在他肩膀上装死。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你了,从止。」 上官归叹了口气:「我也想你了。」 某人的眼睛顿时亮了,「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 「不可以。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会受伤。」他拒绝得很坚定。 某人是最舍不得他受伤的,打消念头,脸上蔫蔫的,可下面却并不是这么表现,硬得像石头。上官归有点心软了,道:「那我帮你?」 他摇摇头,可惜拒绝得却不太坚决,于是最后的结果是他一边抵着上官归的肩头喘着小气,一面小声告状。 说谁谁谁当他是空气,每次亲热的时候都不避着,还说他听不见,他决定回去的路上要报复一下。 秦艽只看到两人睡在一个被窝,被窝还是那种形状,就吓得不敢再看了。 可还是好奇,正纠结着要不要再看看,背后多了个人。 「你在看什么?」 她连忙回头做手势,同时另一只手没忘记堵住墙上的小洞。宫怿闭上嘴,凑过去看,看了会儿,收回目光,一副她少见多怪的样子。见旁边扔着根稻草绳,他拾起塞进那个洞里。 「快睡。你要是不想睡,我们也来?」 吓得秦艽顿时爬在他胸口上老实了。 本来秦艽的脑子里乱七八糟一片,到最后竟然睡着了,等再次醒来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 外面有些吵,似乎什么人在说话,她再看床上,宫怿不在。 她起来穿上衣服走出去,堂间里唐丰正在和宫怿说话,屋里点了灯,跳跃的灯火照耀在他的脸上,长眉紧蹙,鼻梁挺直,嘴唇有点薄,但配在这张脸上无疑是最好看的,一种介于青年和少年的魅力,让秦艽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似乎感觉到她在看自己,他看了过来。 她忙笑着走上前,叫了声六师兄。 唐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怪异,秦艽看了看对方,问道:「怎么了?」 最后她的目光跟随着宫怿,落在桌上一套苗服上。 那是一套女子穿的苗服。 「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说实话我和小九兄弟相处了这么久,也没想到她是个女子。但我听达努说,是他们大祭司发下的话。」唐丰苦笑道。 大祭司? 其实所谓的大祭司,也就是苗蛮的巫师,看似一个苗寨首领的地位最高,其实首领之上还有巫,巫才是苗蛮中地位最高的人,而且也不是每个苗寨里都有巫。 巫以男巫最多,女巫极少,因为普遍苗蛮们笃信女巫的法力没有男巫高,可女巫通常招人忌惮,因为苗巫之中也划分有等级,祭司、鬼师、巫师能和神灵沟通者,为神灵使者,仙娘次之,最下层是无常和蛊婆。 第64章 而蛊婆顾名思义,就是擅长蛊术的女性,苗蛮中只有女人能放蛊,一般女子能做上巫的,大多都是蛊婆。可这个苗寨里的巫却即是蛊婆,又是祭司,足以见得其能力。 据唐丰所言,受大祭司庇佑的苗寨并不止这一座,这一片山脉中还有数十个苗寨都是其领地。 「达努说,可骗人不可骗神,你可以选择不穿,后果自负。」唐丰对秦艽道。 他只是转达苗寨首领的话,本身并无恶意,但看得出唐丰的意思是不要节外生枝。至于秦艽女扮男装,本身就是掩人耳目,路上行走方便,也没有一定要坚持隐藏的必要。 可那个大祭司从没有见过他们,竟然知道秦艽是个女子,再加上自打进入这片山脉后,唐丰没少给他们普及一些关于苗巫的事迹,竟有让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难道那大祭司真的是神灵的使者?所以全知全能? 「唐叔,我这就去换,其实做这打扮,本就是为了方便赶路,换掉也没什么。」 秦艽拿着苗服进去了,可心里却有一种不祥之感。 天已经完全黑了,可苗寨里却亮如白昼。 到处都点着火把,尤其是苗寨最中央的空地,似乎寨子里所有人都聚在这里。 秦艽他们根本挤不进去,只能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往那边看着。 鼓声。 说不上是什么节点,像是远古传来,又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旋律。当鼓声响起时,场上寂静一片,连呼吸声都没了。 风送来了吟唱,传到秦艽这里,已经听不清楚了。她个子矮,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情况。想问问影一,但看场中寂静无声,她也不敢出声。 就这样,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随着一阵欢呼声,寨子似乎又活了。唐丰领着他们往前走,沿路的人纷纷让道,终于来到近前,秦艽才看清楚整个场景。 场中燃了好几堆篝火,每一堆篝火前都围坐了很多人,只有正中一堆篝火前坐了两人,唐丰引他们前去的位置正是此处。 不远处,有根一丈多高的十字形木柱,上面捆着一头血肉模糊的东西,通过悬挂在旁边的牛头,才知道这是祭牛。每逢有大祭,都是苗寨里最热闹的时候,不光祭神可以保佑寨中人们的平安,也是因为可以吃肉,这些祭物在祭神之后,寨中之人可随意取用。 行走间,几人已经来到篝火前。 火光照亮众人的脸,其中一个不用说,看其年纪和打扮,正是寨子的首领达努。而另一个依旧戴着巫傩面具,穿一身颜色鲜艳的宽松大袍,无疑是大祭司。 明明这大祭司身量并不高,即使戴着可怕的巫傩面具,也看得出是个女子。可恰恰是这样的一个人,偏偏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秦艽觉得可能是那面具太可怖的缘故,也可能是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往宫怿身后躲了躲,宫怿似乎有所察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唐丰正在和达努说话,因为用的苗语,大家也听不懂。 过了会儿,唐丰跟众人说,达努请他们坐下。几人学着达努和大祭司那样席地而坐,忽然有一群年轻貌美的少女涌了过来,她们手里捧着乌黑的木樽,里面似乎装着寨子自己酿的米酒,递到他们面前。 唐丰忙告诉大家,让他们接下来喝掉,这是苗寨招待贵客的礼仪。 到底是有求对方,也是希望接下来想办的事能够顺利,宫怿、影一、上官归都接下木樽,唯有秦艽有些迟疑。实在这木樽太大了,里面的酒看起来不少,她根本不会喝酒。 唐丰还在给她做手势,宫怿已经伸过手来想替她,秦艽见达努和大祭司都看了过来,忙笑着把木樽接过来,一口一口把里面的酒喝掉了。 出乎意料,这酒并不辣嗓,相反十分甘甜。 达努说了句什么,唐丰笑着接下话茬。 接下来就是吃吃喝喝了,不停地有人送上米酒,还有各种烤熟的肉,大家拒都拒不掉,只能都吃掉。 唐丰一直和达努喝酒说话,期间达努似乎被他说动,和大祭司说了什么。看得出达努很尊重大祭司,说话时姿态摆得很低,大祭司说了几句什么,就站起来离开了,达努来对唐丰摇了摇头,唐丰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唐叔,怎么样了?」秦艽小声问。 唐丰道:「大祭司说,如果达努不再追究这个汉人的罪过,她可以饶了他和他的同伴。至于小六兄弟身上的蛊,大祭司并没有给明话。达努说看小六兄弟这么年轻,似乎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身上的蛊不可能是大祭司所下,大祭司从没有离开过这片山脉。」 「那大祭司能解这蛊?只要她能解,我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上官归道。明明不过短短两句话,却让他说出势在必得之意。 「我只能和达努说了,看能不能请他说动大祭司。」 唐丰又和达努一番交谈,期间达努目光连连落在宫怿等人的身上,似乎唐丰提出了什么达努难以拒绝的条件,他才勉强点头。 「达努说他明天再试试,只是不敢保证能说服大祭司,大祭司的脾气很怪,而且她很讨厌汉人。」 「不管怎样,还是先谢谢唐叔。」宫怿拱手道。 「客气了,诸位于唐家有恩,临走前家主曾交代尽力帮诸位把事情办成,只是这大祭司实在不是寻常人,我也没什么把握。」 之后一行人又陪着唐丰待了许久,直到达努喝得醉醺醺地站起来离开,一行人才告辞。 而到此时,几乎所有人都醉了,只是醉得轻重不同。 尤其是唐丰,今天为了陪好达努,喝了不少酒。他是被伙计扛回去的,目送唐丰和两个伙计上楼的背影,宫怿等人才回到自己所住的屋子。 将宫怿送进屋,影一和上官归就离开了。 秦艽去关门,转身过来给宫怿脱鞋。她的头也有些晕,但她喝得没宫怿多,达努是个酒鬼,自己喝了还要让人陪着喝,几个男人都喝了不少。 闻着他身上满是酒气,可惜这里是苗寨不太方便。秦艽只能用帕子,就着之前梳洗用过的冷水,给他擦了擦手和脸。 二月的天,晚上还是极冷的,她帮他脱下身上的夹袄,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之后她也借着冷水擦洗了下,才上了床。 进了被窝,就好像进入温暖的春天,秦艽冻得冰凉的手脚都热了。 她刚躺下,身上就压了个人来,就着月光看去,俊脸酡红一片,双目紧闭,嘴里却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被压得实在难受,就去推他,可推开了人又过来了,只能忍着他。她其实不太舒服,那米酒喝着甘甜,实则后劲十足,她头晕得厉害,还有点想吐,只能闭着眼睛希望能够赶紧睡过去,那股难受劲就能过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解自己的衣裳。 第65章 能是谁?还不是那冤家。 秦艽心想是不是她睡觉没脱衣裳,硌着他了。她也懒得动,任他脱,心想脱了就好了,谁知却越来越感觉不对劲,等她迷迷瞪瞪睁开眼时,里面的小衣都被扒了。 …… 痛呼被压下来的薄唇堵在嗓子中,他和她额头抵着额头,身下冲得比谁都狠,嘴里却在说话。 她凝神去听,才知道他在说如果等会儿受不住了,就喊影一来打晕他。 秦艽又疼又想笑,她承认她是疼,但也不至于到了要叫影一来打晕他的地方,她知道女子第一次都会疼,忍忍就过了。 直到最后,她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宫怿醒来后,眼前一片光亮。 睁开眼睛,看见身边坐着个人,他定睛看了一会儿,人影才清晰起来。 是上官归。 「我怎么了?」说话的同时,他往身边摸了摸,没摸到那熟悉的躯体,「小艽呢?她人呢?」 他想起昨晚的事,心口克制不住收缩。那会儿他已经疯魔了,他熟悉那种感觉,每次发作的时候就想破坏,想杀人。 「她没什么大碍,在旁边屋里休息。」 「我没忍住,她是不是一直忍着没喊影一?」他紧皱着眉,揉了揉额角,「那酒有问题。」 「可其他人喝了都没事,我在想是不是酒引发了你身上的蛊。」 这么分析其实也分析不出来什么,事是宫怿做下的,唯独就是秦艽受了苦。这床笫之欢也不是时间越久越好,久到一定程度,对女子来说就是苦处。 若不是影一住的房间就在隔壁,这边闹得动静太大,害得两人一直没睡着,他们也不会过来把宫怿给打晕了,将秦艽救下来。 宫怿撑坐起来,有一种脱力感,但他还是坚持下了床。 往外走时,眼前又黑了,黑了差不多几息的时间,才又有光亮,果然他身上的蛊越来越严重了。 上官归没错过他身体一瞬间的摇晃,果断道:「你去看她,我去找唐丰。」 上官归比想象中更决绝。 似乎他早就明白唐丰所谓的劝说太无力,所以在得到大祭司还是不愿见他们的消息后,就闯进达努所住的屋子,挟持了他。 寨子里的苗蛮武士有很多,可在他和影一的配合下,竟救不下达努。事情陷入僵局,大祭司终于点头见他们。 明摆着把这寨子里人得罪狠了,所以宫怿也没把秦艽放在屋里,而是带她一起,一行人走进那个极少有人能进入的黑石头房子里。 这处房子是整个苗寨最高的建筑,苗寨之所以多用吊脚木楼,是因为山地挖地基不容易,可这处房子却是着着实实是挖了地基,用石头盖起来的。 踏入后,格外有一种阴凉感。 明明有窗,却是紧闭着的,所以屋子里很昏暗。 隐隐约约,能看见屋中石榻上盘膝坐着一个人,正是一身蓝色苗服的大祭司。 今日她没有戴面具,露出本来的面目。只从面相去看,她大约有四十来岁,长相明艳,似乎长久不见阳光,皮肤很白,一种泛着青的死白。头发却是灰白的,左颧骨上有一块很大的刺青,占据了她大半个侧脸,那刺青图案诡异,乍一看去,血淋淋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可怖。 可她却有一双暮霭沉沉的双目,像一个看尽沧桑的老人,让人猜不透其真正的年纪。此时那双眼睛盯着众人,秦艽却总感觉她在看自己,寒毛卓竖。 她忍不住摩挲了下胳膊,宫怿一直牵着她,感觉到她的动作,看了过来,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你们挟持了达努,就是为了逼我就犯?」 没人想到一个从没有离开过这片山脉的苗蛮大祭司,竟然会说汉话,还是正宗的官话。虽然她的嗓子沙哑,声音也很难听,像是多年没开口说话了一样。 「晚辈不敢,晚辈实属无可奈何,家弟中此蛊多年,家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到这里,望大祭司能出手相助。只要大祭司能出手相助,我们可以付出任何大祭司想要的东西。」上官归低头说。 「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大祭司冷笑了两声,眼中射出一道讥诮的冷光,「我要你的命,你也给?」 上官归一怔,很快答允道:「给。」 影一克制不住拉了他一把,上官归却没有回头看他。影一的脸冷了下来,气势顿变,一种几欲噬人锋利,若是他是一头凶兽,大抵此时已经毛发怒张,扑了过去,将对方撕成碎片。 事实上,大祭司并不怀疑对方会这么做,可惜对方心有忌惮,所以她根本没把影一放在眼里,只是不屑地笑了笑。 「可惜我要你的命没用。」 真正的睥睨、不屑,带着一种肆意的高高在上。宫怿和上官归见过太多的高位者,他们纵使可以肆意玩弄人的命运,也会给自己戴上一张虚伪的皮。可眼前这个人却不屑这么做,恶意毕现。 「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吧,我们不会让你白出手。」宫怿道。 大祭司将目光投注过来,闪了闪,又落在他身后的秦艽身上。 「看来你就是那个中了蛊的人?你的兄长为你做了很多,他从出现在这个寨子,我就知道他动机不单纯,不怕告诉你们实话,你身上的蛊确实出自我的手。」 这句话引起不小的震动。 对于蛊这东西,因为太过神秘,宫怿等人不过一知半解,甚至上官归会找到这地方来,不过是机缘巧合。他们会求到大祭司面前来,不过是她是他们所知道的唯一蛊婆,蛊既然能下,自然也能解,说不定是通的,万万没想到她就是下蛊之人。 似乎看出他们的疑问,大祭司噙着笑道:「正确的说,应该是这蛊是从我手中流出的,大约二十多年前有一个汉人,曾来到过这个地方,这蛊就是他带出去的。」 「那个人姓什么?」 「姓萧。」不知为何,大祭司脸上的笑没了,眸色也暗了下来。 果然!不过宫怿却并不意外,这个萧字不过是印证了他心中的一个猜测。 「既然蛊是大祭司的,话题再度回到之前,只要大祭司能帮我解蛊,我不会让你白出手。」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口气倒是挺大,同样回到之前的问题,我要什么你都给?」 显然宫怿不是上官归,替宫怿找到治疗眼睛的办法,这些年已经成了上官归的执念,所以即使要他的命,他也没犹豫。可宫怿不是他,正确来说他没有上官归那么直线路。 大祭司了然地呵呵一笑,让人听了既刺耳又厌恶。 她抬起手,猫戏老鼠似的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秦艽身上。 「那我要她,你给吗?这片山脉的人都知道,想请我出手,必然要付出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或是一只眼睛,或是一条胳膊,又或是一双手,视心情而定。我最近刚好缺一个帮我试蛊的小丫头,见她长得还算伶俐,不如就她了。」 只是一瞬间,秦艽就成了众人瞩目的核心点。 那大祭司的嗓音沙哑粗糙,慢悠悠的腔调,一种猫戏老鼠的戏谑。秦艽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似乎听到血液流动声,大脑一片空白,她没有敢去看宫怿,也没敢去看上官归或者影一,只是瞪着大祭司,瞪着她眼中的恶意。 她早就觉得大祭司对她有一种刻意,从那套女子穿的苗服,到昨晚几次若有似无的眼神。她甚至猜测大祭司是不是被人抛弃过,才会故意提出跟殿下要她。 殿下会不会拿她去换?没人比秦艽更清楚解蛊对宫怿的重要,不光是眼睛,还是性命,还是大位,还是上官家一门的荣辱。 这些东西太重了,重得她不敢轻易去试探到底谁重要。 「你所中的蛊又叫五蕴蛊,乃我仡轲一族不传之绝密,世上除了我,没人能解你身上的蛊,若是我没看错,你现在已经到了第三个阶段。人生八大苦——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虽然你身上发生了些我不知道的变化,但很快你不光眼睛会看不见,还会进入耳不能闻,鼻不能嗅,舌不能尝,直到变成一个活死人,但你的意识却是清楚的,直到你腐烂、发臭……」 太恶毒了,饶是上官归这种铁骨铮铮的性格,也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他克制不住地战栗着,却还在等着宫怿做出选择。秦艽也是,她已经抖了起来,她心中已经做好的决定,就在大祭司说话的同时,她其实想了很多。 万般念头,诸多杂思,不过是宫怿是她两辈子都逃不过的劫。 「我答……」她不想再等了,就这样吧。 却在话开口的一瞬间,被人突然一个大力拽了个趔趄。 「走。」 宫怿脸色阴鸷,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得很快,秦艽要跟在旁边跑,才能勉强跟上。 「六师兄、殿下……」她跑得气喘吁吁,极力撑出个笑:「其实我们不要那么死板,先诓她给你解蛊,再另做打算也是可以的。再说她让我给她试蛊,肯定不会要我性命,所以我……」 「别说了,我说走,就走!」 「可……」 他看着她红肿的嘴唇,即使上面已经涂了药,还是难掩伤痕累累,她被衣裳包裹的下面其实还有别的伤。之前他看到她时,她闭着眼躺在床上,明明上官归说她没事,他却有一种她没了呼吸的感觉。 「殿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明明可以不来,却陪他一路万水千山走了过来,明明他说过可以叫影一打晕他,她却还是一直忍着,一直把自己忍得伤痕累累。 「你别听她说,既然知道蛊名,定然还有人能解。你没发现,从一开始我们就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全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说不定她是故意耍我们。」宫怿说。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别给我反悔的机会。 …… 宫怿走了,可上官归却还不想走。 但他又不知道跟大祭司说什么,才能让她改变主意。 「条件就在那,你们想好了来找我。」 上官归想说什么,被影一拽了一下。 门外来了个苗蛮武士,用苗语禀报了什么。 「走了?」大祭司将目光移到两人身上,笑了笑:「你们的同伴走了,你们也可以走了。」 走了?谁走了? 宫怿和秦艽走了,两人连包袱都没拿,就走了。寨子里的人知道他们得罪了大祭司,拦着他们不让走,才会有人前来禀报。 现在既然大祭司说让他们走,就没人再拦他们,包括上官归、影一,还有唐丰等人,以及随同上官归一起来的袁铁牛和他四个属下。 本来袁铁牛还担心走不出苗寨的,谁知真的能走,而且他们没有再腹疼如刀绞,所有人都像又活了一遍。 可另一边,宫怿和上官归却起了争执。 秦艽感觉上官归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冷,她其实知道为什么,宫怿让她去一旁,她就避了开去。 「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说走,就走!」 「你的蛊不解了?眼睛不治了?姑母白死了?我爹也白死了,还有上官家那么多人……」 「从止!」影一拉住他,不让他再说。 宫怿抿着嘴,下巴紧绷:「我主意已定,可以再找别的办法。」 「怎么找别的办法?这么多年……」 这次影一不再拉他了,而是打横了将人抱起来,一跃而起窜入树枝上,就消失了踪迹。 过了许久。 「冷静了没?」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滚!你难道不知道……」 影一打断他:「我知道。那如果有一天,你病了,要想救活你,只能拿我去换,你愿意不愿意?」 上官归愣住了,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凑近了,将他抱进怀里,叹道:「别替他选择,不然就算以后好了,他也会怨你。」 「我宁愿让他怨我。」 「他是真的挺喜欢小九,我一直在边上看着,就像当初我们一样。」 …… 上官归和影一又回来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却气氛凝滞。 唐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这次来本就是陪着宫怿几个人来救人治病,既然事主都说要走,只能走了。 可惜走的不是时候,出寨子的时候就是半下午,还没走出去多远,天就黑了,只能露宿荒野。幸好都有武艺在身,影一出去了一会儿,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只兔子,出门在外,包袱里盐巴是必备之物,剥皮洗净燃了火烤上,就能解决一顿。 烧了两堆火,有火野兽就不敢靠近,定下了换班守夜的人,就各自靠着树睡下了。 宫怿身上披着一个大棉袄,秦艽靠在她怀里。 她睡不着,想找话说,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乱得一团糟。 「快睡。」 她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可睡过去却发现睡得格外香,一夜都没醒。第二天是鸟叫声把她和宫怿叫醒的,他们发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上官归等人都消失不见了。 秦艽和宫怿已经在这片树林走了整整一天了。 在发现他们醒来后,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上官归等人也不见了,事情就滑向到一个不可知的境况。 他们先是等,在等了很久还是没人出现,宫怿带着秦艽离开了这里。 当然也不是胡乱走,宫怿似乎特别慎重其事,专门在树上做了记号。起先秦艽不懂为什么,后来才知道这是确定方向。 这片树林比他们想象中更深,树木繁茂,遮天蔽日,各种树木藤蔓形状奇特,颜色绿得发黑发亮,地上全是枯叶枯枝,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似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只有鸟声,和湍急的水流声,证明这里并不是只有两人。 露宿荒野最先要找的就是水源,宫怿带着秦艽先寻到水声。是一个很小的瀑布,汇集成一个不大的水潭,这里没有繁茂的树木遮挡,有阳光照射在水面上,像是给上面打了层金光。 美得不像人间,若当下不是这种诡异的情形更好。从醒过来后,宫怿就陷入一片沉默中,秦艽也不敢和他说话,此时此景,她总是忍不住会多想,是不是昨晚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事,宫怿和上官归他们闹崩后,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说不通,可她实在没办法冷静下来。 两人在水潭旁歇了会儿,期间宫怿检查了两人的随身之物,除了一件大棉袄,两把刀以及秦艽所带的包袱,再无其他。 而秦艽的包袱里有一些碎银子,一个装着盐巴的油纸包,两个火折子,一个水囊,两瓶金创药,一块拳头大的肉干,这肉干还是来苗寨之前路上剩下的,用油纸包着,因为气温不高,也没坏。再来就是两人各自一身换洗的衣裳了。 总之情况还不算太坏,宫怿松了口气。 「等下吃了东西,我去找路,你在这里等着。」 「我跟你一起去。」 「你脚程太慢,带着你走不快,不管找不找得到路,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好。」 除了好,秦艽也不知道说什么,所以看见宫怿拿着刀往林中走去,她明明很想追过去,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在水潭旁,找了块大石头坐在上面,一直看着那条路,脑子里一片空白,太多的杂念闪过,最终都归于一片沉寂。 直到她听见一个异样的水声,这个水声在瀑布倾泄而下的水声中十分细微,可若是在一个除了水声,眼里只有那条路人的耳朵里,就十分明显了。 秦艽下意识往那边看去,就看见一只‘猫’正在水潭对面喝水。 它是斜对着她的,再加上这边有几块大石头遮挡,所以它似乎没有看见秦艽,可秦艽却看见了它。 秦艽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她清楚猫长什么样,猫养得再大,也不会有这么大。那它到底是什么?直到此时她才有一种自己处身在荒山野岭的觉悟,而荒山野岭中从来少不了野兽。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处着了,得把自己藏起来。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对付不了野兽,她也没有这种经验。 秦艽悄悄地滑下石头,她的预想是藏在石头后面,等这只‘猫’离开。可惜太高估自己并不算敏捷的手脚,她趔趄了一下,踢响了脚下的碎石。 几乎是瞬间,秦艽就见那只‘猫’看过来了。 它整体呈棕褐色,大约有一米左右长,它有一张猫脸,但又和猫不太一样,眼周毛色发白,两颊有几道棕黑色的花纹,耳尖竖着两簇黑色的猫,让它比猫看起来多了一种莫名的凶狠。 等它站起来,秦艽终于确定这不是一只猫了,它的四肢比猫长太多,有一种矫健感。 这是一只她不认识的野兽。 秦艽想跑,却不知道往那儿跑,她想去找棵树爬,想起猫都会爬树,这只像猫的东西肯定也会。 而这只野兽的速度比她想象中更快,几乎是瞬间就来到她面前。 它没有上前,棕黑色的眼角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秦艽抓起身边的短刀,她的动作让对方往后退了退。 在那段紫云阁养病的日子里,每天都有一只大花猫来陪秦艽晒太阳,她闲来无事观察那猫,多多少少了解点猫的脾气。 猫天性多疑敏感,从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即使你给它喂食,它也会再三试探,不会轻易下口。 也许多疑是她唯一能利用的了,而她现在要在这个互相试探极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可以救自己法子,不然她肯定会死。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秦艽并不怀疑这只‘猫’是想吃掉她,她并没有忽略对方眼中属于兽性的目光,还有那十分锋利的爪子。 它终于失去耐心,站了起来。 秦艽一面拔出刀,一面往后退,眼角余光看见身后的水潭,她一咬牙,并没有转身,而是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没入水中。 潭水并没有想象中的凉,似乎还有一种温热感,秦艽猜测是不是被太阳照久了。果然那猫见她进了水中,没有再上前了,而是站在水边盯着她。 秦艽在想自己能坚持多久,可现在她只能这么坚持下去,坚持到宫怿回来。 可是他会回来吗? 等秦艽再度醒来,发现在一个山洞里。 旁边烧了一堆火,她被脱得光溜溜,被人抱在怀里。那熟悉的味道,让她很快就分辨出是谁了,她回忆了下晕倒前的情形。 那只‘猫’最终没熬过她,走了。 可她并不信对方会这么简单就走,所以她一直没有上岸。事实证明她这么做是对的,野兽比人类想象中更狡猾,那只山猫不过是藏了起来。若是影一在就会告诉秦艽,山猫是一种十分有耐性的野兽,为了捕猎它们可以蛰伏几日,一动也不动,甚至不吃不喝。 秦艽本就精疲力尽,随着太阳的落山,潭水越来越冷,她最后还是撑不住晕了过去。就在她晕倒后,那只山猫再次露面,甚至下了水。 其实它不是怕水,只是不擅长凫水,又见秦艽主动退进水中,天性多疑的它才不敢妄动。等秦艽终于晕倒,这次它再也忍不住了,下水咬住秦艽的衣裳往岸上拖时,碰见正巧赶回来的宫怿。 当时宫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秦艽生死不知,被一只野兽咬住了。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解决了那只山猫,又去检查她的情况,才心有余悸地发现她没事,只是晕过去了。心中十分后悔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在森林里,人们需要水源,野兽同样也需要,所以水源其实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可惜这一切他根本没想到。 与秦艽一样,宫怿同样没有独自一人身处在荒山野岭里的经历,他比秦艽多一点的,不过是武艺比她好。 …… 橘黄色的光照亮了整个山洞,火苗的跳跃让一切显得影影绰绰。 秦艽醒了,却没有说话,因为她发现宫怿也光着,似乎为了给她取暖,两人皮肉贴着皮肉,外面用那件大棉袄裹着。 「你松一松,我有些喘不过气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说话了,似乎遗忘了之前害怕他离开的恐惧,「找着路了吗?」 「没,」宫怿松开环着她的手,往下摸了摸她的小腿,「能起来?把衣裳穿上,先吃点东西再说。」 宫怿并没有脱光,只是把衣襟解了开,他站起来后,一面将衣裳系紧,一面从包袱里拿出衣裳递给秦艽。山洞里弥漫着一股肉香,秦艽穿好衣裳后才发现,火上正烤着什么。 「是那只猫?」她是通过体型猜测的。 「这是猞猁,也叫山猫。对不起,小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切,再说我不是没事吗?」 宫怿没有说话,只是又把她抱进怀里,钳得紧紧的。 秦艽有点不习惯,怎么说呢,宫怿其实是那种十分别扭的性格。 大抵是面具戴久了,脱不下来,他偶尔和秦艽说情话,都是那种情意绵绵的腔调,他甚至并不吝于说那些话,而秦艽估计是听多了,已经麻木了,她更看重的是他怎么做。 所以当他不是用情话来表现心意时,她反而不习惯了。 她能感觉到他抱着自己时在颤抖,她在想她应该相信他,而不该因为以前的事,对他有猜忌,他其实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有时候秦艽觉得真得挺可笑,那个梦让她规避了很多事情,可同样也让她不再容易相信人。明明两人已经那么亲密了,他也对她从不信任,在她刻意的引导下,从一点点信任到全然交底。 可她依旧不满足,还在试探。 她甚至觉得自己挺卑劣,很多时候她就像被切割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梦里的她,带着冷眼旁观的冷漠,静静地看着现实中的自己折腾,明知道他对自己有猜忌,依旧端着一脸不懂一次次为他‘牺牲’,甚至刻意去做那些能够触动他的事,来博得他的心,让他一点点在她身上沉沦。 可同时她却是警惕的,她甚至已经时刻做好了被他利用乃至抛弃的准备,静静地去看他选择,即使他选择背弃,她想自己应该也不会太伤心,只会告诉自己‘果然是这样’,就能轻易的抽身离去。 她觉得自己这样是没错的,她只是在保护自己,可连着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一而再再而三,为自己破例,而她明知道解蛊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她依旧还在试探,她甚至还在做戏,甚至不惜挑起他和上官归的矛盾。 她觉得自己真坏,已经坏透了。 …… 这种想法在之后的一个月里达到巅峰。 他们依旧没走出这片森林。因为发生了之前那场事,宫怿不敢再把秦艽一个人丢在外面,再去探路时,他都会带上她。 事实上秦艽确实拖慢了他的脚程,但是没办法,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 这些天里,他们试过以太阳作为参照物行走,最远的时候走了两天,东南西北几个方向都试过,可惜依旧没走出去。 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在原地打转,这片森林里只有那一处水源,所以他们走来走去,只能回到这里。 这里的野兽并不多,没有什么大型的野兽,他们碰见过狼,碰见过最多的还是山猫,还有蛇。 恰恰是这些蛇拖慢了他们脚程,这里没有人烟,而他们也没有解毒药,得时刻提防被蛇咬了。宫怿被咬过一次,即使秦艽疯了似的帮他把蛇毒吸了出来,他还是昏迷了半日,那半日是她最难过的时候,因为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又被一头山猫给盯上了。 那一次没有人救她,她靠着那把短刀,还有当时宫怿给她防身的袖中箭,救了自己和他。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宫怿的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了。 开始他瞒着没说,直到有一次他在一只狼的嘴下受了伤,当天晚上秦艽把那头狼烤了。经过这些日子,她已经能帮着宫怿处理野兽的尸体,先剥皮,再剖开肚子,把内脏掏出来清洗,撒上盐,架在火堆上烤。 她烤得很仔细,一次又一次转动,争取让所有地方都受热。很快就有油滴了下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其实这种香气和好吃无关,狼的肉并不好吃,又柴又腥,不过人到饿的时候,就不会关心好不好吃了。 秦艽把烤熟的狼肉片了下来,片得很薄,放在之前用来包肉干的油纸上。她片了很多,却不让宫怿吃,而是让他自己去割了狼腿吃。这些片下的肉被她放凉了,用油纸包了起来,分了两份。 这头狼够他们吃几天,所以第二天两人哪儿也没去,宫怿养伤,秦艽则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找了块儿有凹槽的石头,搬不动就用滚的,将它弄回了山洞。用水洗干净后,注满了水,她还找了很多石头,搬到山洞前放着。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转天,趁着宫怿出山洞方便的时候,她用石头把山洞堵上了。 山洞外,放在她提前就准备好的一个包袱,她让宫怿走。 「有这些石头,没有野兽能进来,我存的这些肉省着够我吃十天,水我也准备好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你走吧,十天应该够你走出去找到人烟,我等你到时候找到人再回来救我。」 外面没有人说话,坐在黑暗里的她,依稀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她等了很久很久,还是没忍住取下一块儿石头往外看去。 他走了。 她跌坐在黑暗里,心里终于舒服了很多。 可为什么舒服了,却好像空了。 寂静中,有人说话。 「好了,别闹了,出来。」 她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你没走?」 「往哪儿走?现在我的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居多,你让我去喂狼?」 「你别骗我,你会听声辩位,看不见你也不会喂狼。」 「不喂狼,喂蛇。」 「你不走会死。」 「走了也会死,不如跟你死在一起。」 「你别被我骗了,那天我根本没打算替你去试蛊,我故意那么说,我知道你不会拿我去换。」 「我知道。」 知道你还被我骗。不过这话秦艽没说,她说不出话,因为她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好了乖,别闹了,听话,出来。我这会儿眼睛又看不见了,说不定马上冒出头狼……」 秦艽慌忙把石头搬开,挤了出去,却看见他正对自己笑。 两人还是没有放弃,打算再试一次。 这一次,秦艽做了比之前更周全的准备,不光烤了很多肉干,还让宫怿砍了棵树,做了好几个木桶,用来装水。 带着这些水和食物,两人启程了。 这一路上很艰难,他们整整走了七天,这是他们负重极限。虽然食物可以就地取材,但水不行,在还剩下最后一水囊水后,他们走了回头路,回到水潭旁。 这一次谁也不再提离开的事了。 低迷了两日,两人开始打算在这里生活下来。 目前也只能这样,说不定上官归正在找他们呢,现在只能一切都往好处想,或者什么也不想。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清理山洞,以前就当暂居之地,只要不是脏得不能下脚,没人有心情收拾。这次不光把山洞清理了,宫怿还找了石头做桌椅,砍了树做床。 不仅如此,他还和秦艽一起在山洞的周围挖陷阱,一方面可以捕捉野兽,另一方面也可以起护卫山洞的作用。 这法子是秦艽想出来的,现在宫怿的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越来越多,她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已经可以单独在附近行走,至少去陷阱里捡个猎物,还是没问题的。到底还存在隐患,所以他们围着山洞挖出一道很深的沟渠,又用树做了个独木桥,平时不用的时候把桥收起来,用的时候放下。 这样一来,晚上不需要人守夜,偶尔单独出去,也不怕留守的一方遇到危险。 他们还发现了一块盐碱地,这地方是宫怿以前出去探路时发现的,那时候根本没想留在这里,所以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既然只能留在这里,除了食物、水源,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的盐巴没剩多少了,而人缺了盐是会生病。 所以某一天宫怿带着秦艽找到那块盐碱地,挖了很多土块回来。利用石锅水煮,衣裳当过滤的布,煮出了盐。 虽然这盐味道有点苦,但至少不用吃没味的肉。 每次抓了野兽,皮毛也被他们刻意留下了,随着时间过去,现在天越来越热,根本用不上,但谁知道会留在这里多久,也许他们会死在这里,但没死之前,总要做好没死的准备。 其实这么忙碌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不用多想。 最难熬的,莫过于宫怿身上的蛊发作的时候。 这个五蕴蛊真是世上最歹毒的蛊,除了会让人六识渐渐离体,还会频发发作,每次发作时,中蛊之人都会头疼欲裂,时间不定,有长有短。 宫怿每次蛊发,多数都会忍着,可现在两人朝夕相处,根本没办法瞒住秦艽。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每次在他头疼时,紧紧地抱着他。 日子平静而又安宁,其实若没有那个蛊,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现在两人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早上起来吃一些东西,秦艽会出去一趟,看看陷阱里有没有猎物,如果有,今天就不用去打猎了,如果没有,她会回来和宫怿一起去打猎。 宫怿现在眼睛虽多数时间都看不见,但他的耳朵很厉害,两人配合着,也不难抓到猎物。等他们回去,大概也中午了,把猎物处理好,吃了就可以睡午觉了。下午是最悠闲安宁的时候,现在天热了起来,他们觉醒后,大多会去水潭边。 他眼睛看不见,她会帮他洗澡,再给自己洗,但多数不会仅仅洗澡这么简单,还会做一些别的事。第一次在水里,秦艽快紧张死了,可他缠着非要,她现在根本拒绝不了他,只能任他胡作非为。 自此,他们终于多了件别的事可以做,每天晚上当火光在山洞里摇曳时,也是他们抵死缠绵直至酣睡。 可秦艽心中还是有隐忧,那就是大祭司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随着宫怿的眼睛一日比一日严重,她总担忧会不会很快进入下一阶段,为此她还学会了用箭,她天生力气不够,只能用外物补足,那把只有三根箭矢的袖中箭,是她的压箱底,她还用兽筋和竹子让宫怿帮她做了弓箭,并教她使用。 如果有一天宫怿的耳朵也不行了,他就不能再离开山洞了,打猎的活儿只能她来做,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宫怿的耳朵没出问题,反倒是舌头提前出了问题。 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她烤鱼时忘了放盐,宫怿先吃的,什么也没说,等到秦艽去吃,虽然鱼肉鲜美,但一咸三分味,她下意识想吐出来,突然想到什么,看向他。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感觉到秦艽不对劲,侧着脸问:「怎么了?」 她靠过去,环上他的颈子。 他感觉到她的亲近,将鱼放在旁边的石头上,空出手环上她的腰,就像平时每一次一样。 她亲了亲他的唇,他就任她亲,还是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亲亲你。」 他喟叹了一口,回吻她,吻着吻着,挪了地方。 「小艽,你是不是想了?」 「嗯,我想了。」 「贪吃的丫头。」 平时都是他主动,她从来不好意思主动,这一次她比他更主动。之前两人在这里刚开始有兴致做这事时,每天除了解决肚子问题,大部分时间都沉迷于此,宫怿拉着她试过很多姿势。 当时秦艽就特好奇他为什么懂这么多,再三‘拷问’才知道他看过很多避火图,而这些避火图竟然是影一给他找来的。 其中有一个他一直想,她一直没答应,今天她主动给他了。 一场事罢,秦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已经快黄昏了。 每次太阳落山时,都会有光照进山洞,这也是一天之中山洞里唯一能接收到阳光的时候。 秦艽软绵绵地躺在木床上不想动,宫怿不在,也不知道上哪儿了。正在她想该起来去找他,他看不见说不定会出什么事,他背着阳光从山洞外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片树叶,上面放了些洗干净的果子。 这些果子是在附近的一棵树上摘来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她专门拿果子喂兔子,兔子吃了没死,他们就吃上了,味道还不错。 「起来吃点,中午你就没怎么吃。」 「嗯。」 苗寨中的那座黑石头房子里,地下有一处牢房,上官归就被关在这儿。 每天大祭司都会来看他们,大多不会露面,但上官归知道她来过。 「两个月的期限到了,你说话算数!」 自打那次和大祭司交谈过后,上官归每过一天就会在墙上划一道,到目前为止整整六十道,一道不多,一道也不少。 没有人回答他,上官归盘膝坐在石榻上,目光紧紧地盯着木栅栏外空无一人的昏暗通道。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沙哑的嗓音响起。 「期限到了,但时间没到,再等等。」 「怎么,你想反悔?」 上官归眼中厉芒毕现,明明是阶下囚,却一点都没有阶下囚的意识,也许他已经怒到了极致,但大祭司知道不仅仅如此。 「我没必要骗你,那个人不是已经带着你们的人来了?我既能允许他偷偷进来和你见面,让你们互通有无,就没有想骗你们的意思。」 上官归面上依旧很冷,心中却有些微恼,恼影一不听话。 他明明跟他说了,让他带着人潜伏在外,暗中威慑,可这厮就是忍不住偷偷潜进来了,想起昨晚儿在这间牢房里发生的事,上官归蜜色的脸庞微红,幸好牢房光线阴暗看不出来。 他在想这老虔婆既然知道影一潜进来了,是不是也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可这种问题注定是问不出口的,尤其双方还是敌人。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没算错,时间应该近了。」 丢下这话,那个声音就再没响起了,上官归见无人应他,也不再言,而是又恢复打坐的姿势。 他已经等了两个月,不在乎再等些日子。 而之所以会造成目前这种诡异的状况,俱是因为大祭司。 那夜他们莫名其妙睡着后,等再醒来时,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宫怿和秦艽。 起先大祭司并不愿意与他们交谈,直到他在牢中放了把火,她才露面,并告知他宫怿和秦艽并无大碍,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她正在为他解蛊,但由于他中蛊时间太久,能不能解还是未知。 但前提是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他并不相信她的话,与她诸多周旋,才从三个月缩减到两个月,并暗中布了后手,让影一趁机逃出去搬救兵。 他其实知道影一能逃出去,很大程度上是大祭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因此他愿意去相信她说的话,即使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 他不得不相信,只能相信。 【中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皇家宠婢》上 作者:璃莫 02、《皇家宠婢》中 作者:璃莫 03、《皇家宠婢》下 作者:璃莫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