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药香妻 卷二》 第01章[04.07] 【正文开始】 女人们的尖叫一下子炸开。她们的尖叫引来更多的人纷纷从房间里、包间里跑出来张望。见到喷溅到墙壁上的鲜血和脑浆,更多的人惊恐地尖叫。整个红竹馆,在一瞬间乱成一团麻。 「怎么了,怎么了!」老鸨赶忙从楼上下来,纵使见到了再多大场面,也吓了一跳。 卫瞻无视各种目光,一步一步踩在木质楼梯。隔着一层皂纱,目光一直凝在霍澜音的脸上。 钱老大稍微有些醒了酒,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让他意识到危险。他眯着眼睛,盯着逐步走近的卫瞻。 霍澜音趁着钱老大走神的功夫,猛地费力挣脱开他的手,朝卫瞻跑去,她浅红色的裙角轻轻拂过沈肆欢的手背,沈肆欢的手微微颤了颤,想要伸手去抓住,可理智告诉他没有这个资格,只能眼睁睁看着霍澜音朝卫瞻奔去。他没有想到霍澜音会夺门而出,从而撞到钱老大,更是让她陷入危险。平时从不后悔的沈肆欢,看见霍澜音的眼泪后,第一次知道了后悔的滋味。 霍澜音扑进卫瞻的怀里,将脸埋在卫瞻坚硬的胸膛,攥住他的衣襟。她不肯哭出声,憋着的结果使得她的身子轻轻颤抖。 卫瞻垂眼看她,漆色里的眸子里宁若古潭,看不懂是何样的情绪。他抬手,手掌搭在霍澜音的后腰,轻轻拍了一下。 他问:「被人欺负了?」 卫瞻的声音分明没什么情绪波动,听不出关心和担忧,甚至阴沉得有些发冷。可是听见他熟悉的声音,霍澜音心里莫名安心,知道自己安全了。她在卫瞻怀里点头,像小孩子告状一样,哽咽着说:「是,他们欺负我,都欺负我……」 「知道了。」他说。 钱老大指着卫瞻,半醉半醒:「怎么着?跟爷爷抢女人?兄弟你可得讲规矩,先来后到的规矩总要懂嘛。就算你是他的老相好,只要她还在红竹馆里卖,就得守规矩。嘿嘿嘿,不过咱们兄弟喜欢一起玩,不介意你也一起来嘛。」 和钱老大一伙的人从包间里出来,一群人堵在门口,张望着这边。 卫瞻看着钱老大指着他的手。 ——刚刚就是这只手抓着霍澜音的手腕。 卫瞻低头,看向霍澜音攥着他衣襟的手。袖子稍微滑下去些,露出她皙白的皓腕,凝脂软玉般的手腕红了一大片。 卫瞻朝钱老大走过去,步子很大,却很慢。霍澜音靠在他怀里,跟着他往前走。 钱老大收起脸上的笑,警惕起来。 「你……」 钱老大刚吐出一个字,卫瞻握住了他的手腕,猛地用力一折,骨裂之音让人头皮发麻。他拉住钱老大的折断变形的手腕朝一侧的墙壁撞去,断了的手骨刺穿皮肉露出来。 白骨,鲜血。触目惊心。 女人们尖叫起来,钱老大也痛苦地嘶吼着。 「大哥!」 「老大!」 钱老大一伙的人一窝蜂冲上来,停在近处,手中握着武器,不敢贸然冲上去。 「你小子是嫌命长了!」 「放开我们大哥!饶你一命!要不然休怪我们将你碎尸万段!」 这些人要挟着卫瞻。 卫瞻连冷笑都懒得,握着钱老大的手腕,将人轻易从三楼扔了下去,砸碎一楼大厅里的长桌。钱老大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然而卫瞻双脚都不曾移开半分,像摔一个轻飘飘的物件一样将人扔了下去。 「大哥!」 钱老大一伙的兄弟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钱老大已经被扔下了一楼。他们急忙朝楼下跑去看看钱老大的情况。 「眼睛好了?」卫瞻问。 霍澜音怔了一下,这才发觉她能清晰看见卫瞻胸前衣襟上的刺绣暗纹。她带着惊喜地连连点头:「看清了,我终于又能看清了!」 卫瞻弯腰,捡起钱老大本来挂在腰间现在落在地上的弓箭。他握着霍澜音的手,让她握住长弓。 「可还记得教你怎么射箭?」他缓声问。 霍澜音怔了怔,才点头。 卫瞻略弯腰,立在霍澜音身后。他握着霍澜音的手,和她一起将弓弦拉如满月。霍澜音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她偏过脸,想要去看卫瞻的表情。皂纱相隔,她看不见卫瞻的眼。她重新转过头去,眯起一只眼睛,对准一楼大厅里刚刚才被扶起来的钱老大。 长弓离弦,射中钱老大的大腿。刚刚被扶起来的他吼叫了一声,疼痛让他一下子跌倒。 卫瞻又递给霍澜音一支箭,这一次没有帮她。 霍澜音使出全力,射出第二箭。长剑破空,正中钱老大的后脑,破头而出,箭尖从脑前射出。 「大哥!」 这群匪寇举起刀剑斧锤,愤怒地朝楼上涌来,恨不得将杀害他们大哥的人碎尸万段! 霍澜音握着弓箭的手微微用力。她又向后退了一步,又靠近了卫瞻一些。 「居然害我们大哥,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给大哥报仇!」 这群匪寇吵吵嚷嚷的冲上三楼,将霍澜音和卫瞻围在当中。 然而他们还没有冲上去,就听见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这群匪寇没少和官兵打交道,自然能听出来这脚步声觉非普通的侍卫。 人还没到,整齐划一的又急又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这是军队的声音!」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 马蹄声戛然而止。红竹馆一层八扇木门从外面被人踹开。黑压压的军队候在门口。霍佑安翻身下马,大步迈进门槛,行军礼,朗声道:「末将救驾来迟!」 他身后黑压压的军队齐齐翻身下马跪地行礼,声如一人,动作干净利落。 整个红竹馆,一阵死寂。 老鸨脸色惨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完了完了…… 第02章[04.07] 卫瞻将手掌重新放在霍澜音的后腰,带着她走下楼。 「起。」卫瞻经过霍佑安,脚步未停歇,带着霍澜音继续往外走。 除了士兵的马匹,卫瞻的马单独在一侧。霍澜音随着卫瞻走近了马,才看见马后拴着个人,那人已经没了人形,血肉模糊。 霍澜音却从那人的衣着,一下子将他认出来——刘富贵。 霍澜音不过走神了一瞬,卫瞻握着她的腰,将她带上马。一阵风吹来,卫瞻的帷帽皂纱轻轻吹拂到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手心却一凉。 卫瞻拉过她的手,将握拳的手放在她手心。他松开手,把东西还给她。 霍澜音看着手心里的那枚假扳指,愣在那里。 「将整条烟花街拆了。」卫瞻冷梆梆下令。 晚霞烧满天。霍澜音慢慢将假扳指握紧在掌中。 霍澜音的身子慢慢软下来,疲惫地靠在卫瞻的胸口。路两旁的风景不停倒退,她呆呆望着前方,目光有些空。 「饶命啊……饶命啊!我真的是认错了人,不知道她是殿下的人……啊啊……」刘富贵哭着求饶,被马拖行的他说得断断续续,「我是听见表妹们抱怨新来的小妾……哎呦喂,疼疼疼啊……」 霍澜音回过神来向后望去。这件事情太过蹊跷,她本来就怀疑刘富贵不是单纯认错人,应该是有人从中作梗。她望着后方思索着,眉心微微蹙起。 似知道她心里疑惑,卫瞻瞥了她一眼,道:「因为我。」 果然。 霍澜音收回视线,安静地坐在卫瞻身前。她吹了吹系着假扳指的细绳上的尘土,默默双手伸到后颈,想要将它重新系上。 身下的马忽然跃起,她不仅没能系上,还差点让绳子上的假扳指掉出去,幸好及时抓住了。 卫瞻一直瞥着霍澜音的动作,他松开马缰,握住霍澜音的手,慢条斯理地将细绳系上死结。然后她摊开霍澜音的手心。霍澜音的手心果然被弓弦勒出一道红痕。 卫瞻的目光在霍澜音的手心凝视了片刻,才收回视线。 快马加鞭赶回郡守府。不过刚到街角,霍澜音就听见了哭嚎声。待稍微近些,她才看清大量官兵在郡守府进进出出。 汤修明披头散发带着枷锁,被官兵押解着。七仙女个个花容失色哭声不止。 这是……抄家? 江太傅和林嬷嬷几个人坐在马车里,在郡守府正门前等卫瞻回来。 汤修明看见卫瞻回来,也不知道拿来的力气,忽然挣脱开押解着他的两个官兵,一下子朝卫瞻冲去,一边冲一边高声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都是我的女儿糊涂,是她们想要攀高枝,我是无辜的啊!我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 卫瞻抽出挂在马鞍旁的马鞭,面无表情地朝汤修明甩过去,长鞭甩在他的脸上,顿时皮开肉绽。 霍澜音毫无准备地眼睁睁看着汤修明脸上的皮肉裂开,白肉翻出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双肩轻颤了一下,且侧过脸,略微靠在卫瞻的怀里。 汤修明痛得跌倒在地,「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 「殿下恕罪!」押解汤修明的两个官兵赶忙冲过来重新抓住汤修明,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划出血痕。他们两个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卫瞻没有慢下速度,一直骑马赶到马车前。 莺时站在马车下面,焦急又担忧地伸长了脖子张望。卫瞻的马刚一过来,她就跑着迎上去,伸手去扶霍澜音。 霍澜音将手递给莺时,发现她的手冰凉,再去看她的脸,小丫头眼睛都哭肿了。想来她失踪的这一下午,莺时害怕担心极了。霍澜音扶着莺时的手下来时,顺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对莺时莞尔浅笑轻轻摇头。宽慰着她,让她不要担心。 霍澜音随卫瞻登上马车,奚海生「驾」的一声,马车立刻朝前驶去。刚刚坐下的霍澜音身子下意识地朝后仰,卫瞻探手,握住她的小臂,扶了一把。霍澜音回头去看,见卫瞻腰背挺直,纹丝不动。他摘了帷帽,随手放在一旁。霍澜音这才看见他的眼睛。 「殿下……」霍澜音轻轻抿唇。 卫瞻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霍澜音却缓缓摇了摇头。 「我、我……没什么想说的……」霍澜音轻轻低下头。 「过来。」卫瞻道。 霍澜音听话地挪到卫瞻身侧坐下,安静地等待着。可是她等了很久,卫瞻也都没有再说别的话。她疑惑地抬起眼睛,对上卫瞻的视线。 卫瞻在霍澜音疑惑的目光里抬起手,他弓起食指,敲了敲霍澜音的脑壳儿。而后靠在车壁,闭目养神。 霍澜音怔了怔,后知后觉地揉了揉额头。她望着卫瞻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茫然。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处不算小却简朴的宅院停下来。牌匾上的「孙府」已经很旧了。 霍澜音跟着卫瞻下了马车。 孙家老爷须发皆白,拄着拐杖,左边裤腿悬空,竟是没了半条腿。 「孙正平带着家眷给殿下问安。」说着,他作势要跪下。 卫瞻大步跨过去,扶住他的胳膊,道:「免了。」 「多谢殿下。」孙正平接过家仆递过来的拐杖重新站好,「殿下舟车劳碌,如今天色已晚,还请殿下入府安顿。」 卫瞻和孙正平一起走在前面,霍澜音和江太傅一行人跟在后面。 小豆子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这个孙正平是什么人?殿下竟对他这般客气!」 江太傅低声解释:「解甲归田的老将军,他的腿正是在战场上失了,九死一生才活下来。」 小豆子顿时了然,钦佩地点点头。 在远处默默跟了一路的沈肆欢见霍澜音走进了孙府,才调转马头离开。他心里很自责。性格使然,让他逞一时口舌故意逗弄霍澜音。可后果却是让她差点落在那群匪寇的手中。如今想来,他还有些后怕,不知道倘若大殿下没有赶来,他该如何从那群匪寇手中将霍澜音救出来。倘若救不出来,当真要自责一辈子。别说是有几分欢喜的前未婚妻,就算是个萍水相逢的姑娘,也免不得自责。 霍澜音最近禁食,暂且让小豆子将药放在一旁,先让莺时烧了热水,她要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在青楼呆了半下午,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在热水里泡了好久才出来,长发擦个半干,穿着雪色的寝衣回到寝屋。寝屋里有着浓郁的药味儿。倒是她进来带来的香味儿让屋子里变得好闻了许多。 有些饿,可是只能吃药,霍澜音拿起一片榆树叶似的草药嚼了吃。 第03章[04.07] 「夫人。」林嬷嬷叩门进来。 霍澜音视线落在林嬷嬷端着的药。她问:「今日要加一份药吗?」 「这是大殿下的,还请夫人费心劝殿下喝下。」 其实林嬷嬷很惊奇,原本不过是抱着一丝希望让霍澜音劝卫瞻喝药,倒是没有想到霍澜音真的第一次就做到了。 想起上次想方设法让卫瞻喝药的旖旎场景,霍澜音捏着草药的手指微僵。人也变得有些尴尬。 林嬷嬷心里跟明镜似的,面无表情地说:「夫人安歇。」 「嬷嬷!」霍澜音喊住她,「殿下拒绝喝药当真只是因为不喜欢?」 刚转身的林嬷嬷诧异地转回来,问:「夫人此言何意?」 「上次劝殿下喝药,我总觉得殿下喝药的时候好像很痛苦。嬷嬷知道的,我这眼睛今日才好。彼时看不清楚,也不是太确定。」霍澜音温声解释。 林嬷嬷收起眸中的诧异,点点头,道:「多谢夫人提醒,我会告知江太傅。让太傅多多留意。」 林嬷嬷走了之后,霍澜音坐在床边,摸了摸肚子,硬着头皮地默默将她的「药饭」给吃完。吃完之后,她看着卫瞻的那碗药,安静地坐在床边,等卫瞻回来。她让莺时回屋歇着去了,屋子里只她一个人。她等卫瞻回来的时候,眼前总是浮现今日下午的种种。 她摇摇头,那些画面也没有被赶走。 卫瞻很晚才回来。 他推门进来,看见霍澜音坐在床边,趴在床头小几上睡着了。她下巴枕着自己的小臂,另一只手放在药碗旁,指尖儿还搭着药碗。 卫瞻一动不动立在原地许久,才端起那碗药。然后转身走向窗户,轻轻将窗户推开一些。 ——把药倒了。 他若无其事地走回床榻,把空药碗放回原处。小心翼翼地将霍澜音抱上床榻,睡觉。 下半夜,霍澜音魇着了。 「不要……不要。让我走……」睡梦中的霍澜音攥紧被褥,声音带着恐惧的哽咽。 「不要!」霍澜音忽然尖叫了一声,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喘息着。 卫瞻跟着坐起来,宽大的手掌搭在霍澜音的后背,动作缓慢地拍了两下。 霍澜音回头看向卫瞻,长长舒了口气,说:「梦里面殿下没来呢。」 「所以呢?」卫瞻问。 霍澜音想了一下,才小声说:「所以……梦是反的。」 卫瞻看着她,没说话。 霍澜音抿抿唇,小声问:「我将殿下吵醒了?」 「是。」 「那、那睡吧……」霍澜音试探着拉住卫瞻的小臂,拉着他一起重新躺下来。 卫瞻重新合上眼,霍澜音却一下子又坐了起来,有些慌乱地说:「药,忘了劝殿下喝药……」 她睡在床里侧,手抵在卫瞻身侧,探声去拿床头小几上的药碗。长发从她肩背滑落下来,落了卫瞻一脸。 卫瞻深深吸了口气。 「咦?药呢?」霍澜音打了个哈欠。她没怎么睡醒,有些迷迷糊糊。她坐起来,望着卫瞻问:「殿下把药喝了?」 卫瞻瞧着她眼睛里的流光,随意地「嗯」了一声。 霍澜音一瞬间笑了起来,漆黑的夜里,她的双眸比星子还要璀然。 卫瞻探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将她摁进怀里,说:「睡觉。」 过了好一会儿,卫瞻又补了一句——「蠢货。」 霍澜音乖巧温顺地趴在他胸膛睡着了,没有听见。 翌日,霍澜音醒来时卫瞻已经不在房中。她喊来莺时梳洗过后,隐约听见后院有女子在训话。她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是一个女人在教别人射箭。霍澜音心神一动。这次的事情,让她更清楚地知道自保的重要。被庇护是幸运,却不能永远等着别人来救。 「莺时,我们去看看。」她说。 「我若是留在京里,现在兴许已经升至掌管六十万禁军的督头。」霍佑安将胳膊肘搭在卫瞻的肩膀,「可是我告了假,千里迢迢来找你。够意思吧?」 「你也可以现在回去。」卫瞻道。 霍佑安摇摇头,沮丧地说:「让之,你现在怎地变得如此无趣?要不是江太傅口口声声说你是被阴阳咒影响,性情大变。我当真要怀疑你被施了法术,被哪个魔头借了身。」 「回京去。」卫瞻停下脚步,难得正色了几分,「你现在和我走得太近,将来会惹新帝怀疑。」 霍佑安手撑着石台,坐在假山延伸下来的平台上,吊儿郎当地晃着大长腿腿,笑着说:「和你走得太近?我寻思着我和你走得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从七八岁起就和你走得近了吧?再说了,凭什么你让江太傅跟着你,我就不行?」 他将一只脚踩在平台上,手肘搭在膝盖。 「他是我老师。」 「哎,老师怎么了?老师有咱们关系近?我说,我好像还帮你换过尿布吧?行行行……别走啊,我不说了还不成嘛。」 卫瞻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霍佑安赶紧从平台跳下来,追上卫瞻。 卫瞻道:「你要为你父亲多考虑。你父亲一世英名,莫不可因为你的一时糊涂让他老来狼狈。」 「我问过我爹的啊。」 卫瞻诧异地停下来,看向霍佑安。 霍佑安耸耸肩:「老家伙不管我,他怎么说的来着……哦,原话是‘你爱咋咋地’!」 第04章[04.07] 卫瞻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让之,说到我父亲,你可得求你帮个忙。你能不能劝劝长安郡主啊?她比我还小一岁,上赶子想给我当后娘。这像话吗?你说说,她堂堂一个郡主,金枝玉叶,也算容貌出众,什么样的如意夫君找不到,非要缠着我爹啊?」霍佑安嗤了一声,「我瞧着她人前挺正常,怎么脑子不好使?王爷不疼她,让她缺父亲的宠爱庇护了?」 「霍将军骁勇善战,为国为民,北衍英雄。又品性高尚,挺拔器宇。」卫瞻瞥了霍佑安一眼,「比你是强上百倍。」 霍佑安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服气:「可是我年轻啊!」 卫瞻认真点头,赞同道:「也就只有这一个优点了。」 「胡说!我仪表堂堂貌比潘安,文武全才有情有义……」 卫瞻停下脚步,侧首朝一侧的操练场望去。霍佑安停了话,跟着看过去。 孙小瑜使劲儿摇头,重重叹了口气:「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射箭的准头像是练了十几年。可是力气小的还不如我八岁的阿弟!」 她指了指蹲在她旁边的孙小平。孙小平跟着点头,一脸的骄傲。 孙小瑜坐在长凳上,双手托腮,好奇地问:「姐姐你是怎么长大的,你的手是豆腐做的吗?怎么只拉了两次弓,手心就红了破了呢?」 霍澜音揉着手心,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想说话,看见不远处甬路上的卫瞻,从长凳上起身,喊了声:「殿下」。 孙小瑜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弟弟行礼。 卫瞻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远处靶子上正中红心的箭矢。又看了霍澜音一眼,没说话,转身离开。 霍佑安犹豫了一下,没跟着卫瞻走。他好奇地走进操练场,走到霍澜音面前,打量着她。 霍澜音微微蹙眉,向后退了一步。 「你就是那个……」霍佑安皱眉,忽然不知道怎么称呼。 「是。」霍澜音应下来,没让他为难。 霍佑安摸了摸鼻子,忽然说:「挺好看的。」 霍澜音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 霍佑安轻咳了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却又笨拙地接了一句:「也挺香的。」 霍澜音悄悄又向后退了一步。心里对霍佑安的印象已有些差了。 「你就是霍小将军是不是?」孙小平仰着头望着霍佑安,「我长大了要成为你父亲那样的大英雄,也要成为你那样的神射手!」 霍佑安蹲下来,收起几分玩世不恭,揉了揉他的头:「你祖父也是大英雄。任何一个疆场上的将士都是英雄。」 孙小平懵懂地点头。 霍佑安又笑起来,问:「你在学射箭?」 「嗯!阿姊教我,可小平笨。总是射不准。」 「来,我教你。」霍佑安将孙小平拉到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拿起孙小瑜给弟弟特别制作的小孩子弓箭塞进孙小平的手里。 孙小平有些紧张,一双小手紧紧握着弓。 霍佑安随手在箭筒里拿了三五支箭,搭在弓上。他笑嘻嘻地瞧着孙小平认真的样子,说:「对,要全神贯注。」 他一直看着孙小平胖乎乎的小脸,一眼都没看靶子。然而箭脱弦,三五支箭无一例外全部在红圈内。 「哇!」孙小平眼睛亮晶晶的。 孙小瑜站起来,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脸红。 霍澜音看着靶上的红圈,也是惊讶极了。她不懂,不懂霍佑安没有瞄准怎么就能射中红心? 不远处响起马蹄声。卫瞻骑马到来后院,他勒住马缰,看向霍澜音。 「音音。」 霍澜音起身,将手中握着的弓箭放在一旁,朝卫瞻小跑过去。她将手递给卫瞻,任由他将她拉上马。 霍佑安起身,笑:「有了女人出去玩都不带着我,不够意思。」 孙小瑜鼓足了勇气,走到霍佑安身边,说:「霍将军,我平时也极喜欢射箭……」 「啊。射箭是挺有意思的。」霍佑安没等孙小瑜说完,将孙小平的小木弓递给孙小瑜,「那你继续教他。」 说完,他抱着胳膊慢悠悠地离开操练场。 孙小瑜咬唇,低下头。 「阿姊,你热吗?怎么脸红了?」孙小平挠挠头。 孙小瑜飞快地看了一眼霍佑安的背影,瞪了弟弟一眼,小声说:「闭嘴!」 卫瞻带着霍澜音出了孙府,街市人多,马速慢下来。霍澜音问:「殿下,我们去哪儿呀?」 「地方军器监。」 霍澜音回头去看卫瞻,掀开他帷帽的皂纱一角,问:「去那里做什么?」 猛地对上霍澜音那双盈盈眉目,卫瞻愣了一下。他沉声道:「进来。」 霍澜音依言放下罩纱,将脸凑到卫瞻面前。卫瞻抬手,指腹捻了一下她鼻尖左侧的美人痣,而后手指下移,指腹摩挲着她娇嫩的红唇,反反复复。 霍澜音弯起眼睛,压低声音问:「殿下,你是不是想亲我?」 街市人来人往,叫卖声、嬉笑声就在耳畔。 卫瞻忽然将霍澜音推出了罩纱中。皂纱轻轻晃动,重新落下来,轻抚他脸上冰凉的金属面具,隐隐带着她的香。 霍澜音重新端庄坐好,眼尾勾着浅浅的笑。 到了地方军器监,卫瞻下了马,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扶着霍澜下来,走进军器监。主簿赶忙迎接,询问。 第05章[04.07] 「弓弩坊。」卫瞻随手摘了帷帽递给侍卫。 霍澜音惊讶地抬眼看向卫瞻,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这是霍澜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弓弩,她好奇地瞧着室内五花八门的弓弩,惊讶于弓弩的种类会如此多。有车大的巨型弩,也有小孩子玩具大小的小弩。 卫瞻拿了一支弩递给她。 霍澜音好奇地打量着手里的弩,问:「弓和弩……不是一个东西?」 卫瞻看着她,没说话。 霍澜音讪讪,有些尴尬:「好像的确不太一样……」 主簿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解释:「弩是对弓的改良,射程和威力都优于弓。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弓的发力需要人的臂力,而弩是靠弩机。」 霍澜音偷偷看了卫瞻一眼,迅速低下头,反复摩挲着手里的金属弩。 卫瞻走到矮桌后坐下,令人拿来纸笔。 霍澜音看着卫瞻不知道在写着什么,她也没有过去,仍是研究着各种各样的弓和弩。走了一大圈,也算彻底明白了弩不同于弓的地方。她甚至拿起几支弩,也没让旁人教,凭着自己瞎研究的弩机发射原理,试着发射过几次。 她将所有的弓和弩都瞧完,才走到卫瞻身侧蹲下来。她瞧着矮桌上卫瞻画的弓弩图,问:「殿下画这些做什么?」 「给你制弩。」卫瞻道。 霍澜音檀口微张,怔怔望着卫瞻。 半晌,卫瞻侧首看向她。 四目相对,霍澜音忽然狼狈地移开了目光。 离开地方的军器监,天色已经暗下来,四方天际洒下温暖的昏黄。因为快要过年,街市比寻常更热闹些。小孩子跑跑跳跳,欢声笑语。走街小贩手中的拨浪鼓噼里啪啦地响着。 过了长长的石桥,喧嚣的人烟气息才稍微远了些。 霍澜音回过头,去看长石桥另一侧的热闹。这才恍惚意识到,要过年了。然而这份过年的热闹与她无关。如今的她孑然一身,再也不会像往年那般与家人守岁。不过一个月而已,那些过往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与她无关了。 细小的雪粒轻轻飘落,又开始下雪了。远处有妇人扯着嗓子喊囡囡归家莫要挨雪。 卫瞻停下马,将一支石榴石镀金步摇插在霍澜音的发间。落日的余晖洒落下来,垂珠轻晃,石榴石浅红色的流光跟着盈盈流转。 霍澜音惊讶地伸手去摸,石榴石入手微凉。 她慢慢放下手,手指搭在锁骨前,摸了摸胸前那枚布缠的假扳指。然后,她将手搭在卫瞻握着马缰的手背。 「殿下教我骑马好不好?」她温声软语。 卫瞻沉默。他手腕翻转,将霍澜音柔软的手握在掌中。霍澜音弯唇,微微用力握住马缰。 栖凤宫中,元贤皇后懒洋洋坐在吊椅中,手中握着一卷书。吊椅轻晃,她正红的裙摆曳地而过。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元贤皇后永远都是优雅端庄的。她永远穿着华丽的宫装,描着妆,眉心一抹朱红花钿,将她的端庄里添了几分无可企及的妩媚韵致。 早已不是双十少女,岁月却没有再她的脸上留下多少蹉跎痕迹。过分美貌让她的年纪成了谜。 她看书看得倦了,懒懒歪着手腕。小宫女急忙双手接过书册,躬身退着走下去。 另外一个小宫女弯着腰,双手捧上琉璃盏,里面装着几块元贤皇后平日里喜欢的糕点,十分精致。元贤皇后瞧了一眼,纤细的手指捏了一块来吃。红唇檀口,吃东西的样子优雅极了。 「皇后姑姑!皇后姑姑!」纪雅云提着裙子慌慌张张跑进来。 栖凤宫中的小宫女们悄声向两侧退开,给纪雅云让出地方。 「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元贤皇后说得缓慢,温和的声线里带着天生的高贵,还有一层责备。 纪雅云在元贤皇后身前蹲下来,双手搭在元贤皇后的膝上,问:「皇后姑姑,我听说您要把我嫁给二殿下!是不是真的?」 小宫女赶忙抱着绣凳过来,给纪雅云坐。 元贤皇后又从琉璃盏中拿了一块糕点来,吃了一小口,才开口:「姑姑没有说过这个话,也没有这个权利。咱们纪家的女儿总是要做皇后的。谁是下一任皇帝,你便是谁的皇后。」 「我、我……」纪雅云红着脸,「可我不愿意嫁给二殿下!」 元贤皇后蹙眉。美人微愠,不怒而威。 纪雅云抿唇,向后靠了靠。 「是本宫的敏之不好吗?」元贤皇后问得轻飘飘。 可纪雅云再不敢胡说。她使劲儿摇头,认真道:「二殿下才十二岁,雅云一直将二殿下当做弟弟来看待!绝不是二殿下不好……」 元贤皇后望着纪雅云的眼睛,半晌,她问:「要吃糕点吗?」 纪雅云愣了一下,缓缓摇头。 元贤皇后轻轻挥了下手。端着琉璃盏的小宫女赶忙悄声退开。另有几个小宫女过来。一个小宫女捧着温水跪在元贤皇后身侧。一个小宫女小心翼翼拆了元贤皇后的护甲,和另外一个小宫女一起给元贤皇后洗手,又拿来熏过香的帕子仔细擦干水渍。 元贤皇后另一只手支着下巴,阖上眼。 纪雅云默默看着。她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皇后姑姑累了,雅云不扰姑姑歇息。」 元贤皇后轻轻颔首。 纪雅云沮丧地往外走。她走了没两步,回头望向吊椅里被宫女们簇拥着服侍的皇后娘娘。她抿抿唇,悄悄拂了拂裙子,回忆着元贤皇后平时走路的样子,将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腰背挺直,步履端庄地往外走。 元贤皇后睁开眼睛,对于兄长将女儿养成这样单纯略显不满。 「娘娘,二殿下下了学,来给您请安。」 元贤皇后颔首,让人将卫了请进来。 「母后!」卫了行了礼,在元贤皇后身侧坐下。他才十二岁,模样还没有长开,却已是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眉宇之间有着几分元贤皇后的容态。不过两位皇子相比,还是卫瞻的容貌更肖元贤皇后。 元贤皇后询问了几句卫了的功课,他都一一作答。然后,卫了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母后,皇兄什么时候回来?」 元贤皇后随手摘了发间的金步摇,悠闲地把玩。没回卫了的话。 第06章[04.09] 卫了去拉元贤皇后的袖子,语气撒娇:「母后,我想皇兄了。以前都有皇兄指点我功课,现在皇兄不在,我被先生训斥的次数也多了好些! 「这是你父皇的旨意,不必问我。」元贤皇后打了个哈欠,将金步摇递给宫女,支着下巴阖起眼。 卫了赶忙起身,绕到元贤皇后身后,仔细给她捏肩。他捏了两下,元贤皇后便挥了下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卫了讪讪地收了手,他忽然笑起来,绕回来,凑到元贤皇后面前,说:「是不是没有皇兄捏得舒服?」 元贤皇后睁开眼,眼前是小儿子放大的脸。她指尖抵在卫了的眉心,将他的大脸推开,愠道:「出去!」 她最讨厌旁人这么近得靠近她的脸。 卫了不敢再造次,只好告退。 元贤皇后询问:「大殿下行至哪里了?」 「回娘娘的话,大殿下如今在阳遥郡。」 半晌,元贤皇后轻叹了一声。 入了夜,霍澜音和卫瞻才回孙府。 明明是折胶堕指的寒冬腊月,又在外面待了一日,傍晚时还下了小雪。可霍澜音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快被汗水湿透。 可是她很开心,眼尾唇角的笑意深深,一直未消。 她终于学会骑马了,虽然才学了一个半时辰,还笨拙得很。 马停下来,霍澜音回过头望向卫瞻,弯着眼睛说:「多谢殿下今日费心教我。」 卫瞻有些不耐烦,道:「霍澜音,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身上很臭。」 霍澜音怔了怔,捏着袖子闻了闻手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双手背在身后,见小豆子正往这边走过来,她压低了声音说:「洗洗就好了。」 她裙子下的脚悄悄踢了一下卫瞻的靴子,用更小的声音问:「殿下一起吗?」 卫瞻满腔的不悦堆在胸膛发不出来。他的目光从霍澜音云鬓间轻晃的石榴石镀金步摇移开,不高兴地下了马。 霍澜音茫然地望着卫瞻的背影,不晓得他为什么又突然不高兴。不过卫瞻也不是第一次忽然莫名其妙发脾气,她也没太当回事。 她下了马回房。莺时早就抱着件斗篷等在门口。 「姑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担心坏了。」莺时抖开斗篷,作势要给霍澜音披上。 霍澜音摇摇头,推开她的手:「不冷。跟殿下学骑马,身上还热着呢。」 进了屋,霍澜音吩咐莺时去给她准备热水。她揉着发酸的手腕,有些疲惫地在梳妆台前坐下。她不经意间抬头,望向铜镜中的自己。 石榴石镀金步摇轻晃,漾着红色的流光。 霍澜音一怔,微微偏着头,将云鬓间的这支步摇摘下来,指腹捻着价值不菲的步摇。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步摇上,有些出神。 「殿下忽然生气莫不是因为……」霍澜音有些不敢置信。 卫瞻推门进来。 霍澜音握紧步摇,回头去看他。卫瞻已经摘了帷帽,虽然戴着面具,可是从他那双古潭般的漆眸,霍澜音还是觉得他在生气。 霍澜音走到卫瞻面前,弯着眼睛说:「谢谢殿下。」 「你已经谢过了。」卫瞻口气不耐烦,「你学得很快,我也没费什么心思。」 「不是骑马。」霍澜音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在卫瞻眼前晃了晃步摇,「是这个。谢谢殿下送我这个,我很喜欢。」 卫瞻移开视线。 阴沉的气息也莫名淡了些。 「殿下是在生气吗?」霍澜音问。 卫瞻还是不开口。 霍澜音顺势坐在卫瞻的腿上,将手勾住他的脖子。卫瞻转过头看向她。四目相对,霍澜音莫名有一种被卫瞻这双眼睛看透的心虚感觉,她忽然欠了欠身,吻上卫瞻的眼睛。 「姑娘,热水已经……」莺时进来,见到这一幕,惊得立刻转过身。 霍澜音有些尴尬地从卫瞻腿上起来,默默将步摇放在了梳妆台上。卫瞻已经比她先一步朝耳房走去。霍澜音跟在卫瞻的后面,她望着卫瞻的背影,有些茫然。 她竟也不太确定刚刚鬼使神差去吻他眼睛的缘由。 浴桶里的热水刚放进去,屋子里的水汽不多。炭火也是才升起。所以不算很温暖。 霍澜音走到卫瞻面前,为他宽衣。她低头去解卫瞻的腰带,忽然想起第一次给他解腰带时,笨拙地弄了半天。 「磨蹭。」卫瞻握着霍澜音的肩膀,将她推开,自己脱衣服。 霍澜音比卫瞻后迈进水中,她在浴桶里坐下来,后背靠着桶壁,望着对面的卫瞻。卫瞻靠着另一侧,他的手臂搭在桶壁,阖着眼微微后仰。 霍澜音的目光落在卫瞻的胸膛,他的胸膛着有着古怪的黑色疤痕。说是疤痕,倒不如说是印记。霍澜音不由想起先前眼睛半好时隐约瞧见卫瞻脸颊上的黑色色块。她偏过头,看了一眼放在高脚桌上的汤药。 ——那是卫瞻的药。 霍澜音在水中朝卫瞻挪过去,带起流动的水声,还有她身上逐渐晕染开的香味。她在水下的手摸到卫瞻的腿,摸索着坐在卫瞻的腿上。 卫瞻睁开眼睛,便看见霍澜音双手捧着药碗,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音音喂殿下喝好不好?」霍澜音声音软糯。说完,她浅粉的舌尖从唇缝露出来舔了下唇,又飞快缩了回去。 卫瞻朝她伸手,霍澜音欢喜地将药碗递给卫瞻。 「眼睛。」卫瞻道。 霍澜音拿起早就准备的红绸,将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 卫瞻面无表情地端着药碗,朝一旁架子上的盆景倒去。 第07章[04.09] 「等一下!」霍澜音忽然开口。 卫瞻手中的碗倾斜,差一点就要将汤药倒出来。 霍澜音朝卫瞻伸出手,翘着唇角说:「殿下先别喝,我……我想像上次那样喂殿下喝……」 卫瞻眯起眼睛,他看了看手中倾斜的药碗,又移过视线,将视线落在霍澜音的脸上。 霍澜音朝卫瞻伸出的双手又朝前探了探,指尖儿碰到卫瞻的胸脯,她又往回缩了缩,软声软气:「好不好嘛?」 卫瞻盯着霍澜音这张脸半晌,摘了面具,将药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沉声说:「已经喝光了。」 霍澜音的眉心轻轻蹙起,好像不太相信的样子。 卫瞻黑着脸,将霍澜音拉过来,让她的身子贴在他胸膛,蛮横地用力吻上她的唇。 苦涩的药味儿在两个人的口舌间蔓延。亲吻的间隙,霍澜音轻喘地撒娇:「殿下该不会只喝了一口吧?」 她整个人软软地伏在卫瞻的胸膛,轻轻抱着他。 卫瞻眯起眼睛,胸膛中一阵灼烧的疼痛,他运功压制,偏偏怀里的霍澜音挪动了一下,跨坐在他的腿上,让他将进未进。 卫瞻的气息忽然紊乱,胸口的灼烧感更重,撕心裂肺般疼痛。黑色的粘稠血液从他嘴角落下,滴落在霍澜音雪白的背上。 卫瞻漆色的眸子逐渐被血红色包围。 「殿下?」霍澜音软软地喊他。 她分明只唤了他一声,他的耳边却不断徘徊着霍澜音甜软的声音。霍澜音想换个姿势,卫瞻握住她的肩,没让她动。 他闭上眼睛,真切感受着体内那股不可控制的力量在他的五脏六腑流窜。 「殿下?」霍澜音隐约觉得不对劲,又喊了他一声。 卫瞻低下头,咬上霍澜音软玉般的肩头。霍澜音「嘶」了一声,疼得揪起眉心,攀着卫瞻的肩,用力靠着他。 霍澜音不敢乱动,由着卫瞻啃咬她的肩。她心里却急得不行,担心卫瞻忽又发作。两个人在水中,她又没带着刀! 还好,没过多久卫瞻便松开了她。 卫瞻重新睁开眼睛,血色退去,眼眸已经恢复寻常。他捧着一捧水浇在霍澜音的肩头,将他留下的黑色血迹洗去。 「殿下,你可是不舒服了?要不要让江太傅瞧瞧?」霍澜音担忧地问。 卫瞻面无表情地开口:「给你做弩,教你骑马,送你步摇。瞧着你已经从昨日的惊慌中缓过来,现在是不是可以算算账了?」 「算、算什么帐?」霍澜音稍微退开些,双手抵在卫瞻的胸膛。 「昨日下午在红竹馆都发生了什么?」卫瞻问。 霍澜音一愣,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她侧过脸,抿抿唇,不高兴地说:「殿下是以为我在殿下没到之前接过客?」 她搭在浴桶边的手微微用力,指甲压得发白。 「我说什么殿下也未必信我。我人就在这里,殿下自己可以检查。」霍澜音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情绪,她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难过,「殿下若还是不信,认为我不干净不配再留在殿下身边做药引,殿下另寻旁人便是……」 「沈家那个瘦子。」卫瞻打断霍澜音的话。 霍澜音愣了一下,反问:「沈四郎?」 卫瞻冷嗤,道:「回来的时候,他跟了一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遇见他,更不知道他跟了一路,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卫瞻沉默。 霍澜音轻轻咬唇,眉眼揪起来,脸上全是愁容。她心里的不舒服稍微淡去些,说:「他不是什么好人!见我沦落在那种地方,求他都不肯帮我!还借机羞辱我!要不是被他气得慌了恼了,我也不会夺门而出,撞见那些匪寇!」 霍澜音重新靠在卫瞻的怀里,带着嗔意地抱怨:「虽然他本意不是想害我,可说话着实不受听。幸好殿下及时赶到。还是殿下好!比他好千倍好万倍,万万倍。」 卫瞻垂眼,视线落在霍澜音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他仍旧用沉沉的嗓音,问:「既错了,就该罚。」 霍澜音在水中的手摸索到卫瞻的大手,将自己纤细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插入卫瞻的指缝,紧紧握着。她用撒娇的语气问:「音音错哪儿了?」 卫瞻沉默半晌,才再次开口:「还不知错,该重罚。」 「可是音音还是不知道错在哪儿呀?难道是因为夸了殿下?还是因为满心都是殿下再瞧不上旁人?」霍澜音将下巴抵在卫瞻的胸膛,小鸡啄米一般,用尖尖的下巴一下一下点着卫瞻的胸膛。 卫瞻被她点的有些痒,他捏着霍澜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湿漉漉的红绸遮不住她双眼的轮廓,驼峰微挺,红唇盈着水渍。 卫瞻眯起眼睛盯着这张人世间可排前三的脸,暴躁地骂了脏话:「艹,孤说你该受罚就该受罚,哪那么多肉麻屁话!」 「那殿下要怎么罚音音呀?」霍澜音翘着的唇角带着笑,一点也不怕。 卫瞻大声喊:「小豆子,拿匕首来!」 霍澜音一惊,在小豆子推门进来的前一刻,整个人藏在水中,水面「咕嘟」、「咕嘟」。 卫瞻怔了怔,望着水面的咕嘟气泡。 霍澜音着实多虑,小豆子弯着腰进来,视线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前方寸。他快步走到卫瞻面前,双手递上匕首,又弯着腰退下。别说看见霍澜音,就连卫瞻,他也不敢去看。 房门重新关上,卫瞻心里的暴躁莫名消了些,有些好笑地说:「他走了。」 霍澜音一下子从水中出来,带着水花。她红唇微张,大口喘着气。 「他是个太监。」卫瞻说。 霍澜音摇头,小声嘟囔:「那也不行……」 卫瞻瞧着霍澜音满脸湿漉漉的样子,忽然笑了一下,挑开贴在她脸颊的头发。 霍澜音问:「殿下要匕首做什么?到底想怎么罚……」 「站起来。」卫瞻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第08章[04.09] 霍澜音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水中站起来。出水芙蓉,似九霄仙子。她蒙着眼睛,有些没安全感,向后退了退,靠坐在桶沿。 卫瞻道:「把腿分开。」 霍澜音紧紧并着腿,警惕地摇头再问:「殿下想做什么?」 「分开。」卫瞻重复。 霍澜音仍旧摇头,用甜软的声音撒着娇询问:「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卫瞻被她问的不耐烦,道:「刮毛。」 霍澜音整个身子一僵,就连唇角的笑容也僵在那里。她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更真切地感觉到置身于一片黑暗中。茫然,又无措,甚至无助。 …… 浴房一片狼藉,卫瞻用长衫裹在霍澜音的身上,将她抱进寝屋。他垂眼去看霍澜音,她在他怀里阖着眼,乖巧安静得不像话。可是卫瞻知道她没有睡着。 寝屋的灯熄了,一片黑暗。已经是下半夜,安安静静的,冬日的下半夜连虫鸣都没有。 霍澜音转过身背对着卫瞻,蜷缩起来。她伸手在腿间摸了一下,心里空空的。每当卫瞻用行动告诉她他对她很好,让她感动,让她犹豫,下一刻便又会让她清醒地认清自己的身份。 药引啊。 一个器物而已。 他今日可以宠着她对她好,明日也可以不宠她,对旁人好。 昙花一现,浮游般的施舍而已。 霍澜音攥紧被子,将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心口。 霍澜音,不要再犹豫,不要再心软。你除了一颗心,什么都没有。那是你最后的盔甲。——她一字一顿在心里无声对自己说。 所有千回百转的情愫,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被她全部遣走。 翌日,霍澜音醒来时时辰已经不早,卫瞻并不在她身边。她困倦地揉着眉心,也没起身,直到莺时推门进来。 「姑娘,你可总算醒啦!」莺时挑起床幔,「姑娘最近也是太累了,才睡得这么多。」 床幔挽起来,窗口稀薄的光洒落进来。莺时看见霍澜音锁骨处的红痕时,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地挨着床边坐下,小声问:「要起吗?还是姑娘饿了?」 霍澜音仍旧阖着眼,将手搭在额头,轻声说:「睡得晚而已,没什么,先不张罗了,我再躺一会儿。」 莺时忽然凑到霍澜音耳边,压低了声音:「姑娘,咱们何时逃呀?」 霍澜音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望向门口的方向,郑重道:「小心说话。」 莺时使劲儿点头,说:「大殿下带着江太傅他们一早便出去了,除了在厨房忙活的小豆子,旁人都不在府里,我才敢说的……」 霍澜音略松了口气,才小声说:「眼下还不是时候,接下来的一段路不好走,就算侥幸逃开,凭着你我二人也难以自保。只有等到过了永林山,接下来的几座城池都是安逸富庶之地,方可伺机离开。」 「我晓得了。」莺时用心记下。 离开霍澜音这里,莺时站在庭院里犹豫了好久,才硬着头皮去找小豆子。她站在厨房门口,僵硬地扯起嘴角笑,说:「小豆子哥哥在忙呀。」 小豆子颇为惊讶地看了莺时一眼。这一路,莺时胆子小小,谁都怕的样子,没想到会主动来找他。 「怎么?是夫人需要什么?」 「不不不……是我……」 莺时使劲儿掐了自己一下,小声说:「小豆子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骑马呀?我不想总是拖后腿……」 小豆子挠了挠自己的脸。被这一口一个「小豆子哥哥」搞得晕乎乎的。 「成啊。」他咧嘴笑着答应。 傍晚,卫瞻才回孙府。 霍澜音在房中凭借先前的记忆描画之后要路过的地形图,她抬眼看向出现在门口的清秀姑娘,有些眼熟。 霍澜音一下子将这姑娘想了起来。 先前在西泽周家,霍澜音曾见过这个姑娘出现在卫瞻房中。彼时她还担心这个姑娘会取代自己做这份药引,第一次笨拙地去勾引卫瞻。 「俞萧玉奉殿下之令,来教夫人用毒。」俞萧玉屈膝,语气恭敬中带着丝疏离。 霍澜音微怔,手中握着的毛笔松落,染脏了地形图。 江太傅给卫瞻诊了脉后,在厅中走来走去,眉头紧皱。 最终还是霍佑安等不及,问:「太傅,哪里不对?」 江太傅停下来,重重叹了口气,看向卫瞻,带着愠意地问:「让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体内有噬药蛊?为何从未说起?」 卫瞻面无表情地将手腕处的银针拔去,一言不发。 霍佑安看了卫瞻一眼,问:「噬药蛊?这是什么玩意儿?」 「一种会让人排斥所有药物的蛊虫。服用任何药物都会让人五脏六腑灼烧至痛难以忍受。」江太傅又叹了口气,「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竟是得夫人提醒才想到……」 卫瞻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夫人?」 林嬷嬷适时开口:「是夫人与我说殿下服药的时候似很痛苦。」 卫瞻自幼便不喜欢喝药,他修炼阴阳咒后性情大变,暴躁易怒,他拒绝喝药,旁人也不曾多想。噬药蛊藏在人体内,又极难被发现。所以江太傅竟是得霍澜音提醒,才将它查出。 江太傅又无奈地说:「怪不得你连药的味道都闻不得,损害大于用处,日后这药便停了……」 霍佑安挑眉看卫瞻:「你自己知道这药没用还喝了?」 卫瞻没理他。 霍佑安又问:「也是皇后干的?」 第09章[04.09] 江太傅轻咳了一声。 「嗤。」霍佑安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有什么不可说的?娘娘可真是厉害,不仅骗让之修炼阴阳咒,还怕江太傅妙手回春连那个什么蛊都安排上,这是将后路堵上,完全不想让之治好啊。」 江太傅再次对霍佑安使眼色。 霍佑安全当没看见,继续说:「纪家可是真正的大世家,还是前衍时,就出了五六任皇后。纪家人也争气,不管是朝堂还是边疆,都有不小的势力。我这次从京中过来,听说各部新提拔的人才可有不少是纪家引荐。我还听说,皇后娘娘和三王爷走得也是极近。」 「你说够了没有?」卫瞻冷眼看向霍佑安。 霍佑安笑笑,捏起桌上小碟里的糕点来吃,连连夸赞:「嬷嬷的手艺可真好,这金丝糕可还有?」 「有的,厨房里还有,等下让小豆子给将军送过去一些。」林嬷嬷说。 卫瞻烦躁地夺了霍佑安手里吃了一半的金丝糕扔出去,正好扔到刚进门的奚海生身上。奚海生一愣,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屋子里的人。可是江太傅不停地叹气摇头,林嬷嬷板着脸没有表情,霍佑安嬉皮笑脸地拿着帕子擦手,谁也没搭理他。 奚海生硬着头皮走进房中,掏出袖中的信件,道:「殿下,有从京里送来的信。是二殿下写给您的。」 他摸了摸信封,补充了一句:「还挺厚。」 卫瞻瞥了一眼,将信件接过来。卫瞻拆了信封,无语地看着里面厚厚一摞的功课。他随手将卫了的功课扔到桌子上,烦躁道:「功课做成这样,什么狗屁太傅。」 没人接话。 卫瞻起身走出房。霍佑安跟了上去。 卫瞻走得很快,眼前浮现幼时的场景。他幼时学骑马,被甩了下去,奄奄一息。清醒与昏迷的反复间,他看见母后哭红的眼。他昏迷了多久,元贤皇后便守了他多久。等他痊愈,元贤皇后反倒累垮大病了一场。母后向来宠爱自己,活得精致尊贵,那是卫瞻记忆里母后唯一一次病倒,唯一一次皱了衣衫花了妆容。 经过月门,卫瞻听见霍澜音的声音。 霍澜音和俞萧玉面对面坐在石桌旁,俞萧玉在教霍澜音认药。霍澜音听得很认真,时而点点头,时而求惑。她一直低着头,目光始终没离开石桌上的各种药。 霍佑安将手肘搭在卫瞻的肩膀,笑着说:「发配边疆的路上能捡到这么好看的一姑娘。你运气怎么这么好啊?」 听见霍佑安的声音,霍澜音和俞萧玉抬起头。俞萧玉起身行礼。霍澜音犹豫了一下,收回视线继续摆弄桌上的草药。连起身都没有。 卫瞻转身往外走。 霍佑安笑着说:「你的小猫儿好像在跟你闹脾气。」 卫瞻冷笑了一声:「什么猫,分明是只想飞走的燕雀。」 接下来的四五日,霍澜音白天努力跟俞萧玉学习分辨药材,晚上熬夜读着药理书册,恨不得将每刻钟都变成一整日来用。 她第二次断食七日已结束,可卫瞻没有再碰她。 在她日夜学着用毒时,卫瞻并不常出现,也没有叫她过去。每日霍澜音准备睡了,回到寝屋时,卫瞻已经睡着了。她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向床榻,小心翼翼躺在床外侧,离卫瞻远远的,一点都不想将身后的卫瞻吵醒。 这一日清晨,俞萧玉有事不能过来,霍澜音坐在檐下,手中握着一卷药理书,看得专注,竟是没注意到皑雪落了她一肩。 「看得这么认真啊?」 霍澜音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册脱手,落在地上。她抬头看见霍佑安。 「霍将军。」霍澜音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册,拍了拍上面沾染的雪渍。 霍佑安扫了一眼霍澜音手中的书,诧异道:「毒?让之干嘛叫你学这个?」 霍澜音轻轻摇头,说:「殿下没说缘由,但是想来当是为了让我学些自保的手段。」 「这就更奇怪了啊。你安安分分在他身边待着,用得着什么自保?」 霍澜音不知如何接话。她心里明明生卫瞻的气,可又不得不感谢他教她的这些东西。她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霍佑安,又迅速移开了视线。第一次的见面,她对霍佑安的印象并不算好,现在他又过来与她说话,她也不太想理这个人,保持着疏离的态度。 「姐姐,我们今日去骑马吧。」孙小瑜小跑着过来,看见霍佑安愣了一下,迅速红着脸低下头。她去拉霍澜音的手,说:「你上次不是说想一起骑马,我们今天去吧!」 「好啊。」霍澜音笑着答应下来。 上次卫瞻教了她骑马之后,她再没碰过马,总觉得自己骑马仍旧笨拙,想着熟能生巧,要多练练才好,才与孙小瑜说过得空一起去骑马。 孙小瑜鼓足勇气看向霍佑安,嗡声问:「霍将军要不要一起去?」 话一出口,她觉得唐突极了,赶忙又补上一句:「小平要是知道霍将军一起去,一定欢喜得很!」 霍佑安看向远处转圈圈的孙小平,笑了笑,说:「好啊。」 霍澜音有些惊讶地看了孙小瑜一眼。孙小瑜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单纯姑娘,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可是霍澜音觉得霍佑安此人实在轻挑,孙小瑜的一片芳心恐要错付。不过她一个很快要离开这里的外人,倒也不好说什么。 孙府地处偏僻。出了后门,没多久就是一大片荒山。四个人便在这里骑马。孙小平年纪小小,坐在小马上的样子颇有气势。霍澜音握紧马缰,有些汗颜。 上次卫瞻教她骑马是在平地,且他就在她身后。此时在不平整的荒山,她莫名紧张起来,抓着马缰的手握得紧紧,全神贯注地赶着马。 孙小瑜回过头冲落在后面的霍澜音笑:「姐姐在闲逛吗?」 霍澜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算起来还是第一次一个人骑马,有些不太敢。」 「多练练就好了呀!我们比赛吧!就那儿,去那棵集合!驾!」 看着孙小瑜驾马跑远,霍澜音硬着头皮拍马跑起来。 霍佑安落在最后面,他懒洋洋地枕着双手躺在马背上,嘴里叼着根草儿,望着湛蓝的天际。出门时还在下小雪,此时又停了,天上水洗过的蓝。 孙小瑜忽然惊呼一声。 霍佑安立刻坐直身体,看着霍澜音的马狂奔出去,马背上的霍澜音颠来颠去,他立刻打马追上去,马速如风。 看得孙小平瞪圆了眼。 霍澜音心跳得很快,紧张地攥着马缰,她回忆着卫瞻曾教过她的法子想让马停下来。可是这匹马好像成心和她作对,根本不听话! 前面是一大片树林,树木之间的距离很窄。霍澜音的心不由揪紧:「停下来,你停下来啊!」 霍佑安追上来,急道:「别把马缰勒得那么紧!松一些!」 霍澜音听见了,可是双手好像不听大脑的指挥。 第10章[04.09] 眼看着就要撞上前面横斜生长的古树,霍佑安用力拍马,追上去,及时伸手抓住霍澜音的马缰,用力向后拉。 嘶鸣之后,霍澜音的马前腿高抬,站立起来。马背上的霍澜音眼看着要跌落下去,霍佑安眼疾手快抱住霍澜音的腰,将她抱到自己的马上。 「怎么回事!」孙小瑜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这马被人动了手脚。」霍佑安说。 「怎、怎么会这样!」孙小瑜懵了,「姐姐你没事吧?」 霍澜音将吹乱的长发掖到耳后,摇摇头:「我没事。」 她将霍佑安搭在她腰上的手挪开,抓着马鞍下了马。许是受了惊,她刚一下马,双脚落在地面,才知道自己的双腿都已经麻了。 孙小瑜伸手,将霍澜音拉上来,皱着眉说:「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回家了,我一定要找爹爹查个明白!」 霍澜音点点头,叮嘱孙小瑜:「还是不要说的那么详细,只说我及时发现马有问题就好。」 她轻轻抚了抚腰间衣裳的褶皱,看向霍佑安:「霍将军……」 霍佑安打马走了,没理她。 霍澜音只希望霍佑安不要乱说话。 然而刚回孙府,还没下马迎面遇见卫瞻。霍佑安举起双手,诚恳道:「让之,我刚刚抱了你女人。」 霍澜音惊愕地看向霍佑安,被他这一句话噎得气着了。她急忙看向卫瞻想要解释,可是对上卫瞻的目光,四目相对,霍澜音偏过脸,忽然什么都不想解释了。 卫瞻看向霍佑安,口气随意地说:「自己把爪子剁了吧。」 孙小瑜赶忙说:「不不不……不是那样的!不知道是哪个坏人给我的马做了手脚!澜音姐姐骑着我的马差点坠马,是霍将军及时赶到救下了澜音姐姐的!」 霍澜音骑的那匹马原本是她的,她觉得自己的马是府里最好的,才把自己的马让给霍澜音,自己从马厩里随便牵了一匹。 孙小瑜偷偷去看三个人,霍澜音垂着眼睛丝毫没有解释的打算,霍佑安玩世不恭地笑着。至于卫瞻,他戴着面具,孙小瑜看不见他的表情,她也不敢去看卫瞻,怕得很。她无助地去看自己的弟弟,孙小平挠挠头眨巴眨巴眼。 孙小瑜小声解释:「我会去跟父亲说明此事,将事情调查清楚,一定会给殿下和澜音姐姐一个合理的交代……」 「下马。」卫瞻看向霍佑安。 霍佑安趴下来,抱住马脖子,说:「不成,我的小黑只能我骑!」 他骑的马是自己的骏马,也正是因为这骏马优于孙家的寻常马匹太多,他刚刚才能追上霍澜音。 卫瞻盯着霍佑安。 霍佑安咧嘴一笑,说:「小黑不给旁人骑,小白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借你。」 他吹了个口哨。一阵马嘶,伴着马蹄声,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从远处奔来。 霍佑安拍了拍小白的脖子,纠结道:「哎,我的小黑和小白都是心肝肝。就算我肯把它借给你,它也未必愿意让你骑。可说好了哈,它要是不愿意……」 卫瞻没听他废话,直接翻身上马。小白歪着脖子,温顺地等着卫瞻拍了拍它的脖子,心满意足地哼哼两声。 霍佑安顿时黑了脸。 卫瞻看向霍澜音,道:「上来。」 霍澜音看向卫瞻对上他的目光,她迅速移开视线,从孙小瑜的马上下来,走向卫瞻。她抓着马鞍,抬脚踩在马镫上。可是她没有注意踩到了自己的裙子,上马的时候才觉得失重。 卫瞻扣住她的腰,将她拉了上来。 霍澜音刚在马背上坐稳,卫瞻已经调转马头,且松开了马缰。 霍澜音愣了一下,才去抓马缰。 往外走的时候,霍澜音握紧马缰,不由去猜测。 ……他是因为她骑马出了事,嫌弃她马术不好,要再教她? 霍澜音猜得不错。 马术这事儿,除了最基础的技巧,剩下不过熟能生巧。 卫瞻一直没开口,霍澜音也不知道去哪,她也没问卫瞻。出了孙府后,她随便择一条路慢吞吞地往前走。 霍佑安的两匹马都是烈马,这样慢吞吞的速度惹得小白不快,它几次马蹄连续踩地。 霍澜音可是看见过那只小黑跑起来有多快的,她默默握紧了马缰。 两人一马沉默地往前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视线里出现了岔道口。向左走,是往郊外山区的路。向右走,是往热闹街市的路。 霍澜音犹豫起来。 一直没说话没理会过霍澜音的卫瞻,忽然伸手握住了霍澜音握着马缰的手,拽着马缰往左走。 往西行了许久,卫瞻的手一直没松开,直到小白钻进一片小树林。 卫瞻松了手。 霍澜音看着密密麻麻的树木,懵了。她最怕这种狭窄的地方控制马的方向。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能永远只在平地骑马,不论觉得有多难,都应该尝试。她默默抓紧了马缰,控制着小白的方向,别别扭扭地在林子里钻来钻去。她打起十二分精神,过分专注。握着马缰的手微僵。 卫瞻垂眼看了她很久,才握住她的手。霍澜音怔了怔,她太过专心竟是忘了身后卫瞻的存在。她回头看向卫瞻,卫瞻的视线却落在她的手上,没抬头。 卫瞻在揉霍澜音的手。 霍澜音后知后觉自己抓着马缰太过用力,手腕好酸。 卫瞻摆弄着霍澜音的手,让她握着马缰的姿势更随意些,才又一次松了手。 「……记下了。」霍澜音小声应了一声,重新控制着小白的方向。 日头将要西沉,霍澜音也没问卫瞻,善做主张地调转马头往回走。 ——她饿了。 第11章[04.09] 本来她与孙小瑜、霍佑安回去的时候就是晌午,还没来得及吃一口东西就跟着卫瞻出来。一个上午又一个下午都在骑马,这可是体力活。怎么能不饿。 她悄悄竖起耳朵去听身后卫瞻的动作。听了一会儿,卫瞻没什么反应。霍澜音这才更快地赶马回去。 到了孙府,卫瞻下了马,大步往住处走。霍澜音还在马背上,她立在原地看着卫瞻走远的背影,眼中浮现些许茫然。她发现自己猜不透卫瞻的心思。更可怕的是,她隐约觉得想要在卫瞻面前演戏越来越难。 直到卫瞻的身影看不见了,霍澜音才收回心神,调转马头往马厩去。她本是想直接将小白交给马厩里的小厮,却没想到遇见了正在刷马的霍佑安。 霍澜音忍了忍,还是走到霍佑安面前,恭敬地说:「多谢霍将军今日在后山相救。只是……」 她顿了顿。 「只是我不太明白霍将军为什么那么说。」 「说什么?」霍佑安看向霍澜音,含着笑意的眼睛干净澄澈,「这世间说实话还需要理由?我行的端坐得正,光明磊落有什么说不得?」 霍澜音眉心微蹙,说道:「将军和大殿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于将军而言说实话不需要理由。可是……」 「夫人。」霍佑安笑着打断霍澜音的话,「看来夫人根本不了解殿下。」 霍澜音疑惑地看向霍佑安。 「夫人不要被殿下如今暴躁易怒的臭脾气骗到。他是太子,是玲珑心的天之骄子。耍小心思小心机永远不如坦诚相待。」 霍佑安刚好刷完马,将小黑拴起来,洗了手,哼着小曲离开了马厩。 霍澜音立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往回走。也是故意回避,避免和霍佑安同行。 回到住处,霍澜音看见孙家长辈在向卫瞻解释今日的事情。 不过是后宅的那些嫡庶争斗的烦心事儿,有人想要害孙小瑜,却没想到霍澜音骑了那匹马。 孙小瑜的兄长脸色难看得很,气愤不已。一连说了几遍要给自己的妹妹讨回一个公道。霍澜音看得出来,正是因为卫瞻在这里,孙小瑜的兄长才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要不然早就发了脾气。即使是在卫瞻面前,他的情绪也几乎难以控制。 离开的时候,孙小瑜小跑着去追哥哥,拉着哥哥的袖子,温声细语地劝着哥哥不要生气。 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里的霍佑安「啧啧」了两声,忽然骂了句「废物」,惹得厅中的众人除了卫瞻都朝他看去。 霍佑安指着门口的方向,鄙夷地说:「事后诸葛亮,现在生气有什么用?哪有这么当哥哥的?连自己乖乖的妹子都护不住,这也太废物了吧?我要是有个妹子一定捧在手心里,闲人免扰,谁都不能接近她害她!我得天天跟着她!」 江太傅笑着随口说:「你要是真有个妹妹也不能天天跟着,她总是要嫁人的。」 「入赘!」霍佑安说的斩钉截铁。 小豆子笑嘻嘻:「可惜霍将军没有妹妹。其实我不仅有妹妹。海生也有,他家里有三个乖妹妹呢!」 霍佑安随手抓了桌子上的折扇朝小豆子的脑壳儿扔过去。 霍澜音弯唇。她虽然对霍佑安的印象不算好,可自从霍佑安来到这里,大家的欢笑声似乎多了许多。 霍澜音看向卫瞻。 呃……除了大殿下。 吃过晚饭,霍澜音抱着药理书册坐在小书房里仔细地翻阅。她今日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原本规定要看的内容都没来得及看完,今晚要熬夜才成。 小豆子站在外面叩门:「夫人,大殿下喊您过去。」 霍澜音蹙眉,大殿下终于还是寻她同床了。她只好将药理书册放下,去了寝屋。 卫瞻立在方桌旁,随意转动着桌上的弩。 霍澜音第一眼便看见了那支不过手掌宽的弩。她视线慢慢上移,看向卫瞻。 「药理学得如何了?」卫瞻问。 「药理知识博大精深,以前没接触过。虽然很努力地在学,却还是连皮毛都没掌握。」 卫瞻道:「快些罢。过几日启程,俞萧玉不会同行教你。」 「好。」 霍澜音心想自己到底是没身份没资格对卫瞻生气,如今还是要服软哄着他。她朝卫瞻走过去,假装两个人之间的不悦从未发生过。她像以前那样软软挽住卫瞻的手腕,巧笑嫣然:「这弩是要送给音音的吗?」 卫瞻沉沉的目光盯着霍澜音的双眸,再问:「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霍澜音脸上的笑僵在那里。 莫名想起那日他的惩罚,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用力攥紧。 「熄灯。」卫瞻转身大步往床榻走去,带着愠意。 霍澜音抿抿唇,放下窗前帘幔,又依次吹熄了屋子里的灯,摸索着朝床榻走去。她刚刚坐在床边,就被卫瞻握住细腰捞进床榻,压在身下。 「殿下?」霍澜音试探着去拉他的手,「音音到底哪里做错了惹殿下不高兴?」 卫瞻不发一言。他捏住霍澜音的下巴,指腹反复摩挲着她的柔软。 你要甲胄,我给你。 你要刀枪,我给你。 你要羽翼,我也给你。 可那又如何? 卫瞻冷眼瞥着她,等着瞧她能翻出什么花招。 卫瞻并不觉得这只插上羽翼的小猫儿真的能飞出去。说不准终有一日她会碰得头破血流,一身狼狈地回来奔向他寻求庇护。 不过眼下并不是去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卫瞻摘了面具,俯下身来去亲吻霍澜音柔软的唇。手掌已经开始去解霍澜音的衣服。大概是因为多日不曾碰她,卫瞻这次动作轻柔了不少。 霍澜音在最初的堤防之后,发现卫瞻没有太过危险的「攻击性」,松了口气的同时,轻轻拥着他,温柔回应。在卫瞻没有暴躁对待她的时候,霍澜音的身体好像已经在潜移默化中习惯了他的靠近。 第12章[04.09] 霍澜音走神了。 卫瞻始终没告诉她他到底是为什么生气,霍澜音怎么可能不多想?说白了,卫瞻现在就是她的衣食父母。衣食父母的喜怒可都要盯着,何况人家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老子不高兴。 这还哪敢大意。 莫不是他猜到了什么?可霍澜音实在不知道自己的纰漏出在哪里。接下来的路肯定要骑马,先前遇到黑衣人,她已经吃了不会骑马的亏。她主动学骑马肯定是没问题的。 弩? 弩是他主动带她去军器监给她做的。 等等……是她先去找孙小瑜练习用弓箭,卫瞻才带她去军器监。可是这一路上会遇到很多刺杀的黑衣人,她学骑马也好学射箭也好,都是应该的。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霍澜音忽然想起一句话——自古帝王皆多疑。 霍澜音忽然「啊」的一声叫出来,伸手去推咬她耳朵的卫瞻:「疼疼疼!」 「那就专心些。」卫瞻阴森地在她耳边说,又咬了一下。 霍澜音抿唇。换着花样来吓唬她,还想让她不多想,怎么可能。不过反正想不明白,卫瞻也不肯说,她索性不去想,凑过去亲吻卫瞻的唇角。亲着亲着,霍澜音用力咬了一下。想知道倘若卫瞻破着唇角出现在外人面前,他会是什么表情。可是刚咬完,她就很快反应过来——卫瞻是戴面具的。 下一刻,她就遭到了卫瞻的温柔报复。 …… 接下来几日,卫瞻只字不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白天有时不在府中,留在孙家的时候也是长久地坐在书房里。霍澜音曾给他送茶水的时候,好奇地看了一眼他案上的书卷、手中的信件,惊讶发现他虽然人在远方,朝堂政务从未离手。 每日傍晚,卫瞻会带霍澜音出府练习骑马。连续几日下来,经过卫瞻特别设计的小训练,霍澜音的马术日渐熟练。 这一日卫瞻带着霍澜音去集市,让她练习在闹市区躲避人群和安抚慢行时不耐烦的马。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集市一日比一日热闹,尤其是这两日最是办置年货的时候。 霍澜音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控制住小白,如今她倒是也能顺便看看。她的目光好奇地一一瞧过商贩和行人,唇角忍不住带了笑。她自小养在深闺时,不能随意出府。只在小时候央着兄长带她出府玩过几次,后来她长大了些,哥哥也不敢带着她乱跑乱逛。不过总是会淘各种好玩的小东西送她。 不远处有一位茶白长衫的斯文读书人路过,霍澜音的目光追随着那位读书人,直到他走远。她知道那人不是兄长,只是看见了相似的身影难免多看了几眼。开了春就要开科,希望兄长金榜题名仕途无阻。 霍澜音回头,发现卫瞻审视地盯着她。霍澜音一怔,乖乖地主动解释:「我不认识那个人,只是那人身量很像兄长。记挂兄长开春科举的事情。」 「你兄长叫什么?」卫瞻问。 「周自仪!」霍澜音忽然凑到卫瞻面前,弯着眼睛,「殿下要给哥哥走后门吗?」 「科举岂容随意玩笑。」 他的眼睛是黑的,脸上的面具也是黑的。 「玩笑话嘛。」霍澜音转过身去,拉着马缰,朝一个卖面具的小摊贩走去。 「老板,我要那个!」霍澜音指着一个红粉相间的面具。面具的底色是粉色,在脸两侧分别画着个俏皮可爱的红色不倒翁老爷爷。 「好咧,五文钱!」小贩递上面具。 霍澜音愣了一下,朝卫瞻伸出手:「殿下带钱了吗?」 卫瞻无语,将钱袋子扔给她。 霍澜音接过粉红面具,抵在卫瞻的脸上,弯着眼睛笑起来:「这个样子好看多了呀。」 卫瞻面无表情。 霍澜音视线上移,对上卫瞻没什么温度的眸子,她默默将粉红面具收起来,小声说:「先给殿下收着,兴许以后会用上呢……」 「大老爷,过年啦,给夫人买支花吧!」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跑到马前,将手里的花高高举过头顶。 这个季节,除了红梅也没旁的花。他举起的那一捧花儿,是用绢布缝出来的,瞧上去做工着实不算好。 霍澜音刚想提醒小男孩赶紧走开,别惹得卫瞻发脾气一脚把他踢开。卫瞻却弯下腰,认真从那捧花里挑了一支杜鹃。 「很好看。」卫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小男孩骄傲地挺起胸脯,高兴地说:「娘亲和姐姐一起做的!」 霍澜音颇为意外地看向卫瞻。 卫瞻对上霍澜音的目光,说:「给钱。」 「哦哦……」霍澜音赶忙付了钱。 「大老爷,再给夫人买支冰糖葫芦吧,可好吃啦!」又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抱着一串糖葫芦跑过来。 小姑娘身上的单薄衣服补丁叠着补丁,这么冷的天儿脚上还穿着一双露着脚趾的草鞋。 卫瞻在小姑娘身上扫了一眼,视线落在那串冰糖葫芦上,指了指山楂最大的那一串。 小姑娘赶忙递上冰糖葫芦从霍澜音手里接过钱,甜甜地说:「大老爷真好,夫人又好看又香香!祝大老爷和夫人长命百岁恩爱百年!」 卫瞻面无表情地从马鞍旁的垂袋中拿出一件外衣,小白往前走的时候,他随手将外衣扔到小姑娘的肩上。 小姑娘摸了摸从来没见过的精致料子,傻乎乎地望着卫瞻离开。她忽然反应过来,大步追上去。 「大老爷!糖葫芦没有那么贵!」小姑娘气喘吁吁。 卫瞻冷眼瞧着她。 对上卫瞻的目光,小姑娘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害怕。她小声说:「谢谢大老爷,那、那……这糖葫芦的钱我就不要了……」 她踮起脚尖,怯生生地朝卫瞻伸出手。 卫瞻将铜板接过来,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忽然想起来先前为了躲避刺客,她与卫瞻扮成夫妻住在王大娘家时,卫瞻随口的那一句:「不要伤及百姓。」 霍澜音忽然想到即使卫瞻再如何暴躁易怒,他也从来没有真正伤及无辜百姓。霍澜音忽然转过头,目光复杂地望着卫瞻,问:「殿下,你以前是不是真的……不藏锋芒不失儒雅气度非凡?」 第13章[04.09] 卫瞻低着头,正在将买来的那支绢布杜鹃的枝干折断成小手指那么长,仔细插在霍澜音的发间。他说:「错,他们都夸我是无暇谪仙人。」 霍澜音看着卫瞻的目光一言难尽。 ……真不要脸啊。 刚刚卖绢布花的小男孩跑到路边母亲身边,开心地说:「阿娘,我刚刚卖出去了今天的第一支花!哇,那个夫人好好看,她好香香哦!」 「嘘,什么夫人,那个应该是宫里的妃子。说不定是太子妃哦!」 先前卫瞻藏匿行踪,可这回在阳遥郡找霍澜音的时候,他大张旗鼓带着军队搜城,又拆了整条烟花街。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所以街市上很多人都把他认了出来。 霍澜音又咬了一口糖葫芦,慢悠悠地说:「好像没听说过殿下大婚,殿下是还没立太子妃吗?」 「没。」 霍澜音将口中的糖葫芦吃了,又说:「瞧着殿下好像很喜欢小孩子,是不是想家里的小殿下们了?」 「什么?」 霍澜音回头看向他,装作随意地说:「离开东宫这么久,殿下应该会很想念儿女绕膝的日子吧。」 「儿女绕膝。」卫瞻重复了一遍,皱眉,「你以为孤年纪几何?」 「……而立之年?」霍澜音不太确定。 她看向卫瞻高束的发式,懵了一瞬,问:「殿下还没及冠吗?」 卫瞻骂了句——「蠢货。」 霍澜音默默吃起糖葫芦。也是,倘若卫瞻当真过了而立之年怎么可能没立太子妃。一定是他过分阴沉的气息才让霍澜音以为他年纪很大。 卫瞻忽然问:「你生辰是十一月份?」 「十月二十。」 卫瞻再没说话。 大年三十,一行人是和孙家人一起过的。孙家人又觉得荣幸,又觉得战战兢兢,生怕哪里招待不周。 前一日又来了京中催促的信,卫瞻一行人后日就要启程。孙小瑜偷偷去饮酒欢笑的霍佑安,心事重重地托着下巴。 「哎,就要走了呢……」她沮丧地小声念叨着。 「小瑜。」霍澜音端着一碟糕点过来,「这是林嬷嬷亲手做的,她不常下厨,很难得才能吃到。」 孙小瑜尝了一口,惊喜地夸:「哇,好好吃!」 孙家人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小孩子也多,热热闹闹。可是没过多久,卫瞻就厌烦了这种热闹。烦躁地喊走霍澜音。 孙家准备的烟花还没放呢。霍澜音遗憾地跟着卫瞻回了房。 可霍澜音怎么也没想到卫瞻会在大年夜发作。她的求救声被烟花炮竹声掩藏。 慌乱之下,霍澜音想起林嬷嬷的话。一片漆黑中,握紧匕首朝卫瞻刺去。 卫瞻瞬间不动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霍澜音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她闻到了鲜血的腥味儿,知道自己是真的刺伤了卫瞻。 「殿、殿下?」霍澜音急忙喊他。伴着手中匕首跌落的闷重声。 卫瞻没有回应。 霍澜音慌慌张张地坐起来,摸索着找到卫瞻的胳膊用力摇着他。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有些发颤:「殿下你说句话啊殿下……你别吓我啊!对对……江太傅!我去找江太傅!」 霍澜音赶忙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想要跑出去喊人。可是她的手腕忽然被卫瞻握住。霍澜音一惊,心里却是一松。 「殿下你刚刚发作了,我是不得已……先不说这个……我去喊江太傅过来!」 霍澜音想走,卫瞻握着她的手腕越发用力,牢牢握住了她,不让她走。 「殿下?」 「不用喊老头儿过来。」卫瞻的声音很闷,带着丝沙哑。 卫瞻松了手,霍澜音赶忙起身点起床头旁三角高桌上的蜡烛,想要去看看卫瞻的伤势。 卫瞻趴在床上,他的面具早就被他在还没发作之前就摘了下来,放在了一旁,随着霍澜音点燃了蜡烛,他好似叹了口气,也懒得去拿面具,随手抓了件枕旁的衣服搭在头脸上遮着脸。 「殿下,我刚刚刺伤你哪里了?」霍澜音端着烛碗,弯下腰来。 看见刺破的布料地方,霍澜音愣了一下。 她刚刚在慌乱中,想起林嬷嬷的话,记得要划伤非命害之处。她想着划破卫瞻的大腿,可是…… 好像刺歪了…… 「我……屋子里太黑了,我看不见的……」霍澜音有些尴尬地小声解释。 卫瞻声音闷闷的:「那我是不是要夸夸你刺得好,没一刀把我给捅死啊?」 霍澜音有些心虚,端着烛碗直起身来,越发小声地说:「我去请江太傅过来……」 「我让你别去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卫瞻忽然暴躁地大声吼出来。 霍澜音吓了一跳。 默了默,卫瞻稍微放缓了语气,说:「去拿些外伤药过来。」 霍澜音转身急忙往外走,走了还没几步,听见背后的卫瞻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小蠢货,穿件衣服再出去。」 霍澜音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露背心衣,且一侧的肩带滑落。倘若她当真这个样子跑出去,后果简直不可想象。她是真的吓着了,才整个人糊涂成这个样子。 她回头望向床榻,发现卫瞻随意拿来搭在头脸上的衣服正是她的外衣。 第14章[04.09] 霍澜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也没去拿回卫瞻脸上的衣服,迅速从柜子里翻出一件衣服穿好。她重新走向床榻,在床边坐下。将自己的手背贴在卫瞻的裤子上。 「你又做什么?」卫瞻不耐烦地问。 「我去跟江太傅要外伤药总要有理由的,我假装弄伤了自己的手……」 卫瞻叹了口气,说:「我的血是黑的。」 霍澜音一愣,因为屋内光线不甚明朗,她倒也没注意到血的颜色。原本应当知道的,也给忘了。她看着粘在手背上的血迹,有些尴尬拿着帕子擦去。然后用帕子包在手上,装出受伤的样子来,也不管缺了血迹。 「你再不去,我这伤口就要愈合了!」 霍澜音悄悄抬起眼睛去看卫瞻,又收回视线,小跑着出去拿外伤药。 她很快回来,双手捧着一盆热水。她将热水放在床边,把袖子里的外伤药也取出来。她出去了一趟,被夜里的凉风一吹,冷静多了。 「殿下?」霍澜音试探着喊了一声。实在是卫瞻一动不动,还拿了件她的衣服蒙头,她瞧不出他的神情来,不知道他是醒的还是昏的。 卫瞻暴躁道:「你是想等血迹干了才上药?」 「不是!」 霍澜音坐得又往前挪了挪,更靠近些。霍澜音看着卫瞻裤子上的血迹,心有余悸。她弯下腰,双手搭在卫瞻的腰侧,将他的裤子往下褪。 卫瞻「嘶」了一声。 裤子褪到一半,霍澜音的动作赶忙停下来,问:「疼吗?可是我已经很注意没让布料蹭到你伤口了呀。」 卫瞻深吸一口气,无奈道:「霍澜音,你前面是平的,我不是。裤子不能连系带都不解直接往下撸!」 霍澜音怔住了,眼前立刻有了画面。她有些尴尬地继续给卫瞻脱裤子,这次可不敢再故意往上拎着布料。 裤子褪下去,露出雪白圆润的屁股,还有屁股上的伤口和血迹。 霍澜音只是扫了一眼,便迅速不太自然地收回视线。她拿起盆中的帕子,拧干上面的水,小心翼翼地沿着卫瞻屁股上伤口周围仔细擦去血迹。 伤口有霍澜音手指长,不过幸好伤口不深。 霍澜音擦净周围的血渍,拿起外伤药。她拔开瓶塞,一股浓郁的药味儿迅速散开。这药味儿可比口服的汤药浓郁许多,还带着一股不太好闻的怪味道。 瓶塞扯开,药味儿散出来的那一刻,卫瞻的脑子差点炸开。 「艹。」他骂了句脏话,将脸完全埋进霍澜音的外衣里用力嗅了嗅。 霍澜音看他一眼,立刻将瓶子里褐色的药粉倒在卫瞻屁股上的伤口上。 伤口碰到外伤药,条件反射一般肌肉抽了抽。 看在霍澜音的眼里,却是卫瞻的屁股一颤一颤的。直接将霍澜音看懵了。她很快反应过来,双颊却泛了红。 她赶忙去拿纱布。 「你要做什么?」卫瞻从外衣缝隙看霍澜音,声音里带着丝警惕。 「给殿下包扎呀。」霍澜音低着头认真整理手中的纱布,连头也没抬。 卫瞻本想骂一句「蠢货」,让她不要乱弄。却忽然改了主意。他稍微调整了下趴在枕头上的姿势,连眼睛也闭上了,等着霍澜音的照顾。 霍澜音将纱布覆在卫瞻屁股上的伤口,捏着纱布的一端从卫瞻的腰下缠过去。然后,她的手不得不碰到某个不可明说的部位。 霍澜音硬着头皮只当自己的手碰到的只是卫瞻身上一个寻常器官罢了,比如说手,也比如说是脚。 一圈缠完,再同样绕过卫瞻的腰去缠第二圈。 一圈又一圈。 不过是在缠第三圈的时候,霍澜音意识到自己的手背每次碰到的某处部位越来越大。她每缠绕纱布经过一次,那东西仿佛又长大了一点。 霍澜音的眉头揪起来。 在缠最后一圈的时候,霍澜音轻轻拍了一下,声音说:「殿下受了伤,安分些比较好……」 卫瞻:…… 卫瞻听见身后的霍澜音在收拾东西,他终于再次开口:「熄了灯,上来。」 霍澜音收拾完东西熄灯的时候还在想——大殿下屁股都伤成这样了,应该腰臀动不了的吧? 她刚躺进床榻,卫瞻扔开先前遮着他脸的衣服,动作粗鲁地将霍澜音拉过去,扯开她胸前的衣襟,把脸深深埋进霍澜音的胸口,用力地嗅了嗅。 啊……好闻啊! 也就只能靠着这神仙味道,才能拯救卫瞻对药臭味儿的极端厌恶。 「音音……」 「殿下怎么了?」霍澜音问。 卫瞻一张嘴,只觉得鼻息间的香味儿更浓郁。他蹭了蹭,懒得讲话了。 霍澜音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卫瞻的下文,也不敢再去问他,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卫瞻匀称的呼吸,知道他睡着了,霍澜音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拉起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 外面的烟花爆竹声越来越多,从先前的零星燃放,到现在的一起燃放,这是到子时了。 新的一年了。 模模糊糊将要睡着前,霍澜音隐约想到卫瞻好像并没有生她的气? 在此之前,她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捅了太子爷的屁股,还能全身而退。至少,她现在没事人一样躺在床上睡觉…… 霍澜音睡着的时候也不敢睡得太沉,生怕卫瞻半夜醒过来发脾气。也没睡多久,天还没亮时,她便醒了过来。她不敢乱动,不想将卫瞻吵醒。她只是合着眼,假装自己仍旧睡着,直到卫瞻醒过来。 卫瞻很烦。 他宽大的手掌握着霍澜音的腰,还没睁开眼睛呢,先叹了口气。 第15章[04.09] 「殿下醒了,要不要吃些东西?」霍澜音小心翼翼地问。 卫瞻没理她。 霍澜音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那……咱们明天还启程吗?」 卫瞻在霍澜音的腰上捏了捏,又拍了一巴掌,暴躁地说:「走,为什么不走!」 一个时辰后。 卫瞻脚步从容地走进正厅,霍澜音默默跟在他身后,目光总是不自觉落在他的屁股上。 江太傅等人正在吃早饭,见卫瞻进来都有些意外。因为卫瞻毁容之后不再摘面具,所以他没有再与他们同食过。林嬷嬷试探着开口:「殿下和夫人要一起吃吗?」 卫瞻立在厅中没说话。 霍澜音不由胡思乱想——大殿下是不是伤口疼了? 奚海生笑着说:「殿下,明日启程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两家镖局那边也说好,会如约赶到。」 「明日先不发出了。」卫瞻冷梆梆地开口。 「咋回事?」奚海生愣愣地问。 卫瞻将躲在他身后的霍澜音拉到身侧,换上一种关怀备至的口吻温柔地说:「夫人昨夜染了风寒,孤实在不忍她带病奔波。且待夫人风寒痊愈再启程。」 霍佑安审视地看向卫瞻。无奈卫瞻恰好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又去打量霍澜音脸上的表情。 小豆子挠挠头:「夫人昨天晚上不是切水果的时候割破了手吗?怎么又染上风寒了……」 霍澜音适时侧过脸,以手掩唇轻咳了两声,然后才歉意地说:「都怪我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就又染了风寒,又要连累大家了。」 正端着最后一道菜进屋的莺时刚巧听见霍澜音的话,她一惊,赶忙快步迈进来,匆忙将菜摆在桌子上,走到霍澜音面前,十分关切地小声问:「没事儿吧?」 霍澜音骑虎难下,也不敢多说,只含笑摇摇头。 「那我得与那两家镖局说一声。」奚海生说着站了起来,「殿下,那咱们改成何时出发?」 「再说。」卫瞻语气不耐烦。 霍澜音担忧地瞥了卫瞻一眼,忽然开口:「过了十五再走吧……」 奚海生诧异地看了看霍澜音,又去看毫无回应的卫瞻,他拿不定主意,转过头去看向江太傅。 江太傅将一块滑软豆腐吃进嘴里,才点了下头。 「好咧,我这就去镖局说一声!这大过年的,也不让他们白准备一天!」奚海生叼着一块烧饼,大步往外走。 「我觉得孙家这厨子着实不错,让之,你坐下来尝尝。」霍佑安说。 卫瞻瞥了一眼长凳,心里的那股暴躁快要压不下去。 「送我房里去!」他说着大步转身往外走,脚步匆忙。 他怎么可能不暴躁? 坐? 怎么坐? 一想到自己在床榻里,上一个女人上了一半的时候被女人捅了屁股,他就暴躁地想发泄。 院中忽然响起一道巨大的响动,霍澜音赶忙追到门口,看见卫瞻一脚踢折了院中的一棵槐树。 霍佑安吸溜了一根面条,拉长音调,语气悠悠:「夫人,你这风寒瞧着也不严重,甚至根本瞧不出来。殿下就要为你歇半个月啊……」 「虽然我瞧不出染了风寒,可是额头滚烫得很。这是殿下摸过确定过的。霍将军是不是也想摸一下试试温?」霍澜音顿了顿,「然后再跟殿下举起双手实话实话,没事儿的。」 「哈?」霍佑安皱起眉。手中筷子上的面条滑了下去落入碗中。 小豆子低着头,使劲儿憋着笑。 霍澜音不再理他,挺直了腰杆,转身往外走。她吩咐莺时将卫瞻的早饭端来,也没让莺时送进去,她自己端进了屋。 霍佑安望着霍澜音走远,他问屋里的人:「大殿下喜欢这一口?」 他「啧」了一声,翘起二郎腿,说:「除了好看点,香了点,再没什么优点了嘛。小嘴儿叭叭的,说话真是不受听,她就没兄长管一管的?」 屋子里的几个人默默吃饭,谁也没接话。 霍佑安与卫瞻的关系,是旁人无可比的。霍佑安可以这样说卫瞻的女人,旁人可是不敢。 平日里,卫瞻白日应当在书房里看看书和京中送来的信件。然而今日,他从正厅回到寝屋后,就趴在了床上,连霍澜音送过来的东西也没吃。 他让霍澜音去了一趟书房,把他昨日没看完的书册,还有今天一大早驿站送到他书房的信件都拿了过来。他趴在床上去拆那些信件。 他拆了两封信,大致扫了一眼,随手扔到地上。 霍澜音蹲在床边,将落在地上的信件捡起来,也不多看信上内容,只是将信笺折好,规整地收进信封中。 卫瞻在看第三封信的时候皱了眉,说:「去给我拿纸笔。」 霍澜音看了看,将圆木绣凳搬过来,将砚台放在上面。她瞧了瞧绣凳的高度,干脆直接坐在地上,为卫瞻仔细磨墨。石榴红的长裙绽开铺展。 卫瞻瞥了她一眼,接过笔,趴在床上写回信。 他肚子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回信的口气也比以往更加暴躁。 卫瞻先将信件处理完,然后拿起昨天看了一半的书来读。 霍澜音放下墨条,默默帮卫瞻整理信件。一个不小心,厚厚的一摞信从她手中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她的石榴红长裙上。她低着头,将一封封信收起来。将那些来信和卫瞻刚写完打算寄出去的信件分开。 卫瞻瞥了她一眼,收回视线继续读书。片刻后,卫瞻忽然「咦」了一声,诧异地看向霍澜音,问:「音音,你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是不是该重罚啊?」 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不由想起卫瞻上次对她的惩罚。她连信件也不整理,抬起头望向卫瞻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问:「殿下又想怎么罚我呀?」 第16章[04.16] 「公平起见,也当还你一刀。」卫瞻认真地说。 霍澜音将双手搭在床沿,略微凑近了些卫瞻,将语气放软放柔,甚至带着丝撒娇:「殿下,实在是逼不得已。外面在放烟花,我喊了人,可没人听见。倘若不这么做,那现在已经没有音音了。待殿下清醒发现错手杀了音音,殿下得多失落呀。」 卫瞻冷眼瞥着她,道:「依音音这意思,被你刺了一刀还要谢谢你?」 霍澜音搭在床沿的双手交叠,她将下巴搭在交叠的手背上,含情脉脉地望着卫瞻的眼睛。她不说话,可是千万种柔情都写满在这双盈盈动人的会说话的眼睛里。 卫瞻不为所动,道:「拿刀来。」 霍澜音也没动,她眨了下眼睛,极近望着卫瞻的眼睛,说:「殿下还是不要了吧,有了伤就会落了疤,落了疤就要变得好难看的……」 她的眉心揪起来。 美人轻蹙,楚楚动人。 卫瞻却冷哼了一声,暴躁道:「你身上落疤难看,孤身上落疤就不难看了?」 霍澜音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犹豫了一下,才望着卫瞻的眼睛,小声说:「可是殿下屁股上落了疤,殿下自己看不见。我屁股上落了疤,殿下却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哪儿能丑了殿下的眼。」 卫瞻一窒,盯着霍澜音这双狡猾的潋滟眸,竟是一时之间接不上话。 半晌,他才「嘶」了一声,将要说话,霍澜音正等着他要说什么,可卫瞻一个字还没吐出来,忽然抬手掌捂住了霍澜音的眼睛。 霍澜音还没反应过来,卫瞻温热的唇舌封了她的红唇。霍澜音怔了怔,飞快地用舌尖钻进卫瞻口中抵了下他的舌,又迅速退出。 卫瞻动作微顿,笑了一下,没理她的小调皮,继续长久的亲吻。 瞧着她这张红唇开开合合说个不停,他早就想吻她。 一个长久的吻结束,卫瞻松开霍澜音。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将目光落在跌落在枕旁的书卷,继续一本正经地读书。 霍澜音继续整理信件。 卫瞻的目光没离开书卷,慢悠悠开口:「忽然觉得这书索然无味,音音去弄本小黄书来,咱们一起读。」 霍澜音抬着头,惊愕地看着卫瞻,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小……」霍澜音抿抿唇,有些尴尬地僵笑了一下,「殿下虽远离京城,可是心系国家大事,这些政史军礼的古籍才配得上殿下的身份……」 卫瞻又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卷,问:「听说女子出嫁前,家里人会准备小册子,还有压箱底。音音当初来我身边前可看过啊?」 霍澜音揪着眉头,小声说:「看过……」 「好看吗?」卫瞻问。 霍澜音立刻使劲儿摇头,忙说:「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音音还是陪殿下看你现在看的这卷书吧?我瞧着挺有趣的!」 「哦?」卫瞻这才抬眼看向霍澜音,随手将书册递到霍澜音面前,笑:「没想到音音如此博学,竟是连这卷书也看得懂。」 霍澜音这才发现卫瞻手里的这本书册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并不是北衍的文字,而是西夷文字。 她一个字也不认识…… 卫瞻收回视线,继续看书,说:「去吧,去弄一本来。」 霍澜音泄了气,身子软趴趴地趴在床沿去看卫瞻,揪着眉头说:「殿下,你要我去哪里弄这个?我弄不来……」 「那要不你凭着记忆摆出姿势,我来画一册?」 霍澜音一下子站起来。 她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又重新蹲下来,凑到卫瞻身边,苦口婆心地说:「音音觉得,这书还是以后一起看比较好。眼下殿下不太方便。若是看书看得不舒服了,又不能……」 卫瞻对霍澜音能说出这话有些意外,他看向霍澜音,意味深长地说:「看来音音之前看的小册子不怎么样,竟是不知道有男人不用动的姿势。」 四目相对。 霍澜音鼓起两腮。她再次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走。 卫瞻笑了。 他一边翻阅着西夷地方风土的书册,一边等着霍澜音回来。然而他等了又等,也没把霍澜音等回来。 事实上,霍澜音出了寝屋,直接去寻俞萧玉学药理去了。 「估计殿下也懒得下床来抓她……」霍澜音在心里默默念着。 「夫人?」俞萧玉好奇地打量着霍澜音,「夫人今日第三次走神了,以前可不会如此。」 「是我不好。再不会了。」霍澜音赶忙道歉,认真起来,再不敢走神。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俞萧玉的真实身份,可既然是卫瞻找来的,定然不是寻常之人。 当初在周府见到俞萧玉,后来再在这里见到她。想来,在卫瞻还没有离开西泽的时候,俞萧玉已经先一步西行。 霍澜音心里莫名有了个猜测—— 表面上卫瞻身边只带了江太傅、林嬷嬷和两个太监护卫。然而暗地里呢?兴许,在暗处同行的护卫更多。 霍澜音跟着俞萧玉学了一整天用毒,入了夜才回房。 「殿下,我去了街市,去了好些地方,可是都没见到有卖小黄书的铺子。还想着硬着头皮去青楼买一本,可是烟花街被殿下拆了呀。哎,哪儿哪儿都买不到,这是怎么回事呀?」霍澜音蹲在床前,用一双无辜的眼睛望向卫瞻。 卫瞻深吸一口气,道:「倘若你随便走在大街上都能买到,衙门的那群人也就该废了。」 「哦……」霍澜音恍然大悟,拉长腔调,「殿下好聪明哦!」 卫瞻气得朝霍澜音的脑袋瓜拍了一下。 霍澜音抱住自己的头,冲卫瞻弯着眼睛笑:「别打,别打,音音还要给殿下上药呢!」 卫瞻深吸一口气,他合上眼,任由裤子被霍澜音扒了下去,沉声说:「音音,你这算不算趁人之危。算准了我懒得起来揍你是不是?」 「啵——」清脆的一声,霍澜音将药瓶的瓶塞出了出来。顿时,床榻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卫瞻顿时黑了脸,什么都不想再说,彻底将脸埋在枕头上。 第17章[04.16] 霍澜音悄悄翘起唇角,笑了。 第二日上午,卫瞻正趴在床上,如昨日那般写回信。霍佑安在外面敲门。 「什么事?」卫瞻开口问,但没让他进来。 「今儿个天好,咱们出去赛马!」 霍澜音觉得卫瞻好像瞪了她一眼。 「不去。」卫瞻顿了顿,「顺便给我带几本小黄书来。」 霍澜音:…… 霍佑安真的给卫瞻送来了小黄书,还是一摞。 霍澜音开了门,硬着头皮从霍佑安的手中接过来七八本小黄书。她始终垂着眼睛,没去看霍佑安。 房门关上,站在外面的霍佑安不赞赏地摇头:「啧啧,狐狸精。」 霍澜音将厚厚一摞小黄书放在床边,她灿烂笑着,说:「还是殿下厉害,一句话就弄来了。咱们开始看吧!」 卫瞻撩起眼皮,诧异地看向霍澜音。他将原本正在翻看的几本西夷书册推到了一旁。 霍澜音扯起嘴角笑,尽量装出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她将床头烛碗里的蜡烛又蓄上一根,然后脱了鞋子上床,挨着卫瞻趴在床上。她扒拉扒拉那一摞小黄书,问:「殿下,咱们先看哪一本?」 「随你挑。」卫瞻饶有趣味地瞧着霍澜音。 霍澜音随手拿过来一本,翻开第一页,摊开在枕头上。 扉页上用古体字写着——鸳鸯合欢图。 霍澜音做了些心理准备又翻了一页,想象当中的不堪画面并没有出现。这一页画的是在一个风和日丽、垂柳飘拂、黄莺对唱的下午,一对小夫妻坐在柳下秋千上轻晃,两个人含情脉脉地对望。 霍澜音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幅温馨的画,着实惊讶不小。她的目光落在画上的两个人许久,才去再翻下一页。 温馨戛然而止,画面上的两个小人赤条条滚在一起。私密之处画得仔细。且女人的手脚是被绑起来的。 画面入眼,霍澜音吓了一跳。搭在书卷一侧的手抖了一下,刚刚翻过来的一页都自动倒回前一页。 霍澜音的脸颊迅速飘红,尴尬不已。 卫瞻摸了摸她的头。 霍澜音揪起眉头来,想要知道卫瞻现在是怎样的目光。是不是嘲笑?还是戏谑?然而她没敢抬头去看他。 卫瞻调整了一下姿势。他将手臂搭过霍澜音的肩,靠近了她,似乎只要她回头,脸颊就会擦过卫瞻脸上的面具。卫瞻双手分别握住了霍澜音的两只微热的小手,翻动书册。 一页又一页。 霍澜音终于忍不住侧过脸去看卫瞻。 卫瞻眼睫微垂,的确在专注地看书册上的图画。 望着卫瞻的眼睛,霍澜音第一次发现卫瞻的眼睫很长。 「看了这么多,音音想尝试哪一种?还是一个个来?」卫瞻慢条斯理地又翻了一页,「这个好像不错。」 霍澜音转过头去看,见到图案上两个人的姿势愣了一下,迅速又往下翻了一页,不准卫瞻多看那一页。 卫瞻笑了一下,顺手又一次揉了揉霍澜音的头。 接下来的几日,卫瞻几乎都趴在床上看看信、回回信,看看书。他自幼功课极好,几乎过目不忘。也喜读书。不过最近都是读些西夷的书籍,让他觉得枯燥得厉害。每每读得倦了烦了,就将霍澜音拉上床,陪他一起看小黄书。 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哪怕后来卫瞻屁股上的伤早就不碍事,他也懒得去书房,都在寝屋里看信读书。 霍佑安几次来找卫瞻赛马、出去玩,都无功而返。霍佑安长吁短叹——「狐狸精啊狐狸精!」 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宫中如往年那般举办宴请朝臣的元宵宴,热闹非凡。 宴席几近尾声,元贤皇后拖着曳地的正红宫装,款款而行。 京中女儿好攀比,这家美人那家仙子。然而元贤皇后走过,那些鲜艳亮丽的京中女个个黯然失色。纵使皇后早已不再年轻,毕竟是曾经名动四国的绝色美人。 元贤皇后离开举办元宵宴的丽煌宫,由宫女团团簇拥。 她戴着护甲的手轻挥,驱了大片宫女,只由两个心腹陪着回栖凤宫。路经偏僻的百娆园,她悠闲地渡步进去。 「娘娘。」三王爷躬身行礼。 「免了。」元贤皇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跟在元贤皇后身后的两个宫女停下脚步,没有跟上。三王爷倒是跟在元贤皇后身后。 元贤皇后随手摘了一支花嗅了嗅,问:「事情进展如何了?」 「大皇子这趟西行毫无半分被废被发配的样子,大摇大摆,生怕刺客找不到他。」 元贤皇后慢悠悠地说:「是啊,他都这么给机会了,王爷竟也没杀得了他。」 三王爷阴森一笑:「那些刺杀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接下来才是正菜。」 元贤皇后停下脚步,目光微凝。 三王爷又往前走了两步,立在元贤皇后身后,动作缓慢地抬起手臂抱住元贤皇后。他笑着说:「娘娘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待除了大皇子,到时候我们……」 他一脸享受地凑到元贤皇后的颈侧,蹭了蹭。 元贤皇后凤目瞬间一寒,反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尖尖的护甲划破了三王爷的脸。 三王爷皱眉。 第18章[04.16] 「不要用你这张酒气熏天的臭嘴冲着本宫的脸说话!」 三王爷沉默了片刻,忽然阴森森地笑了,他摸着自己的脸,说:「娘娘该不会是心疼了?这是真动怒了啊。」 元贤皇后凉薄冷笑,眸中愠意未消。她反手又是一巴掌,朝三王爷的另一边脸用力甩下去。她抬起三王爷的下巴,高高在上睥着三王爷迅速肿起的脸,缓缓道:「让之生得极像本宫,是本宫最得意的作品。你这个混账东西竟敢毁了他的脸!」 三王爷望着元贤皇后的眼睛,胸膛微微起伏。毕竟是堂堂王爷,尊贵非凡。这半辈子走过,除了眼前的元贤皇后还不曾有人打他的脸。 气氛微凝。 三王爷忽然笑了,他双手捧着元贤皇后的手,视若珍宝地轻抚。他含笑低声:「可是《阴阳咒》是娘娘亲手交给大皇子让他修习的,毁了大皇子容貌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娘娘啊。」 元贤皇后恼怒地抽回手,反手又是一巴掌甩下去,将三王爷的脸打得偏到一侧。 「当初你可没告诉本宫那玩意儿会毁容!」 三王爷被打成这样也不见多恼,嘿嘿笑了两声,摸了摸脸,慢悠悠地说:「娘娘这就没道理了。大皇子活不过正月,那张脸毁不毁又如何?」 「呵。那就祝王爷心想事成,可别再让他跑了,若是你的人手无功而返甚至无一归来,那可就别怪本宫耻笑。」元贤皇后凤目含着怒,讥笑地瞥了他一眼,拖着裙摆转身。 「娘娘,该不会是反悔了吧?」三王爷抄着手,眯着眼睛含笑望着元贤皇后的背影。 元贤皇后停下,冷笑了一声,反问:「本宫还有反悔的机会?」 「娘娘知道就好。」三王爷抄着手,意味深长的口吻,「不论是陛下还是大皇子可都不会站在娘娘这边,娘娘当明白咱们两个才是一伙的。」 他往前走,立到元贤皇后身后,再一次从身后抱住她的腰。他笑着凑近元贤皇后的脖侧,吸了吸鼻子。他说:「娘娘,还是应当早日习惯本王才对……」 元贤皇后深吸一口气。 「你算个什么东西!」元贤皇后反手又一巴掌狠狠落在三王爷的脸上。这一次比先前的那几巴掌还要狠,「啪」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响亮。 三王爷眯着眼睛看着元贤皇后愤怒离开的背影,他「呸」了一声,骂了句:「疯女人,真他妈疯女人!」 元贤皇后走到三王爷看不见的地方,脚步放缓,款款而行。她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手背。她神情淡淡,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愤怒?她几不可见地扯起唇角笑了一下,将擦过手的帕子轻飘飘地随意扔进一旁的花丛。 似乎刚刚在三王爷面前,元贤皇后的所言所为,竟一时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还未回到丽煌宫,宫女迎上来禀告永铭帝席间疲惫已经先一步退席。 「去躬清殿。」 凤舆抬来,元贤皇后扶着宫女的手坐上凤舆,去往永铭帝的躬清殿。 永铭帝也不过刚回来,正坐在长案后,翻看奏折。 「陛下不宜过分操劳。」元贤皇后缓步走过来。 永铭帝「嗯」了一声,也未抬头,说:「只剩下这些,看完便睡了。」 元贤皇后没说话,她立在一旁,将手递给宫女,由宫女拆了她细长的护甲,然后亲手给永铭帝磨墨。 永铭帝处理完剩下的奏折,看向元贤皇后,目光在她的身上仔细扫过,皱了眉。 「陛下为何如此看着我?」元贤皇后问。 永铭帝感慨:「孤鬓发已白,而皇后还一如当年美艳,有些感慨罢了。」 元贤皇后纤指抚过永铭帝的鬓发,说:「陛下为国操劳,这些华发都是功勋。」 永铭帝笑了两声,引得一阵咳嗽。 「陛下当心龙体。」元贤皇后轻拍永铭帝的后背。 永铭帝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到底是老了。」 永铭帝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当年多年征战,他身体本就受损,这些年殚精竭虑,再加上年纪渐长,到底是吃不消了。在小了自己十九岁的皇后面前,尤为显出他的衰老。 「陛下万寿无疆。」 元贤皇后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也毫无半分阿谀奉承之感。世家贵女,十五为后,高傲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元贤皇后陪着永铭帝回了寝殿,待永铭帝歇下了,她才回栖凤宫。几个宫女围上来,规矩地为她褪去宫装和首饰。 「娘娘,乳浴已经备好了。」 元贤皇后颔首,往华琼池去。她走了没几步,优雅地招了招手,心腹宫女悄声疾走附耳过来。她微微侧过脸,低声吩咐着。红唇开开合合,嘴角噙着笑。 与此同时的纪府中,纪雅云守在父亲书房前大半夜,终于将应酬归来的父亲等到。 「听你母亲说,你最近有些不太懂事。」纪大人略摊开手,由奴仆脱下浸着寒气的大氅。 「我不要嫁给二殿下!」纪雅云直接说。 纪大人不悦地挥了挥手,将奴仆全部撵了出去。 「为父是不是太骄纵你,才将你养成这个样子!」 纪雅云红着眼睛,去拉父亲的袖子。 「父亲,二殿下比雅云小了四岁,他才十二岁啊!」 「雅云!」 纪雅云骇得向后退了两步,红着眼睛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咱们纪家,出过六任皇后。你看看你姑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就不想和她一样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纪雅云小声狡辩:「可是……可是现在还太早了不是吗?如今形势还是说不准的。也许要不了多久,大殿下就会……」 纪大人宽袖一拂,将桌上一套茶器摔到地上。他生气地说:「你母亲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分纪家女儿的风骨!」 纪雅云是哭着跑回屋的。她的贴身丫鬟小铃铛温声劝解许久。 「我要去西荒!」纪雅云忽然说。 第19章[04.16] 「啊?」小铃铛吓了一跳,「姑娘您可别胡说,要是让老爷知道又要重重罚你了!」 纪雅云哭得泪水涟涟,委屈抱怨:「可是我不想做联姻的牺牲品去嫁给一个小孩子!」 「可是二殿下总会长大的……」小铃铛笨拙地劝着。 纪雅云紧紧握住小铃铛的手,哭着说:「我相信大殿下一定能东山再起,现在能救我的也只有大殿下了!」 「可是……」小铃铛愁眉苦脸,「姑娘,先不说咱们能不能平安到达西荒。咱们也不能去找大殿下呀!」 「为什么不行!」 「因、因为……如果您和大殿下情投意合有婚约在身,还勉强有去寻他的理由。可是这没有婚约在身,贸然去寻大殿下实在是没有道理……会被人指点的。」 纪雅云哭得更伤心了。 「可是他们都说纪家的女儿都是要做皇后的。所以我从小就以为自己会嫁给太子的!」她捂着脸哭,「大殿下怎么那么笨嘛,怎么被人废掉赶出京了嘛!」 小铃铛默默帮主子擦金豆子,不敢接话。 远在阳遥郡的卫瞻立在石桥上,俯视着下方的护城河。一盏又一盏的花灯飘在河面,光影闪烁。 除夕夜是团圆的时候,百姓都一大家人围在家中守岁。而元宵夜却是走出家门玩乐的节日。不管是风流倜傥的少年郎,还是妙龄的豆蔻少女都喜欢元宵夜出门玩逛。更别说调皮的小孩子。 卫瞻转过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霍澜音身上。 霍澜音蹲在地上,正在用笔在孔明灯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姐姐在写什么?」孙小瑜提着一盏花灯,小跑着过来蹲在霍澜音身边。 「平安?姐姐的愿望好简单,只有两个字呀。」 「家人平安就是最好的心愿了。」霍澜音起身,放飞了手中的孔明灯。她仰着头,目光追随着徐徐升空的孔明灯。龙明灯越来越高,逐渐和别人放飞的孔明灯混在一起。直到孔明灯升到最高处看不见了,霍澜音双手合十,合上眼睛,默默许愿。 愿阿娘平平安安。 愿兄长在京中平安。 愿周父身体安康。 愿身边的每一个都平平安安。 霍佑安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卫瞻的胳膊,低声说:「让之,你不管管她?」 「管什么?卫瞻问。 霍佑安笑了一下,说:「这女人长得有点好看,也不知道收敛。你看看有多少人偷偷瞧她。」 卫瞻的目光扫过周围,果然见到桥上桥下有很多男人都在偷偷打量着霍澜音。 霍佑安想了想,抱着胳膊说:「为了她,才在阳遥郡暴露了身份,可咱们都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明日就要启程,之后的路上可绝对不能像在阳遥郡这里这样大摇大摆。所以,这女人太显眼了些。而且身怀异香,更是惹人注意。他日倘若需得藏身,她可不好藏。」 霍佑安出主意:「要不别带着她了吧?这阳遥郡还算太平,孙家人也不错,不如暂且将她留在这里。等日后事情都摆平,没了危险,你再派人回来接她。」 霍澜音放完孔明灯,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霍佑安靠近卫瞻在说话。霍澜音微微蹙眉,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感觉到霍佑安在说她的坏话。 她朝卫瞻走过去,目光却打量着霍佑安脸上的表情。果然,她还没走近呢,霍佑安看见她过来,立刻住了口。霍澜音莫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霍澜音亲昵地挽住卫瞻的胳膊,用甜软的声音说:「听说用孔明灯许愿特别灵,我刚刚为殿下许愿了呢。」 霍佑安瞥了霍澜音一眼,「啧」了一声,转过头去。 霍澜音下意识地向卫瞻靠去,十分敏感地望向卫瞻。这双眼睛,不过是一个眼神,已经表达了她对于霍佑安态度的委屈无措。 刚好有三五个青年结伴从石桥另一端走上来,逐步走近,几个年轻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霍澜音的身上。 卫瞻皂纱后的眼睛看过逐渐走近的几个年轻公子哥儿。他面无表情摘了皂纱帷帽扣在霍澜音的头上,才问:「许的什么愿?」 皂纱帷帽戴在霍澜音的头上,有些偏。卫瞻握着帽檐,慢条斯理地整理着。 远处的烟火升空绽放,夜幕照成白昼。卫瞻黑色的神兽图案面具露出来,在一片喜庆的元宵夜着实有些吓人。几个年轻公子哥儿低下头匆匆离开,不敢再乱看。 霍澜音不知道小插曲,双手攥着皂纱向上抬起,仰着头去望卫瞻,露出小半张瓷白细软的脸颊,还有那双灵动的眼。眼波犹如桥下微漾的水波。 「殿下怎么把帷帽给我啦?」她问。 「元宵礼。」卫瞻一本正经地说。 霍澜音弯着眼睛笑起来,说:「刚刚是许愿殿下平安如意,一切都好。」 霍佑安不经意间转过头看向霍澜音,好像第一次看清霍澜音的脸一样,有些惊讶。他的目光落在霍澜音鼻尖上的那粒小小的美人痣。他以前竟然没注意到这粒美人痣。 霍澜音看了他一眼,将皂纱放了下来,隔开他的视线。 霍佑安摸了摸鼻子。面色古怪地看向卫瞻。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卫瞻对霍澜音稍微有些与众不同的真相。 孙小平玩得很开心。可是他年纪小精力少,到了后来频频揉眼睛困得厉害。大家也到了回去的时候。孙小瑜让兄长背着孙小平,她手里提着一盏漂亮的花灯,稍微放慢了些速度,和霍澜音同行。 「澜音姐姐,你们真的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吗?」孙小瑜问。 霍澜音轻轻点头,说:「已经在这儿耽搁了许久,是该走了。」 「哦……」孙小瑜声音里满满都是沮丧。 她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霍佑安的背影,又迅速低下头。 霍澜音看在哪里,又不好劝慰,只能沉默着。倒是孙小瑜主动求助她:「澜音姐姐,我想要做一件事情,但是不知道要不要去做。我怕我做错了,又怕去做了才是错。姐姐说该怎么办好?」 霍澜音想了想,说:「人生在世有很多不如意和身不由己,在能自己做选择的时候自然要遵循本心。」 「我知道了!」孙小瑜小跑着追上走在前面的霍佑安。 「霍将军!」她攥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用力,只是三个字就要鼓起好大的勇气。 同行的孙家人都看向她。 第20章[04.16] 霍澜音微微蹙眉,替孙小瑜担心。她没想到孙小瑜竟然就这样喊住霍佑安,而没有私底下去说。这样破釜沉舟的做法,是勇敢,也是风险。 霍佑安转过身。 「小瑜,都这么晚了,先回家。大殿下和霍将军明日还要早起。」孙小瑜的兄长给妹妹使眼色。作为兄长,他自然知道傻妹妹的心事。 「我有两句话想对霍将军说,就两句。」孙小瑜望着霍佑安,没有退却。 霍佑安瞧着少女绯红的脸颊,笑了一下。他吐出嘴里咬着的草儿,开口:「正好我也有两句话想问小瑜妹妹,差点给忘了。」 「问、问我什么?」孙小瑜心里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紧张得不得了。 霍佑安笑着说:「常常羡慕旁人有个乖巧的妹妹,可是老爹不给力,盼来盼去也盼不来乖妹子。小瑜姑娘可愿做我妹妹?」 他拍了下孙公子的肩,笑:「孙兄不介意令妹多一个兄长吧?」 孙小瑜僵僵的,眼中的光一瞬间黯然下去。心里酸涩蔓延,越来越苦。虽然远离京城,可是因为将门缘故,她一直都晓得霍家父子在战场上的传奇。她甚至想,哪怕只是做他的一个婢女,照顾他衣食住行也好…… 时辰不早了,小摊小贩都在收拾东西回家。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经过,霍佑安顺手买了一支糖葫芦,递给孙小瑜:「没准备什么礼物,先给妹子买支糖葫芦吃。等下回,让你嫂嫂给你准备份礼物。」 嫂嫂…… 霍澜音有些意外地看向霍佑安。他这是猜到了孙小瑜要说什么,主动开口免了孙小瑜的尴尬。 孙小瑜伸手接过糖葫芦,脸色苍白的她努力扯起一抹笑容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寻常:「能认霍将军为兄长是小瑜的福气……」 霍佑安笑着颔首,转过身去,与卫瞻继续往前走。 霍澜音担忧地看着孙小瑜,低声问:「可难过,可后悔?」 「不后悔。」孙小瑜摇头,用力咬了一颗山楂。她弯着唇努力笑,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不能哭。 卫瞻问:「姜姑娘身体如何了?」 「还是半死不活的老样子喽。」霍佑安随口说。 卫瞻又问:「你打算这样一直等下去?」 「不啊。」霍佑安不假思索,「等回了京我直接上门抢亲去!」 他又扯起一侧嘴角笑了笑,说:「让之,你听说过冲喜小娘子吗?这喜事一冲,冲走了病气。我打算试试做一回冲喜小郎君,看能不能把她的病气冲走。」 卫瞻嗤之以鼻,道:「在有些地方,你很像你父亲。」 「那是,我们父子都武艺高……」 「都蠢。」 霍佑安被噎了一口。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后院远处的鸡鸣声隐隐传来时,霍澜音便醒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卫瞻搭在她胸口的手臂挪开。 卫瞻喉间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霍澜音手上的动作一顿,小声说:「殿下,把你吵醒了呀?」 卫瞻没说话,手掌摸索了一阵,探入霍澜音的衣襟,捏了捏。 霍澜音皱着眉,尽量忽略掉卫瞻的手。她问:「殿下,今日就要启程,你应该可以吧?应该不会再磨疼伤口吧?」 卫瞻揉捏的力度稍微加重。 「疼、疼……」霍澜音双手握住卫瞻的手腕。 「蒙上眼睛。」卫瞻说这话时没有睁开眼,声音里还带着未睡醒的沙哑倦意。 霍澜音没动,小声说:「不行,今天不行。不方便。昨天与殿下说过的……」 卫瞻「嗯」了一声,仍是没睁开眼,说:「不做。」 霍澜音怀疑地看了卫瞻一眼,拿起床头小桌子上的红绸,听话地将自己的眼睛蒙上,默默等着卫瞻的亲吻。 卫瞻便在这个长久的亲吻中彻底醒过来。 长吻刚歇,霍澜音试探着说:「殿下,再上一次药吧?我总担心日夜骑马会碰到伤口。」 卫瞻将脸埋在霍澜音的颈窝,随口说:「如果音音用嘴来涂药的话,准你再涂一次。」 霍澜音:…… 「殿下身为龙子,身体自然与寻常人不同。伤口早已痊愈,不用再上药了!」 卫瞻扯了扯唇角,笑了。 走出孙府的正门,霍澜音着实被外面的阵仗吓到了。两辆豪华的马车旁,有三四十个膀大腰圆的镖师候着。 这哪里像是发配的罪人。 和先前雪山中逃难相比,这次继续西行仿佛游山玩水。马车走得不快,舒服的马车上备着各种美食。 这样逍遥的日子持续了两日,到了第三日,这样大的阵仗终于将埋伏的刺客招引来。即使是这个时候,众人也没有把刺客当回事,继续一边应对着,一边悠闲赶路。 霍澜音掀开车厢小窗前的垂帘,朝外望去。今日天气很好,比前几日要暖和许多。她望着外面骑马的镖师,心里有些痒痒。她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骑马这个事儿在最初学习的阶段靠得是熟能生巧。她先前每日傍晚都有卫瞻陪着她,可后来卫瞻伤了屁股,她就没有再骑过马。如今恐怕已经生疏许多。 霍澜音放下垂帘,挪到卫瞻身边,主动拉住卫瞻的手,将自己的一根根手指头塞进卫瞻的指缝里。她靠近卫瞻,声音甜软地撒娇:「殿下,我瞧着今日天气不错,外面竟然没有风。外面去骑马好不好呀?」 卫瞻阖着眼靠着车壁,没说话。 霍澜音弯下腰,去亲卫瞻的手背。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小口,然后紧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卫瞻终于睁开眼睛。 霍澜音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凑近她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卫瞻,说:「殿下最好啦!」 「停车。」卫瞻开口。 第21章[04.16] 霍澜音如愿以偿地骑在马背上。而且这次并非和卫瞻同骑。 江太傅派小豆子过来传话。说她之前患过雪盲症,要格外注意眼睛,切不可在雪景中盯着一处太久,以防雪盲症再犯。 霍澜音骑着马每往前跑一段,便在前面等着后方的车队跟上。反反复复。凉风拂面,霍澜音弯起眼睛,身心都有一种舒畅之感。而且她也的确开心得很。离开了阳遥郡,再往前行,每走一步,距离自由便更近了一分! 在霍澜音又一次想要继续往前冲的时候,马缰忽然被卫瞻拉住。 「殿下?」霍澜音疑惑地看向卫瞻。 「他们来了。」卫瞻道。 镖局的人笑着说:「大殿下说笑了,咱们兄弟有在最前面打探消息的。他都还不知道前方有敌情,那必然是不会有事的!」 「驾!」后面的霍佑安赶马上来,握住了挂在马鞍旁的刀剑。 镖局的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要不要相信卫瞻说的话, 霍澜音略弯下腰,轻轻去摸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又去摸了摸挂在一侧的弩。 不到一刻钟,镖局的人也终于觉察到不对劲了。没过多久,黑压压的黑衣人出现,他们这一次只是远方的人防御似地举起弓,而其他大多数人手中都握着不同的武器,扑过来。 两大镖局的人立刻拔刀抵抗,然而完全不是对手。 奚海生和小豆子立刻赶马冲上去,斩杀一个又一个黑衣人。他们慢慢意识这次的黑衣人身手不凡,完全不是上次的那些黑衣人可比。而且他们的身手竟有些像江湖中人。 到如今,两家镖局的人方知接了个大单子,再不敢大意。 一道信号烟升空而起。 霍澜音仰起头望着迅速升空又很快消散的信号烟,猜测这应当是发给卫瞻的信号。 卫瞻下令:「让他们撤离。」 「是!」奚海生调转马头朝两家镖局的人去。 「这笔单子到这里提前结束,这是你们余下的钱。拿了钱,便都可以走了。」 两家镖局的人正愁这笔单子不好做,闻言,个个大喜,接了钱,立马收拾行囊掉头往回走。 莺时小声问小豆子:「小豆子哥哥,那是安全的信号吗?」 小豆子笑了:「小莺时,你这可猜错了。那是危急信号,代表前面还有更多厉害的刺客埋伏。」 「啊?」莺时惊了,「那、那么危险怎么还让他们都走了呀!」 小豆子随口说:「平日里还能借助他们招摇一番,现在嘛,他们除了拖后腿也没旁的作用。」 「是这样吗……」莺时茫然了。 接下来几日,一行人快马赶路,遇上过几次刺客,都有惊无险地化解。 暮色四合时,远处出现大片的绿色。枯冬之时,树木凋零,难得出现好似没有尽头的松树林。 「永林山。」霍澜音说。 「对,是永林山。」江太傅,「连日赶路,今日早些休息。这片永林山一望无尽,里面多野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可。」 霍佑安惊讶地看向霍澜音,问:「夫人来过这儿?」 「没有。」 霍佑安笑着对卫瞻说:「让之,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怎么会知道永林山,我瞧着是细作。」 霍澜音认真道:「疆场英豪也当多读书。」 霍佑安脸上的笑一僵,继而扯起嘴角假笑了两声:「多谢夫人好意。」 其实霍佑安并不觉得霍澜音会是什么细作,不是相信霍澜音,而是出于对卫瞻和卫瞻身边人的信任。他不觉得一个细作能成功潜藏在卫瞻身边这么久。 江太傅道:「穿过这片永林山,一直到西荒,接下来也不会再有多少山林难行的路。」 一行人往永林山走,霍澜音望着前方的大片绿色,微微有些出神。 终于到永林山了。 如果出了永林山,到达那几座平安繁华的城市,极难寻到合适的契机。如果现在就行动,她一个人穿过永林山还是十分危险的。唯有掌握好时间和距离,在快要出永林山的时候行动,才是最合适。 霍澜音默默回忆脑中对这片山脉的记忆。 她不经意间抬头,发现卫瞻审视地看着她。她惊了一下,忙弯着唇角笑起来,问:「殿下怎么这样瞧着我?」 「在想什么?」卫瞻沉声问。 对上卫瞻不见情绪的漆眸,霍澜音无辜地望着他,说:「有点怕。」 她眉心微微蹙起,眸中噙着丝丝哀愁,慢吞吞地说:「《山林志》上说永林山多野兽,性凶残。路人不敢入。如今又有野兽又有追兵……」 她悠悠轻叹了一声,小声抱怨:「什么时候才能平平安安……」 卫瞻默了默,才道:「追兵不会进永林山,只会在山外蹲守。」 「真的吗?」霍澜音的眼睛在一瞬间欢喜亮起来,盈盈璀然。不过只是一瞬间,又黯然下去。她垂下长长的眼睫,声音小小:「那也还有好多野兽……」 马蹄踏进树林。山风吹过,沙沙。 霍澜音握紧马缰,有些紧张地问:「会不会有蛇呀?」 霍佑安吹了个口哨,笑:「看来夫人的书读得也不算多,竟不知这个季节没有蛇。」 霍澜音看向霍佑安,问:「霍将军可成婚了?可有心仪之人?」 「哈?」霍佑安被问懵了,诧异地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且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霍将军日后便懂了。」 第22章[04.16] 「啥玩意儿?」 霍澜音转过头,不再理他了。 霍佑安去问奚海生:「她什么意思?」 奚海生有些尴尬地说:「咳,小夫妻两个没话找话大概也是一种谈情说爱……」 「啥玩意儿?」霍佑安又问,不敢置信。 奚海生尴尬地挠了挠脸。哎,他只是个太监啊,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吧? 奚海生和霍佑安打了些野味,晚上烤来吃。吃过东西,其他人都在收拾。霍澜音挨着卫瞻坐在火堆旁,她握着根树枝,在地面随意地画着图案。 「你画的这是什么鬼东西?」卫瞻烦躁地问。 「狼。」霍澜音继续画,「我瞧着书上的狼就是这个样子,倒也没亲眼见过真的狼。画的不像吗?」 她抬起眼睛望向卫瞻。 「明天给你抓一只,你自己看。」 霍澜音惊得瞪圆了眼睛,手中的树枝也落了地。 第二天,卫瞻果真抓来一只狼。 看着卫瞻牵狼走近,霍澜音骇得连连后退。 卫瞻不耐烦地说:「就半个时辰给你画。等下要吃!」 霍澜音:…… 直到那匹狼被架在火上烤,霍澜音才松了口气。吃狼肉的时候,霍澜音眼前总是那双狼眼,搞得没什么胃口。 翌日清晨,霍澜音醒得很早。 除了江太傅和林嬷嬷,其他人还睡着。江太傅和林嬷嬷围坐在火堆旁说话,火堆上架着煮米的锅。 「等出了山,恐怕会遇到更多危险。背后的人如今是要殿下的命。」林嬷嬷道,「如今对殿下出手的人显然不是一股势力。依太傅的意思,想要殿下性命的这伙人可是皇后指使?」 听到林嬷嬷的话,霍澜音睁开眼睛。本来还困倦着,顿时惊醒。想要害卫瞻的人是皇后?可是皇后不是大殿下的亲生母亲吗?霍澜音抿着唇仔细去听江太傅和林嬷嬷的对话。 「说不准。」江太傅道。 林嬷嬷说:「我觉得不是皇后娘娘。在阴阳咒之前,殿下对皇后娘娘完全信任。母慈子孝,日日相见。倘若娘娘想要殿下性命,在京中时本有更多机会,又为何大费周章?依我看来,皇后娘娘的目的只是将殿下驱离京城。」 江太傅沉吟半晌,却摇摇头,说道:「如果只是想废掉让之的太子之位,依娘娘心机,分明有更好的选择,可是娘娘却提前花了几年时间,让让之修炼一本邪功。这效率似乎低了些。」 林嬷嬷忙问:「难道娘娘是在拖延时间?或者……在抗衡什么?」 「不知。」江太傅叹气,「娘娘心智深沉,难以猜测。」 两个人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江太傅道:「让之距离上次发作已有一段时日,如今路上多有不便,和夫人接触不多。近日可能会再发作,多留心。」 林嬷嬷道:「药蛊何时可除?幸好夫人为药引的百日疗法多少有些作用。」 百日疗法? 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她犹豫了一下,起身朝江太傅和林嬷嬷走去。 「太傅、嬷嬷,你们起这么早。」 「夫人也醒得很早。」 霍澜音实话实话:「刚刚听见嬷嬷提到我,什么百日疗法……我可以知道吗?」 江太傅捋着胡子笑着说:「没什么不能对夫人说的。夫人三次以药为食酿身为药,这偏房讲究一个潜移默化的温养,自然需要时日。百日正是一个完整的疗程。」 霍澜音有些意外。她又问:「百日结束殿下的身体会痊愈吗?」 江太傅笑了笑,说:「殿下并非生病,没有身体痊愈的说法。这药引目的是温养殿下因邪功受损的五脏六腑。百日结束会让殿下体内有一段平和期,殿下在这段平和期身体不会受邪功控制,给他造一个自己打通经脉逼走体内邪功的机会。」 霍澜音默默听着江太傅的话。她问:「倘若路上有危险,我被刺客杀了被野兽吃了,断了殿下的百日疗法可怎么好?」 「那这百日疗法自然前功尽弃。」 林嬷嬷板着脸开口:「夫人不必担心,路上虽危险,却无大碍。」 霍澜音笑起来:「虽然怕得很,可是我也信殿下会护着我平安。」 「说起来这百日疗法也到了尾声。」江太傅感慨,「希望殿下早日克服这邪功。」 「快一百日了吗?我好糊涂,倒也不记得日子了。」霍澜音弯着眼睛笑。 其实她记得。 从第一晚走进卫瞻的房间,她就开始数离开的日子,怎么会不记得。正因为记得,她的心才沉下去。 百日的确近了。可她算来算去,第一百日应当已经离开了永林山。 卫瞻已经醒来坐起,望着远方。 霍澜音望着卫瞻的背影,心里生出挣扎。 从她开始做卫瞻的药引起,她已熟背北衍地图,仔细算过从西泽到西荒的所有路线。在西泽周家时,她已敲定最佳路线,决定于永林山离开,过望乡水,至丰白城。 甚至,接应之人早在丰白城等候。 她千算万算,算错了人心之不忍。 不,兴许当初在周家,即使她知道她在百日疗法之前离开会对卫瞻身体不利,她也会毫不在意。 一路走来,她对卫瞻怕过、怨过,也真心感激过。 这一路,卫瞻日日戴着面具。霍澜音的无形面具也同样从未摘下。她演了太多的戏,说了太多的慌。 第23章[04.16] 为的,就是逃啊。 霍澜音朝卫瞻走去。 「殿下醒啦。」她挨着卫瞻坐下,像只温顺地小猫伏在卫瞻膝上,乖巧得不像话。 「音音昨天晚上梦到殿下了呢……」她的声音也软得不像话。 三日,她会努力拖延三日,熬到百日疗法结束,再让卫瞻出山。 若她没能缠住卫瞻,也不要怪她心狠。 她是必要走的。 若余生永远如此卑微讨好、虚伪演戏,活着毫无意义。 卫瞻垂眼看她,问:「又梦见什么了?」 「梦见和殿下生活在最喜欢的小房子里。」 「最喜欢的小房子?」 「嗯嗯!宅院不大,打扫起来不麻烦。小院木门旁生长着金黄的向日葵,随阳绽放。院子里处处都是芬芳的鲜艳花儿,屋前竹台上摆着刚烧好的茶……」 霍澜音忽然不说了。她抬起脸望向卫瞻,眼睛里的欢喜逐渐退去,浮现失落。她说:「可是梦都是反的……」 卫瞻看着霍澜音的眼睛,视线逐渐下移,指腹捻过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他嗤笑了一声,道:「村妇的生活。」 霍澜音不高兴了。 「不理殿下了。」她像个娇嗔的小姑娘,从卫瞻的身边跑开。 其他人都已经起来,有的人在收拾行囊,有的人在准备早饭。霍澜音蹲在火堆旁,帮忙盛粥。 过了一会儿,霍澜音忽然惊呼了一声。卫瞻急忙转头去看,看见霍澜音弯着腰,拍着裙子上洒落的热粥。 「是不是烫着了?疼不疼啊?要不要紧?」莺时一边揪心地问,一边蹲着给霍澜音擦裙子上的粥。 「不疼,没事的。」霍澜音这样说着,眉头却揪起来。 江太傅说:「莺时,箱子里那瓶小蓝药可治烫伤。你带夫人去一旁涂些药,一两日就会好。」 「诶,好!」莺时赶忙去拿来了烫伤药。 「我……」霍澜音向后退了一步,飞快地看了卫瞻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她脸上细写满为难,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没事儿的!一会儿吃完东西就要启程,可别再耽搁了。」 「把药给我。」卫瞻道。 莺时愣了一下,才将烫伤药递给卫瞻。接触虽然有三个月,可莺时一直很怕卫瞻,递药给卫瞻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碰到卫瞻的手。 卫瞻看了霍澜音一眼,转身朝远处走去。霍澜音小跑着跟上去。 莺时赶忙从行囊里拿了一条霍澜音的裙子,追上去递给霍澜音。 卫瞻带着霍澜音走了稍远一些,霍澜音有些害怕地看看周围,主动去挽卫瞻的手。她弯着眼睛对卫瞻笑:「永林山那么多野兽,我哪儿敢和莺时乱跑。就知道殿下会来帮我,有殿下在,什么野兽都不怕啦!」 卫瞻嫌她啰嗦,不耐烦地说:「脱了。」 霍澜音想了一下,提起裙子后,解开里面的裤带,褪下裤子。 她的大腿果真被烫红了一大片。卫瞻在他面前蹲下来,掰她的腿,发现烫伤蔓延到大腿内侧。 霍澜音四处张望,有些尴尬地说:「殿下你靠近些!」 卫瞻没动。他低着头,正将小瓷瓶里的药水倒在掌中。 他不动,霍澜音往前挪了挪,她扯着裙角,忽然罩在卫瞻的头上,将他罩在自己的裙下。 忽然视线一片黑暗的卫瞻愣住。 头顶传来霍澜音有些心虚的软软声音:「光天化日之下,别让我光着腿……若、若是被旁人看见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卫瞻的目光稍微适应了些,望着近在咫尺的两条腿。他吸了吸鼻子,将香气收进肺腑,双手交叠揉着掌心的药水,然后去揉霍澜音烫伤的腿。 霍澜音将手搭在卫瞻的肩上,担忧地说:「烫到哪儿不好,烫到腿里侧了。这骑马的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磨到……」 她悠悠轻叹了一声,苦恼自责:「我怎么就这么笨呢。」 「是挺蠢的。」卫瞻掀开罩着他的裙子站了起来。拿过霍澜音后腰的弩,继续往永林山深处走去。 霍澜音皱起眉小心翼翼揉了揉腿。 当然疼啊。 不过倘若再撒撒娇,能让卫瞻心疼她,推迟两日再骑马出发,倒也值得。如今刺客在前面候着,永林山中并没有追兵,这种情况下让卫瞻心疼她一下,应该不难吧? 「站在那里等狼吃?」 霍澜音回过神来,赶忙小跑着追上前面的卫瞻。 卫瞻用霍澜音的弩射死几只山鸟。 他可不是为了填饱大家的肚子,只是闲着无聊会烦躁而已。 看他一点都不着急地射山鸟。霍澜音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暂时成功了。 往回走的时候,两个人发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木屋。那处地方地势低矮,周围有藤蔓树枝遮掩,若不是仔细去看,定然发现不了。 卫瞻之所以发现了这处小木屋,是因为有一种浓郁的血味儿从小木屋中传出来。 「这里居然会有人住?」霍澜音很惊讶。 她跟着卫瞻沿着坡路下去。离得近了,霍澜音也闻到了那股血腥味儿。 第24章[04.16] 小木屋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卫瞻冷脸踹开房门,出现在两个人眼前的是一家老老小小残缺的身体。 地面上的血迹半干,这祸事应当发生在两日内。 霍澜音一阵作呕,立刻别开眼不忍心再看。 卫瞻在房中搜了一圈,确定一家人都死光了没有活口,也没管地上那些被狼啃食过后的残缺身体,带着霍澜音往回走。 霍澜音回过头遥遥望着小木屋,最初的不忍和恶心之后,她的眼中多了几分深思。 「再不走,狼来了把你也撕了。」 霍澜音赶忙去挽卫瞻的手,说:「不怕,我有殿下在什么都不怕!」 卫瞻停下脚步,去看霍澜音仰起来的脸。他「啧」了一声,拍了拍霍澜音的脸,说:「音音,你这演技日渐纯熟,孤倒是有些分不清你哪句真哪句假。」 「日久见人心,殿下早晚会知音音的心。」霍澜音干净的眸子让人觉得一片坦荡。 「日久。」卫瞻重复之后,又「嗯」了一声。 本该一早吃过早饭就启程,卫瞻带着霍澜音去了林中深处射山鸟,回来时已经是正午。 「殿下,什么时候出发?」奚海生问。 「看心情。」 卫瞻走向高处平整的石头,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躺下,翘着二郎腿。 霍澜音腿上的烫伤并不算严重,两日便好了。霍澜音借口肚子疼不舒服,硬生生又拖了一日。 傍晚,霍澜音坐在火堆旁,听着江太傅嘱咐卫瞻从明日起,即可尝试自行逼走体内邪力。 入了夜,大家都睡了。 霍澜音在卫瞻的怀里小声说:「殿下,陪我去解手好不好……」 卫瞻没理她。 「好不好嘛……」霍澜音握着卫瞻的拇指,轻轻地摇。 卫瞻不耐烦地说了句「麻烦」。他起来拉起霍澜音往远处走,他步子很大,拉得霍澜音跌跌撞撞。 走得远些,卫瞻暴躁地转过身:「快点!」 霍澜音没动。 卫瞻诧异地转过身,审视地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弯起眼睛,对他温柔地笑。 「大半夜发什么疯?」卫瞻烦躁地皱眉,「还是你又要发骚?」 霍澜音一点都没有因为卫瞻的话不高兴。她唇畔始终挂着浅浅的温柔笑容,深情仰望着卫瞻,软软地说:「想看月亮数星星。」 「你自己发疯自己看自己数!」卫瞻暴躁地转身就走。 霍澜音立在原地望着卫瞻走远的背影,一动不动。 卫瞻一口气走出很远,听见身后没有追来的脚步声。他回头去看,遥遥对上霍澜音的眼睛。 四目相对,像一种僵持。 卫瞻「嗤」了一声,转身继续往营地走。 夜风很凉,山林中隐隐传来狼嚎声。 卫瞻再次停下脚步。他没有立刻转身,等了等,才转过身。他已经走得很远,夜里很黑,已经看不到霍澜音的身影。 卫瞻不耐烦地回去找霍澜音。离得近了,霍澜音也逐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蹲在原处,手里握着匕首,在土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卫瞻一步步走近,立在霍澜音面前,低头去看她在地面写的字。 瞻。 霍澜音抬起头,仰望着卫瞻。 「想看月亮数星星。」她笑,万里星河延展在她的眸中。 隔着一层皂纱,卫瞻盯着霍澜音的眼眸,慢慢眯起眼睛。 「霍澜音,懂事一些,有分寸一些。这深更半夜,没心思看你演戏。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那万里的星河啊,在恍惚间失了光彩。 霍澜音的眼泪瞬间盈了眼眶,缓缓滚落。她明明还在笑着,眼泪却将眼睫湿透。美人落泪,涟涟泪水湿了人心窝。 卫瞻难得耐住性子,他在霍澜音面前蹲下来。近距离地细瞧霍澜音的眼,夜风吹动他帷帽的皂纱,轻轻抚在霍澜音湿漉漉的脸。 「你到底又想耍什么小聪明?」卫瞻问。 「认识殿下刚好一百日。」霍澜音说,「从明日起,我就不再是殿下的药引了。」 卫瞻微微皱眉。 「对于殿下来说,我不再有用处。是弃子,是西行路上彻底毫无作用的拖累。」 卫瞻心里的那股烦躁稍歇,他问:「所以你大半夜跑出来闹是为了要个日后的保障?要个承诺?」 霍澜音飞快摇头。 「不要!我不要殿下的承诺,殿下也千万别给我承诺!所有承诺不管许下时是多真心,总有千万个意外。有了承诺就有了希望和负担。许诺的人有负担,对于等待的人也同样是种负担。何况这世上除了自己也没人可以完全相信,殿下即使许诺,我也不会信的。」 「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可以完全信任?呵,这话倒是不错。」 卫瞻起身,朝霍澜音伸出手。 第25章[04.16] 霍澜音仰望着他,没有立刻将手交给他。她问:「殿下要陪我看月亮数星星啦?」 她脸上的泪没有擦去,湿漉漉的眼睛里重新一点点爬上亮光。她眼里藏着为对来的不安,可是同时也有小小的固执,固执地不肯要承诺。 卫瞻没开口。 霍澜音「唔」了一声,说:「我晓得了。」 她将手放在卫瞻的掌心,由着卫瞻将她拉起来。 许是蹲得久了,腿上有些麻,她靠在卫瞻的怀里,软软依着他。卫瞻宽大的手掌动作自然地搭在她的后腰。 卫瞻将霍澜音抱上一株粗壮的古树。 他斜靠着主干,枕着手臂合上眼,说:「数。数完今晚一共有多少颗星星就回去。」 霍澜音没有回应。 等了等,卫瞻耳畔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诧异地挣开眼睛,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腰背挺直地坐在树枝上,垂下去的长裙被风轻轻地吹。她微微仰着头望着满天的繁星,伸着手指头指着天上的繁星。小小的檀口微微阖动,无声数着天上的星星。 她已经不哭了,脸上的泪却忘了擦。眼睛湿湿的,一颗泪珠儿挂在眼角。 卫瞻欠身,用指腹将她眼角的那滴眼泪抹去。 霍澜音转过头来望向卫瞻,她的眉头一点一点揪起来,苦恼地说:「数到哪里忘记了……」 卫瞻笑了。他揉了揉霍澜音的头,说:「重新数。」 霍澜音重新仰起头,望着满天的繁星。可她没有再数星星了。她说:「殿下,你是不是很快就会好起来?林嬷嬷提醒我不要在你面前提那邪功。可是我……真的好挂心……」 她愁眉苦脸地望向卫瞻。 「殿下点了烛台来瞧我身上每一处,可我竟然连殿下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树很高,霍澜音朝下望去心里有些慌。她双手握着身下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朝卫瞻挪过去一些,靠近他。 霍澜音声音里的不安更多:「会不会在殿下恢复容貌之前,我已经再也不能接近殿下了?」 卫瞻捏了捏霍澜音的脸,指下肌肤细软,还带着几许凉。 霍澜音扑进卫瞻的怀里,小声地哭。 抱着卫瞻腰的手逐渐收紧,她将脸埋在卫瞻的胸口,哽咽哭诉:「我以前怪自己运气不好,恨命运不公。我也好想像寻常女子那般十里红妆,嫁给一个不算多优秀却知道疼我对我好的人。举案齐眉,儿女绕膝,柴米油盐琐碎却悠闲的一生。而不是被家里推出来,以药为食,成为床榻之上的一道药。被殿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整个人所有的价值便只是床榻之上供殿下享用的身体。我甚至曾觉得自己昏暗的人生没有未来,与烟花巷的妓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湿热的眼泪洒满卫瞻的衣襟。 「殿下笑我笨,连讨好人都不会。可若不做这药引,我也不用笨拙地学习怎么讨好殿下。殿下笑我不像个大家闺秀,可我怕啊,怕连这药引都做不成,真的被扔到脏地方去。更怕死,怕殿下嫌弃我无趣,被殿下那么一拳打破头丢了命。还哪里敢做大家闺秀。」 听着她的委屈,卫瞻搭在霍澜音后腰的手上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我是笨,当初刚到殿下身边没多久笨拙地装成对殿下痴情一片,说自己喜欢殿下喜欢得不得了。轻易被殿下识破。」霍澜音自嘲地笑了一下,「可若我现在再说自己这颗心里满满都是殿下,殿下还是不信吗?」 卫瞻轻拍霍澜音脊背的动作微顿。 霍澜音在卫瞻怀里抬起头,一双泪眼委屈地望向卫瞻。 「因为我骗过殿下,殿下应当不会再信我了吧?」霍澜音难过得扯起唇角努力笑了一下,「别说殿下,我自己都不信……我曾最恨这药引的身份。可今日一想到明日再也不能做殿下的药,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卫瞻眉峰拢起。隔着一层皂纱,他望着霍澜音的泪眼,她的眼泪好像流进了他的心窝,让他心里慢慢变得柔软,那些坚硬甲胄更像是沙滩上的堡垒,被轻易浸湿,塌落。 霍澜音哭着去求卫瞻:「殿下,你抱抱我好不好……」 卫瞻眸色渐深。 「这不是正抱着你?」他说。 「哦……」霍澜音动作缓慢地垂下眼睫,泪珠儿又簌簌掉落两颗。 「蠢。」卫瞻用指腹去擦霍澜音的眼泪。 ——你不要承诺,可是孤早就给过你承诺,是你不愿意相信,或者忘记了罢了。 霍澜音犹豫了好一会儿,探手进皂纱,环到卫瞻脑后,解开他面具的系带。卫瞻默不作声,默许了她的动作。 霍澜音将面具从皂纱下拿出来,捧在手心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将面具系在树枝斜着生长出去的小枝条上。 她转回头望向卫瞻,手心隔着一层皂纱,轻轻抚过卫瞻的脸颊轮廓。又慢慢凑过去,动作轻柔地隔着一层皂纱去吻卫瞻的眼睛。 温柔的亲吻逐渐下移,落在卫瞻的唇。 辗转厮磨。 她的唇是湿热的,可是她脸上的泪沾到卫瞻的脸颊,微微凉。 枝杈上悬挂的面具随风轻轻晃动,上面的神兽露着尖利的兽牙。 …… 「让之,让之?」霍佑安用力去拍卫瞻。 卫瞻躺在树下,皱着眉醒过来。他睁开眼,第一眼看见悬挂着的面具。神兽好像在笑。 头痛欲裂,记忆也变得混乱。 他记得昨天晚上自己忽然发作,掐住霍澜音的脖子,将她抵在树干。霍澜音哭着摇头,双眸绝望又惊恐,她红唇开合在说着什么话。可是他听不清,又或者当时听清现在已想不起。 「音音!」卫瞻一下子坐起来。 树干之上,昨晚霍澜音坐着的地方空空的。 他环顾四周,没有霍澜音的身影。 「她去哪儿了?」卫瞻问。 第26章[04.28] 「我怎么知道?昨天晚上不是你把她带走的吗?」霍佑安被问懵了,「昨晚你带着她离开许久未归,我还打算去寻你。可是奚海生说你经常会在晚上带她离开,天亮再回来。这是今早很久没见你人影,我才来找你。」 卫瞻起身,脚步转动,望向四方。 记忆是乱的。 她在哪儿?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那个丫鬟可还在?」卫瞻问。 「在啊,我出来找你的时候小莺时在做饭。」 卫瞻不敢置信地看向霍佑安。他迅速赶回营地,远远看见莺时蹲在火堆旁,一边握着勺子搅动锅里的粥,一边和小豆子说说笑笑。 「她有没有回来过?」卫瞻问。 营地的几个人茫然地望向卫瞻。 后面才跟上来的霍佑安道:「那个……夫人好像不见了。」 「砰」的一声,莺时手里的勺子掉进锅中,溅出的热粥落在她的手背。可她顾不得疼,赶忙爬起来,惊慌地问:「我家姑娘去哪儿了?什么叫不见了!」 卫瞻审视莺时半晌,他忽然转身,往回赶。 「追兵不会进永林山,可这山中野兽……」江太傅道,「大家分头去找!」 小豆子看向失魂落魄的莺时,宽慰:「你别担心,夫人不会有事的。」 莺时胡乱点了下头,提着裙子小跑着去找霍澜音。小豆子怕她有危险,赶忙追了上去,和她一路去找。 卫瞻原路返回,停在树下。他合上眼,努力回忆昨天晚上最后的记忆,耳边是风声沙沙。 记忆只有那么多。霍澜音无助的眼睛总是挥之不去。 「让之……」霍佑安从另外一条路跑过来,欲言又止。 卫瞻睁开眼,问:「找到她了?」 「还、还不确定。」 卫瞻皱眉。 「发现了些血迹,还有些衣服布条……」 卫瞻跟着霍佑安走了没多久,到了霍佑安先前发现的地方。 卫瞻蹲下来,指腹蹭了一下地面上的血迹。在这摊血迹旁的灌木枝上,挂着一条手指长的浅藕色布料,像是人在经过时,被灌木刮下来的。卫瞻扯下那块布条,用指腹捻了捻。 霍佑安皱着眉问:「是她的衣服吗?」 卫瞻将布条握在掌中,他起身,又看了一眼地面上的那摊血迹,不发一言,立刻去周围寻找。 霍佑安叹了口气,心中觉得霍澜音凶多吉少,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也和卫瞻分开,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找去。 霍佑安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线索,反倒是在山林中遇见了寻找的奚海生。 「霍将军可有线索了?」奚海生问。 霍佑安将那摊血迹和霍澜音衣裙被刮破的事情告诉他。 奚海生愁眉苦脸:「这……不太乐观啊。」 「是。鲜血的味道最能招引山林间的野兽。更何况夫人也不会平白无故流血,只能是……」 接下来的话,霍佑安没有直接说出来。 两个人也不多言,沉默着继续去找人。 「什么声音?」奚海生停下来。 「狼。」 霍佑安和奚海生对视一眼,顺着狼嚎声找去。 远远的,霍佑安和奚海生看见了卫瞻立在前方的身影。 在卫瞻身前的嶙峋山石上,有几匹狼警惕地虎视眈眈。立在山石最上面的一匹狼低下头,又撕咬了一口前爪踩着的人肉。 「让之,你怎么跑来狼窝——」霍佑安的话戛然而止,震惊地看向前方。 六七匹狼围着一个女人的「尸体」。 那尸体已然不能称作尸体,早已被这些狼啃咬分食,四分五裂,残缺不堪。离卫瞻最近的,是一节小腿,一节被啃去皮肉只剩下鲜血淋漓的白骨。 浅藕色的衣裙破烂不堪,早已被鲜血染红,又沾着碎肉。 「是、是……是……夫、夫……」奚海生结巴起来,最后又生生把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卫瞻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一小节鲜血淋漓小腿白骨。他立在原地许久,才迈出第一步,朝前走去。 几匹狼弓起身体,做出进攻的姿态,朝卫瞻呲着獠牙。獠牙上沾着血。 一匹山石高处的狼朝卫瞻扑过来。卫瞻还没有动作,霍佑安先一步掷出手中的匕首,刺中狼眼。 狼发出一阵惨叫,在卫瞻面前摔到地上。狼爪在地面抓了抓。他的狼爪上沾着血,爪缝之间挂着碎肉。 卫瞻眯起眼睛,看向那匹狼的后颈。它的后颈有伤,伤口不深,却很整齐,一看就是兵器划伤。 卫瞻继续往前走,脚下忽然踩了个什么东西。卫瞻低头,向后退了一步。他弯下腰,在血泥中捡起一把匕首。指腹抹去匕首柄上的血迹,「让」字越发清晰。 这是他的匕首,是他给霍澜音的匕首,是他不准霍澜音用来刺别人的匕首。 霍佑安和奚海生一跃而起,动作干净利落地将这些野狼宰杀。这些野狼不过叫了一两声,彻底断了气。 第27章[04.28] 「是、是不是找到我们家姑娘了?」莺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的眼睛里含着一层光,那是所有的期待。然而所有的光芒在一瞬间熄下去。 「不……」她声若蚊鸣几不可闻。她摇头,先是轻轻地摇头,紧接着越来越用力地摇头。 「不——」她撕心裂肺地绝望嘶喊着,跌坐在地。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散了架似的。 「小莺时你别哭,你别这样啊……」小豆子蹲下来劝。 莺时「哇」的一声哭出来,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站起来,朝前抱去。她在血泥中蹲下来,双手去捧地上的碎肉和残骨。 「都是莺时太笨了,没有护好你。呜呜呜……都是莺时的错,莺时不该睡着,呜呜呜……」她将捡起来的血肉残骨包在衣襟里,泣不成声。 「呜呜呜,姑娘你怎么就丢下莺时了,你不在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嘛……说好了要好好过日子的,呜呜呜……你不是说莺时好重要好重要的嘛……那你怎么和莺时一样笨没逃开这些野狼,呜呜呜……」 小豆子别开脸,使劲儿去擦眼角的眼泪。 霍佑安心里闷闷的,觉得特别不舒服。他自小生活在军中,在很小的年纪便上了战场,再血腥的场面也见过。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心里闷。 卫瞻一直低着头,看着手中那把匕首,一声不吭。 霍佑安有些担心,可卫瞻戴着帷帽,他看不到卫瞻的表情。他拍了拍卫瞻的肩膀,说:「让之,这只是个意外。」 卫瞻这才回过神来。 奚海生开口:「我们……先处理一下夫人的尸体吧……」 半晌,卫瞻轻轻颔首。他抬脚,转身往回走。 「你昨晚为什么把我家姑娘带走?」莺时忽然小声问。 卫瞻停下脚步。 莺时忽然又大声吼了一遍:「你昨晚为什么把我家姑娘带走?!」 「莺时!」小豆子使劲儿握住莺时的手腕。 「你不是太子爷吗?你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所不能吗?你不能护着她为什么把她带走!你不知道你控制不住你自己吗!还是我家姑娘的性命根本不重要?是不是……是不是本来就是你杀了我家姑娘!」莺时哭着喊。 「别说了,莺时!」小豆子再次警告。 莺时去推小豆子,哭着说:「我的命都是姑娘的,姑娘不在了,我要是连句话都不敢为她说,也不配姑娘几次救我性命!」 卫瞻转过身,看向莺时。 隔着一层皂纱,他看见莺时眼睛里的怨恨。 霍佑安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低声劝:「小丫头不懂事只是护主而已……」 卫瞻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埋了吧。」他转身。 身后,是莺时痛苦的哭声,还有如涕如诉的风声。 「殿下,你抱抱我好不好……」 耳畔的风里传来霍澜音的声音,卫瞻转过头,身边空空,她并不在。 他握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 霍澜音的尸身早已凑不齐,也只能将能找到的尸身放在一起埋葬。莺时跪在坟前,几乎哭得昏过去。 卫瞻始终站在不远不近处,皂纱遮了他所有的情绪。 下午走出永林山,没有遇到伏击的刺客,反倒遇到了前方金鄄城城主的迎接。 江太傅问:「殿下,我们……」 「进城。」 「莺时,走啊!」小豆子去拉莺时。 莺时摇头:「姑娘都不在了,我不跟你们走。我要回西泽。」 「你一个人?还是先跟我们入城,再派两个侍卫送你回去。」霍佑安道。 「不用,不稀罕!」莺时向后退,恶狠狠地瞪着卫瞻的背影。 卫瞻回头,看向莺时。她眼里的怨恨始终未消。卫瞻道:「随她。」 小豆子挠了挠头,只好把满肚子的不放心收起来。 到了金鄄城,卫瞻大步往里走,下令:「让俞萧玉过来。」 俞萧玉本就先一步出发,此时正在金鄄城,没多久就赶了过来。 卫瞻立在书房中背对着俞萧玉,问:「夫人跟你都学了什么?」 「起先夫人对用毒很感兴趣,用功分辨草药记忆药理。后来向属下询问如何治疗阴阳咒,如何减少阴阳咒的痛苦,如何抵抗药蛊的作用,如何让殿下恢复曾经的容貌和健康。属下如实告诉夫人阴阳咒和蛊虫都不属于毒,属下并不知道。从那之后夫人对用毒没了兴趣,也不再上心,更不曾跟属下要过任何毒药。」 卫瞻拢在袖中的手僵了一下,半晌,才道:「退下。」 房门关合,书房中只剩下卫瞻,静悄悄的。 卫瞻一动不动立了许久,忽然转过头。他看见霍澜音泪水涟涟的脸,她委屈地问他:「若我现在再说自己这颗心里满满都是殿下,殿下还是不信吗?」 他抬起手,去擦她的眼泪。他的手掌轻易穿过她的脸。 她的身影幻影般逐渐消散。抓不住,看不见。 卫瞻的指尖颤了颤。 他默默收回手,取出袖中那块手指长的浅藕色碎布条。他推开檀木盒,拿出里面的香囊,慢条斯理地将浅藕色的布条塞进香囊中。 他将香囊放到面前,闻了闻。 第28章[04.28] 属于她的香味儿已经很淡了。 胸口一阵绞痛,黑色的血液从卫瞻嘴边流出。他忽然暴躁地摘了帷帽,用力朝墙壁上的鸳鸯戏水图砸去,帷帽落下来,砸落长桌上的茶器。茶器落地,摔得粉碎。 他脸上的大片黑色印记隐隐有血色在浮动。黑红的印记在逐渐扩大,蔓延到他高挺的鼻梁。在他鼻尖的左侧,有一粒小小的痣。和霍澜音的那粒美人痣在相同的位置。 十日后。 「让之……」江太傅推门进来,惊愕地睁大眼睛,「让之,你怎么又碰这邪功?!」 卫瞻靠坐在藤椅中,手中握着《阴阳咒》。 他道:「这世间本无邪功。邪魔与否在于人。」 半年后。 天色将明,东边泛起鱼肚白,余下之处仍旧一片漆黑,星月还没有退场。丰白城中,一处不起眼的整洁小院里的一间屋子里亮着灯,灯已经燃了一整夜。 起了风,远处隐隐传来鸡鸣和虫叫。一道风吹开小轩窗,将屋子里的灯吹熄。 霍澜音魇着了,她一下子惊醒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她睁开眼睛,发现周围漆黑一片,惊慌地攥着被子,大声喊:「莺时!莺时!」 「怎么了,怎么了?」莺时连外衣都来不及穿,踩着鞋子急急跑进来。 「哦,是风将窗户吹开才吹熄了蜡烛。姑娘别怕,我这就点灯!」莺时吹燃火折子,将窗前的烛灯点燃。她又拿了根蜡烛点燃,将另一边的坐地架子灯也点燃。 屋里一下子明亮起来。 霍澜音抱着膝,低着头。 「姑娘又做噩梦了?」莺时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霍澜音的背,安慰着,「姑娘不怕了,咱们现在可安全啦。一切都好好的呢!时候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霍澜音将手心贴在额头,让那颗快速跳着的心脏平复下来。她疲惫地摇摇头,声音沙哑地说:「也不早了,不再睡了。」 「也好。今儿个是鉴玉日,本来就是要早起早发出的。」莺时起身去一旁的双开门黄梨木衣橱中给霍澜音翻找衣服,「姑娘,穿这件吗?」 莺时回过头望向霍澜音,发现霍澜音抱着膝发呆,没有听见她的话。她默默自己做主拿了一套霍澜音的衣服放在霍澜音床头。 现在想想,当初她得知霍澜音被野狼分尸吓成那个样子,也不难理解霍澜音自己会有多怕。 院子里传来木门推开和冯大娘打着哈欠的声音。 霍澜音望向小轩窗的方向,说:「还这么早,别让冯婶起来忙活做饭了。反正我已经起了,咱们早些出发,到了鉴玉街随便吃些东西就好。」 莺时应了一声,赶忙去办。 天色还没有大亮,霍澜音便带着莺时准备出门。她穿了一身茶白的男子长衫,墨发束扎,带着白纱帷帽。 莺时倒是没有扮男装,仍旧是一副小丫鬟的打扮。 「东西可都带齐了?」霍澜音问。 「姑娘放心,昨晚上睡前已经检查好几遍啦!」莺时轻轻拍了拍自己肩上背着的木匣子,又将另外一个木匣子递给霍澜音背着。 冯叔站在门口喊自己的儿子:「小石头,快点收拾好跟公子出门,仔细照顾着!」 「晓得!晓得!」小石头一边系着外衣的腰带,一边跑出来。 他跑到霍澜音面前伸手:「公子,我来背!」 「不用,不重。」 霍澜音带着莺时和小石头,刚走出院门没多久,冯叔的小女儿小芽子一溜烟跑出来,怀里抱着雨伞。 「阿娘说可别淋了雨,带着伞!」 小石头摸了摸妹妹的头,将两柄雨伞夹在腋下。 冯叔一家四口都住在霍澜音的这处小宅院做些杂事,他们一家人也都知道霍澜音女扮男装,毕竟霍澜音平时在家中并非日日都穿着男装,不过是出门的时候为了省去麻烦事才扮成男子。 丰白城是十里八乡最为富庶之地。一方面,是因为丰白城盛产质地上等的玉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今圣上还不是皇帝时,这里是他的故土。 玉器不仅需要天然美玉,还需要技艺高超的匠师。丰白城盛产上等玉石的同时,也催生了许多妙手玉石匠师。这些技艺高超的匠师又吸引了许多外地人来这里学习交流,以至于都说全天下最好的玉石和最好的玉石匠师都在丰白城,丰白城也被称作玉城。 丰白城在一年当中有许多个因为玉石产生的节日,更别说玉石匠师的各种比赛。而鉴玉日则是丰白城中关于玉石活动最重要的一个日子。在这一日,会有许多当地的匠师和商铺拿出珍藏的玉石出售。许多外地人也都会在这里挑买心仪玉石。 金银有价,玉石无价。每年的鉴玉日总是能卖出天价的玉石。 霍澜音在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出发,等到了鉴玉街时辰已经不早了。鉴玉街两旁看不见尽头的玉石铺子早已熙熙攘攘。 霍澜音带着莺时和小石头随便找了家路边的茶点铺子,点了两屉肉包子、一屉素包子,还有清粥和小菜。 「包子到啦!」店小二先将两屉肉包子送上来,回去再拿一屉素包子放在桌子上。 「嘿嘿,还这么早就这么热闹啦!小芽子肯定在家里抱怨我不领她来!」小石头大口吃着包子。 「今天人太多,带着她不方便。过几天集市你再带她出来玩。」霍澜音说着,小小咬了一口包子。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一阵犯恶心,赶忙用帕子掩口将含在口中的包子吐了出来,大口喝起茶水。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要一屉素包子,这屉怎么是肉包子!」莺时恼了。 店伙计赶忙过来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今儿个店里客人多,手忙脚乱的,给拿错了!我这就再拿一屉素包子过来。这屉拿错的肉包子也赔给几位客官,然后再算个半价!千万包涵了!」 「算了。」霍澜音对莺时摇摇头。 莺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她看向霍澜音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心疼。 因这半口肉包子,弄得霍澜音再没什么胃口。那屉素包子也没有吃,只是简单吃了几口清粥便作罢。然后他们出了铺子,沿着鉴玉街的街道一直往里走,去最大的那家玉石店——不二楼。 不二楼不远处的一家茶水铺子里,坐着几个人正在闲聊。 「那个戴着帷帽的是什么人,我瞧着不二楼的老板竟然亲自迎接。这是有背景的买家,还是哪位大名鼎鼎的匠师?」 另外一个人吸了吸鼻子,说:「哪来的香味儿?是那个白衣帷帽人身上的香气?这人到底是男是女,身上怎地这么香?这是抹了多少香料啊!」 「赵兄和林兄都是外地人不识得他很正常。可你们两个一定听说过他。」一个瘦小的男子说道。 第29章[04.28] 「呦,听这意思,应当是个大人物了?」 「他就是人称玉石奇人的梅无先生。」 男人愣了一下,不敢置信:「他就是梅无?」 瘦小的男人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那个作品不多,从不在人前露面,卖东西看心情,连皇家想要他的作品也不容易的玉石奇人梅无!」 「原来他也是丰白城人。」 「那倒不是。虽说以前不二楼也曾卖过两件梅无先生的作品,可他是最近半年才出现在丰白城的。若不是不二楼的伙计说出来,咱们也不知道那人就是梅无。」 「那这香味儿……」 瘦小的男人搓了搓鼻头,才说:「哦,你们不知道哇?要不怎么说是奇人哩?梅无先生不仅雕玉的手段高超,也是调香师。这一件玉石雕出来不容易,香料倒是不会费那么多时间。若是买不到梅无先生亲手雕刻的玉石,能买到他调配的香料也不错。这不,最近丰白城好些人去跟他买香料。城里的香料铺子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喽……」 霍澜音就是梅无。 她自小喜欢玉石,看得多了收集得多了,难免想亲手雕磨。 当初,她第一眼看见卫瞻手上的那枚扳指时,便认出那是她亲手雕磨的。也正是因为她知道那枚扳指百分百不是宫中之物,她才敢拿去琳琅阁典卖。 她是梅无的事情周家几乎没人知道,除了兄长周自仪。 她第一次拿着自己的作品去西泽的玉街贩卖时,正是周自仪陪着她。她不敢说那是自己雕的,只说是一个匠师的手笔。在旁人的追问下,她随口编了个「梅无」的名字。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对兄长说着自己的作品得到旁人认可有多开心。 周自仪温柔笑着,问:「若音音想留着梅无的名字雕玉,梅无总不能永远不出现。可音音身怀异香,若是让旁人知道匠人梅无正是周家二姑娘该如何是好?」 霍澜音蹙起眉。 「喏,刚刚随手买的。」周自仪将袖中的胭脂递给霍澜音,「或许音音不仅能做匠师,还可做调香师。」 「哥哥好主意!」她弯着眼睛笑。 周自仪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音音喜欢就好。」 …… 霍澜音十分感谢周自仪当年的提议。纵使她有再精湛的雕玉手段,玉的原料价格不菲,雕刻工期又长,完工之后也不是立刻能找到买家,实难成为糊口的应急手段。她来丰白城之后,反倒是先卖香料赚钱银生活。 不二楼的老板不仅亲自接待了霍澜音,还亲自将她送出门。 「梅无先生放心,今儿个下午会有个出手阔绰的大老板过来。定然能卖个好价钱!」不二楼的老板眉开眼笑。 「有劳老板。」 「哪里的话,应当是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霍澜音颔首,和气地说:「老板不必送了。」 霍澜音辞别不二楼的老板,也不闲逛,打算回家去。经过石拱桥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将她戴着的帷帽吹落。 小石头赶忙去捡回来,拂了拂上面的尘土,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轻轻扫过周围好奇打量的人,淡定地接过帷帽,重新戴好。她离开的时候也是一副从容的模样。 然而她走了没多久,觉察到有人在跟踪她,沿着长长的鉴玉街跟了一路。 若是到了僻静处说不定有危险。走到鉴玉街街尾,霍澜音猛地转过身去。在看见身后的人时,霍澜音却不由怔住了。 霍澜音立刻转身,大步往前走,且催促:「快走。」 「怎么了?是不是有坏人跟着咱们?」莺时一边问着一边想要回头去看。 「别回头!」霍澜音拉住莺时的手腕。 「哦、哦……」莺时不知道为什么,可霍澜音让她不要回头,她听话就是了。 小石头却在刚刚霍澜音转身的时候,一并跟着转身见到了后面的人,他好奇地问:「公子,那个跟着的人怎么办?要不要我将他赶走?」 「不用。」霍澜音摇头。 眼看着马上就要离开鉴玉街,霍澜音小声对莺时说:「咱们分开走,你沿着左边的茂林街先走。」 「好!」莺时也不多问,立刻照办。 至少她女扮男装戴着帷帽还可以假装不认识,莺时可瞒不住,只好让莺时先走一步,不让他看见莺时。虽然……霍澜音怀疑刚刚在桥上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莺时。 霍澜音带着小石头又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早就离开了鉴玉街,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少了许多。 小石头回头望着后面仍旧跟着的人,不解地问:「公子,咱们就让他一直这样跟着?」 霍澜音皱着眉,犹豫了片刻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望向王景行,压低了嗓音,开口:「这位公子为何一路跟着我?」 王景行回过神来,望着霍澜音,轻声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旧识。」 霍澜音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道:「这位公子既然知道认错了人,便不要再跟了。」 她说完便转身继续回家。 王景行在原地立了片刻,默默又跟了上去。 霍澜音再次回头看了王景行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小石头不解地问:「这人怎么还跟着?公子,咱们就让他这么一直跟着?跟到家?咱们可马上要到家了。」 霍澜音沉默。 想起当初在西泽周家时,王嘉瑜表姐与她说的话—— 「……等大殿下离开,日子长了,可是什么都瞒不住的。到时候你该如何?树大招风,你担着西泽第一美人的名头,到时候人们的唾沫都能将你淹了!除了西泽,我二哥还在别的地方也有商铺。来时二哥与我说,若你不想留在西泽听闲言碎语,他可以带你离开西泽去别的地方生活。」 她知道王景行不仅在西泽有商铺。可是该不会他把生意做到丰白城了吧?不会这么巧吧…… 第30章[04.28] 在离家只剩几条小巷时,霍澜音又一次停下来。她转过身,遥遥望着跟了一路的王景行,用微怒的语气:「这位公子这是何意?」 默了默,王景行才说:「不放心。」 他的目光坦坦荡荡。 隔着一层白纱,霍澜音望着王景行诚挚的眼睛,忽然觉得心虚。她分明知道有这层白纱的遮挡,王景行看不见她的脸她的眼,可她还是心虚地侧转过脸。 小石头往前站出一步,挡在霍澜音身前,抬着下巴,趾高气昂地指向王景行,说:「你这小子给我老实点,再跟着我家公子,别怪我不客气!」 王景行连看都没有看小石头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霍澜音,即使有白纱相隔。 「怎么办啊?」小石头凑到霍澜音耳边,「瞧着他就一个人,要不然我去揍他一顿,姑娘您先跑回家?」 霍澜音缓缓摇头。 「没事,回家吧。」 「不管那怪人了?」 霍澜音已经转身,继续往回走。 小石头瞪了王景行一眼,跟上霍澜音。他每走三五步,就回过头警告地瞪王景行一眼。可惜他的威慑一点作用都没有起到。 小石头看向也不着急的霍澜音,他心里急得不行,十分不理解霍澜音为什么还是这么从容。 王景行一直跟到霍澜音的住处。小院的木门关合,他再看不见霍澜音的身影。他抬起头,环顾周围,仔细打量眼前这座小小的农家小院,慢慢皱起眉。 霍澜音回了屋,摘下帷帽随手一放,有些疲惫地坐下来。 「姑娘喝茶。」莺时将茶盏递给霍澜音,「姑娘,我刚刚在角落里看见了,是王家表公子。怎么办呀?」 霍澜音抿了口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打算隐姓埋名彻底过上新生活。可是女扮男装哪里那么容易就像男子了?对于认识的人来说,更是瞒不住。她知道王景行将她认了出来,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想相认,王景行才故意那样说,实则为她心情着想罢了。 下午,忽然有人叩门。小石头去开了门,迎进来一群伙计。 「你们是干嘛的?」小石头警惕地问。 「有人定了货,让送过来的!」伙计咧着嘴笑。 小石头伸长脖子去看,看见后面的马车上装着些木质上等的家具。 「我们可没定东西!送错了!送错了!」 「绝对没有,就是这里。我们可不管,反正东西送来了!伙计们,卸货!」 霍澜音走出房,看着这些家具铺子的伙计放下家具,立马走人。 「这怎么办啊?还有人白送?」小石头问。 霍澜音沉默了好一会儿,刚要开口让他们将东西收好,隐隐又听见了马蹄声。 紧接着,一家又一家的铺子派了伙计过来送货。 成衣、绸缎、胭脂水粉、米盐,还有一整套打磨玉器的工具。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冯家一家四口围在一起,摸不着头脑。 霍澜音走出院门,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王景行的身影。她微微皱眉,只好回到房中。 她坐下没多久,又有人来敲门。 「这回不知道是送什么的,嘿嘿。」小石头笑着去开门。 然而这次并不是哪家铺子的人来送货。 「公子,是不二楼的伙计。」 「将人请进来。」霍澜音暂时不去想王景行的事情,打起精神来。 「梅无先生,我家老板让我来带个话儿。他说今日下午店里来的那位大老板想要一件首饰。这首饰是您亲手打磨的,不过好像在前年便卖了出去。我们老板是来问先生可能再做一枚一模一样的?哦,这是图样。正是这枚扳指。」 霍澜音将图样打开,看见上面画着的扳指时,惊讶极了。 这枚扳指是她前年所做,被卖了高价。后来不知道怎么辗转到了卫瞻手中。冬日在西泽时,霍澜音急需用钱,拿了一个廉价的香囊跟卫瞻换回这枚扳指,然后她将扳指卖给了琳琅阁的老板,另寻了一个大小重量相同的扳指缠布系在胸前…… 想到这里,霍澜音不由自主将手指搭在自己的胸前。然而她的胸前空空如也,那枚假扳指已经不在那里。 「先生,可能再做一枚一模一样的?我们老板说了,他提供原料,明日您可亲自去店里瞧瞧,可能找到合适的原料。至于酬劳,自然不敢亏待先生。」 「我试一试。」霍澜音道。 「好咧!那明儿个等先生大驾光临!」 霍澜音让莺时客气地将人送出去。 她坐在梳妆台前发了一会儿呆,才拉开梳妆台铜镜下的小抽屉,取出里面那枚用玄色布条缠绕的假扳指。她轻轻摩挲着假扳指,不由想起卫瞻。 她已许久不曾想起卫瞻。 当卫瞻再一次跳进脑海,霍澜音立刻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个人,恨不得将这个人彻底尘封在最深处,再不想起,再无瓜葛。 她甚至想拒绝不二楼的老板重新雕磨那枚扳指。可不二楼的老板出手阔绰,又特别暗示会是高价。她哪里还舍得拒绝。 她不是周家二姑娘,没有家族背景,每一分钱都要靠她自己来赚。拒绝的骨气不能太多。 「姑娘,吃饭啦。」莺时推门进来。 霍澜音赶忙将扳指放回抽屉。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霍澜音带着莺时和小石头去不二楼。 院子里,小芽子坐在石凳上晃荡着一双小短腿,说:「隔壁刘奶奶搬家啦!」 霍澜音经过隔壁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停在隔壁的院门前。她不过刚停下来,隔壁的院门从里面被拉开,王景行出现在院内。 第31章[04.28] 霍澜音毫不意外。她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喊了一声:「表哥。」 王景行回以微笑,轻轻点头:「表妹。」 霍澜音笑着说:「表哥这是生意不好吗?有大宅子不住,来住农家小院。」 王景行望着霍澜音的眼睛,道:「身在异乡对这里不太熟悉,有个照应总是好的。」 分明就是不放心霍澜音,可他却永远都不会直白说出来,永远都会用这种委婉的、不会让人觉得唐突尴尬的说辞。 「没想到表哥竟将生意做到了丰白城。」霍澜音垂着眼睛,随口说。 「前些年行商经过这里时,便觉得丰白城人杰地灵,百姓富足。今年想做玉石生意,便多来了几次。没想到……」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霍澜音沉默下来。 「你母亲很好。」王景行主动道。 霍澜音抬眼惊讶看向他,轻轻点头:「多谢。」 她拿来莺时手里的帷帽戴好:「下次再与表哥闲聊,我要去城里一趟,有些事情要去做。」 王景行颔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然而霍澜音刚走了没几步,就发现王景行又在后面跟着她。她回过头望向王景行。王景行没等她开口,先光明正大地说:「顺路。」 小石头偷偷掐了一下莺时的胳膊,用眼神来询问莺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 莺时的眼睛也是亮的,翘着嘴角傻笑。她开心呀!她觉得自家主子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若是王家表哥当真对姑娘一片真心,好好对姑娘,那该多好呀! 还没走到鉴玉街,忽然开始下雨。 小石头「哎呦」一声,一脸的懊恼,说:「出门前,我阿娘说最近常下雨让我带着伞的,我给忘了!我这就回去……」 小石头眼珠子转了转,看向霍澜音头顶上的伞。 王景行撑着伞举过霍澜音头顶为她遮着雨,而他站得不近,整个人都在伞外,任由雨水落在他的身上。 「表哥……」 霍澜音刚想说不用,王景行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雨伞,打断她:「出门时见你没带伞,就为你多带的一把。」 说着,他看向莺时。 「哦哦!」莺时回过神来,立刻接过王景行手中的伞。 王景行微微颔首,撑开另一把雨伞,也不再多言,继续往前走。 他看见霍澜音没带伞,会为她多带一把,绝不会为了同撑而故意只带一把。倘若是巧遇他手中只有一把伞,他也只会将伞让给霍澜音一个人用。 霍澜音多看了一眼王景行的背影,轻叹了一声。她回过神来,道:「小石头,现在雨不大,等下恐会越下越大。回去比到前面铺子买伞更快些,你还是回去取伞吧。」 「好哩!」小石头应了一声,双手抱着头,飞快地往家跑。 霍澜音和莺时撑着一把伞往前走。王景行走得并不快,始终和霍澜音保持一定距离,旁人瞧着倒不像同行。 霍澜音望着王景行的背影,想起去年兄长对王景行的评价。 「王家家风端正,从老到小行事正派又不死板,良善又不愚钝。景行这孩子不论才貌还是行事都没可挑剔之处,除了是庶出倒也没旁的缺点。」 周自仪是个骄傲的人,他是极少夸人的。 莺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霍澜音,压低了声音说:「姑娘,王家表少爷为人可真好。对姑娘也上心得很呢!」 霍澜音垂下眼睛,没回应。 远在西泽时,王嘉瑜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这次再遇,王景行虽然只字不提,可他做的一切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 霍澜音眉心微微蹙起,心里有些乱。离了家,才知一个人的不易。倒也从未想过寻个男人嫁了做依靠。只是再遇王景行,分明不过一日,心里却生出几分感动来。 雨越下越大,就算撑着伞,倾斜洒落的雨水也湿了裙子。 王景行停下来,待霍澜音走得近了,说道:「这雨下得急,先到前面避一避。等这雨小了些再走。」 霍澜音往前望去,前面有一处小寺庙,一些路人站在檐下避雨。 不仅檐下有人避雨,小寺庙里面也站了些避雨的人。霍澜音进到寺庙中,略弯下腰用帕子去擦裙子上的水渍。 原以为是急雨,却没想到一刻钟之后不仅没有变小的势头,反倒越下越大。原本在檐下避雨的人也都躲进了屋子里,开始闲聊起来。从丰白城的趣事谈到国家大事,一会儿谈到边疆西夷图谋不轨,惹得群情愤慨。一会儿又谈到朝中形势,京中几大势力。 「纪家的气焰还没因为前太子被废而有影响?」 「嚯,你想什么呢?莫不是忘了当今皇后可正是纪家女儿。圣上还在咱们丰白城光着屁股乱跑的时候,纪家可就在京中大摇大摆作威作福喽!再说了,谁不知道圣上只是一气之下废的太子,总要重立回去重新当太子爷的。」 「嘿嘿,听说前太子发配边疆的这一路走得像游山玩水似的。想在哪儿停下来小住几日就停下来,看上了谁家女儿谁家不是巴巴送上去?甭说咱们北衍,就是戏本上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 「是走了挺久,估摸着应当到了吧?再不到可实在过分了吧哈哈……」 「到了到了,三月就到西荒了。我做生意刚从西边过来。听说前太子到了西荒也是过享福日子,好吃好喝地供着,逍遥快活着呢。就等圣上一句话,随时都可以回京咯……」 「……」 霍澜音默默听着那一行商贩的谈话。白纱遮了她的容颜,她轻垂着眼睑,藏起眸中的情绪。 莺时有些担忧地望向霍澜音。自从她们逃走,再也没有提到太子爷。她担心霍澜音听到旁人谈论卫瞻会想起过去不开心的记忆。 再说了,过去半年,再听到卫瞻的消息,莺时心里也犯怵。当初她是真的以为自家姑娘是被野狼给吃了,那么绝望和难过的情况下才敢用那样的语气斥责卫瞻,如今想来还要后怕。 王景行看不见霍澜音的表情,可是看见莺时望向霍澜音时眼中的担忧。他收回了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大雨忽然变小,只剩下蒙蒙细雨。避了半天的商贩们立刻收拾东西往外走。霍澜音并不急,等其他人都走了,才迈出小寺庙的门槛。 她回过头,挽起帷帽的白纱,抬眼望向王景行,问:「表哥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32章[04.28] 王景行直视霍澜音的目光,反问:「这重要吗?」 霍澜音一怔,心里忽然变得轻松许多,她的眉眼间逐渐浮现笑意。 相视一笑。 王景行问:「我更想知道表妹现在可好?」 「嗯。」霍澜音轻轻点头,「很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自食其力,日子简单、充实又惬意。」 「这便足够。」王景行弯唇。 霍澜音将白纱放下来,和王景行一起往前走。她说:「对了,还请表哥回到西泽之后不要将我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也不要让旁人知道我就是梅无。」 「连你母亲也不说?她总是很挂念你。」 霍澜音有些惊讶,她转过头望向王景行,诧异问:「表哥见过我母亲?」 王景行别开眼,说:「只是去看望过几次。」 霍澜音了然,诚心道谢:「多谢表哥的照拂。」 王景行淡淡笑着,道:「不过是顺路罢了,表妹不必记挂在心里。」 霍澜音也没有将话说穿,而是说:「还是暂时不要与我母亲说。等过一段时日,我再稳妥些置换套大些的宅子,再将她接过来。」 王景行几乎脱口而出——「宅子的事情我给你办。」 然而,他没说。 君子不可乘人之危。他不允许自己的帮助成为霍澜音的负担。倘若真的如霍澜音所说,她享受于现在简单又充实的自食其力,他自然不能去打扰。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个人几乎没有再说什么话,直到到了不二楼。不二楼的伙计远远看见霍澜音,立刻跑出来迎接。 王景行立在外面没有跟进去,道:「贤弟先忙,我也有些生意的事情要忙。」 听见这一声「贤弟」,霍澜音不禁莞尔。她笑着点头:「王兄尽管去忙自己的事情。」 王景行含笑颔首。 他站在不二楼的门外,目送霍澜音走进去。 王家的伙计张望了一阵,找到王景行的身影,急忙跑过来,急说:「二爷,您去哪儿了?几家掌柜的亲自过来,账本堆了可厚一层,就等着您来查账了!」 「知道了。」 王景行一手负于身后,不紧不慢地离开。大片零碎的记忆浮现在他的眼前,皆是霍澜音从小到大的一颦一笑。霍澜音并不知道,在很多年前,王景行总是站在远处默默地望着她。那时她还是个梳着丱发的小姑娘,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他站在远处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成为了西泽众多男儿心仪的第一美人,看着西泽媒人踏破周家门槛,看着她与沈家定亲…… 王景行知道周自仪对他的评价。高兴不过一瞬。庶出,便是两个人之间最大的沟壑,阻断了他所有的念想,使他从未有过奢望。 即使霍澜音如今从云端跌进泥里,于王景行而言,霍澜音永远都是他心中的云端月。 王景行刚走过对街,忽停下来,回头指了指对面的不二楼,道:「约一下不二楼的老板,把不二楼盘下来。」 「啊?」伙计有些意外,「这不二楼可是丰白城玉石生意的龙头,不二楼的老板老奸巨猾。这价钱……」 「随他开。」 霍澜音由着不二楼的伙计领到三楼。店伙计一边领路一边说:「那个大老板今儿个在,我们老板正在接待。老板让我带先生先去挑原料。」 店伙计打开玉料库房,里面摆放着各种上等的玉料。 「我们老板说了,一定要选到和先前那枚扳指一模一样的料子。」 霍澜音诧异地问:「那位买家是要仿造?」 店伙计笑了,道:「先生说笑了。都是出自您的手,哪来仿造一说。」 霍澜音捻摸一块玉料,摇摇头:「这世间每一块玉都是独一无二。就算还是我来操刀,也雕磨不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扳指。那位买家既然指名要我操刀,不若信任我,让我重新雕磨一个全新的扳指。」 「这……要不我去问问?」 霍澜音点头。 店伙计出去好一会儿,不二楼的赵老板亲自过来。他捋着胡须笑着说:「赵某做了这么多年玉石生意,十分认同梅无先生的话。刚刚转达了先生的意思,那位买家想要见先生。」 「好。」霍澜音很想做这笔买卖,答应下来。 赵老板亲自带着霍澜音登上五楼。霍澜音知道不二楼的大致布置,店中价值连城的玉石都放在五楼。 走到五楼玉厅外,赵老板开口:「纪公子,梅无先生到了。」 他又为难地看向霍澜音:「这帷帽……」 霍澜音摘了帷帽递给莺时,独自迈进厅中,好奇地望向纪公子。 纪公子一袭白衣,青丝高束,身量修长。他背对着霍澜音,把玩着柜台上的无价美玉。 「纪公子。」霍澜音的视线逐渐上移,慢慢皱起眉。面前的纪公子给她一种熟悉感,可她分明不认识什么姓纪的人。 纪公子转过身来。 霍澜音微微惊讶。纵使有着西泽第一美人之称,霍澜音还是因为面前这位纪公子的容貌惊了一下。 他肤色很白,将完美的五官衬得格外鲜明生动。若用「漂亮」一词形容男子总觉得不合宜。可霍澜音一时之间竟寻不到更贴切的词汇。若非要换个词汇,那便是完美——完美不似凡间人。虽用「漂亮」一词形容他,他却和女气毫不沾边。相反,剑眉朗目,轮廓分明。他是温和的,却也是耀目的,流转的眸光中又带着天生的高傲仪态。一身简单的柔缎白衣遮不住他骨子里的华贵,却为他添了几分画中人的仙意。 玉厅很暗,却因他一瞬间明亮鲜活起来。 半开的小轩窗投下昏黄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影里跳跃着。 四目相对,霍澜音瞬间回过神来,心想这样的贵族公子哥儿定然出身高贵,说不定是从京中来的。怪不得赵老板如此看重。 纪公子好似从画卷中走出,朝霍澜音走来,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似乎轻笑了一下,可当霍澜音再去看他,不得不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当他走近,霍澜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困扰地仰头望着他。 第33章[04.28] 「梅无?」他开口。他的声音是四月风,是石落清溪涟漪起。 「是,我是。」霍澜音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兴许是她想多了吧。她不仅不认识什么姓纪的公子哥儿,也不曾听过这个声音。她不再乱想,打算努力劝说。 「纪公子,听说您想要一枚和望山一模一样的扳指?」 望山,正是那枚扳指的名字。 梅无虽然作品不多,可每一件玉器都被爱玉之人所知。这枚望山也是梅无很出名的作品,曾被高价拍卖。同时,自然也有很多人想要这枚扳指。 「是。」纪公子望着霍澜音的眼睛,「得不到的总是不甘心。」 不知道为什么,四目相对时,霍澜音莫名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她别开眼,继续说:「这世间每一块玉石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算再雕磨一块再像望山的扳指,也不是望山。」 「做不出来?」他视线下移,落在霍澜音的领口。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诚恳道:「我很想接下纪公子这笔生意,可若纪公子想要一枚和望山相似的扳指,我倒是可以做出来。但若是要一模一样的扳指,我实在是能力不足。若公子相信我的手艺,我愿为公子特别雕磨一枚更合适的扳指。不知公子可否……」 「好。」 他答应得那么爽快,反倒是让霍澜音惊讶地怔了一下。她分明还准备了好些说辞,竟也没能说出来。 霍澜音弯起眼睛来,说道:「定然不会让公子失望。」 她低着头从肩上背着的木匣中取出软尺,道:「公子伸手,我来量一下尺寸。」 纪公子抬起右手,忽然又放下,将左手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垂着眼睫,将软尺绕过他的拇指,轻轻缠绕了一圈。她的指尖儿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她有些别扭地迅速收回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默默在软尺上做好记号。 「好了。」霍澜音收回软尺,抬头看向纪公子,这才发现他一直在审视着她。目光有些古怪。 她说:「也不知道纪公子的喜好。公子和我一起去三楼选玉料如何?」 「好。」 到了三楼的玉料室,纪公子走在霍澜音身侧,浏览着室内摆放的一块块玉石。他几乎没怎么开过口,也看不出对玉石有多大的兴趣。霍澜音只好硬着头皮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玉料。 偌大的玉料室,除了两个人轻缓的脚步声,只有霍澜音不曾停歇的甜软讲解声。 直到将玉料室中所有的玉石都看了一遍,纪公子还是不曾说出要选用哪一块,霍澜音有些苦恼地问:「公子,这些玉料你都不满意吗?我瞧着许多都很合适。」 纪公子随手从柜子里拿了一块玉料子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接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笑着说:「可以的。这块玉石不管是色泽、大小还是质地都是很适合做扳指。公子好眼力,若是没有再看好的玉料,就选这一块好啦。」 「好。」他说。 霍澜音脸上的笑有些僵,再次略别扭地向后退了一步。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对上纪公子的目光,面前的这位大客户都会给她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 纪公子瞥了一眼霍澜音左肩上背着的木匣子,道:「很香。在卖些什么香料?」 霍澜音念了几种香料的名字,问:「公子可需要?」 他随意点头,道:「拿出来瞧瞧。」 霍澜音将木匣子放在桌子上,取出里面的几种香料递给他。 纪公子扯开塞子,将几个小瓷瓶放在鼻前依次闻了闻。霍澜音仔细瞧着他的脸色,却发现他始终面无表情,那双隐隐带着一丝极浅笑意的眸子也同样看不出来情绪,倒是轻嗅香料的样子有几分认真。 等他将最后一瓶香料也放下,霍澜音才开口:「可是都不满意?」 「都不好闻。」 霍澜音皱眉,她将香料一瓶瓶放回木匣子,好声好气地说:「许是香料不和公子的喜好。」 能做成扳指的买卖已是大喜事。相比之下,这些香料能不能卖出去倒也没那么重要。 「纪公子,那我这便回去雕磨扳指。定然不会让公子失望。」 纪公子点头。 霍澜音转身的时候,纪公子忽然用修长的手指挑起了一绺儿她高束的长发。霍澜音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警惕向后退了退。 其实霍澜音不过是在外面行走时穿着男装戴着帷帽遮掩,她知道自己女扮男装并瞒不住人。声音瞒不了人,离得近了也很容易发现她的女儿身。 纪公子古怪地笑了一下,似乎说了个什么词儿,可是霍澜音没有听清。他转过身去,留给霍澜音一个挺拔的笔直脊背。 霍澜音也不敢再在玉料室多待,握紧木匣子的肩带,又望了一眼古怪的纪公子的背影,转身走了出去。 先前小石头回家去取雨伞,已经回来,和莺时等在楼下。两个人说说笑笑,不知道小石头说了什么惹得莺时开心地几乎蹦起来。 王景行匆匆处理完几家商铺的事情,尽快赶过来,同样站在不二楼的楼下等着霍澜音出来。 赵老板听说霍澜音将这笔单子成功揽下来,笑得乐不拢嘴。要知道虽然是霍澜音接的单子,他从中也是能狠赚一笔。他高兴地亲自送霍澜音出去。 能做成这笔买卖,霍澜音自己也很开心。她望着天边雨后的彩虹,欢心地弯起眼睛来。 「公子,怎么样啦?」莺时问。 霍澜音笑着点头,接过莺时递过来的白纱帷帽戴上。 「我就知道一定行的!」莺时开心地说。 「对对对,一定行!必须行!嘿嘿嘿!」小石头在一旁笑嘻嘻地附和。 王景行问道:「看你许久才出来,可是一切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霍澜音愣了一下,临走前纪公子古怪地挑起她头发的那一幕浮现眼前,让她心里有些别扭。不过她并不打算将这事儿说出来,只说:「都挺顺利的,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王景行含笑点头,道:「那是最好不过。已经过了午时,吃过饭再回家罢。刚好我知道一家店铺的东西味道不错。」 霍澜音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点了头。 第34章[04.28] 纪公子立在不二楼三楼窗户旁边,居高临下望着下方的霍澜音和王景行一并走向不远处的四春楼。他眯起眼睛,轻嗤了一声,低声骂了句:「蠢货。」 霍澜音一行人在四春楼坐下,店小二赶忙过来招呼。王景行先点了几道招牌菜,然后让霍澜音来点菜。 霍澜音点了几道素菜。 王景行有些惊讶地看向霍澜音,他可记得霍澜音是极喜欢吃甜肉的。 「表哥好像对这里很熟悉。」霍澜音道。 王景行也不隐瞒,他点点头,道:「这间酒楼是我开的。」 「哇,那个人长得好好看呀!」莺时忽然说。 霍澜音和王景行都顺着莺时手指的方向看去。霍澜音几不可见地皱眉。在外面长街正朝四春楼走来的那个人正是纪公子。 纪公子走进四春楼,惹来不少人的纷纷打量。他寻一僻静处坐下,对那种好奇的目光熟视无睹。 「呦,这是外地来的小哥儿吧?我瞧着脸生得很呐!」人高马大的焦高喝得醉醺醺地,一步三晃地朝纪公子走去。 看着这一幕,霍澜音心里微沉,暗道一声:坏了。 这个焦高是丰白城的泼皮头子,时常为非作歹。而且……他这人好男风。曾经将一个十五六岁的秀才逼得上吊。 「一个人啊,跟哥儿几个一起坐嘛。」焦高指了指另一旁的桌子。那张桌子旁边坐了七八个人。一个个都长得虎背熊腰,刀剑随手放在一旁。一个个喝得都不少,不怀好意地望过来。 大厅里吃饭的宾客们也都开始悄悄等着看笑话。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轻咳了一声,故意拿出低沉的嗓音,高声说:「纪兄,过来坐!」 霍澜音一下子将望向纪公子的目光都吸引了来。 莺时小声嘟囔:「还是不要生事了吧……」 纪公子几不可见地扯起唇角,他起身,无视杵在他面前的焦高,缓步朝霍澜音走过去。 厅中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跟随者他的脚步。 他像光源。 焦高眯着一双小眼睛,目光死死跟着他的背影。 「算了算了,焦哥,咱们一会儿还得去九回楼谈生意。可不能让徐老板等着咱们。」一个男人起身,去拉焦高。 另外一个喝得脸上通红的男人也起身去拉焦高,赔着笑脸说:「焦老板,小齐可等着你呐!」 他又凑到焦高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焦高搓了搓鼻子,还没开口先打了个酒嗝,才说:「走走,咱们继续喝酒!」 焦高在坐下之前又垂涎地望了一眼卫瞻。喝得太多,他反应有些慢。平时里滴溜溜转着的小对眼十分缓慢地转动了一圈,嘿嘿笑了两声,慢悠悠地说了声:「走着瞧——」 一场争端就这么歇了,围观看戏的人有些意兴阑珊。而作为当事人,卫瞻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他越是这样浑不在意,看戏的人越被勾得心痒痒。哪有看戏看一半的道理?可焦高的确有事,他刚坐下没多久,和同桌的人说了几句话,一行人付了账离开。临走前,焦高又一次意味不明地看了卫瞻一眼。 等焦高走出四春楼,霍澜音这才松了口气。她看得出来这个泼皮头子明显不会善罢甘休,不过焦高以后会不会对纪公子下手,她可就管不着了。眼下她好不容易接了这么大一个单子,还没完单,甚至连定金都没收到,纪公子若就这么被焦高劫走,谁付她的钱? 「公子,这人是谁呀?」莺时小声问。 霍澜音介绍:「这位纪公子是不二楼的买家,刚在我手里定下一个单子,算是我的老板。」 自从卫瞻坐下,王景行好奇又警惕地暗中打量着卫瞻。而当霍澜音一开口,他便立刻转过视线,含笑望着霍澜音。 霍澜音再给卫瞻介绍:「纪公子,这位是我的表兄,也是四春楼的老板。」 王景行轻轻颔首,卫瞻瞥了他一眼,他颔首的细微动作都带着一股挺拔的傲气。 「酒菜来喽!」店小二将食托高举过头顶,穿过过道,一溜小跑着过来上菜。 一行人点的菜陆续摆上来,霍澜音对卫瞻道:「纪公子,你再点些什么?」 卫瞻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菜,随口道:「面。」 「好哩!」店小二刚要走,王景行又将他叫下,多点了两道霍澜音没有听过的菜。 霍澜音觉得点的菜有些多,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反倒是王景行缓声对她解释:「这两道菜是店里的招牌素菜。」 霍澜音惊讶地抬起眼睛望向王景行,对上他含笑的温和眸子。霍澜音轻轻别开目光,端起面前的茶盏,小小抿了口凉茶。 卫瞻目光凉薄地瞧着这一幕。 卫瞻要的阳春面和王景行后来点的两道菜也端上来,几个人才开始吃饭。 王景行右手拿起公筷夹起一块桂米酥,左手用小碟接着,将桂米酥放在霍澜音面前的菜碟中,道:「试试这个。」 霍澜音咬了一口,又酥又软,入口即化,还有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在唇齿间流连。她弯着眼睛笑起来,点头说:「是好吃得很。」 「喜欢就好。」王景行说着,动作自然地将店小二摆在霍澜音面前的一碟酱肘子拿起来,放得离霍澜音远些。 他看了看,发现卫瞻面前的地方空一些,于是将酱肘子摆在了卫瞻的面前,道:「纪公子可以尝尝这道菜,味道很不错,是店里的招牌。」 「你店里的招牌还不少。」卫瞻没抬头,「我吃素。」 王景行怔了一下,忙道:「抱歉。」 他又将那碟酱肘子和小石头面前的一道凉菜换了个位置。 霍澜音隐约觉得卫瞻的声音有些冷意,她抬眼去看卫瞻,看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用筷子将阳春面上洒的葱花香菜挑出去,动作慢条斯理,耐心十足。霍澜音愣了一下。 卫瞻撩起眼皮,对上霍澜音惊讶的目光。他挑眉,问:「怎么?」 霍澜音回过神来,道:「以前的一位旧识如纪公子一般,一点葱花香菜也不能吃,即使饥寒交迫,也坚决不碰。」 「旧识。」卫瞻重复。 他又问:「什么旧识?」 第35章[04.28] 「记不太清了。」霍澜音垂着眼睛笑笑,她转过头喊来店小二又要一份阳春面,叮嘱不要放任何葱花香菜。 第二碗阳春面还没有送上来,霍澜音对卫瞻道:「纪公子是外地人吧?听着是京中口音……」 「你认识京中人?」卫瞻打断她。 望着卫瞻的眼睛,霍澜音心里莫名觉得一阵慌乱,她别开视线,胡乱敷衍过去:「丰白城来来往往,接触过一些京中人。不二楼的赵老板也是来自京中,操着一口京城腔调。」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我是想说,纪公子身为外地人对丰白城的情况可能不太清楚。刚刚那个人是这一片的泼皮头子,有些麻烦。瞧着公子言行许是京中贵人的家庭,下次出行身边还是带着些侍从比较好。」 卫瞻吃了一口面,眉头微粥,不太满意地将筷子放下,才道:「侍从?是不是还应当带着武器傍身?」 「理当如此。」霍澜音点头。 卫瞻笑了一下,道:「弩如何?」 霍澜音握着筷子的手一抖,筷子掉到桌子上,打翻了茶盏,茶水沿着桌面缓缓流淌。 卫瞻有些意外地看向霍澜音,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 「呀!」莺时赶忙去拿帕子。然而她还没有将腰间的帕子拿给霍澜音,王景行已经将棉帕递到霍澜音面前。 霍澜音冲王景行弯弯唇,接过棉帕擦拭将要流下桌面的茶渍。 卫瞻捏着小小的茶盏,饮了一口凉茶。 王景行望着霍澜音,温声开口:「你也是。丰白城繁华归繁华,同时也够龙蛇混杂。下次再来这边不要自己。」 「我都带着莺时和小石头的。」霍澜音微笑着。 王景行还是不太放心。莺时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石头虽然有些蛮力,可毕竟年纪也不大。 他道:「还是稳妥些好。」 王景行默了默,有些犹豫地开口:「最近我每日都要来这边,你哪日要过来,我送你不过顺路。」 他声音略低,带着丝试探。他斟酌了言语,思来想去还是担心唐突冒犯,惹得霍澜音不喜。 霍澜音唇畔的笑意不减,她认真点头,感激地说:「好。记得了。」 她学男子,双手抱拳,含笑道:「下次出门那就麻烦王兄保驾护航了!」 王景行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眉眼间的笑意也多了几分。 卫瞻指间的茶盏空了,他端起茶壶又倒了一盏凉茶。 一行三个商人在霍澜音这一桌旁边坐下,喊来店小二,操着一口京腔点了饭菜,饭菜还没端上来的时候,三个商人一边等着菜,一边闲谈。 「……如今这形式可真是看不懂。怎么就真的改立太子了?」 「就是啊!当初不是都说圣上只是一时气恼废了太子?这怎么不仅没重立,才这么短的时间就要立二皇子为太子了?」 「虽然前太子一时糊涂练了邪功,可那些政绩和战功摆在那里。二皇子资质平平毫无建树,关键二皇子还是个孩童啊……」 霍澜音本来没打算听旁人的对话,可是这几个人提到了卫瞻,她不由自主走了神。 卫瞻打量着霍澜音的神色。 坐在霍澜音对面的王景行抬起头,眉头微皱,担忧地望着她。他犹豫了片刻,道:「大家都吃完了,我们走吧。」 莺时小心翼翼地去看了看霍澜音的脸色,赶忙将筷子放下来,说:「是吃好了。」 小石头嘴里嚼着肘子肉,想说他可没吃完啊! 霍澜音回过神来,弯着唇浅笑。她对小石头说:「不急,慢慢吃。」 说着,她拿起筷子,慢悠悠地继续吃起来。 旁边一桌的几个人仍旧在谈着京中事情,口中时不时蹦出太子。酒楼人多,闲人更多。听见他们几个人这么说,一些闲人好奇地围过来打听。 莺时狠狠地瞪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懵头懵脑得搞不清状况,不过他看懂了莺时的警告,又大大咬了一口肘子肉胡乱咽下,放了筷子,说:「我也吃饱了!」 走出四春楼,霍澜音面色如常。她对卫瞻说会尽量早日完成扳指,就此告别。 四春楼的店小二跑出来找王景行,小声嘀咕了一些店里的事情。王景行微微皱眉,对霍澜音道:「你先走,逛逛也可。我回去办些事情,最多一刻钟便下来追你。」 「好。」霍澜音点头。 王景行脚步匆匆地重新回到四春楼。 小石头立刻说:「公子,反正要等王公子,我想去前街给小芽子买根头绳,嘿嘿!」 「去吧,莺时你也去。小石头不会挑这些,你去帮着挑选。我哪里也不走,就在这儿等着你们和王公子回来。」霍澜音说。 等小石头和莺时都走了,霍澜音才发现卫瞻一直站在她身边,没有离开。 霍澜音有些疑惑地望向卫瞻,问:「公子是要去哪里?」 卫瞻「唔」了一声,思索了一番,才道:「贱内跑了,要找一找。」 霍澜音怔了怔,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纪公子会对她说这样私密的事情。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话,默了默,才问:「公子可知她去了哪里,可有她的下落了?」 卫瞻扯起唇角古怪地笑了笑,语气莫测地悠悠道:「下落是有,刚瞧着她和野男人打情骂俏呢。」 霍澜音更懵,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她笨拙地说:「一定是有误会,公子可当面问问她。莫要因为误会坏了一段好姻缘。」 「莫要因为误会坏了一段好姻缘……」卫瞻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且在「好姻缘」三个字上咬重了读音。 霍澜音心里想着早些做完那枚扳指收了钱,好换大宅子。眼前的卫瞻对于她来说就是行走的大宅子呀! 她软着声音去哄卫瞻,说道:「是呀。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的。公子和夫人定然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呵,谁想和她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卫瞻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 第36章[05.05] 霍澜音眉头轻轻揪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实在是觉得面前的纪公子古怪得很。她试探着去劝:「既然还有感情,还是当面问清楚比较好,不要留下误会和遗憾呀……」 「有感情?为何如此断定?」卫瞻望着霍澜音的眼睛。 「公子来寻她证明对她有感情。公子就算误会了她,可我瞧着公子也没放弃要寻她,想来对她的感情是有些深的。」霍澜音认真道,「虽然我没有见过夫人,可相信夫人对公子也是有感情的。」 「我寻她是为了教训她。」卫瞻顿了顿,又道,「那个心思歹毒的女人对我有感情?嗤。你这都没见过那个满心算计的狐狸精就敢这般说?」 霍澜音觉得有些尴尬。这样私密的事情岂是刚认识就能随便当街讨论的?她也不好评判别人家里事啊…… 霍澜音心想——我是不认识你媳妇儿啊,我连你也不认识啊,要不是为了那点钱,我哪里愿意当街理你这种怪人,听你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霍澜音转念一想,兴许这位纪公子是因为妻子离家受了刺激,才会变成这样。瞧着卫瞻那张不似凡间人的面容,霍澜音顿时觉得有些惋惜。 她轻叹了一声,道:「公子容貌出众,夫人怎会舍得离开公子。」 容貌出众 卫瞻眼底的冷意稍缓,没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下来,偏偏耳旁是旁人的喧嚣,反倒让人觉得尴尬。霍澜音望着前方,看见在街道的另一边,有一个贩卖小孩子玩具的小贩推着车经过。 她戴上手中的帷帽,急忙小跑着穿过宽宽的街道,赶到小贩面前挑选买东西。 卫瞻冷眼看着她。 她戴着白纱帷帽,轻薄的白纱遮着她的脸,让卫瞻看不见她的表情。这种看不见她的脸她的神情的滋味可不怎么样。 卫瞻心里开始烦躁。 他又想起曾经的那段日子戴着皂纱日日遮面的人是他。那个时候的她是否也想去看他的神情却苦于帷帽的垂纱遮挡? 卫瞻眼前一晃,浮现昔日的画面。一片昏暗中,霍澜音软软偎在他的怀里,柔软的手心抚过他的脸,轻缓的语气里带着丝叹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她说——「殿下点了烛台来瞧我身上每一处,可我竟然连殿下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卫瞻心里微沉,嗤笑了一声。 想起那些有什么用? 就算当初有几分相信了她的鬼话,如今回头再看,方知这个小骗子往昔在他面前说的话根本没一句真话。 「让一让,让一让!」一辆马车从远处过来。赶车的马夫甩着马鞭鞭打前面的马,他的声音里有些慌张,显然是有些控制不住前面狂奔的马。 这条街道商贩行人众多,平日里马车经过都会默契地放慢马速。所以当这辆马车狂奔而来时,行人有些没反应过来。当马车前面的马冲得近了,他们才反应过来。惹起一阵惊呼、躲避。 车夫艰难地控制着将要发狂的两匹马。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起了变故。拉着马车的两匹马中的一匹不知道怎么挣脱开,撒开蹄子朝着前面的人群冲过去。 霍澜音想要躲避,可是人群挤来挤去,将她挤得跌跌撞撞。霍澜音也不清楚在慌乱的人群中,自己怎么挤得被撞到了一个妇人身上,那妇人发间戴着的簪子划破她的帷帽白纱。两个人跌跌撞撞朝着两个方向去,这一拉扯间,她的帷帽被扯得乱七八糟。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失了视线,不知道怎么就被挤出了人群。 她急忙将扯乱缠绕在脸上的白纱扯去,一抬头,对上冲过来的马。 她的心猛地一凛。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后腰将落入一个人的掌心。她的脚步跟着旋转,整个身子落入一个微凉的坚硬怀抱。 霍澜音看着车夫跳上发狂的马,终于将马控制住。 她回头,对上卫瞻的目光,这才惊觉自己还在他的怀里。她的心跳忽然跳快了几拍。 「吓着了?」卫瞻垂眼看她。 霍澜音仰着脸望向卫瞻的眼睛,整个人僵在那里。 这种感觉真的太过熟悉,那种熟悉的感觉藏在她心底,随着她此时越跳越快的心跳,呼之欲出。 有一个人也曾这样问过她。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声音,可是语调如出一辙。 「表妹!」王景行慌张地从街道的另一侧跑过来。 霍澜音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攥着卫瞻的衣襟。她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慌张地松了手。她将手放下来,背到后腰,将卫瞻搭在她后腰的手推开,默默从卫瞻的怀里离开些。 她低着头,莫名觉得心虚不敢再去看卫瞻的眼睛。 「怎么样了?是不是吓坏了?有没有哪里受伤?」王景行关切地问。关心则乱,向来说话语速缓慢的他,焦急地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霍澜音轻轻摇头,说:「我没有事,表哥不用担心。幸好纪公子就在身边,眼疾手快救了我一把。」 王景行正色起来,也没了先前在四春楼时对卫瞻的堤防。他朝着卫瞻深深拱手作揖,诚恳道:「多谢纪公子相助。」 「用不着你谢。」 王景行满心都在挂念着霍澜音,没有听出来卫瞻语气里的不同寻常。 「公子!」莺时和小石头从远处跑回来。 「你没事吧?远远看着那马冲过去,吓死我了!」莺时说。 霍澜音摇头。 小石头哈哈笑了两声,说:「刚刚我们在对街看见公子差点被马踩,小莺时掐着我的胳膊哆哆嗦嗦地喊‘妈呀妈呀妈呀’,哈哈哈……笑死我!」 「你还笑!」莺时瞪他,追着要去打他。 「诶诶,咱们公子这不是没事嘛!」小石头绕到霍澜音身后躲避。 霍澜音瞧着他们两个打闹,嘴角不禁弯了弯。这样寻常又有生气的场面,曾是她渴望了许久的。等莺时和小石头绕着她跑了几圈,她才笑着说:「好啦,咱们回家去。」 卫瞻在一旁冷眼看着霍澜音笑起来的样子。看见了她真笑的样子,方知以前她对他的笑脸都是假的。 王景行走到不远处蹲下来,将那个被踩坏的帷帽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他觉得有些可惜。即使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帷帽,只要是她的东西,便觉得珍贵,弄坏了便觉得可惜。 就像小时候,霍澜音虽周家人去王家做客。她随手玩过且弄坏丢掉的玩具,也会被他捡起仔细收好。 第37章[05.05] 「表哥?」 王景行走回去,晃了晃手里的帷帽,道:「许还能修。」 「不必修了吧。」霍澜音说。 「试试。」王景行坚持。 霍澜音笑笑,也不再多说。她望向身侧,这才发现卫瞻不见了踪影。她「咦」了一声,问:「你们谁看见纪公子是什么时候走的?」 莺时和小石头都摇头。 许久之后,霍澜音「哦」了一声,她将刚刚买的鸡毛毽子扔给小石头,说:「小芽子那个坏掉了,拿这个给她。走吧,回家。」 冯叔一家四口不是奴籍,只是普通的百姓。先前家里给老人治病欠了好些钱银,总是被追债,冯叔被打成重伤,宅院被占,才七八岁的小芽子差点被那群追债的人卖去青楼。机缘巧合之下,霍澜音帮他们还清了债务,买回祖宅,救回小芽子。之后在他们家住下。对于冯家人来说,他们和霍澜音的关系不是主仆,霍澜音是他们的恩人,一家人把正房让给霍澜音来住,仔细照顾。 回家之后,霍澜音被小芽子拉去陪她踢毽子。霍澜音只陪她玩了一会儿,回到房中,将雕磨扳指的工具一一摆好,认真地开始打磨玉料。 她也没想到当年养在深闺时的爱好,今日成了她生存的技能。 傍晚开始下雨,小芽子跟着莺时进了屋,帮忙整理花料。两个人静悄悄的,不想打扰专注的霍澜音。 一根蜡烛烧到尽头,莺时踮着脚尖走到霍澜音身边替换蜡烛。霍澜音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已经夜深了。 外面雷声阵阵,雨如瓢泼。 霍澜音看见小芽子张着大嘴打哈欠,她温柔笑着:「芽芽,回屋睡觉去。莺时,你给芽芽穿好蓑衣,别淋病了。」 「不用,这么近不怕淋!」小芽子从凳子上跳下来,将门推开一条缝,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暴雨,深吸了一口气,冲刺一样跑出去,大雨中,羊角辫跌跌撞撞。 「这孩子……」霍澜音摇摇头。她将小轩窗推开一个角,一直看着小芽子跑回房间才放心。她刚想放下小轩窗,看见冯叔穿着蓑衣走出屋子,提着一盏不甚灯笼,去开院门。 雨声太大,霍澜音倒是没有听见敲门声。可是这么大的雨,谁会这么晚登门?她诧异望向院门口。 「这个天儿,什么人叩门呐?」冯叔推开门闩,拉开一扇木门,眯着眼睛去看站在院外的人。 卫瞻站在暴雨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轮廓淌落。他全身已经湿透,可是没有半分狼狈之态。他淡然从容地开口:「避雨。」 「这……」冯叔犹豫起来,眯着眼睛仔细审视着卫瞻。暴雨倾落,连视线都不甚清晰。若是往常,冯叔肯定将人领进屋,再让冯婶熬一碗驱寒的姜汤。可是如今霍澜音住在这里,他难免想得多了些。毕竟前些日子,还有无赖泼皮想要打霍澜音的主意。 「爹,这么晚谁在外面?」小石头从屋里出来,站在屋檐下望向卫瞻。 「这人说是要避雨。」冯叔朝儿子解释。 小石头看清暴雨中的卫瞻,立刻「哎呦」了一声,撑起门口的一把伞冲进雨中。 「原来是纪公子,快进来!快进来!」小石头将手中的雨伞高举在卫瞻头顶。 他急忙跟冯叔解释:「这位是纪公子,是咱们家公子今儿个刚接的生意的买家老板!」 「哦哦!」冯叔赶紧将人请进来,又大声招呼冯婶去准备热水和姜汤。 卫瞻脚步并不急,目光扫了一圈简单的农家小院。目光在亮着灯光的主屋多停留了一会儿。 冯叔亲自将卫瞻领进屋子里避雨。小石头呱唧呱唧踩在雨泥里,去跟霍澜音说这事儿。 卫瞻站在门口的时候,隔着暴雨,霍澜音什么都看不清。当卫瞻逐渐走近庭院,雨水如幕,天色也昏暗。霍澜音仍旧看不清卫瞻的脸,可是她看着雨中卫瞻逐渐走近的身形,莫名觉得熟悉。 「怎么可能呢……」霍澜音轻轻摇头。 「公子,今儿个遇见的那位纪公子来避雨。他全身上下都淋透了!」小石头咚咚敲门,站在外面大声说。 霍澜音回过神来,吩咐小石头招待着。她放下手中的玉料子,穿上外衣。 莺时忙说:「姑娘,你就这个样子出去?」 霍澜音沐浴过后青丝放下来,身上穿着女装。 「没事。他知道我是女子。」 霍澜音拿起门口的雨伞,推开门,外面的风雨立刻灌进来。她脚步匆匆地站在檐下贴着墙壁往正厅去,明明不过几步路,大雨还是打湿了她的裙子。 卫瞻立在厅中正中央的位置,抬头望着墙壁上悬挂的山河图。 霍澜音迈进门槛,望着卫瞻的背影微微蹙眉。她问:「这样的天气,纪公子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迷路。」 霍澜音怔了一下,才说:「忘记纪公子是外地人,对丰白城不熟。姜汤和热水都在准备,纪公子要稍等一会儿。」 卫瞻转过身来,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霍澜音,说:「你还是穿女装好看些。」 霍澜音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这也……太唐突了吧?霍澜音甚至觉得眼前这位纪公子的夫人之所以跑了,该不会正是因为受不了他这般不正经吧? 这般好看的一张脸,怎么是这么个轻浮的性子?怪可惜的。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等生意做完,她可不愿意再理这怪人。 心里百转千回,她面上却是什么都没显露出来。她端庄微笑着,温声解释:「女子在外多有不便,为省麻烦才穿了男装,倒也不是为了欺骗什么。」 卫瞻问:「这是你画的?」 「是,无聊时绘的。让纪公子见笑了。」 没过多久,莺时端着姜汤进来。 霍澜音说:「虽然是夏日,可淋了这么的雨,也是很容易染上风寒的。纪公子喝些姜汤驱寒,以防万一。」 卫瞻皱眉,颇为嫌弃地瞥了一眼莺时放在桌子上的姜汤,道:「不喝。」 「还是喝一些才好。」霍澜音温声劝着。 闻着姜的味道,卫瞻心里一阵烦躁。他说:「我不吃姜。」 「可是……」 第38章[05.05] 卫瞻深吸一口气,直视霍澜音的眼睛,道:「如果吃屎可以预防风寒,你吃吗?」 「啊?」霍澜音惊愕地睁大眼睛,怔怔望着卫瞻,眼睫如刷子般轻轻滑过。 卫瞻愠气稍歇,他转过头不去看霍澜音那双难看得要死的眼睛,烦躁地说:「让我吃姜等于让你吃屎。」 莺时实在是没忍住,只能转过头,使劲儿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免得笑出声来。 「那随公子了。」霍澜音在一旁的玫瑰椅中坐下,弯下腰,用帕子擦裙子上的雨水,不想再理卫瞻。 半晌,卫瞻转过身来,刚想坐下,霍澜音忽然出声阻止卫瞻坐下。 「等等……这家具是新买来的,公子身上已经湿透了,还是……别坐了吧?」 卫瞻动作一僵,意外地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弯起眼睛,一脸的单纯无辜。 她又说:「对了,玉料的钱是我付给了赵老板。按照规矩,纪公子该给我定金。」 厅中忽然沉默下来,唯有外面的雷雨声。 「明日给你。」卫瞻望着霍澜音的这张笑脸,平生第一次明白了何为咬牙切齿。 「那再好不过啦。」霍澜音眼睛更弯,笑得更甜了。 小石头跑进来,说:「热水都已经准备好哩!」 霍澜音站起来,收了脸上的笑,说道:「纪公子不愿意喝姜汤,可总要泡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家里有没人穿过的新衣服,只是尺寸可能不太合适,还要让纪公子将就一下。」 卫瞻早就受不了这一身的湿漉漉,恨不得立刻将这身衣服脱下来。小石头引着卫瞻去了浴间,霍澜音回到房中。 本来霍澜音已经打算歇下了,可卫瞻还没安顿下来,她暂且还不能睡,只好坐在长桌前,继续磨起玉料。 她有些困了,导致精神有些不济,手中的动作也慢下来。 「这扳指是为纪公子所做,要投其所好才好,他喜欢望山……」霍澜音喃喃自语。 想到望山,难免想起那些她拼命想要忘记的过往。 记忆如水,一旦打开了门,倾洒而出。 过了一会儿,霍澜音抬起头望向梳妆台下的小抽屉。她起身走过去,坐在梳妆台前,犹豫了半晌,才拉开小抽屉,拿出里面的那枚假扳指。 当初她来到丰白城,将脖子上的这枚假扳指取了下来收进抽屉。那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去瞧这枚假扳指。她这才发现上面缠绕的布条有些脏,角落里沾了些血迹。因为布料颜色颇深,先前竟是没发现。 霍澜音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将布条剪开,打算换一块布条缝上。 然而玄色的布条拆下,霍澜音握着里面的扳指整个人愣住了。 「望山?怎么会……」 霍澜音的手颤了一下,手心的扳指差点跌落。她牢牢将扳指握紧。心里乱糟糟的,怎么都想不通。 她分明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能在卫瞻不怀疑的情况下,用布条将路边随便买的假扳指缝上,替代望山。真正的望山,早就被她拿去琳琅阁卖掉了啊! 怎么会…… 布条之下怎么会是望山?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澜音想不通,心里怦怦怦跳着,莫名紧张。 「难道是那次……」霍澜音讷讷自语。 那次她被歹人卖去青楼,她被劫持的路上故意扯下扳指扔出马车,想给卫瞻留下线索。后来卫瞻及时赶来,将她救下。回去时,他将假扳指交还给她。 「是殿下换回了扳指?从那个时候他便知道我将望山卖了?」霍澜音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 外面的雨毫无停歇的意思,雨声糟乱,霍澜音心里也很乱。 卫瞻脱下湿漉漉的衣服,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霍澜音外出时女扮男装,所以她有不少男装。便从没有穿过的男装里,挑了一套大号的送过来给卫瞻暂时穿着。可即使是最大号,在卫瞻穿来,尺寸也实在是小了些。 卫瞻看着露出手腕的袖口,不甚满意。 将低下头,闻了闻袖子。 「啧,果真是新衣服。」 一点都没有她身上的香味儿。 卫瞻回到前厅,霍澜音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多谢招待。只是这雨这么大,我也走不出去,只好借宿一晚。」卫瞻望着霍澜音,「应当没问题吧?」 霍澜音温柔笑着,说:「这儿是偏远的农庄,附近也没有酒楼客栈。这样的天气,怎么会将纪公子撵出去?」 卫瞻拢着袖子。 「不过,」霍澜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纪公子也瞧出来了,我家老老小小六口人,宅院就这么大,所有的房间都占着,的确没什么客房。」 卫瞻竖眉,问:「怎么?这是打算让我打地铺还是睡前厅?」 「不不不……」霍澜音连连摇头,「公子说笑了,我哪里敢这般无礼。」 卫瞻瞥着霍澜音,一时之间没猜透她什么意思。 小石头从外面跑进来,笑着说:「王公子已经到了!」 「快请进来。」霍澜音起身,走到门口相迎。 王景行落后小石头没几步,紧接着迈进门槛。他抬起手臂虚挡了一下,微笑着对霍澜音说:「门口寒,别吹风,快进去。」 霍澜音冲他笑着点头,向后退去,回到厅中。 王景行一边往里走,一边对霍澜音说:「小石头都与我说了。」 第39章[05.05] 「不会麻烦表哥吧?」霍澜音温声询问。 「这样的小事谈何麻烦。」王景行谦谦有礼。 卫瞻的脸色冷下去。 王景行这才将目光从霍澜音的脸上移开,望向卫瞻。他和气地拱手,道:「这一片的确偏僻,不曾想纪公子竟会在这样的天气迷路。」 卫瞻冷眼看着他,没吭声。 王景行继续道:「还望纪公子莫嫌屋陋,到寒舍暂住一晚。」 卫瞻的脸色彻底冷下去,已有些难看。 霍澜音走到王景行身边,看向卫瞻,笑着说:「幸好表兄住在隔壁,也可让纪公子暂住一晚。」 卫瞻笑了,他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捻了捻袖口。 怎么那么想「嘎嘣」两声,将这两人的脖子给拧了啊? 「纪公子是对这个安排不满意吗?」霍澜音疑惑问。 「满意,当然满意。」卫瞻慢悠悠地回话。 卫瞻跟王景行去了隔壁农院,已将要到寅时。霍澜音打着哈欠,让大家都各自回屋睡去。 莺时是最后一个走的,她一直陪着霍澜音进了屋,然后给霍澜音拿了一套干净的寝衣。 「姑娘,咱们院里明明有一间客房呀,怎么把纪公子安排到王家表少爷的院子了?我听小石头说王家表少爷已经歇下了,又是这样的暴雨,着实把表少爷折腾了一回。」 霍澜音接过莺时递过来的寝衣抱在膝上,道:「今晚的确是太麻烦表哥了。我瞧着后院的果子已经熟了。明儿咱们摘一些送过去。」 莺时眼珠儿慢悠悠转了一圈儿,挨着霍澜音坐下,笑嘻嘻地说:「表少爷想要的恐怕不是果子呀!」 霍澜音垂着眼睛,抚摸着膝上的寝衣。默了默,她说:「日子过得拮据,暂且也没旁的可回礼。只能先记下,日后再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我们可都看得出来表少爷的心意呐!又送家具又送衣服,这个那个的……还直接买了隔壁宅院搬进去,为了什么多明显呀!」莺时双手托腮,「姑娘,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 霍澜音笑了一下。她摇摇头,说:「我心里都清楚,不迷。」 「那……姑娘是怎么想的呀?我瞧着姑娘和王家表少爷合适得很!」莺时望着霍澜音的眼睛亮晶晶的。 霍澜音却收了笑。 所谓合适,何尝不是一种对现实的妥协。 所谓合适,是在默认世间女子必要嫁人的前提下,寻个差不多的可靠人成亲。 原本的她会觉得这样没什么,因为每一个女人都是这样。甚至大部分女人连选择的余地的都没有。可如今,霍澜音却茫然了。她不懂为何一定要寻个所谓合适的人去成亲。 不懂婚嫁的意义在哪里。 难道婚嫁的全部意义就是找一个合适的人去依靠、去寻求庇护,然后繁衍子嗣过完一生? 她知道自己可能因为这段时日乱七八糟的经历,钻了牛角尖,但她暂时真的想不通。 霍澜音忽然有些想念兄长。从小到大,她每次遇到苦恼的事情,周自仪总是能用满腔的大道理宽慰她、指引她。 霍澜音暂时不想这个,让莺时回屋去。她也打算睡了。 「姑娘好好歇着。」莺时打着哈欠走出去。关门的时候,莺时忽然想到姑娘还是没告诉她为什么家里有一间客房,还要让纪公子住进王家表少爷的庭院呐? 霍澜音换寝衣,她的目光落在右小腿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她很快移开视线,胡乱换好衣服。不去看,不想回忆。 屋子里的灯一直燃着,她侧躺在床上,望着摇曳的灯火光明缓缓闭上眼睛。 半晌,她忽然又睁开眼睛,确定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这才放心地重新合上眼。 三番两次,反反复复。直到沉沉睡着。 等她睡熟,房门被轻轻推开。 卫瞻迈进门槛,瞥了一眼屋中燃着的两盏灯,缓步朝床榻的方向走去。两边的床幔只放下一边,另一边悬挂着。 这是不想让床榻里没有光?卫瞻又瞥了一眼屋子里的两盏灯。 他走到床边,俯视睡着的霍澜音。 她蜷缩着,面朝外侧侧躺着。明明是酷暑夏时,她整个身子缩在棉被中,被子拉得很高,遮了下巴和唇。 「不是想要自由?」卫瞻轻嗤了一声,「有了自由,也没见你高枕无忧逍遥快活。」 卫瞻刚想转身,颇为意外地重新看向霍澜音,借着光,这才看见她眼角噙着的泪。 卫瞻皱眉。 霍澜音在睡梦中小声啜涕着。 卫瞻冷眼瞧着她哭。梦中的眼泪总不是演戏吧?忆起记忆里她所有的楚楚眼泪和妩媚笑靥都带着目的,卫瞻忽觉得恶心。 他烦躁地转身。 「殿下,救我……」 卫瞻的脚步猛地停下来。 「救救我……救救我……」霍澜音睡梦中小声啜涕着呢喃。 卫瞻转过身,遥望着霍澜音,慢慢皱起眉。 半晌,他重新走回床榻,在床边坐下,审视着睡梦中的霍澜音。 眼泪从她的眼角溢出,窝在眼角鼻梁上。眼泪一点点聚多,终于滑过鼻梁,流进另一只眼,将眼睫打湿。 卫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 第40章[05.05] 他曾以为她真的死了,死于他的疏忽过失。 他什么也没做。「她的尸体」被埋时,他不在,旁人为她悼念洒泪时,他也不在。他冷脸下令启程,连看都不看一眼她的残坟。 他只是捡了一截「她」的指骨,而已。 他只是常常想起混乱片段记忆中,他失了神智掐着她脖子时,她哭着求他的样子,那双绝望无助的湿漉漉的眼睛如梦魇般折磨他许久。 她很害怕吧? 差点被他掐死,又遭到野狼撕咬生吞。 也或许,她根本就是被失去神智的他亲手掐死,后来的尸身才被野狼分食。 她死前一定很害怕很绝望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哭着喊他向他求救。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他要了她的命。 他是命定的孤家寡人,他不准许自己难过和想念。 可是后来呢? 卫瞻唇角轻扯,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一切不过一个阴谋,她活得好好的,雕玉、种花、调香,作画,还能和老相好谈情说爱。 他若再晚来几个月,说不定她已经嫁了人,成了别人的妻。说不定大着肚子对他笑。 他以为的痛都是她的阴谋,她筹谋一切只是为了让他认为是他害死了她?让他余生活在愧疚自责中? 从满腔自责到愤怒愤恨,被他仔细收着的那一小节手骨成了最大的讽刺。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笑他才是天下第一号的蠢货。 「告诉孤,你这孩子只是一时起念。」卫瞻指腹捻去她眼窝里蓄着的泪,放进口中。 又咸又涩。 卫瞻起身。他离开前,故意吹熄了屋子里的蜡烛。 床榻上的霍澜音不安地翻来覆去,终于香汗淋漓地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莺时!莺时!莺时——」 「来了!来了!莺时在!」莺时一边穿着外衣一边跑进屋,连鞋子都没穿。她慌忙坐在床边,让霍澜音靠在她的肩上。她反复轻拍霍澜音的背,劝着:「没事了,没事了,姑娘只是又做噩梦了,不要怕不要怕……」 霍澜音靠在莺时的肩上,目光呆呆的。 「对,不用怕。」她疲惫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轻声呢喃,「梦都是反的……」 莺时哭了。她哭着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还不如……」 她咬咬唇,哭着问霍澜音:「姑娘,你可后悔过?」 窗外的卫瞻透过窗缝,遥遥望向霍澜音。他听见她说—— 「不,就算真的死在狼群里,也不后悔。」 卫瞻合上眼。 他没有再听下去,转身离开,回到隔壁王景行家中。 王景行站在檐下,远远望着回来的卫瞻。卫瞻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纪公子,刚停了雨,这深更半夜是去了哪里?」王景行面带微笑,语气温和。 「你家太闷热,出去随便走走。」卫瞻走到王景行面前,「王公子也半夜不睡?」 王景行点点头,含笑道:「这场暴雨着实闷热,我也是闷热得睡不着,想着出来走走。」 「哦,你继续。」卫瞻经过王景行,回了客房。 王景行立在原地看着卫瞻进了屋,他转过头望向隔壁的院落,略担忧地皱起眉。 第二天,霍澜音很早醒来。她磨了一会儿玉料,冯婶才将早饭做好。六个人围在一桌,和和气气地吃饭。原本霍澜音和莺时一起吃,后来她无意间发现冯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说说笑笑,和她从小接受的食不言规矩大相径庭,意外地觉得有趣,她甚至觉得羡慕。后来,她便带着莺时和冯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 吃过饭,霍澜音带着莺时和冯家人拯救经了暴雨的花草。她在庭院里种了几十种花草,都是她用来调香的原料。花草不是一年四季都开,如今盛夏正是攒下香料的最好时节,万不可让一场雨将心血都给毁了。 「咚咚咚。」 「我去开门!」小芽子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 「是王公子来啦!」 霍澜音抬起头望了一眼王景行身后,不见卫瞻的身影。她略诧异了一下,起身去洗了手,将王景行请到檐下,在一套石凳上坐下。 「纪公子已经走了吗?」 「是。我今天早上醒来时,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王景行道。 「哦……」霍澜音皱起眉。 王景行犹豫了一下,才问:「表妹似乎很是在意他的来去。」 「那是自然。」霍澜音想也不想,「他连押金都没给我。我可把所有钱银都用来买了那块原料。他若跑了,我不仅不赚,兴许还要赔一笔。」 王景行愣了一下,不由失笑。他认真道:「若是这人不靠谱跑单,倒是便宜我捡漏。嘉瑜还不知道你就是梅无,她也快过生辰了,刚好可以转单给我,送她做生辰礼。」 霍澜音端起石桌上的茶盏抿了口清爽的凉茶,没有回话。 王景行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霍澜音的神色,亦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他认真道:「表妹不要多想,刚刚那话不过玩笑话,瞧着纪公子穿戴不像跑单之人。不过我今日过来也的确是想麻烦表妹,若是有空雕一枚玉佩,我是真的想拿出一枚出自梅无先生的玉饰赠给嘉瑜做生辰礼。」 霍澜音安静地看着他。 望着霍澜音的眼睛,王景行心里一沉,忽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别开眼,逃避地看向庭院里忙着扶花的人,说道:「这场暴雨,可惜了这些花。」 「是啊,昨儿还开得好好的。一场雨,将花儿都打坏了。」霍澜音起身,「表哥坐,我要去摘捡花草了。若等到中午恐怕这些落花都要被晒蔫儿,就真的不能用到制香上了。」 第41章[05.05] 「我也来帮忙。」王景行挽起袖子。 霍澜音笑:「表哥没有事情要忙吗?我怎么记得表哥以前总是很忙的。」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王景行蹲在花圃中捡起一朵不知名的蓝色小花,「这种被风雨摧残剩一半的花可还要?」 「摘下完整的花瓣,还是有用处的。」 王景行点点头,认真拾捡掰折。 王景行的小厮在院外急得直挠头,铺子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处理,而且这次本来只是路过丰白城,顺便看看几间铺子的账目,本来是急着去虎民岛谈一笔大单子的。 「二爷怎么还买了破农宅住下了……」 「你是顺子哥哥吗?」小芽子扒着门缝,冲王顺笑,「你家公子让你进去。」 王顺顿时松了口气,二爷终于想起大买卖了! 他乐颠跑进院子里:「爷,是要走了?」 王景行甩了甩手上的泥巴,道:「中午前要将这片花圃收拾出来,你问问小石头该怎么做,手脚麻利些。」 「啊?」 王景行抬眼看他。 「哦哦……」王顺挠挠头,将长衫掖在腰间,蹲在小石头身边请教该如何做。 老老小小八个人忙了一上午,终于在阳光最烈之前将整片花圃拾弄妥当。摘下的花草分类摆在竹篮里,整个农家小院都飘着浓郁的芬芳香气。 大家刚歇下,小院门响起叩门声。 霍澜音坐在檐下看向院门口,猜着可是纪公子过来送定金?可是当她看见院门口来人的脸时,顿时无语地别开视线。 王景行始终暗暗观察着霍澜音的表情,见此,诧异地望向院门口。 「冯叔,小娘子可在家呐?」赵彦林笑嘻嘻地问。在他怀里抱着一个笨重的白瓷鱼缸,两尾通体鲜红的小鲤鱼在水里游来游去。 「在……」冯叔脸上的笑有些僵。 赵彦林踮着脚朝院中张望,看见檐下的霍澜音,大眼睛立刻亮起来。 「让开让开!」他挤开冯叔,抱着白瓷鱼缸,一路小跑跑到霍澜音面前,将鱼缸放下,鱼缸里的水往外溅出来一些。 「哎呦我的娘呦,这一路可累死小爷我!」他一屁股在霍澜音身边的石凳坐下,把手当成扇子,在自己的脸前拼命地扇着风,「哎呦娘诶,可热死小爷了!什么鬼天气嘛。」 「莺时,给赵家公子上茶。」霍澜音语气淡淡地说。 莺时应了一声,给赵彦林上茶的时候板着脸,生怕旁人看不出她的不乐意。 王景行瞧出霍澜音和霍澜音身边人对赵彦林的态度,在几分好奇之外,不由多了几分带着提防意味的打量。 赵彦林长得浓眉大眼,很是富态。而且穿金戴银,手指粗的金镯子戴了仨。这个人从长相到穿戴明目张胆地告诉别人——小爷有的是钱! 这个时候,赵彦林的四个随从才气喘吁吁地追过来。 赵彦林上下打量了一番王景行,两条毛毛虫似的粗眉一上一下皱起来,不算友善地问:「小娘子,这人谁啊?」 「这位是我的表兄,姓王。这位赵公子是不二楼赵老板的侄子。」霍澜音只好给两个人做介绍。 「表兄啊……」赵彦林念叨了一遍,不太高兴。不过他很快又咧着笑,嘿嘿笑了两声,指向白瓷鱼缸,「小娘子,你瞧这两条小鱼可好看?我亲手钓上来的,觉得这两条最好看,亲自捧来送你的!」 霍澜音疏离地摇头,说:「我不喜欢鱼。」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我对鱼过敏。」 「啊?我听说过有的人吃鱼会过敏。还有养鱼会过敏的?」赵彦林惊奇地瞪圆了眼睛。 霍澜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兴许是调香太久,接触太多香料,所以对味道比较敏感。闻到养鱼的水会觉得很不舒服。」 「来人!来人!」赵彦林赶紧招呼随从把桌子上的白瓷鱼缸抱走,且吩咐他们将鱼缸跑到远些的地方,摔个稀巴烂。 「赵公子过来只是为了送这两尾鱼?」霍澜音问。 「是啊!哦,不对……还给我二叔带话。他说什么定金什么老板的。哎呀,我那二叔说话太快了,我没注意他都说了啥。反正就是让你今天有空过去一趟!」 「知道了。多谢赵公子带消息过来。」霍澜音起身,「寒舍简陋,不敢留赵公子多坐。冯叔,送赵公子出去。」 霍澜音说着,往房中走。 莺时小跑着跟在霍澜音身后。 「诶?诶?我这也没说上几句话咋就赶我走啊?可怜我一片苦心,那么远来给你送小鱼儿……」 赵彦林看向端坐的王景行,王景行轻轻颔首。 赵彦林瞪了王景行一眼,不高兴地甩了袖子,转身往外走。 王景行跟进正厅,询问:「这人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少爷。」 王景行沉吟了片刻,才问:「可有我能帮忙的?」 霍澜音并不想亏欠王景行太多,她说:「暂时还不用。日后若是需要表哥帮忙,我不会逞强的。」 她如此说,王景行也不好坚持,只是道:「下午去不二楼的时候,我同你一道去。」 他笑了一下,不等霍澜音拒绝,轻叹了一声,无奈道:「实不相瞒,本来上午就该过去。被表妹拉着做苦力,只好下午才去。」 霍澜音垂下眼睛,浅浅笑着。 鉴玉街相邻的蔷城街比起鉴玉街要更热闹一些,因为鉴玉街大部分铺子都在卖玉器相关,而蔷城街商铺的类型更多些。丰白城最大的酒楼九霄楼正坐落在蔷城街最热闹的地方。 九霄楼顶层视野最好的一间天字房中,卫瞻阖着眼坐在藤椅上,右臂的袖子被挽起来,露出的右臂上密密麻麻扎着银针。他的整条右臂色如墨炭,有些瘆人。 第42章[05.05] 霍佑安坐在一边啃着苹果。他一边吃一边说:「你找到人了?」 卫瞻点头。 「那怎么不见人影?啧,我早就觉得这女人不安分。你怎么没把她抓回来揍一顿。」霍佑安啃着苹果咔嚓咔嚓。 「她没有认出我。」卫瞻睁开眼,语气里带着愠意。 「这不是很正常?」霍佑安丢开啃了一半的苹果,伸了个懒腰,「你之前一直戴着面具,连声音都受了影响。现在恢复如初,反差本就大得很。且全天下都知道你到了西荒,没人知道在西荒的大殿下不过是个替身。她认不出你不要太正常。不过我倒是意外你没直接告诉她,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将人扛回来。」 卫瞻看着霍佑安,淡淡开口:「孤岂是如此无礼暴躁之人。」 霍佑安咳嗽了一声,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卫瞻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臂,右臂上的黑炭般的颜色正在迅速减退。他忽然问:「你可有今年科举才子的名录?」 「手边自然是没有的。你若想要,明日给你弄来。我听说今年的状元郎年纪轻轻被夫子们大为赞扬。叫周……周自……周什么来着……」 卫瞻忽然想到一个名字,不确定地问:「周自仪?」 「对对,正是这个名字。」霍佑安颇为意外地看向卫瞻,「你知道此人?」 「知道他妹妹。」 卫瞻不耐烦地拔去胳膊上的银针,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霍佑安问。 「找女人。」卫瞻头也不回。 霍佑安翘着二郎腿在后面打趣:「堂堂皇子要去逛窑子喽!」 卫瞻没理他。 霍佑安无奈地跟上去:「让之,你又要去找那只小狐狸啊。」 「我何时说要去找她?」 霍佑安笑:「哥哥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还给你换过尿布……」 「砰!」 房门猛地被卫瞻踹上,房门差点砸到霍佑安的脸。他的俊脸距离砸上的房门不过一指的距离。 霍佑安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得,我算是看明白了。没皇后娘娘管着你,你就装不下去是吧?」 卫瞻去了不二楼。 他一步一步走上三楼,每走近一些,霍澜音的声音听得越清楚些。 赵彦林笑嘻嘻地将霍澜音堵在房中,侃侃而谈。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我赵彦林更貌比潘安才比夫子家财万贯的好郎君了!」赵彦林挺胸抬头地理了理衣襟,「小娘子当真不考虑一下?」 霍澜音看着从楼梯走上来的卫瞻,诚恳道:「别的不太清楚,赵公子身后的那一个人好像比赵公子长得更好看些。」 赵彦林的一双毛毛虫粗眉立刻扭起来。 「谁?谁能比小爷更玉树临风?谁?谁?」赵彦林转过身去,却在看见卫瞻的脸的瞬间噤了声。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赵彦林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朝卫瞻冲过去,嘴里嚷嚷着:「不成!小爷得把这张脸给划了!」 卫瞻远远望着角落里的霍澜音,根本没有看赵彦林。直到赵彦林冲到他面前,他才随手握住赵彦林握着匕首的手腕,随手一丢。赵彦林高大的身躯立刻沿着楼梯滚下去,将整个阁楼震出响动来。 霍澜音惊讶地望向卫瞻。 四目相对,卫瞻的目光是冷的。 这就是她要的生活?忙碌与自足的同时,伴着辛苦和拮据,更要费心费力地周旋在这群无赖与纨绔之间。 值得吗? 赵彦林滚到楼下,「哎呦、哎呦「」地叫唤着。 霍澜音急忙跑到楼梯口,朝下看去。 赵彦林弄出的响动惊动了其他人,店中伙计急忙跑出来看,赵老板赶忙赶过,亲自将侄子扶起来。 「有没有事?快站起来看看。」 赵彦林一下子蹦起来,抱着赵老板嚎啕大哭:「二叔!吓死我了,疼疼疼,屁股疼啊——」 赵老板瞧他还能蹦,知道没什么事儿,松了口气。他抬头望向站在楼梯上面的卫瞻和霍澜音,无奈地摇摇头,拍着侄子的背,将他扶走:「好了好了,这就给你请个大夫瞧瞧……」 霍澜音转过头望向卫瞻,压下那种古怪的熟悉感觉,解释:「赵家公子自小被宠大,骄纵纨绔,可是胆子小得很。虽然整日咋咋呼呼的,但是他有做坏事的心没有做坏事的胆子。刚刚并非真的要用匕首划花你的脸。他就是……虚张声势以为能吓到你。」 说到这儿,霍澜音不由忍俊不禁。她弯着唇侧过脸去。 「他在欺负你。」卫瞻审视着霍澜音唇角的浅笑。 「还好,他嘴上皮一些罢了。左耳进右耳出,我也没觉得如何。」霍澜音抬眼去看卫瞻,刚好对上他的目光。她有些意外地移开视线,问:「纪公子可找到你家夫人了?」 「找到了也没什么用。」 「若公子当真对夫人一往情深,都寻了那么久,怎能半途而废呢?没有说不开的误会,只有被时间磨光的感情。公子要珍惜啊。」霍澜音笑笑,走回窗下坐下,重新认真修补着玉簪。霍澜音有时候会接一些铺子里修补玉器的活儿。 卫瞻的目光追随着她。 可惜,她没有心,更没有感情。 卫瞻沉默了片刻,说:「我不能在这边久留,恐怕和她没什么缘分了。」 「什么事情这么急,不能再等等?」霍澜音垂着眼睛,认真修补着玉簪。 「听说前太子遇刺身亡,京中有变,家父让我回京。」卫瞻远远望着她。 第43章[05.05] 霍澜音的手一抖,手里的小刀戳破了指腹,鲜红的血珠儿沁出来。 楼下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王景行急匆匆地跑上来,焦心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有没有怎么样?」 霍澜音急忙用帕子擦去指腹上的血珠儿,手指蜷缩进掌心藏起,说:「没什么事,赵家公子不小心摔下去了。」 「没事就好。」 「表哥怎么过来了?」 王景行松了口气,才解释说:「今日过来跟赵老板谈生意。」 「哦,想起表哥说过打算做玉石生意。」霍澜音有些心不在焉。 王景行点点头,没多解释。 霍澜音想再问纪公子哪里听来的消息,可是她望向楼梯口,已经不见了纪公子的身影。 「纪公子何时走的?」霍澜音站起来,从窗户向外张望着。 王景行犹豫了一番,试探着问:「表妹似乎对纪公子有些不同?」 「我有些事情要问他。」霍澜音皱着眉,没听出王景行语气的不寻常。 王景行多看了霍澜音一眼。 晚上临睡前,霍澜音坐在梳妆台前慢悠悠地梳着沐浴过后还没有干的长发。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走神。 手中握着的梳子插在发间已经很久,「吧嗒」一声落在地上,霍澜音才回过神来。她低着头看着落在地上的梳子半天,才弯腰将它捡起来。她重新直起身子,拉开铜镜下的小抽屉,拿出望山。 「他真的……死了?」 霍澜音轻轻将望山握在手心。 分明前些日子她还注意到茶肆里的闲人谈论他到了西荒仍旧作威作福,怎么会那么突然就…… 不可能啊。 「是纪公子胡说的吧?」 可是纪公子瞧着像是京中望族,这种消息会比普通百姓知道得更快吧? 「纪公子应该没有理由骗人的吧?」 可是…… 一同经历过追杀,她晓得他的本事,怎么可能会那么突然就遇刺呢? 霍澜音垂下眼睛,摊开手心,目光凝在掌心的望山。 心里忽然就烦起来。 当初离开西泽前,周父将她叫到书房说话。周父将话说得漂亮,可那些话里又藏着多少私心?周父倘若真的疼爱她这个「女儿」,那些她和姚妈妈住在漏宅被奴仆欺凌的日子又算什么? 疼爱的确是有的,只是夹杂了太多的利用。 有时候霍澜音会去想,倘若不是卫瞻刚巧来到西泽,周父要用她这枚棋子,也许她只会回归奴籍。 报答周家十六年的养育之恩是真的。不想连累京中周自仪的仕途是真的。想要利用卫瞻逃离西泽也是真的。 她做他的药引,是她与周家的纠葛罢了。霍澜音恩怨分明,从来没有迁怒过卫瞻。甚至曾感谢他的到来,给她逃走的机会。 而为他完整做完一百日的药引,是她所能做的全部报答。 百日之后,两不相欠。 霍澜音轻叹了一声,从针线篓中挑了一块红色的布条,一层层缠在望山上,又拿来针线仔细缝好,将望山收进抽屉。 夜深了,霍澜音也睡熟了。 房门被推开,卫瞻迈进房中。随着他进来,带进屋中一道风。凉风一下子将桌上的蜡烛吹熄。 卫瞻立刻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霍澜音,走到桌边将蜡烛点燃,房中重新亮起暖融融的光。 他悄声走向床榻,挑开半边的床幔,看向霍澜音。霍澜音如昨晚一样蜷缩着裹在被子里,眉心蹙在一起。 卫瞻弯腰,将霍澜音被子里的左手拉出来。 霍澜音睡梦中轻声呢喃了句什么,左手下意识地去抓,反手握住了卫瞻的手。 卫瞻微怔,垂眼去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霍澜音不安地细微挪动,她握着卫瞻的手慢吞吞地变了姿势,最后将卫瞻的拇指握在手心里攥着。 卫瞻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看着霍澜音紧蹙的眉头,怎么就那么生气呢? 胸腔里的那团火已经压了太久。 他烦躁地将霍澜音握着他的手推开。 霍澜音低低轻哼了两声,眉心皱得更紧。 卫瞻恶狠狠地剐了她一眼,拿出银针刺在她左手虎口。 霍澜音一直揪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盯着霍澜音的脸半晌,卫瞻拔下银针,恶狠狠地虚空做了个扇巴掌的动作,愤怒地佛袖离去。 第二天霍澜音醒得特别迟。 「姑娘,你可终于醒了。我都过来三次了,你都一直睡着。」莺时进来。 「什么时候了?」霍澜音抱膝坐在床上,慢吞吞地揉着眼睛。 「都已经过了巳时啦。」 第44章[05.05] 「这么晚了?」霍澜音也很意外昨晚睡得那么沉,「快,快给我打水。今儿个也要去不二楼修玉簪的。」 霍澜音掀开被子下床,顺手拿起昨天换下来的衣服。 「咦?」 她在衣服里翻了翻。 「贴身心衣怎么不见了?」 她想问是不是莺时收的,可莺时已经先一步跑出了屋子。霍澜音也没多想,将昨儿穿的这些衣服放在一旁,打开衣橱拿出今天要穿的男装。她简单收拾了一番,急匆匆地带着小石头去了不二楼。因要晾晒、碾磨昨儿个摘下的花草,没让莺时跟着。 快到午时才到不二楼,霍澜音专注地修复玉簪。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她终于将玉簪修复好,让小石头送去给赵老板。 赵彦林屁颠屁颠地凑进来。 「我二叔不让我打扰你修复玉簪,你总算可修好了!我在隔壁等了你一天!」 霍澜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口敷衍:「赵公子等我做什么?」 「我昨儿被那小白脸推下去,可疼了。你就不心疼一下?」 霍澜音愣了一下。 小白脸? 她又紧接着笑了。 她一笑,赵彦林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他忙说:「对对,小娘子就应当多笑。一笑倾城啊!你这一笑我,我这颗心哦。怦怦怦——来来来,你来摸摸看!」 霍澜音将东西收拾好,背上木匣,向一侧避开,疏离地说:「我还有些急事,这就得走了。有什么事儿,下回再说。」 「那不行!」赵彦林的嗓子一下子粗起来。他赶忙走到门口,张开双臂挡着去路。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粗声粗气:「我告诉你!小爷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今儿个,这门婚事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把你绑起来扛回家强娶!」 赵彦林高高抬着下巴。 霍澜音说:「赵老板。」 赵彦林吓了一跳,立刻回头:「二叔,我……」 身后哪里有人。 「你你你……你不老实!」赵彦林气冲冲地指着霍澜音。 霍澜音浅浅笑着,认真道:「赵公子貌比潘安才比夫子家财万贯,将来一定会遇到情投意合的夫人。」 「我就……」 霍澜音打断他的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赵公子貌比潘安才比夫子家财万贯,如此人中龙凤的好男郎定然不齿于勉强女子,如此无敌聪慧的好男郎定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 「我……我……」赵彦林被噎住了。他双肩耷拉下来,沮丧地嘟囔:「我都这么优秀了,你怎么就不肯跟我?凭什么不倾心于我?」 「倾心于否与赵公子是否优秀无关。倘若喜欢一个人只看他是否优秀,那么他日遇到更优秀的人,岂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移情别恋?」 霍澜音说完,自己愣住了。 原本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竟然在一瞬间自己想通了。身边人都说她若嫁给王景行会是很好的归属,她曾不懂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如今却懂了。 莺时说她当局者迷,她坚决否认。此时方知她真的被困在了局中迷雾,而且是困了很久很久。 原本她十分茫然,犹豫着要不要尝试接受王家表哥,如今也在瞬息间有了答案。 心中一片明朗,顿时轻松下来。 她笑了。 赵彦林看得一双圆眼发呆,他咽了口唾沫,说:「乖乖,原来你刚刚那个笑不算什么,这才算倾城一笑嘛!不……不对啊?你刚刚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霍澜音轻笑:「赵公子貌比潘安才比夫子家财……」 「得了吧你!」赵彦林一双毛毛虫粗眉拧起来,「什么倾心不倾心的……哦哦哦……你就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然后不肯移情别恋本小爷?」 霍澜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她发现跟赵彦林当真是说不通,只好做出诚恳的样子来,说道:「不瞒赵公子,我心中的确有意中人。」 卫瞻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将霍澜音的最后一句话听进耳中。 「我就知道……」赵彦林沮丧地低着头。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高兴地嘟囔:「什么人这个时候来看小爷的笑话!」 他回过头看见来人是卫瞻,粗短的脖子往领子里缩了一下。 「下、下次再聊!」赵彦林对霍澜音说完,立刻贴着墙边,一边冲卫瞻挤出极为难看的笑脸,一边往楼下挪。 卫瞻并没有看赵彦林一眼。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上面绣着翠竹的暗纹。华贵的柔缎料子却透出一股斯文的气息,脱俗的容貌和天生的高傲,又为他的气息里添了几分日月入怀的朗质。 「纪公子。」霍澜音冲他得体地浅浅一笑,「有一件事还想问问纪公子。你昨天……」 「听说梅无先生有意中人?」卫瞻打断她的话。他手中握着一柄合拢的折扇,一下又一下轻轻敲着自己的掌心。 霍澜音皱眉。心想这人可真是古怪,不仅喜欢拉着刚认识的人说自己和妻子的私密事,还要打听旁人的私密事。 卫瞻又轻轻敲了两下掌心,问:「不知道何时大婚,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讨一杯喜酒。」 霍澜音收了脸上的笑,语气也变得疏离起来:「纪公子,这些是我的私事。」 楼下响起一阵脚步声,王顺咚咚跑上楼梯。他也没上到最后最后一节,在还差三四节的时候便停了脚,朝上望向霍澜音,笑着说:「霍公子,我家二爷说你的活儿应当干完了。让我来请你去四春楼吃饭!」 「好。我这就去。」 刚好霍澜音也有些话想要对王景行说。 「纪公子,我先走一步。」霍澜音对卫瞻淡淡弯唇,走下楼梯,和王顺一起下楼。 第45章[05.05] 她客气地说:「麻烦你跑这一趟。」 王顺嘿嘿笑了两声,忙说:「不麻烦不麻烦,都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 卫瞻脸上高傲的、如沐春风的笑容终于散去。他最后用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掌心,折扇贴在掌心没有拿开。片刻之后,他将手搭在木质楼梯扶手。微微用力,指关节发白。厚重的楼梯扶手有了裂缝。 「泥泥,孤真的要生气了。」 他不紧不慢地一步步往下走。当他走下去,身后的楼梯慢慢皲裂,然后摧古拉朽般轰然倒塌。 王景行立在四春楼三楼包间的窗前,注视着霍澜音拐过街角,往四春楼走来。看着她逐渐走近,王景行的眉眼间不由浮现了几分温柔的笑。 他吩咐店小二上菜,霍澜音进来刚刚坐下,店里的伙计端上店里的招牌菜。 霍澜音扫了一眼,发现桌子上的几道菜无一例外都是素菜。 王景行倒了一盏茶递给霍澜音,笑着说:「忙了一下午,一定累了。店里的菜我都尝过,这几道不错,表妹尝尝看。」 霍澜音接过王景行递过来的茶没有喝,直接放了下来。她纤细的手指捏着茶盏,轻轻转动着,盏中茶水微微晃动。 王景行瞥了一眼,猜到霍澜音兴许是有话要对他说。他也不急,径自拿起筷子吃东西。 「表哥,我思来想去总要给你一个答复。」 王景行夹菜的动作一顿。 「我经历过什么表哥都知道,」霍澜音顿了顿,「又不知道。」 王景行放下筷子,看向霍澜音,说:「你若不想我知道,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想让我知道,我便会知道。」 霍澜音唇角挂着笑,轻轻摇了摇头。她望着王景行的目光里噙着一抹温柔。她说:「不是不能嫁给表哥。」 王景行心里忽然一紧。 「可是我找不到嫁给表哥的理由。」 王景行心里忽然又是一空。 「或因家族联姻,或因寻求庇护,或因延绵子嗣,或因免于闲言碎语,或因单纯的喜欢……」霍澜音摇头,「我找不到理由。我没有家族要考虑,觉得自己可以护好自己,没有生儿育女的想法,名声更是早就坏透了,也……」 「也不喜欢我。」王景行苦笑,将霍澜音没有说完的话接下去。 「不是表哥不好。在我能接触的男子中,找不到比表哥更好的人。」霍澜音心里越来越清朗,「可是我总觉得表哥只是表哥就挺好,想象不出当表哥成为夫君之后,我对表哥的感情会有什么区别。既找不到成婚的理由,又为何一定要遵从习俗,为婚嫁而婚嫁?」 王景行心里闷闷的。他不是强求的人,可他知道错过今日,可能日后再没有机会。他起身,走到窗口,望向窗外。 他不敢去看霍澜音淡然的眉眼,只好背对着她说话:「为什么不能试一试?给我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兴许你会发现婚后的日子也挺好。」 霍澜音蹙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卫瞻走进四春楼,拉过店小二问到霍澜音所在的包间,压下满腔的愤怒,面无表情地上楼。 「咚咚」两声敲门声后,店小二在门外说:「来送水果的!」 刚要说话的霍澜音,暂且将回答咽了回去。 店小二推门进来,扫了一眼包间里的情况,笑呵呵地将水果盘放在桌子上。 霍澜音端起桌子上的茶盏,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好像没见过这个店小二? 她猛地抬头,只见银光一闪。 「店小二」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王景行的后心刺去。 「当心!」霍澜音惊呼一声,立刻起身,朝背对屋内的王景行冲过去,挡在他的背后。 卫瞻刚巧走到门口,折扇中的暗器立刻射出去,将即将刺中霍澜音的那把匕首弹开。 一声脆响之后,「店小二」手腕顿时发麻,匕首脱手弹开。另外一枚暗器接踵而来,射中他的后脑勺,他的瞳仁立刻放大,眼神虚空。整个人「轰」的一声朝后栽去。 霍澜音心有余悸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心跳怦怦怦,越来越快,整个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表妹!」王景行转过身来,看着这场面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脸色煞白,用发抖的手握住霍澜音的手腕。 「王顺!王顺!」王景行立刻喊人进来。 王顺、小石头,还有四春楼的另外两个伙计立刻赶上来,都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假扮店小二那人的尸体。 「你、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王景行的声音都在发颤。 霍澜音被王景行扶着坐下。她心跳快得没发说话,目光空空,一阵阵后怕。 「这人已经死了。」王顺说。 「这人好像是城西一片的地痞。二爷,我这就派人去打探这人的底细。竟敢在咱们四春楼铤而走险,一定将这人给揪出来!」四春楼的掌柜赶忙说。他知道实情严重性,说完立刻吩咐身边的人去城西调查。 王景行望向门口的卫瞻,诚恳道:「多谢纪公子刚刚出手相救!」 卫瞻脸色铁青地看着王景行握着霍澜音的手腕。他一步一步朝霍澜音走过去,每走一步,心里堆压几个月的愤怒便又多了一分。 围在霍澜音身边的小石头觉察到身后一阵冷意,回过头去,看见卫瞻走来,不由自主地愣愣退到一旁去。 卫瞻在霍澜音面前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霍澜音心跳仍旧很快,还没有从刚刚的恐惧里回过神来。她抬起头,望着卫瞻的眼睛,勉强压下心里的混乱,道谢:「刚刚多谢纪公子了。」 霍澜音望着卫瞻的眼睛,慢慢发现他黑白分明的眼眶里逐渐溢出殷红。霍澜音怔了怔,望着卫瞻的眼睛,有些懵。 「纪公子?」卫瞻冷眼睥着她嗤笑,「蠢货,夜夜同寝竟连孤都认不出来。」 霍澜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她望着卫瞻殷红的眼,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第46章[05.09] 霍澜音被扛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身边是惊呼声。 那一声焦急的「纪公子且慢」是王景行的声音,他还说了什么霍澜音却没听见了。她的周围的嘈杂仿佛隔了一层屏障。 卫瞻冷着脸离开四春楼,无视街边行人的眼光和议论。 夕阳落山,远处的层山却没了西泽那夜的皑雪。 卫瞻拍了拍霍澜音的屁股,又侧过脸凑过去闻了闻。 霍澜音的身子忽然一僵。好像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又回到那个大雪纷纷扬扬的漆夜。 霍澜音被卫瞻抗在肩上,她有限的视线一晃一晃的。她看见行人的腿和脚不停在后退。蹲在地上的小男孩一脸惊奇地瞧着她。 她在差点挨了一匕首的恐惧中还没有回过神来,又震惊于纪公子是大殿下? 那个声音沙哑面戴凶兽面具一身玄衣暴躁到一拳爆头的卫瞻? 这个声如石落清溪俊朗不似凡间人白衣青竹斯文儒雅的京中纪公子? 懵。 「纪公子!你不能这样带她走!」王景行从后面追上来,挡在卫瞻的前方。 王景行身边的侍从、四春楼的伙计还有小石头,也一股脑地追过来,作势想要将卫瞻包围起来。 王景行严肃地警告:「请你立刻将她放下来!」 「请你立刻在我眼前消失。」卫瞻毫无表情的面容下,是他早已压不住的怒火。他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看着卫瞻逐渐走近,王景行张开双臂做阻拦,绝对不后退。 忽然,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王景行、小石头等围着卫瞻的人循声望去。 霍佑安悠闲地坐在屋顶上。他叹了口气,无奈地从屋顶一跃而下,在卫瞻马上要走到王景行面前的前一刻,轻易将王景行拉开。 卫瞻继续往前走,经过王景行刚刚站立的地方,脚步连停顿都不曾有。 「你是何人,做什么要拉开我?放开!」王景行又急又怒。 霍佑安笑:「我是好人,保你性命的好人。」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小石头急得团团转。他隐约记得听说这位纪公子有着京中权贵的背景,倘若他去告官会不会官官相护不管这事儿啊? 「对……先回家去!」小石头撒腿就跑,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家跑。问问爹问问娘问问小莺时该怎么办! 王景行也想到了报官,可是他犹豫了一下,想到霍澜音的女儿身,倘若报了官她的事情会被传开,她又要和在西泽时一样面对那些流言蜚语。短暂的犹豫之后,王景行决定令随从喊上在丰白城的所有长工和家奴去救人。 从四春楼到九霄楼,一路上行人和摊贩好奇地打量着卫瞻。 「呦,这郎君模样好生俊俏。怎么背着个男子?」 「如此好郎君居然好男风,可惜了!可惜了!」 「咦?这个小白脸是不是焦大哥上次相中的那一个?赶快去铜锣巷告诉焦大哥一声,他看中的那个小白脸好男风!」 「……」 霍澜音在卫瞻的肩上听着路边的嘈杂议论,各种嘈杂的声音冲进她的耳中,明明那么吵,可是她好像一句也没听清。她心里乱糟糟的。 卫瞻踢开房门,扛着霍澜音大步走进房中。他将霍澜音扔到床上去,霍澜音惊得连连向后退,惊恐地望着卫瞻。 卫瞻立在床边,紧紧抿着唇。唯有细微起伏的胸口才能证明他心里的愤怒。 那股怒气已经在他心里强压了几个月。 「不!」霍澜音一下子反应过来,从床上跳下去,往外跑。 卫瞻两步追上去,轻易握住霍澜音的细腰,将她重新拉回怀中。 霍澜音脸色煞白,她拍打着卫瞻的胸膛,大声叫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听不懂?不认识?放开你?」卫瞻冷笑。 外面很吵,王景行带着王家的长工和家奴追过来,在外面大声喊着放人。在一片叫喊声中,王景行尽量保持冷静的声音掺杂在其中。 「纪公子,虽不知道你为何如此。但有话好说!」 卫瞻盯着霍澜音的脸,烦躁得用指腹慢吞吞地擦了下唇。 卫瞻回过头向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他顺手撕下床幔,又将躲在床榻上的霍澜音扯到身前,然后将她的双手用力绑起来。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霍澜音用力踹了卫瞻一脚,趁着卫瞻松开手的空当,她赶忙去摸靴子里的匕首。 她的动作不由一僵——靴子里空空如也,那柄匕首早就不在她身边了。 她抬起头去看卫瞻,见他不怒反笑,反而觉得阴森可怖。 卫瞻笑了一下,重新钳制住霍澜音的双手,用床幔在她的手腕反复缠了几层,然后将她的双手绑在了床头柱上。 虽然知道挣脱不得,可是霍澜音还是在努力挣脱。一双脚奋力朝卫瞻乱踢。 卫瞻轻易避开她的乱踢。他摸了摸霍澜音的头,他脸上的温柔让霍澜音觉得诡异。 卫瞻忽然转身大步走出去。 「你松开我!混账!混账!」霍澜音冲着卫瞻的背影大骂。 王景行刚要带着人闯进去,看见官兵鱼贯而入。他愣了一下,急忙说:「官爷,这里面的匪贼当众劫了我的亲戚!还请官爷主持公道!」 霍佑安慢悠悠地从楼下上来,官爷立刻行军礼,齐声:「霍将军!」 霍佑安抱着胳膊,不紧不慢地走近,说:「我表弟和表弟媳闹了矛盾,不想闹了这么大动静。真是让旁人看笑话了。」 第47章[05.09] 「原来是霍将军的表弟,看来是误会一场!」官爷立刻露出笑脸。 王景行的心里顿时一凉。 房中的霍澜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王景行的人忽然一下子没了声音,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了片刻,房门被推开,霍佑安出现在门口。霍佑安本是来找卫瞻,看见霍澜音双手被绑在床头柱,头发也乱了。他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走错了!」他立刻转身出去,「砰」的一声甩上门。 他刚一出去,迎面遇见卫瞻。 霍佑安古怪地看着卫瞻,说:「整个九霄楼的宾客都用银子请了出去,现在整个九霄楼就咱们三个人。」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走。」 霍佑安一窒。 眼看着卫瞻就要推门进屋,霍佑安摸了摸鼻子,说:「让之,别太欺负那姑娘了。」 卫瞻站在房门口回头看向霍佑安。 「她不是还有个状元郎兄长?要是让她兄长知道你这么欺负人,那将来还不得君臣不和?要是我妹子被你这么搞,我可是要造反的!得……」霍佑安耸了耸肩,「我管不着。」 霍佑安闭了嘴,默默下楼。 卫瞻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看向被绑在床边的霍澜音。 人都是霍佑安撵走的,卫瞻出去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去隔壁冷静了一下,要不然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一巴掌将霍澜音的脑壳儿敲碎。 霍澜音安静地靠坐在床边,抬起眼睛望着卫瞻一步步走近。她现在已经比刚刚冷静了一点,不过也只是一点罢了。 卫瞻在隔壁已经将满腔的怒火压了下去,可是一回到这边,每朝前一步离她更近一步,心里的火气又升起一分。 霍澜音白着脸咬牙装傻:「纪公子认错人了。」 「认错人?」 卫瞻胸腔的火气一下子又炸开。 他扯开绑着霍澜音双手的床幔,将她拉起来,又让她转过身背对自己,一手撑在她的前腰,一手用力去撕她的裤子。 腿间一凉,霍澜音使劲儿去推卫瞻的手。 「你放开我!流氓色痞!混账!」 卫瞻的手掌覆在她的臀上,用力一捏,怒道:「认错人?那你的屁股上为何也有这胎记?」 「什么胎记我不知道!」霍澜音用手使劲儿拍打卫瞻撑在她前腹的手掌,又使劲儿去踢踹他。 「也是。你的屁股上也没眼睛,自己竟是看不见。」 霍澜音挣扎得急了,卫瞻终于放开了她。霍澜音一个用力过猛,差点跌倒。卫瞻伸手扶住她的腰。 霍澜音弯下腰在他的手背上用力一咬,趁着卫瞻松手的时候,飞快爬上床,整理着裤子,堤防地瞪着卫瞻。 这防贼一样的目光简直是火上浇油。 卫瞻怒了,探身握住她的脚踝,将角落里的她往外拉,想狠狠在她屁股上打几巴掌才解恨。 「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你离我远些!」霍澜音胡乱朝卫瞻踢去。 鞋子踢掉了,袜子也脱落。裤腿滑上去,露出一小节小腿。 卫瞻目光落在霍澜音的小腿上触目惊心的疤痕,整个人一瞬间僵在那里。 他的掌心小心翼翼抚过霍澜音小腿上被野狼撕咬过后可怖的疤痕。那些压在他胸腔里滔天一样的怒火,好像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霍澜音愣了一下,立刻缩回自己的腿,扯着裤腿遮住丑陋的疤。 「还伤了哪里?」他问。 霍澜音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腰。 卫瞻不似先前几分让着她,他轻易将霍澜音的衣襟扯开,让她左腰的疤痕暴露在视线中。 不如她小腿上的疤痕瞧上去那么可怖,可是腰间的伤才是更容易伤及内脏。 九死一生,侥幸活命。 像有一柄铁锤在卫瞻心口用尽全力敲了一下。 半晌,他轻声地骂:「蠢货……」 霍澜音瞧着卫瞻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以前真的认识?」 卫瞻撩起眼皮看她,四目相对。他从她潋滟的眸光中看见狼狈的自己。 「我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霍澜音泅着秋月般的眸子一片真诚,「你真认识我?那我是谁呀?」 她拉住卫瞻的手,眸中闪烁几分期待。 卫瞻冷着脸盯着她的眼睛。 ——又撒谎,还是这么拙劣的谎话。孤要是再信你这小骗子,就是天下头一号的大蠢货! 卫瞻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你叫泥泥,是我八抬大轿娶进门捧在手心里两情相悦的美娇妻!」 霍澜音怔怔望着卫瞻。 这……怎么跟她设想的不太一样啊?难道不是该一眼识破更加愤怒吗?你怎么就信了啊! 一时之间,霍澜音竟是不清楚卫瞻到底是真的信了,还是顺着她说着玩的。 这可……怎么办? 第48章[05.09] 霍澜音抿抿唇,为难得眉头揪起来,问:「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怎么信你?」 「拿两面镜子过来前后对照你屁股上的胎记给你看?」卫瞻问。 霍澜音摇头,忙说:「你是先脱了我裤子才说我身上有胎记的!」 卫瞻:…… 半晌,卫瞻「哦」了一声,说道:「咱们家在京城,还算小富之家。这次西行出游,不想你遇到意外走丢,更不想竟伤了脑子。哎。你跟着我回家,看见曾经那些熟悉的布置,兴许就会想起来。再言,父母在家中十分挂念,见了双亲,你这脑疾也能痊愈。再再言,京中医者医术高超,不管你得了什么病都能药到病除。」 霍澜音:…… ——面前这人怎么比她还能胡扯? 霍澜音扯了扯嘴角,嘟囔:「你这人好没道理。我都不确定你是不是骗我,怎么可能跟你走。你若是骗我,把我卖了可怎么好!」 「嘶。」卫瞻摸了摸霍澜音的头,「这倒是个问题,泥泥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仍旧聪慧如昔。」 霍澜音向后挪了挪,躲避开卫瞻的手。她在床上抱膝望着卫瞻,双肩耷拉下来。她甚至很泄气,想着不若坦白别演这场戏,可心里毕竟是不甘心的。这一局是她输了,人要输得起,下次才能赢。 「还有个法子。」卫瞻整理了一番衣袖,挺拔地盘腿坐在床上,面朝霍澜音。 他说:「其实人有两份记忆,一份用脑子来记,一份靠身体来记忆。泥泥脑子坏掉把为夫给忘了,可身体定然不会忘记。不若你我夫妻二人重温鱼水之欢床笫之愉,娘子享受之余定然会将为夫忆起。」 霍澜音望着卫瞻这张陌生的脸,长叹一声,真诚发问:「纪公子,当初是我家道中落还是你强人所难?要不然,我实在想不通我怎么会心甘情愿嫁给你这般无耻之人。」 卫瞻沉吟半晌,才道:「今日实在担心娘子安危有些失态,其实为夫平日里儒雅随和谦逊守礼,被人冠以谪仙人之称。」 霍澜音望着卫瞻这张微笑的脸,几乎真的要信了他的鬼话。她但笑不语,眸光里充满了不相信,轻轻摇头。 「不论为何成亲,你我夫妻二人婚后的日子不管是床上还是床下都相当美满。所谓情投意合神仙眷侣便是你我夫妻二人。」 霍澜音和卫瞻相对坐在床榻上,你一言我一语,尽情胡扯。他们两个分明都知道彼此在胡扯,还是一本正经地将这出戏扯下去。 「娘子还是不相信为夫?」卫瞻问。 霍澜音扯起唇角假笑:「不要怪我多疑,实在是纪公子没有令我相信的点。纪公子曾说来丰白城是为了寻找你的妻子。可你既然早就见到了我,为何一直没说?再联想上次纪公子所言家人让你回京,我实在怀疑纪公子寻不到走丢的妻子,随便找我来顶替。」 「泥泥,这世上没人能顶替你。」卫瞻笑得温柔。 霍澜音垂下眼睛,目光落在自己抱膝的手背,说:「纪公子实在不可信。」 「还有一件事能让娘子相信为夫。我知道一件事情,这世间只有你我夫妻才知。旁人皆不得知。」 霍澜音惊讶地抬眼看他,疑惑问:「何事?」 卫瞻欠身,凑近霍澜音的脸,压低了声音,问:「泥泥的毛可重新长齐了?」 霍澜音一僵,霎时变了脸色。 「你、你无耻!」 「泥泥,这下你总该相信为夫了。」卫瞻重新坐直身体。 霍澜音低下头,暂且不想去看他那张笑得好似发光的脸。 卫瞻惋惜地轻叹一声,道:「那日本来是想玩些有趣的花样,可惜给泥泥剃完,泥泥就不高兴地拉着脸,只好终止。啧,如今又重新长齐,实在可惜。」 霍澜音捂住自己的耳朵。 卫瞻亦住了口,含笑望着霍澜音垂头丧气的小模样。 霍澜音忽然朝卫瞻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卫瞻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呜呜呜,你怎么才来找我。原来我也有名字有家人,还有一个这么俊朗的好相公。并不是没有过去孤身一人的小可怜。呜呜呜……」 卫瞻舔了一圈牙齿,才抬起手,慢悠悠地拍了拍霍澜音的脊背,温声哄着:「为夫这不是来找你了?不管你去了哪儿,为夫总是能把你找到。娘子莫要再哭,莫要再伤心。」 他将怀里的霍澜音稍微推开一些,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忧伤道:「娘子脸上竟然没有泪水,想来是真的伤心到极致,欲哭无泪。为夫瞧着真是心痛。不过没有关系,为夫不会再让娘子走丢了。」 霍澜音心里顿时一凛。心知肚明下次逃跑会变得更加困难。她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柔弱表情,偎在卫瞻怀里,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仰望着卫瞻,温柔地说:「相公可真好!」 「那是自然。」 霍澜音好看的五官顿时揪起来,说:「相公如此好,可否弄些吃的来?刚刚一桌子的菜我可一口都没吃就被相公带到这里来。」 提到刚刚的事情,卫瞻眸色微冷。 「分开没多久,娘子似乎学会了勾三搭四。」 霍澜音直言:「可是我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嫁过人,为什么不可以考虑旁人?」 不是不记得自己嫁过人,是她分明就没有嫁人。她像是用这种的方式告诉卫瞻她既无婚约也无情感承诺,那么考虑旁人是她的自由。 卫瞻怎么会不懂她的言下之意。 他一点都不恼,反而笑了。只是这笑很快收起,他用指腹摩挲着霍澜音的下巴,压低了声音:「也学会了替野男人挡刀。真该扒了裤子,狠揍几巴掌才解恨。」 他压低声音说话的语调让霍澜音有几分熟悉,好像又变成曾经的那个他。 霍澜音苦着脸:「老实说,我没想替他挡。只是想提醒他把他推开的。但是……哎!」 卫瞻审视着霍澜音的眼睛,道「但是你太蠢被匕首吓傻,反应迟钝,连手都抬不起来?」 「哇!」霍澜音眼睛亮晶晶地再次扑进卫瞻的怀里,脸蛋儿在他的胸膛蹭了蹭,「没想到夫君这么了解我!」 卫瞻用指腹压了压额角。 ——这浮夸的演技,可真让人嫌弃。 即使心知肚明彼此是演戏,也不能这般敷衍了事。 过分。 第49章[05.09] 卫瞻正想着,霍澜音忽然在他怀里抬头,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唇角。 卫瞻低下头,望着霍澜音干净澄澈的眼睛。一时之间有些迷茫。一个人的演戏竟能一时那般浮夸,一时又这般让人真假难辨? 霍澜音弯起的眼角勾勒出几分妩媚。 卫瞻捏着霍澜音的下巴弯腰,将她压在身下,去吻她的唇。 他以为她会拒绝推开他,甚至会借着失忆的拙劣借口甩他巴掌。然而她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吻上她柔软的唇,意想之中的抵触并没有来,相反是她极其自然地温柔回应。 卫瞻有些意外地睁开眼睛去看她,她乖巧地合着眼,安安静静的。许是因为他的动作停下来,霍澜音眼睫颤了颤,疑惑地睁开眼睛。咫尺之距的四目相对,卫瞻在霍澜音的眼睛里,只看见万里晴空,干净澄澈。 明明前一刻还在嫌弃她的浮夸演技,卫瞻这一刻却有些分不清这只小骗子此时是不是在演戏。 霍澜音勾住卫瞻的脖子,弯起眼睛笑:「我真的好饿。」 卫瞻起身,道:「九霄楼的所有人都被撵了,没饭吃。」 「那回家吃去好不好?冯婶做的饭菜很香的。」 「回去?」卫瞻睥着霍澜音,眼中带着几分冷意,显然是在怀疑她又要耍花招。 「是要回去的。」霍澜音眼中写满了真诚,「就算不回家吃饭,也要回去涂抹祛疤药。」 卫瞻一怔,眼前浮现霍澜音小腿上可怖的疤痕。 霍澜音如愿和卫瞻一起回了家。 霍澜音的确每晚都要涂抹祛疤药。另一方面,她若今晚不回去莺时和冯叔一家人会很担心的。 至于王景行? 霍澜音知道她现在不能在卫瞻面前提起王景行。而且她也并不担心王景行的安危,她知道就算卫瞻再厌恶王景行,也不会要他性命或用别的法子害他,只会将他赶走罢了。 霍澜音的回去,果然让莺时和冯叔一家松了口气。 「姑娘?」莺时担忧地望向霍澜音,又警惕地扫过卫瞻。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冯叔握紧手中的扫把。好似霍澜音若说卫瞻是坏人,他就算拼了这条老命,就要护着霍澜音。 「他是我相公。」 「啊?」冯叔懵了。 懵了的岂止是他一个人?冯家一家四口和莺时都懵了。 霍澜音面带微笑,说:「今天的误会让大家担心了,实在是没什么事儿。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卫瞻瞥着霍澜音眉眼间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夜晚,霍澜音有些犯难。 以她对卫瞻的了解,她晓得拒绝与他同床是不可能的。不过她与他同床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些,倒也没觉得如何。 霍澜音沐浴梳洗过后,躺在床里侧,合上眼。她盼着卫瞻沐浴回来她已睡着才好。 卫瞻回来时,霍澜音的确已经睡了。卫瞻立在床边叫了她两声,她蹙蹙眉,却没有睁开眼。 卫瞻将助眠银针刺进她的虎口。 第二天,霍澜音又起迟了。 「听说娘子以前思念为夫夜不能寐,如今为夫在身边,娘子睡得也香了。」卫瞻慢悠悠地说。 霍澜音心想卫瞻说的这是什么鬼话。思他成疾?怎么可能。 可是她又不由蹙起了眉。这半年,她的确夜夜都睡不安稳,噩梦常伴。但是昨夜和前夜她的的确确睡得很沉…… 外面下着雷雨,时不时有轰鸣的雷声在周围炸响。若是以前,本就浅眠睡不好的她倘若遇到雨夜定是要睡不着。可今日外面的雨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下,她竟是一点都没听见。 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沉?莫名其妙。 霍澜音疑惑地看向卫瞻。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遮着窗幔的屋内被灯光照得温暖柔和。他穿着宽松的雪色寝衣,阖着眼,今早没有下过床的样子。霍澜音细细瞧着卫瞻的脸。 虽早见了这张脸,可这几日她也不会这么近地打量着他的模样。霍澜音很是迷茫,他怎么就长成这唇红齿白的样子?和她想象中的卫瞻一点也不一样。 霍澜音视线落在卫瞻高挺的鼻梁,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她伸出手来,用手指头尖儿点了点他鼻尖左侧那粒小小的痣。 「你做什么?」卫瞻瞬间睁开眼睛。 霍澜音迅速收回手。 「我也有。」霍澜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卫瞻眸色稍缓。他问:「不是说日日临睡前都要涂抹祛疤药?」 霍澜音怔了怔,才说:「昨晚忘记涂了。」 昨儿个晚上,她为了避免尴尬,努力争取在卫瞻进来前睡着,竟然把涂药的事儿给忘了。 她又笑了笑,口气随意地说:「其实也没关系。反正那疤也去不掉了。」 卫瞻瞥了她一眼,起身下床,朝霍澜音的梳妆台走去,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里翻找,问:「什么样子的瓶子?」 「红色。」 卫瞻随手拉开铜镜下的抽屉,见里面没有药,刚要推回去,视线落在里面的扳指上。 ——她没有扔掉望山。 ——裹着扳指的布条换过了。 卫瞻几不可见地微微扬起唇角,漆眸中也染上了几分暖意。他不动声色地将抽屉关上,拿起红瓷瓶祛疤药,折回床榻坐下。他拉着霍澜音的脚踝,将她的小腿搭在自己的腿上,裤腿撸到膝盖之上,整个疤痕累累的小腿露出来。 第50章[05.09] 「嗤。娘子以前是多怕死的一个人。这又是勇战狼群,又是替人挡刀。啧。」 他口气实在别扭,霍澜音选择沉默。 见卫瞻要打开瓶塞,霍澜音脱口而出:「药味儿很重,我自己来!」 卫瞻挑眉,惊讶地看向霍澜音。他笑,道:「看来夫人这失忆症就快康复,竟还记得为夫讨厌药的味道。」 霍澜音:…… 霍澜音当然知道什么失忆症根本瞒不过卫瞻,可她不明白卫瞻这般不拆穿跟着演下去是为何。 演就演。 「嗯。」霍澜音认真点头,「看来是想起来了一点,至于剩下的那些能不能想起来就要凭运气了。」 她从卫瞻手中拿过那瓶祛疤药,看向卫瞻。 对上霍澜音的目光,卫瞻将霍澜音的小腿从他腿上拿下去,起身下床走出房间。 霍澜音望着卫瞻走出去的背影,心想——至少,他没有遇刺身亡。 她收回思绪,低下头,认真给自己小腿上的疤痕涂抹祛疤药。即使她知道她身上的疤痕实在太严重,根本没办法除去,这半年她也坚持了下来每日涂抹。 莺时端着水进来,一阵急促地小跑。 「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儿晚上我一夜都没敢睡!」莺时红红的眼睛证明了她可没有说谎。 「那人是大殿下。」 「砰」的一声巨响,是莺时手中的铜盆落地的声响,里面的水洒溅出来,弄湿了莺时的裙子。 「怎、怎么可能!」莺时瞪圆了眼睛。她脑海中都是刚刚迎面遇见卫瞻时,他的那张脸。 「大殿下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莺时连连摇头。 霍澜音对莺时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若不是卫瞻自己说出来,她也绝对不相信这个连声音都大变样的京中纪公子会是卫瞻。 「不要与冯叔一家人说。这事儿他们知道了没好处。不过他们定然会问起,你便与他们说他是我相公就好。」 莺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点头:「哦……」 她木讷地蹲下来,擦着地上的水渍,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霍澜音每次给自己涂抹药膏的时候,瞧着腿上的疤痕总是忍不住嫌恶,亦忍不住想起那段不好的记忆。 比往常迟了许多的早饭桌上,冯叔一家人新奇地偷偷打量着卫瞻。 「哇,今天早上有肉吃!」小芽子开心地翘起唇角。 冯婶赶忙对小女儿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吵闹。小芽子眨眨眼,看了看霍澜音,又偷偷去看卫瞻。 卫瞻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几道小菜,除了他面前的这一道,其他都是素食。 冯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纪公子,我们一家人能活命都要多亏了你的夫人。她是大善人,想必你也一定是大善人。」 「对对,自然都是大善人。」冯婶接过话来,「这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不管是因为什么闹了矛盾,都是夫妻一场,那可是要过一辈子的呦!虽然我们一家人都很不舍得梅姑娘,可是我们都从心底盼着她好。盼着你们小夫妻解决矛盾,好好过日子!」 小芽子望着大人们,最后看向卫瞻,问:「你要把姐姐带走了吗?我不舍得姐姐。」 「芽芽。」冯婶板着脸摇头。 小芽子瘪瘪嘴,不高兴地低下头。 「我家娘子人蠢笨了些,这段时日麻烦大家对她的照顾了。」卫瞻亲自盛了一小碗栗子粥给霍澜音,望着霍澜音的目光十分宠溺。 他越是对她笑,霍澜音越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霍澜音扯起嘴角勉强冲卫瞻笑了一下,然后拿起筷子,说:「大家吃饭吧。」 「好像有人在敲门。」小石头伸长了脖子,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外面下着雨,雷雨声遮了小院木门的敲门声。大家都不说话了,院门口的敲门声才清晰起来。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谁。我去开门!」小石头拿起屋角的蓑衣裹在身上,跑到院门口开门。 小石头走出去的时候关了门,可是风将房门吹了开。围坐在饭桌的大家可以直接看见院门口。 来者是王景行。 小石头打开院门,看见王景行,犯了难。他挠了挠头,回头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是隔壁王家的大哥哥!」小芽子说。 莺时赶忙起来,跑去关门,笑着说:「这外面的雨可真大,一下子灌进来这么多雨水。等下可要好好训训小石头又不把门关好。」 霍澜音侧过脸,去看卫瞻。 卫瞻握着白瓷腕,慢条斯理地在吃饭。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更别说看透他的心思。 霍澜音吃了一口青菜,将筷子放下。她走到屋角,拿起架子上的雨伞,推门走了出去。 卫瞻抬眼,眼睁睁看着霍澜音撑着雨伞走进雨中。 「你回去吃饭。」霍澜音对小石头说。 小石头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跑回了进去。 王景行的目光在霍澜音身上扫了一圈,落在她的脸上。他松了口气,不安地问:「你可还好?」 「表哥不必担心,我很好。」霍澜音说。 王景行万分自责:「那人是我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派来的人。都是我的错。是我管理不善,才让那个人能假冒店里的伙计进到包间。眼睁睁看着你被人带走,没有能力救你回来,更是我的错。」 王景行皱眉,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恨自己的无能。 第51章[05.09] 「表哥不要这么自责。」霍澜音浅浅笑着,「这雨恐要越下越大,表哥还是……」 「跟我走吧!」王景行打断霍澜音的话,「我不知道那个无礼的纪公子是什么人,但是我想带你走。从西泽到丰白城。倘若这里也不安全,我们还可以有别的去处!马车就停在旁边小院的门口,银票、干粮和换洗衣服都在车上。只要你点头,我们立刻就走。什么都不再管,离开过去的一切。」 王景行朝霍澜音伸出手。 霍澜音垂眼,望着王景行被雨水淋湿的手。 「表哥,我以为我昨天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可是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被人强迫掳走!」王景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会勉强你任何事。哪怕这一生只能做你表哥,哪怕阻拦的人再是权贵威望,我也要试一试,带你离开这种受制于人的处境!」 离开受制于人的处境? 这正是霍澜音梦寐以求和正在拼命做的事情啊。 可是她不能跟王景行走。 她是想过嫁过王景行过平淡的小日子,可当她弄懂自己对王景行毫无半分男女之情,注定了她不会为了寻求庇护而嫁给他。 靠一个男人的帮助逃离另一个男人的钳制并没有意义,甚至是可笑的。 隔着雨幕,霍澜音含笑望着王景行,缓缓摇头。 王景行眼中唯一的生机终于枯萎,被痛苦蚕食。他苦笑:「当真一丝一毫的喜欢都没有?当真不愿意尝试慢慢接受我?你昨日还给我挡过刀……」 「若是换成嘉瑜、莺时,甚至是荷珠、大姊,我都会如此。」 是啊,曾经的她是多么怕死。然而如今,死生一线之后,反倒无畏。 霍澜音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微微提高了音量,道:「玉石的生意并不好做,表哥若是有别的计划,自去别的城做生意就好,丰白城没有什么可久留的。」 顿了顿,她又轻声说:「走吧。」 王景行抬眼,看向立在霍澜音身后的卫瞻。 雨逐渐大了,一柄伞遮不住倾斜的雨帘,雨水将霍澜音长衫的前摆打湿,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腿上。 卫瞻将蓑衣裹在霍澜音的身上,严严实实。 霍澜音有些惊讶地去看他。他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她身上的蓑衣。他没有撑伞,大雨灌下来,将他一袭白衣打湿淋透。霍澜音将举着的伞挪到他头顶。 将蓑衣给霍澜音穿好,卫瞻也没看霍澜音,转身往回走。大雨一点也没扰乱他的步子,倒是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味。 霍澜音眼前的雨幕好像变成了曾经那三个月里绵绵无尽头的大雪。卫瞻雨幕中修长的背影和他昔日面带帷帽一身玄衣的身影逐渐重合。虽然已经知道他就是卫瞻,可是到了这一刻,霍澜音心里才真实地将两个身影合二为一。 「他……」王景行张了张嘴,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霍澜音转过头来。 王景行终于还是问出来:「他是何人?他可欺负你?他……」 「表哥。」霍澜音打断他的话,「再问下去,恐是越矩了。」 王景行对上霍澜音的目光,微微一怔,仓皇向后退了一步。 眼前浮现小时候的一幕。那一日周澜音随周自仪来王家做客,她穿了一身鹅黄的襦装,娇娇嫩嫩的,像暖融融的晨曦光芒,既温暖又耀目。他忍不住说:「表妹今日很好看。」 那时候的她乖巧地望着他,脸上挂着笑轻轻点头道谢。可是她的笑容不及眼底,带着疏离。 身旁的嫡兄在她离开后,玩笑似地随口说:「二弟,她和你不太可能。莫要将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时隔多年,王景行一直忘不了当时的窘迫和狼狈。 王景行长舒了一口气,道:「是我不该这么问。表妹莫要责怪……」 「回去吧,可别淋病了。」霍澜音微微屈膝颔首,转身往回走。 王景行的手慢慢放下来,只握住一捧冰凉的雨水。 霍澜音走了,没有回头。 屋子里围坐在桌旁的大家都担忧地望着她。她扫了一圈,卫瞻已不在这里。 莺时赶忙跑过来,用帕子擦霍澜音头脸上的雨水。霍澜音脱下蓑衣递给莺时,朝寝屋走去。 她走进寝屋,看见卫瞻直挺挺站在衣橱前。他脱光了衣服,脱下来的湿衣服和擦过身的棉帕随意扔在地上。 霍澜音吓了一跳:「你……」 卫瞻面无表情地在衣橱里翻找,烦躁说:「换干净衣服啊。蠢。」 霍澜音抿抿唇,朝卫瞻走过去。她在衣橱面前蹲下来,在衣橱里最下面的抽屉里翻找出一套玄色的衣服递给卫瞻,说:「这套衣服的尺寸大一些。」 卫瞻瞥了一眼,闲闲翻看着,问:「哪个野男人的衣服?」 「我刚扮男装的时候去成衣店买来的,店里没有合适的尺寸,才买了这套。」 「你穿过的?」 「只穿过一次。」 卫瞻把衣服接过来。 他瞥了一眼霍澜音滴水的衣摆,一边穿衣,一边问:「你不换?」 「我要洗个澡再换。」霍澜音转身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打了个喷嚏。 「什么狗屁表哥害我泥泥打喷嚏。啧。」 霍澜音脚步顿了顿,其实她很意外,她以为卫瞻刚刚会暴躁地骂王景行。犹豫了片刻,她回头望向卫瞻,问:「我的好相公,你来丰白城真的只是寻妻?」 卫瞻岔开腿穿裤子,姿势实在不算雅观。看得霍澜音皱了眉,悄悄别开眼。 第52章[05.09] 「不是寻,是抓。」 霍澜音推门走了出去。她洗过热水澡后,雷雨已经停了。她推开窗户,望着天际的彩虹,心中有几分懒散疲惫。 她去了小书房,拿起工具来磨玉。 指腹捻着凉滑的玉料,她烦躁郁郁的心情总算平和下来。她小时候大病那一回,漫长的治疗让她吃了好些苦头,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喜欢上了雕刻玉石。专注于玉,总能让她短暂忘却治疗的苦楚。 「把这个送去给赵老板。」霍澜音将装着玉镯的盒子递给小石头。这是她先前接的单子,今日总算扫尾彻底完工。 「好咧!」 小石头刚出去,迎面遇见卫瞻进屋。 「跟我出去。」卫瞻握住霍澜音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霍澜音顺从地由他拉着。连问他去哪里都没有。 卫瞻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去看她的眼。她很乖,眼神宛如静潭。或者说死水一片。 他的小狐狸好像不见了。 卫瞻心里一下子觉得不舒服起来。他的脸色沉下去,拉着霍澜音走出小院。 霍佑安懒散靠着一匹马,当卫瞻出来,将马鞭递给他。 卫瞻带着霍澜音朝着郊外骑马飞奔。雨后凉爽的风拂面,卷起霍澜音身上的香。香渐浓,马过留香。 很久之后,卫瞻在郊外的深山野林停下来。 霍澜音眯着眼睛看向从斑驳枝叶间投下来的光影,慢慢攥紧袖口,脊背也僵。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五天的经历。 到了林中,卫瞻将马速放慢,在林子里绕来绕去。直到日头西沉,洒下来的光影也变得昏黄。 早上因为王景行的到来,霍澜音就没吃早饭。卫瞻将要中午拉她出门,如今又到了傍晚。这么久没吃东西,她饿了。 「我们这是要做什么?」霍澜音问。 「抓只狼玩玩。」卫瞻随口说。 霍澜音愣了一下,心里有了个猜测。她默默转过头去,沉默不说话。 月亮爬出来,繁星眨眼睛。林中野狼终于出动。 霍澜音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听那些狼嚎。她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卫瞻在这里,她不必再怕那些野狼。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看见前方灌木间的绿眼,还是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侧过脸,将脸埋在卫瞻的胸口。身子先是僵,而后慢慢发颤。 「你的弩呢?」卫瞻问。 弩? 碎了,砸狼头时砸碎的。 卫瞻将悬挂在马侧的弩交到霍澜音的手中,他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说:「我在这里,只要你拿起弩射中它,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做。」 僵持。 霍澜音终于重新睁开眼睛,握住卫瞻递过来的弩。那匹躲在灌木中的狼已经走了出来,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几乎快到马前。 霍澜音射箭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原本想要瞄准狼的眼睛,可箭只擦破了狼的耳朵。狼被激怒,弓起脊背,时刻准备进攻的姿势。 「歪了,重新来。」 霍澜音却扔了弩,生气地说:「你说射中就可以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 「行行行。」卫瞻摸了摸霍澜音的头,翻身下马,拿起挂在马鞍旁的绳子朝那匹狼走去。 霍澜音原以为卫瞻会轻易弄死那匹狼,可他什么都武器都没带,只是踢踹。他不伤它,只是揍它。凶神恶煞的狼在卫瞻面前像被戏弄的猴子。 卫瞻就这样戏弄这狼近半个时辰,直到这狼体力耗尽,大口喘着气。它嚎叫了一声,想要逃窜。卫瞻用早准备好的绳子套在它的脖子上,将它像狗一样拴了起来。狼翻滚挣扎,撕咬打滚。然而又过去近半个时辰,它彻底没了力气。 霍澜音坐在马上默默看着,心里的慌张逐渐消退。 卫瞻将狼拴在马后。他上了马,握着马缰继续在深林中绕圈圈。后来又遇到了两匹狼,他都用相同的方式将它们揍到筋疲力尽后,像狗一样拴在马后。 下半夜了。 卫瞻问:「肚子饿?」 霍澜音回过头望着马后拴着的三匹狼,拧了眉。 卫瞻寻一地势平整处,点起木柴,将一匹狼架在火堆上烤。另外两匹暂时拴在树上。 霍澜音抱膝坐在火堆旁,紧紧抿着唇,脸色有些难看。 卫瞻递给她一块烤好的狼肉。 「我不吃。」她认真说。 「不吃就不吃,不勉强你。」卫瞻自己慢悠悠地吃着狼肉,「不过我们要在山里待上十天半个月的,你若饿了自己捡草叶子吃。」 霍澜音偏过头,安静地看着卫瞻优雅吃狼肉。 她不是不明白卫瞻的用意。 卫瞻和王景行的区别在于,王景行会撤走所有荤菜让厨子给霍澜音精心准备素食,而卫瞻会逼着她除掉心魔。 霍澜音偏着脸枕在膝上,疲惫地轻叹了一声,道:「殿下。」 「呦?」卫瞻挑起眼皮看她,「不装了?我可还没演够。」 第53章[05.09] 霍澜音忽略掉他语气里的戏谑,轻声说:「我见不得肉,不是因为狼。」 「因为搬动那具女尸?」 「我吃过人肉,腐烂的生的人肉。」 卫瞻的手僵了一下。 「我要等你走了才敢离开那里。何况受了伤,走不动。那时大雪皑皑,连草叶子都没有……」 卫瞻去看霍澜音的眼睛,她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委屈掉眼泪,她的唇角甚至噙着丝浅笑。 那年马车里,受了那么大委屈的她,也不过用帕子掩了面。 她始终比他想的坚强,更不爱哭,曾经偎在他怀里的眼泪不过是小狐狸的狡猾做戏。 卫瞻压下心里的心疼,嗤笑了一声:「自作聪明。」 狼肉入口,很是难以下咽。卫瞻偏过头,将口中的狼肉吐了出去。他不懂这只小狐狸为何拼了命也要逃,不懂他究竟哪里苛待了她。 他狠心说:「不过是你自作自受。腿上留下的疤就是教训。」 霍澜音抓起一捧泥土,朝卫瞻扔了过去。 沙泥纷纷扬扬,扔到他手中的狼肉,也扔了他一头一脸。 「我又欠了你什么?」霍澜音生气地又抓起一捧泥沙朝他扔去,「我就该狠心不管发作昏迷的你!让那些狼吃了你我就不会留疤,更不会再被你抓到!」 卫瞻惊在哪里,眼前浮现她惨不忍睹的小腿。他握住霍澜音的手腕,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霍澜音轻轻舒了口气,胸口那股气愤随着那两捧纷纷扬扬的沙泥散去。她慢慢弯起唇,挂起若有似无的浅笑。 「殿下这样看我,是以为我会红着眼睛跟你抱怨。甚至会委屈地扑进你怀里哭诉?」 她的眼睛干干净净的,没有愤怒,没有委屈,什么都没有。 那么近,也那么远,像隔着万丈星河。 卫瞻早就知道这只小狐狸在他面前始终戴着面具,至于她面具下的真实模样究竟如何,他有一个大概的猜测轮廓。可当她真的揭开面具,用真面目疏离冷漠地看着他,他才真实感受出来。 「为什么那么做?」他问。 霍澜音轻轻转了转手腕,将自己的手从卫瞻手掌中收回来,双手抱着膝。她望着火堆,缓缓说:「殿下可千万不要多想。救表兄也好,救你也好,不过都是出于人的良知本能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卫瞻震惊、心疼之余,心里攀上一丝欣喜。他认为他在她心里十分重要,她才会舍命相救。可是他很快就明白这是他的自作多情。 不顾追兵跳马救莺时的她,想也不想替王景行挡刀的她。孤身来丰白城却不怕危险救下冯家一家四口的她。 自然也不会丢下昏迷的他。 卫瞻以为自己了解她的狠心,却忽略了她的善。 「……蠢货。」 「是啊。是挺蠢的。若是狠心一点,丢下你不管,我就不会受伤,那些野狼吃你的时候正好给我的逃跑拖延时间,你更不会追来。我每天种种花酿酿香,雕磨着我喜欢的玉。过着平淡舒心、自由自在的小日子。若是我狠心一点,不管莺时。也不会让殿下觉察到她没有回西泽。」 卫瞻更为惊讶。他没有想到霍澜音竟然猜得到他是如何发现她的假死。 莺时哭着要回西泽,他允了。许久之后,他派小豆子拿些钱银送去西泽给霍澜音的生母,才得知莺时根本没有回西泽。 他起了疑,重新回到那片山林,将埋起的女尸挖出,寻人验尸,知晓年纪。他又去了那处他们遇到的小猎屋,屋子里的尸体已被啃光,白骨堆积。他将白骨数了又数,终究是少了一具。 她应该明白带着莺时的风险,可是她还是愿意赌一把。因为她的善,终究没忍心丢下莺时。 卫瞻皱着眉,目光复杂地看着霍澜音。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殿下早就知道我想逃,知道我在你面前演戏扮乖。你教我骑马教我用毒给我做弩,不是为了我逃走后可以自保。而是你骄傲地料定了不管我学了多少本事都逃不掉,就算逃掉也会过得很不好,会跑回你身边寻求庇护,或者等着你如神只般到来拯救水深火热中的我。」 「继续说。」卫瞻道。 霍澜音将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迎着凉爽的夜风,她偏着头看向身侧的卫瞻,对他微笑着。 「殿下是有些喜欢上了我吧?」她问。 卫瞻皱眉。 「当我逃走的时候以为殿下不会因为我的死难过,很快会将我的事情抛之脑后。这次殿下找来后的举动,让我明白殿下是真的有些喜欢我的吧。」霍澜音几乎没给卫瞻回答的时间,「殿下一定觉得你已经给了我足够的宠爱,保护我、宠着我,还放下一切千里迢迢跑来找我。你对我这么好,我却不知好歹不爱你,居然还想跑。甚至觉得我在胡闹,是女人的小心眼、使小性儿。」 卫瞻哑口无言。他以为自己看透了这只小狐狸的所有小心机,却发现自己才是被看透的那一个。当霍澜音没有把这些话明明白白说出来之前,他甚至自己也没有深思。然而她说的每一句,他都没有办法反驳。 对,都对。 「继续说。」他要听一听她还会说些什么。 「当还没有见到殿下本人前,我熟背了能得到了所有北衍各个地方的地图,计划好逃跑路线,甚至那时便联系了赵老板。殿下当初问我是不是自愿做药引。是,当然是。做这药引是偿还养父母的养育之恩,让自己余生再不欠周家,活得轻松些。可我只答应做药引,从未许诺搭上一辈子。」 「莺时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一定要冒险逃跑,而不是试着改变殿下。用莺时的话来说,是让殿下爱上我,从而将殿下调成我喜欢的样子。」 霍澜音看向卫瞻。 卫瞻心里生气,他想问问霍澜音他到底哪里需要改。他想听她继续说完,可是四目相对,卫瞻望着霍澜音的眼睛,心里发闷。他终究还是问出来。 「为什么不?」他咬着牙,「我哪里对你不好,你哪里不满足,嗯?」 果然是这样。霍澜音轻笑。 「殿下当真对我好吗?还是殿下的自以为是?」霍澜音问。 卫瞻心里很不舒服。他身为太子,从未有人敢这样当面指责他、否定他。 霍澜音稍微放缓了语气,不让自己显得咄咄逼人。 她说:「我知道殿下一定觉得是我不知足,你已经做得足够多、足够好,给了我足够的宠爱和庇护。可是当殿下在兴头上而我疼了累了也不能说只能迎合。被殿下剃毛时我只觉得自己是妓。殿下当众将我扛起来的时候可考虑过我的感受?被殿下绑起来的时候我狼狈的样子像不像孩童筒子里的蛐蛐儿?我对肉食的厌恶当真要你以长辈的身份逼迫我改变?」 霍澜音安静地看着卫瞻,她的眼睛里浮着一层疏离的浅笑。她温声细语地说着这些话,好像没有情绪一样。 第54章[05.09] 她说的话像刀子。可是这些话比起她的目光来说又都不算什么了。她越是平静的眼眸越是让卫瞻胸口喘不上气。 「殿下的保护我知道,殿下对我的照顾我也知道。好,抛除那些不当的方式。全当殿下对我特别好,挑不出瑕疵。可是,我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选择,一定要将下半辈子栓在殿下身上?我做完了药引,两不相欠,为什么不能自由?就因为我委身于殿下,所以这辈子只能全心全意爱你,只能拴在你身边?还是因为殿下屈尊宠爱我对我好,我就要将自己托付给殿下?」 「殿下问我哪里不满足便是默认了我是你的人。可是凭什么?」 「我且问殿下,凭什么你对我好,我就要对你死心塌地?若别的男子对我也好,我是不是也要将这颗心分成几份,也用真心回报别的男子对我的好?若是旁的男子比你对我更好,我是不是应当立刻移情别恋来回报他?凭什么?」 「若是流氓地痞主动拿命来对我好,我是不是也要以身相许?感情从来都不是钱货两清的买卖。我对你好你就得接受我否则就是忘恩负义不要脸?不是的,感情里没有这样的道理。」她斩钉截铁。 霍澜音以前从来不会对卫瞻说这样的话,卫瞻听她说了这么多,越听心里越是有一种说不清是熟悉还是陌生的怪异感觉。 两个人沉默下来。卫瞻本就没说几句话,主要是霍澜音沉默了下来。 不远处,有蛐蛐儿在叫。 许久之后,卫瞻终于开口:「所以你长篇大论之后的结论是你心里没有孤?」 霍澜音摇头。 「殿下不是都瞧见了我抽屉里的望山了吗?人非草木,三个多月的相伴,我心里有殿下。」 她这样坦荡地承认下来,反倒是让卫瞻心里生出一种不安来。 霍澜音直视卫瞻的眼睛,坦荡道:「和浩瀚星河相比,我心里对殿下那些喜欢不过萤虫之光。」 卫瞻听见自己咬动牙齿的声响。 卫瞻嗤笑了一声,道:「其实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说你没那么喜欢,所以不想跟着我罢了。」 「是。」霍澜音认真点头,「这萤火之光并不值得我停下来。倘若我完全爱上一个人,定然不会束于身份不会畏于礼教,义无反顾至死方休。而眼下殿下不是这个人。」 卫瞻忽地暴躁。他盯着霍澜音淡然从容的眼眸,恨不得活活掐死她。 卫瞻长舒了一口气,忽轻笑了一声。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霍澜音又温声开口:「殿下没有做错什么,我并非苛责殿下。殿下身份尊贵,注定不会过上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你有你的江山你的鸿鹄大志,女子于你而言不过是给些宠爱就该知足的乖孩子。」 「而我不是。」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不知道殿下经历了什么,可整个北衍都听说过殿下少年出征的功勋。你不该来这里,万里江山才该放在你的胸膛。」 「你说够了没有。」卫瞻的脸色已有些难看。 霍澜音嫣然一笑,道:「殿下不知道我说出这些话要有多少勇气。听说天下帝王皆多疑。我当初不是没有想过坦诚求殿下放我走,终究是怕我这种‘所有物’也敢离开的行为惹怒你,亦怕牵连家人。今日说出一切颇有些放手一搏的意味。」 「殿下身份尊贵,我不过蝼蚁般的存在。若殿下成全,从此再不相干,你做你的大殿下,我过我的小日子。若殿下不肯放了我,那我再也不会跑,死心留在殿下身边做个乖孩子。侍妾也好奴仆也好,全由殿下做主。」 夜风凉凉地吹,树叶也跟着沙沙。漫长的一夜竟然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天际泛起鱼肚白。 卫瞻望着霍澜音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霍澜音在赌,赌天之骄子的骄傲。 霍澜音说了这么多,何尝不是变相激怒卫瞻。即使被废,卫瞻这一生也没有受过责备,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说半句重话。 她好似没有指责他什么,又好似每一句话都很不留情面。霍澜音猜测卫瞻此时的心情,应当会是一种憋屈的感觉吧? 像卫瞻这样骄傲的人,应当不会在她将话说成这样后,还会强迫她。骄傲的他,自然应该是随时都要保持体面的。就像当初被困在雪山中多日饥寒交迫,在别人狼吞虎咽的时候,他依然从容优雅地挑着那些葱花。 「好。」卫瞻说。 霍澜音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一个「好」字是何意。反应过来后,方觉他答应得太过痛快,痛快得出乎她的意料。 卫瞻伸出手,摸了摸霍澜音的头。他甚至在对她笑。只是很简单单纯的笑容,没别的深意。 霍澜音更懵了。 「好、好什么?」 「你不是都猜到了我的抉择?」卫瞻起身,朝霍澜音伸出手,「天都亮了,该回去了。」 霍澜音仰着头看着他,眼中浮现迷茫疑惑。 卫瞻说道:「如你所愿。」 霍澜音怔了怔,才将手递给卫瞻,由着他拉起来。 卫瞻朝拴着两匹野狼的树走去,随着他的走近,那两匹狼畏惧地向后退。卫瞻将那两匹狼放了,牵来马。 「上马。」 霍澜音抓着马缰坐在马背上。 卫瞻没有上去,他在一旁牵着马,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走了好些时候,霍澜音终于忍不住问:「殿下,你怎么不上来,只是牵马?」 「离你远些,怕忍不住掐死你。」卫瞻说。 霍澜音默默住了口。 又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霍澜音试探着开口:「殿下,上来吧?还有好远。若是这么走着,回去恐要下午了。」 卫瞻这才上了马。他坐在霍澜音的身后,手垂在身侧,连马缰也都不握。 霍澜音只好自己握住了马缰。 霍澜音想起以前两个人公乘一骑的时候,他有时候双臂将她圈在怀里去握马缰,有时候只一手握着马缰,而另一只手会动作自然地搭在她的腰上。 霍澜音低下头,扫了一眼卫瞻垂在身侧的手。 ……他是生气了吧? 霍澜音不由反思,可是她将话说得太过分了? 第55章[05.09] 霍澜音走神了,所以当马跳跃起来的时候,她反应慢了一下,没有看见高处横斜的粗壮树枝。 眼看着树枝就在眼前,霍澜音刚想低头,卫瞻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将她的身子摁下去,避开横木。 马儿哒哒又跑了一阵,卫瞻才松开霍澜音。 霍澜音重新坐直身子,她的手已经空了,马缰被卫瞻握在手中。她听见身后细微的一声—— 「……蠢货。」 而后两个人一路谁都没有说话。 离开了荒林,沿着小路往城中赶。排队过城门的时候,卫瞻忽然开口:「把扳指完工,我就回京城。」 「好。我会尽快完工。」 然后过了城门,从郊外到了热闹的城中。 这个时候时辰实在是不早了。霍澜音昨日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肚子叫了起来。她拧起眉,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用力压着。 路上逐渐有了行人。再往前,到了街市,商铺和行人越来越多。街市最外边的小角落有一家茶水铺子。一个老妇人带着小孙子在铺子里擦桌子。也不是用饭的时间,铺子里很冷情,一个客人也没有。那老妇人刘奶奶是冯叔一家的邻居,霍澜音是认识她的。她不常路过这片地方,一旦路过,都要去照顾一下刘奶奶的生意,何况她现在的确饿得很。 霍澜音握住马缰,卫瞻瞥了她一眼,松了手,将马缰让给了她。霍澜音赶马在刘奶奶的茶水铺子前停了下来。 「客官……」刘奶奶迎上去,「呦,是梅姑……梅公子!长平,去给两位大哥哥端茶水去。」 「刘奶奶,东西照旧。上两份就好,第二份不要葱花香菜。」霍澜音说。 「好哩!好哩!一份不要葱花香菜,记下了!」 霍澜音和卫瞻坐下,她说:「铺子虽然很小,但是东西还是很好吃的。」 「面?」卫瞻问。 「香喷喷刀削面和又甜又软的流沙包,还有茉莉茶。」 卫瞻无聊地转动桌子上的茶盏,没再吱声。 霍澜音偷偷去打量卫瞻,见他垂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玩着个茶盏。他垂着眼睛时,越发显得眼睫很长。霍澜音的视线在他的眼睫上凝了一瞬,逐渐下移,落在他鼻尖左侧上的那一粒小小的痣。 果真是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同样大小同样位置,简直一模一样。看着那粒小小的痣,霍澜音的鼻尖儿隐约觉得有些痒,她用指腹轻轻抹了一下,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卫瞻一次又一次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捻过她鼻尖那粒美人痣的情景。 卫瞻忽然抬眼看她,霍澜音好像被抓了个正着,匆匆放下手,低下头去。 「流沙包和茉莉茶来喽!」刘奶奶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刀削面还要再等一会儿。」 「刘奶奶,不急的。」霍澜音微笑着说。 刘奶奶笑眯了眼,她说:「这位就是冯大娘口中说的那人吧?」 霍澜音有些意外:「冯婶说什么了?」 「她说你们小夫妻闹了矛盾,你相公千里迢迢来找你呐!」刘奶奶看了一眼周围没旁的人,才压低了声音再说。 霍澜音抿了一口香香的茉莉茶,没有向刘奶奶否认,算是默认下来。 「你们小年轻呦,就是因为太年轻了才有力气折腾。」刘奶奶发自内心地感慨。 长平蹲在地上玩陀螺,嘟囔着:「阿爹阿娘活着的时候也总是吵架闹别扭的。」 卫瞻问:「这孩子的父母呢?」 他问完才发现霍澜音有些走神,他抬手在霍澜音面前挥了挥手。霍澜音回过神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多吃些。」 刘奶奶在一旁叹了口气,眼角泛了红:「就是总吵架,长平他娘闹脾气回娘家,长平他爹跑去追人。两人在路上遭了匪贼丢了命。哎。」 「这一片有很多匪贼?」卫瞻问。 「哪儿没有匪贼呢?吃不上饭的人总要动歪心思呦……」刘奶奶说着,赶忙去看锅里的面。 他转着茶盏,眉眼间带了几分深思。 霍澜音古怪地看着卫瞻。 「这是什么眼神?」卫瞻问。 霍澜音稍微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殿下很像微服私访,路见不平将要拔刀相助,护一方百姓有饭可吃,不见匪贼。」 卫瞻毫不留情地说:「这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霍澜音又多看了一眼卫瞻严肃的样子,默默低下头吃东西。 话说开了,心里轻松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远了。这都是正常的,不过是两个人都解开了面具,才发现对方都是陌生人。 吃过东西回家。霍佑安懒洋洋躺在屋顶上等卫瞻回来,他远远看着卫瞻和霍澜音骑马回来,这才从屋顶下来。 他扫了一眼马背上卫瞻和霍澜音两个人的脸色,微微诧异。他总觉得这两人有哪里不对劲,可偏又说不出来。 马停在小院院门前,霍澜音扶着马鞍下了马,卫瞻仍旧笔直坐在马背上,没有下马的打算。 霍澜音立在马下,仰起头望向卫瞻,询问:「殿下何日回京?我会尽快将扳指做好。」 卫瞻连看也不看她,口气随意:「你做好送来再启程。」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问:「殿下还要望山吗?」 「本就是送你的东西。」 「好。」霍澜音也不再多说,转身回家,心里想着回去补个觉,就开始仔细雕磨那枚扳指。 看见霍澜音,霍佑安有些心虚。他别开眼,默默走向卫瞻,跟在马旁,回九霄楼。 「我这算不算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霍佑安叹了口气,「虽然我以前不大喜欢这姑娘,觉得她小心机实在是多了些,对你更是没几分真心。可这三番两次帮你欺负人家,心里有些过不去。啧,你说说你,又是捆绑,又是夜晚带去野外找刺激……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在听。」卫瞻面无表情。 第56章 霍佑安「咦」了一声,问:「你是不是和这小姑娘吵架闹别扭了?」 「没有。」卫瞻否认。 「嗤。不信。」霍佑安摇头。 「是她把我给甩了。」 「啊?」霍佑安停下来,「什么玩意儿?」 卫瞻眯起眼睛,望着前方的层山,扯起唇角来,笑了,道:「大概也不算。因为本来就没在一起过。」 「你睡了人姑娘多少次了,还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无耻?」 卫瞻低头看向马下的霍佑安,道:「错。不是我不负责任,是她不在意不稀罕。」 「一个姑娘家不在意贞洁,不在意名分?」霍佑安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离谱又理解不了。 卫瞻所答非所问:「和浩瀚星河相比,那些喜欢不过萤虫之光。」 霍佑安拉住卫瞻的马缰,不让他走了。 「你把话说明白。」 「她以为我是傲慢的蠢货,自以为是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一个女人的好。呵。」他问霍佑安:「你可见过这世间有我卫瞻不会的事情?」 霍佑安斜斜靠在马身,道:「蠢未必,傲慢倒是事实。你会不会哄女人我可的确不知,我以前也没见过你在女人身上花过心思。所以她是说你没好好对她?可为什么?」 「因为孤以前没把她当人。」 「让之,你这是不是有点过分?」 卫瞻拍了拍霍佑安的肩膀,他眼中盛着赞赏的笑意,道:「若孤日后登基为帝,皇后之位必是她的。」 霍佑安惊了。 霍澜音推开小院的木门。 莺时和冯婶对坐在小院里,碾磨花粉。看见霍澜音回来,莺时赶紧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小跑着去迎接霍澜音。 「姑娘,你可回来了?要不要吃的?还是茶水?」 霍澜音懒懒打了个哈欠,边走边说:「回来的路上在刘奶奶的铺子吃了东西。不再吃了,你给我打些水来,简单梳洗收拾一下,我得睡一会儿。」 霍澜音回到房中脱下身上的男装,刚换上宽松舒服的寝衣,莺时端着水进来。 明明是炎炎夏日,霍澜音将手放在铜盆里,凉水覆在手背,她立刻打了个喷嚏。 「又打喷嚏了。」莺时弯下腰将手背贴在霍澜音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做比较,「好像是真的有些热。姑娘先别睡,我让冯婶煮一碗驱寒的姜汤。」 霍澜音点头。想来王景行过来寻她时她冒雨相见,淋了雨染了湿气。 当莺时端着冯婶煮好的姜汤进来,见霍澜音阖着眼靠在床侧。她赶忙快走了两步,将霍澜音喊醒。霍澜音并没有睡着,莺时刚一进来她便听见了。 霍澜音垂着眼,将满满一碗姜汤喝光。 莺时将空碗放在一旁,拿来梳子给霍澜音梳理长发。她瞧着霍澜音的脸色,试探地问:「姑娘,大殿下是怎么找来这里的?可是因为我没回西泽暴露了?」 莺时皱起眉,揪起的眉心里藏着愧疚。 霍澜音温柔拍了拍她的手背:「大殿下多疑,计划本就不算完备,诸多细节经不起推敲。他有所怀疑是正常的。」 「那……咱们还逃吗?」 「暂时不用。我坦诚求他放过我,骄傲如他,暂时不会再做扛着我就走这样的混账事。」 「暂时?暂时是什么意思?」 霍澜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哦,先不说了。姑娘睡吧。虽然天热,可姑娘着了凉还是盖着被子比较好。窗户我只开半扇,不让风进来吹。」莺时扶着霍澜音躺下来,又为她盖好被子。 莺时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将房门关好。她站在门外,忧心忡忡。她心里很是自责。霍澜音从来不会责怪她,可她知道自己挺没用的。当初在雪山中落马差点连累了姑娘,后来霍澜音山林中设计逃走,她也没有帮上什么忙,甚至很可能是因为她的行踪才让大殿下找到了霍澜音……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没用,低着头,沮丧地去帮霍澜音碾磨花粉。 霍澜音困得极了,又因为风寒头重,沉沉睡了半日。醒来后吃过东西,她将雕磨玉器的工具一一摆开,专注地磨扳指。 卫瞻说她什么时候将单子完工将扳指交给他,他什么时候回京。夜长梦多,霍澜音将其他的活儿往后挪一挪,打算先弄好这枚扳指。 「咚咚咚。」冯婶推门进来,端着水果。 「姑娘,你这都一动不动坐在这儿忙了一下午了,吃些水果,活动活动才好。」 霍澜音抬起头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已是黄昏时分。 「一不留神没注意时间,谢谢冯婶。」霍澜音放下小刻刀,用湿帕擦了手,吃起水果。 冯婶问:「纪公子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霍澜音掰荔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说:「他有些忙。」 冯婶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又说:「梅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你家男人是闹了什么矛盾,可是我瞧着他千里迢迢来找你,显然是在意你呢!你别怪我多嘴,我瞧着他对你很好。」 「怎么瞧出来的?」霍澜音笑着剥荔枝。 「眼神呐!他瞧着你的眼神和看别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怎么说呢……他看别人的时候好像一直俯视着旁人。不是说无礼狂傲,而是冷淡的,有距离的。可是他看着你的目光就很……很……很宽和!除了昨天王家公子过来的时候……」 霍澜音问:「我在外面的时候?」 「对对对。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神可以那么凶那么冷!他放下筷子走出去的时候,我和石头他爹吓得够呛,以为他要找王家公子打一架哩!没想到只是给你穿蓑衣……」 霍澜音低着头,在吃荔枝。 冯婶瞧着霍澜音的脸色,有些担忧,不过转瞬笑了。她笑着说:「不打扰梅姑娘做事儿了。」 第57章 她走出屋,冯叔在树下猛朝她招手。冯婶提着裙子疾走了两步。 「怎么样,问出来没有?」 冯婶叹了口气:「没。什么都没问出来。反倒是我为纪公子说了好些话。」 「梅姑娘怎么说?」 冯婶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梅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人,什么都不说也寻常。不过我猜啊,这小两口一定能和好!」 「怎么说?」冯叔弯着腰凑近些。 「婆子我没旁的本事,看人那是一看一个准。这俩郎才女貌的……不对,郎貌女才!天生就是一对,能和和美美过一辈的那一种。」 冯叔不赞同:「这话不对。梅姑娘也有毛。你这婆娘怎能因为梅姑娘有才华就不算她的容貌来。」 「都好看,都好看!一对天仙似的人儿。你没瞧见他们连美人痣都长得一模一样?这叫夫妻相……」 冯叔和冯婶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小声议论着。 晚上,霍澜音躺在床榻上刚要歇息,想起一件卫瞻说的话。 ——「听说娘子以前思念为夫夜不能寐,如今为夫在身边,娘子睡得也香了。」 她偏过头目光扫过整间屋子,然后起身下了床。 房门的门闩是插上的。她用一根青丝缠在木闩上,然后又锁了每一扇窗户,同样用青丝缠在窗闩上。只要有人想要从外面进来,不管是从门还是窗户,都会将青丝弄断。 做完这些,她检查了屋子里的灯火,才安心躺在床上入眠。 夜深了,一柄细刀从门缝穿过来,磨着门闩向一侧挪开。那根青丝自然也跟着断了。 卫瞻走进房中。 他在床榻坐下,望着睡梦中的霍澜音。她今夜仍旧是不安地蜷缩着,可是她没有如前两夜那般蹙着眉心。 「没做噩梦吗?」 卫瞻将银针收了回去。 他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睡梦中的霍澜音。回过神时,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 卫瞻起身,霍澜音忽然不安地皱起眉。攥着被角的手指使劲儿地用力抓着。 卫瞻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挪出来放在他宽大的掌中,将银针刺进她虎口的穴位。 他没有立刻将霍澜音的手放下,就这样举着她的手,视线亦凝在她皙白的素指。 半晌,他才将银针取下来。 霍澜音舒展了眉心,沉沉睡着。 她的梦里不会有噩梦,没有野狼,没有腐肉,也没有欺负她的他。 卫瞻弯下腰来,将亲吻轻轻落在她的眉心。 「你怎么这么好啊……」卫瞻舌尖轻轻舔过霍澜音的眼睫。 卫瞻心里痒痒,可是他只是给霍澜音盖好被子,默默走了。 第二日,卫瞻坐在热闹长街中视野很好的一间茶肆,他坐的地方,可以将整个长街的热闹尽收眼底。 他已经在这家茶肆坐了近两个时辰,茶水不知道上了多少次。 最初他来时,霍佑安是陪着他过来的。可霍佑安实在觉得无聊,待了半个时辰后就走了。过了这么久,他回来见卫瞻还是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长街。 霍佑安在卫瞻对面坐下,问:「体察民情也没这样的吧?你到底是在看什么?」 「看看凡人的爱情。」卫瞻握着一盏茶,说得云淡风轻。 「……?」霍佑安古怪地看了卫瞻一眼,默默喝了一大口降暑凉茶,顺着卫瞻的视线望向热闹的长街。 一辆马车在一家客栈正门前停下来。车厢门从里面被人推开,年轻的男子跳下马车,取来脚蹬放在马车下。车厢内的年轻妇人才出来,她扶着夫君的手下了马车,冲他温柔一笑。 男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逗她笑的话,她偏过头用帕子掩了唇,眼睛已经完成一对柔美的月牙。 年轻男子收了脚蹬,撑起一把伞挡在妻子的头顶。妻子跟他急了,说又没有下雨为何要遮伞。 男子脸色微红,却一本正经地说:「日头烈,不能让娘子晒着。」 一对中年夫妇走进茶肆,在卫瞻旁边坐下。店小二端上来茶水,妻子端起茶水刚要喝,男人拉住她的手,让她先等等。 他喝了一口,皱皱眉,说:「还是有些凉。」 妇人摇头:「这么热的天,你让我喝热茶不成?」 「不是,不是……让你少喝一些。否则又要肚子疼呦。」 「你是怕我肚子疼又要拿你出气吧?」妇人笑着喝起茶。 男人不敢再管,眼巴巴仔细瞧着她喝茶,直到她将茶碗放下,他才露了笑脸。 妇人又喊来店小二喊了几道荤菜。男人张了张嘴,有些心疼钱,终究是没阻止妻子。 妇人将菜里的肉挑给男人,絮絮叨叨:「我可不爱吃这些,你多吃些。太阳这么足,下午还要干活。可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也别总是傻干,该偷懒的时候要知道偷懒……」 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茶肆里追着跑。小男童是茶肆老板的儿子,小姑娘是老板的外甥女。 「表妹,这个给你。」 小男童摊开一双小手,一只精致的草蚂蚱安静躺在他的手心。 「哇。好漂亮!」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她将草蚂蚱捧在手心里,当成至宝一样看了又看。 小男童骄傲得不得了,说:「我可学了好久好久才学会,做了送表妹的。只送给表妹!」 第58章 「谢谢表哥。」 小姑娘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块糖。 「我不……」 小姑娘拆了糖纸,把糖块塞进表哥的嘴里,将他拒绝的话也堵了回去。 「我最喜欢糖糖啦,我把最喜欢的糖糖给最喜欢的表哥。」小姑娘奶声奶气。 小男童咬着糖块,不好意思笑了。小姑娘也笑了,一对小酒窝深陷。 霍佑安扶额。他看向卫瞻,语气特别一言难尽:「让之,你要跟六七岁的小孩子学凡人的爱情?」 卫瞻将目光从那对小孩子身上收回来,没理霍佑安,看向外面,目光落在一对吵架的小夫妻身上。 卫瞻很早就注意到了那对小夫妻。他们在茶肆斜对角开了一家烧饼铺。不是饭点,烧饼铺的生意不太好。上午的时候,小夫妻就拌了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意不好做。 此时两个人终于大声吵了起来,惹得行人频频注目。小夫妻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用词也逐渐变得粗鄙。 女人骂男人窝囊废,男人骂女人花钱精。男人举着摔了锅勺,女人拽了男人的耳朵。 「粗鄙不可闻!」霍佑安摇头。 争吵越来越凶,小夫妻两个人手里都拿起了家伙,作势要将对方砍死才罢休的架势。旁边店铺的人跑过来拉架、劝架。 女人哭得委屈,喊着回娘家,也不管铺子哭着跑了。 男人大喊一声:「我要休了你!」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男人收拾了东西关了铺子,也走了。 卫瞻起身。 「你干嘛?」霍佑安抬头看他。 「看热闹。」 卫瞻和霍佑安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找到了那对小夫妻。 男人跪在女人面前使劲儿打自己的脸:「媳妇儿是我错了,是我没本事还乱发脾气。你可千万别回娘家。我那可都是气话,哪能真休了你?我可是万万不敢!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没媳妇儿!」 他死皮赖脸地抱住女人的腰。 「媳妇儿你要是还生气就打我,使劲儿打我。对对,这样打!」他抓着女人的手往他的脸上拍。 卫瞻皱眉,一言难尽地转身走了。 离得稍远些,霍佑安大笑:「哈哈哈哈,学凡人的爱情。殿下学会什么了?你这是要下凡啊。哈哈哈哈……」 卫瞻将挡在面前的霍佑安推开,抬起头望向远方。 远方吹吹打打,红色一片,不知哪家在办喜事。新郎官喜气洋洋地坐在高头大马上,不停向路旁的熟人乡亲打招呼。 他回头望着身后的花轿,嘿嘿傻笑着。又像是忽然之间意识到大庭广众之下很多人瞧着他,他立刻收了笑,一本正经地理了理袖子。 「走吧。」卫瞻道。 「看够了凡人的爱情,你要回天庭了?」霍佑安戏谑地拍他的肩。 卫瞻闲闲瞥他:「今日姜姑娘可答应嫁你了?」 霍佑安一怔,脸上的笑也跟着一僵。 卫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没事,你才等六年而已,大不了再等六十年。」 卫瞻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倨傲地走了,颇有一丝扬眉吐气的姿态。 半晌,霍佑安才黑着脸追上卫瞻。 卫瞻去了一家成衣店。 霍佑安抱着胳膊,笑道:「怎么,你要学那小男童,送姑娘东西了?」 卫瞻指腹滑过上等的缎料,将两件男子长衫搭在身前,问:「哪个配色好看?」 「你……不是买东西送她讨她欢心?」 卫瞻随手点过架子悬挂的衣裳,道:「这些我都要。」 紧接着,卫瞻又去了鉴玉街,逛了几家玉石铺子,很有耐心地选购了几套搭配不同色调衣服的玉佩和扳指。 一整天就这么过去。 霍佑安看着卫瞻就这样回九霄楼,诧异问:「你不去找她?」 「不去。」 卫瞻一手负于身后,款步而行。 路过的女子见到他的容貌,晃了神,反应过来时不由都红了脸。 「我怎么觉得这一天过得一言难尽呢?」霍佑安琢磨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回房去睡觉,懒得再去想卫瞻这事。 当天夜里,卫瞻又去给霍澜音施针。 然而,当他用刀片穿过门缝向下滑时,刀片畅通无阻地滑下去,没有遇到门闩的阻碍。 没有插上木闩? 卫瞻有些意外。他尝试着轻轻去推房门。然而房门只被推开了一点,就被什么东西阻挡住。 卫瞻眯起眼睛仔细去看,发现房门被一张桌子挡住。 半晌,卫瞻望着关合的房门,笑了。 第59章 他没有去看能不能从窗户进去,就这么走了。因为不重要了。 乘着凉风,听着蝉鸣,他抬头,望一眼万丈浩瀚星河。他眼中带笑,是自离京后不曾有过的光华神采。 翌日,霍佑安是被卫瞻踢醒的。 「干什么啊?别打扰我抱着媳妇儿睡觉!」霍佑安翻了个身,将枕头紧紧抱在怀里。 卫瞻扯开他身上的被子,将他拽下了床。 「到底干什么?」霍佑安瞌睡地挠头。 「帮我挑衣服。」 于是,霍佑安去了卫瞻的房间,眼睁睁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衣橱里的衣服通通都试了一遍。 霍佑安叉开大长腿,反坐在椅子上,趴在椅背上,无奈地看着卫瞻换了一套又一套。 他长叹:「我承认我眼神有问题可不可以?我实在看不出你穿绿和穿红有什么区别!」 「那粉色如何?」卫瞻拿起一件粉色的深衣。 霍佑安呆了半晌,挤出一句:「恐不好搭玉佩。」 「羊脂白玉皆可配。」 霍佑安:…… 「叫你来毫无用处,走吧。」 霍佑安:……??? 卫瞻拿起一件雪色的广袖长衫,他指腹捻过袖口和衣襟上的星河绣纹,道:「这件似乎更斯文些。」 卫瞻换了衣裳,宽松的雪色广袖长衫,胸口露出里面粉色的深衣衣襟。他抬手摸着高束的马尾,问:「束冠会不会更倜傥些?」 霍佑安吹了个口哨,笑弯了腰,他骄傲地摸了下自己的冠发,道:「小孩子家家可别装大人。」 卫瞻修长的手指在檀木盒中挑着佩玉,漫不经心地说:「有的人真是可怜,不仅未婚妻不肯嫁,而且连个妹妹也没有。」 「你有妹?」霍佑安一下子炸了。 卫瞻将玉佩戴在腰间,拿着折扇和佩剑比了比,发现佩剑更好看些,邃扔了折扇,拿着佩剑下楼。 霍佑安跟下去,瞥了一眼他的佩剑,问:「你何时得来的?借我来耍耍。」 霍佑安对各种兵器总是有很多的兴趣。卫瞻身边的兵器没有凡品,他怎能不好奇。 「没开刃。拿着好看的。」卫瞻指腹沿着衣襟自上向下捻了捻,使得一丝褶皱都没有。 霍佑安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发现街市两旁的路人频频朝这边张望,商铺和楼阁的小轩窗开了一扇扇,一个又一个女子含羞带怯地往外望去。 霍佑安发现这些人都在偷看卫瞻时,他放慢了脚步,和卫瞻拉开些距离。 他以为卫瞻会直接去冯叔家,却不想卫瞻去了鉴玉街,在不二楼对面的一家茶肆坐下。他正对着不二楼,不二楼进进出出的人逃不过他的视线。 「她今天会去不二楼?」霍佑安问。 「是。」 卫瞻话音刚落,霍澜音出现在视线里。她戴着白纱帷帽遮了脸,一身修长的雪色男子长衫。从背影瞧,好一个纤细的少年郎。 「现在去找她?」霍佑安问。 「不急。等她忙完。」卫瞻倒了一杯清水。 清水入口,亦是甘甜。 不多时,霍澜音从不二楼出来。她今日没有带莺时,带了小石头和小芽子兄妹。 小芽子仰着脸和霍澜音说想要好看的面具玩,霍澜音点头答应。 茶肆中的卫瞻终于起身。 小芽子在面具摊位前挑来选去,开心得不得了。 霍澜音随意扫过摊位上的面具,目光不由落在其中一个面具。那个面具是粉色的底儿,面颊两侧画着红色的不倒翁傻呵呵地笑。 霍澜音怔了怔,伸手去拿那个面具。然而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那个面具,另一只手将面具拿了起来。她顺着那只手看去,看见身侧的卫瞻低眸,细瞧着掌中的面具。 她惊讶地向后小退了一步。 「我手中有一个别人送的面具,和它一模一样,这个便不要了,你可要?」卫瞻转过头,将面具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没接。她看向小芽子,问:「你可选好了?」 「嗯!」小芽子举起手中的桃花面具。 霍澜音冲卫瞻浅浅一笑,客气地说:「芽芽没挑中这个,我也不要。」 卫瞻「嗯」了一声,付了钱,将面具买了下来。 霍澜音收回目光,朝小芽子招手:「芽芽,回家了。」 霍澜音对卫瞻微微屈膝,牵着小芽子的手转身离开。 卫瞻指腹捻了捻剑柄上嵌着的微凉白玉。他迈出两步,追上霍澜音,跟在她身后。 霍澜音觉察到他追来,倒也没躲,主动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卫瞻,问:「纪公子可还有事?」 「有。听说你熟背北衍各地地图,我这里有一张很重要的地图,被西夷人毁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将其复原。」卫瞻顿了顿,「诚心相求,报酬好说。」 因这一句「诚心相求」,霍澜音惊讶地抬眼看向卫瞻。这实在不像卫瞻能说出来的话。 刚刚也没细看,此番细看之下,霍澜音不由更为惊讶。她的目光在卫瞻胸前雪色外衫露出的里面粉色深衣衣襟处凝了凝。 第60章 ……粉色? 霍澜音再抬眼,对上卫瞻的目光,略尴尬地迅速移开视线,问:「何处的地图?」 「通台州。」 霍澜音倒是希望卫瞻说出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通台州很大,算北衍战略要地,霍澜音自然留意过那地方的地图。 霍澜音犹豫了。 卫瞻也不急不催,随和地望着霍澜音微笑着、等待着。 霍佑安抱着胳膊,在一旁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新奇。 霍澜音犹豫之后打算撒谎没见过那地方的地图,可是她望着卫瞻眼中的真诚又改了主意。 「是见过两份不同的通台州地图,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手中的那一份。」她说。 卫瞻笑了,星眸灿兮,儒雅之下是藏不住的明朗之芒。 「那份地图就在隔街的九霄楼,烦请去看一眼。」卫瞻顿了顿,「就算你没见过那地图,也依然要多谢你跑这一趟。」 霍澜音弯弯唇,轻轻点头。 她不知道卫瞻口中说的那份地图是不是真的存在,确切地说她怀疑卫瞻所说这事的真实性。可她很是好奇卫瞻莫不是当真治了邪功后,变回曾经儒雅随和的样子? 街道很是热闹,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颇有些人挤人的意思,偶尔还有马车驶过。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农家汉子拉着一辆装满米袋的木轮车从街角拐出来。车很重,天也很热。他大汗淋漓,高声吆喝着让行人让开路。 木轮车经过霍澜音身边的时候,卫瞻走在外侧,伸出手臂在霍澜音身侧挡了一下。即使那辆满载米袋的木轮车离得尚远,不太可怕刮碰到霍澜音。 当那辆满载的木轮车走远,卫瞻放下了手臂。他没有看霍澜音,好似只是随意的一个保护动作,而已。 霍澜音古怪地瞧了卫瞻一眼。不是诧异他的保护,他从来都不会吝啬他对她的保护。而是诧异他过分得体守礼的动作—— 他伸出的手臂护在霍澜音身侧隔了些距离,确保没有碰到霍澜音。 亦没有邀功。动作自然地抬起手臂,又从容收回手臂。 霍澜音几不可见地微微蹙眉,在心里起了很大的疑惑。原来在没有练邪功之前的大殿下当真是这样风度翩翩的儒雅人? 虽然有些不敢置信,但是眼见为实。今日的卫瞻实在是太过陌生。陌生到完全没有曾经的暴躁影子。 几个孩童你追我赶,在人群里像小猴子一样跑来跳去、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嘻嘻哈哈。 「你俩来抓我呀,你俩来抓我呀!」 「别跑!哼,等我俩追上你的!」 小胖子跑得噗嗤噗嗤,本来能跑得很快的小瘦子拉着个慢吞吞的小矮子。 「追不到我,你们追不到我啦。噜噜噜!」小胖子转过身,一边冲后面的两个同伴喊,一边向后退着扮鬼脸。 「小胖子快让开!」赶着馊水车的老大爷喊。 小胖子笨手笨脚地转过身,他看着好高的大马就在眼前,懵了一瞬。明明是该往右走,可是四肢不协调偏偏往左跑。 老大爷「哎呦」了一声,赶紧拉着马缰偏转方向避开小胖子。 小胖子一屁墩坐在地上,吓了一大跳,不过幸好有惊无险。 「你这小胖子!笨瓜!」老大爷稳住马车,然而因为快速偏转方向,车上装满馊水的木桶倾斜,脏兮兮的馊水泼出来。 卫瞻向前一步,挡在霍澜音身侧。 那个老大爷赶着的馊水车明明离霍澜音一行人有些距离,可一下子泼出来的馊水落在地上,又溅起。在卫瞻雪色长衫前摆上留下了几点脏渍。 卫瞻低头看去,瞬间冷了脸。 「艹。」 霍澜音瞟了他一眼,飞快收回视线低下头,唇角悄悄翘起来。 ……什么风度翩翩儒雅佳公子。假的,都是假的。 卫瞻将九霄楼最上层全部包下来。九霄楼价格不菲,所以宾客远没有普通客栈酒楼里那么多。到了最顶层,更是安静。 卫瞻因为那几点脏渍心里烦躁,脚步很快,急着回去换衣服。 霍澜音跟着迈进了前厅,停下了脚步,说道:「我在这里等着。」 卫瞻点点头,往里面的房间走去。转身之后,他的脸色顿时黑下来,像刚吞了只耗子。他脚步很快,闻到衣摆上沾染的馊水味儿,头都要炸了。 他回到房中先扔下身上的衣服,烦躁地扔到一旁,从衣橱里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穿好。然后才走向窗侧的书架,找到里面卷起来的羊皮纸地图。他握起地图,转身往外走。 地图被他抓起,又落了下去。 卫瞻愣了一下,回头去看,视线落在那卷轻晃的地图。他缓缓抬起右手,张开手掌,黑色的细纹在他的掌心若隐若现。 他试着握拳,修长的手指蜷缩着朝里收拢,却并没有紧紧握成拳。他再去拿那卷地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握着地图,可是掌心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宽袖被他向上提,露出小臂。肌肤之下,黑云滚滚。 卫瞻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向床榻,在床榻上盘腿坐下,双手搭在膝上,阖着眼打坐运功。 厅中,霍澜音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卫瞻回头。她环视了一圈正厅的布置,在玫瑰椅坐下等着。 小芽子仰着脸问:「我们为什么要帮他修地图,可有钱赚?」 「有的。」霍澜音揉了揉她的头,「等赚了钱,给芽芽买蜜饯果子吃。」 小芽子咧着嘴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 「贪嘴!」小石头瞪了妹妹一眼。他语气有点凶,眼神里却是带着宠溺。 第61章 霍佑安翘着二郎腿瞧着小石头和小芽子相似的五官,有点酸。他不由畅想倘若他有个长得和他有五分相似的妹子,那该多好。还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 霍佑安叹了口气。 他从小就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妹妹的。乖巧的,漂亮的,会扯着他的衣角糯糯喊他哥哥,她还会对他笑,笑时眼里盛着星子。她也会因为受了委屈向他哭找他撑腰。哎,想象她一哭,他恨不得捅了天劈了给她撑腰。 霍佑安又叹了口气。 或许他的确有个妹妹。谁知道呢?还没出生就阴阳两隔,谁知道是不是带把的。 「怎么这么久……」霍澜音蹙起眉,有些着急。她今日刚从不二楼那里接了个急单,急着回家去做活。 霍佑安从低落的情绪里收回神,他撩起眼皮去看霍澜音,面露嫌弃。一个姑娘家,就应该是乖巧善良的,而不像她这么有心机。 霍佑安嗤笑了一声,起身慢悠悠地朝霍澜音走过去。他立在霍澜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质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霍澜音抬起眼睛对上霍佑安不算善意的目光,道:「我不太懂霍将军的意思。」 「嗤。」霍佑安冷笑,「懂事一些不好吗?非要为难让之?他是什么身份?没时间在这儿陪你磨蹭陪你玩闹。」 霍澜音正色起来,眉眼间是疏离的冷淡。她重复:「我不懂霍将军的意思。」 霍佑安笑了笑,道:「好。我就把话说明白。我看得出他对你上了心,他对你的保护和宽恕,我想你心里有数。即使不用身份压人,他对你付出真心,你也当回以真心。」 霍澜音沉思了片刻,诚恳道:「依霍将军的意思,他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他?」 霍佑的眼神就是默认。他反问:「为什么不?更何况让之如此优秀,集天地灵气,世间无二。」 「可是我瞧着将军亦是人中龙凤。」霍澜音脱口而出。她莞尔,认真地说:「不瞒将军。在我眼中,将军容貌出众气宇轩岸,战功赫赫军中英豪。性格更是磊落,让人欣赏。无论哪一方面都不比大殿下差。」 「你想说什么?」霍佑安心里猜着霍澜音又要打什么坏主意,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霍澜音起身,直视霍佑安的眼睛,语气更为发自肺腑:「霍将军,自那日你在发狂的马上救下我,澜音便将将军放在心中十分重要的地位。这份感动堆在心底,日复一日加重。后来些许接触,更是让澜音发现将军的不同寻常之处。」 「住口!」霍佑安又向后退了一步。 「将军虽说让我懂事一点乖乖跟大殿下回京,可在霍将军的心里定然是不希望我留在大殿下身边。相比起来,与其跟着大殿下澜音更心悦既威风又风趣的将军。看,我不想跟着大殿下,将军也不想我跟着大殿下,不若将军去跟大殿下求个情?反正将军和大殿下兄弟情谊深厚,他定能允了。你如意我如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让你住口!」 霍澜音又朝霍佑安迈出一步。 「别过来,你离我远点!」 霍澜音轻叹了一声,忧伤道:「我心悦将军,将军为何不肯回以真心相待?将军对不起我的真心……将军怎么能负了我的真心呢……」 霍澜音垂下眼睛,眼睫轻颤,委屈得不得了,可怜人的小模样像极了受了天大的委屈。 霍佑气得安结巴起来:「我……我、我负你?!」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霍佑安眼皮开始跳。 卫瞻握着羊皮纸地图,走了出来。 霍佑安看了看面前霍澜音这张嫣然浅笑的脸,只觉得妩媚似狐。他又回头看向卫瞻。 ……这都什么事儿啊! 小石头和小芽子早就看呆了。 霍澜音也看见了卫瞻,她立刻收了脸上的笑。她不想让卫瞻误会,从而使得卫瞻和霍佑安兄弟之情产生矛盾。她刚刚那般说只是因为霍佑安多管闲事的样子实在讨厌得很,忍不住以其人之道呛了他几句。 霍佑安轻咳了两声,又向后退了几步。 「那个……啊,让之你怎么进去那么久啊!」霍佑安用抱怨的口吻转移话题。 卫瞻冷着脸瞥了他一眼,当他转头看向霍澜音时,顿时收了脸上的冷意,又是一副儒雅随和温润如玉的样子。 他将卷起的羊皮纸地图递给霍澜音。 「这一张。」 霍澜音将地图接过来慢慢展开。虽然地图三分之一的地方被墨汁毁了,霍澜音还是一眼认出这张地图她见过,正是她以前买来背诵的那两张通台州地图的其中之一。 「我见过这张。」霍澜音实话实话。她既然选择上来,断然没有这个时候再拒绝的道理。 她的视线移到地图上被墨汁染脏的地方,微微蹙眉。 「虽然我见过这张地图,且也背诵过。不过当时通台州这地方并不是逃跑……」霍澜音顿了顿,「并没有着重记忆通台州的地图,只记过两三次。所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复原。」 卫瞻立得笔直,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搭在身前,手拢在袖中,修长手指指露出半截,微曲着虚捏袖口。 好一副儒雅谦逊的少年郎模样。 他连口气都是温和的:「无妨,只要你能试一试也好。能将地图补全是我的幸运,不能将地图补全你也尽了力。我仍要多谢你。」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抬头打量着面前卫瞻的神色。纵使他如此温润良善的模样,可他暴躁无礼的样子更是深埋在霍澜音心中。不管什么时候,拒绝他都是需要勇气的。 「我可以试一试,但是今天不行。」 霍澜音清楚看见卫瞻脸上的微笑有一瞬间的劈裂,好似维持不住。 霍澜音袖中的手微微用力捏了下袖子,继续说:「今日接了个急单,明日要交到不二楼去。所以今日恐不能帮殿下。」 「多少钱的急单?」卫瞻问。 他的脸上明明还挂着和气的微笑,可霍澜音却觉得像极了一层面具,这层和善的微笑面具下,不知是怎样狰狞暴躁的样子。 若是以前,霍澜音是不敢拒绝卫瞻的。不管他如何对待她,她总是笑着顺从。可是自上次深林中,她一股脑将所有想法说出来,好似并没有以前那样畏惧卫瞻。 又一次短暂的犹豫之后,霍澜音选择实话实话:「这和钱银数量无关,与信誉、承诺有关。」 卫瞻不高兴。 卫瞻想发火。 第62章 可是转念一想,卫瞻又笑了。 ——他的泥泥在拒绝他,他的泥泥没在演戏,他的泥泥一定是比先前更喜欢他才跟他说真话,他的泥泥才不像旁人那般曲意逢迎。 霍澜音仔细瞧着卫瞻的表情,发现他仿佛带着一层面具的假笑好像变了真了几分,那温和良善的笑容到了眼底。 「我也是这个意思。你既然答应了赵老板的单子,自然先来后到,先忙他的急单。更何况我这里也不急。你何时闲了帮我复原就好。」卫瞻微笑着说。 分明卫瞻的笑容是真的,可霍澜音为什么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我明日去不二楼交了单子之后,便试着修复地图。」霍澜音将地图卷起来,「这地图我就拿回去了。」 「多谢。」卫瞻微微躬身颔首。 霍澜音惊讶地抬眼看他,他今日与她说了多少次谢谢?霍澜音更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我这便回去了。」 「我送你。」卫瞻做了个请的手势,并没有挽留。 霍澜音拿起刚刚放在桌子上的帷帽戴好,才下楼。 沉默了半天的霍佑安想了想,以防他不在的时候霍澜音再恶人先告状,他决定跟上去。 九霄楼下方一间汤饼店中,焦高和几个虎背熊腰的兄弟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下来了!焦哥,是他吧?」 焦高远远望着卫瞻,高兴地连连点头:「对,就是他!弟兄们盯得不错嘛!」 「嘿嘿,就知道焦哥对那小郎君感兴趣。小弟们自然得给焦哥盯好!」 焦高「啧」了一声,说:「他身边这俩小郎君都不错。」 「焦哥,那蓝衣公子的主意可打不得!那人是霍佑安啊!霍平疆的儿子!」 焦高皱了下眉,视线又落在霍澜音的身上,说:「这个小郎君身段可是真不错,像个娘们一样的小郎君想想就带味儿。啧啧,就是不知道长得什么样,怎么挡着脸啊?」 「别别,那个瘦小的小郎君是个雕玉的。听说他出门天天戴着帷帽,那是因为他雕玉的时候,被工具划了脸。丑喽!」 「最讨厌有疤的!」焦高的脸上立刻浮现厌恶。 「焦哥,小弟们打听您相中的小郎君是霍佑安的表弟。这……好像也不太容易出手吧?」 焦高想了想,说:「无妨,一个将军又不能天天留在咱们这地儿陪他表弟玩。你们盯紧点,等他一离开,立刻告诉我!」 「好哩!焦哥就等咱们几个的好消息就成!」 焦高很是高兴地站了起来,道:「走,去百香楼快活快活!请兄弟们姑娘们随便点。」 焦高虽然好男风,可是男风只是野味。女人香更是断不得,他一直都是烟花街的常客。 卫瞻送了霍澜音很短的一段路,也没等霍澜音让他回去,主动停了脚步不再送。 看着霍澜音走远的背影,霍佑安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这只小狐狸没有再胡说八道。 霍佑安跟着卫瞻回去的路上,依旧心中忐忑。生怕卫瞻来一个秋后算账。 不过一路都很平安,卫瞻始终没有说过话。眼看着回到九霄楼,一层楼一层楼地往上走,已经走到了最上一层的台阶中央。霍佑安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前方的卫瞻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下方的霍佑安心里「咯噔」一声,不安地抬头看向卫瞻。 卫瞻摸了摸自己的衣襟,认真问:「我穿粉色是不是不大好看?」 霍佑安:…… 霍佑安深吸一口气,灿烂笑起,道:「不不不,我觉得你穿粉色十分好看。粉色,不似红色妖艳,不似白色素简,不似玄色冷傲,不似绿色平凡,不似蓝色大众。刚刚好!尤其是搭配着你这谪仙人一样的容貌更是天神下凡,非同凡响。」 卫瞻:…… 「你卸了铠甲改做文臣罢。这口才,不出三年哄出来个二品大员。」卫瞻冷笑了一声,将手中那柄装饰用的佩剑扔给霍佑安,转身往上走。当他迈上最后一层楼梯,他再次转过身看向下方的霍佑安。霍佑安停在楼梯中央的地方,没跟上去。 卫瞻道:「我记得你以前抱过她?」 霍佑安举起双手,真诚道:「你这话说的不对,那不是抱。是拎。买菜拎菜拎肉拎鸡……」 「你说谁是鸡?」卫瞻打断他的话。 霍佑安长叹了一声了,几步跨上来,无奈道:「我父亲给我写信让我回边疆,虽说是太平年代,可我不能总在外面,是该回军营了。这时间紧迫,我这也是关心则乱,担心你嘛。」 他将手肘搭在卫瞻的肩上,恳切道:「虽然我只比你年长了几岁,可也同样有一颗老父亲的心呐!」 卫瞻冷脸瞧他,缓缓道:「我怎么听说姜姑娘不愿嫁你,不是因为痨症,而是心中另系他人?」 「胡说!」霍佑安怒了,「你这人天天往人心窝里扎刀!和那只小狐狸简直一路货色!」 本来很不高兴的卫瞻却因为霍佑安的最后一句话,笑了。 霍澜音还没到家,眼看着已能看见不远处的小院。小石头终于忍不住开口:「梅姑娘,你和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的对话我听不太懂,可是……你们好像不是夫妻。」 小石头憋了一路,眼看着就要到家,终于问了出来。 霍澜音知道瞒不住,她停下脚步,侧转过身,看向小石头和小芽子,这兄妹二人都在看着她,眼神里都写满了担忧。 小石头嘟囔:「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过问这事儿,可是总觉得……」 「是,我和他不是夫妻。」霍澜音打断他的话,「我和他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紧要。只是回家之后,你们不要告诉冯叔和冯婶。省得让他们担心。」 小石头想了想,点头说:「好。我答应姑娘。不过若是有什么危险,你可要及时和我们说。我们家拼了命也会护你!」 小芽子仰着脸,也望着霍澜音重重点头。 第63章 「好。」霍澜音笑了。她摸了摸小芽子的头,塞给她一粒软绵绵的糖。 霍澜音猜得到卫瞻的想法,知道卫瞻恐暂时不会离开。她是要一直带着小石头,总是瞒不住的。 她回到家中,立刻做赵老板交给她的急单。大概熟能生巧,这半年她雕玉为生,比起先前闺中,手脚更为麻利,雕玉更快了。她原以为她能忙到深夜,没想到天色刚黑下来,她就搞定了。 休息了一会儿,因时间还早,她展开地图,尝试修复。她拿来一张薄薄的纸覆在地图上,先是将没有被毁的地图拓下来,然后凭借记忆描画接下来的部分。 失败了几次,废纸凌乱落满地。当她最后完工时,已经天亮。她捏捏发酸的纤细手指,回床榻补眠了一个时辰,然后带着小石头离家。她先是去了不二楼交单,再去九霄楼。 她迎面遇见下楼的卫瞻和霍佑安。霍佑安要去边疆,卫瞻送他。 卫瞻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在看见霍澜音的瞬间,柔和下来。他低眼,迅速瞥了一眼自己今日穿的衣服。觉得还算稳妥,才道:「佑安要回军中,我送他。」 霍佑安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我和霍姑娘可真是有缘,这三番五次遇见,临走还能再遇见一回。咱们还是同姓,说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 「民女可不敢高攀霍将军。」霍澜音不卑不亢。 霍佑安还想说什么,接收到卫瞻警告的眼色,他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我已经将地图修复完,全凭记忆修复,不保证完全正确。」霍澜音将地图递给卫瞻。 卫瞻望着霍澜音握着地图的柔荑素手,思起这只手的软滑细腻,很是想将其握在掌中。他心里痒痒着,接过地图时,小手指若有似无地碰了一下霍澜音的指背。 霍澜音垂眼,全当不知道。 卫瞻将地图展开,这张地图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份羊皮纸地图,只用寻常的纸张描画。纤细秀气的笔触与原先脏旧的墨痕大为不同。随着卫瞻展开地图,他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儿。 味道有些好闻,可是卫瞻并不喜欢。这并不是霍澜音自己身上的味道。他看向霍澜音肩上背着的香料匣子。他猜得到霍澜音为了掩藏体香,寻了个香料师的身份,肩上总背着香料匣,且每次里面放的香料也不大相同。 她经过时,人过留香。只是她淡淡的体香被彻底掩藏,就算卫瞻轻嗅努力分辨,也只是在这浓郁的香料味道中隐约分辨出她的味道来。 不喜欢。不高兴。 「这么快。」卫瞻微笑着说。 霍澜音说:「并没有原先以为得那么费时间。」 卫瞻「哦」了一声,道:「是,这世上很多事情和原本以为的都不大一样。」 霍澜音琢磨了一下卫瞻这句话中的深意,说:「东西我已经送到了,就不妨碍你们出门。」 卫瞻微笑着颔首。 霍澜音离开九霄楼,眉心微微拧起。卫瞻的转变,她看得见。她心里是有些复杂的。 她鼓起勇气坦诚相告所有心思,目的不过是在赌卫瞻的骄傲,可以放开她,让她能安心过着种花雕玉的小日子。卫瞻表面上答应了她,可是卫瞻最近一系列的改变,证明他不过是想换个法子留住她。 他懂了她的意思,不采用逼迫的手段,霍澜音自然是高兴的。 可是她更明白卫瞻只是戴着面具在演戏,真实的他并不是这个样子。日日戴着一张无形面具是什么滋味?她太明白了。 霍澜音不知道卫瞻这样日日假装,会不会累。作为看着他演戏的人,霍澜音却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演戏演久了都会累会倦,卫瞻又能演到什么时候? 她最怕的,莫过于——我为你藏起暴躁脾气、花心思演戏,为你付出这么多,你为何还是不愿意乖乖跟我走? 好像只要他为她付出,她就要跟着他一样。可她又没多少喜欢他,凭什么呢? 她受够了那段做药引的日子,只想割舍过去,平淡生活,就像离开后的这半年,虽辛苦些、虽梦魇相伴,可她还是觉得很满足很惬意,比先前那段日子不知道要开心了多少。 就算日后卫瞻改了性子会对她很好,宠她疼她,哪怕今生只她一人再无其他女人, 她也不稀罕啊! 说到底,还是她对卫瞻的那点子好感太过浅薄,浅薄到完全不能和现在简单平淡的小日子相提并论,浅薄到远没有答应交付终生的程度。 她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卫瞻大婚迎娶旁人,她会不会难过?如果分别之后今生再不得见,她会不会相思垂泪。思来想去,也不过是唏嘘两声,继续种她的花雕她的玉。日后若侥幸遇到两情相悦的人日举案齐眉儿女绕膝,若遇不到情投意合的人,她便一辈子都做潇洒的梅无。 其实霍澜音更不明白的是——为何卫瞻不愿意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究竟是情深难舍,还是从未被人拒绝的不甘? 心中乱如麻,霍澜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想法摆出来,总能理顺自己想要的东西。 长长的工作台上摊开一张张白纸,那些雕玉的工具反倒被她随意放在地上。霍澜音握着笔,回忆当初在西泽时背诵的地图。当初她策划逃跑路线,最初除了丰白城也是有些其他的备选。 「真的又要走了?」莺时坐在霍澜音对面帮她磨墨。 「天下人皆知大殿下此时在西荒,他这番孤身一人过来自然是隐匿行踪,没有多余的人手。今日霍佑安离开,很难再借助军中力量。他只是一个人,我们要再逃,很难被他追到。」霍澜音顿了顿,「而且,若再跑一次,他未必会再追来。他这次追来很大的可能性是因为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死,是不是骗了他,恼怒的情绪占了大头。」 莺时欲言又止。 霍澜音眉心轻蹙,有些犯难:「当初制定逃跑路线时,之所以选择了丰白城,一是因为这里是玉城,可以借助我梅无的身份谋生。二是因为这里过往商贩云集,并不排外。若是其他的地方,恐怕都不能如这里舒心。」 霍澜音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地方。思索着这个地方太远,那个地方排外。默默在一个个地名上画了叉。 莺时终于忍不住,苦恼地说:「姑娘,咱们一定要走吗?我是觉得大殿下对你挺好的……不不不,我不是说他对姑娘好姑娘就要对他死心塌地的,毕竟王家表少爷对姑娘也很好呀,你又不能一分为二变成两个人分给他们两个!我只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大殿下更坏一些呢?如果他是个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子……」 毛笔上的一滴墨滴在白纸上,迅速晕开。霍澜音看着晕开的墨迹,眼前浮现她第一次遇见卫瞻的情景。那个雪夜,那个昏暗无光的床榻之上,还有灯火通明时,他一身玄衣,将她剥光举灯细瞧。 「他的长相并不重要。」 毕竟在她做药引的那一百日中,她本来就信了传闻,在她勾引他时,只当卫瞻丑陋如兽人。 「可是、可是……我只是在想如果大殿下不仅是长得丑,还很坏很坏那种呢?就像戏本里说的那样坏。不会护着姑娘,追兵来了把姑娘推出去挡刀!如果有人看上姑娘,他就把姑娘送人!还会动不动就打人杀人,要姑娘的命!」 「那就先杀了他。」霍澜音抬眼看向莺时,目光坚定。 对上霍澜音的目光,莺时吓了一跳,手中的墨条脱手,溅起的墨汁落在她白白软软的小脸蛋上。 「他、他……他是太子啊……我……我只是觉得大殿下对姑娘也不算太坏,所以说姑娘的运气也不算太坏……」莺时语无伦次。 第64章 「若真是运气好,便不用做这劳什子药引。再言,我不信运气,只信自己。」霍澜音拿着帕子温柔去擦莺时脸上的墨点,「莺时,你要记住,人活一世不要自囚于条条框框中。古人常言人定胜天,这句话被人说得多了,反倒没人信。」 莺时茫然地望着霍澜音,想了好一会儿,才疑惑不解地说:「姑娘这话的意思是要为自己考虑,可姑娘总是能舍了命去救人。我不懂,真的不懂……」 「与人为善心甘情愿舍命相救是一回事,用条条框框来要求我们必须牺牲是另外一回事。」霍澜音顿了顿,「莺时,你也是。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不要总觉得自己是低一等的奴仆,你不仅是我的丫鬟,你还是你自己。」 「我就是姑娘的丫鬟,命都是姑娘的!」莺时五官揪起来。 霍澜音笑着摇摇头,说:「傻孩子……」 这世间没有感同身受,若是以前的周澜音自然不懂这些道理。不到一年而已,她早已不再是那个闺中无忧的周澜音,懂了太懂以前永远不会懂的道理。可她也还是她,那颗赤子之心永远不会变。 霍澜音熬了个通宵,终于敲定了离开的路线,不由松了口气。 她让小石头悄悄将她这半年雕的玉饰拿去卖掉,又让冯婶和莺时去卖了家中囤积的香料。然后她加快动作雕磨卫瞻的扳指。 她不能让卫瞻起疑,偶尔还是会去不二楼,不过却只是接一些简单的小单子,甚至不接单。 当她终于将卫瞻要的扳指雕完,并没有立刻交给卫瞻,而是放在小石头那里。又过了三日,她才让小石头带着那枚扳指送去给卫瞻。 卫瞻看着门口的小石头,面不改色地问:「她没有亲自过来?」 「是。」小石头咧着嘴笑,「我们姑娘今儿个接了个急单,就不能亲自过来了!不过她说了,您要是有哪些地方不满意告诉我就成,我会都记下来,拿回去让她再……」 「砰——」 小石头的话还没说完,卫瞻关了门。他转身走进屋内,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椅子,径直走到床榻,随手将小盒子往床上一扔,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 半晌,他捡起扔到一旁的小木盒,推开搭扣。 ——盒子并没有被推开。 卫瞻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拇指。拇指直直的,没有丝毫弯曲。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抬起的右臂无力地垂下去。更可怕的是,他没有知觉。 他随手拿来床头抽屉里的匕首,在右臂上划了一道。黑色的血液流出来,染脏了雪衣。然而,他并没有半点疼痛的感觉。 卫瞻的心沉下去。 他立刻起身,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把右手放在膝上,然后运功逼迫体内阴阳咒的邪魔之力。 因为药蛊的缘故,药物的作用对于他来说几乎没有效果。他坚信世间本无邪功,在于练功之人。如训马,再偏邪的功法都可以被人炼化,只要人的意志和力量足够强大。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将这邪门的阴阳咒变成可控制,而不是凭借药物或其他外力将体内练了多年的阴阳咒驱至体外。 效果自然是有的。他可以清楚感受到自己的体内力量在变强,他也可以控制那股邪力,使其为他所用。而且自从他可以控制这股邪力,他亦许久不曾再失去神智般发作。 但是,他虽然可以控制了体内绝大多数的阴阳咒邪力,却仍有一小部分是他暂时无法压制的,只好暂且驱至右臂,天长日久每日炼化,总能尽数消磨为己用。 「让之,你好好学这功法,日后必然武为第一,无人争锋。母后会以你为骄傲……」 眼前浮现皇后的眉眼,卫瞻眼眸不安转动,体内的功力忽然紊乱。他睁开眼,一口黑血吐出来,染脏了身上的缎衣。 卫瞻大口喘息了几声,额上已沁满了汗水。他略显疲惫地拿来帕子擦了额上的汗水,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色如漆磨的右臂,稳了稳心神,重新打坐运功。 又过了两日,卫瞻忽然发现霍澜音并没有再去不二楼。她并非每日都去不二楼,但是每隔三日左右,总要去一趟。 卫瞻算了算,她已有五日不曾去过不二楼。 「不对劲……」 卫瞻顿时变了脸色,赶去冯家。他推门,院门是锁的。他连敲门都懒得,一脚将院门踹开。老旧的木门晃了晃,差一点脱落下来。 冯家一家四口从屋里出来,见到卫瞻,并没有太过意外。 「人呢?」卫瞻沉声问,脸色阴沉得可怕。 「梅姐姐早就走了。」小芽子说。 卫瞻皱眉,已然知道小狐狸又溜了,顿时火冒三丈。 冯叔开口:「梅姑娘离开的时候交代过,她说你一定会找来。她让我们带话给公子——她说她在丰白城住了半年,想换个地方看看风景。至于人去了哪里,她自己也没有确定,路过哪座城觉得舒心,便停留下来。所以公子不必问我们,我们是真的不知道。梅姑娘还说公子是心地善良之人,必然不会迁怒无辜。」 卫瞻的手握成拳,愤怒在胸膛咆哮。哈,必不会迁怒无辜?当真走了也怕他伤害冯家一家老老小小! 卫瞻深吸一口气,盯着霍澜音住过的房间,愤怒地转身迈出院子。他一拳砸在小院门外的一棵垂柳,不知年岁的古老垂柳粗壮的枝干一下子断裂开,大树轰然倒塌。幸好是朝着街道的方向倒去,倘若是朝着冯家的院墙倒去,定然能将院墙砸倒。 小芽子吓得缩了缩肩。 冯婶把小女儿揽进怀里,摸摸她的脸,温声安慰着:「芽芽不怕,没事儿的。不怕不怕哈……」 卫瞻立在倒塌的垂柳旁,紧紧握着拳。拳头上不知怎么被划破,一滴滴鲜血滴落。 她居然又逃了,再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她当真厌恶他至此? 旁边院落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王景行循声走出院子,又诧异又焦急地望向倒地的垂柳,然后才看向卫瞻。 「她去了哪里?」卫瞻声音沙哑,眼白逐渐泛起红丝。 「谁?」 王景行茫然。他对上卫瞻想要杀人一样的目光,又看向隔壁冯叔一家。他疾步走进冯家院中,急急问:「我表妹离开了?」 冯叔点头:「梅姑娘五天前就走了。虽然我们一家人都想梅姑娘一直住下来,可她执意要走,我们也不好太过阻拦不是?」 王景行怔怔向后退了两步,失落地讷讷自言自语:「走了怎么都不与我说一声……」 卫瞻盯着王景行脸上的表情,怒而转身。他立刻回到九霄楼起了马,冲出丰白城。他思索着霍澜音离开丰白城会走的路线,去追。 他握着马缰的手微微用力,眼神带着凶。 循序渐进并没有用,这只小狐狸是没有心的。如今再想最近为她做的改变,卫瞻只觉得可笑至极。 无妨。既然这样并不难让这只小狐狸多看他一眼,那么他就要用他的方式! 当天夜里,小石头行色匆匆地回了家。 第65章 「怎么样了?」莺时紧张地问。 小石头猛喝了一大口水,说:「纪公子果真离开了丰白城!他从咱们家里离开之后,立马骑马出了城。我在城门守到这时候,都不见他回来。应该是一路追得远了!」 「今日多谢大家了。」霍澜音诚恳道谢。 为了防止离开被卫瞻追上,霍澜音故意和冯家人做了这场戏,等卫瞻离开丰白城去追她,她再悄悄离开。 「梅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我们一家人的性命都是梅姑娘所救,帮姑娘这点小忙何需姑娘道谢。」冯叔笑呵呵地说。 冯婶却不太欢喜地皱着眉,问:「梅姑娘,你当真还要走?既然你已经骗了纪公子,为何不能继续住下?」 霍澜音说:「他这个人很多疑,兴许还会回来。更何况我昨日与你们说的话也的确有几分真心在。若不是身为女儿身,一定会沿着北衍大好山河走走停停去看不同的风景。如今虽为女儿身,虽有很多限制,可也仍想多走走。」 冯家人并不理解霍澜音的想法。依他们的意思,女人还是应该嫁给一个靠谱的男人,相夫教子一辈子。不过他们虽然不理解霍澜音的做法,却百分百支持她的选择。 「姑娘想怎么做就去怎么做,反正姑娘是聪明人,总有你的道理!」小石头认真说。 「嗯嗯!」小芽子跟着使劲儿点头,「姐姐都是对的!」 霍澜音温柔笑着,让莺时将她前几日买的一盒子糖果塞给小芽子。霍澜音还将一半的钱银留给了冯家。冯家怎么也不肯收,霍澜音无奈,令莺时悄悄将装着钱银的荷包塞进米缸里。 霍澜音见多了人情冷暖,再遇到真心待她的人,总愿意十倍还回去。 「姑娘,泥准备好了。」莺时提着一小桶拌好的淤泥进屋。 霍澜音脱下衣服,让莺时帮着她,将淤泥均匀涂抹在身上。 「姑娘,抬一下胳膊。」 霍澜音望着木桶里装的淤泥,有些走神。 「姑娘?」 莺时又说了一遍,霍澜音才回过神来,抬起胳膊配合莺时。 她望着这些淤泥不由去猜想当初逃难时,卫瞻为她全身涂满淤泥的场景。彼时她患了雪盲,什么都看不见。本就怕得厉害,偏偏又要脱光了衣服任由卫瞻给她涂泥。 那个时候的心情啊…… 霍澜音抿抿唇,不想再去回忆。 等霍澜音身上的淤泥干了,她和莺时换成破旧的衣服。格外拿一件衣服揉成一团放进后背,当她们略弯着腰,像极了驼背的老人。 长发自然要被挽起,戴上老人家的花布头巾。脸上不忘涂了些脏泥,且将假的疤痕贴在脸上。这是霍澜音逛集市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婴儿巴掌的烧伤疤痕,贴在脸上足以以假乱真。 「哎呦喂!认不出,认不出!」冯叔一家人都这么说。 一切准备妥当,天亮时,霍澜音带着莺时骑一匹马大摇大摆地骑马离开丰白城。也多亏丰白城商人往来,日日都是生面孔,也没人会发现凭空多出两个脏兮兮的狼狈老太婆。 香河镇是霍澜音的新目的地。香河镇是个很寻常的小镇,唯一不同寻常的地方便是镇上百姓偏爱种花,一年四季都能在这个小镇看见不同的花儿怒放。霍澜音考虑自己的体香,决定继续用着调香师的身份,而来到一处一年四季都飘着花香的小镇,不管是制香还是掩藏体香都是极好的。 霍澜音和莺时骑马走了大半日,忽然下起雨来。这雨起先只是小雨,后来越下越大。 莺时从行囊里找出雨伞撑开,举到霍澜音的头顶。她焦急地说:「怎么办呢,要是淋湿了,那泥也没了!」 「所以要尽快找到避雨的地方。」霍澜音一边往前赶路,一边四处张望,终于看见远处有一处可以避雨的废弃破庙。 破庙看着很近,却花了好些时间才赶到。雨越下越大,霍澜音身上的衣服逐渐被打湿。她双手握着马缰,探出伞下,她看见自己袖子上的衣服染了泥,想来是小臂上的泥已经化开。 「驾!」 她加快马速。 在破庙后面停下来,霍澜音和莺时下了马,隐约从后窗看见破庙里避雨的人。 「等一下。」霍澜音拦下着急去前面的莺时。她蹲下来,捧了一捧脏兮兮的泥水泼到伞面,然后又用力撕开雨伞的一个小角。让雨伞瞧上去更符合穷酸老太婆的东西。 莺时了然。她弯着眼睛冲霍澜音笑,摆口型:姑娘真聪明! 霍澜音和莺时略佝偻着,牵马绕到破庙前面去。 「咳咳咳……出门怎么赶上这么个破天哦。」霍澜音学着老人的沙哑嗓子。 莺时和霍澜音相护搀扶着。莺时也学着霍澜音先是咳嗽了两声,再用老太婆的嗓音说话:「是呦,这么坏的天儿,是难为咱们这样的老人家呐!咳咳咳,我这嗓子疼得呦,莫不是着了凉。哎呦呦——」 霍澜音略惊讶地看了莺时一眼,一想到这孩子才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不得不忍了笑。她可没有想到莺时演得这么像。 走进破庙,霍澜音扫了一眼里面避雨的几个人。 一对母子坐在近门口的地方,母亲鬓发花白有些疲态,儿子十六七岁瘦弱得很。另外七八个汉子坐在里面完全不会被吹到风雨的地方,只是这七八人好像是两伙的人,分两拨而坐,偶尔抬头看向对方,从脸上的表情看,不算太友好。 霍澜音和莺时一进来,剑拔弩张的两伙人,还有坐在门口附近的那对母子都抬头看向她们两个人。看见是两个糟老太婆,便收回了视线。 门口那对母子中的母亲招了招手,小声说:「过来坐!」 她又对霍澜音使了个眼色,暗示了一番坐在里面的那两伙人不好惹。 「诶!诶!诶!栓了马就过来坐!」霍澜音和莺时相护搀扶着,将那匹马拴在门口。 「全部的家当喽,我这糟老婆子能生病,它可病不得诶。」霍澜音拍了拍马脖子。 然后霍澜音和莺时才走到母子两个身边坐下,却也没挨着他们特别近。 「这手上怎么那么多泥啊?」老妇人问。 霍澜音看了一眼自己染满泥水的手背,胡乱将手背往膝盖上的裤子蹭了蹭,笑着说:「还不是因为这大雨?在前头牵着马的时候摔了一跤,这就弄了一身泥。哎,这个脏呦。」 「吵什么吵?都给我安静点!」坐在里面的一个汉子大声吆喝。 「诶!诶!」霍澜音缩着肩膀,一副十分畏惧的样子。 霍澜音看得出来身旁的这对母子也很怕那两伙人。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过了一会儿,那妇人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和我家铁柱子进来的时候,那两伙人举起刀要拼命!后来争执了半天也没打起来。咱们可别惹他们。」 「对对……不惹他们,咱们就避避雨。等雨小了就走。」霍澜音缩肩搭脑,完全是胆小小妇人的模样。 霍澜音给莺时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对视一眼,莺时点点头。她晓得霍澜音叮嘱她低着头不要出声,等雨一小立刻就走。莺时忽然就翘起了唇角——她现在也能因为霍澜音一个眼神就懂她的意思了,这才像心腹丫鬟的样子嘛! 莺时还记得当初在周家,霍澜音还是周澜音时,荷珠总跟在周澜音身边,每次只要霍澜音一个眼色,荷珠就能懂她的意思,甚至霍澜音什么都不用说,荷珠也知道霍澜音的心意。那个时候呀,莺时就忍不住在心里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做站在姑娘身边懂她心意的心腹大丫头哩? 时过境迁,虽然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她觉得自己似乎做到一半了! 外面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瓢泼一样灌下来,伴着一道又一道惊雷。 被大暴雨困在这里最是能消磨人的耐心。本来就不对付的两伙人又起了争执。 霍澜音默默听着,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这两伙人原也没什么过节,不过是同一时间到达这处破庙避雨,为了争里面的位置而起了冲突。 霍澜音打量着这两伙人带着的兵器,去猜测他们的身份。他们每个人的兵器都不太一样,且都不怎么好,并不像镖局,更不会是侍卫或富贵家族的家奴,那么只能是泼皮土匪一流。 ——霍澜音最不想遇到的一种人。 还好她与莺时乔装打扮,又老又穷又丑,想来这些人不会注意到她和莺时。 两伙人越吵越凶,粗重的嗓门和雷声有的一比。 霍澜音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她听着外面的雷雨声,盼着这雨快些变小。 两伙人终于打了起来,虽然还没有动刀动抢,已经从谩骂转变成推搡着。 「怎么办呀?」莺时凑近霍澜音,小声询问。 霍澜音压低了声音,说:「低下头,别乱看别生事。咱们应该不会受到牵连,若是情况不对,等下寻机会立刻跑出去牵了马就走。」 莺时点点头,听话地低下头。 两方人在争执中终于拔出了刀子,坐在霍澜音身侧的那对母子吓得直哆嗦。 「儿,咱们走吧!」妇人颤声说。 儿子连连点头,搀扶着母亲往外走,跑进了大雨中。 莺时偷偷看了一眼争执的两方人,小声问:「我们要不要也走?」 霍澜音犹豫了。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么一场大暴雨。若她没有涂泥掩香,现在一定拉着莺时跑远。可若她冒雨离开,这暴雨会将她淋透,身上涂着的泥会被冲掉,到时候她的体香藏不住,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危险。 正当霍澜音犹豫的时候,又进来一群女人避雨。几个女人莺莺燕燕,身上带着劣质香粉的气味。 「哎呦,终于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姐妹们快进来!」 走进来六七个衣着艳丽的姑娘。姑娘们走路的时候摇着纤细的腰肢,她们身上的衣裙早就淋透了,更是婀娜尽显。 她们一边拧着袖口和裙子上的水,一边嘻嘻哈哈地互相玩笑。 自打她们进来,争吵的七八的汉子不由自由停了争吵谩骂,全部目不转睛的看着这群姑娘。他们望着这群姑娘的目光好像都在流口水。 当中一个身穿红衣的姑娘妩媚一笑,嗔道:「相遇便是缘分,哥哥们吵什么呢?」 「姑娘说的是!」 红衣姑娘抛了个媚眼,妩媚动人。她又给自己的姐妹们使了个眼色,笑着说:「妹妹们,这群哥哥们火气很是旺盛,连这暴雨都浇不灭呢。」 姑娘们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男人们也跟着笑起来,且朝姑娘们走过来。 「没错,相遇便是缘分。雷雨是浇不灭兄弟们的怒火,可是美若天仙的姑娘们却有这个本事。」男人说着,揽上女人的腰,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讨厌!」女人轻推,力道轻得像棉花。 其他男人也都走了上来,挑中看好的姑娘,直接上手抱到怀里。女人们惊叫连连,只是这种惊叫都带着丝旖旎妩媚的味道。 分明是马上抄家伙要干个头破血流的两伙人,却因为女人的到来,立刻放下矛盾,决定一起快活。 霍澜音和莺时使劲儿低着头,越来越盼着这雨早些停。 「我、我……我怎么没有姑娘!」林小九不高兴了。 林小九是个结巴,也是这些男人里他面最瘦小的一个。他一开口,众人哄堂大笑。原来这里男人有七个,女人却只有六个。 有人打趣:「那边不是还坐了两个老太婆?」 「就是,不就是老了点丑了点,把眼睛一闭,忍忍就行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霍澜音心里一沉,她立刻缩了缩肩,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们老太婆不打扰诸位爷的雅兴了。」 她和莺时起来,低着头转身往外走。她们刚刚转身,一个穿着蓑衣的人挡在破庙的门口,是新赶来避雨的人。 霍澜音拉着莺时避到一旁让开路,让面前的人先进来。 后面的人还在打趣:「哈哈哈,你这老太婆害什么羞嘛。荒田多年未有人耕,今儿个也让咱们小弟帮忙润润土!」 「哈哈哈哈……」 此话实在太过粗鄙,霍澜音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林小九不高兴被这么打趣,可是他总是被欺负的那一个,纵有满心的不乐意,也不敢说出来。 「来来来。咱们知道小老太虽然脸红要跑,巴不得跟咱们一起来玩。来来来,别走嘛。林小九你可别不满足哈,咱们哥儿们几个一人一个,你一人两个啊!」 「哈哈哈哈……」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又是一阵男人的爆笑声,和女人的娇笑声。 林小九转过身,避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不高兴地嘟囔:「你们也忒欺负人!谁会要老太婆!」 「我要。」 破庙里的笑声顿时一歇,齐齐看向杵在门口的人。 听见这个声音,霍澜音的心里却是狠狠地「咯噔」一声。她慢慢抬起头来。 卫瞻身穿蓑衣,帽子很大,几乎遮了他的眼睛,只能看见发白的下巴。 破庙里的人审视地看着他。 忽然有人大笑了一声,说:「小九可怜哦,连老太婆都弄不到手。」 另一个人说:「怎么说小九也是咱们的弟兄,哪能看着他被外人欺负!那人,先来后到懂不懂。这俩老太婆是我们小九的!」 他好似在给林小九主持公道,可是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笑。 卫瞻缓步迈进破庙中,寻一个地方端正坐了下来,看向霍澜音,问:「你要跟他们快活,还是跟我来快活?你想跟谁就走到谁身边去。」 莺时紧张地握住霍澜音的手。 霍澜音看了一眼那群人,男人们将女人搂在怀里,已有几个女人衣衫不整。 霍澜音垂着眼睛,拉着莺时默默朝卫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她心里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千回百转间,沮丧占了上风。分明觉得计划足够仔细,还是…… 「哈哈哈哈,小九啊小九,连老太婆都看不上你!」 「哈哈哈哈哈……」 林小九脸上通红。 「好啦好啦,你们欺负他做什么?」一个姑娘扯着林小九的衣襟,「来,和姐姐们一起玩。」 片刻后,这处曾经的供奉神灵肃静地,变成脏麋之地。 霍澜音握着莺时的手,低声说:「低头,不许看。」 然后,她听见身侧的卫瞻冷笑了一声。 霍澜音偏过头去看卫瞻,他没有摘帽子,仍旧只是能看见他的下巴和紧抿的唇。他望着前方,好似当真在看那些男男女女不像话的场面。 霍澜音微微蹙眉,忍不住也看了一眼,迅速被眼前的画面惊得红了脸,匆匆低下头。 卫瞻偏过头,靠近霍澜音,问:「好看吗?」 霍澜音转过头去与莺时低声说:「我们走。」 她想起来,然而手腕被卫瞻握住。他用的力气很大,她挣脱不开,且手腕有些发疼。 霍澜音咬唇,只好与他说话。她小声说:「离开这里,先离开这里!」 卫瞻轻轻嗤笑了一声,他手腕转动,将霍澜音的手捧在掌中,细细把玩。他慢条斯理地说:「下次乔装要记得细节,你瞧这手,哪里像老太婆。」 霍澜音再使劲儿挣脱,还是没能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急什么,被这暴雨浇透,那可就是又湿漉漉又香喷喷。」卫瞻凑到霍澜音面前,帽子紧贴霍澜音的额角,他低声说:「泥泥,你脸上的疤痕也不知道是胶水太劣质,还是本就不防水。」 霍澜音一怔,稍微偏着头避开卫瞻,抬手去摸脸上的烧伤疤痕。疤痕的边角之处果然有些翘起来。她皱着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沿着疤痕边缘摁压着。 卫瞻饶有趣味地瞧着霍澜音的动作,然后说:「我帮泥泥。」 他果然抬手,帮忙摁压着霍澜音脸上的烧伤疤痕边缘,力度不轻不重,仔细认真。 这个样子的卫瞻让霍澜音不得不紧张起来,心里又慌又没谱。但是与此同时,霍澜音竟然古怪的觉得这样的卫瞻比装斯文的卫瞻顺眼多了…… 霍澜音默默任由卫瞻替她摁压好脸上的假疤痕,用服软的语气说:「殿下,我们离开这里吧。」 卫瞻慢慢把玩着霍澜音一根根纤细的手指,慢悠悠地说:「这是这香……」 霍澜音叹了口气,沮丧地说:「骑马回丰白城要不了多久……」 被抓到了,她能怎么办? 「不逃了?」卫瞻问。 霍澜音沉默下来,不敢给承诺,也不想在这事上撒谎骗卫瞻。 卫瞻一点也不意外,也不恼。 不远处的荒唐场面越来越过分。男人的喘息声加重,女人的叫声也开始变得难听。 卫瞻从宽袖上撕下长布条,蒙上霍澜音的眼睛。然后握住霍澜音的双手手腕,让她自己捂住耳朵。 霍澜音愣了一下。 「你就想这样看着活春宫?」霍澜音将蒙着眼睛的布条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只眼睛来,去看卫瞻。然而惊讶地发现卫瞻面朝着她。 「不,我只看泥泥。」 霍澜音看着卫瞻的薄唇开开合合,心想眼睛都遮住了,怎么看? 卫瞻扯了扯霍澜音蒙眼的布条,将她的眼睛重新蒙上。 当一个人蒙上眼睛的时候,听力反而会变得更为敏感。纵使霍澜音捂着耳朵,也不免听见那些不像话的胡闹之音。 她低着头,默默忍受。盼着外面的暴雨快些停,盼着这佛像面前的荒唐快些结束! 莺时很听霍澜音的话,使劲儿低着头不敢去看。可是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顿时被眼前的画面惊住了,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这寺庙里倒塌的佛像前荒唐淫乱的的画面没对霍澜音造成什么影响,反倒是让豆蔻之年的莺时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男男女女结束了不成体统的混乱欢好,外面的暴雨也逐渐变小些。 男人们舒服地靠坐着,怀里揽着美人。其中一个男人指着卫瞻和霍澜音、莺时三个,哈哈大笑了两声,嘲笑:「这大兄弟自己要老太婆,什么也干不得,只能眼巴巴看着咱们快活。这也太可怜了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 一个衣衫半解的女人懒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站起来,扭着细腰朝卫瞻走过去,随着她走动,只是随意挂在身上的对襟小衫晃开,白波轻晃。 她一边走,一边用细软的嗓子说:「这位大哥,一起来玩嘛。你要是害羞不想一起来,咱们偷偷躲到佛像后面呀。」 她走到卫瞻面前,顺势软软靠过来。 「滚。」卫瞻冷声道。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瘆人,即使是再凶的悍匪也不是这样阴森的口气。凶冷中带着高高在上的训斥。 女人吓了一跳,手还没有搭在卫瞻的肩上,就因为他这一个字,骇得双脚一软,朝一旁的霍澜音栽去。 霍澜音捂着耳朵又蒙着眼睛,隐约听见这女人的声音,倒也没完全听清。女人朝她倒过来的时候,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女人赶忙站稳,胡乱扶了一把,一不小心将霍澜音头上的花布头巾扯了下来。 霍澜音下意识地身子向后仰,头巾滑落,三千青丝垂下。乌漆漆的墨发又黑又软,带着柔软的光泽,是破庙里这群烟花女子绝对不会有的。 破庙里的男人和女人们都诧异地朝她看去。 霍澜音一怔,赶忙扯开了蒙着眼睛的布条,顿时对上破庙里一双又一双审视的眼。 她心里暗道了一声:糟了。 她没有再低着头,这双清澈潋滟的明眸比乌鸦的青丝更为动人。 男人们看呆了,有的人舔了舔唇。 短暂的死寂之后,有人站了起来,朝霍澜音走过去。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一个个男人都站了起来,心怀歹意地朝霍澜音走去。 女人们翻白眼。 卫瞻淡淡瞧着霍澜音,等着她求救。哪怕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用软软的目光看向他,也好。然而霍澜音一眼都没有看卫瞻,她冷着脸,死死盯着逐渐走近的男人们。 霍澜音盯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在男人距离她只有三五步远时,她的左手搭在右手手腕,那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根银针刺进他的胸膛。 卫瞻一怔,惊讶地看向绑在霍澜音右手手腕上的暗器。 男人胸口中了一针,立刻一针绞痛,脚步亦变得踉跄起来。 卫瞻顿时明白过来。俞萧玉说过霍澜音只看些药理的书,并没有跟她要过任何毒药,且后期对用毒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可这些分明就是她在演戏,为了不让卫瞻起疑!她有着背诵整个北衍地图的本事,自然能将药理书背熟于心。她是调香师,养花种草间,毒草也可以混在其中,方便她不动声色地炼毒! 卫瞻深看了霍澜音一眼。这个女人给他的惊喜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大哥!」 几个男人从后面冲过来,扶住了他。他忽然一大口血喷出来,溅到周围几个男人的身上。 「竟然敢对我们大哥下毒手,你这女人胆子不小,不将你做成人彘,难解心头之恨!」 「细针上有毒。」霍澜音左手搭在右手手腕暗器的开关上。 那暗器的形状有些像弩,也是相同的发射原理。只是比弩小了太多,还不如小孩子玩的弹弓大。 几个男人停下往前走的脚步,警惕地盯着霍澜音。 「你这女人胆子不小!老子剁了你的胳膊!」 霍澜音丝毫不惧,说道:「他中了毒,毒立刻侵蚀进他的血液中。他吐出来的血也有毒。若你们不及时将身上沾染的血迹洗净,毒会透过衣物、皮肤渗进你们体内,神鬼难救!」 几个人对视一眼,谁还管他们的老大,立刻飞奔出破庙,站在雨水中,拼命用雨水洗刷刚刚溅到血的地方。 哪怕那些女人们本来离得很远,也吓得魂飞魄散,连衣服也没好好穿上,争相恐后地跑了出去。 霍澜音立刻站起来,拉着莺时跑出去,解开门口拴着的马,翻身上马,也不再管仍旧在下的雨,调转马头回丰白城。 她想得清楚,既然在这里遇到卫瞻,她就算继续香河镇去,卫瞻亦是一路跟随,她甩不掉他。此番失败便是败了,不如先回丰白城从长计议。 卫瞻跟出去,骑马跟在霍澜音的身后,漆色的眼眸望着霍澜音的背影,看不出情绪。 回去的一路上,霍澜音知道卫瞻就在身后。她不知道回到丰白城后,会遇到卫瞻怎样的对待,她心里也有些没谱。 雨越来越小,当能看见麦田远处的冯家时,雨彻底停了。霍澜音也停了下来,默默等待着卫瞻追上来。 卫瞻慢悠悠地赶马追上来,道:「这暗器和毒用得漂亮,你该朝我射一箭,然后就可以跑了。」 霍澜音正视卫瞻,无奈道:「用毒是你派人教我的,暗器是我根据你为我做的弩改造的。我不可能用你教我的东西来害你。更何况我也没有害你的理由。」 卫瞻嗤笑了一声,他摘下帽子,终于露出眉宇。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冯家,悠悠道:「不会迁怒无辜?这一家子陪你演戏算不算无辜?」 霍澜音默了默,道:「殿下心系天下爱民如子,不会伤及百姓。」 「呵,」卫瞻轻笑,「你可以试试。」 说着,他赶着马缓慢地往城中走,是与冯家不同的方向。 「姑娘,怎么办呐?」莺时急得眼睛红红。 霍澜音擦了擦莺时脸上的雨水,说:「你回冯家去,好好洗个热水澡,再喝一碗姜汤,蒙被睡一觉。万不要染了风寒。」 「那姑娘你……」 「我跑不掉了,至少现在跑不掉。」霍澜音叹了口气,跳下马。 她拍了拍莺时的手背,安慰她,然后朝卫瞻走去。她默默在卫瞻的马后跟了很久,卫瞻停下来,等她走近。他略弯下腰,摸了摸霍澜音的头,朝她伸出手。 「泥泥,孤对你越来越喜欢,这可如何是好?」 霍澜音将手放在卫瞻掌心,熟悉的温度从指尖儿传来。卫瞻弯腰,握着霍澜音的细腰,将她拎上马背,圈在臂弯里。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雨停之后,天际隐隐浮现彩虹尚未成型的影子。霍澜音望着那点彩色的影子,沉默着。 卫瞻在她身后垂目瞥着她不甘心的模样,他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抬手,将粘在霍澜音脸上的那片假的疤痕揭下来。 他又拿了帕子,擦了擦霍澜音头脸上的雨水。 湿漉漉的帕子被他随手一扔,他吸了吸鼻子,用力嗅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味道比以前淡,他不太高兴地说:「泥泥的泥涂得倒是蛮厚重。」 卫瞻有些怀念她身上的香味儿了。 霍澜音身上的衣服几乎浇透,湿淋淋贴在身上。即使她故意用白绸在涂了泥的身子上裹了一层,经过雨水的冲刷,她身上的淤泥渗过白绸,弄脏了衣服。 霍澜音低头看着自己的湿泥脏衣,心想真是狼狈。 卫瞻忽然抬手捏着霍澜音的下巴,侧转过她的脸,迫使她看着他。 「泥泥,说句话吧。」 卫瞻的声音淡淡,霍澜音听不出他的一丝一毫的情绪来,猜不透他此时的心思。 「一本正经给孤讲道理也好,巧笑嫣然撒娇骗孤也可。随便说些什么。」 霍澜音望着卫瞻的眼睛,忽然就懂了。连她孤注一掷去赌他的骄傲都失败了,她再逃只会加重卫瞻对她的兴趣。 对,不是什么感情,他对她只是兴趣罢了。她是他西行路上的药引,大概也是他十几年的太子生涯中不曾有过的拒绝和算计。 真正骄傲的人哪里会那么容易放弃,他不过是选择另一种方式来……征服。 她想假意服软,连台词都想好了——音音算是想通了,跟着殿下也没什么不好的。要不就这样凑合着跟着殿下跟着吃香的喝辣的,若是哪天殿下厌弃了音音,音音再回来种花雕玉。 「说话。」卫瞻微微加重了语气,捏着霍澜音下巴的指腹也在微微加重力道。 霍澜音张了张嘴。 那想好的长台词,竟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抬手去掰卫瞻的手,将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然后偏过脸去。她一句话不说,亦没有再遮掩脸上的不甘心、不服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雨过后道路过分泥泞?马很不爱往前走,走得慢吞吞的。 卫瞻沉思着,飞快回忆着过往和霍澜音相处的片段。卫瞻像是对霍澜音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思来想去,泥泥对孤的态度是发生过转变的。那时你患了雪盲,又被人掳走。孤还记得那日赶去青楼寻你,你站在楼上喊我的神情。泥泥,那时你望向孤的目光里是有光的。」 霍澜音默默听着卫瞻的话,想起那时的场景,竟有些唏嘘之感。她还记得自己困在青楼里,偏偏盲了眼。那份不安和恐惧怎能忘记?当她能够重新看清这个人世间,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风尘仆仆赶来救她的卫瞻。 「哦——」 身后的卫瞻忽然恍然大悟一般。 霍澜音蹙眉。 「孤想起来了。」卫瞻扯起一侧唇角,抿出一丝极淡的笑来,「因为刮毛啊——」 霍澜音迅速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整个眉眼都皱了起来。 卫瞻唇角的笑意微微加重。他弯腰凑前,一手扯开霍澜音的一只手,几乎贴在她的耳朵上,声音低沉:「可是刮过之后的确更好看一些的。」 「你别说了!」霍澜音被卫瞻握住的手腕挣扎起来。 「若是真因这个生气,孤让你刮回来不就行了?」卫瞻轻快的语气分不清是认真还是玩笑。 「无耻!」霍澜音的手终于挣脱开卫瞻的桎梏,她恼了,侧转过身,看着卫瞻张着嘴还要说话,想也不想,拿起刚刚假扮小老太的花布头巾,一下子塞进了卫瞻的嘴里。 卫瞻想说的话和他脸上的笑一起僵在那里。 四目相对,霍澜音望着卫瞻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迅速松了手转过身去,脊背挺直地背对着卫瞻。 ——竟是掩耳盗铃起来。 身后许久没传来卫瞻一丝一毫的响动,霍澜音的耳边只有慢吞吞的哒哒马蹄声。 许久之后,卫瞻扯开塞进他嘴里的花布头巾,然后侧转过头,用力「呸」地吐了一口。 花布头巾早就被淋湿了,带着雨水的馊味儿,还沾了些霍澜音身上的泥沙。 他握着花布头巾的手微微用力,骨节发白。 霍澜音的脊背越发紧绷了几分。她背对着卫瞻默默等待着,然而一时片刻什么也没等到。很快,马就进了城,雨早就停了,城里的人陆续从屋内出来,街道两旁有了行人。 卫瞻将花布头巾随手一扔,罩在了霍澜音的头脸上。霍澜音松了口气,知道卫瞻这举动的意思,至少不会当街把她怎么样。她默默扯了扯头巾,将自己的头脸遮起来,又去整理湿漉漉的衣服,不想让自己太过狼狈。 卫瞻解开蓑衣领口的带子,手臂一抬,将霍澜音拽进怀里,他的手臂横在霍澜音身前,霍澜音的身子便也藏在了他宽大的蓑衣里。 刚停了暴雨没有多久,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下雨。这个时候出门的人大多都是有事在身,脚步皆匆忙,倒也没怎么去看卫瞻和霍澜音。就算有人投来目光,也只能看见一个女人偎在卫瞻怀里的轮廓。还是个身上擦了香料的女人。 马在九霄楼停下来,店里伙计赶紧迎上来牵马。 卫瞻没让霍澜音的脚沾到地面,直接抱着她下了马,走进九霄楼,穿过宽敞的大厅,径直往楼上走,随口吩咐了跟上来的店内伙计准备热水。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焦高望向卫瞻的方向,等卫瞻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他才收回视线,接过小弟递过来的烈酒,豪饮了一杯,高兴道:「带劲!」 「不过,先前的消息不是说他抗着个雕玉的男人走?这回怎么又抱了个女人……」瘦小的男人小声嘀咕着。 「男女通吃那更带劲了!」焦高宽大的手掌重重拍了拍瘦小男人的肩膀。 男人的肩头立刻往下一沉,他赔着笑脸说:「对对对,焦大哥说得对!」 焦高没接他的奉承,转而问刘德顺:「打听得怎么样了?」 刘德顺说:「生面孔,的确是第一回 来丰白城。霍小将军的表弟,霍小将军在的时候还调兵帮过他胡闹。不过霍小将军已经离开了丰白城,这人没他表哥,在咱们丰白城是死是活还不是看咱们的?」 「就一个人?」焦高问。他觉得有点奇怪,这人既然是霍小将军的表弟,那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这些年来丰白城买玉的富贵公子不少,可头一回看见连个小厮都不带的。 「是,仔细打探过了。这人自打出现在丰白城就是一个人,一个小厮都没有。住进九霄楼,衣食住行都是九霄楼的伙计操办。」刘德顺想了想,「对了,虽然他是只身一人,但是特别有钱!九儿胡同的弟兄说这人买东西挑的都是最贵的。啧,好些店里的镇店之宝都不入他的眼。也不知道身上带了多少钱。啧啧。」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另外一个连名字都没有,外号铁柱子的人有些犹豫地开口:「焦哥,这人是霍小将军的表弟,花钱大手大脚身份家世肯定不一般。真动他,会不会踢到铁板上?」 焦高瞥了他一眼,说:「不就是个有钱的少爷,连个小厮都没带,不是偷跑出来玩的,就是跟家里闹被赶了出来的娇少爷。」 焦高摸了摸胡子,笑了。他对刘德顺使了个眼色,道:「把赵三给我找来!」 赵三在丰白城的名气可大着呢,人送外号——神偷。 刘德顺意会点头。 卫瞻将霍澜音抱上四楼,立刻将她放了下来。他瞥了一眼手臂上沾染到的泥水,颇为嫌弃的口吻:「去把自己弄干净。」 霍澜音也早就觉得身上十分不舒服,不用卫瞻说,也想立刻将身上弄干净。 「这边请。」店里的小伙计笑着弯腰领路,将霍澜音领进浴间。 进了浴间,霍澜音有些惊讶。四楼的浴间很大,似乎是两间客房并在一起的大小。而且用上等的木料拼成了一处沐浴的水池,氤氲的水汽间,飘着淡淡的木香。几个小丫鬟正在一桶一桶往池中添水。 店伙计退了出去,霍澜音让几个丫鬟也下去。她立在池边解下脏兮兮的泥衣,先用兑好的温水浇冲身上的泥沙。 水温没有兑好,有些凉。霍澜音不由打了个寒颤。她很快冲刷完,迈进水池里。池子里的水很热,温暖包围着她。她靠着一边,慢慢感受着热水卷走体内的寒意。 她长长舒了口气。 被热水包裹着很舒服,她挺直的脊背慢慢柔软下来,捧起一捧热水拂到脸颊。 木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香气。这世间独一无二,只属于霍澜音的味道。 霍澜音坐在热水中,逐渐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慢吞吞地闭上了眼睛。屋子里静悄悄的,闭上眼睛的时候,霍澜音隐约意识到自己淋雨似乎发烧了。 她用手背贴在额头,果然有些热。 可是她很累,水里很舒服,一时之间不想动,只想这样一直闭着眼睛泡在热水中。 房门被推开了。 霍澜音听见了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谁能进来呢?只能是卫瞻。而且霍澜音听得出来卫瞻的脚步声。 她实在是觉得太乏了,直到卫瞻走到她身侧停下脚步,她都没有睁开眼睛。她隐隐约约猜到自己好像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霍澜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早上,晨曦从窗棱缝隙透进屋内。 她嗓子很难受,像含了一根羽毛,她在睡梦中想要撕开自己的喉咙,将那根扫来扫去的羽毛弄走。可是她一动不能动,难受得很。许久之后,她眼睫颤了颤,终于醒了过来。 刚刚睁开眼睛,即使屋内光线昏暗,她还是有些不适应,有些迟钝地望着床顶好一会儿,轻轻眨了下眼睛,紧接着是喉间的一阵难受,迫使她立刻咳了起来。 随着她咳的第一声,那根藏在嗓子里的羽毛好似一下子被赶走了,可是嗓子却好像被撕开,火辣辣地疼着。 她手指压在自己的嗓子,压抑着克制不住地一阵阵咳嗽,眉心紧拧,咳得眼角湿润。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卫瞻大步从外面走进来,他停在床榻边,看着霍澜音咳嗽皱起眉。在霍澜音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的时候,他弯腰,扶了一把,然后转身去倒水。 「谢谢……」霍澜音一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嗓音惊了一下。她接过卫瞻递过来的水,想喝。可是白瓷杯还没碰到她的唇,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握着瓷杯的手在发抖。手指软趴趴的,明明紧紧握着杯子,却又感受不真切,好像并没有握住似的,继而越发用力地攥着,关节发白。 杯中水轻晃,洒出来一些,湿了她发白的唇。 她手中一空,白瓷杯已经被卫瞻夺了去。卫瞻面无表情地在床边坐下,顺手整理了一下长衫前摆,然后将白瓷杯递到霍澜音口前,喂她喝。 霍澜音垂下眼睛,在轻晃的水面上看见自己脸色苍白的样子。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水。很渴,干涩的嗓子好似沙漠一样需要水来拯救。 她默默喝着水,一口接着一口,将白瓷杯里的水都喝光了,然后抬起眼睛去看卫瞻。 「还要?」卫瞻问。 她点头。 卫瞻又倒了一杯,这次喂她前,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烧,不过已经不是昨日高烧时的滚烫。 这次霍澜音没有将白瓷杯里的水都喝光,还剩了一些就不再喝。不过她明显感觉到嗓子稍微好受了些。 卫瞻躬身,将白瓷杯放在床头小几,道:「等着。」 他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手中端着刚煎好的药。霍澜音醒来时他不在房中,正是在外面煎药。煎药这种事本不用他来做,不过他心里烦躁,迫切地想要找些事情做,才将煎药的店伙计撵了,自己来煎药。 重新回到房间,卫瞻瞥了霍澜音一眼,还是他离开前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有动过。他重新在床边坐下,也没说话,默默捏着勺子搅动漆碗里的汤药。 炎炎夏日,温度很高。这药又是刚煎好,很烫。他握着碗的手掌因过热的温度,微微发红。 霍澜音侧过脸,望着卫瞻。 卫瞻低着头,专注地搅着碗里的汤药,吹了又吹。他没有抬头,好似并不知道霍澜音在看着他。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卫瞻手中汤匙一下又一下碰着瓷碗的声音。 晨曦的光投照在卫瞻的侧脸,眼睫与鼻梁恰当好处地投下阴影。光影又为他的五官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就连他的头发丝儿,也渡了一层光。 霍澜音隐约明白了传言中对卫瞻的赞誉,或许的确不是奉承。 霍澜音也同样隐约明白了卫瞻之前的小半年为何以丑陋的面具遮脸,即使是他身边人也不可见到他的面孔。 ——越是美好的东西被毁掉越是令人无法接受。这样一张堪称完美的脸被毁掉,以卫瞻的骄傲拒绝露出被毁容的脸不足为奇。 霍澜音望着卫瞻的侧脸,又忍不住去想倘若不是因为阴阳咒,曾经风光霁月的太子爷是何等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霍澜音真情实意地考虑就这样跟在他身边,收起所有心思做一只乖巧的绵羊,像天下大多数女子那般寻个依靠,生儿育女。 下一刻,卫瞻忽然扔了手里的药匙,药匙落在碗底发出清脆的响动来。霍澜音从思绪里退回来,下意识地缩了下肩。 卫瞻摔了碗。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的脸色有一丝阴沉,又转瞬即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淡道:「我去重新端一碗来。」 卫瞻走了,霍澜音看着地面上的摔碎的碗和落了一地的褐色汤药,有些发懵。 怎么了这是……? 因为……汤药吹了很久还是很烫,所以不耐烦了吗……? 霍澜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莫名地轻轻翘起了唇角,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一回,卫瞻没有立刻回来。 霍澜音安静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其间又咳了几次。她感觉到身上的力气在逐渐回来,没有刚醒来时那般乏力。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这才注意到身上的雪色寝衣很是宽大,完全放下来的袖子将她的手全藏了进去。 原来是卫瞻的寝衣。 屋子里没有开窗户,有些发闷。坐在床榻上的霍澜音听得见窗外楼下远处的叫卖声,和小孩子的笑声。是她喜欢的人间声色。 怎么就一下子病倒了呢? 霍澜音拧了眉。淋雨时,她已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没想到回来之后立刻病来如山倒。 她坐在床上听了一会儿外面的热闹声音,将双腿挪下床,踩进鞋子中。她双手撑着床榻,软软地站起来。刚往前迈出一步,差点被绊倒。她堪堪扶住床柱,低头去看,不由笑了。 她身上的雪色寝裤也是卫瞻的。裤腿很长,松松垮垮地堆在鞋面,只露出鞋尖尖。刚刚正是踩到了裤腿才差点跌倒。她抓着膝上的布料往上提了些,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不过是从床榻到窗户的距离,霍澜音便觉得累。她在窗下的藤椅里坐下,微微侧着身,从窗户望向外面的热闹。 卫瞻进来的时候,看见的画面正是霍澜音望着窗外温柔浅笑的模样。他端着药碗立在门口,没有往前走,怔怔凝视着霍澜音眉眼间的温柔。 他忍不住去想,她曾经对她的一颦一笑都是装出来的。她从不想对他笑。 哦,原来她真心展露笑颜的样子是这样啊。 「咳咳咳……」 霍澜音蹙眉,又是一阵咳嗽。 卫瞻收回思绪,端着药碗走进去。卫瞻朝霍澜音走过去的脚步有些重。他拉开方桌另一侧的藤椅,坐下。药碗被他重重放在桌上。 霍澜音止了咳,担心卫瞻再像刚刚那样不耐烦发脾气,赶忙双手去捧药碗。 她的手刚刚碰到药碗,就被卫瞻拍了手背,力道还不轻。 霍澜音一下子收回了手,抬起眼睛细细去瞧卫瞻的神色。 卫瞻面带儒雅微笑,端起药碗,慢悠悠地说:「泥泥病了,我喂泥泥。放心,不烫。」 汤药递到霍澜音的唇前。 霍澜音湿盈盈的眼睛望了卫瞻一眼,默默张开嘴来喝药。这一碗药喝得颇有些心惊胆战的滋味。 她担心卫瞻再不耐烦,咕嘟咕嘟大口喝着药,恨不得嘴巴再大一些,一口饮尽。至于汤药苦不苦都被她忽略了。 「慢些喝。」卫瞻反倒如此说。 一碗药很快被霍澜音喝光。 卫瞻摸了摸霍澜音的头,眼含星辰笑:「乖孩子。」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是自假死重逢后,卫瞻几次三番给她的感觉。霍澜音用沙哑的嗓音规矩地说:「多谢殿下的照顾。」 「咚咚咚——」 店里的伙计敲门,送来洗漱温水和早饭。 卫瞻起身,霍澜音的视线追随着,不由抬起头仰望着他。 店里的伙计将东西送进来,又退下。卫瞻站在屋中央另一张更大些的方桌旁,探手进铜盆,一边湿水温,一边问:「泥泥是打算先梳洗还是先吃东西?」 「等下再吃。咳咳……我自己来就好。」霍澜音可不敢再麻烦卫瞻,立刻急忙起身,迈步子的时候差点又次被绊倒,攥着膝上布料提起些,走过去。 卫瞻上下打量了一番霍澜音。 卫瞻又从她手中夺走了帕子,浸湿了帕子,给霍澜音洗脸。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还有卫瞻手掌的轮廓压来。霍澜音微微蹙眉,搭在膝上的手动作不太自然地捏着衣料。 卫瞻显然是没做过给女人洗脸这回事,完全不能掌握好力道。霍澜音觉得有些疼,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脖子躲避。卫瞻后知后觉弄疼了她,又放轻了力道。可这力道也太轻了些,弄得霍澜音又觉得痒。 趁着卫瞻洗帕子的时候,霍澜音小声说:「这些事情不劳烦殿下了……」 「闭上你的嘴。」卫瞻慢条斯理洗着帕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霍澜音沉默下来。过分诡异的感觉将她萦绕。 卫瞻嚼开齿木,柳木支起细小的木梳齿。他蘸了牙盐膏,道:「张嘴。」 这是要给她刷牙吗? 霍澜音望着卫瞻手中的齿木,蹙起眉。隐隐觉得牙龈已经开始疼了。 卫瞻撩起眼皮看她,眼中没什么笑,问:「怎么?」 霍澜音若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声。她不太清楚卫瞻气的到底是什么,可是她知道卫瞻的火气总是要发出来的。越是憋下去,越是没什么好结果。 她张了嘴,由着卫瞻给她刷牙。 结束时,卫瞻看着齿木上沾染的血迹,颇为意外地看了霍澜音一眼。 他的确不是故意的。 霍澜音低着头,双手捧着瓷杯默默漱口。 「疼?」卫瞻问。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霍澜音缓缓摇头:「与殿下无关,是我的牙,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呢,又是一阵咳嗽。 卫瞻立在旁边半晌,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喂饭也不顺利,汤匙总是磕碰着霍澜音的牙。 霍澜音眼睁睁看着卫瞻盛了好大一勺芙蓉羹往她嘴里送,她不得不将嘴巴张得更大些。纵使这样,粘稠的芙蓉羹仍沾了她的唇,汤匙划过她的舌边,有些疼,亦磕了她的牙。 若说先前给她洗漱时,卫瞻掌握不好力度。此时却有了几分故意。 眼看着卫瞻又递过来一口,霍澜音努力咽下口中好大一口芙蓉羹。她悄悄去打量卫瞻的神色。 卫瞻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眸沉沉。 可就是这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霍澜音还是瞧出了他的怒意。并且,这份怒意在悄无声息地加重。 勺子再一次磕到霍澜音的牙齿时,她偏过脸,忍不住一阵咳嗽。半晌,她沙哑着嗓子说:「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她说这话时,卫瞻手中的勺子悬在半空。 卫瞻沉默着,两个人之间有些僵持之意。 卫瞻的目光从霍澜音的脸移到悬着的那勺芙蓉羹,不紧不慢地自己吃了。 霍澜音悄悄松了口气,她低下头,拿着帕子擦唇角的湿。她听到响动,再抬头时,只看见落在地上的勺子轻晃着。 卫瞻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缓慢地收回视线。 好皮囊几乎遮不住他的烦躁和愠怒。 屋内短暂的寂静了片刻。 「啪」的一声响,桌上那半碗芙蓉羹被卫瞻拂到地上。瓷碗碎裂,粘稠的芙蓉羹洒落。 霍澜音不由自主坐直了些,脊背微微紧绷。 「自由?」卫瞻冷冷盯着霍澜音垂眉的样子,「孤是圈着你了,还是打断了你的腿?隔壁痴情王表哥千里追随、不二楼傻子少爷百般奉承,孤亦没杀了他们。你还要什么自由?」 霍澜音不吭声,卫瞻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 「霍澜音。」他一字一顿叫她的名字,每一声下都带着怒。 霍澜音直视卫瞻,沙哑地低声说道:「殿下在气头上,言行望三思。」 「呵。气头上?孤生什么气?」 霍澜音抿唇,她答不上来。 四目相对,僵持半晌。卫瞻捏着霍澜音下巴的右手忽然一松。卫瞻眸色凝了凝,猛地起身,身后的藤椅被他带倒。他大步往外走,房门是被他踢开的。 霍澜音望着晃动的房门半晌,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许久之后,轻轻地,长叹一声。 霍澜音再见到卫瞻时,他儒雅朗玉的面容嵌着笑,风度翩翩。 接下来的三日,卫瞻执意照顾霍澜音的衣食。帮她穿衣为她梳洗给她喂饭。 他只在霍澜音吃穿洗之事上亲力亲为,其余时候他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当卫瞻自己忙的时候,霍澜音就安静地坐在窗下的藤椅里,望着窗外的喧嚣。 三日里,两个人只有最基本的交谈,加起来恐不到十句。 坐在罗汉床上的卫瞻从书卷中抬起头,望向窗旁的霍澜音。 她仍旧穿着卫瞻的宽大衣服,一手托腮望向窗外,午后的光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几分慵懒的味道。她一直望着窗外的街市,眼波许久才轻动一下。 卫瞻沉默地看了她很久,终于开口:「过来。」 霍澜音收回目光,温顺地朝卫瞻走过去,停在他身侧,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卫瞻扣住霍澜音的手腕用力一拉,将她拉到腿上,然后用力去吻她。 霍澜音安静、顺从,甚至在卫瞻沿着她的耳垂吻下去时,配合地微微抬起下巴。 卫瞻的动作却忽然一停。 他烦躁地一推,将怀里的霍澜音推开。霍澜音脚步踉跄了一下,扶了一把罗汉床上的小几,才没摔倒。 儒雅的面具撕下去,卫瞻盯着霍澜音,紧紧抿着唇。 霍澜音重新站直身子,垂着眼睛说:「殿下息怒。」 卫瞻再次扣住霍澜音的手腕,蛮横地将她拉到面前,霍澜音踉踉跄跄,膝盖磕在地面,伏在卫瞻的膝上。 卫瞻捏着霍澜音的下巴,咬牙切齿:「装,继续装。孤倒是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没有。」霍澜音否认,「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认命了?」卫瞻冷笑,他拍了拍霍澜音的脸,恨道:「孤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认命的脸!」 霍澜音沙哑地回话:「音音只是想通了……」 「还在撒谎!霍澜音,在你眼里我卫瞻当真愚蠢至此会几次三番被你愚弄?」 霍澜音抿着唇,唇色发白。 「这认命的把戏太过蠢笨!你不过是想着装出顺从的德行让孤觉得无趣,从而冷淡你厌弃你,你再伺机逃走!」卫瞻越说越愤怒。 霍澜音一言不发,眸光微闪。 卫瞻盯着霍澜音这张脸,心里越发暴躁。这只小狐狸千方百计地逃离他。把他当成什么?采花贼?恶霸?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霍澜音咬唇,发白的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她的眸光终于浮现了几分生色,亦有了她眸中原本的不服气、不甘心。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她仰望着卫瞻,道:「我病了,没有力气跑。正如殿下所言,暂且服软而已。」 「你!」卫瞻努力压抑胸腔里的愤怒,「留在孤身边,当真这般不甘心?」 「不甘心的人不是我,而是殿下。」 「胡言!」 霍澜音直言:「出生即被封为太子,殿下这些年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这天下,所有人都在夸赞您。生于高处,走的是荣光路。您不知道什么是得不到,也不知道什么是失去。您以为全天下的东西,只要是您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当然。」卫瞻说的斩钉截铁,毫不掩饰他天生的狂傲。 霍澜音轻轻浅浅地笑了。 「我霍澜音,于殿下而言不过浮萍尔尔。殿下想要,自可得到。您想让我留在您身边不是什么难事。既到今日今刻,我亦可直言。为妻为妾为奴为娼不过您一句话,我必不反抗。」 「又是这番说辞来激怒孤?」 「殿下当知道,我此番说这话是真心!」 四目相对,又是一段长时间的僵持。 半晌,卫瞻再次开口时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知道孤要的是什么。」 霍澜音勇敢反问:「没能喜欢上殿下是我的错吗?」 卫瞻大怒,忽然将霍澜音推倒。 霍澜音跌倒在地,手及时撑着地面,掌心微疼。她低着头,盯着视线里落地灯架的底座,目光有些发怔。半晌,她忽然伸手抓着落地灯架,用力一推。 沉重的青铜灯架轰然倒下,声音闷重。震动楼下。 ——又不是只有你会摔东西。 霍澜音低着头一动不动,她微微用力咬着牙,牙根有一点疼,比卫瞻喂饭时勺子磕上来还疼。 卫瞻怔了怔,从愤怒中抬头,视线落在不停朝着一侧滚去的灯架。直到灯架滚到墙根不再动,他才收回视线,落在霍澜音的身上。 他起身,在霍澜音面前蹲下来。 霍澜音抬起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 一瞬的目光相遇后,卫瞻笑了。他摸了摸霍澜音的头,又挑起一绺儿霍澜音的长发卷在指上,轻嗅。 他说:「泥泥,你知不知道孤最喜欢你这不服气又拿孤无可奈何的样子。」 霍澜音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且恼得使劲儿推了他一把。卫瞻顺势坐在地上,与此同时,伴着他的大笑。 霍澜音想站起来,却忘了穿着卫瞻的长裤子,又被长长的裤腿绊了一下。卫瞻及时扶了一把,宽大的手掌撑在她的后腰。 「当心啊泥泥,摔坏了我可心疼着呢。」 霍澜音不想理他,重新站了起来,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僵在那里。 卫瞻跟着起身,他立在霍澜音身后,将下巴搭在霍澜音的肩窝,似笑非笑地问:「泥泥,该不会是才想明白吧?」 霍澜音微微侧过脸,对上卫瞻含笑的眸。 「殿下真是……真是……!」霍澜音咬唇。 卫瞻刚刚的愤怒是装出来的。 她装成顺从认命的样子,不过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情,比的就是谁能熬得过谁。 他不爱看她顺从认命的德行,故意激怒她,让她主动装不下去。 瞧,目的达成了。 霍澜音很是生气,对着卫瞻这张脸却又无可奈何,最终气得她使劲儿用额头撞了一下卫瞻的额头。 卫瞻颇为意外地愣了愣。 霍澜音倒吸了口凉气,五官揪起来——卫瞻没感觉,撞疼的人是她。 卫瞻大笑了两声,望着霍澜音的眼神盈着光。正是当初去救她时她望向他眼中的光。他说:「泥泥可知道你摔东西的样子特别好看,特别爽。比孤自己摔东西还要爽。」 霍澜音别开脸。 「来来来,继续。」卫瞻握着霍澜音的手腕,朝屋角的黄梨木衣架走去。 「来,摔这个。」他握着霍澜音的手腕抬手,然而还没有碰到衣架,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松了手。 霍澜音的手垂在身侧,有些意外地看向卫瞻。 卫瞻眉眼间的笑没有淡去,他重新去握霍澜音的手腕。可是这一次霍澜音感觉到卫瞻握着他的力度小得过分。 这一回,卫瞻握着霍澜音的手腕还没有抬起来,就无力地松开,垂了下来。 霍澜音觉察出不对劲了。她望着卫瞻,卫瞻垂目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的脸上仍是那种天生带着孤傲的笑。 霍澜音视线下移,随着卫瞻的目光看去。眼睁睁看着他的衣袖下,大片的黑色从他的手背开始蔓延,迅速蔓延至指尖。 卫瞻若无其事地轻笑了一声,弓起的食指轻刮霍澜音的鼻梁,指腹在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微捻:「泥泥,你的最佳逃跑时机到了。不过早晚被捉回来。」 松开霍澜音,卫瞻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霍澜音立在原地,望着卫瞻的背影。 霍澜音在原地立了片刻,走出房门。也是霍澜音这五日第一次迈出这间屋子。 卫瞻就在隔壁。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霍澜音立在门口,望着隔壁紧闭的房门。半晌,她提着长裤走到隔壁门外,轻轻将房门推开一点,从门缝往里望去。 卫瞻盘腿坐在榻上,双手搭在膝上,阖着眼运功。 霍澜音收回视线。她又在门外立了一刻钟,再次朝房中去看。卫瞻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只是相比刚刚,他周围萦绕着一层黑气。霍澜音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只觉得卫瞻周身隐约可见的黑气很是瘆人,给她一种极为压抑的感觉。 霍澜音轻轻关上房门。 她又在门外立了近一刻钟,再次朝里望去。卫瞻还是刚刚的样子。 喉间一痒,忍不住想要咳嗽。霍澜音望了一眼卫瞻,用手压在喉间,快步退回了房中。房门刚一关上,就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又因为刚刚与卫瞻起了争执,说了好些话,嗓子格外难受。她走到桌边倒了水喝了好些,嗓子的干涩撕裂之痛才堪堪缓解。 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她软软坐下来,待得身上的无力感稍微缓解了些,才再次起身去看一眼隔壁的情况。 卫瞻的神色好了些,她悄悄松了口气。 看过几次,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 店里的伙计送来饭菜,霍澜音五日来第一次自己拿起筷子,竟也有一种久违的自由感,还有说不清的诡异生疏感。 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不再吃。然后用空碗碟将饭菜盖上,免得卫瞻来吃前,招了虫蝇。 霍澜音饭后喝的汤药有助眠的作用。她喝了药,如之前几日一样去床榻上睡下。 卫瞻这次运功用了大半日,他睁开眼睛时已将要傍晚。他垂眼,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握成拳,再张开。 卫瞻看了一眼隔壁的方向,起身下榻。他推开房门迈进去,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桌上用空碗碟扣住的饭菜。 他绕过屏风,看见霍澜音安静地睡着。他又退回来,坐在桌边,一一掀开碗碟,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凉了的饭菜毫无口感。向来挑剔的卫瞻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他重新绕过屏风,立在床榻旁,开口:「醒醒。」 霍澜音眼睫颤了颤,眉心轻蹙,甚至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她翻了个身,用脸蹭了蹭柔软的枕头,没有醒过来。 卫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俯下身来,捏住霍澜音的鼻子,去吻她的唇。 「唔……」霍澜音终于皱着眉醒过来。看了卫瞻一眼,又倦倦阖上眼睛。 「啧。」卫瞻看着霍澜音扑闪的眼睫,忽然伸手揪了一根下来。 霍澜音低低地叫了一声,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一下子坐起来。 卫瞻摸了摸她的头,将她一绺儿乱的长发挑开,说:「起来,带可怜的泥泥出去看看窗外的热闹。」 霍澜音对上卫瞻脸上的假笑。她轻轻瞥了一眼卫瞻的右手,收回视线。 衣服很快送过来,一身男装一身女装。卫瞻让她自己选。霍澜音想了想,还是决定穿男装。 她翻着男装,看见里面的白布裹胸,有些意外地看了卫瞻一眼,惊讶于他的细心。 卫瞻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对她笑:「泥泥的大小,孤岂能不知?不裹起来如何扮成男儿郎。」 他望向自己张开的手掌,饶有趣味地回忆了一番握不住的大小。 霍澜音连看也不看他,扯开勾起来的床幔。厚重的床幔落下时,伴着卫瞻的轻笑声。他悠悠地说:「何至于。」 霍澜音不理他,在床幔里脱下衣服,一层一层缠绕裹胸,换上男装。 霍澜音戴上白纱帷帽,跟着卫瞻下楼。他们两个人刚刚走出九霄楼。九霄楼对面的茶肆里盯梢的两个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短暂的低声交流,一个人留在这里继续盯梢,另外一个人立刻去报信。 ——报信给神偷赵三。 正是儿童放学归来时,大街小巷里的叫卖声几乎被小孩子的嬉闹声抢了风头。 卫瞻带霍澜音出来,是为了吃饭的。这几日都在九霄楼里吃,纵使九霄楼里的厨子手艺再高超,卫瞻还是有些厌了。 「这位……可是梅无先生?」 一位老先生追上来,语气里带着不确定。虽然他瞧着霍澜音的身量和打扮很像梅无,可毕竟没见过她的脸。 霍澜音转过身:「陈老爷。」 听到霍澜音故意压低的嗓音,和她叫出他的名号来,陈老爷才确定。他快走两步,笑着说:「前段日子老家有事急急离开,竟是忘了给先生栾凤玉的酬金。我这正打算将酬金送到不二楼代为转交给先生,没成想竟在这里遇到了!」 他赶忙拿出袖中沉甸甸的荷包,双手递上来,笑着道:「只是这酬金拖了这么久,还望先生莫要责怪。切不要以为老朽跑单。那可要晚节不保喽。」 「陈老爷说笑了,您的为人岂会跑单。」霍澜音将酬金接过来。 陈老爷又笑着说:「小孙女很是喜欢那玉簪,夸个不停。」 面纱下,霍澜音欢喜地笑了,真诚道:「小玲姑娘喜欢就好。」 每当有人喜欢她雕的玉,她总是欢喜的。 即使她遮了面,即使她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卫瞻还是感受到了她的欢喜,他闲闲瞥了她一眼。 陈老爷又客套了两句离开,霍澜音握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转头望向长街的另外一个方向。 「走啊。」卫瞻回头,才发现霍澜音没跟上来。 他还没再开口问,霍澜音先说:「我想去隔壁街一趟,很快的。」 她又立刻补充了一句:「殿下在云酿楼等我也好,和我一起过去也好。」 卫瞻微微抬了抬下巴。 霍澜音脚步匆匆,走进隔壁的桑东街。卫瞻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霍澜音在街角一个代为写书信的摊位停下来。 「您是要读信还是代写……」书生抬头,看见霍澜音的时候愣了一下,平淡的眼波中瞬间露了笑。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梅姑娘。」 卫瞻皱眉。 霍澜音将荷包递给书生。 「梅姑娘月初不是已经送了半年的费用?这……」 霍澜音说:「刚刚得的,暂且用不到这些钱银。拿去给学堂里的孩子们添些秋衣。」 「梅姑娘心善。」书生诚心道。他凝望着霍澜音,隔着一层白纱,望着她的轮廓。 「公子开设学堂,无论男女老幼皆无偿教导。事事亲力亲为,才是真正的善举。我做的这些与公子相比,不值一提。」 霍澜音怕身后的卫瞻等得不耐烦,也不再多说,匆匆辞了书生。 在霍澜音转身的刹那,书生眼睛里的光瞬间黯然。他眼中转瞬即逝的眸光变化,被卫瞻捕捉到了。 卫瞻收回视线,同霍澜音一起转身。 走远了些,卫瞻道:「他知道你是女儿身。」 「即使遮面、男装,终究男女有别。稍微接触多些,总是看得出来的。」 「接触多些。」卫瞻不咸不淡地重复。 霍澜音眼皮跳了跳,沉默。 卫瞻转移了话题,悠悠道:「没看出来,泥泥竟一直在做善事。」 霍澜音沉默了片刻,待卫瞻诧异看向她的时候,她才说:「以前养在深闺不知人间疾苦时,是不懂去做这些的。后来知道阿娘连自己赎身的钱银都拿去接济鳏寡孺幼,才慢慢学会尽力为之。」 作为战乱后的国家,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又远远不够。 卫瞻皱眉。到底是以帝王术培养长大,普天之下皆是子民。此番西行,所见人间疾苦远超于他所思,而这一切潜移默化地压在他的肩上,成为一份责任。 一路上,卫瞻都沉默着。直到到了云酿楼,卫瞻眉宇间才重新恢复轻松笑意。 刚进了包间,卫瞻瞥向霍澜音,直接将话挑明:「那书生该不会也对泥泥有心思吧?」 霍澜音挑起白纱,露出自己的眼睛,故意让卫瞻看见她眼中夸张的诧异。 「咦?这世间优秀的男郎和女郎谁没几个追求者?」霍澜音顿了顿,灵动的眸中诧异更浓,「难道殿下没有吗?」 卫瞻咬牙。 霍澜音轻飘飘的「哦」了一声,安慰似地轻轻拍了下卫瞻的肩膀,径行朝前走去,摘了帷帽,拉开椅子坐下。 卫瞻跟过去,绕到霍澜音身后。他一手负于身后,俯下身来,凑到霍澜音的耳边,低声问:「泥泥今日为何没走?」 霍澜音倒茶的动作一顿,默了默,她问:「殿下想听实话吗?」 「那是自然。」 霍澜音侧过脸,望进卫瞻的眼底,嫣然一笑,檀口微张:「没钱。」 卫瞻心口猛地一窒。 真想掐住霍澜音的脖子,大骂她是冷血没心的混账东西。 艹 骂她的话在舌尖滚了滚,又咽下,卫瞻笑着点点头,重重地夸:「很好!」 他直起身,理了理衣襟,不紧不慢地走到霍澜音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吃饭。 霍澜音垂下眼睛喝茶,心里有一点点后悔。明明不该这样顶撞卫瞻,可她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去顶撞他。 天长地久,面具总是要撕下来的。 吃过饭,霍澜音跟着卫瞻趁着月色回九霄楼。到了四楼,两个人看着被洗劫一空的四楼,皆是懵了。 四楼能搬动的东西都不见了,更别说值钱的玉石和钱银。 抽屉里,一枚铜板都不见了。 而楼下欢声笑语完全不知道楼上遭遇了神偷的眷顾。 「这是进贼了……」霍澜音喃喃自语,后知后觉。 「哈。」卫瞻古怪地笑了,「有趣,有趣!」 霍澜音偷偷去看卫瞻阴沉的脸色。想必太子爷长这么大从未遇过贼,也从来不懂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窘境。 霍澜音不由想到卫瞻这次是偷偷过来的,是不能暴露身份的。 这…… 店小二匆匆上来,惊了:「这是怎么了?等等……公子您在店里的花销可一分未给啊!」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暴君的药香妻》卷一 作者:拢烟 02、《暴君的药香妻》卷二 作者:拢烟 03、《暴君的药香妻》卷三 作者:拢烟 04、《暴君的药香妻》卷四 作者:拢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