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家的小娇娘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刚进入十月,京城便下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鹅毛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及至次日清晨,入目之间大街上房顶上皆笼罩了一层厚厚的白。 西井胡同里,各家各户的下人们已经开了自家大门,在清扫门前道上的积雪了。就在这时,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门前响起了一阵嘈杂声,打破了这清晨宁静的时刻。 那处乃是杜翰林杜老爷家。 这杜翰林在西井胡同里颇有‘名望’,之所以会如此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这杜翰林有个十分泼辣的老娘。西井胡同里的宅子大多都浅,会住在这里的都是些穷官。即是跟‘官’扯上了关系,大家平时都是比较注意自身风评及素养的,唯独这杜翰林的老娘是个另类,怎么说呢? 此人典型就是一粗鄙的乡野村妇。 每每胡同里的人总能听见她责骂自己的儿媳妇,那小媳妇可怜啊,平常被拘在家中不让出门,三五不时还总被婆婆责难。 据说这卢氏也是一乡野村妇,是杜翰林未发迹之前家中为其聘的妻室。还据说这卢氏好像是有眼疾,身体十分羸弱,嫁入杜家已有六七载,至今无所出。 各家各户中总有那么一些破事,换着以前大家是不会这么关注杜家的。最近因为一件事,让胡同里的人对杜家颇多关注。 据说,杜翰林要发达了。 发达的原因不是其他,而是这杜翰林攀上了高枝。 杜翰林被其座师,也就是丙辰科的主考官礼部侍郎刘侍郎看中,想要招其为婿。 按理说这种消息是不会被外人得知,可是凑巧的是这西井胡同里有两户人家的老爷和杜翰林是同僚,都在翰林院共事。 这件事在翰林院并不是什么秘密,作为杜翰林同僚兼邻居两位翰林大人自是早有风闻。二人虽秉持着君子之礼,并不愿意道人长短,但无奈家中有妇人。且会住在这西井胡同里的都是些穷官,即使家里有仆人若干,也都不若那些真正富贵人家的下人那般懂礼守规矩,寻常做完手中的活计,少不了会走家串户说说主家的是非。这么一来二去,关于‘杜翰林攀高枝’的消息就在这西井胡同里传了个七七八八。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闻这一消息,免不了会赞道一句,这是好事啊。 青年才俊,才子佳人,珠联璧合,甚好,甚美! 这确实也是件好事,虽说能中的进士俱都是些人中龙凤,但所谓穷翰林穷翰林,也不是说假的。戏文里所讲那种一朝中了科举,自此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不在话下,大多都是些落魄读书人自我安慰的幻想。 要知道哪怕是中了状元,风光也只是一时的,之后入了翰林院,也得先熬三年再说,至于三年之后造化如何,还得看机遇。 所以说能成为礼部尚书的东床快婿,是个什么意义,是个人都能知晓,那可是一条通天之路,至少能让杜翰林少奋斗二十年。 尤其这杜翰林本就是贫寒出身。 得知这一消息后,西井胡同里羡慕眼红之人众多,可羡慕的同时,更多则是一种看好戏的心态。 无他,皆因这杜翰林家中尚有糟糠之妻。 时下为官者大多讲究风评,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虽说没有哪条律例规定糟糠之妻不可以下堂,但大多数人都极为避讳这种事情。 这也是为何众人会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要知道那杜翰林从来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种抛弃糟糠之妻的事他是否会罔顾君子之道去做? 等着看戏的人可是不少。 也因此当杜翰林那位素有泼辣之名的老娘,将儿媳卢氏强行撵出家门,并扔下一纸休书之时,这附近周遭正在清扫门前积雪的下人们,俱都忘了手里的差事,纷纷凑了过来。更甚者还有人匆匆忙忙往自家宅子里奔了进去,大抵是打着通报主家好讨赏的心态。 只是不多时,杜宅附近便多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大家将杜家大门前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让你这不下蛋的母鸡占着我儿正室的名分,那是我儿仁慈,如今你嫁入我杜家已有六七载,至今未能诞下一儿半女,我这做婆婆的再怎么可怜你,也是容不下你的……这休书你拿好,也别说我杜家不仁义,我会着人找车送你回乡……」 杜宅大门前,一名身着宝蓝色绣福禄纹夹袄,年纪大约有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颐指气使的指着面前瘫倒在地的瘦弱女子说着。她一头乌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光滑的纂,长着一张容长脸,柳叶眉,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未开口已是三分刻薄相,更不用提此时她满脸嫌弃,眼中厌恶之色昭然若揭。 那瘫倒在她面前的女子身板极为单薄,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薄薄夹衣,衬着这寒冷的天气,凛冽的寒风,着实让人不忍目睹。 再细看其长相,乍一看去实在让人不敢置信这便是杜翰林的妻子。那杜翰林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丰神俊秀、意气风发,而这女子从面相上看却是三十往上了,甚至说是四十的年纪也不会没人相信。 尤其此时她满脸苍白之色,整个人瘦骨嶙峋的,眼角与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干纹,更是显得苍老无比。 这便是那杜翰林之妻? 胡同里几乎没人见过这卢氏,只是闻其名。此时见她形容凄惨,怜悯者有,吃惊者更是占大多数,大家心中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念头—— 也怨不得那杜家会不顾名声让这卢氏下堂了,着实不配。 至于什么不配,自是不用明说。 卢娇月不用照镜子就知晓自己此时有多么的狼狈了,可是怨谁呢?此时的她满心茫然。 她知道杜廉攀上高枝了,丈夫婆婆小姑都瞒着她,家中的仆人也不敢在她耳边多置一词。可她有耳朵,她的眼睛虽因长年累月的做绣活儿坏掉了,但耳力却是极佳。 这还要归咎于杜家的那两个下人,这两个下人是杜家雇来的。雇的下人自是没有买来的下人规矩,平时做完活计,总会偷溜出去道东家长西家短,平时说话也不懂得遮掩,所以最近关于‘杜翰林攀上高枝了’的事,卢娇月早有‘耳闻’。 第2章 只是她心中仍留有最后一丝期望。 毕竟她和杜廉的情义不同他人,他们是一起苦过来的。 这么多年来,她辛辛苦苦操持家计,一心供他念书。供一个读书人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且不提那一年比一年高的束修,光是笔墨纸砚都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尤其自打杜廉中了秀才以后,日里少不了应酬同窗以及四处游历,这更是需要银钱去支撑。 可钱从何来? 杜廉出身贫寒,没爹,只有一个寡妇娘,杜家家无恒产。自她嫁入杜家,早年是靠她的嫁妆以及娘家的帮衬维持家计。之后她实在无颜拖累娘家,恰好她又有一手不错的绣艺,便整日里靠刺绣卖钱以供家用。 所以杜廉能从一个小村子里走出来,成为新科进士,并入得翰林院,完全是靠她这么多年来一针一线不分昼夜几乎没熬瞎双眼换来的。 所有的苦与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杜廉能高中,卢娇月比所有人都高兴。她想着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可以歇歇了,也可以好生养养自己越来越模糊的眼睛,哪知却还有此遭在等着她。 恨吗? 自是恨的。 没人知晓她为了杜廉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 而如今杜廉富贵了,居然要休了她?且是以无后的名义! 要知道她可从来不是不能生,当年她也曾有过身孕,却因太过劳累而小产,自那以后再无消息传出。这一切杜廉都是知道的,他曾对自己说,一定会努力考中,要对得起她的付出,让她过上好日子…… 难道他曾经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吗? 纷乱的心绪搅乱了卢娇月的呼吸,让早已熬坏身子并素有咳疾的她呛咳不已。她捂着唇使劲的咳着,好不容易止住嗓子眼里的疼痒,才踉跄地站起来直视满脸嫌恶之色的杜母。 「这休书是娘的意思,还是夫君的?」 杜廉孝顺,从来不愿违逆婆婆的意思,而婆婆一向待她严苛,所以卢娇月自我安慰的想,也许这并不是夫君的意思,而是婆婆的。 杜母听闻这话,薄薄的嘴唇一撇,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之后目露厉色道:「你管这是谁的意思,谁家也不会要一个不会下蛋的儿媳,我杜家三代单传,我儿是绝不能在你这里绝了自己的香火。」 卢娇月强忍屈辱道:「……若是为了杜家的香火……我并不介意夫君纳妾……」此言说出,已是代表卢娇月将自己低入了尘埃里。 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早在这几年她一直没有怀上便曾考虑过此事。她也曾言不由衷的和杜廉提过,可是杜廉却安慰她他不会对不起她,也不会纳妾,而婆婆虽待她严苛,却也从未提过这件事。 如今看来不是不提,只是时候不对,毕竟在杜廉未中进士之前,一家的生计全指着她。而如今不用指着她了,自是要旧事重提。 卢娇月耳里听着婆婆谩骂,却是只字不答她所言的纳妾之事,心渐渐跌到了谷底,与此同时她脸上也多了一抹貌似讥讽的笑。她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又望向杜母,也不再提其他,只是锲而不舍继续追问休她之事到底是对方的意思还是杜廉的。 可杜母却仿若听不进她的话似的,只是骂着她耽误了杜家的香火,占着茅坑不拉屎,却不答她的话。 到了此时,卢娇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想必这也是杜廉的意思吧…… 其实不是不明白,很多时候看似很多事都是杜母出面,可若说背后没有杜廉的影子,卢娇月是万万不信的。 只是她辛苦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她总是置若罔闻明眼可见的事实,任自己做一个傻子,欺骗自己那许多事情都与杜廉没有什么关系,都是因为婆婆,是婆婆太过严苛…… 似乎这样安慰自己,就能让自己坚持下去,毕竟为了杜廉,她已经没有了一切,连娘家那边都与她断了关系…… 她输不起,也不能输,所以只能闷着头往前,权当自己是睁眼瞎,而如今眼见自己即将被弃,却是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卢娇月你是个瞎子,活该你眼瞎容毁,活该你被休。因为你本身就是个睁眼瞎,错把狼人当良人,拖累了娘家,害死了大哥,还坑了自己…… 一口鲜血从卢娇月口中喷了出来,溅在了杜母鞋面上,将她吓得顿时往后一趔,之后又满脸嫌恶捂着鼻子只摆手。 「你赶紧走吧,我着人找车送你回乡,你有娘家,也不是没有着落……我们杜家也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 卢娇月耳朵已经听不清杜母在说什么了,她只是径自惨笑,素来温婉柔顺的脸上此时满是激愤之色,埋藏在心中许久的话在此时终于喷涌而出。 「仁至义尽?怎么个仁至义尽法?你杜家家无恒产,原是乡下的一个泥腿子,家中要田无田,要钱无钱,说是供了个读书人,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是我卢娇月瞎了眼,嫁进了你杜家,从嫁进来初始,你杜家全家上下便指着我和我娘家过日子……他杜廉能有今日,是我卢娇月辛辛苦苦坏了身子熬瞎了双眼换来的,如今他杜廉出人头地了,倒是想休了我?我、告、诉、你、们,没、门!」 最后这句话,卢娇月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别忘了当年我怀有身孕之时,是怎么没了肚里的那个孩子。娘,你说这话到底亏不亏心?」 这些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旁边看热闹的人们尽皆竖起了双耳,而杜母听了此言,面上也不禁露出一抹心虚之色。 还不待她出言反驳,卢娇月又道:「你杜家说我无后犯了七出之条,可别忘了七出之外还有三不去。」 这卢娇月虽是乡下人出身,却并不是目不识丁,且杜廉是个读书人,自然耳濡目染懂得许多。 她一字一句的道:「有所取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因为我这个女儿嫁入了你杜家,我娘家人年年贴补于我,闹得家中不睦。那年雪天为了给我送粮,我大哥跌入悬崖身亡,我爹娘遭受打击,接连去世。三不去中,我占了两条,你杜家有何资格休我!?要是想休,可以!咱们去找顺天府尹评理去!」 第3章 其实到了此时,卢娇月早已对杜廉乃至杜家人失望透顶,只是她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却惨遭被休的下场,心中又怎么会甘愿,所以才会说出此言,也是打着自己不痛快也让杜家人不痛快的主意。 而杜母本就是一乡野村妇,从来没什么见识,她只知道自己儿子说要休这卢氏只能打着无后的名义,其他能不提尽量不提,毕竟自家不占理,若是事情闹大了的话,恐会对自己前程有所妨碍。 此时见卢氏将那仅有的一层‘遮羞布’当众撕掳开来,又见她信誓旦旦说自家休不了她,杜母这会儿全然慌了。她既慌那卢氏让自家丢了脸面,对自己儿子前程造成妨碍,又恼卢氏怎么突然之间竟没了以前的柔顺,如此难缠。心中急怒之下,便伸手去推搡她。 而卢娇月大抵是久病未愈,又可能是身体太过羸弱,被她那么一推,竟是身子一歪就往一旁的墙上倒去。 杜母口中骂骂咧咧,正想上前去拽她强行将其撵走。 突然,旁边一个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见血了,死人了——」 只见那卢氏竟顺着墙无声无息的滑到在地,额头上偌大一片血迹,面如金纸,气息全无,而嘴角上却是噙着一抹笑。 杜母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卢娇月感觉身体悬空,失重感让她极为心慌,脚使劲一蹬,人便醒了。 醒来之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不是死了吗? 卢娇月知道自己死了,她当时便打定主意不活了,所以当杜母推她的时候,她顺势便一头‘栽’在了墙上。 很疼,但抵不上万念俱灰的心死。 她想这下杜家人肯定要着急了吧,未来礼部侍郎家女婿的亲娘居然杀了自己的儿媳,就为了让自己儿子攀上礼部侍郎家的高枝儿。早在卢娇月被撵出杜宅大门之时,她便知晓一旁看热闹的人不少,所以在心死之后她是故意说出那些话的,也是故意让杜母‘杀’了她。 想必有了这一出,杜廉的如意算盘会全然落空,那些街坊邻居们定然少不了替杜家多宣扬宣扬。 卢娇月并不想去深究用自己性命去报复杜廉到底值不值,彼时她已是生无可恋,且天下之大她无处可去,能用自身残躯去报复杜家人,至少让临死之前的她觉得是一件极为快意的事。 这些念头只是卢娇月醒来后一瞬间闪过的,紧接着她便发现了异常。她还来不及弄清楚自己境况,就听到了两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陌生是因为太久太久未听到过了,而熟悉则是因为多年来辗转梦回,这两道声音总会在她梦中响起。 「孩子他爹,我总觉得杜家那事儿不成……」 「……杜家的要求确实有些过格了,不过是不是再看看?毕竟那杜家小子……」 女声的音调拔高了起来,似乎有些恼怒:「……我就没见过有哪家娶亲竟向女方提出要嫁妆的,且点明了要两亩良田,你去十里八乡访访看有没有这样的人家!若不是看那杜寡妇是你那好大嫂的亲妹妹,我非一巴掌呼在她脸上。还有大嫂,怎么有脸在中间传这种话,她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我本以为她是个好的,如今才知道她也是个心思不正的……」 男声苦笑劝道:「好了,我知道这事闹得你心里不舒坦,可你也不能把责任都归咎在大嫂身上。那杜家是大嫂娘家的亲戚,且杜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大抵也是实则没有办法才会如此,大嫂夹在其中估计也为难……咱们家情况比杜家要好,娇月又是咱们唯一的女儿,为了女儿以后日子好过,其实多帮衬些也没什么……」 「也就你好性儿!说来说去,你还是看中那杜家的小子了?」 「什么叫我看中了?这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看中杜家小子的人家可不少,那杜家虽是家贫,但杜家的小子有出息,如今已是童生了,若不是去年杜寡妇突然患了病,想必这会儿已经是秀才。那小子人品不错,长相也不差,配咱们家娇月还是配得上的。」男音突然带了些笑意,调侃道:「难道你没看中,若没看中你又何必气成这样?」 「我气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事情不正谈着吗,咱们女儿在里面睡着,你可别吵醒她……」 一墙之隔的外屋,两道声音渐渐转低,而里屋中坐在炕上的卢娇月却早已是泪流满面。 此时她已经听出这说话的两人是谁了,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她娘。 卢娇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自打爹娘相继去了以后,她总会做梦梦到爹和娘依旧在世,而她还未出嫁,还在爹娘哥哥的疼爱下过着单纯而又幸福的日子。醒来之后泪流满面,才知晓那一切都是梦。 难道说她又做梦了? 可为什么这梦竟是如此的真实? 卢娇月不由自主往四周看去—— 不大的一个房间,布置得简单而又不失干净整洁。临着窗下的是炕,炕头和炕尾放着两个大炕柜,炕下靠南面挨着墙的位置放着一个妆台,妆台旁边摆着两个大木箱,另一边则放着一副大绣架。 这是当年她还未出嫁时,在娘家住的屋子。 卢娇月如遭雷劈,再一次环视四周,之后眼睛才又放在了炕尾的炕柜上。 那炕柜整体呈淡棕色,嵌有黄铜裸钉的折叶和铜穗拉手,看起来厚重而又不失精致,柜门上还雕琢着祥云流水纹,十分精美。这样的炕柜,在一般富户家都是摆得的,更不用说是像卢家这种普通的农家了。 卢家是位于大溪村一户普通的庄户人家,家中三代同堂。 当家人卢老汉和妻子崔氏育三子两女,其中长女已经出嫁,三个儿子都各自成亲,只有一个老来女至今待字闺中。 卢家一共有三房人,大房顶梁柱卢明川和妻子胡氏,膝下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卢广仁,今年十九,已娶妻,娶的是胡氏娘家的侄女小胡氏,两人育有一女,小名叫妞妞。次子卢广礼今年十四岁,以及大女儿卢娇梅。卢娇梅是大房的第一个孩子,如今早已出嫁,婆家姓孟。 第4章 二房,也就是卢娇月所在的这一房,卢父卢明海和卢母梅氏,两人育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卢广义,今年十七,次子卢广智,现年十三,还有小儿子卢广忠,小名五郎,今年只有七岁。至于那唯一的女儿,就是卢娇月了,今年十五。 三房比起另两房,人丁要少一些,卢娇月的三叔卢明山和妻子乔氏,两人育有两女一子。大女儿卢娇杏,今年十四,小女儿卢娇娥,今年十一,然后便是三房唯一的男丁卢广信了,今年只有五岁。 卢家人口众多,三房人合在一起过日子,至今还未分家。乡下人大多都是如此过日的子,一大家子挤在一起,平日里虽少不了些鸡毛蒜皮,但日子过得还算融洽。 卢娇月是二房唯一的女儿,自小在二房受宠,家里虽给不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平日里也是竭尽所能。 当年为女儿做这对炕柜,是卢父卢明海亲自进山选的木头,而后又专门请了木匠照着县里富户人家用的家具做出来的,说是即使以后女儿出嫁,当嫁妆也是使得。之后卢娇月出嫁,这对炕柜果然当着嫁妆陪着她一同嫁入杜家,只可惜她嫁入杜家后没多久,这两个炕柜便被小姑杜鹃儿变着法要走了。 彼时卢娇月是新媳妇,脸皮薄又心存想讨好婆婆小姑的想法,虽心中不愿,但还是将东西让了出去。当时她想得是一家人,小姑年纪小,眼馋好东西也是可以理解的,哪知却自此开启了她凄惨命运的大门。之后她陪嫁中的家具、衣裳、布料、首饰,接二连三被婆婆小姑变着方要走,那时候卢娇月才知道,有些东西不能让,一旦让了便永无止境。 只可惜到那时已经晚了。 卢娇月记得当初这对炕柜跟着杜鹃儿嫁去了陈家,之后杜鹃儿被休回家,便再也没见到过。没想到竟又出现在她眼前,难道说—— 卢娇月眼神颤抖,有些不敢确定,忍不住伸手掐了自己一把。 她以为这定然又是做梦不会疼,哪知却痛得让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外屋响起了一阵动静,紧接着两个匆忙的脚步走了进来。 「月儿,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卢娇月的眼前,是她的娘。 是满头乌发,皮肤紧实,年轻健康的娘,而不是那个为她日日操心,满脸愁苦,大哥死的时候哭得伤心欲绝,一夜之间白了头的娘。 卢娇月愣愣地看着梅氏,恍惚间眼泪再度流了下来。 梅氏一见女儿这样就慌了,赶忙欺身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下端详,口里连声问道怎么了。 卢娇月哭得抑不可止,连话都说不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梅氏看,又去看跟在梅氏身后进来的卢明海,看得甚是贪婪。 爹,是爹。是还未被生活的重担压垮,高大的身躯还未佝偻,脸上还未染上愁苦之色的爹。 「月儿你到底怎么了?可是睡觉魇着了?」 见女儿不答,又哭成这样,梅氏着急地上下抚触女儿的身体,又去摸她的额头,卢明海虽是没有说话,但也是满脸焦虑之色。 见此,卢娇月才强忍下嗓子里的哽咽,抹掉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娘,女儿没事,女儿只是做噩梦了。」 梅氏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娘还以为你是怎么了,都多大的人了,做个噩梦还会吓哭。」 说是如此说,却是伸手把卢娇月揽进了怀里,手掌在她的背上顺着。 卢娇月将脸埋入娘的怀里,贪婪地吸了一口那熟悉的气息,忍不住又想哭。梅氏将她从怀里拉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调侃笑道:「好了好了,快别和娘撒娇了,小心你爹笑你。」 又转头吩咐男人去给女儿冲碗鸡蛋水,说女儿做噩梦大哭给她补补元气。 卢明海听了媳妇的话,忙不迭的便出去了。 「快把眼泪擦擦,我家月儿长得这么漂亮,小心让泪水皴了脸。」 梅氏笑看着女儿,用衣袖帮她擦了眼泪,又问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竟被吓哭了。 卢娇月贪婪地赖在亲娘怀里,手里抱着梅氏的胳膊舍不得丢。听闻娘如此问自己,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急中生智只能说自己梦见嫁人了,离开了爹娘兄弟,心中不舍才会哭。 梅氏好笑地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卢明海已经匆匆忙忙端了一碗鸡蛋水进来了。 「月儿快喝,趁热喝,爹在里面给你放了白糖。」卢明海笑呵呵的,黝黑端正的脸上满是疼宠的笑。 卢家是庄户人家,家里算不得多富裕。像鸡蛋白糖这种东西,在乡下人眼里算得上是十分精贵东西,可卢明海和梅氏素来疼爱这唯一的女儿,这种东西却是从来不拘的。 只是卢家人口多,又一直没有分家,平时有些事情总是不便。卢明海和梅氏心疼唯一的女儿生下来体弱,便动用二房的私房开小灶为女儿补身子。卢娇月从小每天一个鸡蛋雷打不动,连二房的几个男丁,也就是卢娇月的几个兄弟都没有这个待遇。 什么东西吃多了,都会厌,可卢娇月却极喜这鸡蛋水。 所谓的鸡蛋水就是将鸡蛋打散,用滚水冲了,加上白糖。蛋花独有的香气配着白糖的香甜,小时候卢娇月每次哭闹了,卢父卢母端上一碗鸡蛋水来总能止住她的哭声。之后卢娇月慢慢长大,变得听话懂事后,这个习惯也一直未改。 持续至今,一直到卢娇月出嫁后,再也没有人为她端上这样一碗蕴含着浓浓的疼爱的鸡蛋水。 滚滚的热气又熏湿了卢娇月双眼,此时她还分不清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但老天能让她再度活过来见到活生生的爹娘,她都对上苍心生感激。 喝了鸡蛋水,又被娘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卢娇月感觉到一阵疲惫,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恍惚间感觉到娘将她放在炕上,又细心的盖上被子。 第5章 「他爹,看来咱们女儿对杜家这门婚事是上了心。」梅氏见女儿睡着了,小声与丈夫说道。 卢明海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梅氏面露犹豫,一面轻手轻脚拉着男人往外走,一面低声道:「若不然杜家那条件咱们就答应了吧……」 随着门被轻轻合上,梅氏的声音渐不可闻,可卢娇月却猛地一下自炕上弹坐了起来。 若说之前她还沉浸在再度见到父母的喜悦中,此时听到娘的话,再结合之前她听到的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从炕上下来,趿上鞋子,去了妆台前。 妆台上倒扣着一面小铜镜,卢娇月双手颤抖地将铜镜拿了起来,对着自己照着。 镜中的少女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豆蔻年华,乌发雪肤,杏眼红唇,光滑白皙的脸上还带有一丝稚嫩,却又不失少女应有的娇美。 卢娇月打小便知道自己长得好,小时候是附近村子里最漂亮可爱的女童,长大后自然也成了附近几个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 卢家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普通的庄户人家,可卢父卢母却十分疼爱这唯一的女儿,从小千娇百宠,十指不沾阳春水,在乡下人家中可以算得上是娇养的了。 村子里那些碎嘴子的妇人们,总会挑刺议论说卢明海夫妇两人宠女儿宠得不像话,哪个乡下姑娘不是打小便帮着家里干活,有的下地干活能当男丁使,唯独这卢家的卢娇月就是那个另类。 可不得不说卢娇月被养得好,不光样貌拔尖,性子也好,说话温温柔柔的,人也和气。即使是那最刻薄的妇人在面对这样一个姑娘时,也说不出什么刻薄话来。 一般乡下人家的女儿,十二三岁便定亲了,等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出嫁刚刚好。卢娇月生得好,前几年便屡屡有人上门提亲,可卢明海夫妇却舍不得女儿,想多留她几年。也因此卢娇月如今已经十五了,至今还未定亲,更不用说是嫁人了。 是的,此时卢娇月已经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正是当年她和杜廉定亲的前夕。 提起卢娇月和杜廉之前的亲事,那就说的有些远了。 杜廉的亲娘杜寡妇是卢家大房,也就是卢娇月大伯母胡氏的亲妹妹,当初卢娇月和杜廉的婚事便是胡氏从中说合的。彼时杜廉十六,刚考上童生,而卢娇月也已经十五了,卢明海两口子再怎么舍不得女儿,也该开始为其张罗婚事。 卢娇月生得好,卢家家境殷实,而杜家的家境虽差,但杜廉有出息。因此,经过胡氏这么一说合,且卢明海夫妇也对杜廉十分满意,两家便定了亲。 转年卢娇月便嫁去了杜家。 那时卢娇月是没有经历过此时这么一遭的,她出嫁时,家里除过为她准备的嫁妆,还陪嫁了两亩上等良田。 要知道乡下人家大多都不富裕,寻常人家的女儿出嫁,陪嫁也不过是些棉被、家具、衣裳之类的东西,有甚至没有嫁妆,拎着自己的几件衣服便嫁去了男方家。而卢明海夫妇却给女儿陪嫁了两亩上好的良田,当时这在附近村子里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人人都说卢明海两口子魔怔了,田地可是乡下人家的命根子,都是传给子孙后辈的,哪有陪嫁给一个女儿的道理。 因为此事卢老汉和崔氏还曾训斥过二房两口子,只因着二房两口子坚持,再加上这两亩良田并未动用卢家公中的银钱,是梅氏用自己嫁妆置办的,他们除了心中不满,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到底在卢家引起了不少矛盾,所以当时卢娇月印象极为深刻。 卢娇月是个懂事孝顺的姑娘,知道陪嫁的这两亩田给父母造成了不少困扰,便不止一次出言拒绝过。毕竟二房不光只有她一人,她还有三个兄弟,他们以后也会娶妻生子,爹和娘也得为他们以后打算。 可最终卢娇月还是被说服,不光卢明海夫妇两人劝她,连大哥卢广义也出面了。卢广义说杜家的家境不好,这两亩田是补贴给小两口的,以后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家里人不求别的,只求杜廉能对卢娇月好,且都是一家人,以后杜廉若是有出息了,也能帮衬帮衬家里。 这是一家人的意思,也是最终说服卢娇月的理由,她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心想以后杜廉若是出息了,一定不能忘记娘家的大恩。 只可惜到了最后娘家也未能沾到杜廉一点光,甚至因为她的拖累,贴了无数钱粮进杜家那个无底洞。爹和娘每每还要看那杜寡妇的脸色,只求她能对自己好一些。及至到了最后,哥哥弟弟们都成了亲,娶了媳妇,因为暗里贴补她,嫂子弟妹们没少闹腾,而大哥更是因为她没了性命。 每每想到这一切,卢娇月心中便不能平复,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傻,性子那么软,让杜家母子拿捏住,给娘家造成了那么多的困扰。所以此时听闻家里还想与杜家结亲,卢娇月又怎么能够平静呢。 杜家,那是她心心念念都想跳出的魔窟! 且此时卢娇月心中也有一丝明悟,看来当初家里之所以会给她陪嫁两亩良田,并不像当初对她说的那样,这其中另有原因。也就是她傻,才会懵懂不知这其中的根由。 原来这会儿杜寡妇便开始算计她家了,亏她刚开始嫁到杜家时,还当她是个好人,被她骗了那么多年。 还有大伯母,卢娇月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胡氏的影子,要知道当初她嫁进杜家后,杜寡妇的好脸色只维持了不到半载的时光,便慢慢开始原形毕露刁难拿捏她。而大伯母不止一次上门替她说好话,让杜寡妇对她好些。 此时辗转到了最初的起点,有了上一辈子的种种眼界和经验,卢娇月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果然是个傻的,也活该上辈子有那样凄惨的下场。 卢明海夫妇因为杜家的事而纠结着,同时卢家大房的屋子里,胡氏也正在和卢明川说此事。 第6章 虽说胡氏想瞒着丈夫,但也知道这种事是瞒不久的,且她还有事需要丈夫去做,自然要将事情告诉他。 当然,告诉归告诉,但怎么说那就是胡氏的事了。 胡氏将事情告诉丈夫,果然卢明川也有些怒了。 卢明川是卢家的长子,性格宽厚实诚,为人沉稳踏实。他从小便知道自己是家里的长子,以后是要立门户的,而爱护几个弟弟是他作为大哥的职责,所以向来将两个弟弟家中的事当做是自家的事。 且也由不得卢明川不怒,再没见过像杜家这么处事的,两家可是亲戚,哪能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尤其是在互相通了意向想结亲之后,如今只差将事情过到明路,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你来说说看,姨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门亲她到底还想不想做了?」 卢明川是个宽厚的性格,和胡氏成亲这么多年来,两人从未红过脸。 此时他圆瞠双目瞪视着胡氏,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以想见是迁怒上胡氏了。 也怨不得他会迁怒,因为这桩婚事当初便是胡氏从中说合的,而那杜寡妇是胡氏的亲妹妹。如今突然生了这样的变数,他心中自然又气又急。 气得是姨妹太过分,急得是若这门亲事因此出了岔子,到时候他怎么有脸见二弟。 胡氏长得一张圆盘脸,看起来十分和善,此时坐在炕角的她,正一脸愁苦,小心翼翼的抹着眼泪。 「她虽是我妹妹,可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早知道当初我就不应该管这桩闲事,如今落得里外不是人。」 胡氏是个刚强性子,平时为人爽利,做事风风火火,从不是那种喜欢哭哭啼啼的性格。她极少会在卢明川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所以此时见着妻子这副模样,卢明川本是十分怒气,也不禁减去了一半。 他紧紧地皱着眉,无奈得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这事与你无关,你也当不了杜家的家,可事情本来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弄成这样,你让我到时候如何跟二弟二弟妹交代?」 胡氏见男人态度软和下来,心下大安,她跟着叹了一口气,满面愁苦道:「你也知道我那妹妹的情况,人是个好人,无奈命苦,这些年来她一个人能将三个孩子拉扯长大,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我不止一次劝过她,人要认命,咱们乡下人不要想那些有没有的。可她素来是个倔强性子,憋着劲想让孩子出人头地……万幸廉儿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也对得起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年纪小小就考上了童生,去年若不是她生了场大病,想必如今廉儿已经考上秀才了……」 说起来这杜寡妇也是个苦命人,杜家的家境本来不错,杜廉的爹是个秀才,家里种了几亩田,杜秀才又在外面坐馆,一家子虽过得不富裕,但还算殷实。哪知杜秀才因为一场意外丢了性命,扔下了孤儿寡母三人。 彼时杜廉才七岁,杜寡妇的大女儿杜春花十三,小女儿杜鹃儿五岁,杜寡妇一个人拖着这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日子是可以想见过得十分艰难。 家里没有可以立门户的男人,在这乡下地方这种地方,孤儿寡母过日子少不了会受人欺负。杜寡妇可能是被人欺负狠了,并没有因为男人去了而不让儿子念书,反倒比以往更上心,似乎打定主意想让儿子出人头地,有朝一日能狠狠出一口气。 按理说这种想法没有错,可乡下人家本就不富裕,供一个读书人的花费更是寻常人家不敢想象的。杜秀才没了,少了他坐馆的那份收入,仅凭这家里的那几亩地的出息,杜寡妇供儿子念书供得十分艰难。 这么多年来,杜家一家人省吃俭用,又将家里的田地卖了个七七八八,才将杜廉将将供了出来。可也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童生,如今杜家的日子已经差不多快维持不下去了,这事旁人不知晓,生为亲姐姐姐夫的大房两口子却十分清楚。 这也是为何杜寡妇会提出让卢家二房给卢娇月陪嫁两亩田的根本原因所在。 杜廉是卢明川打小看大的。 杜家家境不好,杜廉知晓家中供他念书不易,打小就十分刻苦好学。 笔墨纸砚贵,那时刚学会写字的他,便拿了树枝在泥地上练字,每天练上两个时辰雷打不动。 附近周遭的村子贫富不一,杜家所在的杜家村没有学堂。彼时杜寡妇一个人要拉扯三个孩子,日里还要忙着田里的活计,又哪里能抽得出功夫送年幼的杜廉去学堂,所以打小杜廉都是自己徒步走大半个时辰去学堂念书的,风雨无阻。 及至杜廉慢慢长大,为了他的学业,杜寡妇又将他送去镇上念书。杜家村离镇上远,走一趟要近两个时辰,若是坐牛车的话,只需要一文钱。可杜廉却体谅家中艰难,舍不得坐牛车,每日徒步去镇上,每天天不亮出门,天擦黑才能回家。 大溪村所在的地方位于大乾国的北部,冬天的时候是十分寒冷的,学堂中每每总有学生在冬日下雪的时候,找着各种理由不去学堂,可杜廉却从来没有过。卢明川不止一次碰见顶着风雪,穿着薄薄的棉袄,徒步走去学堂的杜廉。那孩子冻得双颊通红,直打啰嗦,却依旧咬牙坚持。 所以卢明川早就知道杜廉这孩子以后定然是个有出息的,这样的孩子若没有出息,那是老天瞎了眼。也因此当初胡氏从中说合这门亲事,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乐见其成,甚至心中隐隐有些遗憾自家没有适龄的女儿,若不然杜廉这个女婿,他是万万不会放过的。 这一切卢明海两口子也都知道,所以当初胡氏从中说合这门亲事的时候,卢明海两口子二话没说一口就答应下来了,并没有嫌弃杜家家贫。 卢明海两口子并不是看中杜家,也不是因为胡氏这个杜家的亲戚,而是看中了杜廉这个人。 附近村子里看中杜廉的人家并不少,那可是童生啊,未来的秀才公,所以胡氏对说服自己男人十分有信心。 第7章 「我知道她的这要求有些过格了,可她既然提出了,我又怎么忍心拒绝。这件事确实是杜家有些对不起二弟和二弟妹,不过你想想,廉儿那孩子这么有出息,今年铁定能考上秀才。有了秀才的名头,廉儿就能出去坐馆挣钱了,到时候日子就会慢慢的好过起来,日后铁定忘不了二房的恩义。」 卢明川没有说话,似是陷入沉思的模样。 胡氏小心翼翼又道:「二房情况比咱们好,更不用说比杜家了。当年二弟妹嫁进咱们卢家时,嫁妆可是不少,二弟又有个做豆腐的手艺。这些年来二房估计手里没少攒下银钱,两亩田对二弟二弟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你别忘了义小子今年要成亲,到时候花钱的地方定然不少。」 二房长子卢广义今年十七,早就和邻村一户人家的女儿定了亲,两家人商议的是年底给两个孩子办亲事,这事儿卢明川是知道的。 「还有智儿和五郎,二房三个男丁,田地一般都是传给子孙后辈的。别说家里还没分家,没有田可以陪嫁,即使有,又哪有陪嫁给一个女儿的道理。」这是人们一贯的思想,觉得女儿出嫁后就是泼出去的水,卢明川也不例外。 「可你别忘了二弟妹背后还有个梅家。」 随着胡氏话音的落下,屋中陷入了沉寂。 是啊,还有个梅家。 梅家乃是梅氏的娘家,是附近几个村子有名的富户。梅家不光田多,几个儿子也有本事,附近的人家谁不眼红羡慕。梅家男丁多,女儿少,稀罕女儿是出了名的。梅老汉膝下就梅氏这么一个女儿,而梅氏兄妹这一辈儿也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卢娇月。卢娇月在梅家,那是被梅家人当做亲孙女(女儿)来疼的。 当年卢娇月出生时,身子弱,梅老汉夫妇二人心疼外孙女,隔三差五就将卢娇月接到梅家去住。卢娇月长这么大,在梅家生活的时候并不比在卢家少,也就是她长大以后,去梅家的次数才慢慢少了起来。 即是如此,卢娇月的几个舅舅隔三差五也会上门来接了她去,让老两口好好稀罕稀罕。 所以说,若是有关卢娇月的事,梅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定会不遗余力的帮忙。 这一切胡氏早就打算好了。 是的,这整件事都是胡氏弄出来的。她心疼亲妹妹的日子过得艰难,便不免将主意打到了二房的身上。 二房手里有钱,背后还有个梅家撑着,侄女娇月长得好,性格柔顺,又有一手不错的针线活。旁人不知道,但胡氏清楚,卢娇月做的针线拿到镇上去卖,可是能卖不少钱。 且二房两口子疼女儿,杜家能娶了卢娇月,等于娶了一个会下蛋的母鸡。 胡氏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自私了,但她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错,她甚至觉得自己也是在为二房打算。 她侄儿杜廉是附近几个村子出了名有出息的后生,杜家如今确实家贫,但并代表以后也会穷困,所以说二房真若是和杜家结了亲,以后说不定是谁沾谁的光。若不然杜家的家境那么差,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家想与杜家结亲,都是打着以后沾光的主意。 估计二房两口子也是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她提了这事,两人虽脸色有些难看,但并没有当场拒绝。 当然除过这些,胡氏还另有一些隐晦的心思,只是不足以向外人道也。 而现当下她要做的便是,将男人拉到自己这一方阵营来。 「这事二弟和二弟妹怎么说?」沉吟了半响,卢明川略有些犹豫问道。 明眼可见卢明川是被胡氏说服了,换着其他人大抵也会被胡氏说服。胡氏为人精明,擅长拿捏人心,卢明川天性敦厚,从来不是她的对手。也幸好两人是两口子,若不然卢明川会被胡氏坑死。而胡氏,确实精于算计,又会做表面功夫,但却是一心一意为大房打算的。 胡氏露出一抹笑容:「我看二弟和二弟妹似乎觉得有些为难,但应该会同意,毕竟像廉儿那么有出息的女婿,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她并没有提今天提起这事时,二房两口子那难看的脸色。不是她看不见,而是她觉得那并不是事,二房两口子总会答应的。 卢明川点了点头,转瞬又皱起浓眉:「可是爹娘那边——」 这也是胡氏为何会努力想将男人拉入自方阵营的原因。二房和杜家的婚事并没有过明路,但若是真敲定了,自然要报到卢老汉和崔氏那里去,没道理孙女的亲事不经过爷爷奶奶的。 胡氏知道公婆对杜廉的观感不错,他们不可能会不同意这门婚事,可若是扯上这陪嫁田地之事,公婆那一关却是不好过的。 也因此她特意没将二房和杜家结亲之事过到明路,打得便是先斩后奏的主意,只要二房两口子同意了,公婆那边并不是问题。也免得所有事情都堆到一起,到时候横生枝节。 胡氏从来处事谨慎,自是考虑得比别人多。 至于二房两口子会不会同意这事,并不在胡氏考虑范围内。明眼可见杜廉是个女婿的上佳人选,二房两口子不可能会放过。 「只要二弟和二弟妹同意了,爹和娘那里不是问题。当然,若是真碰到阻力,还望他爹你能从中说合说合,毕竟这是对两家都有利的事。」 卢明川没再说话,点点头。 胡氏露出一抹得偿所愿的笑容。 在家里又过了两日,卢娇月才算真正接受自己重活回来的事实。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哪怕是亲爹亲娘她也是不敢说的,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心里,打算就这么藏一辈子。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卢娇月总是会忍不住的想,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奇遇,大抵也是老天怜悯她上辈子境遇凄惨。其实死过一次后,卢娇月并不在意自己如何,她更在意的是家人。只要家人能好,哪怕让她死上千遍万遍也甘愿,这是上辈子卢娇月临死之前唯一心心念念的事。 第8章 也因此她觉得推掉杜家这门亲事迫在眉睫,她是绝对不会再嫁给杜廉的,可怎么去阻止,她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她也知道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能有结论的,就算是她爹娘同意了,爷爷奶奶那一关还得过。 所以她还有时间想一个万全之策去阻止这件事。 不是卢娇月被人算计,还想息事宁人,而是她十分清楚爹娘对杜廉的看重。且其中还牵扯到了大伯母,爹和娘对大伯母虽没有长嫂如母这么看重,但因为大伯的关系,还是极为尊重大伯母的。 因为大伯母的关系,卢家人算得上是看着杜廉长大的,几乎没将他当做自家的子侄看,对他的评价极高。换着其他人家提出这样过格的要求,早就被她爹娘打出去了,临到杜廉身上,她爹娘却是只有一些恼怒,甚至有同意的迹象。 尤其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她根本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去说服家人不和杜家结亲。 难道她去和爹娘说以后杜廉会是个负心汉,那杜寡妇也不是个好的,这杜家一家子是将她和家里当做了摇钱树来使,而一切仅仅是为了继续供杜廉念书考科举?一旦等他们得了势,就会对他们视如敝履? 恐怕到时候她爹娘会以为她疯了吧! 卢娇月苦笑,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往上房那边走去。 此时正值清晨,天刚破晓,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空气中带着沁入人心的湿润。卢家的院子里十分安静,大家似乎都还没有起来。 卢娇月醒来后便发现爹和娘都不在屋里了,这才想起今日轮着二房做饭,所以她打算去灶房给梅氏帮忙。 二房的屋子位于上房屋后,要想去灶房要先绕过上房,再经过西厢才能到。路过西厢的时候,三房的卢娇杏也已经起来了,正站在三房屋子门前洗脸。 见卢娇月这么早起,卢娇杏微微有些吃惊。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紧接着她便目光不善的瞅了卢娇月一眼。 卢娇杏是三房的长女,只比卢娇月小一岁,她和卢娇月是堂姐妹,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但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这要归咎于卢娇月在卢家二房的特殊待遇。 卢娇月当年是早产生下来的,小时候身子骨弱,所以从小得父母疼爱。不光卢明海和梅氏疼爱她,二房的几个男丁也几乎没将卢娇月捧在手心里。卢广义兄弟三人打小就被灌输,以后要护着妹妹(姐姐),要对她好。连五郎这个不过才七岁的小男娃,在外面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先想到的都是姐姐。 卢娇月在二房的地位可以算是众星捧月! 而与之相比,卢娇杏在三房的待遇就是天壤之别了。 提起卢娇杏的境遇,那就说的有些远了。 卢娇杏的亲娘乔氏当初嫁进卢家后,一直没能怀上身孕。各种偏方都吃过了,终于怀上一胎,哪知却是个女儿,这个女儿就是卢娇杏。 乔氏当时失望的心情是可以想象的。 事隔三年她好不容易又怀上一胎,她本以为这一胎能生个儿子的,俗话不是说先开花后结果嘛,哪知又是个女儿,这次生下的是卢娇杏的亲妹妹卢娇娥。 这下乔氏再也无法镇定了,妯娌们个个儿子不少,唯独她连生了两个女儿。这一切让她心里压力极大,寻常旁人说句话,都能让她联想到是不是对方在讥讽自己生不出儿子。 也因此乔氏待卢娇杏姐妹二人并不怎么好,平日在外面或家里受了气,或者心里有什么怒火,就会冲卢娇杏姐妹二人发泄。及至乔氏后来生下小儿子六郎,卢娇杏姐妹二人在三房的地位更差了,乔氏将一门心思都扑在小儿子身上,对两个女儿置若罔闻。 卢娇杏姐妹二人一年大过一年,按理说乔氏这个做娘的,应该教导两个女儿一些女儿家应该知晓的事。可乔氏却没有这个自觉,有时候甚至连姐妹二人的衣裳都不打理,任由卢娇杏姐妹二人平日里邋里邋遢,一点都没有小女儿家的样子。 还是一次卢娇杏姐妹二人头上生了虱子,这下婆婆崔氏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崔氏是个极为开明的老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家里虽没有分家,但几个儿子都成了亲,平日里除过一些大事,她极少会插手各房的事。 且那乔氏素来是个小心眼的,当年乔氏连生了两个女儿,心中焦急想要个儿子。崔氏看不下去她那个样子,隐晦的劝了她几句,谁知却被她理解成了对她没能生下儿子心中不满,所以崔氏历来懒得去管这个儿媳妇的事。 可如今已经不是管不管的问题了,乔氏对两个女儿的疏忽,已经影响了卢家在村子里的颜面,也因此她几番出面训斥了乔氏,卢娇杏姐妹二人的日子才渐渐的好过了一些。 可也仅仅是好过一些而已,与卢娇月那是比都不能比的。 一边是千娇百宠,平日里被亲娘打扮的漂漂亮亮,连自己洗脸水都不打的堂姐,一边是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才六七岁便要帮弟弟洗尿布,弟弟再大一些,还要照顾他,照顾得若是不好,亲娘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打的自己。卢娇杏怎么可能心中不恨! 她不光嫉妒,她更恨卢娇月。 因为卢娇月的存在,衬托得她处境凄惨。尤其这一次卢娇杏不小心知道卢娇月要和杜廉定亲之事,这更让她恨毒了卢娇月。 卢娇杏也喜欢杜廉。 杜廉和村里其他少年郎都不一样,斯文俊秀,为人温和有礼。卢娇杏还记得她小时候有一次被乔氏打,是来卢家做客的杜廉阻止的,从此她便对杜廉上了心。 渐渐的,随着年纪的增长,卢娇杏慢慢开始懂事了,这上心便变成了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卢娇杏就想不通了,她卢娇月到底有哪点好,怎么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 卢娇月自然感受到了卢娇杏不善的目光。 第9章 换着上辈子的自己,顶多会以为堂妹在三婶那里挨了训斥,心情不好。可有着上辈子经历的她,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这目光有些不对。 这哪里只是迁怒,分明就是带着恨意。 卢娇月不免有些吃惊,她到底什么地方得罪这卢娇杏了,竟用这种眼神看她。 不过有着上辈子经历的卢娇月,已经不若当年那般单纯良善了,多年的遭遇已经让她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即使心中疑窦,却并未出声,只是望了卢娇杏一眼,便越过她准备往灶房去。 她的想法挺好,无奈有人不想让她如愿。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怎么今天你起这么早,我记得你从来是睡到日上三竿的。」卢娇杏阴阳怪气地道。 卢娇月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嘴角有些难堪地抿了起来。 卢娇杏所言并不为虚,而是事实。当年卢娇月出生时便体弱,更巧的是梅氏竟然没奶。底子本就弱,又吃不到亲娘的奶,小时候的卢娇月身板瘦得可怜。 二房两口子本以为这孩子养不大,哪曾想卢娇月也是个顽强的,竟然靠吃米米糊活了下来,所以二房两口子打小便将卢娇月看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及至之后,卢娇月慢慢长大,身体已与寻常人般无二致,可二房两口子依旧把她当眼珠子疼着宠着,寻常家里活计不让她干,隔三差五还给她开小灶补身子。卢家人素来勤劳,没谁敢睡懒瞌睡,唯独这卢娇月,被二房两口子惯得不到日上三竿不会起。 因为这事,乔氏没少在家里闹腾,哪家的女儿是不用干活的。虽说卢家的女人不用下地,但家务活却是不少。 无奈二房的人都护着卢娇月,该卢娇月做得活儿,不是梅氏干了,便是卢广义兄弟几个分摊了。连七岁的卢广忠都知道在玩耍之余,帮姐姐打一篮子猪草回来,免得被家里其他房的人挑刺。 上辈子卢娇月心思简单,从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父母兄弟对她的呵护,可经过了上辈子的那些遭遇,她又怎么能够继续‘心安理得’?她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对家人的亏欠! 当然这一切肯定是不能和卢娇杏说的。 卢娇月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堂妹。 无他,皆因卢娇杏总是莫名其妙敌视她。上辈子卢娇月也曾试图去缓解过两人的关系,无奈她三婶乔氏不是个好相与的,为了不给自家增添麻烦,卢娇月后来便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 也因此,上辈子卢娇月便与卢娇杏不甚亲近,这辈子也没打算与她亲近。 卢娇月正想说句什么,好将对方打发了,突然她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姐起不起早,关你什么事,有这个功夫说闲话,还不赶紧去看着六郎,小心三婶起来后又骂你!」 说话的人是卢广智。 他是卢娇月的亲弟弟,今年十三,比卢娇月小两岁。 此时的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粗布做的衣裤,上衣的袖子微微往上卷着,露出像他这个年纪少年独有的纤细而又不失精壮的白皙手臂。 卢广智生得白,和卢娇月一样随了梅氏的白皮肤。 这种白皙是乡下人极少会有的,晒都晒不黑。卢广智在同龄少年中,本就属于身形高挑的,又生得剑眉凤目高鼻梁,谁见了都得赞一句这孩子长得好。 二房几个孩子的长相都不差,男丁中又以卢广智长得最好。认真说来,二房中卢娇月和卢广智长得最像,卢娇月是纤细柔美,而卢广智却是糅合了纤细与阳刚的两种美感,可以想见日后待他长成,定然是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可惜,与之外貌不相符合的是卢广智恶劣的性格。 至少在卢娇杏心目中,卢广智是恶劣的,每每都让她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见了死对头,卢娇杏刚升起的一股痛快感,还未来得及享受便消失了。她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忌惮,只能恨恨地瞪了卢广智一眼。 因为卢娇月的关系,卢娇杏对二房的几个孩子都有些敌视,平日里少不了会阴阳怪气的刺上几句。卢广义年纪比她大,又是男的,自是不好与她计较,而老三卢广忠年纪还小,即使心中厌烦,也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讨人厌的堂姐。 唯独卢广智,正是半大不小,说他懂事可以懂事,说他不懂事也可以不懂事的年纪,所以平时没少给卢娇杏没脸。卢娇杏年纪大了,也知道注重颜面,碰到这样一个与她针锋相对、说话没遮没拦的人,也只能退避三舍。 卢广智不以为然,似笑非笑地回瞪了一眼过去。 卢娇杏不敌,咬着下唇转头进了三房屋子。 卢广智得意地对姐姐笑了笑:「这样的人就得这样对付!大姐,你别理她,整天阴阳怪气的,好像大家都欠了她似的。有本事找三婶去,冲别人耍横算什么本事!」 他说这话并没有压低音调,卢娇月望了眼三房屋子的方向,赶忙一把将他拉走。 「怎么说话一点都不知道顾忌,若是被三婶听见了,又给咱娘找事儿!」 卢家如今还没分家,二房虽和三房有些不睦,但那都是妇人与孩子们之间的小事,卢明海和卢明山兄弟之情感情却是不差。三婶乔氏素来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若这话被她听见,估计又要闹腾许久,卢娇月不想给爹娘找麻烦。 卢广智眨了眨眼,狡黠地笑了笑:「放心,三婶起不了这么早。」乔氏性懒,平日里不睡到吃早饭前是不会起来的。看来卢广智也不是没衡量,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般没轻没重。 卢娇月失笑地摇了摇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弟弟:「你这么早起来,怎么没多睡会儿?」 说着,手里帮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大哥这几日不在家,我帮娘挑水去,等下吃了早饭,我和狗蛋他们约着一起上山砍柴。」卢广智浑不在意的说道,而卢娇月却是眼眶一热,差点没湿了眼。 第10章 卢家的女人虽不用下地,但平日里的活计却是挺多的。除过各房的家务外,公中的活儿都是平均分摊的。另做饭是换着轮的,今天是二房,明天就是三房。做饭的时候不光做饭,还要剁猪食、喂猪、清洗猪圈。 卢家养了三头大肥猪,每日光侍候这三个祖宗,都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更不用说还要喂鸡、挑水,砍柴了,举凡到了要做饭的这一日,可以说是没一刻能清闲。 这时候有女儿就能体现出其用处了,可以帮着亲娘分担一下活计,可卢娇月却从没履行过这种做女儿的‘职责’。 「大姐,你怎么也起这么早,没多睡一会儿?」卢广智好奇问道。 卢娇月低头掩下眼中的湿润,若无其事道:「今天起得早,就想来帮娘做些事。」 卢广智一脸不赞同地说:「能有什么事可以做啊,挑水砍柴有我,其他的娘都能做。姐,你身体不好,就不要累着了,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卢娇月有些无奈,想说自己身体其实不弱,但她知道二弟是不会信的。这种话她曾经说过无数遍,可惜都被爹娘兄弟们置若罔闻了。 于是她只能貌似随意道:「我睡不着了,陪娘说说话去。」 卢广智也没有多想,只是不放心的交代道:「那姐你去吧,别累着,我先挑水去。」 卢娇月望着弟弟拎着扁担水桶出了院门,才转身进了灶房。 灶房里烟气缭绕。 做饭这种活儿看似简单,实则在夏日里,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灶房做饭了。 灶房里不通风,挨着燃着柴火的灶膛做饭,不过只是一会儿便是一身汗,一顿饭做下来,简直就像掉进了水坑里。 梅氏此时浑身大汗。 她没有人打下手,又要烧火,又要做饭,两下里折腾。若不是多年来,她早有一个人做一家子饭的经验,随便换一个手脚不利索的人,恐怕都不能胜任。 今日的早饭是粥和玉米饼子,菜则是家里自己腌的大酱和酱菜,以及两样今晨刚摘下准备炒来吃的新鲜蔬菜。 大酱和酱菜是现成的,锅里米已经下锅了,挨着锅沿贴着一圈玉米饼子。梅氏这会儿正趁着空档,一边择菜一边注意着灶膛里的火。 见卢娇月走了进来,她有些惊讶,抹了一把汗,站了起来:「月儿,怎么这么早起来,可是饿了?」 嘴里说着,她已经在围裙上擦了手,去掀锅盖想看看玉米饼子熟了没有,好让女儿先吃了垫垫肚子。 玉米饼子还没熟,梅氏心里不禁有些急,又道:「你等会儿啊,娘用小灶头给你蒸碗鸡蛋羹去。」 乡下的炉灶都是三孔的,左右各一大灶头,中间夹了个小灶头。小灶头从不烧火,只是靠两个大灶头的余热用来烧水,寻常一日三餐都在家做饭吃的人家,小灶头里的热水能一年四季不断。 像蒸碗鸡蛋羹这样简单的吃食,用小灶头也是可以的,梅氏方才就看了,小灶头上面放的瓦罐里的水早已沸了。 「智儿,智儿,去房里拿几个鸡蛋去,你姐饿了,我给你们蒸碗鸡蛋羹吃。」 寻常这个时候卢广智已经起了,梅氏根本没动让女儿跑一趟的念头,所以才会叫儿子。 卢娇月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着急,忙道:「娘,你别喊了,二弟挑水去了,我没有饿,不吃鸡蛋羹。」 「那你怎么起这么早?」梅氏想着女儿莫是生病了吧,又伸手去摸女儿额头。 梅氏的手很热。 隔着灶房里的烟气,卢娇月看着亲娘满是汗水的脸,嗓中哽咽,无法成言。 若是从面相来看,其实卢娇月并不像梅氏的女儿。梅氏随了亲爹梅老汉,是典型北方人的骨架,个头高,声音洪亮,做事风风火火,典型北方女子的性格。而卢娇月却是随了外婆柳氏,典型一副江南水乡女子的长相,娇小的个头,白皙细腻的皮肤,一把小腰儿细细的,如似弱柳迎风,无端惹人三分怜。 其实长大后卢娇月身子并不差,但从二房所有人到梅家的一大家子,几乎个个都当她是瓷娃娃。这里面有卢娇月外婆柳氏的原因在内,柳氏身子历来弱,卢娇月长相随了柳氏,众人便下意识的当她也是个体弱的。再加上卢娇月小时候身体不好,这更是让众人加深了她‘体弱’这种印象。 所以认真说来,不是卢娇月这个做女儿的不孝顺,不懂得体谅父母的辛苦劳累,只不过是被家人‘体弱’了,也惯‘坏’了。 事实证明,卢娇月并不体弱,上辈子嫁去了杜家,除了头半年杜寡妇顾忌着颜面,没让她做事,之后田里的活计和家中的家务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而她竟然做得很好,甚至还能抽空做做针线活儿用来贴补家用。 想着这一切,卢娇月突然对自己升起了一股厌恶感,心中更觉愧疚,不禁道:「娘,我没有不舒服,也没有生病,我就是想来帮你做做活儿。」 梅氏的反应果然不出她所料,说道:「就这么点活儿,哪里用得着你帮忙。你回屋多睡会儿去,等饭好了娘叫你。」 卢娇月坚持不走,梅氏眉头紧皱。 无法,卢娇月只能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娘,女儿也不小了,在家里有你和爹宠着可以不做事,以后嫁人了却是不能。就让女儿给你帮帮忙吧,打打下手也成,就当是提前练练手了。」 梅氏犹豫半响,到底是点了头。 卢娇月说得并没有错,她在娘家怎么样都可以,去了婆家还什么事不做却是不行,这也是梅氏内心深处一直担忧的问题。 她知道女儿好,也能明白女儿好,但并不代表别人也能明白,不会做家事的儿媳妇是不招婆家待见的。 这也是为何她会和丈夫同意杜家的亲事,即使杜家提出那样的要求,他们也依旧没打消和杜家结亲的原因所在。毕竟两家人是亲戚,杜家人也知道女儿的情况,自然不会有嫌弃一说,且那杜寡妇是保证过了的。 第11章 大嫂胡氏说了,只要把月儿嫁过去,杜寡妇会将她当亲女儿疼,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做。 这话有些虚,但疼女儿的二房两口子却是当真了。 所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而此时梅氏想得更多,正、和杜家商议结亲的事,月儿是知道的,但其中生了变数女儿却不知。这突然女儿说要帮忙做家事,又提了‘嫁人’、‘练手’之类的话,看来女儿已经在提前做出嫁的准备了。 女儿如此听话懂事,梅氏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尤其之前她也看得出,女儿对杜家这门亲事是上心的。 罢了罢了,左不过便宜不出外,东西是给女儿女婿的,也不是给旁人,就不用再犹豫了。 这边梅氏心中终于下了决定,那边正在帮娘择菜的卢娇月,根本不知道她的一句无意之言,竟让梅氏心生误会,促进她决定同意杜家的条件。 若是她知道,估计会后悔自己方才所说的这番话。 自打将那事和二房两口子说了,胡氏便一直盯着二房的动静。 眼见二房两口子这几日皱眉紧锁,时不时露出沉思之色,胡氏心下了然。毕竟这事不是小事,会有些犹豫也是正常的,胡氏这人从来不缺乏耐心。 她倒是不急,可在家等着消息的杜寡妇却是有些急了。这种时候上卢家大门,自是不便的。没有办法,杜寡妇只能悄悄拖人给胡氏递了信。 第二日,胡氏便来到杜家。 「这种时候你叫我来做什么,家里还有一摊子事要忙。」胡氏进了屋,便来到炕上坐下,满脸都是不耐之色。 杜寡妇四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柳叶眉,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她也确实不是个善茬,若是个善茬也不会在杜秀才走了以后,护住自家的财产,并一力将儿子送去念书。杜寡妇在杜家村里,那可是出了名的泼辣厉害。 此时她坐在一旁,赔着笑:「那事怎么样了?」面上如此,心里却是暗骂胡氏故意拿娇。 杜寡妇太了解她这个亲姐姐的个性了,别看在外人面前装的好,面对她时却是原形毕露。可能因着两人是亲姐妹,年岁又差的不多,从小两人就较着劲儿,以前杜寡妇凌驾在胡氏之上,谁叫她嫁了个秀才公,只可惜杜秀才是个短命鬼,杜寡妇还没享到几年福,就成了寡妇。 自那以后,杜寡妇便在胡氏面前低了一头。 也由不得她不低头,日子过得艰难,她少不了有求胡氏的时候。而胡氏自是在杜寡妇面前换了一张脸,少不了会居高临下。 别看你这时候得意,待我家廉儿日后有出息了,有的是你来求我的时候!这是唯一能支撑杜寡妇在亲姐姐面前低头的动力。 「你急什么,这事急不得。」胡氏道。 杜寡妇舔着脸继续赔笑:「怎么能不急,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不过胡氏却是听明白了。 随着去年为了给杜寡妇治病将家里的最后两亩田卖了,杜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年头的时候杜寡妇便不止一次上门找胡氏借银子。胡氏借给她银子,怕她还不了,不借的话,又有些太说不过去。尤其这人也知道见人下菜碟,竟当着她男人面开口,胡氏不想将姐妹之间的一些机锋显露在丈夫面前,于是便借了她。 哪知有了第一次,便就有第二次,胡氏其实不想再借银子给杜寡妇的,可若是不借的话,她怕以前的银子也收不回来。于是,杜寡妇说要给儿子说亲,胡氏就不免将注意打到了二房身上,也是生了想祸水东移的心思。 「你不是上个月才从我哪儿借走了两钱银子?」胡氏厌烦地瞥了对方一眼。 杜寡妇只当自己看不到,「你又不是不知道,廉儿在镇上同窗多,花销大。我苛待了谁,也不能苛待他。」 听了这话,胡氏心中泛起了一股厌恶感。 真是穷人还喜欢多作怪,确实是苛待谁,也不能苛待杜廉,要不然她那大外甥女杜春花,也不会被她这个亲娘以那种方式嫁出去。 说是嫁,还不如说是卖。 胡氏哪怕是个喜欢算计的,也十分不喜这个亲妹妹的所作所为。 「哪家的银子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借你银子的事,我可是瞒着你姐夫。今天出门匆忙,身上也没带多的钱。这有些钱,你先拿着,先说好了,到时候你可要一文不少的还给我。」 胡氏冷着脸,从怀里掏了一个破旧的钱袋子,扔在桌上。 钱袋子瘪瘪的,上面还打着补丁,以胡氏的穿着自是不会用如此磕碜的钱袋,她是提前准备好的,就知道杜寡妇找她来没什么好事。若不是想着杜家和二房亲事成了,就能还回自己以前借出去的银子了,她是万万不会再往这个无底洞扔钱的。 杜寡妇一把将桌上的钱袋拿了过来,连连点头:「这个你放心,到时候自然还你,你不是说卢家二房还有那梅家是个有钱的吗,到时候我那儿媳妇进了门,就有银子了。」 胡氏心中厌恶感更甚,一刻也不想多呆,站了起身。 「那就先这样了,我先走了。」 杜寡妇赶忙拉住她:「那事怎么样了,你还没说啊。」 胡氏一把将她手拉了下来,斥道:「我不是说了嘛,你着什么急!这种事是一日两日能决定的?你莫不是以为两亩田跟野菜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挖来?」 杜寡妇撇了撇嘴,见她想说什么,胡氏赶忙道:「你也别急,这事我心中有数,二房两口子还犹豫着,我回去帮你加把火,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 「加什么火?」杜寡妇不解问道。 胡氏翻了她一眼:「你之前不是说牛角村的莫家,想和你家结亲吗?」 第12章 那牛家村的莫家是附近出了名的富户,家里有上百亩的良田,且家中只有一女,谁要是娶了莫家女儿,那简直是娶了个金娃娃。莫家能看中杜廉,也说明杜廉确实是个出众的,只可惜杜寡妇却没有答应和莫家结亲,无他,皆因莫家要招个上门女婿。 杜寡妇再怎么贪财,也不可能会让自己的独苗苗去给人当上门女婿,那不是给别人养儿子,她辛苦了这么多年不是白辛苦了。 「这事和那事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这人跟人的智商是有差距的,胡氏的心思,还真不是杜寡妇这种段数能猜透的。 「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换在男子身上,也是如此。不给点刺激,二房两口子能那么快就答应?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得赶紧家去。」 说完,胡氏便出了杜家大门。 杜寡妇在她身后,脸色变幻莫测。良久,她才呸了一口道:「卢家摊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嘴里骂了几句,她才想起手里的钱袋。 将钱袋子打开,把里头的铜板倒了出来,杜寡妇数了数,脸色更加难看了。 「个死抠门的!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啊!」 胡氏回到卢家的时候,卢娇月正在院子里喂鸡。 她端着一个小盆,嘴里学着梅氏平常喂鸡时那样,嘴里咕咕咕咕的叫着,待领头那只大公鸡领着一众母鸡跑到近前来,手里便抓了一把鸡食往外洒着。这几日卢娇月有模有样地帮着梅氏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如今梅氏也不拘着她,不让她干活了。 一时间,院子全是咯咯咕咕的叫声。 「月儿,在喂鸡啊,最近越来越勤快懂事,女孩子就要这样才好。」胡氏一脸笑,她在面对卢娇月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副和善慈爱的大伯母的样子。 卢娇月微微一愣,敛了敛眼睑,叫了声大伯母。 胡氏走了过去,从提兜里摸出一个纸包,递给她。 「呶,大伯母买的糕点,拿回房去吃。」 卢娇月放下手里的鸡食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大伯母,还是不要了,你拿回去给小妞妞吃吧。我也不小了,哪能还跟小孩子似的贪嘴。」小妞妞是大房长子卢广仁的女儿,胡氏的亲孙女,今年才两岁,也是大房孙儿辈的第一个孩子。 胡氏笑呵呵的,一把将纸包塞进卢娇月的手里。 「行了,你就算再长大了,在大伯母眼里还是那个小小的可人疼的月儿。来,拿着,别跟大伯母客气。」 因为那两亩田的事,卢娇月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胡氏在其中做了什么,可面对她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异样,也让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对胡氏亲密。只是也不好当面摆出冷脸来,所以显得有些尴尬。 人一尴尬了,就不免会觉得有些拘束,也因此卢娇月拿着手里的纸包,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胡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还和大伯母客气上了?」 卢娇月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一旁传来一个声音。 「他大伯母,你买糕点可别光只想着娇月啊,咱六郎还在这看着呢,你可别说就只买了那么一包。」 是卢娇月的三婶乔氏。 她长了一张鹅蛋脸,杏眼柳眉,长相不差,只是脸上的神情破坏了那份美感。此时她抱着五岁的六郎,站在三房屋子门前,斜着眼往这里看了过来。 「六郎,问你大伯母要糕点吃去。」 口里说着,乔氏将六郎放了下来,六郎也就真的往这里跑了过来,一口一个我要吃糕点。 五岁的男娃,正是猫憎狗厌的时候。尤其六郎素来被乔氏惯得秉性霸道,见胡氏没拿糕点给自己,就抱着她的腿直拽她的衣裳。 胡氏的脸色有些难看。她还就真买了那么一包,连自家妞妞都没想给,就准备给卢娇月。 卢娇月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出胡氏脸上的为难。本来她就不想要这包糕点,是胡氏强拉着给她的,既然如此,她索性给了六郎。于是便将六郎拉了过来,弯下腰哄道:「六郎,乖啊,不闹,这个给你。」 六郎接了过来,也没对卢娇月说声谢谢,就跑到了乔氏腿边去。他把纸包撕了开来,拿着里面的糕点吃着。吃得狼吞虎咽的,糕点的渣渣弄得满脸都是。 这边卢娇月站直起身,对胡氏腼腆地笑了笑,「既然六郎想吃,就给他吃吧,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不能跟弟弟争东西吃。」 胡氏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她知道卢娇月此举是给她解了围,也是那乔氏是个不要脸皮的,当着小辈儿的面就这样做鬼。 乔氏倒一点都不害羞的模样,反倒对卢娇月赞道:「还是咱家月儿大方,对弟弟一点都不小气,不像那有些人——」 她拉长音调,一副嘲讽的口气。 胡氏懒得理她,扭身便走了。 这长辈和长辈们之间的机锋,也不是卢娇月能搀和的,见大伯母走了,她忙去端了鸡食盆子也准备离开。 哪知却被乔氏叫住。 她疑惑地转头看去,乔氏冲她挤了挤眼,小声说:「三婶看你从小就是个好的,对咱六郎也不差,就多句嘴。别看那有些人和气,实则心里鬼多着呢,信了她,以后遭殃的可就是自己。」 卢娇月微微一愣。 乔氏以为她没听懂,又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那人向来对谁都好,对谁都和气,可谁见过她动真格了?」她举起手,冲卢娇月做出一个掐手指的动作,「都是假的,小气着呢!家里孩子这么多,就买了一包糕点,谁都没给,就给了你,难道你比小妞妞还得她的心?」 说完后,乔氏也没再管卢娇月有没有听懂,扯着嗓子就骂了起来:「娇杏,你是个死的?没看见你弟弟糕点渣子糊了一脸……」 第13章 不得不说,乔氏这人虽有些胡搅蛮缠,但说的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认真去想,胡氏确实待二房好,素来亲近热情。待三房同样也是如此,但总给人感觉少了些什么。 从小,胡氏就喜欢三五不时给卢娇月买点零嘴什么的,谁都没有,就给卢娇月。尤其最近这段时间,这种行为更是频繁许多。 很多东西都是经不起深思的,一旦去想,就会想出许多东西来。 卢娇月将鸡食盆子拿到鸡窝旁放下,又用盆子打了点水,将手洗了洗,耳边依旧还能听见前面三婶乔氏斥骂卢娇杏的声音。 她三婶乔氏这个人真让人不好说,看她平日里的行为,总让人觉得她是个拎不清的,且十分胡搅蛮缠之人,这家里面不待见她的人太多。可看她今日行举,就让人心中升起了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 卢娇月恍惚记得上辈子三婶似乎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只可惜当时她并未听进心里,反而以为三婶是因为和娘不合,拿话挑唆她。 卢娇月在菜园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将盆里的水泼到菜地里,转身往三房屋子走去。进屋时,发现大伯母正坐在堂屋里和她娘说话。卢娇月抿了抿嘴角,开口打了声招呼,便梅氏身边坐了下来。 换成以往,以卢娇月的性格,她会懂事的避开,小辈听长辈说话总是不好的,从小她娘她外婆都是这么教导她。可这次卢娇月不想走,她想知道大伯母到底想和娘说什么。 一见卢娇月进来,胡氏和梅氏的说话声便打住了。此时见卢娇月坐下了,话自然就说不下去了。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梅氏正想对女儿说什么,胡氏站了起来,对她笑着道:「他二婶,我先走了。之前跟你说的那事你上上心,毕竟我是向着自家孩子的。」 梅氏眉头紧锁,点了点头,「那大嫂你慢走。」 待胡氏走后,卢娇月佯装随意地问道:「娘,大伯母跟你说了什么?」 梅氏恍过神儿来,望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问这干什么?」手里去叠从外面刚收回来的衣裳,一看她那样子,就是满腹心事。 卢娇月抿了抿嘴,问:「可是那两亩田的事?」 梅氏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吃惊地望着女儿。 「月儿,你怎么知道的?」 杜家要两亩田的事,梅氏对男人千叮咛万嘱咐过,说不能告诉女儿,就怕女儿烦心。 「女儿听见你和爹说这事儿。」卢娇月眉眼低垂,小声道。 梅氏没有说话,卢娇月以为娘是生气她偷听父母说话,赶忙又道:「女儿也是无意间听到的。娘,家里银钱不宽裕,大哥还要成亲,若不然就将杜家的婚事给推了罢。」 这是卢娇月两辈子第一次对自己的婚事提出异议。 她与大多数同龄少女一样,从小接受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教条。虽说乡下人家对这个要求并不严格,但一般正经人家的姑娘都不会在自己婚事上插言,顶多就是在爹娘问一句愿意否时,低着头含羞带怯的说一句‘都听爹娘的’。 其实也由不得你不愿意,既然父母能问到自家女儿面前,就代表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能是你说不愿意的吗?即使你不愿意了,家里人也会有无数的说辞与理由去说服你愿意。 尤其卢娇月从小又是在外婆柳氏的教养上长大,柳氏是南方人,南方人比北方人更注重对女儿的教养,所以才会养得卢娇月一副温婉柔顺的性格。 也是因为有着上辈子的遭遇,卢娇月才会鼓着勇气说出这话,换成上辈子的她,却是万万不敢的。 果然,梅氏习惯了女儿的听话柔顺,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里。 「这事你别管,小孩子家家的操心这事做什么。」 「娘——」 「好了好了,你放心,娘定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听到这话,卢娇月心中一沉,看来她娘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心中不禁有些急,忙道:「娘,我不想嫁去杜家。」 话说出口,她没有敢去看梅氏,她知道这话一旦说出口,她娘一定会训斥她的。 梅氏一脸吃惊:「怎么了?当初这事你不是同意了吗?」 都说是当初了,不是现在啊!当初她确实没想到后面会成那副样子,她爹娘也没想到,若不是经历了上辈子的那一切,卢娇月怎么也不会说出不想嫁去杜家的话,可惜这会儿不是当初。 「总而言之,我不想嫁去杜家。」卢娇月垂着头,小声但固执说道。 梅氏了解女儿的性格,所以并没有把她的话当做是玩笑话。她想着女儿素来性格柔顺,也有些胆小,没有拿出平常训斥儿子们的严厉,而是整了整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的望着女儿。 「那你来说说看,为什么会突然不想嫁去杜家?」 卢娇月一愣,忙说:「再没有男方向女方家要嫁妆的道理。」 梅氏叹了一口气,很认真的回答女儿:「确实没有男方向女方要嫁妆的道理,不过那不是因为杜家家境不好。去年,你杜婶子得病,将家里的最后两亩田卖了,恐怕如今生计都成了问题。因为这事,娘也曾愤怒过,觉得杜家太不地道。可转念一想,你若是真嫁到他们家,以他们家的那副情况,娘却是心疼你以后日子要如何过。与其到时候补贴你,不如成亲前做得大方些,这样一来,也能给你长些脸面。」 看来梅氏私下里也不是没有细细酌量过,这样做确实不错,即能给女儿长脸,又能让杜家欠自家一份情,女子嫁妆多,在婆家腰杆也能硬一些。 梅氏里里外外考虑得都好,唯一没考虑到的就是杜家母子俩都不是善类。杜家是个狼窟,而杜廉也不是个什么良人。什么恩义、情面在利益面前,他们都是不考虑的,都没有好处来得实惠。忘恩负义一说,莫过于如此。 第14章 「可那杜家并不是什么好人啊!」话说出来后,卢娇月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果然,梅氏担忧地伸手摸了摸女儿额头:「月儿,你到底怎么了?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杜婶子家确实穷了些,但跟好人坏人却是没关系的,你该不会是听外面人说了什么吧?」 说到这里,梅氏皱起眉头。 哪个村都少不了些喜欢说人长道人短的长舌妇,梅氏非常厌恶这套,所以素来严令女儿不得与这种人交往。当然,梅氏之所以会这么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卢家便有个喜欢说人长道人短的‘长舌妇’,那人就是乔氏。所以说,梅氏这是怀疑上乔氏了,以为乔氏背地里对女儿说了什么。 乔氏这人素来损人不利己,见不得大房和二房好,让梅氏来想,她还真干得出这种事来。 「该不会是你三婶对你说了什么吧?」 卢娇月一愣,觉得她娘真是神了,怎么连三婶和她说过话都知道。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她娘是误会什么了,忙道:「三婶没对我说什么,我是听别人说的。」 「别人说什么了?」 卢娇月想了想,才道:「说杜婶子是个泼辣厉害的,谁嫁去她家谁倒霉!」这种说法是上辈子卢娇月嫁去杜家以后,听外面人说嘴听来的,只可惜当初她嫁之前没听过这话。 可惜,梅氏更加误会了,她笃定这‘别人’就是乔氏。卢娇月平日里极少出门,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传不到她耳里来,能让她听见,除过乔氏这个家里人还有谁。 梅氏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打定主意这事儿不能放过乔氏。她素来对女儿的教养十分看重,又怎么会允许乔氏用这种流言蜚语污了女儿的耳。 「你杜婶子人确实厉害了一些,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寡妇拉扯着三个孩子,不厉害些是立不起门户的,以前你杜婶子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听那‘别人’瞎说。」 因为胡氏的关系,梅氏认识杜寡妇的时间也不短了,她是亲眼看着杜寡妇一点一点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说起来都是钱闹的。 当年杜秀才去了以后,杜家的那些隔房亲戚没少打杜家财产的主意,杜寡妇的娘家靠不住,就不免求到胡氏这个亲姐姐头上来。当年卢明海兄弟几个没少去替杜寡妇母子几个撑腰,也因此梅氏十分清楚里面的缘由。 可都说了是钱闹的,梅氏并不知道其实生活会改变一些事,也会改变一些人。 梅氏将当年的那些事挑拣了一些出来讲,就想打消女儿脑袋里关于‘杜寡妇不是好人’的念头,让她能理解杜寡妇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被生活逼的,其实她的本性是好的。 而卢娇月绝望的发现,她竟然说服不了她娘,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去说服她娘。 难道说,她必须要对家人说她其实是活了两辈子?! 看着女儿一脸沮丧的样子,梅氏本想说教训她几句的心思,顿时打消了。 她想着女儿大抵是心中有些害怕,想当年她嫁入卢家前,也是这么患得患失,还是她娘屡屡劝慰她说卢家老二是个好的,你以后的日子定然会过得和和美美,才让她慢慢的打消了心中的忐忑。 于是,梅氏这个在儿女面前素来严厉,不懂得如何表现母性温柔的娘,难得放软了音调,将女儿拉进了怀里,学着自己亲娘那般安慰着女儿。 「月儿,你就不要多想了,娘和你爹当初答应杜家的婚事,也不是没有酌量的。你杜婶子是你大伯母的亲妹妹,咱们两家熟识多年,你嫁过去后,你杜婶子定然待你不差。她人是厉害了些,但那也是对外人,对你却不会。且她为人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你嫁过去后也不用那么辛苦。至于杜家那小子,相信你也知道他的秉性,温和有礼,待人接物诚恳……如今杜家虽是困难了些,但等杜廉考中了秀才,杜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 晚上,洗漱了一番后,二房两口子在炕上躺下。 梅氏终于抽到空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丈夫。 卢明海听完后,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才道:「也就是说牛角村的莫家也看中杜家那小子了?莫家不是要找个上门女婿吗?」 梅氏道:「我听大嫂说,莫家说了,不招杜家小子当上门女婿,只要成了亲后,两个孩子生得第一个男丁要姓莫。」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毕竟与上门女婿相比,只不过是让第一个男丁姓莫,就不算是什么事了。 「那杜家的意思是?」 「听大嫂说,杜家还是等着咱们这里的,毕竟两家是亲戚,也都知根知底。」 卢明海点了点头:「这杜家倒是信守承诺,没被银钱冲昏头脑。」 梅氏也点了点头,道:「所以说这门亲事做的!这样吧,左右已经决定了,我明天抽空回趟娘家。」 卢明海一愣,跟着反应过来,歉道:「难为你了,也是我没有本事。」 梅氏浑不在意道:「说什么呢,咱们只是手上一时不凑手,又不是不还。」 卢明海倒也不是矫情的性子,遂道:「你跟咱爹咱娘好好解释解释,这银子咱们一有了就还。」 梅氏嗔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 又说了一会儿话,两人便熄灯歇下了。 次日一大早,卢明海便挑着豆腐挑子,出门卖豆腐去了。 用过早饭,梅氏和婆婆崔氏说了要回娘家一趟的事。崔氏并没有说什么,反倒一旁听了一耳朵的乔氏撇着嘴道:「二嫂回娘家回得真是勤。」 梅氏没有理她,乔氏就是这种性子,若是与她计较,气都要气死。崔氏也没有理乔氏,只是交代梅氏早些归,免得赶不上回村牛车。 第15章 而一旁听着卢娇月,却是陷入了沉思,而后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提出要和梅氏一起去外公家。 女儿也有一段时间没去娘家了,梅氏倒也没拒绝。她爹娘素来疼娇月,就当是带女儿回去探望两老。 回了屋,梅氏对二儿子卢广智以及小儿子五郎交代了一番,便带着女儿出门了。 五郎本是要闹着一起去的,可梅氏今日回娘家是有事要办,便没有带他。还是卢娇月许诺回来给他带糯米糖吃,卢广智说等会带他一起上山去耍,他才神态蔫蔫的答应了下来。 梅家位于梨花岭,离大溪村约莫有四五十里的样子,坐牛车得大半个时辰。大溪村有去梨花岭的牛车,坐一次要两文钱。梅氏和卢娇月都是经常去梨花岭的,两人出了家门,走了一段路便在路边停下,只是不多时,路的尽头便有一辆牛车姗姗到来。 「卢家二嫂子,回娘家去啊?」 牛大甩了一个响鞭,牛车便在路边停了下来。今天坐牛车的人并不多,车上只坐了两个人。 梅氏笑着点了点头,又和牛大寒暄了两句,便拉着女儿上了牛车。 牛车上坐的两个人梅氏并不认识,所以她上了车后也没说话。卢娇月这会儿心绪纷乱,上了车后便佯装有些困意,靠在梅氏的身上打瞌睡,实则在想自己的心事。 是的,她知道她娘为什么会突然回娘家了。 她想起来了,上辈子本是应该大哥先成亲的,娘也早已准备向大嫂家下聘。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又耽误了一年,反倒是她这个做妹妹的,成亲竟在大哥前头。 此时的卢娇月却是心生明悟,看来定是那两亩田让父母为难了,家里如今还没分家,赚了钱都要交到公中,两亩上等良田要的不是小数,至少也得二十两银子才能办下。想必当初大哥之所以会被耽误了一年,定是因为将银子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而就现在来看,她娘心里大抵也是舍不得委屈大哥的,毕竟大哥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大嫂那边已经耽误了一年,今年却是再也耽误不得。娘这是打算回娘家找外公那边想办法借银子,看能不能两全。 努力回忆上辈子的记忆,卢娇月依稀记得上辈子她定亲之前,她娘也回过一次娘家,只是似乎好像并没有借来银子,若不然大哥也不会被耽误。 难道说上辈子娘并没有在外公家借到银子?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以外公外婆和几个舅舅们对娘的疼爱,娘不可能会借不来银子,那么肯定就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卢娇月左思右想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她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娘确实疼她,但疼大哥也不比她少,心里定然是不想耽误大哥的。若是这次因为意外借不来银子,说不定她从一旁敲敲边鼓,就能让家里把杜家的这门亲事推掉。 还有,她可以找小舅舅,小舅舅那么聪明,一定会帮她。 这么想着,卢娇月迷迷糊糊地陷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牛车一颠一颠地往前行着,期间车上似乎又上了人,她娘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不知又过去多久,牛车突然猛地一下停了下来。 卢娇月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她很快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她侧头去看坐在她身边的梅氏,只见她娘样子十分严肃,手里捏着她的胳膊,似乎有些拘谨。再去看一旁,不知何时牛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两个人是他们大溪村的,一个叫桂花嫂子,还有一个是刘二家的。 车上众人的神情十分异常,似乎都有些紧张,微微低垂的眼角写满了惧怕、忌惮,以及厌恶与唯恐避之不及。 卢娇月顺着众人的眼角望了过去,就看见立在车前的那人。 那人从外表看不出有多少年岁,不过可以看出没超过三十。身材十分高大,北方的男子身量本就不低,可他却似乎又高出了半个头。皮肤微黑,细长的单眼皮,高挺的鼻梁,嘴唇薄薄的。一身的腱子肉,透过不厚的衣衫,可以看到下面鼓鼓囊囊的肌肉。 这是一个长相称不上英俊,但绝不难看的男人。更为骇人的是他的气势以及他高大壮硕体格给人的压迫感,像一座小山似的。 他神情冷冷的,一看就是非常不好说话的人。 卢娇月好奇的眨了眨眼,难道就是这个人才引起车上人的异常吗? 他是谁? 这么想着,她似乎意识到这样盯着人,尤其是一个男子看,有些不对。赶忙垂下了眼,往梅氏那边偎了偎。梅氏也感觉到女儿的拘束,身子下意识的将女儿挡了挡,手安抚似在她手上拍了拍。 车上很安静,唯独牛大似乎与此人熟识已久,并没有显得拘谨。 「进子,要去镇上啊?」 那人点了点头,二话没说便上了车。 牛车并不大,后面的板车特意加长了,也不过只能坐十几个人。如今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只剩下两个空位,这人往车上一坐,挨着他坐的地方周遭顿时空旷了下来。 大家一副哪怕是挤着点,也不愿靠那人太近的模样。 卢娇月感觉有些挤,她本性不喜与不太熟的人太过亲近,此时闻着身旁刘二家身上隐隐传来的汗臭味,顿时有一种想掩鼻子的冲动。 不过她本性单纯善良,即使重活了一世,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的一切,也并未抹除掉她的天性,所以她是做不出这种不合时宜的动作来,只是微微的侧过脸去,佯装害怕将脸埋在娘的肩膀上。 韩进不禁有些懊恼。 他本是见她在车上的,便想同车顺路一程,哪曾想竟弄巧成拙反倒吓到她。 她就这么怕他吗? 这么想着,韩进的脸不禁更冷了,凑近去看有些细碎疤痕的脸,紧紧地绷着,身上隐隐带了些戾气。让挨着他附近坐的人不禁想是不是得罪他了,人也往一旁又去了些。 第16章 「停车。」 牛大一愣,下意识挥了下响鞭,牛车停了下来。 只见一道身影从牛车上跳了下来,两个铜板扔在他的手上。 「进子,你不坐了?」牛大讶异道。 没有人回答他,高大壮硕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远处。牛大回身望了望车上众人,了然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进子不是个坏人。」 只可惜他的声音太低,车上的人见那瘟神下了车,就出声议论了起来。噪杂的人声将牛大的声音淹没,只有坐在车头的卢娇月,似乎听到了什么,只可惜听得并不清楚,很快她的注意力便也被议论声吸引住了。 车上人们议论的便是牛大口中的‘进子’,也就是方才那人。 此人姓韩,名进,是韩家庄的人。 这韩进在十里八乡中都赫赫有名,当然这个有名并不是什么好名,而是坏名声。 据闻韩进此人从小便不是个好的,小时候偷鸡摸狗在韩家庄出了名,长大后不务正业成日和一帮子地痞无赖混在一起,尽不干好事。 在乡下,说一个人不务正业,算得上是极为严重的言辞了。 庄户人家讨生活不容易,与天挣命,靠天吃饭,平常吃穿用住都靠田里的出息。不务正业不光是说此人懒惰,也是说此人不脚踏实地,不干正事,更是个让人无法信赖之人。 一个让人无法信赖的人,在乡下这种地方,是没有人与之打交道的。 据闻说这韩进是在县里赌坊做事的。赌坊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正经人都不会去的地处。对于庄户人家来说,举凡提到赌坊,那就代表着家破人亡,卖田卖房,有的甚至还卖儿卖女,总而言之就没有是好的。 而这韩进是替赌坊做事的人,自然就不是好人了。 尤其据说他手里不光见过不少血,还有过人命,只因赌坊的老板后台大,所以他才至今安然无恙,若不然杀他百遍头也是要得的。 这些流言众所纷纭,也因此韩进之名在十里八乡中有能止小儿夜啼之效。卢娇月上辈子也曾听过此人的名头,却是从来没有见过此人的,万万没想到那韩进竟是这副样子。 不知怎么,卢娇月总觉得车上的这些人说得有些不实。 偷鸡摸狗? 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偷鸡摸狗的人吗? 怎么也无法想象! 因为这突来的意外,让车上的人多了不少闲暇之余的谈资,一路上牛车上就没安静过。 路过梨花岭的时候,牛车停了下来,梅氏和女儿下车后,卢娇月甚至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怎么了,是不是吵了你的瞌睡?没事,到了你外公家,你再好生睡一觉。」梅氏道。 卢娇月摇了摇头,「娘,我已经不困了。」 「那是被吓到了?别提那些人胡说,都是以讹传讹的。」 卢娇月好奇问道:「娘,难道你知道什么?」 梅氏沉吟一下,说:「那人似乎与你小舅舅认识,娘只知道似乎并不是个什么坏人。不过即是赌坊的人,咱们还是少接触的好。」 卢娇月点点头。 说话之间,母女二人已经进了梨花岭。 所谓的梨花岭不过是因为整个村子位于一处偌大的山坡之上,而山坡上种满了梨树。每到梨花盛开之时,梨花岭景色美不胜收,而梨花岭的村民不光有美景可看,还有漫天遍野的梨子。 仅凭每年卖梨子这一项,就给梨花岭的村民添了不少进益,梨花岭可是十里八乡里有名的富村。 梅家位于村头的位置,老远望去就能看到梅家的院子。 梅家的院子建得非常漂亮,一水的青砖大瓦房,院墙也是用青砖砌的,一看就知道这户人家条件殷实。 梅氏和女儿走进梅家院子,梅氏的大嫂刘氏正在院中晒菜干。见到两人进来,她微微一愣,赶忙就擦了手笑着迎了过来。 「墨兰,你家来了。月儿,好久没来了,可让大舅母想死了。」 刘氏一面将两人往屋里领,一面手里亲热的将卢娇月揽在怀里。卢娇月小时候在梅家住的日子可是不少,刘氏素来将她当亲女儿疼。 「娘,您老看谁来了。」离得老远,刘氏便扯着嗓子喊道。 只是不多时,便从堂屋里走出来一名身形消瘦的老妇人。 这名老妇人大约有五十多岁的模样,一头花白相间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光滑的纂,头上插了根银簪。皮肤白皙,慈眉善目的,脸上虽有细细密密的皱纹,但看其面容,想必其年轻的时候,容貌也是不差的。 她身穿一件苍青色绣蝠纹的双襟夏褂,下面是一条青色马面裙,从其打扮和气质来看,着实不像是一个乡下的老妪。 柳氏微微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是女儿和外孙女来了。 「是兰儿和月儿来了啊。」 柳氏年轻的时候是个绣娘,针线活做多了,所以年纪大了以后,眼神便渐渐开始不好使了。离得近了,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远了不行。 「外婆——」 卢娇月一声轻唤,便如乳燕归巢似的扑进了柳氏的怀里。 柳氏笑眯眯的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问:「外婆的月儿怎么了,可是你娘欺负你了?若是你娘欺负你了,就和外婆说。」 「娘——」梅氏不依地嗔道,「瞧您说的,我又不是后娘。」 柳氏瞪了女儿一眼,道:「你不是后娘,也和后娘差不多了,成日里凶巴巴的,一点都没有当娘的样子。月儿走,跟外婆进去,别理你娘。」 说着,便率先揽着卢娇月进屋了。 卢娇月一面走,一面帮娘解释:「外婆,娘没有欺负月儿,是月儿太久没见到您了,所以有些激动。」 第17章 「想外婆了,就常来家里,都怪你娘,最近也不带你来家。」 后面,梅氏无奈地冲大嫂笑了笑,两人跟在后面进了屋。 几人进了堂屋里坐下。 「爹和大哥二哥他们不在?二嫂和宏宇他们媳妇呢?」梅氏好奇的问道。 今日梅家出奇的安静,梅氏刚到家时便发现了。 「你爹和你大哥带着你两个侄子去山里收猪去了,宏邦媳妇在后面菜园子,宏宇宏志两人的媳妇,回娘家去了。至于你二哥,韩家庄有户人家今天办喜事,你二哥带着你二婶还有宏邦去给人家掌勺。」柳氏道。 梅氏是了解家里的情况的,遂点了点头。 大哥梅大虎带着两个儿子算是子承父业,接了梅老汉的班,即是屠户杀猪,也在镇上摆了个肉摊卖猪肉。二哥梅小虎是个颠勺的,平日里靠帮人办宴席讨生活,经常带着二嫂和大儿子四处给人办宴席掌勺。 梅家的条件虽不差,但家里的男人们都是挺忙的,所以平日里大多数时间也就几个女人在家。 「怎么了,找你爹和你哥有事?」 梅氏也没遮掩,道:「是有点事,等爹他们回来再说。」 柳氏点点头,倒也没再问。 转眼间到了中午。 梅家的男人们都不在,今天只有柳氏和大儿媳刘氏及孙媳妇钱氏在家。 梅家家境殷实,家里虽有几十亩田,但都租给别人种了,每年也就收个租子。所以梅家的女人是不用下地干活的,往常只用负责在家里做饭和做做家务。 卢娇月的堂嫂钱氏是个手脚麻利的小媳妇,她和二房的长子梅宏邦刚成亲。见小姑和男人堂妹来家了,从菜园子回来,便收拾着往厨房去了。 到了中午饭点,几乎没让梅氏等人费心,午饭就端了上来。 午饭十分丰盛,梅家是做屠户的,从不缺肉这种东西。梅氏二哥日里帮人颠勺办酒席,每次干完活儿后,主家少不了给完工钱后再给他提两条鱼,或者提两块肉什么的。家中的吃食丰富,平日里梅家人吃饭自然不会苛待自己,更何况梅氏这个梅家的独女今天回娘家。 用罢饭后,柳氏有睡午觉的习惯,卢娇月小时候几乎算是柳氏教养长大的,也有午睡的习惯,祖孙俩便亲亲热热地一同回屋午睡。 等卢娇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外婆已经不在了。 她穿好衣裳下了炕,本是正准备出去的,突然听到外屋传来一阵说话声,便不禁放轻了手脚,站定了下来。 梅氏这个女儿虽不管从外貌也好,还是性子也好,没一处是像柳氏的。但柳氏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没少疼她,所以母女之间的感情是极好的。梅氏有什么事也从来不瞒着她。这次既然打算回娘家借银子,梅氏自然要将事情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亲娘。 听完梅氏的话,柳氏陷入沉默。 停顿了一下,她略有些犹豫道:「这样吧,你也别着急,等你爹回来帮你想想办法。」 一听到这话音,梅氏就知道其中有些不对,以娘家的情况,二十两银子不可能会拿不出来,难道说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急忙追问。 柳氏倒也没瞒她。 「还不是老三,最近折腾着说是去县里做什么生意,将家里的银子都拿走了,还从你大哥二哥那里借了一些。」说着,柳氏叹了一口气。 除了长子梅大虎,次子梅小虎,梅老汉和柳氏还有个老来子梅庄毅。 这个老来子是意外得来的,柳氏身子骨一直不好,当年生下梅大虎兄弟两个及女儿梅墨兰后,梅老汉便不再让她生了。 不得不说,梅老汉和柳氏的感情是极好的,一般的庄户人家哪家不是孩子生得越多越好,也没见谁心疼媳妇身子骨弱,不让其生孩子的。也是梅老汉爹娘早亡,柳氏上面没有婆婆管着,两口子平日里过日子有商有量,打定主意后,便打算着将三个孩子养大便好,不再生了。 哪曾想最后又突然有了个梅庄毅。梅庄毅今年只有二十有二,比上面哥哥姐姐们小了一轮还有多。因着是老来得子,又比上面哥哥姐姐们小了许多,梅庄毅从小就受爹娘和哥姐们的疼爱,也因此惯得他是个胆大妄为的性格。 梅庄毅是个主意极大的人,他长大后家里没少替他考虑日后营生的问题,可让他种田不干,杀猪不干,二哥梅小虎说教他厨艺,以后帮人颠勺,也能讨口饭吃,他也不干。平日总是神出鬼没的,没事就往镇上县里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本是早该成亲的年纪,家里也没少替他说亲,可他却是似乎一点都没想成亲的打算,让一家子人头疼至极。也幸好梅庄毅也是个有酌量的,平日里做事虽有些任性妄为,到底在外面也没惹出什么祸来,不得不说让梅家人着实松了一口气。 梅庄毅小时候是梅氏带大的,姐弟两人感情极好,听娘说小弟将家里的银子都拿去做生意了,她非但没有心生不满,反倒充满了担忧。 「老三在县里做什么生意?不会是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吧?」 柳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闯祸倒不至于,我的儿子我知道,听老三说好像是和人合伙贩货什么的,他也没有细说。」 梅氏不由地松了个口气,转瞬又问道:「那宏宇宏志的媳妇没说什么吧?」 方才那会儿梅氏听闻梅宏宇和梅宏志的媳妇都回娘家了,便感觉出了异样,只是大嫂刘氏在一旁坐着,她也没好意思开口问。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肯定是因为老三拿了家里的银子,家中又闹矛盾了。 「她们有个什么可说的,梅家如今还轮不到她们当家。」 柳氏是个极为和善的老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对这两人已是十分不满了。 第18章 「也幸好老三是个聪明的,当初让你爹给他们兄弟三个分了家,他们各房的银子,咱们老两口也没要过。至于我和你爹的私房,以后想给谁就给谁,轮不到她们来质疑。」 提起这个,就不得不说梅庄毅是个聪明人了,当年梅家分家之事便是他提出来的。 当年因为这事,没少在梅家引起波澜。 不过梅庄毅说的也对,哥哥嫂子们都对他好,那是他的福气。可随着一年一年,侄儿们渐渐大了,以后少不了会娶妻生子,梅家的人丁会越来越多。此时心齐,并不代表以后也会,尤其各自都娶媳妇了,所以还是早分清楚的好。 当年提议这事的时候,梅庄毅才十二岁。 之后,梅家便分了家,只分家产不分人,一家人还在一起住。这么一来梅老汉老两口即能享受到天伦之乐,又不会生出什么矛盾。 家产被分成了四份,三个儿子一人一份,梅老汉两口子留一份。至于各自的营生各自管,与他人无关。梅老汉两口子养老问题,因为当年两人还年轻,再加上小儿子还小,便没有选择跟哪房过。等以后老人年纪大了,再论此事。 按理说,这已经算是未雨绸缪了,可即是如此,也没能避免一些矛盾。 原因无他,都是老两口手里的私房闹的。 梅家人都知道梅老汉老两口手里有私房,至于多少不知,反正是不少。梅家自己人没惦记上,倒是大房的那两个儿媳妇惦记上了。 所以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梅家一家人的感情都不错,当然这也是上一辈儿的,随着梅大虎兄弟二人的儿子们各自长大,又都娶了妻,老一辈的倒没什么,小一辈儿的不免会生出一些心思来。 尤其是大房的两个儿媳妇,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挺好的,后来可能是觉得自己给梅家添了孙子,便觉得自己腰杆硬了,不免就多了些小心思,平日里总是喜欢在背后做些小动作。 要说别的,她们也不敢,顶多是闹些‘小情绪’,或者是教自己的儿子冲太爷爷太奶奶要东西,不光让两个孩子要,自己也借着孩子的名头要。事虽说都不大,只是难免令人膈应。 「当年分家的时候,老三分到的银子和田产都交到你爹和我手里。这么多年来,他虽有些游手好闲,但极少会找家里要银子。我和你爹不止一次暗示过老三没用过我们的私房,无奈她们都不信,总觉得我们背地里贴了多少银子给老三。」 梅氏紧皱着眉:「那大哥和大嫂呢,他们就不管管?」 柳氏面色黯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会不管!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哥平日里忙,从来不会管妇人之间的事。你大嫂是个性子软的,端不起当婆婆的架子,每次你大嫂想说点什么,两人将儿子一抬出来,你大嫂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毕竟,就算不看重其他,也总得给宏宇和宏志两人留点面子。」 梅氏一直都知道两个侄儿媳妇不是个省心的,没想到现在竟闹得如此过分。她紧紧地绷着脸:「那今天宏宇媳妇和宏志媳妇回娘家,就是因为这事?」 柳氏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梅氏是个烈性子,脾气从小就不好,一看两个侄儿媳妇竟然敢做筏子给自己娘脸色看,顿时就火了。 她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怒道:「我去找大嫂,让她好好管管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咱们梅家可没有小辈儿爬到长辈头上撒野的道理!」 柳氏拉住她:「算了,别让你大嫂为难了,她也难。」 「难什么?大哥不知道我信,可若说大嫂也不知道,我就不信了。莫怕是她也有这种心思吧?」梅氏冷笑道。 柳氏没有说话。 「我就说嘛,谁没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呢,藏了这么久,终于显露出来了。自己不敢站出来,就怂恿着让两个儿媳妇闹腾,有什么事,怎么不敢当着大哥说!」也就是欺负她娘是个软和性子,梅家的男人多数时候又不在家里。 柳氏劝道:「也别这么说,你大嫂人不错的,会为子孙儿女打算,也是人之常情。」柳氏能怎么说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且她大儿媳妇这几十年来做事确实没什么让人可挑的,也就是在这事上有些拎不清。 「会为子孙儿女打算是人之常情,可惦记着长辈的私房,是哪门子的道理?别忘了梅家可不光就大房,还有二哥和三弟!」 这个道理是没差,可就是因为如此,大房的两个儿媳妇才会越来越闹腾,还不是想逼着老两口自己提出跟大房过,免得老两口将私房都贴给了小儿子。尤其这次梅庄毅回家拿银子,又问自己两个哥哥借了些,大房的两个儿媳妇当时不说,扭过头就变脸了。这不,今天一大早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行了行了,这事你别管,我和你爹心里有数。」柳氏十分头疼女儿的火爆性子,只能如此劝道。 梅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人年纪大了,总喜欢息事宁人,殊不知有些事息事宁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不过梅氏倒也没再说什么,娘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所以也没打算继续和她争论下去。 里屋里,卢娇月陷入震惊,久久回不过来神。 她震惊的倒不是外公家私底下的一些小隔阂,而是她突然想起上辈子的一件事。 上辈子梅家发生了一件事,小舅舅也是拿了家里的银子去做生意,哪知却发生了一些意外,银子全亏进去了不说,人还受了伤瘸了腿,更是欠下了一大笔债务。 因为这事,她娘有一阵子总往娘家跑,而当时她已出嫁,再加上那个时候刚好是杜廉去考秀才的前夕,她娘为了不给她分心,并没有告诉她。等她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所以她并不十分清楚具体,只知道梅家似乎闹了一场,几个舅舅之间好像产生了一些矛盾。之后,梅家就彻底分家了,家境也一落千丈,许久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第19章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杜寡妇慢慢显露出原形了,打着教导她的名义,将家里的活计都丢给她做,她日里忙碌家务,还要下地干活儿。 当时她不明白,事后慢慢回想才知道,杜家人是眼见她最大的靠山靠不上了,而杜廉又考中了秀才,所以全然失去了之前的忌惮。 因为这件事,外婆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没过两年就撒手而去。外公因为外婆的逝去,精神劲儿全无,没多久也走了。而小舅舅更是颓废得厉害,再不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英俊爽朗的小舅舅了。 再之后,随着杜家搬家去了县里,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小舅舅,直至大哥发生意外之后,她跟娘家断了联系,便也再没有梅家那边的消息了。 怎么办? 卢娇月不免开始焦虑了起来。 她虽活了两辈子,到底也只是个女子,寻常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实话实说,肯定是不行的,这种荒诞的事,小舅舅肯定不会信。可眼睁睁的看着从小疼爱自己的外公外婆还有小舅舅,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她也是不能的。 就在这个时候,外屋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是大舅舅。 梅大虎回来了。 随着太阳逐渐西斜,梅家渐渐的热闹起来。 梅老汉和大儿子是先回来的,老少四人赶了两辆牛车,推回来四头肥肥的大野猪。野猪浑身黑毛,獠牙尖利,暗红色的猪血混在猪皮上面,看起来十分狰狞。 这野猪是梅老汉他们从山里收来的,靠大黑山下有一个村子叫大黑村,大黑村地处偏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民大多数都是猎户。 这不,村里有一伙猎户合伙抄了个野猪窝,一下子打了大小四头野猪。他们一时也吃不了,梅老汉父子又是附近有名的屠户,便来家打了招呼让梅老汉他们过去收猪。 从梨花岭到大黑村,来回一趟要近三个时辰。十分辛苦,但四头野猪怎么来说也能从中赚个几两银子,所以回家的时候,梅老汉几人脸上都是笑呵呵的。 梅老汉他们前脚刚进家门,二房两口子和梅宏邦也回了。 回到家后,几人一见梅氏母女二人来了,都十分高兴。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各自回屋收拾自己。 一番收拾出来后,一家人便坐在一起叙话。 说了没几句,梅宏宇兄弟二人没见着自己的媳妇,连儿子也没看见,便出声问了一句。 刘氏微微一愣后,说两人娘家有事,回娘家去了,连孙子都带走了,还没回来。 气氛有些凝滞,梅老汉和柳氏脸上都没了笑容,梅氏僵着脸,卢娇月是小辈儿,也不敢插嘴,只能小心地垂下头去。倒是梅氏二嫂陈氏有些明悟,却没有吱声,只是眼睛瞅着。 「这婆娘,今日小姑姑家来,竟然跑回了娘家去,真不会选时候。」梅宏宇斥骂了一声。 刘氏帮两个儿媳妇打着圆场:「她们走的早,不知道你们小姑要回来。」 「那我去接了他们母子回来,刚好赶着吃晚饭。」梅宏宇兄弟二人站了起来。家里有牛车,来回一趟很快的。 梅氏笑吟吟的,出声阻止:「好久没见你们兄弟二人了,坐下陪你小姑我说说话,我那两个侄儿媳妇又不是不知道回家的路,还用得着你们兄弟去接?」 梅氏这话说的颇有意味,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 梅宏宇兄弟二人神情讪讪。 媳妇是自己的媳妇,平日里想些什么,两人多多少少也知道点儿。训也训过了,可惜没用,尤其儿子都生了,两人又不能真正和自己媳妇较真,毕竟她们平日里也没做什么,也就是有些妇人都会有的小心眼罢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二人这次竟做得如此出格,且还让小姑姑给撞见了。 梅氏性格刚烈,从小在家受父母兄长们疼爱,在梅家积威甚重。不光梅氏两个嫂子平日里有些悚她,下面几个侄儿也个个怕她。 也由不得不怕,梅大虎兄弟二人日里忙着操持着家计,平日里对儿子管教并不多,而当娘的总是疼自己儿子的,即使儿子平日里有哪里不对,也舍不得打骂。 可梅氏不一样,她脾气烈,性格较真,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了就要夸奖,错了就要挨罚。所以梅庄毅以及梅宏宇几个,从小就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 这种情况直到梅氏出嫁后,才稍微好一点,即是如此,也给梅宏宇兄弟几个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梅宏宇兄弟两个心中忐忑,生怕小姑是因为这事恼了他们。同时心里也打定了注意,这次回来定要好好收拾那婆娘一番。 柳氏是知道女儿脾气的,手里悄悄地拉了一下她。 梅氏避开她的拉扯,眼神扫视了屋中人一圈,最后落在了梅宏宇兄弟二人的身上。 「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免得你们说我这做姑姑的不给你们留面子。我只说一句,咱们梅家可万万没有小辈儿爬到长辈们头上撒野的道理,长辈们如何是长辈们之间的事,容不得做小辈儿的质疑!」 梅宏宇兄弟二人呐呐点头。 刘氏的脸白了一下。 梅氏并没有挑明了直说,她之所以会这么做不光是给两个侄儿留面子,更是在给刘氏这个大嫂留面子。若真是闹了出来,以后刘氏这个做大嫂的在家里就难做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副样子,迟钝如梅大虎兄弟二人也意识到不对。 梅大虎圆瞠虎目,瞪着自己两个儿子:「你们到底做什么了?怎么惹着你们小姑了?」 从小就是这样,梅氏在前面训斥,作为哥哥的梅大虎兄弟二人,还要在后面事后算账。所以说,这几个侄子会怕梅氏也不是没道理的。亲爹比看重儿子还看重妹妹的孩子们,真是伤不起。 第20章 梅宏宇兄弟二人呐呐道:「爹,我们、我们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没做什么让你小姑这么说你们,肯定是你们两个臭小子做了什么!」梅大虎手里咔吧咔吧捏着拳头,人就站了起来。 刘氏煞白着脸,从背后拉他:「当家的……」 梅大虎一把将她手挥开,别以为他没看到小妹方才意味深长的盯了她一眼。小妹从来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性子,不可能会无的放矢。 看来卢家二房兄弟几个爱护妹妹(姐姐),也是遗传的,从梅家流出来的血液。 一直坐在炕头没出声的梅老汉,一拍炕桌,道:「行了行了,闹腾什么,孙子都有了,还打儿子?!」 这话自然是训斥梅大虎的。 梅大虎十分委屈,当初他有儿子的时候,他爹也没少揍他。 梅老汉瞪了他一眼,之后将眼神放在梅宏宇兄弟二人身上。他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道:「冯氏和秦氏你们俩就别去接了,若是自己不知道回来,那就不用回来了!」 梅老汉年轻时也是个暴脾气,也就柳氏能制得住他。如今随着年纪一年大过一年,他的暴脾气反倒收了起来,极少在人前显露出来,但并不代表他是个没脾气的。 其实梅老汉心里早就憋了一股火,只不过老婆子总是劝他,再加上碍着儿子媳妇孙子重孙子的颜面,才一直压抑着。如今既然闹成这幅样子,索性一并收拾了,也免得下面这些小兔崽子都当家里没他这个人。 梅宏宇兄弟脸色更白,忙诺诺道一声是。 屋外,立着两名身形硕长的男子。 一人大约有二十来岁的模样,身穿一身深蓝色的长袍,俊眉朗目,十分英俊。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仿若屋里那些人不是因为自己才闹了这么一出。 另一人身穿黑色短褐,身形高大壮硕,像一座小山似的。细长的单眼皮,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让他显得神情十分冷峻。 此时他颇有意味地睇了身旁人一眼,道:「你不进去?」 梅庄毅瞥了韩进一眼,掉头就走。 「这种时候我能进去?还有,你不是让我捎你一程,怎么倒跟到我家里来了。」 韩进满脸不以为然,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落在那坐在角落的少女身上,眸光闪了闪,转头跟了出去。 「回家也没事可做。」 梅庄毅嗤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两人悄悄地来,悄悄的去,屋里人注意力都不在此处,自然没有人发现。 梅老汉一锤定音,屋里静得令人发渗。 即使梅大虎兄弟二人心中有所疑虑,也没敢当场吱声。 梅氏二嫂陈氏站了起来,笑着打圆场:「今天墨兰和月儿来家了,可要做顿好的。刚好我和你二哥今天回来的时候,主人家给了提两条大鲤鱼,等下红烧了来吃。」 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梅宏邦的媳妇钱氏也凑趣道:「娘,我给你打下手。」 梅小虎被媳妇拽了一下,反应过来,赶忙对大哥道:「大哥,今天收的那几头猪还在外头,现在不处理,明天恐怕赶不上卖了。」 梅宏宇兄弟两个的屁股仿若被针扎似的,站了起来,低着头道:「爷、爹,我们去把外面的猪先收拾了。」 梅老汉嗯了一声,两人赶忙便出去了。 梅大虎也有了动作,他一把将刘氏胳膊拉住,二话不说就把人拽了出去。 屋里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动作,却没有一个人敢吱声。 柳氏沉沉地叹了口气。 梅氏站了起来,对陈氏道:「二嫂,别忙活了,我和月儿还要回家去。」又对柳氏和梅老汉说:「爹、娘,我先回了,今天出门的时候跟我婆婆说今天就归。」 「留在家里吃了饭再走,到时候我让你二哥赶车送你回去。」梅老汉说。 柳氏讶然地望着女儿:「兰儿……」 梅氏几不可查地冲她摇了一下头,又对梅老汉道:「还是不了爹,二哥忙了一天,还让他送我?一顿饭而已,什么时候不能吃,还非得赶今天。」说完,她冲卢娇月招了招手,两人便准备回了。 梅氏意志坚定,也没人再劝她。 其实大家都知道她为什么急着要走,也不好出言多劝的。 梅氏今天虽没有挑明了说,但在场的都没有傻子,都知道到底因为什么。而梅氏,给了大房母子几个这么大个没脸,她又怎么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留在家里大吃大喝。 辞别了一众人,梅氏母女二人出了梅家大门。 钱没借到,家里又发生了这么一出,梅氏的心情很沉重。卢娇月同样也是如此,她怕大舅母和娘之间会起隔阂。大舅母从小疼她,可娘又做的没错,卢娇月的心情很复杂。 「月儿。」 一个声音蓦地响起。 卢娇月转过头去,脸色立马就亮了起来。 「小舅舅!」 坐在骡子车车辕上的梅庄毅冲她爽朗一笑,又望向梅氏:「姐,这么早就回去,怎么不留在家里吃饭?」 「中午吃过了,家里还有那么一大摊子事,就不多留了。」梅氏并没有提家里发生的那一出,她不想让小弟知道。 「那姐我送你回去。」 梅庄毅晃了晃手里的鞭子。 这辆骡子车是梅庄毅的,他平日里总往县里跑,嫌牛车跑得太慢,便买了头大青骡子回来赶车,还花银子找木匠做了个车厢。车厢整体呈深青色,有窗有门,看起来十分体面。 上辈子的卢娇月是没有经历过今天这么一遭的,对梅家私底下的一些小矛盾一无所知。此时看着坐在车辕上,冲她们笑的小舅舅,不免就想得有些多了起来。 第21章 其实也怨不得两个堂嫂会多想,梅家的家境不差,可家里也不过只有两头牛,平日里用来运东西。一头大青骡子虽不太贵,但也需要二三十两银子。自家用着牛车,而小叔叔却用着骡子车,尤其这个小叔叔还是个游手好闲的,怎么会不多想觉得是老两口贴补了小儿子。 可卢娇月却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小舅舅绝对不会用外公外婆的私房银子去买车,他虽有些游手好闲,但这点傲气还是有的。卢娇月和梅庄毅年岁差得不多,小时候梅庄毅总是带着她玩,所以卢娇月十分了解他的心性。 她小舅舅这个人看似秉性爽朗,实则骨子里有些任性,他自我感觉问心无愧,便不屑去解释。可在别人眼中这种坦荡,反而成了欲盖弥彰,误会与矛盾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可两个堂嫂也不对,再怎么说也不该背着地里做那些小动作。梅家已经分家了,外公外婆就算有私房,他们愿意用在谁身上,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容不得旁人去质疑。尤其两个舅舅都没说什么,她们哪有资格去过问这事儿。卢娇月还是和梅庄毅亲近一些,所以她是站在梅庄毅这边的。 「月儿,在想什么呢,还不过来。」 卢娇月恍过神儿来,发现她娘已经走过去了,而她还站在原处。 见此,忙快步往那边走去,走到近前才发现车旁还有一人。 正是那个叫韩进的人。 梅庄毅见姐姐和外甥女神情有些拘束,望了韩进一眼,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一个朋友,让我顺带捎他一程。」 他并没有过多介绍,也是心知韩进的名声之臭,十里八乡的人都有耳闻。他大姐倒没什么,就怕吓到了小外甥女。 韩进冷着脸,对梅氏母女点了点头。 心里即埋怨这梅庄毅为什么不多介绍两句,又怕自己的名声会吓到两人,想到早上的‘偶遇’,车上那些三姑六婆估计没少败坏他名声,也不知她会如何看待他。 这么纠结的想着,韩进用眼角不着痕迹地去看卢娇月。 见她神情虽有些拘束,到底没有露出厌恶惧怕的眼神,心中松了一口气,脸色也不禁缓和了一些。 「大姐,你们坐车里,我和庄毅坐前面。」韩进自来熟。 梅庄毅用诧异的眼神看好友,眼里写满一句话‘你怎么还不滚’。韩家庄离梨花岭并不远,步行一刻钟差不多就到了,难道还要让他把他送到家门口不成。 韩进视若罔闻,往一旁让了让,空出地方让梅氏母女上车。 梅氏对韩进道了声谢,带着女儿上了车。 因为有韩进这个外人在场,梅氏想问弟弟一些事,又不好开口。而卢娇月则是垂首敛目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裙摆上。 车门没有关,有些微风,吹得人十分舒服。 车上很安静,韩进十分后悔自己竟选了这么个位置,根本看不到后面。可他也清楚若是他坐进车厢,不用好友大姐开口,梅庄毅就得把他扔出车去。 想着她就坐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韩进不禁又直了直自己的脊梁。 卢娇月安静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上辈子因为已经出嫁,所以她对小舅舅的事并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小舅舅拿了家里的钱去做生意,中途出现了些意外,不光所有的钱没了,还受伤瘸了腿。 结合之前外婆的‘贩货’所言,那么小舅舅所谓的生意应该是做货商。即是贩货,肯定少不了南来北往,也就是说小舅舅很可能是在贩货的路途中碰见了劫匪,不光货物被抢,人也被伤了。 当然这也是卢娇月的揣测而已,到底是如何她还得了解具体的详细。 看来她得想个办法,多了解了解小舅舅的生意了。 骡子车速度很快,卢娇月还没想好怎么去问梅庄毅,就到大溪村了。 怕亲家母出言留他吃饭,你劝我推的烦,梅庄毅就把车停在村子外面,并没有进去。 「老三——」下了车后,梅氏望着弟弟欲言又止。 「姐?」 梅氏叹了口气,道:「总而言之,你做事前多想想家里,别让咱娘操心。」 梅庄毅掩住眼中的光芒,笑着点了点头:「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着呢。」 梅氏点点头,她是信任弟弟的。 「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我知道。」 「小舅舅——」 梅庄毅正欲赶着车离去,卢娇月出言叫住了他。此时她满脸纠结,她出门一趟不易,也不知道下次再见到小舅舅是什么时候。可她娘这会儿在这里,一旁还有个陌生人,她也不好开口去问。 「怎么了,月儿?」 梅庄毅笑看着如今越来越漂亮的外甥女,几乎只是一眨眼,外甥女就长大了,而他也长大了。人长大了就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再也回不到从前。 其实梅庄毅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姐欲言又止下想说的话,他只是下意识的回避罢了。大姐爱护他的心思,他懂。所以她不提,他就佯装不知,就如同家里闹得那一出出一样,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佯装不知道,都是一家人,一旦那层纸捅破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小舅舅,月儿好久都没见到你了,也许久没在一起说话了。」卢娇月似是有些抱怨的喃喃。 梅庄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是小时候那样,「怎么,想小舅舅带你出去玩?等小舅舅空了,便来接你家去。」 「真的?」卢娇月立马抬起头来,双目灼灼。 梅庄毅失笑地点了点头,本是随意一句话,这会儿倒是认真起来,心里琢磨着等哪日有空了,好接了外甥女去家里。 「真的。」 心里同时又想是不是大姐平日里把月儿拘得紧,不禁对梅氏抱怨道:「大姐,你平日不要总拘着月儿,她也不小了,又不是小孩子。」 第22章 梅氏瞥了一眼女儿脸上的神情,心想难道我平日真的将月儿拘得很紧?手里却拍了梅庄毅肩膀一巴掌,「臭小子,还用得着你教我教女儿!还不赶紧走,天都快黑了。」 梅庄毅笑着哎了一声,便架着车离开了。 骡子车驶离大溪村,韩进有些遗憾的回首望了一眼来的方向。 挖空心思让好友捎他一程,见好友离开家却没当即就走,他便明白其中的意思了,自然就赖了下来。之后,果然又见着了她。 知晓她是从好友口中得知的。 梅庄毅有个漂亮而又可爱的外甥女,韩进很早便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庄稼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这个道理他懂。他一直以为好友口中那个可爱乖巧又漂亮的外甥女定是个小丫头片子,直到那次意外遇见好友大姐带着女儿去镇上买东西。 梅氏是梅庄毅的大姐,韩进是知道的。 自己的名声不好,为了不想连累好友,所以韩进极少从会在梅家人眼前出现。但梅家有什么人,韩进都知道。 以花为容,以月为貌,韩进也就是个只识得几个字的乡下汉子,所以并不会形容,他只知道那个少女,与以往他所见到的都不一样。 不自觉便看呆了,然后便不由自主下意识去关注她。 知道她叫卢娇月,是卢家二房的独女,从小受家人疼爱,知道她秉性温柔单纯,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见她一面是那么的难,这么久以来,韩进找过许多次机会,也就只见过卢娇月两次。可每当见到她的时候,韩进就能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他想,他大抵是看中这个少女了,他想娶她回家做婆娘。 韩进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亲的,他家里那种情况,娶个媳妇回去,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他不怕麻烦,但讨厌麻烦,尤其他从小见她娘嫁人后日子过得那么辛苦,心里对成亲这种事极为抵触,所以他姐跟他说了几次,都被他拒绝了。 可他却有一种想把她娶回家的强烈冲动。 韩进在自己这二十载生命中,从没有自省过。 在他的想法中,他也就这么着了,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只要他能活一天,他就要护着他姐一天,其他的却是不多想。可当他有了想娶她的冲动后,不免就开始自省起来。 他有什么资格娶她? 论名声,他的名声在十里八乡中已经臭了。论家财,他从来赚多少花多少,积蓄是一点没有的。这么多年来,他苦过穷过,最穷的时候,在货场替人抗包,累得半死一天下来也就混个肚子饱。而有钱的时候,他也从不拘着自己花钱。 他有什么资格娶她! 可当心开始蠢动了,那种冲动却是怎么也按捺不住。 所以当梅庄毅对他说,他想做生意,问他要不要搀和一把的时候,韩进答应了。 「你今天回不回?若是回的话,我就送你回去」 梅庄毅突然出声问道,打断了韩进的思绪。 韩进伸了伸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其实以他的身高,在车辕上坐着怎么都不会舒服。不过这会儿有风,坐在外面却是比坐在车厢里舒服的。 「怎么?你不回去?」 梅庄毅瞥了他一眼:「我家今天那样,这时候回去不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怎么办,去县里?」 梅庄毅想了下,点点头:「行,去你那儿,晚上咱俩一起喝酒,顺便讨论下那事的章程。」 韩进点了点头。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赚一笔钱。 大溪村是万年县下的一个小村庄,距离县城并不远,若是坐骡子车的话,也就需要走大半个时辰。 待梅庄毅和韩进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万年县是个大县,但对于整个大乾国来说,还是属于小地方的。这种小地方是没有所谓的宵禁的,所以万年县的夜生活极为丰富。 这其中又以丰源街最为热闹,丰源街是一条风月街,这里最多的便是各式勾栏院与赌坊。其中最大的一家赌坊叫做‘广济赌坊’,此时也不过是华灯初上,广济赌坊门前便车水马龙,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梅庄毅架着骡子车驶进丰源街,并没有在广济赌坊前停下,而是绕了一个圈驶入其后的一条小巷子里,之后在一处宅子门前停下。 其实若是认真观察就能发现,这处宅子就在广济赌坊后门处。 这处宅子是赌坊的,住的都是赌坊里的打手。赌坊这种地方,少不了会有人捣乱,也因此那些没有成家的打手们都是就近住。 韩进也住在这里,因为他身份不同,所以单独住了一进。说是一进,其实面积并不大,四四方方,小巧玲珑,也就迎脸三间房。不过有个单独的院子,将院门一锁,就跟其他地方隔开了。 韩进和梅庄毅进了宅子,宅子中还有些今日不用去前头当班的,老远看见韩进来,便叫了声进哥。对于梅庄毅这个韩进的好友,他们也熟识,所以并未诧异。 「进哥,你今天不是回家去吗?怎么又转回来了?」胡三问道。 胡三,姓胡,名三。胡家人都不识字,所以生下儿子后就以排行为名,胡三排行老三,自然就叫胡三了。 胡三生得膀大腰圆,一脸老成相,从外表来看年纪比韩进大多了,却叫韩进为哥。换着外人自然会觉得诧异,其实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其实胡三还比韩进小一岁。 「有点事,便折回来了。」 那个家,若不是因为他娘,他是绝对不会回的。其实韩进也很少回家,他大多数时候便是住在这里。 韩进向来话不多,但看到一旁的梅庄毅,胡三便懂了。 第23章 「去外面帮我买点酒和下酒菜,你吃了没?若是没有,就一并买了。」 胡三接过韩进扔过来的银子,二话没说扭头就出去了。 韩进领着梅庄毅走进自己的小院子,打开房门进了屋。 梅庄毅扫视屋里一圈,嘴里啧啧道:「你这地方真乱。」 韩进睨了他一眼。 男人住的地方能有多整洁,每隔十来日倒是有人来帮他打扫一下,只是还不到打扫的日子,就又乱了。韩进是个男人,又懒得弄,便由着它,有个能落脚的地儿就成。 「你姐不是在帮你说亲吗,事情弄得怎么样了?」梅庄毅找了个空地坐下来,嘴里调侃道:「娶个媳妇回来也好,也免得你成天住猪窝。」 听到这话,韩进的脸黑了一下。 「我暂时没打算成亲。」 他将椅子上的脏衣裳扔到一旁桌子上,在梅庄毅的对面坐下。 「我觉得你还是成亲的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尤其你娘和你姐成日里惦记着这事,你就当圆了人家的一桩心愿。」 韩进冷笑:「别光说我,你呢?我记得你家没少给你说亲吧。」 梅庄毅嬉皮笑脸:「先立业后成家,我连业都没立,成个什么家啊。」 韩进懒得去戳破他。 梅家那点子破事他又不是不知道的,梅家老两口不放心小儿子,所以一直没跟梅家大房过,因为这事,梅家私底下没少闹矛盾。老两口手里有钱,三个儿子没惦记上,倒是下面的媳妇们和孙媳妇们惦记上了,平日里没少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一次两次,梅庄毅也就视而不见。可次数多了,他就烦了。这不,借着由头将家里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就坐等着看家里闹起来。 其实韩进还是满赞同好友的做法的,既然生了疮,索性就直接割了开,割开以后,把脓挤出来,也就好了。若是不割,就这么积累下去,梅家三房人迟早散伙儿。 一见好友那神情,梅庄毅就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没过关,索性也不遮掩了。 「她们总想着我爹我娘暗里补贴我了,既然如此,我索性就落实了它。」梅庄毅吊儿郎当的靠在椅子里说。所以说女人就是烦,一个二个都小心眼,也就他娘他姐和小月儿是个例外。 韩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我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的名声不好,那是身不由己。你呢,倒是自己作出来的。」 一抹狼狈之色在梅庄毅脸上一闪即逝。 谁没有个叛逆期呢? 从小受父母兄长们疼爱,也因此梅庄毅从小肆意妄为惯了。早年梅家人将他送去念书,没念到几年,他自己就不去了。平日里游手好闲没事干,便到处跑着耍,等乡亲们都说他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时,梅庄毅再想‘学好’已经晚了。 既然解释不通,索性就不解释了吧。于是,只要知道梅屠户家的,个个都知道梅家有个游手好闲的小儿子。 梅庄毅没有说话,韩进又刺他一句:「我看你是憋足了劲儿,想做给别人看吧。」 所以说好友不愧是好友,也就韩进能明白梅庄毅的那点儿小心思。左不过你们都认为我在爹娘手里弄银子花,等我发了财,看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且梅庄毅天生就是那种不安于现状的人,要不然以梅家的家境,他其实可以活得挺好。 说起这,韩进就想起好友所说的那桩生意了。 「对了,你那事弄得怎么样了?」 一提起这,梅庄毅的神色就严肃了许多,「我找了人打听消息,如今还没回。咱们毕竟是第一次做,又没有去过那边,还是要稳妥些好,所以就多找了几个人打听消息。」 韩进点了点头,「刚好我手头也没什么银子,等我这段时间多做上几笔,差不多也能凑够银两。」 梅庄毅忍俊不住,调侃道:「这么一来,估计你又要大出风头了,这下咱十里八乡可没人会不认识你了。」 韩进现如今的主业是赌坊打手,打手除了防止别人来捣乱,还兼顾着收赌坊在外面放的高利贷。赌坊有这样一个规矩,谁收回来的欠账,可以从中抽一成。韩进早年刚来赌坊的时候,收过两年帐,之后慢慢熬到了打手头目的位置,便不再沾这个了。 这不,为了凑够做生意的银子,韩进决定‘重出江湖’。 这下轮到韩进狼狈了,他瞪了好友一眼:「反正我名声就没好过。」 梅庄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替好友叫屈:「你那一家子实在恶心人……」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坑自家人的,不过谁叫好友不是亲生的。 这时,胡三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几大包东西。 「进哥,我让人切了一只鸡,又买了两斤牛肉和油炸花生米。你们看还需要什么,我再去添点。」胡三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不用了,一起坐下来喝点儿?」韩进道。 胡三摇了摇头:「不了,你们喝吧,今天瘌痢头回家,让我给他当班,我去前面看看。」 韩进倒也没再劝他,就同梅庄毅就着下酒菜,一面喝酒一面说话。 回一趟娘家没借到银子不说,娘家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尤其这次可能将大嫂给得罪了,梅氏心情并不好。 不过她并不后悔,这种事总需要一个人捅破,才能制止矛盾继续扩大,而由她这个出嫁女来做最好。 梅氏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 一见娘是沉着脸进门的,卢广智便心生不妙。为了不吃挂落,赶忙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连五郎都看出了不对,都没敢找姐姐要承诺好的糯米糖,跟着二哥一同跑了。 「怎么了?」卢明海问道。 梅氏望了女儿一眼,卢娇月借口换衣裳,回了自己的屋。 第24章 梅氏这才将今日在娘家发生的事,告诉了丈夫。 听完后,卢明海叹了一口气,道:「一家子人太多了,也容易生出矛盾。」 梅氏翻了他一眼,呛道:「你既然知道,怎么不跟你爹提分家。」 若不是因为没有分家,她又何必为点银子难成这样。这会儿梅氏已经将娘家的事抛在了脑后,而是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女儿和儿子的婚事上面。没从娘家借来银子,别处更是不用想了,义儿和月儿的婚事该怎么办? 卢明海被呛地一窒,无奈道:「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怎么就不能说这个了?!你说我们这么多年容易吗,起早贪黑赚了些钱,都填给公中,轮到自家孩子要用钱,公中那边却连个屁都不放……」 梅氏虽是乡下人出身,但平日里从不会像那有些乡下妇人那样张口就骂人,明眼可见她是迁怒上了。 媳妇说得太难听,卢明海不禁也有些恼了:「什么放不放屁的,咱们不还有些钱吗。」 梅氏斜眼看他:「那你是准备让义儿先成亲,还是让月儿先嫁?裴家那边可是早就说好了,再过两个月就去下聘。已经拖了一年,今年可是不能再拖。至于杜家,你觉得以杜家如今的情况能等?」 梅氏其实不傻,她十分清楚昨天大嫂来与她说话的那意思。就是因为明白,她才知道月儿的婚事耽误不得,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家看中杜廉,若是今年杜廉能考中秀才,梅氏真没信心杜家能等自家月儿。 卢明海一窒,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若不然我去跟大哥说说,让大嫂从中间递句话,让杜家那边先等等?不用等久了,只等一年,我明天就去跟爹说,这一年咱们二房赚的钱暂时先不交公中了,先把月儿出嫁的钱攒出来。」 里屋的卢娇月眼睛一亮,等到明年?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这会儿的杜家估计连粮都断了,他们是万万不会等到明年的。他们等不起,也拖不起,急需一个能去填窟窿的人。 所以说,只要能说服她娘将杜家的婚事拖到明年,根本不需要她费任何力气,杜家人自己都不会和卢家结这门亲了。 这么想着,卢娇月不禁走了出去,道:「爹,娘,你们别吵了,先让大哥成亲吧,裴家那边耽误不得。至于杜家——」 她顿了顿,佯装有些羞涩地垂下头:「杜家婶子和咱家是亲戚,她也是个明理之人,只要咱们和她讲清楚困难,杜家应该能够理解,女儿再等一年没关系的。」 杜寡妇那人不是会在家人面前装吗,看她这下可怎么继续装下去。看她露出真面目以后,她爹娘是否还认为杜家人都是好人。 卢明海连连点头,讨好地望着媳妇,「这个主意好,墨兰你看呢?」 梅氏被这事弄得也有些烦了,且她也知道能让男人开口说不把钱交到公中极为难,也不忍心再逼他,尤其她也没什么好主意,遂气馁道:「随你!」 「那我明天就去跟大哥说!」 卢娇月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一大早,卢老汉就带着三个儿子往田里去了。 给田里除除草,浇浇肥,一通忙下来,天刚大亮,正好赶着回家吃早饭。 卢老汉是个勤劳本分的庄稼汉子。 他最得意的事莫过于凭着自己的辛劳给家里攒下一份家业,又生了三个能干的儿子。一大家子人拧成一股劲儿,如今田有了,房子有了,牛也有了。子孙四代同堂,一家子和和乐乐,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 虽比不上村里的那些富户,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卢老汉十分知足。 「今年年成好,想必到时候收的粮食不少。」 卢老汉笑着和大儿子二儿子说着,眼角余光瞟到走在最后面,有些无精打采的老三卢明山身上,不禁皱起了眉。 「老三,你看你那副样子,这一点活儿就累着你了?想当年你爹……」 卢明山打着哈欠,不耐地打断卢老汉的‘讲古’:「爹,我白日里挑着货出去卖,有空了还要帮家里下地干活儿,一个人当两个使,天天累得要死,这会儿困得不行,你能不能不念叨?」 一听到这话,卢老汉就怒了,斥道:「什么帮家里干活儿,这家不是你的家,你那一家子人没在家里吃饭?再说这种不着五六的话,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三房想分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卢明山是个货郎,平日里挑着货挑子走街串巷、十里八乡到处卖货。乡下人去趟镇里不容易,卢明山长得好,嘴巴甜,许多乡下妇人都喜欢在他的货挑子上买些头花、脂粉、针线之类的小东西。 赚的银钱不多,但够使。 卢明山打小就不喜欢下地干活儿,所以才给自己找了这么个营生,可家里没有分家,卢老汉又是个固执的,总是逼着他下地干活,所以卢明山早就想分家了。 分家了好啊,分家了就没人管自己干活了,分家了自己赚的钱也就不用交到家里了。他是老小,又不用给爹娘养老,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只可惜卢老汉不同意,关于分家之事以前不是没有人提过,卢老汉当时说得十分决绝:「除非哪天等我和你娘死了,要不然谁都不要动这个念头。」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其他人暗地里的一些小心思,连卢明山也不敢再提。 可他不提,不代表他没有这个心思,卢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还没打消这个念头。也因此卢明山不过是随意一句话,就触动了卢老汉敏感的神经。 卢明山踢踢脚下鞋子上的泥,垂着头不耐道:「行了爹,不过是一句话,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你当我不知道你小子的主意?你是你爹我生的,你的什么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你说你卖货辛苦,你二哥日里做豆腐卖,天不亮就要起来磨豆子,也没见他拉下田里的活儿。还有你大哥,往常农闲了,哪次不是到镇上打零工挣钱。你小子又想清闲,又想过好日子,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第25章 卢老汉对卢明山恨铁不成钢。 三个儿子中,老大老二都是脚踏实地的人,唯独这老三是个好吃懒做的,尤其老三媳妇也不是个省心的人。如今是他活着,还能在一旁帮忙看着,哪天他死了,老三两口子估计连饭都吃不上。 卢老汉就是太明白了,才会压着不让分家。不分家几个儿子互相帮衬着,总能将日子过下去。 「你总怨我不让你分家,也不想想你和你媳妇那懒惰的性子,分家了你们连饭都吃不上……」 看着儿子满脸的不耐的神情,卢老汉苦口婆心,越说越伤心。 见此,卢明海忙踢了卢明山一脚,对他使了个眼色。卢明川也是目露不满的瞪视了他一眼。 卢明山撇撇嘴,没有说话,到底将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收了回来。 卢老汉又不是瞎子,自是看到了这一幕,气怒之下指着卢明山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趁早给我打消这个心思。想分家,可以,除非我死!」 说完,人便扭头走了。 卢明山在背后不满的小声咕哝:「什么担心我吃不上饭,我都当爹的人了,难道自己的日子还不会过?!说白了,不过是想拖着一家子给那赔钱货赚药钱……」 卢老汉没有走远,自是听到了这话,微微有些佝偻的背一僵,转过脸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儿子,苍老的眼中满是伤心。 卢明海着急地一巴掌拍在卢明山的肩膀上:「老三,你说什么呢!」 「爹,你别听老三的,他素来是个口没遮拦的,说话不过心。」卢明川赶忙解释道。 卢明山僵着脸喊:「大哥二哥,难道我说错了……」 卢老汉抖着手,指着他:「好哇,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可是你亲妹妹!」 话音落下,卢老汉已是老泪横流。 见此,卢明川和卢明海都有些急了。 「老三,快向爹道歉!」 卢明海一脚踢了过来,「说你呢,胡咧咧啥,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到底卢明山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见惹怒了两个兄长,又弄得爹如此伤心难过,心中不免也有些愧疚。 「爹,我错了,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就是、就是早上没睡好,又被你叫起来干活儿……」卢明山说得磕磕巴巴。 卢老汉抹了一把老泪,扭过脸,步履蹒跚的往前走去。 「你长大了,爹管不住你……」 卢明川忙追了过去。 卢明海则留在原地,瞪着卢明山:「下次说话警醒些,都当爹的人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难道你不知道?」 「二哥……」 卢明山神色呐呐的,比起憨厚老实的大哥,他更怕的是二哥。他小时候每次闯祸了,二哥就会捏着拳头揍他,揍得他浑身都疼。 「好了,回家去吧,回家后好好跟爹道个歉。都是一家人,爹不会怪你的。」卢明海叹着气道。 卢明山拎着粪桶,神色蔫蔫地跟在他后面。 随着天色大亮,卢家的人都络绎不绝起来了。 上房里,其实崔氏早就起来了,只是她担忧这几日精神有些不好的小女儿,起来将老头子送走后,连脸都没洗便往女儿房里去了。 崔氏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估摸这会儿早饭应该做好了,正想把女儿叫醒,就听见院中传来了一阵斥骂声。 「……你们两个就是老天送过来的讨债鬼,让你们看着六郎看着六郎,怎么就让他拉在了炕上,你说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西厢,乔氏正坐在屋里破口大骂。 屋外,卢娇杏姐妹俩瑟瑟缩缩的站在那里,模样极为可怜。 「姐……」 卢娇娥拉了拉卢娇杏的衣裳,神情惧怕。 卢娇杏状似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没事儿,奶和两个伯母都在家呢,她不会拿咱们怎么样。」 其实这事也是卢娇杏连累了妹妹。 乔氏是个懒的,她稀罕六郎,但夜里却嫌六郎哭闹的烦,从不带他睡,总是将儿子丢给卢娇杏姐妹二人。而六郎今年已经五岁了,却还有个喜欢尿床的毛病,每次睡得迷糊了,总会将尿拉在炕上。 本来每天是卢娇杏早上负责叫醒六郎,让他拉了尿后,再将他哄睡。哪知她昨晚睡得迟,早上就睡过了头,等醒来的时候,六郎又尿在炕上了。 她自是想‘毁尸灭迹’,本来三房的衣裳被褥从来都是她和妹妹洗的,她娘从来不沾手。可惜屋里的被褥床单都是放在乔氏和卢明山屋里的,没有东西换,她的打算自然落空。 等乔氏起来后过来抱儿子,自然发现六郎又将尿拉在炕上。宝贝儿子她是舍不得骂的,于是卢娇杏姐妹便遭了殃。 上房离西厢近,崔氏坐在屋里听得脑仁生疼。 见刚醒过来的女儿,面色苍白的蹙着眉,她站起身道:「你起来洗洗脸,早饭你二嫂已经做好了,待会儿娘给你端来。我去看看你三嫂去,每天不是打鸡就是骂狗,也不嫌闹腾……」 崔氏出了卢桂丽的屋子,掀开堂屋的门帘子,站在屋檐下,就大声斥道:「乔氏你每天不闹腾一番,难受是吧?你骂杏儿和娥儿,怎么不看看自己!自己懒得抽筋,将儿子扔给两个孩子,你看哪个当娘的是你这样的……」 乔氏一手抱着六郎,一手掀了门帘子走出来。 她头发和衣裳有些凌乱,一看就知道是早上起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神情微微有些委屈,嘴里却是不甘示弱回道:「娘,儿媳有你说得那么差吗?我白日里要带六郎,累得不得了,晚上才将六郎放在她们屋的。哪曾想这两个小蹄子只顾自己睡,不管六郎,让他泡在尿窝里,娘你看,六郎屁股都泡红了。」 第26章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六郎穿着开裆裤的屁股露了出来。这六郎如今已经五岁了,还穿着开裆裤,也是这乔氏给惯得。 崔氏将厌恶藏在眼底,皱着眉头,连连摆手:「行了行了,还不赶紧给六郎换衣裳去,省得孩子冻病了,你又要埋怨别人!」 乔氏嘟着嘴,一脸委屈,扭过脸面向卢娇杏姐妹二人的时候,却是满脸厉色:「还不赶紧给你弟弟换衣裳去!」 卢娇杏姐妹二人也不敢多言,赶忙从乔氏手里接过六郎抱进屋。 灶房里,刚做好早饭的梅氏母女二人,将整个事情过程都收在眼底。 梅氏叹了一口气,道:「杏儿和娥儿也是可怜,竟有个这样的娘。」 听她娘这么说,卢娇月没有说话。 乔氏再不对,毕竟是长辈,别看梅氏可以出言指责,她却不能。 梅氏也意识到不该和女儿说这种话,遂整了整脸上表情,道:「出了一身汗,娘给你提水回屋洗洗去。你爹他们还没回来,早饭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吃。」女儿素来爱洁,梅氏是知道的。 哪知卢娇月却摇了摇头,「女儿等会儿擦擦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 「小灶头上面有热水,不费什么功夫。走,娘帮你提水回屋。」 卢娇月只得点点头。 母女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提了水,就出了灶房。路过西厢的时候,正好碰见卢娇杏端着个木盆走了出来,盆子里放着脏了的被褥和六郎的脏衣裳,装了满满一大盆。 卢娇杏比卢娇月小一岁,本就生得瘦,偌大一木盆衣裳,衬着她那细瘦的胳膊,真让人担心她的胳膊会折了。卢娇月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并没有发现半垂着眼皮的卢娇杏瞪了她一眼。她没看到,可一旁的梅氏却看到了。 所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梅氏是个热心肠,卢娇杏姐妹二人又是亲侄女,以她的性格是万万不会眼看着两人被骂不出声的。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乔氏是个胡搅蛮缠的性格,卢娇杏也看得出是个拎不清的,梅氏自然不会多余浪费自己的热心肠。 「你少和她来往,若是无聊了,就去找桂丫去玩。」桂丫是卢娇月打小玩得好的玩伴,而那个她,自然指的是卢娇杏。 梅氏看得出卢娇杏是个心思不正的,自然不想女儿与她过多来往。 卢娇月点点头:「娘,我知道。」 卢娇杏看着三房母女俩从身前走过去,眼中闪过一抹愤恨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娘是那样,而卢娇月却有这么好的娘?! 其实没人知道在卢娇杏还小的时候,她有过‘若二伯母是她的娘,那就好了’的想法,只可惜这种想法随着她渐渐长大,反倒转变成了一种嫉恨。 一种求而不得恨不得毁之的嫉恨。 这时,卢桂丽从上房里走了出来,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崔氏忙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满是关切的让她回屋再加件衣裳去。 卢桂丽今年十五,是卢老汉和崔氏的老来女,从小体弱。她这种体弱与卢娇月是不同的,卢娇月是意外早产,再加上没有奶水吃造成的体弱,而卢桂丽则是娘胎里便带着病。 这么多年来,她吃过的药比吃的饭多。其实卢明山说得并没有错,卢老汉之所以会压着一直不让分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担心三房两口子日子过不下去,另一部分原因则完全是因为卢桂丽。 卢桂丽的身子得靠药养着,若是分了家,没人能分担得起她的药钱。以卢家目前的家境,家里田地不少,几个儿子又各有营生,孙子们也都能挣钱了,按理说日子会过得非常滋润。可因为卢桂丽的原因,卢家的日子其实并不比同村其他人家的日子好过。 「娘,我待会再去穿,我找杏儿说话呢。」卢桂丽一面冲崔氏说,一面眼睛就看向了卢娇杏。 「小姑……」 卢桂丽点点头,撇了卢娇杏手中的盆子一眼,脸上满是嫌弃之色:「那东西晚些再洗,你来陪我说说话。」 「这——」卢娇杏瞅瞅对方,又瞅瞅手里的盆子,面色有些为难。 「没事,你来陪我说话,你娘不会说什么的。」卢桂丽大包大揽道。三嫂乔氏确实是个喜欢胡搅蛮缠的,但上面还有她娘压着,所以卢桂丽并不怕乔氏。 见卢娇杏还是站着不动,她望向崔氏:「娘——」 崔氏无奈的笑了笑,拍板道:「杏丫头,你陪你小姑进屋说话去。」 见此,卢娇杏才放了手里的盆,跟她小姑进了屋。 上房是三间大瓦房,正中是堂屋,东间是卢老汉和崔氏的房间,西间住着卢桂丽。 两人进了屋,卢桂丽赶忙去关了门,又拉着卢娇杏去了炕上坐下。 「可是有消息了?」她有些急切地问道。 卢娇杏微微一愣,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怎么了?难道你没打听到什么消息,知道杜廉什么时候来咱家吗?」见侄女不说话,卢桂丽不禁有些急。 卢娇杏和卢桂丽之间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杜廉。 卢娇杏也是一次意外才发现小姑卢桂丽,竟和她一样对杜廉存了心思。 起初,卢娇杏也不敢置信,所有人都知道卢桂丽是个药罐子,卢家人更是从不敢奢望能将她嫁出去。试问谁家会娶一个药罐子进门,那不是娶了个媳妇,而是娶了个祖宗回来!连卢老汉和崔氏这么疼她,都没有动过这种心思,只是想就这么将女儿养着,若是有人娶她自然好,若是没有,就一直养在家里。而卢桂丽长到十五岁,也从未有人家上门提过亲。 所有人都惯性的这么想了,自然就忽视了她的心思。其实想想也是,哪有少女不怀春,更何况是卢桂丽这个从未出过门,没见过几个外男的病弱少女。她会对杜廉上了心,也是能够想象的。 第27章 卢桂丽太单纯了,只是被卢娇杏随便套了一下话,就将自己的心思吐露出来。 被套出话后,卢桂丽索性也不再遮掩,和侄女分享了自己的私密心思,甚至从卢娇杏那里打听到不少有关杜廉的事,这更是让她对杜廉心向神往。 卢桂丽和几个侄女都不亲近,唯一亲近的也就是卢娇杏。借着卢桂丽,卢娇杏逃掉了不少乔氏的责难与打骂。 卢娇杏望着小姑。 卢桂丽的底子其实挺好的,卢家三兄弟长得都不差,卢桂丽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她从小体弱多病,平日里从来不出门,又常年不见阳光,所以整个人带着一种病态的白。 她非常瘦,巴掌大的小脸微微有些泛青,柳叶眉,丹凤眼,未曾语,已是带了三分喘,颇有些病美人的姿态。 卢娇杏十分羡慕卢桂丽。 无他,皆因卢桂丽在卢家特殊的地位。 卢桂丽是卢老汉和崔氏的老来女,虽算不得千娇百宠,但平日里全家人对她也是呵护备至。从小,卢娇杏便看到小姑在父母兄长的呵护下,不用干活儿,不用挨打,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几乎与那个卢娇月般无二致。 卢娇杏能将卢娇月都嫉恨上了,又怎么可能会略过卢桂丽,只因为卢桂丽是她的小姑,是长辈,她又需要借着对方来逃过乔氏的打骂,所以面对对方的时候心思藏得比较深罢了。 当然,有着卢娇月做对比,有时她面对卢桂丽的时候,还有一丝病态的怜悯感。 你再怎么受家中长辈宠爱,又能怎样呢?可惜你有个破败的身子,连家里大门都不能出,而你朝思暮想的杜廉,也要和卢娇月定亲了。 卢娇杏有些病态的想。 「杏儿,杏儿……」 卢娇杏蓦地回过神来,就见小姑伸手在她眼前晃着。 「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不好说?是不是杜廉出了什么事,怪不得许久不见他来家里……」 可以想见卢桂丽是想多了,杜廉最近之所以会甚少来卢家,不外乎因为学业忙碌,还有个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和卢娇月的亲事。 这个时候,总是需要避讳的。 恍惚间,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卢娇杏的脑海里。 她敛住面上的表情,略有些犹豫道:「小姑,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怎么了?难道真是杜廉出了什么事?」 卢桂丽面上惊疑不定,竟是喘了起来,她压着有些疼痛的胸口,强制自己忽视那股疼痛,直直的望着侄女。 卢娇杏赶忙欺身过去帮她顺气,又道:「小姑,你别急,杜廉没有出什么事,而是……」 「而是什么!」卢桂丽死死拽着她的衣袖追问。 这时,崔氏蓦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二丫头,怎么了?」 崔氏端着一个木托,木托上放着一碗稀粥,一碟子菜和几个玉米饼子,还有一碗鸡蛋羹。鸡蛋羹是给卢桂丽准备的,稀粥则是给卢娇杏的。 因为卢娇杏能哄女儿开心,所以崔氏对卢娇杏这个孙女颇有几分另眼相看,没少在乔氏打骂卢娇杏时,出面拦下。只可惜乔氏如今生了儿子,腰杆子也硬了,并不若以前那般害怕崔氏,对崔氏的话,也是爱答不理的。不过到底崔氏是她婆婆,即使乔氏再嚣张,也总得顾忌一二,因此卢娇杏的日子比以往好过不少。 两人被吓了一跳。 卢娇杏是因为心虚,卢桂丽则是怕她娘听到她方才的话了。 「娘,我没事,我和杏儿说话呢。」卢桂丽期期艾艾的说。 崔氏也没有起疑,放下手中的木托:「我将早饭端来了,你们就在屋里吃。杏丫头,多陪你小姑说说话。」女儿这几日精神十分不好,崔氏很是担心。 卢娇杏的样子十分乖巧,道:「谢谢奶,我会陪小姑多说说话的。」 崔氏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堂屋里,坐在桌前等婆婆回来好吃饭的乔氏,小声咕哝道:「死丫头,倒是拿娇上了。」 卢明山方才在回家的路上刚经历了那么一出,这会儿正心虚着呢。此时听乔氏如此说,还以为她在说小妹,赶忙偷眼瞧了坐在首位的卢老汉一眼,转头斥道:「死婆娘,你在说谁呢?!」 乔氏一听这话,就知道男人是误会了,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男人不是嫌小姑子拖累了家里,想分家吗,平日里她人前没少说些讥酸话,也没见他说什么,怎么今天却是大变脸。 乔氏让卢娇杏去洗被弄脏的被褥和六郎换下的衣裤,哪知那死丫头借着小姑子的势,又躲了懒。且不提这,还害她被婆婆训斥了一顿。崔氏拍板答应让正要去干活儿的卢娇杏陪女儿说话,自然要通知乔氏一声。她心中厌恶乔氏一大早就在闹腾,不免借着这个由头将她训斥了一顿。 乔氏无端又挨了一顿训斥,这会儿心里正烦着呢,此时听男人这么说,根本没有心领神会,还以为男人是在说反话,向她递话呢。 于是她便顺水推舟地撇撇嘴,往西间那边睇了一眼,道:「还能是谁呢,自然是咱们家那顶顶尊贵的小姑。」她望着卢老汉,十分不客气的说:「爹,你老人家也别怨儿媳我多嘴,小姑子再这么被宠下去,可不是个事。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哪有让亲娘端饭端水侍候的道理……」 卢明山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听着乔氏‘胡说八道’。 不待他出言制止,就听得‘咚’的一声响,卢老汉一脚将屁股下凳子踢到在地,指着卢明山的手指颤抖。 「老三,你这是想让你爹我死啊!」 「老头子,怎么了?」 刚踏出西间房门的崔氏,急急走了过来。 第28章 「你问你那好儿子!」卢老汉痛心疾首道。 崔氏目光顺着卢老汉的手看去,「老三,你又怎么气你爹了?」 「我、我……」 「老三,我方才对你说的话,都被你当耳边风了?!」卢明海皱着眉斥道。 「老三,还不向爹娘道歉!」卢明川气急地跺跺脚。 「我、我怎么了?怎么都说我,不干我的事啊!」卢明山是有怨无处诉,不免迁怒到罪魁祸首身上,他扭过头来就给了乔氏一巴掌,「你这个臭婆娘说什么呢!老子的妹妹是你能说的!」 乔氏被这一巴掌都打懵了,缓过劲儿来后,立马向卢明山扑了上去。 「好你一个卢明山,你竟敢打我!」 两人不由分说,当场就撕扯起来。 梅氏拉着女儿离得远远的,眉头紧皱,眼底满是厌恶之色。 她懒得去深究这到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左不过又是三房两口子为了分家闹出来的幺蛾子。就这么今天一出,明天一出的闹腾,别说,她也想分家! 在场的卢家其他人也差不多和梅氏是同样的想法,也认为这是三房两口子为了分家闹出来的事。所以说放羊的小孩不能当,当久了,说真话也没人信了。 卢明山这会儿是真没有这个心思,只可惜没人相信。 也因此,大家都看着他们两口子打着,竟没一个人上前去拉。 还是卢明川这个做大哥的,看到卢老汉痛心疾首的模样,有些不忍目睹,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才上前拉开卢明山,而胡氏则去拉乔氏。 正当这两口子想履行大哥大嫂的职责,说些什么教诲三房两口子的时候,西间那边传来一个惊恐的尖叫声。 「小姑,小姑,你怎么了!」 一众人赶忙涌了过去。 见崔氏出去后,卢桂丽便赶忙拉着卢娇杏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娇杏支支吾吾,只是不言,卢桂丽气急败坏,又不知道该如何逼问。 待卢娇杏觉得戏耍够了,方露出拗不过对方想直言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堂屋那边似乎闹腾了起来。 卢娇杏有点好奇是怎么了,卢桂丽却是一点都没有这个心情。 「杏儿,你快说啊!」 卢娇杏瞅了一眼门的方向,才小声道:「小姑,我说了以后,你可不要急。这一切不怨别人,都怨那卢娇月是个狐媚的。」 「怎么这事又和月儿扯上关系了?」 卢桂丽虽平日里不常出房门,但也知道侄女卢娇月是个事少的人,难道说—— 卢娇杏对满脸狐疑的卢桂丽点了点头,状似怜悯道:「小姑,我无意间得知,大伯母给二房和杜家从中说合,两家好像打算要结亲了。」 二房只有一个女儿,而杜家也只有一个儿子,谁和谁结亲,还用说吗? 卢桂丽急喘一口,脸色煞白,她紧紧地攥着卢娇杏的手。 「杏儿,你说得可是真的。」 卢娇杏点点头。 卢桂丽眼睛一翻就厥过去了。 卢娇杏见此,心里又气又急,暗骂卢桂丽一个病秧子身体,还成日里想些有没有的,嘴里却是焦急地叫起人来。 卢老汉一众人涌进房里,崔氏一见歪在炕上昏迷不醒的女儿,就赶忙扑了过去。 「二丫头,你怎么了?杏儿,你到底和你小姑说了什么?」 果然,一见自己女儿出了事,立马就对她变了颜色。 卢娇杏心中讥笑,面上却是怯怯道:「奶,我什么都没说啊!」 无缘无故被打的乔氏,这下总算找到出气的筏子了,她上前一把拉过卢娇杏,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你这个死丫头,我让你不要招你姑,你非不听,她多精贵啊,是咱们家顶顶精贵的人儿,是你能招的……」嘴里一面骂着,手上劈头盖脸的打。 梅氏有些看不下去了,劝道:「三弟妹,你打孩子做什么。」 乔氏翻眼道:「我打我家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梅氏被气得不轻,面上不言,心里却是骂道自己不长记性,那三房的事就不能沾。 卢老汉心急女儿,又见那老三媳妇闹腾不休,拿着打孩子做筏子讥讽小女儿,气得手都抖了。 「滚,乔氏你给我滚出去!」 乔氏撇撇嘴,停下手里的动作,拽着卢娇杏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小声咕哝一句:「当谁愿意呆在这儿!」 卢老汉顿时被气了个仰倒跌。 「老三,你给我休了她!」 卢明山讪讪的笑着,忙道:「爹你放心,我这就去收拾那个臭婆娘。」边说,人就撵了出去。 一见他这副样子,就是没将卢老汉的话听进耳里。 卢老汉气得脸都青了。 可儿子是自己的,儿媳妇是当初自家选的,他也只能说一句冤孽啊。又见那边老婆子掐女儿人中没有反应,也顾不得三房两口子了,赶忙吩咐老大卢明川驾了牛车去请大夫。 折腾了一天,直到下午的时候,卢桂丽才醒了过来。 卢桂丽这是老毛病了,心和肺都有问题,一受刺激人便会厥过去。平时累不得冻不得,只能好好养着,一旦老毛病犯了,那就得吃药。 赵家屯的刘大夫帮卢桂丽看这病十几年了,十分有经验。人来了,脉一把,开了药,人便走了。 这边倒是轻省了,卢家被折腾的人仰马翻。三房两口子缩在自己房里不出门,照顾小姑男人插不上手,婆婆平日里是个挺利索的人,一旦碰到小姑的事就手足无措,梅氏便只能陪着大嫂留在西间看着小姑子。 卢娇月也留了下来。 第29章 上辈子小姑也是这样的,在卢娇月的印象中,小姑一直没有嫁人,就在卢家呆着。因为她,家里一直闹腾不休,可不管怎么闹腾,卢家一直没有分家。 反正在卢娇月记忆里,直到她和娘家断了联系那会儿,卢家也没有分家。 卢娇月和卢桂丽并不亲近,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卢桂丽待谁都淡淡的,所以卢娇月并不知道小姑最后到底怎么样了。此时看见面色苍白躺在炕上被奶奶喂药的她,心中升起一股怜悯感。 「你小姑的命真苦,一辈子就被这身子拖累了。」 待卢桂丽喝了药睡下后,梅氏便带着女儿出了上房大门。 卢娇月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梅氏叹了一口气。 当年她嫁进卢家时,还没有小姑子,后来她怀上女儿的时候,婆婆突然也怀上了。彼时,婆婆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可谓是老蚌怀珠。当初村里没少有人打趣她,说婆媳同时怀上,也是一件罕见的事。为了这事,她没少和村里人红脸。 后来婆婆生下了小姑子,她也生下了月儿,两人是同一年的,只是一个是年头,一个是年尾。 小姑子打从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她的这种不好是有毛病的不好。大夫说这孩子不好养活,即使养活了,以后也是个药罐子。 后来果然应验了大夫的话。 其实别说三房两口子,有时候梅氏也会心生怨怼,家里看似来钱的门路不少,他们二房做豆腐赚钱,三房卖货赚钱,大房虽没有自己的营生,但日里大哥和两个侄子没少出去打零工,更不用说还有家里这十几亩田的出息。 可一家子赚来的钱却都被拿来填小姑子这个窟窿了。 梅氏有时候不满而又庆幸,庆幸有小姑子的先例在,她宠着自己的女儿,公婆也不能说什么。可想着杜家要的那两亩田,还有马上要成亲的儿子,她又有些不满。 她知道其实公中没什么钱,就凭着小姑子三天两头的生病,再多的钱都能挥霍一空。儿子成亲的时候,公中也拿不出什么,之前婆婆便曾不止一次暗示过她。 可二房手头也不甚宽裕。 大嫂胡氏是个精明的,大哥和两个侄子外出打零工赚的钱估计没少昧下,而三房两口子是个不要脸皮的。那两房都以为二房私下里肯定也攒了不少银子,实际上男人才是几个兄弟中最老实的,一心为家里着想,赚来的钱都一文不少的交到家里了。而梅氏素来尊重丈夫的意思,也不好说什么。 如今她手里倒是有些钱,可那都是准备给大儿子娶亲用的,杜家要的那两亩田完全在她的计算范围之外。 给了女儿,儿子没有了,给了儿子,女儿没有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梅氏越想越烦,又想起昨晚丈夫说的话,便让卢娇月先回屋,自己扭身去找卢明海了。 如今也只能先看看杜家那边怎么说,然后她一定要逼着男人跟公婆说,家里赚来的钱暂时不交到公中去了。 梅氏这么想着。 胡氏捶着脖子,从上房里走出来。 折腾了一天,她是心累,人也累。 走到大房屋子门前的时候,见老二卢明海从里面走了出来。 胡氏走了进去,卢明川正坐在炕上,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问道:「老二来找你有事?」 卢明川点了点头,便将卢明海的来意说了出来。 听完后,胡氏眉头紧紧地皱着,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卢明川叹了一口气,道:「姨妹那里你多费费心,看能不能让杜家等上一年。本来去年义儿就该成亲了,可惜去年小妹生得那场病,把二房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掏了个空。二弟和二弟妹这一年多来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原本是打算给义儿成亲的,突然又出了个杜家的事,一时之间银钱有些不凑手。」 「怎么了?」见胡氏不说话,卢明川问道。 胡氏依旧皱着眉:「你说二房是不是不打算和杜家结亲?」 「你怎么会这么想?」 「二房不可能会没有银子,即使没有,梅家那边也不可能没有。」反正胡氏是绝不信二房会没有银子! 卢明川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媳妇总是说二房手里有钱,以前卢明川也这么想。可这次二弟坦诚公布跟他说,他却是信的。兄弟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他了解老二的秉性,不可能会骗他,尤其又事关月儿的婚事。 「你别多想了,老二既然说银钱不凑手,肯定是手里没钱。至于梅家,那也只是老二的岳家,哪有自己子女成亲让岳家出银子的,哪家银子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老二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你和姨妹好好说说,看她怎么说,廉儿如今也不过十六,一年应该是能等得的。」 胡氏面色为难的望着男人,欲言又止。 男人只知道杜家情况不好,却不知何止是不好,简直已经到了快维持不下去的地步。若是她和妹妹说,杜家确实能等,但前提是她愿意继续借杜家银子,直到卢娇月过门。 她可能会继续借杜家银子吗?且不提大房的银钱也不宽裕,哪家银子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 胡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半夜,上房的灯突然大亮。 卢老汉披着衣裳,疾步走了出来,先去敲了大房的门,又去敲三房的门。因为二房的屋子在后面,卢老汉便让卢明山去叫卢明海。 不多时,兄弟三个便带着各自的媳妇齐聚在上房。卢老汉来不及细说,只说道一句让他们赶紧去请刘大夫来。 不用说,又是卢桂丽犯病了。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兄弟三个很有经验。同时心里又有些疑惑,按理说白天刚闹腾一次,又请了大夫来,这才隔了多久,怎么又犯病了。 第30章 他们自是不知卢桂丽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又想起白日里卢娇杏与她说的话,越想越伤心,于是就又犯病了。也幸亏崔氏担心女儿,晚上睡在她的身边,若不然卢桂丽死在炕上都没人知道。 卢明川他们去请大夫,胡氏几个留了下来,知道小姑子情况不好,个个都是面色凝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兄弟三个才带了刘大夫回来。 刘大夫不是大溪村的人,而是赵家屯的。半夜里黑灯瞎火,没人敢赶牛车出去,卢明川兄弟三个是一路跑去赵家屯,将刘大夫从炕上拉了起来,然后三个人换着将他背回来的。 一到家,卢明山就瘫倒在凳子上不动了。 卢明川和卢明海也累得满头大汗,卢明海刚将刘大夫放下了,刘大夫就被卢老汉拉去西屋了。 「哎哟,让我喘口气,喘口气。」刘大夫衣着凌乱,气喘吁吁。「我的药箱子——」 「在这儿呢。」卢明山拍了拍手边的药箱子,递给了从里面走出来的胡氏。 刘大夫帮卢桂丽把了脉,花白的眉头紧皱,满脸凝重之色。 「刘大夫,我家闺女怎么样了?」卢老汉急急问道。 刘大夫摇了摇头,面色十分凝重:「她的病情加重了,当年给她看病的不是我,我给她开不了方子,你们还是送到镇上看看吧。」 刘大夫的医术并不怎么高明,寻常也就帮村里人看看小毛病之类的。当年卢桂丽的病是在镇上看的,她这个病治不断根儿,只能靠慢慢的养着。所以平日里刘大夫也就管着她病情不加重,然后病发的时候,照本宣科的给卢家人包点药罢了,再多的却是做不了。 按理说找镇上的大夫更好,可惜去镇上看一次病,需要不少银子,以卢家的家境却是承担不起。所以卢桂丽病情不严重的时候,就是请刘大夫过来看的。 一听到这话,卢老汉面色顿时暗了下来。 只是情况紧急也不敢耽误,遂叫几个儿子去架牛车上镇上去。 卢明山揉着胳膊走了进来,边走便抱怨:「爹,你有没有搞错,这黑灯瞎火的赶车去镇上,路上万一出个事怎么办?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 乡下的路不比寻常,道路崎岖,坑坑洼洼的。黑灯瞎火的,一旦摔进沟里,爬都爬不起来。所以在乡下,一般没什么事,没人敢走夜路,赶车。可以卢桂丽的身子,背着她去镇上也是不能的。 乔氏在一旁连声附和:「就是就是,爹你就算再担心小姑,也得关心关心自己儿子。」 一直垂着泪的崔氏,听到这话呛哭了一声。 卢老汉被气得不轻,指着卢明山的手指直抖。 乔氏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不能光自己两口子得罪人,遂生了拉人下水的心思。「大嫂,二嫂,这黑灯瞎火的,你们放心让自己男人出去?」 胡氏和梅氏缄默。 她们自是不放心的,可—— 「好了,别说了,老二你跟我去?」卢明川皱着眉道。 卢明海倒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梅氏紧紧的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去拉男人。 胡氏讶然地拉了卢明川一把:「他爹——」 「我跟你们一块儿去,老三也去,把桂丽一起带上,多带几支火把,再撑两个灯笼,路上慢点走。」卢老汉拍板道。 几个当家的都拍板了,三房两口子的反对声自然被忽略,于是一众人便分头去张罗。牵牛的牵牛,套车的套车,找火把的找火把,胡氏和梅氏妯娌两个则往外面抱被子,铺在车上,也好方便等会让小姑子躺在上面。 卢娇月早就醒了,只是她娘不让她起来,她便一直呆在自己屋里。这会儿见了院子里动静大,便赶忙穿了衣裳,走了出去。 帮着打了会下手,将一众人送走,卢娇月才陪着梅氏回了二房屋子。 她让梅氏睡一会儿,梅氏却是睡不着,反倒让女儿回屋继续睡,最后母女二人就在堂屋的炕上坐了一夜。 一直到外面天麻麻亮的时候,卢娇月才有了些困意。几个男人都不在,又是走夜路去镇上,家里的女人们嘴里不说,其实都担心,所以都没心情吃早饭。 卢家院子中静悄悄的。 一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卢老汉才带着几个儿子回来了。 几人风尘仆仆的,牛车上却不见卢桂丽。 崔氏脚下一软,凄惶道:「老头子,二丫头她……」 「别担心,二丫头在县里的医馆。」 崔氏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问:「二丫头怎么样了,怎么没把人带回来。」 卢老汉没有说话,眼睛望了望三个儿子,叹了口气道:「先进去再说。」 几人去了上房里坐下,几个女人已经听到动静来了,见男人们个个都形容狼狈,满脸尘土,估计着他们也没吃饭,胡氏妯娌三人便又张罗着去灶房里做饭。 吃完饭后,各自回屋洗漱。 梅氏让卢明海睡一会儿,卢明海没睡,只说了一句,等会儿大抵还要去上房一趟。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三房的卢娇杏便来叫二房两口子了。 梅氏心中顿时一沉。 有感于上辈子自己的不谙世事,卢娇月重活回来后,便细心观察着身边的一切事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与自己有关的,与自己无关的,都去观察。然后放在心里细细琢磨,也别说,还让她明白了不少上辈子一辈子都没明白的东西。 也因此,卢娇月更是积极,尤其她心里对大伯母胡氏有些膈应,所以她对卢家大小事情都十分上心。 她环着梅氏的胳膊,跟着爹娘一起去了上房。三房两口子心事重重,倒也没去多想女儿跟过来到底合不合时宜。 第31章 上房的堂屋中,卢老汉和崔氏坐在大方桌的首位。 卢老汉好久没抽的旱烟袋,此时又被他拿在手中。他素来喜欢这一口,只可惜身子不允许,抽了总是咳,于是便将旱烟慢慢给戒了。 此时他不知道从哪里将这旱烟袋摸了出来,塞了烟丝,点着了火,将烟嘴含在嘴里,啪嗒啪嗒的抽着,缭绕的烟雾在空气中旋转,然后四处飘散了开。 「都坐吧。」 大家依次在下首处坐下,卢娇月则是站在一旁的角落里。卢娇杏在外面伸着头望里面,见卢娇月在,便低垂着头动作轻巧的走了进来,站在了卢娇月的身边。 「二丫头这次病得有些严重,你们应该都知道。镇上的医馆不便宜,咱们这次带去的钱都花光了,但还是不够。如今二丫头人还在医馆里,医馆那边要收到银子才愿意继续给二丫头治病。我叫你们来,就是想说说这银子的事。」 卢老汉声音很沉闷,其间还间或夹杂了两声咳嗽。他许久没抽这旱烟了,一不小心,总是被呛着。 卢老汉的话音刚一落下,乔氏就炸开了。 「爹你的意思是,又想让咱们给凑药钱?」 所谓这个‘又’,其实也是有缘故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三房人给卢桂丽凑药钱了,去年也凑过一次。 卢桂丽身子一直不好,平日里只能靠药养着,病情不太严重的时候,就让那刘大夫给看着,公中的银子也够使了。可若是她犯病严重的话,刘大夫就不行了,只能去镇上的医馆看病。 去年卢桂丽大病了一场,那一次花了近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啊,那可不是小数目,老两口将手里的钱全部拿出来,还缺了近二十两,于是只能让三个儿子给凑。 大房和二房倒还好,虽多少有些不愿,到底没为难自己爹娘。可三房就不行了,这两口子都自私,难听的话也说得出口,当时找他们凑银子,可没少闹腾。 这次卢老汉开口前,已经有所准备了,果然最先冒头的还是三房。 乔氏尖着嗓子道:「爹,你这是只想要闺女,不想要儿子了啊。咱们家人这么多,年年赚的钱都贴到了小姑子身上去。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 崔氏沉着脸,斥道:「乔氏,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乔氏冷笑:「怎么说话的?我说的是实话。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家里攒的银子,是不是都花在了小姑子身上了?咱们家近二十亩田,三个房也各自都有营生。走出去谁人不羡慕啊,个个都说咱家有钱,可有没有钱,爹娘难道你们不知道?」 「咱们家为什么会没钱?!别人家的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都是不值钱的,唯独咱们家就是那个例外。娇月就不说了,小时候娇月的身子是弱了些,可因为家里银钱不紧凑,用的从来都是人家二嫂自己的私房银子,咱们没资格去说什么。可她卢桂丽这么多年看病吃药可都是咱们三房人供着的,这些年来不说花多了,一百两银子应该是有了吧。娘,你来告诉我哪家的女儿能花家里这么多银子?」 崔氏没有出声,眼里充满了痛苦,满是青筋的手微微的颤抖着。 「我们三房倒还好,就只有六郎这一个儿子,六郎年纪还小,现在倒不用发愁。大嫂家的广礼,还有二嫂家的广义和广智,年纪也都不小了,都是这两年要娶亲的。去年二嫂家的广义已经被耽误了一年,为了什么就不再说了,公中的钱咱们已经不指望了,这好不容易存点银子,还要给小姑子凑药费。到时候孩子们成亲的时候该怎么办?」 不得不说,这乔氏平时虽然有些混,但人是极为聪明的。她很清楚光三房一家子,肯定是扛不住公婆那边的压力,便想将大房和二房也拖下水来。 可即使明知道她的目的,胡氏和梅氏也不能说她说的不对,尤其是梅氏,因为乔氏所说的话,恰恰是她心里也想说了。之所以不说,不过是因为不想男人夹在中间为难。 乔氏声声夺人,嘴皮子上下磕碰着,根本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我知道爹娘你们嫌弃我和老三,觉得我们懒。我就先不说自己了,我嫁进卢家也有十几年了,以前可有对家里的银钱都供着小姑使,提出过异议?可是你们也不能把大家的容忍,当做没这回事吧?哪家的银子不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哪家没有孩子?哪家不过日子?爹你嫌弃老三人懒,可这些年来老三起早贪黑为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低着头抽旱烟的卢老汉,手微微一抖,一团烟灰掉了下来。他浑然不觉,继续啪嗒啪嗒的抽着,缭绕的轻烟笼罩在他脸上,让人看不分明他脸上的表情。 「还有二哥二嫂,以二房这些年赚的钱够送广智去学堂了吧?广智打小就聪明,可为什么当年没去念成书?还有五郎,村里条件跟咱们差不多的,哪家不是送孩子们去私塾学两年,即使不考功名,认几个字也是好的,可五郎至今还撒着丫子到处跑着耍……」 可能是听到上房这边的动静,卢广智也来到了上房,只是人没进来,就站在门口。他之前一直静静的听着,直到乔氏提了念书一事,面色才黯淡了下来。 梅氏嘴唇颤抖着,她望了一眼立在门外的二儿子,终于忍不住开始默默垂泪。 老二当年没去念成书,一直是梅氏心中最大的憾事。可家里的银钱不凑手,男人又是个孝顺的,她也就只能佯装没有这回事,毕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子去死。 其实她是可以回娘家求助的,可梅氏素来是个拎得起的人,谁家也不欠谁的,她已经是卢氏妇,怎么能让娘家人出钱供儿子念书。尤其娘家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即使爹娘哥哥们都同意,嫂子们能同意吗?就算嫂子们也能同意,可心里能舒服吗? 卢家是个填不满的窟窿,今天她可以让娘家出钱供儿子念书,可供了二儿子,小儿子呢?总不能把自己的儿子都丢给娘家去供,那她这个梅家女有何颜面见父母兄弟。 第32章 梅氏素来是个识大体的人,所以她替他人着想,不为难父母,不为难公婆,也不为难男人,最后委屈的只有自己和儿子。 见弟妹说话难听,卢明海本是想出言喝止的,可不知怎么,话竟然说不出口。他看着身旁素来刚强此时却一脸脆弱的妻子,眼中闪过一抹痛苦,悄悄地拉上她的手。 卢娇月看着门外的二弟,心中各种各样的情绪交杂在了一起,混成了一团乱麻。 两辈子,也是到了此时,她才明白家中真正的情况。其实不是不知道家里银钱紧凑,只是她从来不用考虑生计问题,自然没有切身体会。她依稀记得二弟六七岁的时候,总是往邻村的私塾跑,后来娘和爹商量说想送二弟去念书,可不知怎么,最后不了了之了。 所以说,大哥那么努力的赚钱,每当家里农活不多的时候,便去镇上做工。小时候开朗活泼的二弟,长大后性子越来越乖张,对着二房的人倒还好,对家里其他人说话,要么是爱答不理,要么就是很冲,娘没少打他,可根本没用…… 其实都是有原因的吧,也就是她不知道,家里人将她护得太紧,从不愿将那些不好的带到她面前。 卢娇月嘴唇颤抖,越是看得明白,她越是能看明白上辈子家人究竟对她付出了多少的爱。可她却什么都没能回报给家人,有的也仅仅是麻烦,是伤心,是拖累。 她忍不住走到卢广智身边,眼含泪水,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姐,你咋了?我没事,你可千万别哭,哭了咱娘该揍我了!」卢广智笑着说。 卢娇月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那边,乔氏的声音依旧继续响着。 「……更不用说大哥了,大哥年纪最大,我听老三说大哥从小帮家里干活儿,再大一些趁着农闲的时候就去镇上做工。不光老子这样,我那两个大侄儿哪个不是十三四岁就出去做工的,孩子们为什么这么辛苦?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卢老汉和崔氏才十分痛苦。 可女儿是他们的女儿,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二丫头去死? 怎么忍心? 怎么能忍心! 所以就只能委屈儿子们和孙子们了。 卢老汉每每总是自我安慰的想,二丫头这是要救命的,所以就都先让让吧。孙子不去念书也没什么,庄户人家念书干什么,识几个字也不能当饭吃。实则每次听到哪家后生在私塾念书,受了先生的夸赞,卢老汉总是隐隐的羡慕。孙子成亲迟点就迟点吧,再缓缓,等手里银钱宽裕了点,他一定不让自己孙子委屈。 可最后呢? 卢老汉总觉得现实是那么的残酷,家里的银钱总是不充裕,顶多也就保个全家吃个肚子饱。他不是不知道二房因为推迟了儿子的婚事,在亲家面前有多么难做,也不是不知道智儿那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每当老二媳妇要打孩子的时候,他总是在前面劝着。 为什么? 因为他心里愧疚啊! 他下意识的不去想这些,因为不想,他就不用痛苦不用愧疚了,可残酷的现实再度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处。 银子!银子! 二丫头还在医馆里,等着银子救命! 「……咱们对小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供她看病吃药供了这么多年,还要供到几时?难道一家子人一辈子都是替她做的……」 乔氏越说越神情激动,越说越声音洪亮。可别以为乔氏是在替大房二房抱不屈,其实她只是兔死狐悲罢了,以前不说只是因为没触犯到她的利益。小姑子虽用家里的钱,但用得也不光是三房的钱,大房二房还占大头,且那时候她没儿子,腰杆不硬。 可如今她有儿子了,六郎今年已经五岁了,一般人家都是孩子六七岁的时候,便将孩子送去私塾。大房二房的孩子都没能去念成书,她的儿子能去吗? 乔氏自打有了儿子以后,便总会忍不住抱着儿子想,以后她的儿子一定要是个有出息的,一定要挣大钱,当大官。可庄户人家靠天吃饭,能有个什么出息? 于是,‘念书’这条捷径便出现在乔氏的脑海里。 看那杜寡妇不过是养了个有出息的儿子,便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杜家那小子也没聪明在哪儿,她家六郎一定不输他!所以为了能让儿子以后念书,乔氏这次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反正这次凑药钱别找我们三房,我们是一文钱都不会出的,我还打算着明年将六郎送去念书!」 乔氏最后的话音落下,屋里静得令人窒息。 不知何时,卢老汉抽旱烟的声音也停下了。 「大嫂二嫂,你们的意思呢?」 「老三,你媳妇这么说,你的意思呢?」 这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乔氏依旧没放弃要给自己找统一战线的战友,而卢老汉显然是打着想说服儿子的主意。 「啊?」卢明山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爹突然这么问他,顿时将他整个人惊醒了过来。他干干地笑着,这次倒也没有犯蠢,而是看了看卢明川和卢明海:「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想的?」显然三房两口子的立场是一致的,都是打着找外援的主意。 卢明川和卢明海愣在当场,换成以前,两人该自己做主也就自己做主了,可老三媳妇所说的话太尖锐,尖锐到他们竟无言以对。 尤其是卢明海,他亏欠媳妇和儿子们太多,媳妇梅氏虽生性泼辣,但素来极识大体,从不让他夹在父母与自己小家之间为难。可媳妇不提,不代表卢明海自己不清楚。 他和妻子二人本就在为儿女的亲事为难,因为银钱不凑手,他们还要跟杜家商量,看能不能等上一年。若是杜家能等,自是万事大吉,若是不能等…… 第33章 还有裴家那边,去年推迟婚事,裴家那边已是诸多抱怨,若是再推,这门亲事就该做不成了…… 一边是自己的爹娘和亲妹妹,另一边是媳妇儿子女儿,一时之间,卢明海真不知该如何选择。 他不禁望向自己的妻子,又望了望站在门处的儿子和女儿。他没有敢去直视他们的眼—— 良久,他终于转头望向卢老汉。 「爹,义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卢明海的声音很轻。 轻得比棉花还轻,却是让整个屋里的气氛都凝滞了下来。 一旁提着心准备打算若是男人再让,她就同他拼命的梅氏,刚收起的泪水,唰的一下又流了下来。卢老汉手一抖,旱烟袋掉落在了地上,崔氏细细碎碎的哽咽声响起。胡氏心里松了一口气,松开自己紧紧攥着男人衣角的手。总算没让男人冲在前头。 三房人有两房人都不同意,大房同意与否自然不重要了。 显然卢老汉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低嚎一声,苍老的脸满是痛苦:「那是你们的亲妹妹啊,你们这是让她去死啊。」 这是卢老汉第一次在儿子媳妇们面前,表现得如此痛苦,哪怕是上次让大家凑药钱,卢老汉也是以一副当家人的面孔,是那么的斩钉绝铁,不容人质疑。卢明川和卢明海都孝顺惯了,不禁都有些慌了,手足无措,欲言又止。 ‘扑通’一声,竟是卢娇月不知何时冲了过来,跪在了地上。 她满脸都是泪水:「爷,我求求你,大哥的婚事真的不能再耽误了……」 卢娇月的举动太突兀,可这会儿谁都没功夫去想她到底为何如此做。不过明眼可见的,卢明海因为她的举动,已经到嗓子眼的话又憋了回去。 「姐——」 卢广智过来拉她,眼见拉她不起来,就随着她一同跪了下去。 梅氏冲过来,也跪下了,将两个孩子护在自己的身后:「爹娘,你们别怨他爹,也别怪两个孩子,要是怨就怨我这个儿媳妇不懂事吧。我忍不了了,我不能再耽误自己的儿子!」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无情也罢,反正卢娇月已经想好了,这次一定不能再退让。也许他们这次退让,确实能换来小姑姑的暂且安稳,她明白爹奶的意思,不过就是暂时让一让,不过只是再等上一年。可先不提大哥的婚事还能不能等,谁知道明年小姑姑还会不会生病?毕竟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常年在上房西间里静养的小姑姑,总是隔三差五的生病,将全家人折腾得人仰马翻。 就当她自私无情吧,总而言之,不能再让那个素来憨厚老实的大哥再吃亏了。 乔氏也跪了下来,哭得比谁都大声:「爹,我求求你和娘了,放过我们好吗?你们不光只有一个闺女,还有这么多儿子和孙子啊,咱们卢家不能只为了她卢桂丽啊……」 一时间,屋里全是哭声。 而大房两口子完全被二房三房两房人的举动惊呆了,尤其是胡氏,她完全地愣在当场。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她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垂下头去,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太尖锐,竟将所有人的哭声都压了下去。 「老大、老二、老三——」 只见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的崔氏,突然站了起来,冲过来死死地拉着卢明川三兄弟的手,老眼中满是祈求。 「娘求你们了,就当娘求你们了!你们救救二丫头,你们救救二丫头!她是你们的亲妹妹,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啊!当年娘怕她养不活,将她揣在怀里揣了几个月,才将她养活,她那么小,还没有娘两个巴掌大,你们都还记得的对不对?老大,广礼今年才十四,要成亲还得两年。老二,娘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但那是你亲妹妹……你放心,让义儿再等上一年,这次给二丫头看完病后,咱们就不管她了,咱们就给义儿攒钱,明年一定让他成亲……」 「娘——」梅氏忍不住叫了一声,「裴家那里不能再耽误了,还有月儿,月儿也该成亲了。」 卢娇月和卢广智也是面面相觑。尤其是卢娇月,她素来秉性柔顺,此时心中也不禁升起一阵不忿来。 其实谁都知道崔氏的话很虚,都管了十几年了,怎么可能会不管了。若是不管,现在就不管了,何必还要把病给治好了再去不管,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崔氏置若罔闻:「娘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眼见三个儿子都不说话,崔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仿若癔症了似的冲三个儿子直磕头。 「娘求求你们,娘求求你们了……」 「老婆子啊……」卢老汉捂着脸哭道。 最终,卢明川兄弟几个还是没能拗过自己的爹娘。 身为亲娘的崔氏都那样了,做儿子的能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的掏银子。不孝是项大罪,尤其卢桂丽是几人的亲妹妹,说是不想出银子,可谁心里能过得去那个坎。 尘埃落定后,大房和二房便将银子交到了公中。胡氏如何想且不提,反正梅氏自打这事以后,就再没好脸色,连着几天都阴沉着脸,连与卢明海的话都少了。 三房就更不用说了,三房两口子虽自私自利,到底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大房二房都败下阵来,就凭他们三房也坚持不住。 只是出银子出得心里极为憋屈,卢明山连着几日都没去地里,只管挑着自己的货挑子出去挣钱,挣来的钱也不交到公中了,而乔氏更是在家中摔摔打打,闹得整个家里都不得清净。 卢桂丽也已经从医馆里回来了,从她外表看不出什么,还是如同以往那般的苍白柔弱,安静无声。她回家后便呆在自己的屋里,崔氏成日在其身边照顾着,也不敢再叫三个儿媳妇帮把手什么的。 至于卢老汉,每日天不亮出去,天黑了才回来,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地里。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他整个人就仿佛像似失了水被露在太阳底下暴晒的老树根,干枯而苍老。 第34章 连着几日,梅氏都在卢明海出门后,也悄悄地出了门,很晚才会回来。卢娇月问她去哪,她也不说。 这日,梅氏回到家中,脸上难得带了点喜色。 卢娇月正在房里做绣活儿。 「少做些针线,你外婆的例子还不够深刻?」 卢娇月有一手不错的绣艺,是她外婆柳氏传给她的。 柳氏是南方人,早年在一个大户人家做绣娘,有一手技艺精湛的绣艺。后来因为一些意外,流落到了北方,机缘巧合下嫁给了年轻时候的梅老汉。 柳氏当绣娘有些年头了,年轻的时候就有眼干、眼花的毛病,所以成了亲以后,梅老汉便拘着她让她少动针线。后来生下梅氏,柳氏就想把这门手艺教给女儿。在他们家乡,绣艺都是母亲传给女儿的,然后一直这么传下去。 哪知梅氏根本没有这个天赋,且性子急,没有耐心。只跟亲娘学了些粗浅的,能缝补能做衣裳鞋,其他却是不再学了。 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直到梅氏生下卢娇月。 卢娇月小时候在梅家住的日子多,从小在柳氏的教养下长大,性格也随了柳氏温婉柔顺,一点都不像是北方女子,反倒更像是南方人。更让柳氏惊喜的是,外孙女完全遗传了她在绣艺上的天赋,于是她便一点都没有保留的将自己的手艺,全部教给了外孙女。 这事打一起初梅氏就不愿意,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她娘的眼睛不好,是因为年轻的时候绣花绣多了所致。可她又不忍让她娘失望,便只能由着女儿去学。只是转过头来,她却给女儿立规矩,学可以,但不能太过,寻常的时候能不动针线,就不要动针线。 所以卢娇月虽有一手不错的绣工,但平日里在家是极少动针线,只有她给家里人做衣裳的时候例外。 「我给二弟做身衣裳,男娃的衣裳不用绣花。」卢娇月道。她将手里的东西放进针线笸箩里,又收进炕柜里放着,才下了炕来。见梅氏满脸都是汗,便端着盆子出门打水。 梅氏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在炕上坐了下来,「娘最近这段时间有些事,可能不常在家,你在家里多看着你两个弟弟。」 卢娇月微微一愣,垂下眼睑,问道:「娘,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 卢娇月抿着嘴角,抬起头望着梅氏。 梅氏见女儿固执,叹了一口气说:「娘在镇上找了个活儿干,每天下来也能挣些钱,这事你不要跟你爹说。」 卢娇月放在裙子上的手,微微收紧。 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成了亲的妇人,能在镇上找什么活儿干?左不过就是些打杂帮人洗盘子洗碗的辛苦活儿。 上辈子卢娇月随着杜家一同搬去了县里,因为家中无钱,也曾厚着脸皮出去做过工,可干了不过半个月,她便坚持不下去了,因为实在太辛苦。 她小心翼翼压下嗓子里的哽咽,问:「娘,是做什么活儿?可会辛苦?」 梅氏望了女儿一眼,浑不在意道:「不辛苦,是娘还没出嫁时的一个朋友介绍的,帮一户人家做饭,一天只做两顿。活很轻省,就是耽误时间,得后半响才能回来。总而言之,这事你不要和你爹说,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有事回娘家去了。」 自打那次事后,卢明海在家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往常他出去卖豆腐,一般快中午的时候就会回来了,若是田里没有活儿,下午会再出去一趟,到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而现在卢明海几乎是起早贪黑的,中午那趟也不回来了。 当然,田里的活儿他也做,经常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攒在一起做完后再出门。这段时间卢娇月一直关注着爹娘,自然清楚这事。 她知道她爹为什么会这样,左不过打着在外面多卖会儿豆腐多赚些钱,好攒银子给大哥成亲的主意。而她娘同样也是如此。 其实卢娇月知道她娘是骗她的,帮哪户人家做饭是一天只做两顿的。一般有钱的人家都是买下人,买不起下人的也是用雇的,所以这定是她娘为了安她的心编出来的谎话。 可卢娇月不忍戳破,她明白她娘的心思,于是只能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地憋了一股劲儿。 每天,梅氏前脚出门,卢娇月后脚就把绣活儿摸出来做,通常一做就是一整天。明明应该很累,她却是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这一世,她一定不让命运重蹈覆辙,一定不让大嫂因为婚事连连被耽误,遭受耻笑而迁怒到大哥身上,从而致使本来感情不错的两人,竟因为这事离了心。 想着上辈子身上总是充斥着莫名疲累的大哥,卢娇月擦了擦眼睛,又埋下头去。 自打那日起,梅氏便也开始早出晚归起来。 偶尔卢明海早些回来没有看到媳妇,也曾问过两次,都被卢娇月用梅氏给的借口敷衍了。 卢明海知道媳妇还在生自己的气,可他娘都那样跪着求他们了,当儿子怎么忍心拒绝。拒绝不了,就只能发了狠劲去赚银子,他没有别的本事,就会个卖豆腐的手艺,多跑两里路,就能多卖一些豆腐,能多卖一些豆腐,就能多赚一点钱,庄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可卢明海十分累,只是他自己没有发觉罢了,每天回家吃过饭倒头就睡了。也因此,他并没有发现媳妇的异常。 而梅氏连着出去了几日,即使她回来的时候佯装轻松,但卢娇月还是从她眉间偶尔露出的疲态,知道她娘干的活儿并不轻松。 她内心担忧焦急,可又做不了别的,就只能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儿都给包揽下来。然后每日在爹娘回来的时候,给他们端上一碗热饭,或是准备好洗澡水。 这一切除了卢娇月,也就只有卢广智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日,二房两口子出门后,卢广智来到卢娇月的房里。 「姐……」 「怎么了?」卢娇月从手里的绣活儿中抬起头,望着弟弟。 第35章 卢广智咧着嘴笑了一下,道:「没啥,二狗子他们要上山砍柴,我跟他们一起去。」 卢娇月放下手里的针线,微蹙柳眉:「怎么又去砍柴,你这几天连着上山去砍柴,我看柴房里的柴都快堆满了。」 卢广智面色僵了一下,道:「哪里还有嫌柴多的,二狗子他们叫我,我就跟他们一起去了。」 卢娇月也没说别的,点了点头。 卢广智很快就出门了。 卢娇月想了想,换了一身衣裳,悄悄跟在他后面也出去了。 自打她娘去县里做活儿,家里洗衣裳的活儿就被卢娇月全包了,所以对自己二弟这几日的异常也有所察觉。卢广智自己不知道,他每天换下来的衣裳都十分脏,灰扑扑的,上山砍柴就算再会弄脏衣裳,也不会脏成这样。 远远见弟弟出了村子,往一条土路上拐去。 卢娇月看了一眼,这是去镇上的路。她内心五味杂全,却也顾不得多想,咬了咬牙,抬脚缀在后面。 一路就这么走着。 卢广智十分警醒,卢娇月也没敢跟近,只是远远的缀着,只要不跟丢便好。 从大溪村到云田镇,若是步行的话,差不多需要半个多时辰的样子。 卢娇月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她也就靠着一股劲儿咬牙硬撑着。她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似的,又是担忧又是生气,脑海里各种揣测。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不敢置信,也是不忍置信。 天很热,她走得气喘吁吁的,大汗淋漓。 卢广智已经走得很远了,远远只能看到一个黑点。卢娇月心里不禁有些急,又加快了脚步,自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一辆马车从她的身边行过,突然在她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卢娇月也没多想,继续往前走,就在经过马车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你是娇月吧?」 卢娇月一愣,抬头看了看马车上的人。 是那个叫韩进的人,小舅舅的朋友。 她柳眉微蹙,用疑惑的眼神看对方。 韩进的脸微凝,墨色的黑瞳闪过一抹异色,道:「我是你小舅舅的朋友。」似乎在提醒她。 卢娇月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她素来话不多,尤其是在外人面前的时候。 韩进受挫,不禁轻咳了两声,「你去哪儿,我捎你一程。」眼神却是不经意之间,在她身上扫了又扫。 今天的她没有那日打扮的鲜亮,穿了一身靛蓝色的棉布衣裤,好像是用来干活儿穿的,头上包了块头巾,乍一看去十分不起眼,但再看过去,就能看出内里风华。 她的皮肤很白,就像是最上等的白玉似的那种白,隐隐带着一种温润的透明感。细细的柳眉,水汪汪的杏眼,嘴唇像花瓣似的那般娇艳,让人忍不住想往上咬一口。 因着平日里总是在丰源街进出,韩进见过的女人不少,甚至有那窑姐见他体格壮实,人长得不差,兜里也有些钱,想勾搭他的。可韩进一个都看不中,他嫌脏!尤其见过她以后,他更看不中那些女人了。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谢谢,还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她的声音很软,又柔又软,挠得韩进的心酥酥痒痒的。又见她拒绝了自己,不禁强硬道:「不麻烦,快上车吧。」 卢娇月站着不动,这人怎么听不懂话似的,难道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她一个大姑娘家怎么可能去上一个男人的车,尤其还是一个不怎么熟的人的车。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这人说,只能沉默地绕过马车,垂着头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到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那车又越过她,停在了她的面前。 卢娇月皱起眉。 还不待她出言,就听对方道:「快上车吧,就凭你这脚程,马上人就要跟丢了。」 卢娇月这才发现远处竟看不到那个黑点儿了,心里大急了起来。 「我和你小舅舅是多年的朋友,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无奈,卢娇月只能上了马车。 马车有些高,仅凭卢娇月的身高,她只有用爬的才能上去。可这种行径对她来说,却是非常为难,她从没有做过这种不雅的动作。 望着那高高的车辕,卢娇月呆住了,脸慢慢的涨红起来。 韩进其实很想帮一把手,他目测了下她的体格,他用一只手臂就将她抱起来。可他这会儿虽然激动,但还没丧失神智,所以只能压下内心的骚动,从马车上跳下来,拿了个马凳,放在她的面前。 卢娇月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有些感激的看了对方一眼。 上了车后,韩进马鞭一甩,马车便往前方跑去。 「你跟的那人是谁?」他貌似不在意的问道。 他其实观察她有一会儿,他本是去县里的,路过赵家屯的时候,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绕到了大溪村。他想,说不定能碰见她呢?明明知道这个不可能,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也这么干了,哪知竟然真的碰见了她,远远就看见她似乎在跟踪什么人。 卢娇月顿了一下,小声道:「是我弟弟。」 因为要看着人,所以卢娇月并没有坐进车厢里,而是坐在辕座的另一侧。韩进十分体贴入微,明明以这马的脚程,早就可以超过前面的卢广智,却依旧拉着马缰,放慢了速度,只是慢慢悠悠的远远在后面跟着。 韩进点了点头,倒也没再多问。 卢娇月心想这人其实满识趣的,若是他追问缘由,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 车上很安静,韩进想找些话说。 可他素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表现的太殷勤了,怕吓着她,可让他像个碎嘴妇人那样说些有没有的,他也是不能的。 第36章 就在这时,远远走过来几个人,韩进皱起眉,略微犹豫了一下,道:「你进车里吧。」 卢娇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韩进僵着脸,努力不把心中的沮丧显露出来。 「有人过来了,被人看见你坐在我车上,对你的名声会有碍。」 卢娇月脸一红,顿时明白了,赶忙往车厢里移去,进去后,把车帘子从里面放了下来。 「你别担心,你弟弟我帮你看着。」 对方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卢娇月不禁想,他实在是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呢。 仅是这一会儿时间,卢娇月就看出对方不是个什么坏人。坏人会注意到她爬不上车去,主动帮她放下马凳?坏人会明知道内里有端倪,却十分尊重的没有多问?坏人会怕坏了她的名声,主动提醒她避进去? 尤其他还是小舅舅的朋友,所以他应该不是坏人吧。 此时,已经不是‘坏人’的韩进,正僵着脸驾车从那几人面前跑过去。心里十分恼怒这些人不识趣,怎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这会儿出现了,耽误了他和她的相处。 马车很快便跑了过去,卢娇月也没再出来,而是继续呆在车厢里。因为这里已经靠近云田镇,路上走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到了。」 卢娇月就想急着出去,赶忙撩起车帘子,哪知正好和转身过来与她说话的韩进对上。 两人都没有设防,差点撞在了一起。 「啊!」卢娇月低讶一声。 韩进赶忙缩回扶着她臂膀的手,「你没事吧?」 两人的距离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声。卢娇月呼吸一紧,忙往后退了退,脸涨得通红。蜷缩的手指紧紧捏着,指尖热得发烫,她方才好像是碰到他了。 仅是一瞬间的碰触,卢娇月便感觉到对方衣衫下结实的肌理,硬邦邦的,与大哥二弟他们都不同。 韩进感觉有些遗憾,掩饰似的别开眼,又清了清嗓子,「你别急着出来,你认识路?一个大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在外面跑,也不安全。我既然是你小舅舅的朋友,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吧,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卢娇月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其实就目前来看,她还是呆在马车里最为妥当。她当时有些急,没有多想便跟了出来,这会儿才发现镇上离他们村子太近,说不定就会碰见一两个熟人,到时候传回去,被她娘听见,挨训不说,以后她也就不用出门了。 若是换成以前,不出门就不出门了,可现在不行,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还是继续跟着?」 卢娇月低低地应了一声,道:「谢谢你了,进子叔。」 她之所以这么叫,也是因为那日听牛大这么叫他的,他是小舅舅的朋友,两人是同辈,她自然要叫叔的。 而无端被人叫成‘长辈’的韩进,脸一瞬间黑了,想说什么又觉得实在无法反驳,无奈只能回了一句:「不用这么客气。」心里实则堵得厉害。 怎么就成叔了? 可想了一会儿,他又释然了。 叔就叔吧,谁叫他是梅庄毅的‘朋友’,谁叫他借着人家的名头和人家外甥女套近乎。他原本还在想怎么打消两人之间的疏离感,这么一来倒是省事了。 韩进只能这么苦中作乐的想。 卢广智素来觉得自己体力不差,可一路就这么走来镇上,也是感到极累的。 他来不及歇息便往目的地走去,他在这里蹲点了几日,又干了几天活儿,自然熟悉地方。 绕了几条路,到了一处车马行前。 车马行门前有一块儿极为空旷的场地,此时停了不少货车,有一些衣衫简陋一看就是做苦力的人,正在从车上往下卸货。 卢广智走到近前,进了一处毛毡搭建的棚子里,里面就有个中年人一见他就皱着眉头直摆手。 「你小子今天怎么又来了?今天卸的是粮食,你小子扛不动。」 卢广智站着不动。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孩子怎么劝了不听?你才多大年纪,身子骨都还没长好,哪能来干这种体力活儿。」 里面有个刚来记名,正准备出去扛货的苦力,也好心劝道他:「你听胡老大的,回去长几年再来。」 卢广智还是站在不动,也没说话。 胡老大浓眉皱得老紧,实在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小子,「罢了罢了,你去吧,悠着点,别累坏了腰。我到时候帮你多记点儿,你也不用太拼命。」 一旁有人打趣:「胡老大,你也帮我们多记点儿啊。」 「就是就是。」 胡老大骂道:「去去去,人家孩子家里有难处,这么大点年纪就出来干这种体力活儿,难道你家也有难处?都给我赶紧滚出去干活儿。」 一众苦力笑哈哈地都出去了。 「谢谢你,胡叔。」 胡老大叹了一口气,道:「我虽不知道你家里到底有什么难处,但我劝你,这种活儿你真干不得。」 卢广智对他鞠了一躬,便出去了。 一包粮食有一百斤,别人一次能扛两三包,多得能扛四五包,卢广智一次却只能扛一包。可即使是这一包,对他来说也是无法承担的重负,他全凭着一股劲儿撑着。 干完这一上午的活儿,可以得二十文钱,这还是胡叔可怜他,给他按成年劳力算的。卢广智在想,他什么时候可以凭着自己的力气赚这二十文钱,他不想欠人人情。 家里的情况卢广智清楚,大哥要成亲,大姐也要嫁人,原本家里的银子就不够,又被爷奶要去了一大半儿给小姑看病。这些日子他爹早出晚归,他娘一个妇人也出去找活儿干,卢广智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出来给家里分担分担也是应该的。 第37章 只是他年纪小力气薄,又要瞒着家里人,也就只有这里的活儿才能便宜些。卢广智在镇上转悠了许久,才选了这里。 卢广智刚扛完一包货,走了出来,肩膀和腰都酸疼得厉害,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它。这时,一个人突然冲到他面前。 他抬头一看,竟然是他姐。 卢娇月泪眼婆娑看着弟弟,紧紧地攥住他的胳膊,「跟我走!」 卢广智也没挣扎,这个时候再挣扎就是傻了,老老实实的跟在姐姐后面去了一旁角落,找了个地方站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干了多久了?」 卢娇月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发现,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发现就阻止,而是在心里各种暗自猜测。她二弟年纪才这么小,就在干这么重的活儿!方才卢娇月远远看见二弟背着一包货,整个人都被压弯了,她当场就觉得自己快崩溃了,怎么从马车上跑下来的都不知道。 「没多久,姐。」卢广智还想笑,却在姐姐的眼泪中,心虚的垂下头,「也就干了五天。」 「跟我回家!」 「我还有工钱没结,而且若是干不到中午,今天的工钱也拿不到。」卢广智还舍不得那二十文钱。 「那钱不要了!」 「姐——」 「你不听我的话是不是?」卢娇月捏着他的手直颤抖,又气又急。 「姐,你让我把今天先干完再说……」 不远处,一直看着这边的韩进,叹了一口气,走了过来。二话没说,一把将卢广智的衣领子提起来,像拎小鸡崽似的,拎着他往一旁的马车走去。 不光卢广智惊呆了,连卢娇月也是。她迈着小步跟在后面跑,卢广智被丢进马车里,韩进丢下一句话:「听你姐的。」 卢广智猛地一下自车里跳了起来,面上又是戒备又是狐疑,像一只护食的小狗崽子。反正让韩进来看,他是这种感觉。 「你是谁?你怎么跟我姐在一起?你有什么企图?」 在卢广智来看,他姐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村里有不少人偷偷的喜欢他姐。只是他娘从来将他姐管得很严,他姐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那些人寻不着机会接触他姐。难道说他来镇上做工的这几天,被这人趁虚而入了?可卢广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眼前这人是村里哪家的。 不得不说,卢广智真相了。 只是韩进会告诉他,他确实有企图吗,肯定是不能的。 「我警告你,我姐已经是说亲了的人,你离我姐远些!」 卢广智看眼前这人不像是个好人,他虽见识不多,但还是分得清这个的。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不像是个善类,他姐这么单纯被人骗了怎么办。 卢广智这些话说得太快,让卢娇月根本来不及阻止,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弟弟说了什么,她不禁窘得头顶都快冒烟了。而韩进却是脸黑了下来,无他,皆是因为那句‘我姐已经是说亲了的人’。 她说亲了?跟谁?什么时候? 难道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被许了人家,明明前阵子‘随口’问了一句,梅庄毅说没有的。 「二弟,你说什么呢,你误会了。」卢娇月脸红得都快爆掉了,手足无措地解释道:「这是小舅舅的朋友,不是你说的那样,是我在后面跟不上你,刚好又遇见进子叔,才请他捎了我一程。」 卢广智疑惑地瞅了他姐一眼,又瞅了瞅黑着脸站在那里的‘进子叔’,咕哝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卢娇月跺跺脚:「还有,你说的那些话都是谁教的啊……」 卢广智没有解释,他才不会告诉他姐他们村有不少人暗里喜欢她呢,总是拐弯抹角找他打探她的事,被他娘知道,揍他都是轻的。 卢娇月又红着脸向韩进解释:「进子叔,你别见怪,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 韩进瞅了她一眼:「无事。」顿了顿,他又道:「你们可是要回去?那我送你们。」他心里还在想着她说亲的事情,不过眼前这小子既然说了,肯定是真的。 这么一想,韩进的心沉了下来。 卢娇月点了点头,就让弟弟上车,卢广智却是站着不动。 「你是不是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卢娇月急道。 卢广智眉眼倔强,只是不走:「大哥的亲事……」 卢娇月当然知道二弟为什么会来这里做工,说白了和她娘是一样的想法。但这是什么地方,她弟弟才十三岁,所以卢娇月是绝对不会纵容他继续留在这里做工的。 「大哥的婚事不用你操心,你跟我回家。」 卢广智本就叛逆,也就面对家里人稍微好一些,卢娇月这么逼他,他自然不愿。可当着韩进这个外人的面,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家的窘境,于是姐弟俩便僵住了。 韩进心里急着想去打听她亲事的事,见这臭小子犟着要做工,而她姐为了劝他急得眼泪花都出来了,不禁道:「你来做工不就是想挣钱,若是想挣钱,我帮你找个工做,活儿不重,挣钱又多。」 卢广智疑惑的看着对方,他才不信呢,别以为他没找过,镇上他都找遍了,根本没有活儿不重又挣钱多的工,他当他是小孩子呢。 「进子叔,不用了,你别理他,他年纪还小,家里不会让他出来做工的。」 「什么活儿?你可别骗我!」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韩进嘴角逸出一抹笑,鱼儿上钩了。 其实他也是灵机一动,梅庄毅那人太聪明,若是问的太多,他真没把握能藏住自己的心思。而眼前这个小子却能用上,他就算再猴精,也不过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崽子,韩进觉得自己对付他不成问题。 有了这么条小鱼儿在手里,还愁以后没机会接近她? 第38章 这么想着,韩进道:「先上车,这里说话不方便。」 留香居是云田镇最大的一家酒楼。 楼高三层,位于云田镇最繁华热闹的一条大街上,所以平日里客流量也是极大的,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幸好还有雅间。 韩进要了个雅间,带着姐弟俩上了楼。 原本卢娇月是打算直接回家去的,可韩进说他忙着办事,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想吃了午饭再送两人。卢娇月素来是个体贴的性子,自是不忍拒绝。 而卢广智虽意识到有些不对,但想着对方是小舅舅的朋友,大姐又喊对方叔,便没有再多想,脑海里全是韩进方才所讲的,活儿不重又挣钱的工。 见这人熟稔地带着他们走进这家酒楼,店小二说大堂没有位置了,对方便态度淡定的要了个雅间。卢广智虽聪明,但见识不多,在他有限的认知中,眼前这人的做派比那富户家的少爷还气派。尤其满身气势,甚是不俗,卢广智当初来镇上找活儿,是来过留香居的,他的打算是做个跑堂的小二,只可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撵出来了。 那人怎么说他的?一个乡下的小泥腿子,也敢来这里,给我滚远些! 可此时这人却是低垂着头,态度唯唯诺诺的将他们领进雅间,浑然没发现其中一人就是前几天被他刚骂过小泥腿子的。 卢广智心中一阵畅快,不禁看韩进更加顺眼了,心里同时也认为对方定然是个有本事的人,也不再怀疑对方有没有骗他了。 到了雅间坐下,小二给三人倒了茶,又问道需要用点什么。 韩进一年中有一大半时候是在外面解决吃饭问题的,留香居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便老马识途的点了几个菜,又问卢娇月和卢广智想吃什么,其实重点还是卢娇月。 卢娇月先是客气说自己回家再用,实在磨不过韩进,才道谢后说随意就好。卢广智自然是随姐姐,韩进无奈,只能又随意添了两个菜。 小二下去后,雅间里只剩下三人,卢广智开口询问做工的事。卢娇月还是有些不愿,可当着韩进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坐在那里。 韩进沉吟片刻,有些犹豫道:「这活儿确实不累,赚钱也多,以你的年纪刚好做得,只是这地方嘛,不是什么好地方。」 卢广智一愣。 韩进也没继续卖关子:「赌坊你可愿意去?负责跑堂和端茶倒水,每个月有一两银子的工钱。当然这不是来钱的大头儿,有赌客们赢了银子,光打赏都不止一两银子。」 卢广智本来听到赌坊这两个字,下意识就要拒绝的,哪知听到后面的那个一两银子,心便开始犹豫起来。 一两银子,若是他能做上几个月,年底大哥就能成亲了。尤其还听说光打赏就不止一两银子,更是让他的心怦怦直跳。 家里实在太需要银子了,尤其是小弟,他被耽误了也就算了,他不想让小弟也被耽误。 「我做!」他回答的毫不犹豫。 卢娇月却是惊讶地站了起来,「二弟!」 卢广智坚定地望着姐姐:「大姐,我去做上几个月,大哥就能成亲了,难道你希望大哥的婚事被毁掉。」 「不用你去挣钱,真的不用,大姐可以做了绣活儿去卖,很快就能凑够让大哥成亲的银子。」情急之下,卢娇月也顾不得隐瞒了,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你那绣活儿能卖几个钱?且娘也不让你做那个,挣钱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卢娇月很想说她做的绣活儿很能卖些钱,可她知道二弟不会相信的。其实上辈子刚开始她也不相信,他们村不是没有人做了绣活儿拿去卖,但不过只能得几文或者几十文钱,也就补贴补贴日常家用罢了。她确实做的比她们都要好,但大抵也卖不了什么钱。 卢娇月上辈子也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才绣了东西拿去换钱。那时杜家为了杜廉的学业搬去了县里,她觉得自己拖累了娘家,便拒绝爹娘的贴补。可惜家里没粮没钱,又有几口人要吃饭,无奈她只能出去做工。可惜实在太辛苦,她只做了半个月便坚持不下去了,于是才动了心思想绣些东西出去卖。哪知居然价钱卖得不低,自那以后,她便日以继夜的开始做绣活儿,赚了钱供杜廉考科举。 其实一起初卢娇月的绣工并不太好,她虽随跟着外婆柳氏学了几年,可她娘不让她碰针线,所以她懂得多,但实践少。后来做得越多,手越熟练,绣东西卖出来的钱也开始多了起来,杜廉也就是靠着她挣下的这份银子,才能从大溪村到万年县到东昌府,一直考到京城里去的。 本来因为上辈子走了外婆眼睛不好的老路,这辈子回来卢娇月没打算再重操旧业的,可那日给她小姑凑银子治病,让她感触良多,于是她才动了这个心思。 她不光想给大哥凑银子成亲,还想把二弟小弟都送去念书。她上辈子既然能为那个狼心狗肺的杜廉付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家人做些事?毕竟他们才是她的亲人,这是她欠家人的! 很多上辈子的记忆,卢娇月不愿想也不愿去回忆,因为会让她痛彻心扉。她依稀记得上辈子二弟走了卢家人祖祖辈辈的老路,做了一个靠天吃饭的庄家汉,然后娶了妻生了子。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恐怕一辈子就那样了。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卢娇月每每想起便痛心不已。 上辈子卢家一直没能分家,所以家里越来越穷。后来轮到二弟成亲的时候,家里一直拿不出来成亲的银子,实在没办法,就娶了户要聘礼极少的人家的女儿。哪知,竟娶了那样一个人进门。 那是她二弟,她芝兰玉树的二弟,小时候她一直觉得二弟长大后定不是等闲人,却娶了那样一个粗鄙的女人。 卢娇月上辈子回娘家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回家都能听到二弟妹尖酸的讥讽她上门打秋风以及数落二弟没本事的声音。她自是又愤怒又心酸,可她一个出嫁女,婆家又是那样一户人家,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可能去管得了这些事。 第39章 及至后来,大哥为了给她送粮出了意外,大嫂恨她入骨,为了不让爹娘夹在中间为难,她便与娘家断了联系。表面上是如此,背地里她也有拖人暗里偷偷打听娘家的消息,而之后爹娘接连去世以及二弟失踪了的消息,便是那个帮她打听消息的人说的。 二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就是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事后卢娇月曾想,二弟大抵是厌恶那个家的吧,厌恶那个家的人和事,所以在没有给爹娘养老送终的责任以后,他便离开了,远远的离开了。 接连受到打击的卢娇月,在听到这一消息后,再也支撑不住,当场就吐了一口血,自那以后身体便不好了。 曾经的曾经,卢娇月面对命运的不堪,她是认命的。她嫁给了杜廉,她认命,谁叫他是她的丈夫。杜寡妇那样对她,她认命,谁叫以孝为先。大哥去了,爹娘也去了,她也认命,谁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上一世,她认命了一辈子,可这一世她不想认命了,她觉得她的家人不应该是那样的结局。 所以不能和杜家结亲,所以不能耽误大哥的亲事,免得日后让大嫂对家里心中生怨,所以小舅舅的生意不能失败,也所以二弟和小弟都得去念书…… 卢娇月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怎么聪明,她的性格太软,胆子太小,别人对自己好一点,她恨不得掏心掏肺给人家。她太单纯,没有心机,更学不会揣测人心…… 回来的这些日子里,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卢娇月也曾懊恼过,她气自己太不争气,太笨。后来她又渐渐释怀了,不懂,就去慢慢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步一步来,只要她够坚定,只要她去做,这些一切总是能改变的。 你看,杜家的那门亲事不是没做成? 而现在她要做得就是—— 赚钱,赚很多的钱。 「二弟,你放心,大姐一定能给大哥赚够娶亲的银子。」卢娇月没办法当即就证明,只能这么固执的说道。 卢广智有些头疼,他有些怀念以前那个性格柔顺的大姐,他大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固执,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赚钱的事不该女人去做。 「大姐,我知道你能,可你不怕娘知道?」卢广智将梅氏举了出来。 「不怕。」她偷偷的做便好,她这阵子就是趁着爹娘都出去以后,偷偷一个人在屋里做绣活儿的。 卢广智无奈道:「可我是这家里的人,我也想为大哥成亲出一份力。」 卢娇月哑口无言。 她并不是一个会胡搅蛮缠,且会狡辩之人,所以当弟弟拿出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她竟找不到反驳他的话语。难道她能说不让二弟出力吗?那肯定会伤到二弟的心。 卢广智趁热打铁:「大姐,你看你偷偷的做针线,是想为大哥凑钱娶亲。我是家里老二,又是男丁,肯定也想的。所以你就别阻止我了,我也不告诉娘你偷偷做绣活儿想卖钱的事,如何?」卢广智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他们姐弟二人可以互相打掩护。 卢娇月瞠目结舌。 她竟然被弟弟给威胁了。 一旁的韩进轻笑出声,觉得她圆睁着双眼的样子好可爱。为了让自己目的达成,他决定也‘威胁’一下她:「娇月,你是不是看不起在赌坊做事的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坏人?」 明明是一张硬汉脸,却被韩进硬做出了几分委屈感。 卢娇月手足无措:「进子叔,我没有,你、你是一个好人……」 被叫做‘好人’的韩进,心里十分舒服,仿若夏日里洗了个凉水澡那么舒爽。 ‘好人’韩进道:「既然如此,你干啥阻止你弟弟去赌坊做事?难道你不放心我?既然是我带去的,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不会让他沾上任何不好的事。」 这恰恰也是卢娇月心里最担忧的,赌博之害,历来都是不少的,她怕二弟受不了诱惑,会在那种地方学坏。 她该相信他吗? 卢娇月望着韩进。 对方的眼睛黑而亮,写满了认真。 这并不是一张‘好人’脸,莫名的,卢娇月突然想起上辈子的一些经历,这两辈子她最深刻的认知就是,脸上写满了‘我是好人’的,并不一定是好人。同理,长相不像好人的,也不一定就是坏人。 不知怎么,她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他。 卢广智到了广济赌坊,觉得自己的世界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这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有富家公子,有贩夫走卒,也有地痞无赖。有一掷千金的,也有输光了所有银子被赌坊撵出来的。有赢了银子得意忘形的,也有输了银子破口大骂的。 卢广智觉得诧异、震惊、害怕,其实打一开始,他并不习惯这种环境,他甚至想回家,想退缩回去,他觉得自己肯定无法在这里做下去,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太乱了。可想着辛苦在外面做工挣钱的大哥,为了给大哥凑银子娶亲早出晚归的爹,以及身为妇人之身还出去做工赚钱的娘,卢广智又犹豫了。 他不过是来赚银子的,别人如何与他何干? 一直在暗里关注着他的韩进,见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别看他当着卢氏姐弟俩说得挺好,其实他还挺怕这小子无法适应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毕竟连他都无法喜欢,更何况是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 此时看来,这小子还算是个胸有乾坤的。 接下来几天,卢广智的表现更是让韩进连连吃惊。 卢广智长得好,眉清目秀的,人聪明也机灵,他确实没有什么见识,但他知道去观察去学,再加上他是韩进带进来的人,赌坊里的人都照应着他。没多久,他便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起来。 在赌坊里混,无非需要具备两种特质,尤其是干卢广智这种负责给赌客看茶倒水活计的。那就是人要机灵,且要有眼色,懂得眼光六路耳听八方,以及左右逢源。赌客赢了,知道上去凑趣,赌客输了,自是能有多远赶紧离多远。 第40章 一开始卢广智并不懂得这些,他也是跟与他干着同样活儿的其他人学的。对了,做他们这种活儿的,不叫跑堂的,而是叫打杂的。当然,也不是是个人就能让他们这些打杂的上前招待,也要挑人。 那些荷包里不过装着几十个铜板的,能和怀揣大量银子的贵客相比吗?自是不能!所以这活儿若是干好了,真和韩进说得那样,每天光赏钱都不少。 这日,卢广智负责招呼的一个富家公子赢了钱,打赏了他一块银子。 这是卢广智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赏钱,他放在手里掂了掂,差不多有二两的样子,这让他又是高兴又是兴奋。 「哟,得赏了,不错啊!」有人调侃道。 是个熟人,叫东子。是卢广智来到赌坊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在广济赌坊做打杂的人不少,个个都是人精,其中年纪最小的,除过卢广智,便是这个叫东子了。东子是癞痢头的侄子,瘌痢头是韩进的手下,所以当初卢广智刚来赌坊时,便是跟着东子学怎么招呼赌客的。 东子今年十六,比卢广智要大三岁,长得十分讨喜,嘴巴也甜,平日里得到的赏钱也多,所以平日里十分大方。经常会买些零嘴、小吃什么的,和卢广智分着吃。 卢广智总是吃人家的,也想请回去,可他身上没钱,又才来赌坊不久,口笨手拙的,得到赏钱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得了赏钱,他就想回请回去。 「东子哥,你想吃啥,我去买来咱们吃。」 东子嘻嘻地笑着,随意道:「随便吧,我刚吃了饭,这会儿还不饿。」 说是这么说,卢广智还是抽空跑出去一趟买了点吃食回来。像他们这种年纪半大的小子,可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吃些什么糖啊果子的,卢广智买了一只烤鸡,花了将近一百文钱,心疼得他直咧嘴。 可心疼归心疼,还是得买,人情是有来有往的,光进不出,以后就没人和你打交道了。来到赌坊这些日子里,卢广智学会了很多为人处事的道理。 见这会儿生意清淡,进来的赌客也少,两个半大的小子便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分吃烤鸡。 「我还想去买些东西,感谢一下进子叔。」卢广智道。 他是真心对韩进十分感激,卢广智并不傻,来到这里后,赌坊上上下下都对他和颜悦色,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总是有人好心上来提点他。他不过是个刚从乡下出来的乡下小子,能有什么地方让人另眼相看的?不用说,肯定是看了进子叔的面子。 卢广智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大姐口中的‘进子叔’,原来就是那传说中的韩进。 ‘韩进’的名头,他是听过的,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不过有着先入为主在前,卢广智也不信那些流言蜚语中的诋毁。其实认真说来,卢广智与韩进接触越多,对他越是佩服与敬仰。 东子嘬着鸡骨头,道:「你这点银子恐怕不够吧,我叔他们来钱容易,所以花起钱来也大方,你这点银子还不够请他们吃一顿的。」 听到这话,卢广智不禁有些气馁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知道,这点银子对他来说不少,对其他人来说,其实真不算什么。以往在乡下的时候,十几文钱对他来说都算是很多钱了,可来到赌坊后,他才知道什么才叫做花钱。 「不过你也别丧气,既然是感谢,代表的就是一份心意嘛。」 「那我买点什么好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东子丢掉手里的骨头,从怀里掏了块儿帕子擦擦手,「我倒觉得你不用这么外道,你舅和韩叔是朋友,他还会跟你计较这个?会跟你计较这个,韩叔也不会不辞辛苦地每天顺道把你捎过来了。」 这恰恰就是卢广智最感到不好意思的地方,他来县里一趟不容易,倒是有牛车可坐,但牛车太慢,而韩进恰巧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韩进每天是要回家的,韩家庄就在大溪村附近,所以他每天来的时候,都会顺道把卢广智给捎过来。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卢广智总感觉不是个事儿。可让他拒绝,他又说不出口,毕竟他是迫切需要这份银子,也是实打实来一趟县里不容易。 卢广智觉得他必须要对韩进表达一番谢意,不管对方在不在意,总得做点什么。 卢娇月一面做着手里的绣活儿,一面分心抬头望了望窗外。 时候已经不早了,她爹娘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可二弟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她不禁有些心绪纷乱,绣活儿也做不下去了,索性将东西收了起来,又将炕收拾了一番。 卢广智脚步轻快的走进来,俊秀的脸上笑眯眯。见弟弟回来了,卢娇月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嗔道:「怎么今天这么晚?」 卢广智道:「进子叔临时有事,耽误了一会儿,大姐你别担心,我看着时间呢。就算晚了也不怕,你就跟娘说,我在二狗子家里。」 这倒是个借口,不过卢娇月从来不习惯说谎,更不用说对她娘撒谎了,所以能不撒谎自是最好。 卢广智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放在炕桌上。 「姐,这是我买的点心,你收起来,待会儿和五郎一起吃。」 卢娇月笑道:「怎么?今日又得赏钱了?」 「差不多得了五十多文,还有一块儿二钱的碎银角子。」卢广智笑眯眯的,明眼可见十分高兴。 卢娇月又是咋舌又是感叹,咋舌的是那地方来钱容易,感叹的是之前她还挺不愿意二弟去那种地方的。 「你去那里做工,姐不拦你,但你记住,不准学坏了。」这句话,每天卢娇月都会重复一遍,就怕弟弟学坏了。不过有进子叔帮忙看着,卢娇月倒是并不担心。 只不过与那韩进接触过没几次,卢娇月便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之人。 第41章 帮她弟弟找活儿也就算了,每日还不嫌麻烦的多绕路顺道把她弟弟带到县里去,傍晚的时候再送回来。且卢娇月也听卢广智说了,在赌坊里,韩进对他的照顾与点拨。 卢娇月自是觉得有些盛情难却,心中忐忑的同时,对他也是越发感激。本想谢谢他的,可是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去感谢对方。 「姐,如今我手里也攒了点银子,就想感谢下进子叔,毕竟人家和我们也非亲非故,就算有小舅舅的关系在,总不能当做没这回事儿吧。你觉得怎么弄才好?」可以想见,这姐弟俩是想到一处去了。 卢娇月沉思一会儿,也没什么好主意,不禁望向弟弟。 「我本想着请进子叔吃顿饭,可我手里这点银子在县里的酒楼也摆不了什么好席面。买东西送给他吧,也不知道买什么好。太贵重了,咱们送不起,便宜的,有些拿不出手……」 一见二弟这么说,卢娇月便知道他肯定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果不其然,卢广智说道:「我私下里打听也观察过了,进子叔还没娶媳妇,寻常衣衫也没人打理,成天就是穿那么一身衣裳。我就想着要不然咱们送他身衣裳?即能表现一下咱们的心意,又不会太出格。」 说完,他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卢娇月。 这事他还真得求他姐,他家就他姐做衣裳的手艺好,他娘虽也能做,但谁让他是背着家里去赌坊做工的。 卢娇月十分犹豫,她长这么大,除了给家里人做衣裳,还没给外人做过呢。到底有着上辈子做绣活儿拿出去卖的经验,她对这个倒也不是太讲究。 「这会不会有些拿不出手?」 「怎么会呢?我姐这么好的手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人声。 是梅氏回来了。 「那姐,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买布料的钱我来出!」 卢娇月正想说什么,梅氏已经到门口了,姐弟两人赶忙交换了一个眼色,打住了声。 这些日子,卢家上房总是笼罩在一片烟雾缭绕中。 崔氏看了也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老头子。最近这些日子,家里的动静她也都看在眼里,三儿媳成日里摔摔打打的,不是打鸡就是骂狗。二房两口子早出晚归的,成日里不在家。也就老大两口子正常点,但大儿媳妇胡氏见了他们老两口也没个笑脸。 崔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卢老汉见老婆子从西间走出来,自缭绕的烟雾中抬起头来,「二丫头怎么样了?」 「有杏儿陪着说话,倒是比前两天更有精神了。」 卢老汉点点头,没再说话。好点儿就好,家里闹成这样,若真是不好,他可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崔氏欲言又止,实在不想讲心里藏的事告诉老头子。 事情还要从前两天说起,这阵子崔氏一直睡在小女儿屋里,就怕她再犯病。前天半夜里崔氏被渴醒了,起来喝水,突然听见女儿说梦话。 若是普通的梦话也就罢了,竟和杜家的后生杜廉有关。 崔氏越听越心惊,竟一夜都没有睡着。次日,待卢桂丽醒来后,崔氏便忍不住追问女儿。 卢桂丽起先不说,后来实在被问急了,才说出自己对杜廉早已是芳心暗许之事。 崔氏大骇。 之后又满心凄楚,若不是她,女儿也不会是这样一副身子,若不是这样一副身子,女儿也不会受这么多苦,甚至连人都嫁不了。 崔氏越想心里越苦,忍不住就和女儿两人抱头痛哭起来。哭完后,卢桂丽对崔氏说:「娘,你让我嫁给杜廉吧,若不然我死了也不甘心。」 崔氏听到这话,又哭了一通。她很想对女儿说,即使你死了,你也嫁不了杜廉,可她不忍心。 于是她就劝女儿,苦口婆心的劝。 可惜卢桂丽仿若魔怔了似的,打定注意就要嫁给杜廉,还差点又犯病了。 这不,方才在里头卢桂丽又在求崔氏。 卢桂丽说得十分可怜,她说她这辈子什么都不求,就想嫁给杜廉。而崔氏实在拗不过她,只能答应说给胡氏说说看,让她去探探杜家那边的口风。 只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老头子? 崔氏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才去了炕边坐下来,和卢老汉说了此事。 听完后,卢老汉陷入良久的沉思。 「老头子,你说这事可该怎么办才好?」 卢老汉在炕沿敲了敲烟锅,出乎人意料的是,他竟非常平静。 「二丫头是打定主意了?」 崔氏欲言又止地点点头:「二丫头她……」 「你去吧,让老大媳妇多操操心,若是杜家真能答应,就把家里的田陪过去五亩。」 崔氏震惊:「老头子……」 卢老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去吧。」 崔氏心绪纷乱地走出上房大门。 烟雾中,卢老汉浑浊的老眼闪了闪,又黯淡下来。 胡氏这些日子过得十分不好。 自打她将二房的意思告诉给妹妹后,她就急了。又是怨她办事不利,又是怨卢家耽误了自己的事,还威胁让胡氏借她银子,若不然就把她算计侄女的事公之于众。 胡氏恨得牙直痒,可又不能不要名声,只能又借了点银子给杜寡妇。 而卢家这边,梅氏和乔氏都罢了工,家里的所有活计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关键胡氏还不能不做,谁叫她是素来识大体的大儿媳妇。也幸好还有儿媳妇小胡氏给她帮忙,要不然胡氏还真忙不过来。 日子本就不好过,这不,又有人来给自己添堵了。听完婆婆说的话,胡氏当即就恼了,若不是对方是她婆婆,她非得好好的讥讽对方一把不要脸皮。 第42章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病秧子还肖想她侄儿,真是好大的脸!! 「娘,你该不会忘了小姑和廉儿可是错着辈分。」胡氏耐着性子道。 崔氏老脸窘了一下,支吾道:「咱家和杜家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隔着姓呢,咱们村里老李头家的二小子,不也是娶了他嫂子娘家堂妹的女儿。」 胡氏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可让她跟婆婆甩脸子,以她的性格也是做不出的,只能闷着不出声。 崔氏似乎没有看出胡氏的不情愿,又或是看出来了,故意装作没看见。 「老大媳妇,这事就麻烦你操点心了,我知道这事做得有些不对,可我实在磨不过二丫头,她身体又不好,着急不得。你探探杜家那边的口风,若是他们愿意,咱家陪嫁不了多的,就给几亩田吧。」 胡氏更生气了。 还陪嫁田?这田是卢家的,陪嫁给了卢桂丽,那她们大房以后不就要少分一些。这卢桂丽以为自己是卢娇月,陪嫁几亩田就能让杜家娶她进门?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胡氏愣了一下,竟没有发火,而是道:「行了,娘我知道了,我帮您去问问。只是若不成的话,您可千万不要怪我。」 「不会的,怎么会呢,你能去问问娘就十分感激你了。」 崔氏一脸讨好的笑,能为女儿做到这一步,也真是难为她了。 胡氏到杜家的时候,杜寡妇正站在院子里的骂小女儿杜鹃儿。 杜鹃儿今年十四,长得与杜寡妇极为相似,都是柳叶眉,高颧骨,薄嘴唇。到底因为占了年轻的便宜,所以她的面相并不像杜寡妇那样显得有些刻薄,反而有几分属于少女明媚。 杜鹃儿性格十分泼辣,嘴皮子也厉害,杜寡妇骂她,她也不甘示弱,一句一句的和自己娘顶着。胡氏站在杜家院门前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这母女俩为什么吵起来。 原来自打那次胡氏跟杜寡妇说了卢家二房的意思后,杜寡妇就急了。一年时间太长,她肯定是等不了的,不免就想另谋出路。 其实和卢家二房议婚的这段时间里,杜寡妇也一直没闲着,卢娇月的条件确实不差,儿子也看中了,但杜寡妇还是觉得儿子应该值得更好的。她不光在有意想和杜家结亲的人家里筛选着,自己还打听了一些附近村子家境好的,挑过来挑过去,除了牛角村的莫家,竟再没有比那卢家娇月更好的。 于是,杜寡妇便歇了心思,就等着卢家二房那边。 哪知突然出了意外,卢家二房竟让杜家等一年。大姐来跟她说的时候,杜寡妇嘴里没说,心里不禁在琢磨是不是大姐在自家身上动了心眼,怎么卢家二房竟连两亩田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不是她说的二房很有钱,背后还有个更有钱的梅家吗? 不过她肯定没有那么傻的将心里话说出来,索性将整件事都赖在胡氏头上,顺便从她身上弄点银子花花。 等胡氏走后,杜寡妇就打算再给儿子说门亲事了。 不过杜廉素来是个有主见的,杜寡妇也不敢擅自做主,自是事先问过儿子的意思,再做打算。哪知杜廉竟然不干,竟认准了卢家娇月。 别看杜寡妇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泼辣,她在杜廉面前却丝毫没有办法。她各种对其晓以利弊,无奈杜廉坚持人无信不可于世,既然卢家目前有困难,等到明年也没什么。 杜寡妇心里大苦,谁也不怨,都怨她自己将儿子养得不食人间烟火。寻常家里有什么事,她也不同儿子说,杜廉自然不信家里已经到了快揭不开锅的地步。 说服不了儿子换门亲事,家里的生活又快维持不下去,杜寡妇于是就将主意打在了女儿身上。 杜鹃儿也不小了,也该到了要说亲的时候。 她也是个急性子,前面刚打定主意,后面就托人给杜鹃儿说亲。说亲的媒婆来到杜家,列举了几家有意向的,杜寡妇挑中了隔壁韩家庄一个叫韩老实的人。 这韩老实就叫韩老实,并不是什么绰号,是他爹给他取的名字,因为这孩子打小就是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人闷得厉害。没曾想韩老实长大了,娶了媳妇,立了门户,竟开始不‘老实’起来。 其实这人也没什么大毛病,就一个,爱喝酒,喝酒了就喜欢打媳妇。头一个嫁进门没几年,人就没了,当时村子里的人还不知道,只当这小媳妇身体不好。后来,隔了两年,韩老实又娶了一个进门,慢慢的关于他打媳妇的事才流传出来。 只是媳妇是别人家的媳妇,旁人也不好说什么,顶多就是碰见的时候,出言劝上几句。可韩老实这人你别看他平时话少,竟是个不听人劝的性子,别人越劝,他打得越凶,渐渐竟没人再敢劝了。 这不,第二个又打没了,家里便开始给他张罗再娶一个。 肯定有人说,既然韩老实这么喜欢打媳妇,怎么还有人愿意嫁给他。谁叫人家有个好老子,好爷爷。韩老实的爷爷是韩姓一族的族长,他爹则是韩家庄的里正。 韩家庄整个庄子都是姓韩的,几乎没有几个外姓人家,这种一个姓的庄子都团结得厉害,这也是为何韩老实连着打死了两个媳妇,竟没人敢找上门的根本原因。 杜寡妇看中韩老实,不光是因为人家爷和老子有本事,更是看中了韩家给的聘礼。韩家那边说了,只要能将人嫁过去,韩家那边愿意出二十两银子做聘礼。 二十两银子? 够杜寡妇一家用几年了,至少在杜廉考上秀才之前,杜家再不用为银钱发愁。 被银子晃瞎眼的杜寡妇,顿时拍板决定了,将女儿嫁过去。 只可惜,她想得挺好,可惜杜鹃儿却不愿意。 杜鹃儿完全一副杜寡妇的泼辣做派,先是跟她娘闹,闹不听了,就威胁:「你又想像当初卖大姐的时候,那样卖了我?想让我嫁,行!抬着我的尸首过去!」 第43章 这不,杜寡妇眼见对女儿晓以利害不行,便骂上了。 「行了,还有完没完,也不怕人笑话!」 胡氏挤过围在杜家门前看热闹的人,往里面走去。 杜寡妇这才反应过来,恨恨地瞪了女儿一眼,走到院门前伸手赶人。 「看什么,没看过当娘的骂女儿的?」 当娘的骂女儿确实看过,但当娘的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却是没看过。 早先杜寡妇嫁大女儿的时候,同是一个村里的人还不觉得,后来杜春花过得不好,旁人也只当她是命苦。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命苦,分明是当娘的坑自己女儿。 不过大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外人顶多也就只能背地里议论几句。 围在门前的人们呈鸟兽散,杜寡妇砰地一声将院门关上,转身回来。 「你来干什么?」杜寡妇这会儿心情非常不好,所以看胡氏分外不顺眼,若不是因为对方耽误了自家的事儿,她如今何必到了要卖女儿的地步。 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真以为她舍得?还不是没有法子了! 「怎么?我不能来?」胡氏反问,脸上难得带了点笑。 杜寡妇哼了一声:「若是来看笑话的,就赶紧走吧,不是因为你,我何必逼我鹃儿。」 胡氏气笑了,这人什么理论!不过她今日是有事前来,自然不想还没开始就和对方谈崩了。 「我找你有事,进屋说吧。」说着,她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杜鹃儿,道:「鹃儿,你别怕,大姨一定不让你娘将你嫁去那韩家。」 杜鹃儿眼珠一转,佯装捂着脸哭道:「大姨,还是你心疼我。」 「好孩子,别哭,快洗把脸去,我劝劝你娘。」 杜鹃儿扭身进了灶房,胡氏则和杜寡妇进了堂屋。 「你要说什么事?」杜寡妇十分疑惑,她还是比较了解这个亲姐姐的性格,她既然方才对鹃儿说了那话,肯定就是心里有什么打算。 不嫁鹃儿?难道卢家二房那边有转机了。 想到这里,杜寡妇的脸不禁亮了一下。 胡氏在心里撇了撇嘴,瞥了炕桌一眼:「有茶没?给我倒杯茶来,走了一路,可是渴死我了。」 杜寡妇当即就想翻白眼,可惜忍不住了。 杜家当然有茶,杜廉是个喜欢风雅的,他有不少要好的同窗,偶尔也会来杜家做客,所以杜家是有备茶叶的。 「还要喝茶?水不行吗?」杜寡妇心疼得直打哆嗦,这茶叶可是不便宜。嘴里虽这么说着,人还是下了炕,折腾着去给胡氏倒茶了。 茶端了上来,是用白瓷盖碗盛来的,这也是杜寡妇为了杜廉准备的。杜廉说了,他与同窗在一起都是这么喝茶的,于是杜寡妇便咬着牙买了这套茶具,整整花了她五百文钱。 胡氏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了几口,才搁下茶碗:「今天来是想跟你说说卢家那边的事儿……」 「那边改主意了?」杜寡妇眼睛更亮了。 胡氏皱着眉,顿了下:「与二房那边没什么关系,是我婆婆……」 胡氏倒也没遮掩,将卢桂丽心悦杜廉的事,以及卢家老两口想和杜家结亲的事说了出来。 杜寡妇的反应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即就骂了起来,一边拍大腿,一边骂:「瞎了她的狗眼了,一个病秧子,竟然敢打我儿子的主意!活该她是个短寿的,死不死活不活的瘫在炕上,有爹生没爹养的烂东西……」 见妹妹骂得如此难听,胡氏厌恶的皱了皱眉。早年她妹妹其实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学得如此粗鄙。 「行了行了,打住!我是来给你排忧解难的,不是听你骂人的!」胡氏道。 「排忧解难?什么意思?」 胡氏清了清嗓子:「我婆婆说了,若是杜家愿意娶我那小姑子进门,愿意给我那小姑陪嫁五亩上等良田。」 她举起一个巴掌,在杜寡妇面前晃了晃。 杜寡妇顿时一愣,心里快速的计算着。 五亩上等良田,一亩差不多要十两银子,五亩的话,就是五十两。尤其田地的价值可不是银子能衡量的。杜寡妇也是庄户人家出生,庄户人家对田地的热爱,那是上至老下至小,没一个能跑得掉的。 有银子,并不代表就能有田,可有了田,就一定会有银子。到时候不管是佃出去,还是自己种,家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而杜寡妇想得更多,五亩田拿到手里,到时候先卖两亩换钱,剩下三亩佃出去,到时候手里即有了钱,田里还不停的有出息进账。 可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想要得到五亩田的前提是,娶那病秧子卢桂丽进门。 她儿子在她心里可是宝贝疙瘩蛋,镶了金边的,杜寡妇可舍不得如此糟践自己儿子。 胡氏既然能来,肯定是有成算的,她这个妹妹从小就不是自己的对手,所以她对说服对方很有信心。 胡氏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在此时响起:「你应该知道我那小姑在卢家有多么受宠,比起我那侄女娇月也是不予多让。她的身子确实不好,可换个念头来想,这恰恰也是她最好的地方。廉儿即是我侄儿,我肯定是向着他的,说句不该说的话,谁也不知道她能活多久,可那五亩田却是实打实能落在你手里的。」 胡氏的语气很淡然,杜寡妇却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等廉儿日后有了出息,她差不多也不行了,到时候什么妨碍没有,廉儿又能再娶一房媳妇,何乐而不为?」 「可她的身子——」杜寡妇还是有些犹豫:「你不是说她那身子得靠药养着吗?咱家可是供不起这尊大佛!」 胡氏见杜寡妇口气有所松动,又笑着道:「卢家是知道杜家家境的,你觉得我那公婆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不怕告诉你,前些日子家里才又闹了一场,公婆拿出了三十两银子给她治病,三房闹得厉害。」 第44章 「三十两银子——」杜寡妇激动得嘴唇都抖了起来。她活了这么久,还从没自己拿过三十两银子。 卢桂丽是卢家老两口的心头肉,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女儿,也就是说杜家可以完全不用去出卢桂丽的药钱。相反,杜家却可以白得五亩上等良田。至于养着卢桂丽的问题,那就不用提了,反正就是多个人吃饭,也费不了什么。 就目前来看,卢家老两口至少还能活十几年,只要有这两个老的镇着,卢家的银子就和是杜家的没有什么区别了。今天能拿三十两出来给卢桂丽出来治病,明天就能拿五十两,反正卢桂丽在他们手里,还治什么病啊,只要保着她不死就行了。即使卢家老两口早死,可谁知道那卢桂丽能活几年?就跟她姐说的那样,那五亩田可是实打实能落在她手里的。 杜寡妇心怦怦直跳,脑海里翻滚着各种各样的念头。 恍惚间,胡氏的声音飘忽的传来。 「这桩买卖可是做得?」 「自是做得的!」 杜寡妇回答之后,整个人才清醒过来,竟是浑身大汗淋漓,也不是惊的还是喜的。她脑海里不禁闪过一个念头,急忙问道:「那你能得什么好处?」 她这个姐姐可从来是不做亏本的买卖,她是卢家的大儿媳妇,杜家从卢家身上弄钱,等于是在从她身上刮油,她能愿意?! 胡氏自然明白妹妹想什么,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好处?若不是我婆婆逼我,你以为我愿意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肯定不会愿意让杜家从卢家身上弄银子。我自是不愿意的,可银子是花在卢桂丽身上,还是花在杜家身上,于我来说都没啥区别。既然如此,银子能花在廉儿身上,我心里还舒坦些。以后廉儿若是出息了,让他记着我这个大姨的情分就行了。」 胡氏说得太坦白,杜寡妇竟无法反驳,她呐呐道:「廉儿自然不会忘记你这个大姨对他的好。」 「那这事你看?」 杜寡妇想了又想,方一咬牙道:「行!」 胡氏辞别杜寡妇,一路往回走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千万别怨她心狠。 一直以来卢桂丽就是胡氏的一块儿心病,她想过很多次若是小姑子死了就好,无奈卢桂丽身子虽不好,但命却一直很顽强,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婆将卢家的钱都花在了她的身上。 夺人钱财,无疑于杀人父母。胡氏日里看着男人看着自己两个儿子,那么辛苦的挣钱,没少恨得牙痒痒。可她能怎样?她是卢家的大儿媳妇,她男人是卢家的长子,所以只要卢桂丽活一天,老两口活一天,他们就永远甩脱不了这个重负。 胡氏是个聪明的人,当她意识到自己无法甩脱卢桂丽这个负担时,她便不再去想了。她反而更怕的是二房三房会闹着分家,因为随着时间的过去,所有人都无法再继续忍受这种持续性的压榨,不光是她,二房三房同样如此。若不然三房这几年也不会闹得如此厉害。 若是卢家一旦分了家,公婆跟着大房过是铁定无疑的,公婆不可能会扔下自己的女儿不管,那么就等于将卢桂丽这个负累加注在了大房的身上。 胡氏不能让男人和两个儿子乃至以后自己的孙子,就为卢桂丽这一个人活,她得拉着人分担。所以若说整个卢家最不想分家的,不是卢老汉老两口,反而是她胡氏。 胡氏怕,怕得夜不能寐。 所以她费尽心思的不想分家,男人以为她是懂事,说她识大体,说她不像两个弟妹那样,没让他在中间夹着为难。 天晓得胡氏有多么不想这么识大体! 三房两口子人懒且不要脸皮,胡氏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心思,于是就将注意力放在相对好对付的二房身上。 只要二房不分家,就凭三房闹腾不出来个什么。 这也是为何当初胡氏会动了想将卢娇月嫁去杜家的心思,她那个妹妹是个不好相与的,只要二房的心肝宝贝在自己手上,她料定他们不敢提分家。 这样一来,就等于将整个二房都绑在了大房的身上。 谁曾想这其中竟会发生这么多意外,先是二房两口子让杜家等一年,再是卢桂丽犯病,卢家大闹了一场,紧接着婆婆又来说小姑子竟对自己侄儿动了心思。 那个病秧子竟然想嫁给廉儿? 胡氏震惊之余,突然发现上天似乎又给她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 只要能将卢桂丽嫁出去,以后她就再也不是卢家乃至大房的负累了,到时候她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不想分家。 一瞬间,胡氏觉得天也蓝了,树也绿了,水也清了。 至于小姑子嫁去杜家后,会是个什么样的遭遇,以及亲妹妹被她坑后,是个什么反应,胡氏懒得去想,也不想去想。 只要能将卢桂丽送出卢家,她觉得多费点心思不算什么。 不知觉中,胡氏已经回到大溪村。 回到家里,她孙女小妞妞正在院子里和鸡玩,胡氏笑得慈爱,走了过去。 「妞妞,好玩吗?」 小妞妞好奇地的望了奶奶一眼,点了点头,踮着小步子又去撵鸡了。难得今日胡氏没有出言喝止,反而笑眯眯的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氏早就看见大儿媳妇回来了,强忍着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才走出上房。 「老大媳妇,你回来了啊?」 胡氏进了东厢,崔氏随后跟了过去。 「那事怎么说的?」崔氏问得忐忑。 胡氏犹豫了一下,道:「我那妹妹说要考虑一下。」 崔氏有些失望,「考虑一下也是应该的,毕竟有关孩子的终生大事。」 陷入思绪中的她,并没有发现胡氏脸上异常灿烂的笑。 第45章 卢娇月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刚好碰见崔氏从上房里出来。 今日,崔氏的脸色难得好了起来,卢娇月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月儿,这是去哪儿啊?」 「奶,我去桂丫家把她让我帮她改的衣裳送回去。」卢娇月垂着眉眼,手指无意识的在手里的包袱上磨蹭着。 崔氏也没说其他:「天色不早了,早些回来。」 卢娇月点了点头,人便出门了。 她提着手里的小包袱,一路避着村里人,到了村尾。 这个地方比较隐秘,一般村里极少有人会从这里走,韩进每日接送卢广智,都是在这里的。 卢娇月站了一会儿,就见远远一辆马车往这里驶来。 马车刚停下,卢广智就从车上蹦了下来。 「姐,你怎么在这儿。」跟着他就看见了大姐手里的包袱,姐弟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韩进坐在车辕上,手持一柄牛皮鞣制的马鞭,看向这里。依旧是一身黑衫,卢娇月心里犹豫的同时,心想这进子叔果然衣裳少,见到他几次,都是穿同一身衣裳。 殊不知韩进是个懒得麻烦的性子,家里又没人给他做衣裳,于是就去了成衣铺,捡着同样的衣裳一买就是好几件。之所以会选黑色,不过是因为黑色耐脏,他们做这一行的,少不了会偶尔见血,黑色就算沾了什么东西,看起来也不显。 卢娇月踌躇了一下,轻步往马车那边走去。 「进子叔……」 成日里被卢广智进子叔长进子叔短的叫着,按理说韩进已经有免疫力了,可当听见她也这么叫的时候,不免就觉得有些心塞。 幸好被今日又见到她的惊喜给冲淡,韩进倒也没黑脸,而是十分淡定道:「有事?」其实他眼睛早已看见她手里的东西。 卢娇月踌躇道,「谢谢你帮我弟弟找了这份工,又麻烦你日日多绕路来接送他……」 「无妨,反正我要回家,又有车,不当什么事儿。」他黑眸又在卢娇月手上的包袱绕了绕,眼中闪过一抹不显的喜色。 卢娇月举着包袱,有些犹豫地递了过去:「这是我亲手做的一身衣裳,算是谢谢你如此劳心费神的替我弟弟张罗,还望进子叔你不要嫌弃。」 韩进伸手拿了过来,看了她一眼,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低垂的眉眼,和花瓣似的唇,以及白皙柔腻的颈子。他不禁眼神暗了一下,正想说什么,一旁卢广智笑着插言道:「姐,你就别担心了,进子叔不会嫌弃的。」他又对韩进道:「进子叔,我姐针线活儿很好的,一定很合你身。」 这个韩进当然也知道,依稀还记得之前有次梅庄毅冲自己显摆,说自己外甥女长大了,会给舅舅做衣裳了。当时,让韩进去看,也没看出那衣裳上能长朵花儿出来,怎么梅庄毅那么高兴。 后来,认识了她,再去回想,想一次,韩进就嫉妒一次。也因此,当韩进得知卢广智在暗里地打听他喜欢什么的时候,他特意让人告诉那小子自己衣衫没人打理的事。 果不其然,这傻小子上当了。 韩进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很想把这包袱打开,当场试试来看。 「那就谢谢你了。」 「不当什么。」卢娇月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那进子叔,咱们就先回去了啊。」卢广智道。 韩进不舍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次日,韩进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能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老大穿黑色,突然见老大换了一身别色的衣裳,一众人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倒是胡三心下了悟,笑着打趣:「进哥,这身衣裳是在哪儿做的,看起来挺不错,告诉咱在哪儿做的,下次咱们也去。」 这宅子里住的都是些单身汉,平时自是没人替他们打理衣裳,寻常身上穿的鞋和衣裳,都是成衣铺买的。也因此胡三问这话,竟没人起疑,也就是韩进听出了这话里调侃的意思。 大家顺着胡三的话,再次去看韩进,才发现他这身衣裳真是不俗。这些汉子们个个大字不识一个,也没什么见识,让他们去形容,也形容不出来,就觉得老大穿了这身衣裳,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衣裳是一身短褐,可又与一般短褐不同。 整体呈银灰色,是用上好的细棉布所制,袖口与裤脚都做收紧处理,并在衣襟、袖口、裤脚用同色但更深一色的绣线,绣了些暗纹。配以同色的宽幅腰带及短靴,让韩进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格外器宇轩昂。 当初卢家姐弟两人商量好送衣裳后,为送什么样式,可是费了一些脑筋。让卢娇月来想,自是送直裰最好,一般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们都是这么穿的。可卢广智却是觉得不好,在赌坊里做事,穿直裰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又见韩进总是一身短褐,于是便商议做一身短褐算了。 衣裳的布料是用卢广智赚来的银子买的,算不得多好的布料,但也花了近一两银子。为了不失体面,卢娇月在上面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从众人的反应来看,卢娇月在上面费的这些心思,并没有白费功夫。 「是啊,老大,告诉咱们呗。」 「老大,你这身衣裳挺好看的,不像是外面做的,倒像是哪个大姑娘做的。」 韩进掸了掸衣角,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极为欢喜得意。 见众人调侃自己,他浓眉一扬:「怎么?今天不做事了?还不赶紧做事去。」 能在赌坊里混的,个个都是人精,尤其对韩进的秉性,他们也极为了解。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俱都哄笑一声散去,边走边嘴里讨论着到底是哪个姑娘给老大做了这么一身衣裳。 胡三没走,他留了下来。 第46章 「进哥,你让我打听的那事打听出来了。大溪村和梨花岭那边都找人打听过了,没人听说卢家二房大姑娘定亲的事。」 听到这话,韩进蹙起浓眉。 竟然没人听说?难道说卢广智那小子是信口开河的?可他不可能拿自己姐姐的婚事信口开河,那就是说其中肯定另有猫腻。 胡三跟着韩进有些年头了,也当得起算是他的心腹,若不然韩进也不会将这事交给他打听,他自然明白韩进在想什么。 「若不然咱们从卢广智那小子嘴里套套话?」 韩进望了他一眼。 胡三笑嘻嘻的,「进哥,这事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咱们努力努力,一定让你早点上嫂子。」 韩进笑骂了一声,倒也没拦着他。 在赌坊这种地方干活儿,说忙也忙,说闲起来也挺闲的。 赌坊是不关门的,通宵达旦的开,不过认真来说,赌坊的生意还是以晚上最好,白天当然也有生意,只是没晚上人多。 卢广智限于家里原因,只能白天来赌坊做工,赌坊白天的生意一般都集中在下午,所以上午的时候是挺闲的。 见徐聪眼圈乌黑的走了出来,卢广智不禁问了一句:「你昨晚儿又守了一夜?」 徐聪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做他们这种活计的,其实上工时间很轻松,混熟了以后,早点来,晚点来,没人会盯着你。同理,你多守上一会儿,也没人会说什么。 肯定会有人说,你多干活赌坊里也不会多发你工钱。不过在这里干久了的都知道,他们这些‘打杂’的,极少有人会看中那点工钱,都是靠赏钱吃饭。既然和赏钱扯上关系,这就与运气、眼界有关了。偶尔碰到一两个貌似豪爽的赌客,他若是赌上一整夜,自然就有人会在旁边守上一整夜。运气好的话,到时候打赏定然不少,若是赌客输光了,什么也捞不到也属正常。 「怎么样?」卢广智好奇问道。 徐聪唾了一口,骂道:「别提了,那是个倒霉鬼,差点没把裤子输掉。」所以他自然没得到赏钱,甚至那人输了银子心情不好,还赏了他一脚。真是倒霉透了! 「我先回了,困死了。」手里揉着腰,徐聪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 看着对方那惨样,卢广智心中即是怜悯又是感叹。 每次见别人得到大笔赏钱,他也羡慕,无奈他只能白日里来上工,这种羡慕却是无用的。后来见多了,他反倒不羡慕了,而是越发警惕自身,千万不能沦落到有些人那种样子。为了点赏钱失了尊严倒不要紧,就怕没了骨头。 站在那里感叹了一会儿,卢广智才往里面走去。 他进去转了一圈,只有一楼大厅里还有几桌还在赌,个个都是赌红了眼的样子,眼看是不输个精光不会走了。卢广智觉得甚是没趣,便在靠大门的位置找了地方坐了下来。 「三哥,卢广智那小子和臭虫李吵起来了,看样子两人要打起来,咱们要不要去看看?」癞痢头瞅着动静不对,便赶忙来跟胡三说了。 换着其他人,他们自然没有这么好心,那群打杂的经常会为了一点赏钱,或者抢一两个贵客吵起来,甚至打起来的也不再少数。可谁叫卢广智那小子是老大带进来的,还专门吩咐要多盯着些,瘌痢头自然不敢轻忽,不光日里让自己侄子瞅着,自己也盯着。 胡三眼光闪了闪,道:「走,咱们看看去。」 臭虫李,人如其名,在广济赌坊里算的上是一个人见人厌的人物。卢广智初来乍到,对他并不熟悉,只听说这人不怎么好相与,却没正儿八经见识过。尤其平日里碰见臭虫李,此人对他还算客气,两人之间倒也没发生过什么矛盾。 今日赌坊没什么生意,人闲了,自然要找点事做打发时间。臭虫李在赌坊里晃了一圈,也没人跟他说话,见新来的那小子正坐在那里发呆,便走过去搭话。 两人坐在一起说些有没有的,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起初,两人聊得挺好的,卢广智还心想这人并不若其他人说得那样泼皮无赖。哪知没聊多久,臭虫李就原形毕露了,舔着脸跟卢广智打听他家有没有姐妹什么的,跟他介绍个,也让他能娶到个媳妇好暖被窝。 提到这里,就不得不讲下臭虫李此人的外貌了。此人生得也算个头高大,可惜给人的感觉跟没骨头似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总喜欢歪着脖子斜眼看人。尤其可能是光棍打久了,平日里邋遢得厉害,衣裳能穿一个月都不换,衣领袖口总是油乎乎的。 卢广智其实并不喜欢和此人说话,他之所以会忍着,不过是因为他初来乍到,不想随随便便就得罪人。再加上这臭虫李虽人是埋汰了些,但在他们这群打杂的里面也算是个老人了,卢广智还想在他这里学点经验。 谁曾想到这人会突然大变脸,竟舔着脸让他把家里的姐妹给他说个做媳妇,还暖被窝,这就戳到卢广智的神经了。 卢广智打小就护他姐,平时没少在外面为他姐打架。卢娇月长得好,整个大溪村的人都知道,只是卢娇月甚少出门,外面能接触到她的人极少,接触不到姐姐,自然就想在弟弟身上下功夫了。 乡下人都喜欢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卢娇月作为大溪村最漂亮的姑娘(村花→_→),自然没少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若是卢广智没听见还好,但凡让他听到有谁拿他姐开玩笑,哪怕对方是个成年人,他也不会轻饶了对方。 当着面打不赢,他就背地里下黑手阴别人,村里与他差不多大年纪的一帮小子们,都与他要好,这些年来没少帮着他去阴人。 卢广智当即就阴了脸,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臭虫李笑得十分无赖:「咋了?还恼上了?」 卢广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想给韩进找麻烦,懒得与他争执,扭头便要走,哪知却被臭虫李从身后给拉住了。 第47章 「嘿,还真恼了?爷这么说不也是看得起你小子,一个乡下的小泥腿子,就算有个姐姐妹妹的,也不过是个小村姑而已,说给爷难道还屈了她不成?」臭虫李嬉皮笑脸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膈应人。 卢广智一把将他手挥开,讽道:「谢谢你看得起我们这些乡下的泥腿子,我姐已经说亲了,我姐夫是童生,未来的秀才公。就你这模样,也不撒泼尿照照镜子!」 他并不知道卢娇月与杜廉的婚事其间生了变故,所以在他心里依旧还将杜廉当做未来姐夫看。杜廉文质彬彬,又是读书人,自然把一脸无赖相的臭虫李比到没边儿。 「嘿,你小子说话气人……」 「臭虫李,干什么呢一大早上!」胡三带着瘌痢头从里面走了出来。 臭虫李堆起一脸笑,腰也塌了下来:「三爷早,这不没事呢,逗这小子玩呢。」 胡三笑骂道:「你又欺负人家年纪小,又是刚来的,我说你这臭毛病怎么不改改呢,小心惹到不该惹的人。」 什么叫做惹到不该惹的人? 臭虫李很快就心神意会过来,早就听说这小子后台硬,是韩老大带进来的人,他今天原本还想打听点虚实,哪知一时说滑了嘴,竟惹恼了对方。胡三可是韩老大身边最得力的人,一般没事的时候,他才不会管他们这些人的闲事。如今他都出面了,那就是说此事是真的了? 韩老大可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人物,手下一班子打手个个对他唯命是从,臭虫李可不止一次看到来赌坊惹事的人,是怎么被韩老大废去手脚,丢出去的。 想到这里,他一脸如丧考妣样,求道:「三爷,我可没惹他,不过见这小子亲切,就想问问他家里有没有未出嫁的姐妹什么的,给我说一个。您也知道的,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在打光棍,家里的老娘天天操心啊!」 胡三笑唾着,踢了他一脚:「就你这样,还想让人家把家里的姐妹说给你,赶紧给我滚,别在这里碍眼。」 臭虫李笑眯眯的哎了一声,就滚了。 所以说能在这赌坊里混得,个个都是能人,至少臭虫李这身能屈能伸的本事,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及的。 望着臭虫李消失的身影,胡三笑着转头:「没事吧?这货平时没这么不识趣的,今儿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 见胡三从中解活儿,卢广智自然不好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脸色。在赌坊里呆的这段时间,已经让他学会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了。尤其这种无赖,跟他计较,还真是没趣儿。且他也清楚这臭虫李为何会这么快变了脸色,自然不是因为他。 既然不是因为他,他又何资格不依不饶? 「三叔,我没事,谢谢你帮我解围。」 卢广智与胡三也是认识的,当初韩进将他带来,最先带他见的人,就是胡三。因为这阵子韩进很忙,极少会呆在赌坊,所以便让胡三对卢广智多照应着点。也对卢广智说,若是碰到什么事,可以来找胡三。 胡三浑不在意道:「多大点事儿,还用得着谢,进哥这阵子有些忙,让我帮着照看下你,尤其我和你小舅舅也算是朋友,所以不用这么客气。」 胡三和小舅舅也熟识,这事卢广智却是不知道的,不过他想进子叔既然是小舅舅的朋友,所以胡三和小舅舅认知也正常。 这么一想,不禁感觉与对方的关系又亲近了一些,面色也缓和下来,难得露出了一点少年应有的腼腆之色。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三叔了。」 胡三哈哈地笑了几声,突然貌似随意问道:「方才听你说你姐已经定亲了,怎么这事没见你小舅舅说啊。定的哪家的?什么时候成亲?到时候咱们可一定得去喝上一杯喜酒。」 卢广智没有设防,便也没隐瞒:「是我大伯母娘家妹妹的儿子,姓杜。至于什么时候成亲,这个却是没听我娘说过。」 胡三心里顿时一沉,心中连连苦笑,好不容易他家老大看中了一个姑娘,哪知人家姑娘竟然定亲了。 卢桂丽自打从她娘口中得到信儿后,就陷入莫名的兴奋中。 这段时间一直恹恹的她,难得自炕上爬了起来,来到妆台前,翻出许久未用的木梳,一面给自己梳发,一面嘴里哼着小曲。 崔氏这阵子心情一直不大好,见女儿这样,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 「坐一会儿就好,别累着了。」 卢桂丽头也没回,嗔道:「娘,我知道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崔氏笑着摇头出去了。 卢桂丽给自己梳好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又拿起一朵绢制的头花簪在头上,可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突然,她反应过来,伸手去在妆台上放的一个木盒子里翻了起来。 是一盒胭脂。 这胭脂放在卢桂丽妆台上已经许久了,是崔氏从卢明山货挑子上拿来给她的。卢桂丽平日甚少见阳光,脸上颜色也不好,崔氏心疼女儿,便给女儿挑了几盒胭脂,想给她脸上增添点血色。 只可惜卢桂丽极少会用,她平日里又不出门,擦给谁看。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突然有心情妆扮自己。 卢桂丽打开胭脂,伸出食指沾了些,桃红色的胭脂衬着她白皙的手指,显得格外的艳丽。她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往唇上抹去。 抹好后,她微微的抿了下唇,对着镜子看,怎么都觉得很好看。 不自觉便笑了出来。 身后的门被推开了,卢桂丽以为是她娘,便笑着转头道:「娘,你看好看吗?」 满脸遮掩不住的笑,对上一双诧异的眼神。 「杏儿,你来了?」卢桂丽笑得更甜了,「你来帮我看看,这颜色怎么样?」 卢娇杏怔怔的看着对方的唇,卢桂丽的眉眼清淡,更显红唇娇艳。 第48章 她忍不住瞄了一眼桌上的胭脂盒。 这胭脂盒她是熟悉的,黑漆小木盒,巴掌大,呈圆形,盒盖上是一朵盛开牡丹,占据了整个盒盖的面积。打开后,里面是胭脂膏体,有嫣红色,桃红色,樱桃红色,每个颜色都是那么美丽。 她爹的货挑子上就有卖这种胭脂。 卢娇杏也想要这样一盒胭脂,可惜她娘从来不关心她,她爹也只关心今天出去卖货赚了多少钱,仅有的一点多余心思,就都放在了六郎身上了。她曾偷拿她娘的胭脂试擦了一下,喜欢的不得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从她爹的货挑子上偷偷拿了一盒。 因为这盒胭脂,她挨了两顿打。不光她娘打了她,她爹也打了。她爹说这胭脂很贵,要五十文。所以她以为她拿了胭脂不会被发现,实则这种胭脂每一盒他爹心中都有数。 可卢桂丽却有,还不止一盒。 俱都因为她有个好爹好娘。 见卢娇杏不答,卢桂丽不免有些败兴:「不好看吗?那我换这个颜色试试?」 说着,又从盒子里翻出来一盒来,卢娇杏嫉妒得眼睛都快红了。她快了两步上前,按住对方的手,「小姑,挺好看的,不用再换了。」 「真的?」 「真的。」 卢桂丽信了,因此也笑得更加灿烂,「杏儿,小姑还没有谢谢你呢,谢谢你给我出了个那么好的主意,杜家那边已经同意娶我过门了。」说着,她含羞带怯地垂下头。 卢娇杏一愣。 是吗? 杜廉要娶她了,娶这样一个病秧子? 明明主意是自己出的,可卢娇杏却一点都不开心,她只是想要利用小姑搅黄了卢娇月的婚事,万万没有想到杜家那边竟然会答应娶她。 杜廉为什么会答应娶她?为什么? 「杏儿,你怎么了?怎么看你怪怪的?」 卢娇杏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了对方一眼:「没啥,就是感觉有点累儿。」 卢桂丽关切道:「那你赶紧回屋睡会儿吧,三嫂这会儿在家吗?若不然你在我屋里睡会儿?」 卢娇杏摇了摇头,「我回自己屋睡。」 路过堂屋的时候,听见崔氏正在和卢老汉说:「……咱们要不要再给二丫头准备点嫁妆……」 她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袖下的手紧紧地攥着。 黄昏,大溪村各家各户的屋顶上都升起了炊烟。 卢家,忙了一天的人们也都回来了。 晚饭照例是在上房用的,只是吃得极为沉闷,自打那次事后,卢家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僵硬。 饭罢,胡氏带着儿媳妇小胡氏收捡桌子。 卢老汉神情复杂地望了几个儿子一眼,道:「待会儿你们都来上房,我有件事对你们说。」 卢明川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卢明山好奇地看了他爹一眼,卢明海这会儿都快累趴了,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一众人散去,各自回屋洗漱沐浴。天气太热,一动就是一身汗,更不用说是干一天活儿了,现在所有人的想法就是洗个澡,好好的凉快凉快。 等大家再齐聚上房时,天已经黑了,上房的堂屋里点了两盏油灯,一盏放在柜子上,一盏放在桌上,倒是不显昏暗。 卢老汉坐在首位,依旧是一手持旱烟袋,另一只手磨蹭着烟杆。坐在一旁的崔氏,脸上难得带了一丝喜色,却又隐有一丝忧虑。 「其实今天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二丫头要嫁了。」 这个消息太劲爆,一时之间,除了胡氏,以及早就知道内情的卢老汉、崔氏及卢娇杏,竟是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卢明山率先打破沉默,吃惊道:「小妹要嫁了?爹,你该不是会骗咱们的吧。」 在场所有人都很吃惊。 谁不知道卢家三兄弟有个常年卧病的亲妹妹,是卢老汉和崔氏的老来女,整个大溪村都知道。 谁会来跟这个药罐子提亲?那不是娶个媳妇进门,而是娶了个祖宗回来。 所以说卢明山也许就是卢老汉前世的债主,每每说出的话都能快很准的戳中他的心肺管子。 卢老汉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被打破了,沟壑纵横的脸皮隐隐有些颤抖。 「老三,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你爹一大把年纪了,至于来骗你?!」 卢明山神态蔫蔫地缩回头,但眼中依旧写满好奇,其实其他人也差不多与他是同样的想法。 「那爹,小姑说得是哪家啊?」这次轮到乔氏打破沉寂了。 卢老汉并没有理她,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尤其这两年乔氏总是怂恿着老三闹分家,卢老汉对她更是心生厌恶。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老大老二老三,你们也知道二丫头的身子,能有人家上门提亲,也算是上天疼惜二丫头命苦。我就想着二丫头身子不中用,也不能让人家对方吃亏,毕竟二丫头嫁过去后,也做不了活儿,只能好生养着,所以我就想……」 这时,乔氏又出声了,声音尖利。 「爹,你该不会又想让咱们给她出银子吧!」乔氏也是上当的次数多了,见着一点不对,就下意识地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其他人虽没有说话,但眼里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意思。 由不得别人不多想,因为听卢老汉的话音,就是这个意思。 「我先说好了,咱们三房可没有银子了,爹娘你们若是再逼的话,我就带着六郎上吊去我!」乔氏继续说。 卢明山如丧考批的垮着一张脸,眼睛瞄着卢老汉,嘴里却是对乔氏道:「媳妇儿,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卢老汉直接被气了个仰倒跌,他使劲呛咳着,指着两人的手隐隐发抖。 第49章 「给我打住,都给我打住,你爹我可没有想要你们的银子。」卢老汉似乎被气得有些狠了,本来有些难以启齿的,这会儿全然没有这种感觉,他语速极快地道:「我准备把咱家的地给二丫头陪嫁几亩,也就权当她日后花销了。」 这又是一记惊雷,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什么,乔氏又开口了:「还几亩地?爹你当咱家是大地主啊,你儿子孙子穷得都快当裤子了,你口一开就是陪嫁几亩地!她卢桂丽难道是千金大小姐不成?!」 最后这句话,她是扯着嗓子对西间喊的,也不知道卢桂丽在里头有没有听见。 卢老汉见不得她这副样子,老眼狠厉地瞪着她,脸皮子直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这地是老子的地,我说给谁,就给谁!」 乔氏还想说什么,却被卢明山一把拉住,卢明山也顾不得其他,当着众人的面就对乔氏使起眼色来,就怕这蠢婆娘坏了大事。 乔氏自然也不是个傻的,当即就反应过来。 几亩地确实不少,但与卢桂丽这个无底洞相比,却是算不了什么。能将这个药罐子送出去,几亩地又算得了什么! 乔氏明白过来意思,差点没对卢老汉竖大拇指。 这老头子终于想明白了啊,知道赶紧将那瘟神送出去,若是他早有这种想法,这几年他们三房何必闹这一出一出的。同时又有些心疼,想着若是能将小姑子送出去,又不用陪嫁田该多好啊。 不过乔氏也知道这是妄想,以公婆两人疼女儿的程度,能动了这种想法也是难得,估计老两口也是深思熟虑后才打定的主意。 卢明山笑眯眯的:「那爹,咱未来妹夫是谁啊,小妹说给哪家了?」 卢老汉脸皮子一抖,略微有些犹豫道:「是杜家,杜家那后生杜廉。」 「杜廉?那不是大嫂娘家妹妹的儿子吗,这不是跟咱错着辈分,咋就把小妹说给他家了?那以后我是叫他妹夫,还是叫侄儿啊。我记得那杜廉是个童生的,咋就看中了咱家小妹了?」卢明山一脸不敢置信。 卢老汉刚窘迫完,就又被儿子戳了下心肺管子,顿时就怒了。 「你闭嘴,没人叫你说话。还有,他怎么就不能看中二丫头了……」 另一边,二房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卢娇月。 同时,大房那边,胡氏目光闪烁,没敢去看男人疑惑的脸色,更没敢去望二房那边。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蓦然响起。 「胡氏,这事儿你得给我个交代!」 说话的人正是梅氏。 此时她满脸怒火,脸都气红了,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卢老汉又被人打断了话,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日的第几次了,他也有些恼了,顿时斥道:「梅氏,你怎么跟你大嫂说话的?」 梅氏没有理她,不管不顾地就想向胡氏冲去,却被身旁的卢明海一把拉住。 「胡氏,这事你今天若是不给我个交代,咱们就没完!」 梅氏太生气了,她累死累活在外面做工,就是想既不委屈儿子,也不委屈女儿,却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情。她来不及去多想这其中的端倪,满心满肺都是怒火,又见卢明海拉着自己,她迁怒的就上去挠了他一把。 「卢明海,你说你跟你大哥说的,这就是你跟你大哥说得结果?你来告诉我,怎么我家娇月的亲事,就成了她卢桂丽的了?当姑姑的抢自己侄女的亲事,这就是你们卢家人的本事?」 怨不得胡氏将话说得太难听,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她几乎将整个卢家人都骂了进去,可竟然没人敢出言反驳。实在是梅氏所说之事,太令人震惊。 怎么就成了当姑姑的抢自己侄女的亲事?难道说之前卢娇月和杜廉议过亲? 卢明海这会儿也满腹疑惑,他确实有将事情和大哥说,大哥也应承的好好的,只是大嫂那边一直没有给他回话。他本想着没有回话,就是好消息,再加上这段时间实在太忙,竟忘了这事。突然发生这么一出,连卢明海也懵了,他不禁望向卢明川。 卢明川赶忙解释道:「这事儿我跟他娘说过了。」又转头去看胡氏,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说看!」 所有人都望着胡氏。 她的脸僵得像似糊了层浆糊,明明脑袋里知道这会儿自己应该怎么反应,却是怎么也做不出来。 过了一息,或是两息时间,胡氏才反应过来,露出一张哭脸。 「他二婶,你可千万别怨我,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娇月。」她满脸的愧疚之色,边说边抹眼泪,「那天他爹确实将这事跟我说了,我隔天便去了杜家,将你们的意思跟我那妹妹说了。哪曾想她却多想了,竟以为是咱们卢家嫌弃她家穷,不想跟她家结亲,当场便说了此事作罢的话。我百般解释,她不听,后来两人还因此争了几句嘴。我一气之下就调转回头,等人回来了,才发现自己办了件错事。再怎么气恼,还是得以月儿的婚事为主,不该意气用事……」 听到这里,卢娇月目露疑惑,乔氏却是撇了撇嘴。而梅氏,脸色依旧不好看,到底不再像之前那般仿若要吞了人似的了。卢明海小声在她耳边咕哝了一句,「我就说大嫂不是那种人,你不该这么激动。」 卢明川脸色本来也不怎么好的,这会儿也缓和了下来。 到底大家还是十分好奇,怎么这事儿就成这样了。 胡氏继续道:「回来后,我越想越后悔,可又泼不下脸皮再去说,心想等过几日,这事淡了,再去说道说道。总归这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两个孩子也打小熟识。」说到这里,她望了崔氏一眼,忐忑道:「谁曾想,娘突然来找我,说桂丽相中了廉儿……」 「……娘说小姑子打小身体就不好,从来没求过她什么事,也就这件事求她了。桂丽是咱们打小看大的,说句过格的话,我几乎是将她当做自己孩子看大的。她刚病了那么一场,这会儿是万万受不得刺激。无奈之下,我就暂且答应了下来,心想杜家那边恐怕也不会答应,到时候也让她死了这条心……都是我想错了,都是我想错了啊……」 第50章 胡氏捂着脸,哀哀地哭了起来,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可谁都知道结果了,杜家那边答应了卢家这边的亲事,但不是和卢娇月,而是和卢桂丽。 也许是杜寡妇真恼了,也许真是阴错阳差,总而言之,现在两家人已经商定好了,就等男女双方过庚帖下聘了。 「那咱家娇月怎么办?」梅氏问。 没人回答她,卢娇月满心担忧地走过去扶着她,叫了一声:「娘——」 她很想对她娘说自己没有关系,她巴不得不用嫁给杜廉,她早先便说过了的。可在场这么多长辈,却是不能多话的,只能用略显焦急的目光望着她娘,寄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胡氏的哭声依旧在上房里盘旋。 梅氏脸色苍白,她望了望屋里其他人,又去望垂着眼帘坐在上首处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卢老汉两口子。突然,她身子晃了晃,眼睛一翻,人就晕过去了。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梅氏甫一睁开眼,就看见女儿坐在她面前。 她拉着卢娇月的手,痛哭出声:「月儿,都是娘对不起你,都是娘耽误了你,都是娘没本事,拿不出那两亩田的银子……」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素来刚强的女人还以为是自己耽误了女儿,若不是她一直在儿子和女儿之间犹豫,她女儿又何必经历此遭。 卢明海半抱着她,也是一脸沮丧之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自己的媳妇。 卢娇月赶忙安抚道:「娘,女儿并不想嫁去杜家,我早先就跟你说过了的,你和爹不用担心我,女儿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你不用安慰我们,杜家那么好的一门亲事,若不是你爹你娘没有本事,何至于如此。」 卢娇月这会儿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是说她爹娘为人太实诚,还是太傻?就不提其他了,光凭大伯母没有解释为何明明杜家正和她议亲,突然改成了她小姑,这就是个漏洞。一般的人家,哪家会没有讲究,先跟侄女议亲,亲事不成,就换了女方的小姑姑? 怎么他们就没看明白,反倒顺着大伯母的意,竟把自己给怨上了。 其实卢娇月也知道,她爹娘这是关心则乱。 可罪魁祸首胡氏,却是让她恨上了。 若说之前卢娇月对胡氏此人只是心生膈应,这件事却让她真真正正将这个表面一团和气,实则背地里干的事都挺恶心人的大伯母给恨上了。恨的倒不是她拿自己的婚事不当成回事,她本来就不想嫁给杜廉,而是她肆意欺骗父母,拿着爹娘对她的信赖当泥踩的行为。 卢娇月不想让爹娘上了胡氏的当,遂道:「爹,娘,你们别被大伯母骗了,事情没这么简单。」 梅氏哭声一听,仓皇道:「月儿,你说的什么意思?」 卢明海虽有些不满女儿背后说道长辈,到底也没有露出谴责之色。 「你们想想看,杜家先是与我议亲,就算因为那两亩地,婚事没成。哪家会这么不讲究,又换成和对方的姑姑议亲?还有今天爷爷说的,给小姑陪嫁几亩田的事,若是没有我之前的事,也就算了,结合之前那两亩田的事,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与其说是她爷爷心疼女儿,想给她陪嫁,卢娇月更相信是杜家见小姑的陪嫁比自己更重,所以才会临时换了对象。 当然,她大伯母肯定是在其中做了什么的。 也许以前卢娇月还不能明白这些事情背后的玄机,此时却是心中了悟,恐怕那总是大方得体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大伯母,心里也恼恨小姑拖累了家里,却又不能当面表现出来,才会从中使了手段,让杜家决定娶她小姑过门。 一旦她小姑嫁去了杜家,她就再也不是卢家人的负担了,就是不知杜寡妇为什么会答应娶她小姑进门,难道真是看中她小姑陪嫁的地?当然这也有可能,可卢娇月总觉得杜寡妇不是个会做亏本买卖的人,几亩地和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稍微清明一些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就是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玄机。 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听女儿这么一说,梅氏和卢明海也反应过来了。 「还有大伯母为什么不说换亲之事的细节,而是一语带过?就算她泼不下脸面,不想和杜家婶子低头,可怎么对象成了小姑,她就能低头了?还有奶奶跟她说小姑的事,她为什么不跟奶说咱家正和杜家议亲的事?若是她说了,奶再怎么疼小姑,也不会干出当姑姑的抢侄女亲事的事。」毕竟这要说出去,可是丑闻。 「其实大伯母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好。」卢娇月面色复杂的说下结语。 其实这会儿她心情挺复杂的,暂且不论她大伯母这个人,至少她这次行为确实给自己彻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再也不用担心爹娘还想将她嫁去杜家了。虽然卢娇月知道自打自家决定让杜家等一年,和杜家那门亲事就不可能再成了。可毕竟还是有隐患,谁知道杜家会不会突然抽了筋答应下来。这么一来倒是一劳永逸了,哪怕小姑和杜廉的事不能成,她爹娘也不会再将自己嫁到杜家去。 可若是真让小姑去嫁,她清楚杜家是怎样一个狼窟吗?听她奶说的意思,是小姑自己看中了杜廉,卢娇月这会儿也不知道该不该去阻止这件事情。 梅氏彻底呆住了,卢明海面色复杂。 「我找她去,这是把咱们当猴耍呢!」 一旁,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响起。 却是卢广智。 他动作太快,话音还未落下,人便冲了出去。 卢明海下意识想去叫住他,不知为何竟没叫出声。这时,门外又响起卢广智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屋里的人正疑惑,就见卢广智扯着一个人进来了,竟是卢娇杏。 「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第51章 卢娇杏缩着脖子,满脸胆怯,使劲挣着自己的手,可惜卢广智手劲儿太大,她挣不脱。 「说,你偷听我们说话做什么!」卢广智逼问。大姐的婚事被人抢了,还是小姑抢的,他这会儿正窝火着,突然碰见卢娇杏偷听自家说话,自然是疾言厉色。 「我、我没……」 「还说没,你可是被我逮个正着!」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正想劝儿子别为难侄女,卢娇杏忍不住出声了,「我本来是想找堂姐说话的……」她支支吾吾的,突然猛地跺了跺脚:「我就是想来告诉堂姐,小姑姑是早就知道她和杜廉议亲这事。」她停顿了一下,满脸犹豫道:「是我跟她说的,我也是不小心听见二伯和二伯母说这事,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 说完,她哇的一声就哭了。 卢娇杏的话太令人震惊,不自觉中,卢广智松开了手,卢娇杏赶忙一溜烟的跑了,留下屋中的几人面面相觑。 卢娇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阻止小姑跳进那个狼窟,听完卢娇杏说的话,她却完全打消了这种心思。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在乎杜廉,而是她小姑此举着实有些恶心人。 还有卢娇杏,她并不认为对方是一时说漏了嘴,恐怕是她早就发现了小姑的心思,所以才会特意在她面前道出自己要和杜廉定亲的事,为的就是想搅黄自己的婚事。而小姑则是听信了她的话,才会动了从中拦截的主意。 不得不说,卢娇月真相了,她的猜想与事实虽不中亦不远矣。 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人性吗? 卢娇月的心情十分复杂,她一直以为家人就是这个世上最让人放心的人,可以让人毫无顾忌的去依赖去信任,可重生以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却打破了她的这种认知,她才明白所谓的人性复杂。 就好比上辈子她被嫁给杜廉,出了她小姑的事后,她才隐隐有了猜测,恐怕上辈子她的婚事也是大伯母算计的结果。 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炕上的梅氏冷笑,望着卢明海使劲冷笑。 「这就是我那好大嫂,这就是我那好小姑,这就是咱家辛辛苦苦任劳任怨,把家里银子都给她填进去的好小姑……」 梅氏的笑容太讥讽,声音太冷,卢明海竟无言以对。 突然,他面露痛苦‘啊’地嚎了一声,人便冲了出去。 「爹——」 「让他去!咱们当傻子太久了。」 梅氏望着屋顶,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上房,自打所有人都散去后,上房里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光是堂屋这里,西间那边更是一点生气都没有。灯,昏昏暗暗的亮着,像是两座死寂的坟墓。 「老头子……」崔氏犹豫道。 「别说了。」卢老汉满脸疲惫。 这时,卢明海突然冲进来,打破了这副僵硬的画面。 他根本没和卢老汉及崔氏打招呼,人直接就往西间去了。 崔氏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自炕上下来,刚走两步,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痛苦的嚎声。 「桂丽,我是你哥,月儿是你侄女,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你明知道娇月正在和杜廉议亲,你怎么就去求娘让她将你说去杜家?!」 「老二——」 崔氏和卢老汉满脸震惊,可经历了之前,此时再发生什么,都不足以让他们感到意外了。他们只担心老二情绪太激动,恐会伤了身体不好的小女儿。 两人赶忙往西间跑去。 「……你从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当时家里所有人都一心扑在你身上,包括你二嫂。你知道月儿为什么是早产生下来的吗,因为娘生下你的时候没奶,当时家里农忙,就你嫂子一个人在家里,她大着肚子,又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还在襁褓中的你。你当时饿得直哭,为了给你熬一碗米糊糊,你二嫂一时心急,摔倒了……」 「……月儿在娘胎里才八个月,就被生了下来,都说七活八不活,当时咱们以为她活不了了……」 炕上的卢桂丽,慌得直往炕角缩。 「二哥,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小啊……」 崔氏和卢老汉冲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面,不禁出言呵斥:「老二——」 卢明海置若罔闻:「……因为早产,你嫂子没奶,月儿那么小一点点,还没有我巴掌大,天天饿得直哭。因为你,因为你身子不好,咱家的钱都紧着你去花了,家里有点好东西,也都紧着你了,月儿连碗米糊都喝不上嘴……你哥我一个大男人,养不活自己的女儿,竟要让媳妇拿着嫁妆银子供女儿吃饭……」 偌大一个汉子,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这是憋屈的眼泪,也是愤恨的。 这世间到底怎么了?都怎么了! 卢明海真的不懂。他上孝顺父母,下爱护弟妹,做人从来堂堂正正,不让人指摘。若说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媳妇和几个儿女了。 可他能怎么办?那是他的亲妹妹,是他打小看大的亲妹妹,他能看她去死?爹娘从来视妹妹为心头肉,他能看爹娘去死? 所以只有委屈自己的媳妇和儿女了。 卢明海不是不明白自己媳妇和儿女受了太多的委屈,所以他拼命干活儿,努力的赚钱,拼命地对媳妇对女儿对儿子好。他就想了,一定要好好的补偿他们。可补偿到最后却是儿子的婚事一再被往后推,女儿的亲事被人抢了,而抢他女儿亲事的人,就是他的亲妹妹。 他的亲妹妹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你哥我对得起你,对得起你!可你就是这么对你哥的……」卢明海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的胸膛。 卢桂丽吓得直哭。 第52章 崔氏痛哭出声:「老二,你别说了,别说了,都怨娘,都是我做的孽,都是我做的孽啊!若是当年娘没生下你妹妹,家里也不会成这样……」 这些日子,崔氏虽是嘴里不言,心却是一直沉甸甸的。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却又总觉得拖累了整个家,尤其之前发生的那事,家里闹成这样,更是让崔氏有一种负罪感。 这种负罪感整整折磨了她十几年。 可这世间没有若是,谁会想得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那时候突然怀上的她,虽老脸窘然,心里却还是挺欢喜的。 乡下人家,多子多孙才是福。 可谁曾想这‘福气’竟是会这样,她竟给家里生了个‘祸害’出来。一直以来,崔氏都十分矛盾,一面她忍不住的去心疼女儿,一面她又总觉得这个女儿就是整个卢家的债,是她上辈子欠下的债。 而这债,却要让她儿子孙子去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大房三房的人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卢明川人还没进门,嘴里就在问怎么了,却没有人回答他。 屋中一片死寂,只有崔氏的抽泣声与喃喃声在响着。 站在最后面的卢娇杏,看着缩在炕角一脸惧怕之色的卢桂丽,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蓦地,卢明海沙哑的声音响起。 「爹,给我们二房分家吧。」 卢老汉手中的旱烟袋‘啪’的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韩进坐在车辕上。 手里的马鞭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按理说,这个时候卢广智应该来了,可至今未见人影。 韩进想着自己的心事。 从胡三那里得到信儿后,韩进便让人去打听了,打听后的结果竟是那杜廉是个让人没什么可挑剔的人。他生性好学上进,为人温文有礼,在云田镇那边学堂里,也深受先生看中及同窗的赏识。若说唯一有点不好,那就是他那娘不是个善茬。 可他娘不是他,根本不能作为错处来讲。 这样的人确实配得上她,即使韩进心中直泛酸,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韩进突然感觉到心中一阵怅然若失感,觉得整个人都没劲儿了,这阵子他本是充满了动力,却在知道她已经与人说亲后,全然失去了这种感觉。 连着颓废了两日,身边所有人都不明白韩进到底怎么了,也就胡三心中有些数。 第三日的时候,胡三实在看不下去了,推开了韩进的房门,说道:「若是真喜欢,就下手去抢,反正咱们本就是一群地痞流氓!」 地痞流氓想要得到什么,可用的手段简直太多了。 话很糙,但理不糙,韩进一下子惊醒过来,跟胡三说今天不用他再去接卢广智,人便出了门。这两日韩进闷在屋里,都是胡三帮着接送卢广智的。 韩进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卢广智,正当他准备进村找个人问问的时候,就见卢广智的身影远远往这边跑来。 「进子叔——」 韩进也没多问,做了个手势让他上车,哪知卢广智却搔搔脑袋道:「进子叔,我今天能不能请个假,家里出了点事,我暂时走不开。」大哥不在家,爹和娘情绪不对,大姐又是个女的,卢广智觉得此时自己应该留在家里。 「怎么?你家出了什么事?」韩进问。 「是我姐……」卢广智只说了一句,就打住了。他也是一时说滑了嘴,这种事却是不能和外人说的,传出去恐会伤了大姐的名誉。 韩进蹙起眉:「你姐怎么了?」似乎明白卢广智的顾忌,他佯装正色道:「你小舅舅出门前,让我好好照顾他家里人,你应该知道你小舅舅挺关心你姐的,若是你姐真出了什么事,你最好别瞒我,能帮一把是一把。」 话都说成这样了,且卢广智也相信韩进的人品,遂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姐的亲事出了点岔子。」 韩进眸光一闪:「什么岔子?」 卢广智沉吟一下道:「进子叔,你也不是外人,所以我就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韩进点点头。 卢广智便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大体就是卢娇月的亲事被人搅黄了,搅黄的人正是他们小姑,因为这事,家里闹得很厉害。 韩进十分想笑,他努力得克制着唇角弧度,正色道:「这事确实是得避人,传出去就成丑闻了。你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你大哥既然不在家,你这会儿确实不能离家,赌坊那边你不用操心,多在家里呆几日,什么时候事情处理好了,你再去上工。」 「那谢谢你了啊,进子叔。」 韩进赶着车离开,卢广智则转身回家。 整整一个上午,卢家上下都是一片寂静。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家里还有不少活儿要干,上房的门一直紧紧关着,东厢也是,就是西厢的门半掩着,乔氏隔上一会儿就到门前去瞅瞅外面的动静。 「这是连饭都不吃了啊。」乔氏小声抱怨道。 早上卢明山吃了几块糕点,所以这会儿他一点都不饿。他半靠在炕上,时不时的露出沉吟之色,「你说,咱们还分家吗?我看二哥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想分家,这会儿倒是个好机会。」 「分,怎么不分!一定要分!」乔氏道。 卢明山还是有些犹豫:「这小妹马上就要出门子了,咱们再分家好像也没什么用。」他们三房闹着分家,本就是嫌卢桂丽拖累了家里。 乔氏来到炕前坐下,小声道:「你蠢啊,你就没想想这整件事其中的端倪?且不说大嫂把二房当傻子耍,你说杜家为什么愿意娶你那妹妹?说别的都是假的,肯定是你大嫂承诺对方什么了。就先不说爹答应给小姑陪嫁的几亩地了,小姑那身子你不知道?那是得药供着,得好生养着的,杜家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钱往水里扔?尤其杜家本就不富裕。那么问题就来了,那药钱谁供啊,你爹你娘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女儿死吗?」 第53章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卢明山瞅了媳妇一眼。 乔氏一拍巴掌,「我那会儿不是没反应过来吗?你爹是下定决心要将小姑送出去,可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心软,又不是没有先例的,你娘一哭,你爹就软了。」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还是要分家,跟二哥一起分?」 乔氏坚定地点点头。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响起几个男声。 「咦,家里怎么没人?」 「爹,娘,爷,奶,你们在家吗?」 却是卢广义、卢广仁、卢广礼兄弟三个,从外面做工回来了。 卢家的壮劳力有多余的,所以下面几个小的总会趁农闲的时候出去做工,就想为家里多挣些钱。这次卢广义兄弟几个便是跟着一个泥瓦班子,去了别的镇上给人盖房子去了,一去就是近两个月。 乔氏听到声音,走了出来,道:「都在家呢。」又单独对卢广义招了招手,卢广义面露疑惑走了过来,「三婶。」 「义小子回来了啊,你爹和你娘在屋里呢。」她做了一个努嘴的姿势,笑得一脸‘故事’。 卢广义心中疑惑,点了点头:「那三婶我先回屋了。」 乔氏笑着目送他往后面走去,才转头斜着眼去看听到动静走出来的胡氏。 「这下大嫂可高兴了,两个儿子都回来了。」 胡氏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卢广义还未走到二房屋子门前,就见二弟往他这里跑了过来。 「大哥!」 卢广智声音隐隐有些哽咽,他再怎么聪慧过人,也不过是个才十三的孩子,家里连着发生这么多事,他表面虽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早就撑不下去了。幸好中间出现了个韩进,将他带去了赌坊,给他拓展了一条新的路,暂且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只是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娘一直躺在炕上不吱声,爹从上房回来后,整个人就呆坐在炕角,也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也未见好转,不光卢娇月心急如焚,卢广智也是。 此时见到这个虽不聪明,嘴也不会说,但沉稳踏实,老实可靠的大哥,卢广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咋了,二弟?」 卢广智紧紧的抿着嘴,拼命的摇头,等情绪稍微平复点,才拉着大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家里最近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你姐现在怎么样了?」卢广义突然问。 卢广智这才反应过来,按理说整件事受到伤害的是大姐才对,他竟因大姐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而忽略了她。 他懊恼地一击掌:「我竟把大姐给忘了。」 卢广义了然地拍了拍他的手,「先回屋吧。」 两人回了屋,卢广智在门口时就喊道:「爹,娘,大姐,你们看谁回来了?」 五郎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一头撞进了卢广义的怀里。 「大哥,大哥!」 卢广义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摸了个纸包给他,才将他放在地上。 屋里,梅氏听到动静,赶忙拢了拢头发,从炕上下了来。 「老大回来了,可是用过午饭,娘这边做饭去。」梅氏也是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已经到中午了。 「娘,我不饿。」卢广义笑得一脸憨厚,从怀里摸出一包钱,放在桌上。「娘,这是我这次做工的工钱。」 梅氏手里磨蹭着钱袋,钱袋子沉甸甸的,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对,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红了眼。 「老大……」 卢广义笑得浑不在意:「娘,没事,我都听二弟说了。我明儿便去和贵娥说说,咱家有困难,她不会怪的。」 不说还好,一说梅氏更是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你个傻孩子,就算贵娥不怪,贵娥爹娘也会怪的。」 这裴贵娥便是卢广义未过门的媳妇。两人之所以能定亲,若认真来说,也算是一种缘分。 裴家是小溪村的人,小溪村与大溪村比邻,共用同一条水源——‘溪河’。不过一个是在溪河上游,一个是在下游罢了。当年裴贵娥来大溪村走亲戚,一不小心滑了脚掉进水里,是卢广义救上来的。 彼时,裴贵娥十五岁,正是要说亲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自然说不了亲了。卢广义也是个有担当的人,与父母商量了一下,便决定要娶裴贵娥进门。 按理说这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也确实是皆大欢喜。卢广义人长得不差,卢家也算是殷实人家,梅氏和卢明海更是明理之人。而裴贵娥虽称不上貌美,但也是个清秀佳人,家里家外更是一把好手,也当得起二房的长媳。 本来是阴错阳差的一件事,到了最后竟成了喜事。两家父母私底下互相打听了一下,对双方彼此也都是挺满意的,然后便是定亲及商议过门之事了。 二房两口子都是实诚人,并没有因为裴贵娥是自己儿子救起来,才会有这门亲事,而瞧低女方。附近十里八乡娶媳妇是什么规矩,他们就按照规矩来。其实乡下人娶亲并没有大多的规矩,聘礼要的也少,该有的礼有了,然后再给点银子做聘礼便好。 按大溪村和小溪村的惯例,这聘礼分几个档次,家境差点儿的,给个二两三两能做的,稍微好些的,给个五两六两,也是可以的。卢家在大溪村里是数得上号的殷实人家,聘礼自然不能少,两家当初商定的聘礼银子是九两九。 彼时二房手里也有些钱,梅氏都计划好了的,聘礼需要十两银子,然后给儿子屋里添置些东西,再加上摆喜酒,差不多二十两是足够的,哪知卢家突然出了卢桂丽大病之事。 当时,二房两口子私房几乎被掏了个空,原本定的婚期自然不能照期举行。梅氏没有办法,只能亲自上门给裴家人道了歉,又诉明苦处。而裴家人虽心中不满,到底也没说什么,又将两个孩子的婚期改到明年。 第54章 其实裴家老两口也是脾气温和的人,只是当年裴贵娥落水被救起,当时被许多人都看见了,暗里自是少不了些风言风语。虽卢家摆明态度一定会娶裴贵娥过门,面子上也做足了,但总有那些心肠坏掉的人,背地里说些风凉话。 而裴家为了平息流言,没少对外说两个小的婚事,谁曾想卢家这边突然出了意外,到了婚期成不了亲,外面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风言风语,又传了起来。话都说得很难听,所以裴家老两口的压力极大,包括裴贵娥也是,她连门都不敢出了。 不过裴贵娥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也没有怪卢家和卢广义。可她不怪,不代表卢广义心中会没想法,所以这近一年来,卢广义一旦有了空,便出外做工赚钱。因为之前凑药钱耽误了他娶亲的事儿,所以他挣的钱是暂时不用交到公中的,他想赶快凑够银子好娶裴贵娥过门。 这次卢广义出门,他在心里算了算,等他这次做工回来,差不多应该能凑够娶亲的钱了。哪知他兴致勃勃回来,家里竟然又出了事。 只是卢广义来不及气馁,爹娘因为他的事操碎了心,妹妹又遭遇了这种事。在他心里,爹娘和妹妹更需要安慰,自己反而并不重要。所以他状似毫不在意地说出安慰的话,可没一个人相信,包括卢娇月。 「大哥!」 卢娇月看着大哥。 此时的大哥还不是那个被生活的重担压着,被大嫂怨恨着,被自己拖累着,明明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仿若三十多岁的大哥。现在的他高大、健壮、结实、康健,脸上还略微带了些稚气,但是一样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就像是一颗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 卢娇月看得眼睛一热。 「大哥!」卢娇月又叫了声,忍不住地扑进卢广义的怀里。 是大哥,是活生生的大哥! 遥记那年雪灾,杜家为了杜廉求学便宜,已经搬去县里住了。彼时家中无钱,又断了粮,大哥知道这一消息,便套了车来给她送粮。哪知雪天路滑,连车带人跌下山崖,大哥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全家人伤心欲绝,娘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大嫂怨恨她,带着两个侄子上门骂她是丧门星,让她赔大哥的命。 当时她就站在门口,让大嫂那么骂着,心就像被千刀万剐一样。那是她大哥,是那个从小将她捧在手心里,还没有桌子高就让年幼的她骑在他肩膀上到处耍的大哥。 她比谁都心疼,是她,是她害死了大哥。 而她现在又见到了活生生的大哥—— 若说上辈子临死之时,卢娇月是怨恨的,她怨恨自己痴傻,怨恨杜家母子狼心狗肺,怨恨老天不开眼,让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重活回来的她,却又是感恩的,她感恩上天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一世,她再也再也不要让大哥再沦落到那种境地,再也不要! 「月儿,你怎么了?」 可能是感觉到卢娇月神情的异常,卢广义有些担忧的问道。 他想,大抵妹妹是受到了伤害,若不然何至于这样。卢广义此人从来是个心胸开阔的性子,此时也不免有些怨上上房那边。之前他这次出去时,还想着挣了钱好给妹妹添点嫁妆,这下嫁妆也不用办了。 「没事,大哥,我没事。」卢娇月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忙擦擦眼泪笑道:「我就是好久没见到大哥了,有些想得慌。」 只可惜,在场没一个人是认为她没事的。想都能想出来啊,好好的一门亲事被人抢了,且这抢她亲事之人,还是自己的亲小姑。就算卢娇月再怎么是个心大的人,光恶心都恶心够了。 卢广义心里叹了一口气,安抚似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卢明海脸色凝重又带着一丝悲痛。至于卢广智,他早就不待见上房那边了,这会儿更是将那边给恨上了。 梅氏脸色冷了下来,唇角带着讥讽,迁怒地对卢明海道:「这就是你那好爹好娘好妹妹!」 卢明海没有说话,倒是卢娇月赶忙劝道:「娘,这事你怪不到爹的头上,那边是什么心思,爹也不知道。而且女儿早说过了,不想嫁去杜家,这话并不是玩笑话,是认真的。」 梅氏虽没说话,但满脸都写着不信。 卢娇月无奈道:「娘,女儿还能骗你不成?女儿现在还不想嫁,女儿舍不得你和爹还有大哥二弟小弟。」 一旁的卢广智插言:「娘,这事儿一出,反倒还好了。咱们也看出大伯母和杜家那边都不是心思纯良的,说不定那杜家是个狼窟呢,既然他们能为了几亩田,决定娶了小姑,可以见得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得不说,卢广智真相了。梅氏听了他的话,也目露沉思。良久,她叹了一口气,不确定道:「也许吧。」 「不是也许,是一定。娘,不信你看,小姑嫁过去后,还有的闹。」 莫名的,梅氏一口郁气吐了出来,有些意兴阑珊道:「罢了罢了,这不关咱们的事,反正咱们也要分家了。」 「分家?」方才卢广智并没有来得及跟卢广义说这个,所以他并不知道。 梅氏点了点头:「你爹昨晚跟你爷奶说了,让他把咱们二房分出来。」 卢广义并没有什么异议,点了点头。 梅氏愧疚道:「就是你,老大,爹和娘对不起你,家里的银子拿了一大半给你小姑治病,恐怕裴家那边还得往后推一推。不过你放心,今年年底,娘就算砸锅卖铁都让你娶亲。」 卢广义安抚道:「娘,我的事不急。」 卢广智正想说什么,突然看到一旁大姐对他使了个眼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卢娇月道:「大哥,你放心,到时候咱们一定能攒够钱的。」 卢广义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大哥没事的。」 第55章 被当成小孩子的卢娇月,莫名多了些窘然,可有些话她又暂时不能直说,只能忍了下来。 这时,卢明海突然出声了:「分家后,家里的田应该能分上一些,到时候卖两亩田,老大娶亲的银子就够了。」 他昨日之所以会说分家,被伤了心是一回事,也是因为他打定了这个主意,即使是卖田,也不能耽误儿子。 梅氏诧异道:「他爹,这田可不能卖的。」 卢明海摆了摆手:「以前是没分家不能卖,分家后,田是咱们自己的,想卖就可以卖。老大的婚事是大事,田的话,以后手里有了银子再买就是。」 可到时候就算有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到这种好田。要知道卢家这些田,都是这些年来卢家人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田这种东西,别看它是个死物,其实也需要精心侍候,整个大溪村谁不知道,卢家的田那都是好田,那是攥一把土,能攥出油来的肥田。 这样的好田卖出去,该多么令人心疼。 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没有一个人出声,都明白这是卢明海想弥补儿子,且毕竟现在还没有到卖田的地步。 卢广智心中疑惑大姐阻止自己说出能挣钱的话,卢娇月寻思着她的绣品差不多快做好了,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银子,梅氏则寻思再多接点活儿做,这些都暂且不提。 梅氏一面卷着袖子,一面往外面走:「好了,先不说这事了,娘先去给你们做饭去。」 再怎么样,饭也是要吃的。 卢广智借着梅氏去做饭的空档,将卢娇月拉到一个无人处。 「姐,你刚才干嘛不让我说赚了些银子的事?」 卢娇月微微得抿了下唇,道:「你不怕挨打,你就去说。」 卢广智面色一僵,他方才只是一时冲动,才会想向家里其他人说出这事。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若是被他娘知道,他在赌坊那种地方做工,挨打都是轻的。 「可若银子不拿出来,大哥怎么成亲?」 这也是个难题,卢广智清楚家里的情况,以目前情况来看,若是他不拿出自己攒的那点银子,家里还真要卖地才能凑够给大哥娶亲的钱。 卢娇月自是不想对弟弟说,她还想等着卖了绣活儿,看能得多少银子,再来计划此事。若是可以,她也不想看二弟挨打,且她还有别的想法。 「反正你暂时别说,咱家如今还没分家,你能保证咱爹不会因为家里凑够了银子,然后爷奶一哭,就打消了分家的念头?」她一针见血道。 卢广智还真不敢保证,倒不是他不信他爹的心性,而是他爷奶太能作了。又有个长辈的名分压在头上,到时候还真说不准他爹会不会改变主意。就像给小姑凑药钱那天,他爹刚开始是那么坚定,谁曾想奶竟会跪下来求。 「那姐你说,我在赌坊做工的事,什么时候告诉爹娘大哥他们?」 「还是等分家后,找个机会再说吧。」 昨晚上卢娇月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也许上辈子家人的悲剧,确实有自己的原因在内,可更多的却是被家里拖累了。按理说,这话不该这么说,可上辈子若不是小姑和爷奶,她大哥的婚事不会一拖再拖,家里也不会没钱给二弟娶媳妇,让他娶了个那样的女人回来。还有爹娘,当年大哥去后,爹娘那么快就垮掉,伤心欲绝是一个原因,更多的却是积劳成疾所致。 两人实在太辛苦了,尤其是她爹,几乎一刻不闲下的连轴转。人,他不是牛,即使是牛,这么干着,也得累垮。 所以昨晚卢娇月就打定主意了,这个家一定要分,只有分家了以后,才能避开一切悲剧的始源。 卢广智点点头,「行,姐我听你的。」 回县里的一路上,韩进心情十分愉悦。 虽未免有些不厚道,但他还真要感谢那卢桂丽给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即使韩进不愿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与那杜廉相比,自己确实没什么胜算。 论身份,人家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童生,而他不过是地痞流氓,虽他自己不这么认为,但在外人眼中他就是如此。论年纪,人家年方十六,还是颗小嫩芽,而他却是二十好几了,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娶不到媳妇,只配和窑姐厮混的老光棍。论相貌,人家称得上斯文俊秀,而自己—— 韩进想想手下那班打手是怎么形容他的?老大真是威猛霸气,老大打起架来如猛虎下山…… 咳咳,韩进就当这是在夸奖自己的了,可他心里也清楚在一般姑娘的心目中,还是书生类型的男人比较吃香。就像丰源街的那些窑姐们,她们会去倒贴那些穷酸书生,可在面对他手下那班子打手们的时候,却总想得是能在他们身上弄到多少银子。 这就是差距,韩进不得不承认的差距。 唯一能比的就是,书生肩不挑手不能提,而他还算是有把子力气,捏起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只手能捏爆两只。 他自认若是能娶到她,一定会千般万般对她好,可是只要长得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幸好中间出来了个卢桂丽,也算是给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一路心情愉悦的回到那座宅子,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韩进的好心情。 想着老大这两日的阴沉脸,今天突然又放晴了,大家更觉得紧张,不禁在想是不是桃源镇的陈家一直欠着银子不还,把老大给逼急了。 倒是胡三心中有数,待旁边没人了,打趣道:「事情解决了?」 韩进点点头:「解决了。」不费吹灰之力。 「那陈家那边?」 「找人先把陈二绑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赌的时候痛快,还银子的时候倒是知道墨迹了,早干什么去了? 「要是陈家还是拖着银子不给呢?」 第56章 胡三再没见过有像陈老爷那么抠门的人,宁愿看着自己儿子被打,也不愿掏银子给他还债。他们这些帮赌场讨债的打手,做事也是讲究章程的,先是上门好言相说,能还钱自然最好,若是想赖着不给,那就要动真格了。 先给松松骨头,若是还不还,自然还有后手等着。至于这后手如何,还要看对方的身份和家世随机应变。像陈家在桃源镇也算是一富户,自然不能做出强行卖房子卖地搬人家当之事,还得讲究个手段。 「那就拿着借据上衙门。」 对付这种人,韩进十分有经验。他前几日也是一直想着卢家那边的事,才会拖着陈家没去办。既然卢家那边已经解决了,他自然可以腾出手来处理这件事。 毕竟,他还等着银子去赚娶媳妇的本钱。 一连多日,上房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那日二房所提的分家之事,没人放在心上。 二房几口人本来还挺高兴的,见此,不禁都有些沉默。卢明海有些坐不住了,去上房找卢老汉。 「老二,你确定你想好了?」 卢明海点点头,「爹,我想好了,你就给咱们二房分家吧。」 卢老汉静默了一下,有些艰难道:「其实你不用这样,你妹妹马上就要出门子了。没了她,家里以后就好了,咱们一家人……」 卢明海打断他的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莫名的压抑:「爹,你不用说了,给我分家吧。」 「老二,你这又是何必?」 「行了爹,就这样吧。你放心,儿子以前怎么孝敬你和娘,以后还是怎么孝敬,不过是分锅吃饭,分开过日子罢了。」 见卢老汉还想说什么,他又道:「既然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何必勉强凑在一起,爹你心疼你的女儿,我也心疼我的女儿,我月儿啥也没做,就遭遇这样的事情,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也幸好当初和杜家议亲的事,别人不知道,若被知道了,指不定别人怎么笑话我闺女。」 卢老汉忍不住道:「不是没有外人知道吗,就咱们家里人……」 卢明海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爹。卢老汉心里一慌,可他觉得自己没说错呀,本来外面人就不知道。 似乎看懂了自己爹眼中的意思,卢明海有些伤心又有些讥讽地道:「爹,你还是不懂,这根本不是有没有外人知道的事儿,而是整个事情你和娘可有丝毫关心过月儿?毕竟抢月儿婚事的,是你女儿卢桂丽不是吗?就算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难道作为长辈的你们不该深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你们什么都没有做,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仿佛没事人一样,似乎理所当然觉得我月儿就该吃了这个哑巴亏,理所当然觉得我们就应该让着她卢桂丽!但是,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他这个做哥哥的让着妹妹,那因为他是哥哥,可他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也要让着自己的小姑。明明受了万般委屈,还不能说,不能闹,而做爷爷奶奶的非但不指责自己的女儿,反而觉得别人都是应该的。 卢明海真不敢想,若是他女儿不是这么的善解人意,而是不懂事的闹起来。这种局面又该怎么收场?媳妇的性格他了解,之所以会不闹起来,不过是怕坏了女儿的名声,若真是月儿不依不饶,媳妇只会站在女儿这一边。更不用说还有梅家,自己的岳父岳母还有大舅哥小舅子们,有多么疼月儿,就不必细说。 可女儿体贴懂事,不代表卢明海能视若无睹。女儿越是懂事,他越是羞愧自惭,他怎么样无所谓,可他不能让女儿就这么吃个哑巴亏。 卢老汉有些慌张道:「老大媳妇不是说了,是杜家那边自己不愿和月儿做亲的。」 「这话你信吗爹?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戳破的好。儿子还是那句话,以前怎么孝敬你和娘,以后还是怎么孝敬。」 卢老汉陷入良久的沉默。 良久之后——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给你分!」 卢明海正想说什么,卢明山被乔氏推搡着进来了。 「爹,二哥,你们都在啊。」卢明山努力让自己笑得若无其事。 乔氏在后面掐了他一把,掐得他顿时一跳,话就出口了:「爹,你既然都给二哥分家了,给我也分分吧。」 「老三!」卢老汉震惊道。 似乎挑开了,后面的话就好出口了,卢明山接着又道:「爹你也知道,我想分家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给我分了吧。」 卢老汉还想说什么,被他打断:「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道理我都懂,咱们也都不小了,也不能总跟着爹娘过,村里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差不多都分了家,你就给我分吧。」 卢老汉迁怒望着乔氏:「乔氏,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也许之前他想分家,但现在他不会这么想,所以一定是乔氏怂恿的。 乔氏一脸的笑,显得格外贤良淑德。 「爹,你说什么呢,三哥的主意多大啊,能是我怂恿的?!」顿了顿,她又道:「不过三哥既然想单出去过,爹你老人家就成全他吧,您不是总说他好吃懒做不干活儿,这次就好好制制他,看他以后还敢偷懒不!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还能管他一辈子不成?」 这会儿乔氏所扮演的角色完全变了,似乎根本不是卢明山的媳妇,而是他的仇人。只是她所说的话,没人不懂其中的意思,总而言之乔氏就想分家,哪怕诋毁自己的男人也不惜。 其实她也不是诋毁,也有说给别人听的意思,至于这话其中的意思,大概也就只有卢老汉能听懂了。 卢老汉显然是听懂了,所以他气得不轻。不知是灰心丧气了,还是怎的,竟是同意了给三房分家,并让大家去把老大卢明川给叫过来。既然要分家,大房肯定是要在场的。 第57章 这几日,卢明川的情绪非常低落。 最近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这一出一出,实在让他目不暇接。 尤其是胡氏,卢明川明白自己不该恶意去揣测自己的媳妇,可他实在忍不住会那么想。这整件事情的过程,他实在是太清楚了,所以他不知道二弟两口子有没有会意过来,反正他清楚月儿的婚事,恐怕胡氏真的在其中做了什么。 到底为什么,卢明川不敢去想,却忍不住心中有所明悟。 他一直以为胡氏是识大体的,很多时候他甚至隐隐自豪,他是长子,胡氏这个长媳平时做得确实没得挑。哪怕是老二的媳妇梅氏,同样也是个明理的人,但他一直觉得她比不过自己的媳妇。 只是现在他开始有所犹豫了,胡氏真的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好?那她为什么会费尽心机在月儿的婚事中动手脚? 是的,费尽心机。 卢明川也许老实,但并不傻,明明是月儿,突然换成了小妹,打死他也不信媳妇没在其中做什么。 只是他也无法开口去指责,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呢?说白了,其实他心中也隐隐有些厌恶了那个妹妹,厌恶了无休止的付出,厌恶了…… 直到此时卢明川才发现,其实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他也自私。 沉浸在质疑与自我厌恶中的卢明川,情绪明眼可见地低落了下来。 作为枕边人的胡氏,很快便察觉到男人的异常。 她有些忐忑,深怕男人会质问,同时她又不停的告诉自己,她做的没错,一点都没错,她也有儿女子孙,她也得为他们打算,其实她和乔氏的想法差不多,只不过她没有乔氏那么‘傻’而已。 她也做了许多,她觉得目前的形势都是她一个人操碎了心换来的,所以那乔氏有什么资格指桑骂槐的嘲笑自己没担当不出头?她不是不出头,不过是为人处事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卢桂丽马上就要嫁去杜家了,卢家自此摆脱了这个麻烦,胡氏觉得整个卢家人都应该感激自己。是谁让他们摆脱了这个麻烦?是她,是她胡桂花,所以他们都得感激自己! 至于二房要分家,胡氏觉得自己现在再也不用怕二房要分家了,所以想分就分吧。 即是如此,当卢明山来说爹叫他们来商讨分家之事的时候,胡氏还是惊讶了一下。她惊讶的倒不是二房要分家,而是三房。 她以为以三房两口子的性格,这下要赖死家里了,哪曾想三房竟然也要分家。二房三房都要分了,剩下他们大房就跟分家没什么区别了,左不过老两口是要跟着大房过的。 胡氏觉得三房两口子很傻,送走了卢桂丽,卢家再也没有拖累,公婆都不是懒惰的人,能为家里做多少事,这时候分家不是傻吗? 觉得别人都是傻人的胡氏,不屑的想,都分吧分吧,这可不是她开口撵人的,是他们自己要分的。 也因此当卢老汉开口说分家的事,卢明川还出言劝了一下两个弟弟,而作为素来十分识大体的大嫂胡氏,竟然罕见的没有出声。 分家很顺利,卢家说是殷实人家,其实家里也没有什么可分的。 家中一共有十七亩田,除过打算给卢桂丽陪嫁的五亩田,还剩十二亩。化作了四份,每房各分三亩,老两口自己留三亩,因着两人是和大房过,等于这地是给大房了。 然后就是家里的牲口、农具和粮食,农具一家一套,粮食则是给了每家可以吃到收粮食时候的口粮。牛分给了大房,毕竟老两口还跟着大房呢,不过二房三房要用的时候,也可以用。再来就是家里养的三头猪了,一家一头,暂时因为猪圈只有一个,所以还放在一起养。等明年了,是各家养各家的,还是放在一起养,到时候再说。 剩下的就是家里养的鸡了,三家一家一份,在各自屋旁边搭个鸡窝也就行了。至于房子,各家现在住的房子还归各家。 总体来说,卢老汉还算是一个比较公正的老人,除过在面对自己女儿的时候,有些拎不清。就是因为这样,大家对他的感觉才十分复杂。 自此,卢家就算是分家了。 分家的当天下午,卢明海和卢广义父子两个便去找村里准备盖房子的人家借了些土胚。 这些土胚都是自己打的,等晒干了盖房子垒墙用。二房等着用,就先找人借了,之后再打了土胚还给人家。毕竟二房用土胚不过是想盖个灶房,这活儿简单,等别人房子盖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的土胚也能打出来了,所以有土胚的人家也是愿意借给他们的,尤其卢明海父子俩在村里名声好,大家也愿意与这父子两个打交道。 卢广义会泥瓦匠的手艺,盖个灶房难不倒他。以他为主,卢明海和卢广智给他打下手,也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就将灶房垒起来了。然后便是给灶房加顶,土胚的墙自然是用稻草做顶,稻草这种东西乡下从来不缺,父子三人搓了些草绳,将稻草排成一列一列捆绑起来,然后架在屋顶上。 从外表来看十分简陋,但做灶房也是足够了,这种土胚房子盖起来简单,就是每隔一年半载便要将顶上的稻草换一换,墙也要记着补,若不然被水泡久了,墙就该塌陷了。 灶房盖好后,二房一家人都十分高兴,卢明海笑着道:「先这么将就着用吧,等手里有了钱,再盖个砖瓦的灶房。」 提起盖房子,不免就想到二房目前住的房子了。 二房的房子是当年卢明海成亲时起的,在上房屋后,中间隔了半亩菜地。一共三间房,中间是堂屋,也是梅氏和卢明海的房间,东边住着卢广智和五郎,西间住着卢娇月。以前卢广义也住在东间的,后来因为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便在旁边又给他起了两间房。 不过是土胚房,不是大瓦房。 卢家的房子当年在大溪村算得上是极好的了,即使是现在也很体面,清一水的青砖大瓦房,这也是为何卢家能在大溪村算得上是殷实人家。毕竟房子就是脸面啊,这一排排的大瓦房,看着就气派。 第58章 只可惜现在卢家不过是面子光而已,有卢桂丽这个药罐子在,再多的钱也能挥霍个空。也因此当初卢广义定亲后,家里竟拿不出钱来给他盖房子。无奈之下,二房两口子只能给儿子起了两间土坯房。并承诺,等手里有钱了,就给他换瓦房。 卢广义倒是并不在意,只是二房两口子心中觉得愧疚。 也因此当卢明海说出这句话后,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紧接着梅氏叹了口气,卢明海面色愧疚的望了一眼大儿子。 大抵也就只有五郎还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笑着问道:「那咱们以后做饭就在自家灶房做了?以后我和二哥会努力砍柴回来的。」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砍柴有些夸大,他有些羞涩道:「我虽不能砍柴,但是我可以帮着拾柴火。」 见他这副样子,大家失笑,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卢娇月眼光闪了闪,望了大哥一眼,没有说话。 灶房盖好后,便是垒灶台了。 这事也难不倒卢广义,他一个人便做了。只是新垒的灶台暂时还不能用,所以二房做饭暂时还是在前面那个灶房里。 三房也得盖个灶房,所以等二房的灶房盖好后,乔氏便上门了。 卢广义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只是他一个人做不了,还得有人打下手。卢明山倒是愿意帮忙,只是他将卢明海也叫去帮忙了。 梅氏心里有些不舒服,二房当初盖灶房的时候,三房的人可是没来帮忙过。 「你三叔三婶人太精了。」梅氏对卢娇月道。 所谓的‘精’,是大溪村这边的方言,寓意人很聪明,很会算计,从不吃亏的意思。 卢娇月笑了笑,道:「娘,其实三婶这人不坏。」就是性格有些不好相与。 梅氏有些不信,虽这次分家事上,乔氏表现确实出人意料,但梅氏依旧不怎么喜欢乔氏这个人。 到了晚上的时候,乔氏端了一盆子菜过来。 「今天可把二哥和义小子累坏了,我本来说想请你们去三房那边吃饭的,可转念一想,咱们家里刚分家,我们坐在一起乐呵,上房那里该不好想了,所以就将做好的菜送过来一些。」 菜是一盆子烧好的大肉块子,酱红色,油滋滋的,一看油水就挺足。且一点添头都没放,全是上好分家,我们坐在一起乐呵,上房那里该不好想了,所以就将做好的菜送过来一些。」 菜是一盆子烧好的大肉块子,酱红色,油滋滋的,一看油水就挺足。且一点添头都没放,全是上好的五花肉。 梅氏有些吃惊,乔氏可从来不是大方的人,要不然梅氏也不会说三房两口子都猴精猴精的,都是逢进不逢出的性格。 她自是要推拒的,本想乔氏会顺水推舟将肉再端回去,哪知乔氏竟然是动真格的,将东西放下,人就走了。 梅氏有些看不清乔氏这个人了,倒是卢广智点拨了一下:「三婶前几天将大伯母给得罪惨了,既然分了家,三房肯定不能过得那么独,咱爹是三叔的亲哥哥,自然要将咱们这边给笼络住了。」 所谓的得罪惨了,就是那次给卢桂丽凑药钱的时候,乔氏枪子都装好了,无奈胡氏就是不出头。乔氏做了坏人,没起什么效果,还要被逼着出银子,自然心里不满,于是隔三差五就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讥讽胡氏。 胡氏素来自认大方得体,自然不会和乔氏吵,但明眼可见胡氏是记恨上了乔氏,两人碰见了,连个敷衍的笑脸都没有。 梅氏顿时明白了,明白之后,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复杂。 乔氏给二房送了菜后,便回到了三房。 三房屋里,卢明山正坐在炕桌前小口的咪着酒,桌上放着一盘子烧肉,还炒了两个蔬菜。炕下摆了个小方桌,坐着卢娇杏姐妹二人和六郎,卢娇杏正抱着六郎喂他饭吃。 小方桌上也摆了一碟子烧肉,乔氏进来后,瞄了碟子一眼,道:「别肉都你们吃了,六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卢明山不耐道:「行了,不就是一盘子肉嘛,孩子们吃了怎么了。现在分家了,以后想吃什么买什么。」 乔氏小声咕哝:「那不要银子啊。」 卢明山斜了她一眼:「东西给二哥他们送去了?我都说不用这么客气了,我二哥跟我,谁跟谁,还用得着这么客套。」 乔氏翻了他一眼,坐到炕上来:「我懒得理你,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咱们分家了,就是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别忘了当初二房起灶房的时候,我让你去帮忙,你可没去。轮着咱们了,你好意思让别人来给你干活儿?就算二哥不说什么,二嫂和几个孩子心里能舒服?你今天可啥都没干,也就跟着捆了两把稻草,其他的可都是二哥和义小子干的,亏你还是当叔的,真好意思!」 「行了行了,我懒得跟你吵,说正事儿,你给二房送了,要不要给咱爹娘也送点儿去?」 乔氏更加不乐意了,道:「送什么送,没有!就算送过去了,也是进大房几口人肚子里了,我才不便宜胡氏呢!」 卢明山醉醺醺地又灌了一口烧酒,啧道:「嘿,娘们!」 上房里,大房的人和卢老汉两口子也正在吃饭。 小胡氏小声道:「我刚才看三婶给二房那边送了一盆子肉菜过去。」 胡氏脸一板,骂道:「家里缺你肉吃了,眼馋你就去三房吃饭去。」胡氏待谁都是挺温和知礼的,就是待自己这个娘家侄女,又是自己儿媳妇的小胡氏分外不客气。 小胡氏看了婆婆一眼,又瞅了卢老汉老两口一眼:「我不也是替爷奶叫屈嘛,都知道给二房那边送,怎么就不知道给咱爷奶送点,这可是该孝敬的。」 这下胡氏没说话了,仿若方才骂人的不是自己。 卢老汉两口子嚼着嘴里的饭,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第59章 既然单独要开火,灶房的家伙什也该置办了。 梅氏计算了一下要买什么,便准备带女儿去镇上一趟。 因为要买的东西多,梅氏本想用家里牛车的,只可惜她不会赶车,大儿子今天要在地里忙,男人又不想耽误豆腐生意,只能作罢。 一大早,梅氏便带着卢娇月往云田镇去了。 等到了镇上,刚过辰时,梅氏不想耽误时间,便带着女儿直往集市上去了。 先去铁匠铺买了两口大铁锅和一把菜刀,掏钱的时候,梅氏心疼得厉害。但凡沾了铁的东西,都是不便宜的,这三样东西去了梅氏整整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可是梅氏干了这么多天活才挣来的,可锅这东西也不能不买,不买怎么吃饭?大头儿都花了,剩下的自然也就不心疼了,梅氏又带着女儿去买了蒸笼和一些灶上的用物以及油盐酱醋这些日常所需之类的东西。 两个女人自然是拿不动这么多东西,梅氏付过钱后,将东西寄存在店家,准备等会儿东西买齐了,雇辆牛车帮忙运回去。 好不容易将东西买齐,梅氏带着女儿去雇车,正在和牛车主人讲价钱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他们面前。 「大姐,这是做甚呢?」 车上坐了一个身穿银灰色短褐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是韩进。 韩进自来熟的和梅氏打着招呼,刚开始梅氏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略微有些犹豫道:「想雇辆车……」 「雇车做什么,我这儿有现成的,大姐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们。」 别看韩进一本正经的在和胡氏说话,实则眼神有意无意总在卢娇月身上绕。卢娇月也偷偷的在看韩进,她倒不是看这个人,而是在看衣裳。 当初给韩进做衣裳的时候,尺寸是卢娇月估摸出来的,卢娇月有这样一项本事,可能是做衣裳做多了的缘故,她用眼睛就能看出对方什么尺寸。不过毕竟是送人的,她多少有些忐忑,虽卢广智跟她说过很合身,到底她还是要自己看过才放心。 此时看来,确实很合身。 可当看到那衣裳下若隐若现的结实肌理,卢娇月又有些不自信了,她会不会做得有些小了些,怎么看上去好像有些紧了样子?可看来看去她都觉得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那么就只能说是对方的体格太壮实了。 见对方眼神往这里看了一下,卢娇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不禁脸有些红了。 那边,胡氏听韩进这么说,下意识拒绝道:「还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怎么能算麻烦?你是庄毅的大姐,庄毅如今出门在外,我哪能看着你们需要帮忙不管的。」 「老三出门了?他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出去的?」梅氏急忙问道。 卢娇月也讶然地抬起头来。 韩进一副吃惊状:「难道你们不知道?」跟着又解释:「庄毅不是想做生意嘛,他这次出门就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他一副知道内情的样子,但是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说了。 「大姐,我这车是现成的,跑得也比牛车快,还是用我的吧。」韩进又道。 这次梅氏倒没再拒绝,一旁的牛车主人敢怒不敢言,他也不过是靠家里的牛混口饭吃,可是惹不起能有马车这类金贵物件的人家。 韩进心满意足地下了车来,放下车凳,表面却是一副风淡云轻样。 上了车,梅氏告诉他地方,他便一扬马鞭赶着车去了。 拿了铁锅,又拿了蒸笼和梅氏母女二人一应买的物什,都是韩进帮忙搬上搬下的。梅氏和韩进并不熟,对他的印象也仅只是弟弟的朋友,一个要敬而远之的人物,此时看他虽面相不善,但为人倒是懂礼热忱,也不禁对他有些改观。 「真是麻烦你了,可多亏你,要不然我们还得发愁怎么搬得动。」 韩进浑不在意的笑了笑,「客气啥,都不是外人。」 因为车厢里放了不少东西,只剩下一个人的空位,梅氏让女儿坐进车里,自己则是坐在车辕上的另一侧。 韩进赶着车出了云田镇,梅氏记着弟弟的事,便和韩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一通聊下来,梅氏才知道梅庄毅干什么去了。 原来梅庄毅所说的生意就是贩货,这贩货可不只是就在附近几个县镇来回倒腾,梅庄毅打算要做就做大的,他打算从南方那边运些货回来卖。南方气候比北方好,光粮食就能比北方多种一季,更不用说还有丝绸绢布以及北方这边没有的小玩意什么的,都是能赚大钱的。 梅庄毅也是在外面混久了,从一个朋友口中得知的这一信息。他是没有去过南方的,对南方的印象也仅是他娘是南方人,可是关于南方是什么样的,他娘却是只字不提。 因为惦记着做生意的事,梅庄毅也问他娘打听了一些南方的民俗,柳氏见儿子没有问些其他别的,只是民生之类的,倒也跟儿子说了一些。 这么一听,梅庄毅就更上心了。 于是他便跟韩进说了自己的想法,韩进也答应入伙。这不,两人商量好了后,梅庄毅出于谨慎心态,还是决定自己出去一趟亲眼看看,毕竟他娘都来北方几十年了,谁还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 梅氏听完后,不禁有些忧心。出门在外,不同别的,光是自身安危一项,就足够人操心的了。同时,听闻这韩进和自己弟弟打算合伙做生意,不免看他就更亲切了一些。 再加上韩进有意讨好,等快到大溪村的时候,梅氏已经拿韩进当做自家弟弟看待了。 察觉到这一事情,韩进不禁有些苦恼。这么一来,他和她可真就是错辈分了,可除了这个办法,他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能和她爹娘套近乎的。 韩进想的比较远,他若是想娶卢娇月,首先得过她爹娘这一关,可他名声又太差,所以套近乎这项是一定要做的。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马车驶进了大溪村,因为马车这物件稀罕,引来不少人侧目。 到了卢家门口,梅氏先进了门,准备找人出来搬东西。卢娇月从马车上下来,望着韩进的眼神有些犹豫:「进子叔——」 韩进侧首去看她,眼神灼灼发亮。 卢娇月被这炙热的眼神烫了一下,不免有些心慌,想要说的话也不知道忘到哪儿去了。 见此,韩进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忙收敛起来,轻声问:「有事?」 卢娇月正想说什么,就见梅氏从里面走出来。 「进兄弟,还得你帮把手,我们当家的不在,大儿子去地里去了,老二那个臭小子也不知道去哪儿耍了,家里也没个男人帮着搬东西。」 卢娇月和韩进对了一个眼神,卢广智去哪儿了,在场也就只有他俩知道。眼见家里的活儿都忙完了,卢广智便又回赌坊上工了,对家里的说法自然是和二狗子他们一起耍去了。他本就年纪不大,家里也没指望他能干什么活儿,于是就由着他玩。 今天早上便是韩进来接他的,也是从卢广智的口里,韩进才知道今日梅氏母女两个要去一趟镇里,于是才会有这趟偶遇。 未来的丈母娘叫自己干活儿,韩进自是无所不从,只有高兴的份儿,他从车上跳下来,一手拎起一个大铁锅,就跟梅氏往里头去了。 路过西厢的时候,乔氏走出来,好奇地问了一句:「二嫂,这是谁啊?」 梅氏也没多做解释,只道了一句是弟弟的朋友,帮自家送东西回来。 活儿都干了,自然不能立马就撵对方走,梅氏犹豫着要不要请对方留下喝碗水。虽此时她已经拿对方当自家弟弟看待,毕竟男女有别,家里的男人也都不在,就她和女儿两人,多少都是要顾忌一些的。 韩进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也没做多留,便道:「大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进兄弟,留下来喝碗水再走吧。累了你半天,哪有一碗水都不喝的。」 「不了,我还赶着去有事儿。」顿了顿,他又道:「大姐,你也别担心庄毅,他这次去也不是一个人,是跟一个朋友一起去的,若是那边有信儿传回来,我就来告诉你一声。」 梅氏不禁看韩进更加亲切了,连连点头:「好好好,这次你有事,我就不多留你,下次有空来家里吃饭。」 临走时,韩进望了卢娇月一眼,虽有些遗憾未能单独与她相处,但今日的进展已经足够他高兴了。 过忧则不及,韩进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卢娇月有些忧心忡忡。 小舅舅果然如她所想,是打算贩货。 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永远不明白‘出门’到底是怎样。卢娇月没有去过南方,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但上辈子的一些经历,足够让她了解在外行走的危险。 犹记当年杜廉去参加乡试的时候,在前往东昌府的路上遇见了贼匪,当时卢娇月并没有随同一起,而是和杜寡妇在家中等消息。哪知等来的却不是杜廉中举的消息,而是他在路上遇见贼匪,被抢了身上的银子不算,还受了伤,因此错过了那次的秋闱。 吃一堑长一智,自那次后,杜廉再出门赶考,便不敢再单独一人上路,而是伙同许多的同窗一起,并合伙凑钱去镖局请人一路护送。 卢娇月几乎可以预见上辈子小舅舅为何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不用说,定是带着大笔银钱或是货物上路,引来了贼匪的垂涎,在路上被人抢了。 她原本听韩进是小舅舅的合伙人,准备找他打听一些生意的具体事宜,可惜没瞅到机会,只能作罢。 韩进走后,梅氏打算将今日买回来的家伙什儿都给洗了,也好晚上可以开火做饭。 梅氏去打来水,卢娇月找来洗锅的丝瓜瓤,母女二人就在二房屋子门前刷洗那两口大铁锅。 见女儿似乎有心事,梅氏问道:「在想什么呢?」 卢娇月回过神来,自然没有实话实说,略微有些犹豫了一下,道:「娘,我想跟大哥换间屋。」 梅氏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 「怎么会突然这么想?」很快梅氏便明白女儿的意思了,眼神有些复杂:「你哥有屋子,你跟他换什么屋。」 卢娇月踌躇一下,道:「娘,大哥他是让咱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可哪有大哥成亲让小两口住土坯房,咱们住大瓦房的道理。女儿想了,女儿年纪也不小了,早晚都要出门子,到时候那间屋子就会腾出来。既然早晚都要腾,还不如现在就搬出来,咱们家已经耽误人家大嫂一年了,大嫂是个明理人,所以没怪咱家。不过想都能想到,大嫂在小溪村那边是个什么处境,咱们没条件也就罢了,既然有这个条件,也得把面子做得光堂些。」 梅氏怎么可能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也不忍心委屈自己女儿。就目前情况来看,确实是卢娇月给腾屋子最好,若是让卢广智和五郎搬出来,说出去就会成了卢广义未来的媳妇不容人,这还未成亲呢,就把两个小叔子挤到外面去了。 当然,让卢娇月腾屋子,也会落人口柄,到底没有挤兑小叔子的说法难听。毕竟卢娇月是当女儿的,以后总会出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不想承认,但眼前这个世道确实对女子是要亏待一些。 「还是别换了,你大哥也不会和你换的。等你大嫂进门后,我跟你大嫂说,等有钱了就给他们起大瓦房。」在儿媳妇和女儿之间,梅氏还是选择了女儿。 卢娇月很感动,可她感动是一回事,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第一次,卢娇月在自己娘面前用坚决的口气说话:「娘,女儿已经决定和大哥换了,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去和大哥说。」 而卢娇月的做法就是,先把自己铺盖还有一些自己用的小东西,搬到卢广义现在住的屋子里,又把卢广义的铺盖搬到她屋里去。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与此同时,小溪村这边。 自打卢广义和裴贵娥定亲后,两人便总会私下抽空见上一面。两家的父母都心知肚明,到底都定亲了,也没多做阻拦。毕竟自家的孩子自己清楚,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卢广义上次出门做工之前,便与裴贵娥见了一面,将他这次做完工回来就能娶她过门的事与她说了。这次回来,家里虽出了些事,但卢广义也不能避而不见,所以他将家里的事儿忙完,便抽空又来了小溪村一趟。 其实私底下卢明海又跟儿子谈了一次,就是若到了时候还是凑不够银子,便将家里的田卖两亩的事儿。卢广义虽是不愿意,到底也没再拒绝。就同他爹说的那样,田是死的,但人是活的,裴家这边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不像话了。卢明海父子俩都是那种宁愿自己苦点,也不愿意被人指摘的性格。 卢广义只能默默接受,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将裴贵娥娶进门,他就努力去赚钱,到时候再将卖出去的地给买回来。 按下这些不提,卢广义这次就是来说家里已经攒够钱,过段时间就给两人办亲事的事。 当然他也提了家里已经分家的事,至于具体却没有细说,毕竟有些事自家人知道也就算了,当着外人面说总难以启齿。 裴贵娥终于安下心来,可能是去年那事的缘故,越是临近婚期的时候,她越是紧张,总怕又突生什么变故。安下心后,心里绷紧的那根弦儿不由自主便松了下来。裴贵娥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卢广义,清秀的脸上不禁晕上一抹娇羞。 正值夏末时分,高粱已经差不多接近快成熟的时候了,漫天遍地都是一望无际的红高粱。风一吹来,发出沙沙沙沙的轻声响。 这里是裴家的高粱地,未婚男女私下见面总有太多不便,被人看见了指不定会说些什么风言风语,所以两人才选了这么个隐秘处。 这里也确实够隐秘,裴贵娥在自家地里行走,总不会引起旁人的猜疑。若是有人经过,卢广义往高粱地里一钻就看不见人影了,所以说高粱地作为乡下男女幽会的绝佳场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卢广义素来憨厚的脸上,此时不禁也带了几分拘束感。可能是因为场地原因,也可能是突然之间横在两人之间的阻碍不存在了,他浑身一阵轻松感,隐隐似乎闻到一抹幽香。 他不禁心跳得很快,踌躇一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贵娥,这是我这次出去做工时买的,不值什么钱,你拿着吧。」 他手忙脚乱地将东西塞到裴贵娥的手里。 是一枚簪子。 枣木雕的,簪子头雕了几朵茉莉,虽不值什么钱,但看起来十分雅致。 裴贵娥满脸晕红,攥紧手里的东西:「谢谢你,义哥,我很喜欢。」 卢广义没敢去看她:「喜欢就好,以后、呃、以后等咱们成了亲,我赚钱再给你买好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虽隔着近半米的距离,但还是觉得两人此时靠得很近,很近。 远远传来一阵牛哞声,裴贵娥猛地一下被惊醒,慌忙地站起来。 「那个,我该回家了。」 卢广义点点头,道:「我送你。」 两人沿着一棵棵的高粱往前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走在前面的裴贵娥,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面上有些犹豫。 「怎么了?」卢广义问。 裴贵娥想起娘对自己说的话,手紧攥了一下:「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你说。」 她咬了咬下唇,在心里斟酌了下言语,才艰难道:「是这样的,我记得你说你家里给咱们起了新房,是土胚的?」 卢广义愣了下,道:「可能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我娘说了,等家里有钱了就给咱们换瓦房。」 裴贵娥点了点头,又垂下头,似乎并没有什么话想说了。 卢广义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我记得你家里住的都是大瓦房吧。」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裴贵娥貌似随意问道。 卢广义停下脚步,犹豫地看了对方一眼,道:「贵娥,你要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裴贵娥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清秀的脸上满是左右为难与难以启齿。 「义哥,你别怪我,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家因为之前我那事儿,在村里丢了好大一个脸,村里总有人背地里说三道四的,就连家里的亲戚私下也没少议论我……我就想不通了,大家不都是亲戚吗,为什么说话那么难听……」裴贵娥似想到什么,边说边哭了起来。 卢广义心情有些复杂,他想到他家发生的那些事,有所触动,劝道:「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儿,你别放在心里。」 裴贵娥一面擦着眼泪,一面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娘背着人总是哭。」她顿了一下,又道:「这不,咱们就快成亲了,到时候肯定会有家里亲戚去你家铺床,我就想……」 卢广义望着她,没有说话。 裴贵娥猛地一闭眼,将心里的打算说出来,「我记得你说你家有三间瓦房的,你娘你爹住了一间,你们兄弟住一间,你妹妹住了一间。我就想你能不能回去和你妹妹说说,跟她换间屋……」 似乎意识到卢广义心中的不愿,她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想跟你妹妹抢屋子,只是你想想看,你们一家人都住着瓦房,唯独咱们新房是土胚的,到时候铺床的人去了,该怎么想我们啊……」 她低垂着头,说得满心慌张,「你放心,等咱们办完亲事了,咱们再跟她换就是了……」 卢广义满眼复杂地望着低垂着头的她,之前的那点微妙的感觉,那种蠢蠢欲动的激动,似乎全都风吹云散了。他眉头皱得很紧,很紧,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静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平静下来的他道:「我是做大哥的,我要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所以……」 裴贵娥猛地打断他的话,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好了,义哥,我知道了,都是我不懂事,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话说完,她扭头就往前面跑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这是在裴家的地里,卢广义倒也不怕她走丢,他又站了一会儿,才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裴贵娥不歇气儿的一路跑回村子,到家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了进去。 她娘毛氏正在院子里晒菜干,见了她回来,问道:「那事儿你说了吗?」 裴贵娥没有说话,垂着头进屋了。 毛氏瞄了女儿背影一眼,在围裙上擦擦手,跟着也进去了。 「咋了?」 裴贵娥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就是不说话。 毛氏挑眉道:「咋了,还跟你娘我怄上了?」 裴贵娥猛地一下自炕上坐起来,嚷道:「我都说了,那事儿不能提不能提,你非让我跟义哥说……」说着,人就哭了起来。 毛氏声音大了起来:「咋就不能说了?我就没见过哪家是儿子媳妇住土胚房,让一个丫头片子住瓦房的,咱们又没说和他两个弟弟换屋。他怎么说的,不同意?」 「土坯房怎么了?咱们家不就是住的土坯房吗,怎么就土坯房就住不得了?」 「我说你这丫头是脑筋缺根弦儿还是怎的?!」毛氏来到炕沿坐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就是因为咱家是土坯房,你娘才想让你住大瓦房。卢家那边说得倒好,等有钱了给你们起瓦房,可这个有钱是什么时候有钱,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卢家可是有个药罐子在那儿。」 「卢家已经分家了。」裴贵娥说。 毛氏一愣,追问:「分家了,咋分的?」 裴贵娥就把卢广义告诉她的话,一五一十跟毛氏说了。 毛氏表情时喜时愁,表情丰富,待听完后,一拍巴掌道:「这分了也好,虽地是少了点,但他家怎么说也有个做豆腐的手艺,倒是不怕没有生计。只是这么一来,你更要争了。」 裴贵娥用疑惑的眼神看她:「怎么就更要争了?」 「你想想啊,卢家现在六口人,才只有三亩地,虽有个做豆腐的手艺支撑着,到底不如以前。而且卢家那二小子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要成亲,到时候又要花钱,你觉得什么时候能给你们攒个起房子的钱?」 毛氏说话太急,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到时候肯定是先让老二成亲,那么问题就来了,老二如今住着瓦房,他成亲后是和你们一样起两间土坯房,还是就住他现在住的那间。如果他就住他现在住的那间瓦房,你们做哥哥嫂子的还住着土坯房,你觉得好看吗?」 裴贵娥彻底愣住了。 毛氏长出一口气,拉住女儿的手,苦口婆心劝道:「不是娘教着你跟人家争,而是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自打你出了那件事,咱家在外面就没抬起来头过。原本想着等你成亲了,好好扬眉吐气一番,哪知又耽误一年。这一年多来,外面怎么说的不用你娘说,你也知道,娘这样图了什么,还不是图你脸上有光。你过好了,你过体面了,那就等于是一巴掌打在那些曾经嘲笑过你人的脸上。」 「可是义哥那边,你也知道他那性格……」裴贵娥嗫嚅道。 毛氏沉吟了一会儿:「这事你别担心,他们过些日子不是要来家里下聘吗,到时候我来和亲家说。」 裴贵娥点点头。 卢广义一路心情复杂的回到家里。 进了自己的屋,发现屋里有些不对。屋还是那间屋,就是炕上的铺盖还有摆设有些变化。 卢广义定睛一看,那铺盖是妹妹的。 他皱眉出了房门,来到正房。 「娘,怎么小妹的铺盖在我屋里?」 梅氏一脸复杂,道:「你妹妹在里屋,你跟她说去。」 正说着,卢娇月从里屋走出来,一脸笑的过来挽着卢广义的胳膊,将他往西间拉,一面就跟他说了自己准备换屋的打算。 「不行!」 卢广义的声音很大,可能是因为之前裴贵娥跟自己说了换屋之事,他心里还没顺过来,回来又见妹妹要跟自己换屋,一时之间没控制住情绪。见妹妹一脸讶然地望着自己,他忙放缓脸上的表情,温声道:「月儿,什么屋不是住,没道理你哥成个亲,还要抢你的屋。」 卢娇月浑不在意地笑道:「怎么能算是抢呢,是我心甘情愿的。大哥成亲是大喜事,哪有让哥哥嫂子住土坯房,当妹妹的住瓦房的。更何况哥你那屋是新屋,又是两间,也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占了你的便宜。」 妹妹越是善解人意,卢广义的心情越是复杂,「浑说,瓦房换土坯房,怎么就成你占我便宜了。这事你别想了,哥不答应。」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终于正了颜色。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你也总得为嫂子想想。咱家本就拖了人家一年,你也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议论的,这一年多来,想必嫂子家里也不轻松。如今你们马上就要成亲了,自然要办得风光体面才好,你想想到时候家里肯定来不少人,人家见咱们住着大瓦房,让新婚的你们住土坯房,大嫂脸上能有光?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大嫂想想。」 理是这个理,可因着之前发生的事,卢广义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家里的情况就这样,你大哥也就这么点本事,她若是不愿意,那就别嫁来咱们家了!」 听这口气,似乎有些赌气的味道。 卢娇月研究了一下大哥脸上的表情,好奇问道:「大哥,咋了?发生了什么事?」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卢广义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啥。」 卢娇月才不信呢,猜测道:「难道说大嫂也跟你提这事儿了?」 她知道今天大哥是去见大嫂了,这在家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大哥提起换屋之事的激动表现,就不难猜测出来。其实卢娇月也是早就有这种担忧,才会有换屋这么一出,她还记着上辈子大嫂因为婚事接二连三被往后推,心里带了怨气,平日里跟大哥总是闹别扭的事。 人的心一旦生了嫌隙,就会闹出许多不必要的矛盾,这一世她只想那些不好的东西都不存在,给大哥一个幸福的未来。 卢广义面色有些难堪,声音也低了下来:「别理她,她不懂事。」 那么就是了。 卢娇月善解人意的笑了笑,道:「大哥你别这么说,大嫂会提出这种要求也是正常,毕竟咱们家都住的瓦房,没道理就你们住土坯房。若是都住着土坯房,也就没这事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尤其家里也不光大哥一个男丁,还有二弟小弟。重活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卢娇月经历了许多事,所以也学会了不少道理。 「好了大哥,你就别跟我较劲了,你从小就疼我,就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为你做点事。你的屋是你和爹费了老多的心思盖起来的,你不知道,我可是眼馋许久了,你就让给我吧。」她拉着卢广义的袖子,一下一下摇着撒娇。 这话并不是虚的,当初起这两间土坯房的时候,卢明海心中愧疚,特意说了要往好里盖。卢广义会泥瓦匠的手艺,这房又是自己的婚房,他便一门心思都用在了这两间房上头。 同样都是土坯房,这两间房用的土坯是卢广义选了最好的黄泥,一遍又一遍的往里头加剁碎了的稻草,搅拌均匀后,打成土胚,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出来的。等土胚晒好,又往土胚上抹泥浆,加起来一共抹了五六层,从外表来看,光滑得不像是土胚子。自是比那些粗制滥造、屋顶极矮的土坯房,好到了不知哪里去。 等盖房子的时候,先用石头打了地基和墙角,再用熬得黏糊糊的糯米浆做粘合物,将一块块土胚垒得严实合缝的垒上去,房梁和门窗也是选最好的木头做的。这么多工序弄下来,比起一般的砖瓦房也是不差的,至少里面所费的心思就让人咋舌。 可惜这些外人都是不知道的,让人来看这不过是两间土坯房,殊不知土坯房里也内有乾坤。 对于妹妹说这房好,卢广义相信,可若是说眼馋了许久,他却是不信的。谁会放着瓦房不住,去住土坯房。 他苦笑道:「小妹,哥明白你的好意,可哥不能跟你换这屋。」 「怎么就不能了?」卢娇月佯装骄横地说道:「就这么说定了,反正我屋里的东西都挪到你那边去了,就剩些大件的东西,哥你等会儿给我搬过来,我先去把那边收拾收拾。」说着,人便出去了。 卢广义在屋里站了会儿,走出来。梅氏正坐在炕上整理东西,她抬头看了大儿子一眼,道:「难得丫头有这份心思,你就别跟她拗了。」 顿了顿,她又道:「你记得你妹妹的好就成。」 卢广义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上,卢广智回来后,发现大姐换了屋。当时他也没说什么,瞅了个空就钻进了卢娇月的屋里。 卢娇月正在房里收拾东西。 其实这屋真的挺不错的,根本没有一般土坯房那种毛糙的墙面,比砖瓦房的墙面看起来还光溜。房梁架得也高,一点都不显逼仄。等卢广义将卢娇月房里的家具搬过来,原本空旷的屋子格外显得不一样。 「大姐,是不是裴家那边为难你了?」 卢广智并没有猜测是大哥的缘故,大哥的性子他了解,大姐的性子他也了解。这么突然换了屋,不用想,肯定是裴家那边说了什么,大姐不想让大哥夹在中间为难,所以才主动搬到这边来了。 「这人还没嫁过来,就闹幺蛾子了,她想干啥?」卢广智颇有些气愤道。 卢娇月皱着眉,拽了弟弟一把,斥道:「说什么呢,那是咱们大嫂,还有没有点儿长幼尊卑了。」 卢广智不屑道:「长幼尊卑也不是对这种人用的,这还没嫁进来就欺负你,等她嫁进来了,不是把你挤得没地儿站了。不行,我去跟大哥说说去,这种女人咱家不能要。」 卢娇月赶忙一把拉住他:「你给我打住啊,怎么性子越来越毛躁了,我说是裴家那边为难我了?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人冤枉上了。是我自己要跟大哥换的屋,跟裴家那边没关系。」 卢广智不信。 卢娇月只能将其中利害分析给他听。 听完后,卢广智撇了撇嘴:「大姐你就是好性儿,土坯房就住不得了?我记得他们裴家就住的是土坯房,怎么到咱家来就要金贵起来了?!」 卢娇月瞪了弟弟一眼,「你说话再这么刻薄,大姐就要生气了。我不说了嘛,是我自己愿意跟大哥换屋的,大哥不愿意,是我硬逼着他跟我换的,跟裴家那边一点关系都没有。」 卢娇月有些庆幸自己没和弟弟说今天裴家那边也跟大哥提这事儿了,要不然以二弟的性子,又该炸了。 「好了好了,你不觉得这屋子挺好的,大哥在里头费了多少心思,你不知道?」卢娇月满意地环视了一下,经过她的布置大变样的屋子,「反正大姐挺喜欢的,你就别一惊一乍的了。」顿了顿,她又道:「还有,等大嫂嫁过来后,你把你这性子收收,不看僧面看佛面,别让咱大哥夹在中间为难。」 卢娇月依稀记得上辈子二弟没少和大嫂较劲,皆因为大嫂因婚事被拖,总和大哥闹别扭。而大哥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十分为难,所以这次卢娇月准备先给二弟紧紧弦儿,免得他又从中坏事。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卢广智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大姐,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多赚钱,给咱家再起几间大瓦房,到时候给你住两间,等你出嫁后,屋子也给你留着。」 卢娇月失笑:「行行行,那大姐等着。」 其实她是没放在心上的,因为她还想着等攒够了钱,送弟弟去念书。二弟年纪虽然大了些,但只要有心,应该不难。 卢娇月是在磨盘转动声中醒来的。 她睁开双眼,发现天还没亮。 心中一动,她穿了衣裳自炕上起来,推开房门,借着外面微弱的光亮走了出去。 是她爹,卢明海正在磨豆子。 二房的屋子前有一个大石磨,每日卢明海都会用石磨磨了豆子,然后做豆腐卖。 做豆腐费得功夫多,尤其现在分了家,卢明海不光要做豆腐,还要给自家地里干活儿,所以他每日鸡叫便要起来了。 卢明海没有点灯,所以借着微弱的光亮,卢娇月只能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在动。 「谁?」石磨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卢明海便借着微暗的光看清楚来人,不禁讶然道:「月儿,怎么这时候起来了?可是爹吵醒你了?」 「没有,是女儿自己睡不着。」说着,卢娇月扭身回屋拿了盏油灯,点燃后端了出来。 晕黄色的灯光下,卢明海正光着膀子,满头大汗的站在石磨前。 灯亮了,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不雅,忙去一旁拿起随意搭在绳子上的衣裳,套在身上。 「怎么这会儿起来了,可是饿了?」他关切地走到卢娇月身前,问道。 卢娇月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敛去眼中的水光:「爹,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以前卢娇月知道爹每日要做豆腐,可过程却是不知的,每日她都要睡到天大亮才会起来,自然不知道她还在梦乡里的时候,她爹就要起来磨豆子做豆腐了。此时见卢明海这副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古人云,人生三大苦,打铁撑船卖豆腐。 以往爹从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还道古人虚夸,此时看来,怎么可能不辛苦,不辛苦这种天气,她穿着衣裳都还觉得有些凉,而她爹却热得光着膀子还满身大汗。 卢娇月又是一阵鼻酸,爹不光每日起早做豆腐,还得挑着豆腐挑子跑几十里路到处去卖,稍微有点空余时间,还要忙地里的活儿。 「爹,如今家里也分家了,你不用这么辛苦的。」 卢明海一面将女儿往屋中赶,一面笑着敷衍道:「月儿知道心疼爹了,爹知道,你再回屋睡会儿去,这会儿天还凉,小心着凉。」 无奈,卢娇月只能回到屋里。 其实她又怎么不知道爹的心思,大哥成亲的银子还没凑够,虽说有地在那里撑着,但地是乡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能不卖最好不卖,所以她爹还卯着劲儿想多赚些钱回来。 这么想着,心情更是难以平复,她借着油灯的光亮从炕柜里摸出针线簸箩,在里头翻了翻,拿出一块儿绣布。 绣布是一块儿上好的绡纱,月白底色,轻薄如烟,是卢娇月从外婆柳氏所给的一条裙子中拆出来的。 这条裙子是柳氏压箱底的衣裳,保养得极好,每年柳氏都会拿出来晾晾,然后收起来放进柜子里。小时候卢娇月不止一次见到外婆拿着这条裙子磨蹭着,似在缅怀什么。后来等卢娇月长大了,柳氏便将这条裙子给了她。卢娇月本是不要的,可外婆说一件死物不当什么,衣裳总是要拿来穿的,她才收了下来。 本来卢娇月是不愿将裙子拆了的,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布料,又没银子去买,才会动了心思。不过她心灵手巧,虽是从裙子里拆了一块儿衬布下来,但并未损伤裙子的本体,从外表来看并不能看出来。 只见这块绣布上已经被人在上面绣了东西,正面是一副猫戏蝶图,反转过来,另一面则是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样。 栩栩如生,让人叹为观止。 正是双面绣。 这双面绣柳氏传给卢娇月的手艺,其实若是有懂行的人来看,就知道卢娇月用得是正宗的苏绣,不管是从图案、配色及针法上都能看出。 绣这种双面绣极为费神且费眼,要全神贯注才能保证正反两面都不露线头,以及布面的整齐匀密。 上辈子卢娇月懂这种绣法,但绣得并不算好,后来也是因为到了后面杜廉科考所费银钱越来越多,她才会在这上面下功夫。 因为普通的绣品,并不能卖出好价钱,也就只有这种堪称一派绝学的绣品,才能卖出大价钱。只可惜绣这东西极费功夫,上辈子卢娇月日夜不歇的绣,一年也不过只能出几幅绣品。卖出的价钱也有多有少,小件儿的,几十两不等,大件儿的,一二百两也能卖得。 像此时卢娇月手中的这块儿双面绣的扇面,就是属于小件儿绣品。一来她时间不多,等着钱用;二来也是她不清楚大件儿的能不能在县里卖出去。毕竟这里不是东昌府,也不是京城,她并不确定有没有识货的人能够买下。 手里磨蹭着这块儿双面绣,卢娇月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很快,她就有银子了,到时候她爹也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迷迷糊糊中,卢娇月再度陷入梦乡。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梅氏过来叫她起来吃早饭。 她赶忙自炕上起了来,又打了水洗漱,到了正房那边,饭已经在桌上摆好了。 早饭是热腾腾的豆浆和玉米饼子,并配了两碟荤油炒的蔬菜。豆浆是早上卢明海做豆腐时,特意舀出来的,很是香浓可口,不加白糖也很好喝。 卢明海、卢广义以及卢广智和小弟五郎,已经在桌前坐下了,梅氏正在给几人舀豆浆。轮到给卢娇月舀的时候,她特意在里头加了点白糖。这是卢娇月在家里特有的待遇,旁边几个大小男人都没说什么,倒是卢娇月分外觉得不好意思,与梅氏嗔道就让她一个人吃独食。 梅氏分外不以为然,道:「咱家就你这一个闺女,苛待谁也不能苛待了你。」 一旁几个大小男人都点点头,连七岁的五郎都是一脸理所当然。 卢娇月羞得想钻进地缝里,无奈之下,只能强行将五郎面前的碗,端到自己面前来,然后再将自己碗里的豆浆给五郎。 「姐,我是男子汉,不吃糖。」其实五郎很想吃,哪有小孩不想吃糖的。 卢娇月莫名有些心酸,强撑起笑:「姐姐也长大了,所以不吃糖,五郎你还小,给你吃。」 「行了行了,搞得像娘虐待了你们似的,来来来,每个人都有。」梅氏拿起放白糖的罐子,给每人碗里都加了一些,连卢明海的碗里都没放过。 卢明海看着媳妇,憨憨地笑了。 媳妇已经许久没有正眼看他了,看样子是不生气了。 卢娇月抱着梅氏的手臂撒娇道:「娘对我们最好了,哪有虐待我们,只是女儿都这么大的人了,哪里好意思吃独食。」 「哼,就你精怪!」梅氏哼了一声,也笑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农夫家的小娇娘》卷一 作者:璃莫 02、《农夫家的小娇娘》卷二 作者:璃莫 03、《农夫家的小娇娘》卷三 作者:璃莫 04、《农夫家的小娇娘》卷四 作者:璃莫 05、《农夫家的小娇娘》卷五 作者:璃莫 06、《农夫家的小娇娘》卷六 作者:璃莫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