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妻驯夫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也许是碰撞的痛意让霍长渊清醒了些,他看了看马车内里,又看了看坐上来的赵菁菁,突然握住她的手一拉,她便坐进了他怀里,赵菁菁气不打一处来:「霍长渊,你又闹是不是?」成天喝醉了就耍酒疯! 霍长渊陡然一激灵,可手上没松,只是老老实实地环抱住她,像抱着什么珍稀宝贝,突然咕哝道:「赵菁菁,你对我温柔点,我给你生个孩子。」 赵菁菁一愣,哭笑不得:「你给谁生?」 「我给你生啊。」霍长渊醉晕晕嘟囔着,全然没注意自己说的是什么。 不过霍长渊想给赵菁菁生孩子自然是没能成的,他醉的不省人事,也没就没发现自己把赵菁菁抱了一路。 陇西侯爷的酒后劲足,等回到家,霍长渊也没达成夜里要喝完两坛子的酒,直接睡了过去。 等第二天刚一醒来就看到桌上两坛子酒,已经开了封,凑过去一瞧,差点被里面浸泡的死蛇眼又给吓昏睡过去。 缓了一会儿他看向身边好整以暇看着他的女子颤巍巍试探问道:「赵菁菁,我昨天做什么了?」 你要这样子对我? 赵菁菁抿嘴笑,一点不惧:「这是陇西侯送你的好酒,你昨儿回来时不嚷着要喝?我这都替你开封了,你今儿不抓紧喝了?」才不是为了看戏呢。 全喝了?霍长渊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忍不住揪了自己的衣领:「你可知药酒作用?」 赵菁菁愣了下,应该是补药罢:「活血益寿?」 见她疑惑,霍长渊忽然面色一改,凑到她身旁笑道:「这可是上好的……壮……阳……之……物。」 「……」 缓了片刻,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一人一边迅速的拿起盖子将酒封上,唤来了盈翠和香琴,立即把这两坛子酒给送到酒窖去,千万不要招两位嬷嬷的眼,要不然这日子就真没法继续往下过了。 看着丫鬟将东西抱出去,霍长渊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天色还早,再睡会儿。」 赵菁菁一矮身,躲过了他撩过来的手,利落把衣服带子一系,十分干脆穿戴了整齐:「你睡你的,我去趟元府。」 她还是担心元莞清,霍长渊听言也收了玩闹心思,起来收拾收拾陪她出去。 只是这一回他的面儿也不好用,两个人到了元家门外,好说歹说都不答应让他们进去,霍长渊连元袂都没见上,更别说元莞清了。 霍长渊的脾气也直,看着元家紧闭的大门,拉着赵菁菁上了马车:「走!」 「去哪儿?」 「他以为自己能躲到哪里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白天在家肯定待不住,瞧好了,我要找不到他我名字就倒过来写!」 霍长渊让来福一家家的找,元袂也是挑剔的人,从不会委屈自己,郾城中他会去的酒楼也就那几家,很快的,就在沿江的酒楼里把人逮着了。 元袂看到霍长渊进来,身后还跟着赵菁菁,摆手让陪酒的人下去,带上门,邀他们坐下:「你们怎有空来此?」 霍长渊单刀直入:「为何不让清清见人?」 元袂把着一杯酒,笑盈盈道:「我没有不让清清见人啊,我又没将她关在屋里,府内都是随意走动的,你这话说的严重了。」 「在我面前你还说什么虚话,前几日定王府婚宴,你和翟子羿大打出手的事你忘了?回去就不让清清见人。」霍长渊拉着赵菁菁坐下来,还给她夹了点心,半点不客气。 元袂却依旧是笑盈盈的:「我没有不让清清见人,是她近些日子身体不利爽,以往这样的时候,都是闭门谢客的,我知道世子妃与清清关系好,等她康复了我就让她邀你去元府。」 「表哥不必惧怕我与清清说什么,也不必担心我会劝她什么,我去元家只是为了陪陪她,有个知心的伴儿总好过她一人闷着。」赵菁菁端了杯子敬了敬他,「我想表哥也定是希望清清开开心心的。」 「世子妃有所不知,清清自小身体不好,能活下来已属不易,看着她一年年的活着,便是我们最大的期望,所以,有任何的险阻,我这做哥哥的都是冲在前面的,自然希望她开开心心。」 「希望她开开心心,难道不是遵循她自己的意志?」 「我们希望的是她一世安康。」元袂轻轻搁下酒杯,意有所指,「想必世子妃应该很清楚一个道理,体弱多病者,不宜过于动情绪。」 一只手按在了赵菁菁的手背上,霍长渊凝着眉头直指了他话里的意思:「绕这些无意义,你就是要让清清断了对翟子羿的念想,你别以为我不知晓,人也是你赶出去的!」 元袂脸上的笑意降了下来:「她年纪小不懂事,时间长了就会忘了。」 赵菁菁缓缓起身:「多有打扰。」 霍长渊愣了愣:「不说了?」 赵菁菁摇头,朝门口走去。 霍长渊赶忙跟了上去,走到门口时,赵菁菁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元袂,神色平静:「表哥定然觉得这是元家的事,别人不该多插手,我亦觉得清清的事,你们做家人的必定比别人更在意,只是我有个疑问。」 元袂抬起头:「请说。」 「假如她忘不掉呢……」 元袂脸上的神情凝住,赵菁菁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离开酒楼。 霍长渊回头瞪了元袂一眼,随后赶忙跟上自己媳妇,上了马车后追问:「怎么不多说一句,我都想好好骂一顿,反对也就罢了,让清清不见客,不等同于是把她关起来。」 第2章 「元家有元家的考虑,我们若过多插手,也不妥,如果今日换做是你,这样呵护长大的妹妹要与一个罪臣之子在一起,还是个行军打仗之人,你可会答应?」 霍长渊愣住,憋了半天没声。 「如果元家不反对,顺了清清的心意,就以为着元家这边多少也会受些当初江家的影响,大小且不说,就说清清婚后,是留在郾城还是跟着去耀江?耀江那儿生活环境不比这里,她一个病弱之人岂不更难。而行军打仗之人受伤再说难免,要让她时常挂心担忧,这也是表哥他们考虑的原因之一。」 马车内安静了许久,霍长渊喃喃:「我倒是没想到你考虑了这么多。」 「我还是站在清清那边的,因为我知道,她若不能嫁给翟公子,就算是能安康一生,她也不快乐的,一个不快乐的人,心中忧郁,你说又如何安康一生?」 但赵菁菁又不能用这样的立场去指责元家的行为,因为元家担心的,比她要多得多。 「你在难过。」霍长渊极少看到她这样的神情,拧着眉,化不开似的,他直接搂过了她,抱着安抚,「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许多事没定论前都有变数,说不定圣上一高兴,也给下一道圣旨呢!」 赵菁菁推开他嗔了一眼,有这么安慰人的么?当初圣旨下来的时候,凑的可是冤家不是有情人。 霍长渊呵呵笑着,有脾气了,那就是好了。 回了王府后,赵菁菁还是在尝试联系元莞清,她倒不是想给她出什么主意,就是想单纯的陪她说说话,那丫头看着软,实则又韧又倔,万一钻个死胡同可不好。 可从元莞清被关在府里起,秋叶落尽,一直到寒月都没能见上一面,听说元莞清院子里的两名丫鬟还被发卖了,元家对此事严防死守,态度明确。 赵菁菁这样的,他们不能如何,得客气着,自然是找理由不让她进。 好在,杜宗郴需得给元莞清定期看诊,但看诊时元莞清身边总有人看着,传递不了什么消息,顶多只能知道她身子好不好,情况如何。 很快是十一月里,郾城的天越来越冷,接连几日的冬雨让气温一节节的往下跌,到十一月初七八时,竟忽然降雪了。 猝不及防的降温让郾城内许多人都生了病。 连带着宫里都跟着传起了风寒,太皇太后病了。 起初只是一点风寒,但老人家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恢复得快,非但没见好,竟还一日日的加重。 这可急坏了许多人,自病了之后太医院的汤药就没断过,皇上那更是搜罗了许多千年雪莲人参,各宫各院上好的药材源源不绝,太皇太后平日里和善可亲,心底又明镜似的,哪个宫里的受了冤屈都能给调解一二,十分受爱戴,如今也都记挂老祖宗的身子,盼着她早日好起来。 赵菁菁和霍长渊原本就要请入宫探望,正好太皇太后便召见了,两人便急匆匆奔赴入宫,见太皇太后病容憔悴,比前几日来看还要严重一些,霍长渊当即要宣太医过来再看。 「行了,太医都在隔壁守着,你喊什么,他们哪个会不尽心。」太皇太后一头花白头发戴了抹额发带,脸上明显带了妆才显得气色好些,她招手让两个孩子到榻前去,一个看着一个,「陪我坐会儿。」 「太奶奶!」两人异口同声,霍长渊直接坐上了榻,「太奶奶,您哪儿难受,太医不行我们找别人,我派人去民间搜罗。」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老婆子的身体有这么差?再说了,太医院这么多人还要你去民间搜罗。」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手背:「只是受了些风寒,没什么大碍,皇帝大惊小怪的,反把你们给吓着。我没事儿,倒是你们自个也得小心着点,这怪天气的别冻着。急什么呢,咳咳,老婆子的身体自个清楚,可想着快点好起来抱你们的孩子呢。」 「太奶奶。」赵菁菁见她咳嗽,忙接手了嬷嬷的热茶,给端了过去,「您喝点茶,要不舒服可要躺下?」 看着俩疼爱小辈满脸担忧,太皇太后忍不住笑,这一笑,还藏了几分心酸不舍,只藏得深,牢牢埋在了心底,她的身体自个清楚,到底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一场小小风寒都差点害了性命。 「你们都是乖孩子,听老祖宗的话,两人在一起啊好好的,渊儿打小爹不疼娘不爱,是老婆子护着才长这么大,眼看着他成家立业,美满幸福的,老婆子怎舍得闭上眼呢。」她招了招手,又把赵菁菁招到了床边,抓住了她的手,「渊儿是我从小看大的,也是我唯一牵挂,从前他身边就没个体己人,冷了热了都没人知晓,我年纪大了,在宫里顾不到那么远的,如今有你在他身边,答应老祖宗,一定要好好,好好照顾他,护着他可好?」 「太奶奶,我照顾她还差不多。」霍长渊拧着眉头直觉不对,张口咕哝反驳道。 赵菁菁却感受到了太皇太后手上重托的力道,那双手温暖干燥,有点像最疼她的祖母临终之前便也是那样抓握住她,要她爹好生照顾她的。 她心陡然一惊,觉得这番话着实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再看太皇太后那脸色,又暗忖自己吓自己,只是一场风寒而已,何况还有太医院整个顾着,太皇太后的身体健康,一定能度过去的:「太奶奶会好起来的,您得把身子养好,还得验看我照顾如何呢。」 第3章 太皇太后笑得眯起了眼,把霍长渊的手和赵菁菁的手合在了一起:「一定要好好的啊。」只是笑着笑着便呛咳起来,脸色愈发红润,却惹得二人一阵紧张,遂宽慰道,「没事没事,别把老婆子当什么易碎瓷器,没那么脆弱,过阵子好了,就赶上过年,凑凑热闹。」 「那太奶奶说好了,等你好了,我给你带庆芳斋好吃的,你请我喝酒。」霍长渊反手抓住太皇太后的手,就像小时候一般,死死抓握住要她应了自己的。 应了便不能反悔。 太皇太后眼神深切地凝着他,点头笑吟吟地应了声:「好。」 等到太皇太后累了歇下,赵菁菁和霍长渊才从春禧宫离开,受寒潮影响的缘故,郾城里早早下起了雪,宫道上覆盖了白白的一层。赵菁菁和霍长渊并排走着,前面引路的太监连打了两个喷嚏,顺道咒了一声这破天气。 赵菁菁往身边看,便看到他一直未展开过的眉头,宽慰他道:「太奶奶会很快好起来的。」当年她出事时,太皇太后还好好在宫里呢。 「是啊,世子爷莫担心,这两日太皇太后胃口也好了,直说杜大夫的药有了疗效。」那名太监亦是附和道。 霍长渊顿了顿,回头往后面来时的宫殿瞧看了眼:「赵菁菁,我有点怕。」这个男人直言自己的恐惧,对生命无常的畏惧,自然也看到了他眼底那一丝尽力掩藏的脆弱,「我总觉得太奶奶会一直在我身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不在了会如何,我不敢想。」 他眼里的太奶奶,从小到大都是这般笑呵呵的,虽然满头银发,可他鲜少看她生病,虽年事已高,身体却比皇后还要好很多,他一直都觉得太奶奶会长命百岁,会一直活着。 赵菁菁看着他在雪中茫然无措的样子,心底倏然一紧,伸手抓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意图用自己手心的热度慰藉:「霍长渊,太奶奶答应你了,我们还可带太奶奶在宫里赏花灯,元宵那天,我们就去春禧宫给她放花灯,你说可好?」 就像太奶奶疼霍长渊,霍长渊何尝不是将她当成唯一倚靠,小时候所有的温暖便是来自于她,肯定无法承受失去之痛。 「是啊,她答应我了。」霍长渊喃喃,眼底又因她的话燃起一丝希望之光,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一同往宫外去,「到时候我叫人准备,给她在春禧宫弄个最热闹的,她早以往就喜欢热闹。」 两个人这般说着,仿佛太皇太后的这场风寒已经过去了…… 这一年的寒潮持续的比往年都久,许多地方闹了灾荒,朝廷拨款赈灾,可疏于防堵,寒潮过去没多久,昌州,永义等地爆发了瘟疫,一城接着一城的沦陷。 十二月里,郾城里过年的氛围都淡了许多,腊八后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俩红灯笼,采买采买年货,想着就这么简简单单过个年,等着开春了,这些灾病都能过去。 赵菁菁让手下铺子的掌柜伙计,还有那些庄子里的仆役都歇了活,予了丰厚银钱,早早放回了家让他们好好过个年。 安园内小厨房里日日煮上驱寒姜汤,每个院子还分发了药包,这次受寒冻了的人不少,人与人之间传染得也快,用药预防,有备无患。 为此,赵菁菁还特意请了郾城里几大药铺一块,分发药材,粥食,和杜若儿一块分发给城郊受灾的百姓和乞儿,空时又多去了几趟寒山寺,给江林王妃送去御寒的衣物被套,处处周到。 宫里的事她亦不敢松懈,太皇太后的身体时好时坏,总是不见恢复,太医院日日守着,杜宗郴连他师傅都请来了,可还是那般样子。 霍长渊的心悬在那儿,尽管他嘴上不说,赵菁菁也知道,空时去寒山寺给太皇太后祈福,保佑她能好起来。 这般忙着,赵菁菁自己都折腾的有些憔悴。 「小姐,您也得注意歇息,别自个累着,大家都好了您反而倒下了。」盈翠瞧着她连轴转,不免担忧。 「天灾人祸不能免,唯有尽心尽力而为罢了。」赵菁菁望着小苑外,大雪终于停了,在围墙屋檐上积了厚厚一层,白茫茫的一片,随着太阳出来,反射出五彩颜色的光,带来些许生机。 是有生机的吧,可这还是十二月里,还未开春。 赵菁菁压下心底隐隐冒着的不安,从远处收回目光,她在行善和祈福的名录里也添上了元莞清的名字,虽然人没见着,但她若能出来定也是要掺和一份子的,她想了想,便叫盈翠去备马车。 身边丫鬟自然知道她又要去元府,哪怕元府不让进,可小姐还是隔三差五的去,去之前还要去庆芳斋捎上好吃点心,让管事带去给元小姐。 「这次的毛布料也带上,做两件御寒的坎肩儿,应该不难罢?」赵菁菁是看到有人穿着既是保暖又是好看,想着给霍长渊也整一件,只是心里没底,缝起来就是了,应该比瞪眼绣花难不了多少罢? 「不难不难,小姐聪明过人,定能一学就会。」见小姐要亲自给世子做坎肩儿,香琴连忙鼓励道。 正收拾着,突然外头传来仓促脚步声,盈翠跑了进来神情有些慌乱,「小姐,小姐不好了,元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说元小姐不行了——」 「咣当」一声,赵菁菁手里的杯盏摔在了地上,她颤声,「你……你说什么?」 「元家派来的马车就在外头,请小姐去元家,他们……他们说的就是元小姐要不行了……」 第4章 赵菁菁连忙起身,颤抖着扶了下桌沿:「快,准备去元家——」走到门口时又折回,「去,去把世子请来,通知他马上去元府,我先过去。」 赵菁菁匆忙出了府,也来不及多问元家来的人,坐在马车内有着各种猜想,却仍然是想不透怎就一下要不行了。 明明前几日杜大哥才传消息来说染了些风寒快好了。 这几日郾城中有什么消息? 赵菁菁挖空心思想着,传的都是灾情的事,也没有其它。 还是她受不了家中阻挠不想活了? 但这想法生出后就被赵菁菁否决了,不可能。 赵菁菁惴惴不安的想着,催促马车再快一些,两刻钟不到就在了元家门外。 赵菁菁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奔进元家,这一回再也没人阻拦,她直奔元莞清的小院,一路上看到的丫鬟仆人都是红着眼眶的。 「清清!」赵菁菁跨入主屋,看到在外屋的元家人,匆忙行了个礼后走到内屋门口,看到屋内床上躺着的人,扶着门框的手忽然顿住,很快她冲进屋内,跪坐在了床边握住了元莞清的手,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忍不住红了眼眶,「怎么会这样。」 守在床边的书画哭着道:「小姐,小姐听说翟公子死了的消息,吐血晕过去了……」 赵菁菁闻言双目瞠圆,不可置信:「她从何得来的消息?」说罢便下意识看向跟进屋的元袂,而后者脸上的懊悔愧疚一览无遗,似乎是印证此事与他有关。 元袂沉吟开口,一开口尽是沙哑涩意:「耀江传来军报,翟子羿带二百精兵入敌营被发现,重伤逃离后下落不明。」 赵菁菁瞳孔骤然紧缩,军报就算已经传回郾城,元家也不应该那么快有消息,就听他又道:「从翟子弈和清清往来开始,我便一直派人监视他动向,这次亦不例外,他出了事,军情传回时我这边也有了消息,我和父亲在书房聊起,谁知正好被送茶来的清清听见了。」 近些日子郾城中风寒病人很多,元府上下对清清的身体更是看的很重,杜大夫来了好几趟,确定她风寒之症已经好了许多,又见她实在闷得慌,才让丫鬟陪她在府内走走。 父亲的书房与她的院子有些距离,他是怎么都没想到清清会亲自过来送茶。 丫鬟在外喊起来时他才知道清清在外面,推开门去时已是来不及,她喊了声翟子羿的名字后就直接吐血晕了过去,直到现在都没醒来。 两日来他几乎没有合眼,太医院的人,杜大夫,甚至从城外请了人来,可每个都是摇着头的,药灌不下去人叫不醒,说是寒气入侵,更还因为她自己没了求生意志。 她自己都不想活了。 元袂也是抱着些希望,让人去了江林王府请世子妃过来。 说到此,元袂懊恼得揪住了头发,言语之间悔痛难忍,他不该在家中提起这件事的,明知道清清如此在意,他真是该死! 「清清听到的是下落不明,她还听到了什么?」 「没有生还可能性。」 赵菁菁睨着这一幕,眼神冷漠,声音更甚:「元少爷,时至今日,既然你请了我来,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翟公子在李将军身边,就算他是罪臣之子,就算他没能有过去江家少爷的身份,那他也是军功在身之人。李将军如此看重他,甚至要将他收为义子,当今皇上仁厚,即便不能回到郾城,将来在耀江也能有他的一席之地,李贵妃能替他相看婚事,虽不及元家这样,想必以后也不会差。」 「以他现在的军功,不必操之过急,过了五六年,也能再往上走一走,往后能到什么位置如今都还不好说。那他为何接连几回自荐深入敌营?」 元袂憔悴着,怔怔无语,他当然知道。 「他是为了能配得上清清!」赵菁菁重重掷下话,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元家有自己的考虑,以元家的家世,翟子羿连合格都算不上,加上他身在耀江清清若跟了去身体的确吃不消,有此决定也是情有可原。」 「可元公子,你既派了人监视他,就该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品性如此,于清清如何,他们从小就认识,感情深厚……这一生,还有谁能像他一样待清清如此?」 元袂不语,外屋传来元夫人低声啜泣,元老爷都不敢让夫人进来看孩子,已经晕过去好几次。 赵菁菁轻轻握着元莞清的手,声音软了下来:「她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解人意的了,心思单纯……恰恰也是最执拧的一个,她心知翟子羿死了,她便也不想活了。」 元袂忽然哽住,手也渐渐松了开来,回视向她,他们所坚持的,最后竟是要送走清清吗…… 自父亲下令不准她出府也不准人探望以来,清清一直未哭闹过,她从小就乖巧,吃药针灸半点不怕,还会反过来安抚他们不要担心。 元袂才想得到她如此的缘由,怕他们担心,在私底下偷偷抹泪。 有些事当断即断,他总想着她年纪还小,事迈过去就好了,只想着能早点熬断了她的念想,却不想中途竟出了这事,想想大夫说的,情绪急剧,心脉受损严重,恐难续以支撑…… 他很后悔。 看着他又一次陷入怔松失神,关心则乱,已然是乱了分寸。 赵菁菁转头看向元莞清,床榻上的少女双目紧闭,原本就病态白皙的面庞此刻没有一丝生机,即便是昏迷中,眉头也紧锁着,透出绝望的痛楚来。 第5章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若翟子羿在耀江好好的,她必不会如此。 这丫头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什么都接受了,自己忍下一切。 可翟子羿一死,她心里求的也是一死了,元家没了她还有两个哥哥,父母有人照顾她不必担心,但翟子羿孤身一人,她必舍不得他一个人在黄泉路上。 那就唯有他活,她才能活! 赵菁菁轻拧住秀眉:「军报上只道是重伤逃离,未见尸骨说明还有活的希望。」 「耀江地势险要,气候也恶劣,郾城这里都已经下了大雪,耀江外早已是雪山覆盖,在那种恶劣环境下常人都难熬,更别说他身受重伤。而且雪天山中满是饿狼,即便是完好之人闯进去都会出事……」元袂没有继续往下说,可这番话已经足够证明翟子羿活下来的可能性为零。 「未见尸骨就没有定数,他身为副将重伤在外,李将军不会放弃找人,就算是饿狼食人,那也该有骸骨留下来!」赵菁菁转过身看元莞清,抓紧了她的手,「清清,翟子羿不是信命之人,那么多次危险他都闯过来了,你不想再等等他吗?」 赵菁菁也知希望渺茫,可她更希冀老天怜悯有情人,能保佑这次翟子弈化险为夷。 屋子里只余下赵菁菁一人说话,应该说,是和昏迷的元莞清说话。 「你二哥说的未必准确,你也听到的,军报上写的是重伤,翟子弈哪次不是出生入死拼了性命的,这次无非也是,只是更为凶险,但凡要有能活的机会,他定会死死抓住。他知道你在郾城等他,就一定会回来。」 「他平素里事事依你,恨不能替你受着病痛,要是知道你为他如此,怕是心都要碎了。」 「清清,你该相信你的翟哥哥,也要相信老天庇佑好人,你们吃的苦将来都会变成糖,你们相互喜欢,老了老了还能一道握着手回忆,你可不要这般早就放弃了。」 「你若是放弃了,翟子弈回来见不到你,该怎么办?」 元袂在屋子里无声杵了会儿,受不住那样言语在心间若刀磨般的难受,毅然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药香愈发浓郁。 赵菁菁言语温柔,且是帮着她回忆和翟子弈相处的点滴,想给予她活下去的信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菁菁跪坐的都有些麻了,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霍长渊走进来时,看到赵菁菁就那么跪坐着,心疼媳妇,将她扶起来坐到墩子上:「歇会儿,听表哥说你呆了有一个时辰了。」 「我刚刚好像感觉清清动了。」赵菁菁喃喃,扭头看他时眼眶泛着红,眼泪涟涟。 霍长渊看了眼床上的人,抬手轻轻为她擦拭了眼泪,纵然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他也要安慰一下她:「嗯,很快会醒来的。」 「我在这儿陪着,陪她说说话。」赵菁菁吸了一口气,「你出去罢,我刚刚的话可能说的有些重了,表哥他心里也很难受,你去陪他说说话。」 知道她的脾气,霍长渊点了点头,留她在屋里陪着清清,走到了屋外,看到站在廊下的元袂,伸手捶了他一下。 元袂歪了歪身子:「我是否真的做错了?」 「这没有对与错,换做我是你,也不会答应。」谁都是为了清清,元家上下又有哪个不是为了她,霍长渊太清楚他们做哥哥的对她的珍视,只想把世上最好的给她。 「我是没想到,她对那小子,如此情根深种……」 「这不就是你们元家的种么。」霍长渊意有所指,上到那位还在寒山寺的母妃,下到清清,还有元袂这个,心上人嫁了人就一直没有娶妻,一个个的旁人谁劝动过?都是主意大过天的。 元袂苦笑摇了摇头:「我只求她能醒过来。」 「她若醒了你可还拦?」 长廊里沉默了会儿,元袂叹了声:「不拦了。」 赵菁菁从白天守到了夜里,元家人进进出出,元莞清始终都没有反应。 杜宗郴期间还来了一趟,把了脉后依旧是摇头,赵菁菁不肯放弃,她就坐在床边,轻声念叨着以前元莞清告诉过她的事。 深夜里,跟着陪伴的霍长渊支使了元家的厨娘给自己媳妇做了一碗她爱吃的云吞,正要送进去,屋内忽然传来惊声。 「清清!」 一直在外屋的元袂迅速推开门去,内屋中,赵菁菁神情激动的抓着元莞清的手:「清清,你睁开眼看一看我!」 被赵菁菁抓着的手微微动弹了下,元袂看到后顿时直接落了泪,他压着情绪走到门口:「快,快去请大夫过来!小姐有反应了!」 宫里请来的太医匆忙过来,刚进屋,躺在床上的元莞清睁开了眼,泪从眼角滑落,喃喃了声:「翟、翟哥哥……」 「醒了,醒了!」 赵菁菁侧身给太医让了位置,诊过脉后,屋内的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此时元袂才让人去通知父母亲。 元莞清直直的看着床顶,声音虚弱:「菁菁……」 「我在!」赵菁菁握住她的手,「我在这儿!」 「菁菁……我梦见好大的雪……大雪把路都盖住了,我,我找了好久,一直都没找到他。」 只是说一句话的功夫,眼泪又一次湿了枕巾,洇着哭腔快没了声音。 第6章 「那只是梦,梦都是反的,他一定还活着,你想他怎会舍得丢下你呢,他一定活着。」赵菁菁连忙接过端来的温水,用勺子喂服了几口,沾湿干裂的唇,「你翟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如今军报上只说了他受伤,又不是……你这样折腾一遭,险些把命给折了,这模样可不是要你父母兄长还有你心上人的命。」 元莞清睁着泪汪汪的双眼,虚虚抓握住赵菁菁的手:「可是我怕……我都没能见上他一面。」 「清清,你是他的信念,只要你在,他便一定会回来。」赵菁菁反握住她的手,握得用力,既是说与她听的,亦是说与自己听的,「你不能怕了,怕了,他有可能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元莞清心头猛地一悸动,瞪大了眼:「不!」 赵菁菁看着她这样便知道说法管用,书画适时递上汤药,一边拿袖子抹去了眼泪:「我们小姐从小身体不好,老爷夫人,两位少爷看眼珠子似的疼爱着,小姐懂事,也总是为他们想,这段时日来,饭照吃,觉照睡,可身子还是一天天瘦了下去,还得在老爷夫人勉强强打起精神来,怕惹了二老伤心难过,可是辛苦。」 「书画!」元莞清轻喝了声,却不住咳嗽起来。 赵菁菁帮她顺气儿:「她的意思我听出来了,跟了你这么久的,想着你多为自己想想,别只苦自个儿。」 元莞清神情黯然,陷入两难,一头是养育恩情不能辜负,另一头是心上人她也不愿意就此放下,她竭力想维持平衡,却把一切搞得一团糟。她抬眼,脸上尤挂着泪痕,说话断断续续,越来越虚,「我想去找翟哥哥……可是我不能去,我想说服爹娘同意,可我又说服不了,你说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眼前这模样和赵菁菁初见她时的烂漫,仿佛是变了一个人,带着几许心灰意冷的颓丧。 赵菁菁摸了摸她脑袋,满心怜惜:「你想的这些我都明白,你现在别说话,养些精神,眼下把身体养好了最重要。翟子弈那边,有我和霍长渊去替你打探,定把人给你带回来,但你也一定要答应我,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吓人了。」 元莞清的眸子亮了亮:「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他和陇西侯相熟,耀江那边的消息总是更灵通些,你也不许哭了,大夫不是说了,切忌心绪浮动。你这一折腾,且得好好养。听见了没,要不然,就是找到了,我也给你把人扣下,不给见。」 元莞清抹去眼泪,甚是听话:「我知道了。」 就这般样子,赵菁菁看了更是心疼。 太医再次入内诊脉,赵菁菁在旁一道听着,好在是捡回来一条命,只是仍马虎不得,伤了根本元气,本就不是容易好的事儿,没个一年半载怕是痊愈不了,期间还是得好生调理,最忌讳就是动情绪。 赵菁菁等大夫开方子的时候:「话可都记着了,如若不然……」那四个字后面可不是玩笑,元莞清那性子也只得这么治了。 得她点头,才浮起了笑。 这时天都快亮了,元袂亲自送了他们出门,对赵菁菁郑重道了谢。 大夫说患者有了求生的意志,才有治下去的希望。 元袂今日情绪亦是大起大落,全然乱了分寸,若不是赵菁菁沉着冷静,他也未必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挽救妹妹性命,这一声谢真心实意:「日后如若有需要元某的地方,尽请开口。」 「我这一趟趟来吃闭门羹不是纯为了掺和有情人戏码的,而是为的清清。」赵菁菁直接臊了他一句,只看着他那胡子拉碴的模样,又有些无奈道,「有些话本不至于我一个外人说,但往后如何,还请元二少好好思忖掂量,清清把你们看得比命还重,但翟子弈,是她的命。」 话尽于此。 马车上,赵菁菁沉默不语。 霍长渊手里还有从元家带出来的云吞和药丸:「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先吃了这,再把药吃了,我问太医要的,你看你声音都哑了。」 赵菁菁转头,迎面就是霍长渊要喂她的姿势,她伸手拿过勺子:「我自己来。」 「你如今是元家的大功臣,也就是我的大功臣,怎可让功臣自己动手。」霍长渊又拿了回来,愣是要喂她。 赵菁菁折腾了这么一晚也累得很,着实没力气再和他闹,只能顺了他张口,吃到嘴里时还有些意外,怎么与香琴做的差不多? 「厉害吧,我特意嘱咐厨娘的,知道你喜欢添什么就添的什么。」霍长渊又给她喂了几个,「你与清清相识也不过一年,感情竟如此深厚。」 赵菁菁神情微怔。 她做的努力只是因为感情深厚吗?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元莞清活下来,对她而言又是多么重要的事,她从那地狱牢笼回来后,有了许多坚信的事,就如坚信着她这一生,定是会好好的。 元莞清与翟子羿就是其中之一。 「我的朋友并不多,每一个我都很珍视。」赵菁菁一口口吃着云吞,抬眼看到他关切的眼神,不知是不是吃了东西的关系,白天加夜晚的疲乏,似乎也没那么累了…… 回了府里,霍长渊即刻派了人手去耀江山川一带打探,又给陇西侯送了信。霍长渊虽然平日里不正经也不靠谱,被勒令离小表妹远点儿,但却是打心底里疼爱这个乖巧懂事的小表妹,至于元袂那,他也能理解,就是怪憋屈的难受。 第7章 好在,赵菁菁给了她希望,元家也不再拦着赵菁菁。 元莞清卧病在床,有姐妹陪着,总算不至于像之前那样想不开的愁苦,身子也在慢慢恢复。 就是赵菁菁每次去,见着元莞清那期盼眼神有几分没底,派出去一批又一批的探子,可仍没有一点翟子弈的消息。 这一眨眼小年即将到来,从宫里传过来的消息,太皇太后的病已经好了一阵,二十四这天,召了霍长渊和赵菁菁两口子入宫,霍长渊原本就与太皇太后说好了的,不但捎带上了宫外庆芳斋的好吃的,还告诉太皇太后说已经找好了人,元宵这天一定会让她看的高兴。 太皇太后病好了人瞧着也精神,高兴的拉着赵菁菁说了许多体己话。 霍长渊在院子外头点烟花庆贺小年,也就太皇太后由得他在宫里这般肆意玩乐。 「菁菁,太奶奶看得出来,长渊待你,和待旁人是不同的,当初的婚事是老婆子一口定下来的,那会儿想的是能给长渊寻个能管得住他,又能照顾好他的,万一老婆子故去了,也不至于在底下还挂心着,如今看,我是找对了人,是老婆子私心没顾虑到你,总想着,两人处着处着,日子久了,便也能处出感情来,你可怨我?」 「太奶奶……」赵菁菁诧异她忽然提起这茬,随后想到了府里的两位嬷嬷,只怕还是没能瞒住同房那事。 太皇太后像是知道她难以开口,面露愧疚:「长渊那孩子,我看着长大,若没了我,那孩子身边就没有至亲至信的人了。你不知道,长渊中毒那会儿,我便总是做噩梦,梦见那孩子七窍流血的唤着太奶奶,说他冷。」 她抓住了赵菁菁的手,握得紧紧的:「他做混账事那些年,更像是是他自己放弃的,他觉得自己和他父王一般,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做的一样的混账事,活得浑浑噩噩的,可有了你之后就不一样了。」 「旁观者清,老婆子看得清楚,他喜欢上你了。」太皇太后苍老浑浊的眼里浮起精光,似是有些激动,被身后的老嬷嬷轻轻抚顺了后背,撞上赵菁菁担忧眼神才含笑应对,「你答应老婆子,你们俩一定好好的,可好?」 赵菁菁愣了愣,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毕竟每回入宫太皇太后都是要这样交代上一番,生怕他们走不下去。 「太奶奶您放心,我与世子一定会好好的。」对上太皇太后殷切的目光,赵菁菁连忙保证。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太皇太后靠了回去,笑眯眯瞧着她,但眉眼间总有些疲乏在。 赵菁菁心底隐隐有些不舒服,是她想多了吗? 当初她被齐景浩害死时,太皇太后还好好活着的啊,所以至少,至少还有两年才是。 定是她想多了! 赵菁菁抬起头,恰好霍长渊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束不知道打哪儿霍霍来的花束,说要给太奶奶屋里添些喜气。 赵菁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心中有那么个声音在响起:但好些事都变了啊…… 回府路上赵菁菁从她多想开始便一直觉得心神不宁,这一宿自然也没怎么阖眼,心悸得难受,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紧张忧虑过重,屋子里点的安神香都没什么作用。 就这么过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外面的天还没亮,乌漆漆的。 赵菁菁从梦中惊醒,睁着眼看了会儿后小心翼翼地绕过霍长渊,下床倒了杯凉水喝,感觉才好些,不想还是吵醒了霍长渊,看着人迷愣着醒来,问她:「怎么了?」 「没事,有些渴。」赵菁菁放下茶杯刚说完,耳畔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就像一记鼓槌重重敲在心上,震荡了半晌,「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儿?」 霍长渊随之起身,顺手拿了旁边的披风给她拢上,正要打开门唤人来烧些热茶水,就听到了从老远传来‘铛铛’的钟声回响,在寒夜里,甚是清明悠扬。 「怎么像……」是从宫里传过来的,赵菁菁站在了他身侧,顺着他的视线遥望向黄墙红瓦尖的方向,心中那不祥预感更甚。 霍长渊一记记的数着,脸色旋即一变,大步往屋外冲了出去:「太奶奶!」 此时王府内已然是闹哄哄的场面,早早听闻钟声的刘侧妃忙让人把准备好的素服取来,又命人去通知王爷和要入宫的公子小姐们。 等霍长渊奔到前厅,宫里的人已经在府里,太皇太后驾崩了…… 丧钟声哀伤绵长,久久不绝,从宫中到寒山寺的响彻,将整个郾城从睡梦中惊醒。 太皇太后突然崩逝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谁都没想到太皇太后会去的这样快、这样突然。明明在此前还好好的,已然痊愈,精神也好了很多。 尤其是霍长渊,他才从春禧宫回来两天,和太皇太后约了十五花灯热闹,此刻仿佛一下天塌下来,眼前一片昏暗。 江林王府的马车很快出发入了宫,天才刚亮,郾城的早市刚刚收摊,空气里飘着一股早茶包子的香气,却勾不起马车内的人半点食欲。 霍长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府,也不知道怎么进的春禧宫,他仿佛听不见周遭满殿的痛哭声,一步一步,往那凤榻去。 躺在榻上的太皇太后还是和昨个见到时一样,只不过双目阖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却没有了呼吸生气。 第8章 「太奶奶,长渊来看您了,您快醒醒别睡了。」霍长渊跪在了榻边,一手抓住了太皇太后的手,就被那冰冷的触感冻得一瑟缩,随即紧紧抓握住,焦急的喊着:「太奶奶,你应了我十五要一起,怎能食言呢。」 「太奶奶,您还没抱上小玄孙,我也不能没有您,您不能撒手就不管我了。」 「太医,太医呢!」霍长渊红着双眼朝屋外吼着,夹杂着那些哭声,搅的他烦躁不已,「还不快来人,太医!!!」 赵菁菁赶进来,看到霍长渊就这样挡在凤塌前,怔怔望着躺着的人,从出府到现在,依旧是不敢相信太皇太后崩逝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明明这时应该还好好活着…… 「太医!!!」霍长渊的吼声唤醒了她,赵菁菁忙跪下来拉住他,「世子,你这样会惊扰到太奶奶的!」 霍长渊浑然未察觉到似的,死死握着太皇太后的手:「太奶奶的手太凉了,太医呢,太医呢,这屋里怎么这么冷,嬷嬷,再添个盆子来。」 「霍长渊……」赵菁菁想要喊醒他,可对上他那神容,她忽然说不出话来,那双眼眸内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失措,莫说她不敢置信了,眼前的人才是最不敢置信的那个。 「世子,就让太娘娘去了吧,他若知道您这般她也不会安心的啊。」一旁嬷嬷跪着求道,满眼的泪,已哭了有大半个时辰。 「不是的,太奶奶只是太累了。」霍长渊忽然抓了赵菁菁的手,放到了太皇太后的手中,他冲着她笑,「菁菁,你摸摸,是不是太凉了,太奶奶病才刚好,可受不住这些。」 「霍长渊……」赵菁菁望着他,泪盈盈道,「太皇太后崩逝了。」 霍长渊怔了怔:「不可能。」旋即他望向跪在身后的李贵妃,满怀希望的问,「李贵妃娘娘,您天天都来,太奶奶的身体一日日的好起来,今儿只是睡的多了些时候。」 李贵妃早早已泪流满面,她在太皇太后跟前侍候了二十多年,早已经是亲如祖孙的关系,太皇太后突然崩逝对她打击颇深,但凡一点都能惹得她悲泣不已。何况跪伏在那的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的孩子,只唤了一声‘长渊’便已泣不成声。 赵菁菁觉得眼前怎么也看不清,抹了抹眼,没多久又是一片湿润模糊,看着霍长渊耐心地一遍一遍唤着太皇太后,想把人叫醒这一幕令她的心像是被揪起了一般的疼。 「长渊。」她轻轻唤着他,既怕惊扰了他,又想要唤醒他,就在昨天,他还在说要如何把这十五灯会给弄的好看点,请个小戏班子,在这春禧宫内,让太奶奶好好高兴一番。 「长渊,皇祖母走了。」开口说话的皇帝,寒潮来时他也受了些影响,病了好几日,如今宫内外都是事,年关不太平,他操劳万分,人看起来一下老了许多。 皇上说完这句,眼里又一次盈了泪光:「皇祖母去时没苦痛,是喜丧,她平日里最是疼爱你,你这般,怕是让她去的不安心。」 霍长渊轻颤了下,红着眼眶却至此都未落下一滴泪,他也不喊太医了,只是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跪在那儿,不肯接受这现实。 赵菁菁忙抹了把泪上前扶住他,看一眼榻上阖目的太皇太后。 就是两天前而已,老人家才拉着自己的手说的那些话,如今看来仿佛是临终托付,那双眼里曾有不舍眷恋,和无奈,当时不觉,此刻异常心酸悲痛难忍。 太皇太后总说,人活到她这岁数,还有什么不通透的,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也早就算的到自己的日子。 她或许早就有预感自己命不久矣,却又要来宽慰他们…… 所幸太皇太后走的时候,身边人有不少,李贵妃这段时间都是日夜侍奉的,皇上也送了最后一程,可就是她最最疼爱的玄孙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春禧宫内哭声一片,霍长渊在其中,仍旧是怔怔看着,没有眼泪,失了魂一样。 天亮了,大雪覆盖了整座郾城,宫里宫外白雪皑皑,春禧宫内外跪满了女眷。 无数个火盆子被置在了走廊里,雪地里还搭了临时的白帐篷,喜庆的红灯笼尽数撤下,白绫奠灯,与雪色混在一起,一片哭寂。 宫内与寒山寺的丧钟一直未停下,郾城的正月里,寒风犹是冷厉肆虐,天空灰蒙蒙一片。 宫墙内外飘扬的是白色的灵幡,整个郾城始终都笼罩在国丧的愁绪中。 太皇太后的丧事由皇帝亲自料理,诏三公典丧事,赐号‘慈懿’,太皇太后一生慈善,受后辈敬重,受百姓爱戴。 举国哀悼,哭灵三日,再行三日守灵,第七日出丧。 赵菁菁随同皇室女眷,一直守在春禧宫内,哭灵三日,许多身子羸弱的都守不住。 周皇后跪的第一天就病下了,许多事都是李贵妃在料理,她深知太皇太后不会希望这些孩子们这般辛苦,让宫人备足了厚实的衣物和跪的褥子,里外都安置妥当,不至于累倒那么多人。 跪过三日哭灵后,后三日夜里不必跪着,但皇家子孙仍旧需要守灵。 赵菁菁在偏殿内喝过半盅姜茶后问宫人世子在何处,随即来到了灵堂外。 灵堂内哭声低沉,梨花白菊铺了一地,人人的声都是哑的,素日里太皇太后待那些孩子们多好,这些孩子就有多不舍她离开。 第9章 殿内的铜炉里烧着金丝炭,火烧得不旺,宫娥嬷嬷进出亦是悄无声息的,一是为太皇太后,二是为了守灵之人,仿佛重一点儿,就惊扰了。 太孙霍文瑄就跪在霍长渊身旁,红着眼眶,一张张的往盆子里添纸钱。 霍长渊就着地上蒲团挨着灵柩倚靠而坐,哪儿都冷冰冰的,就好像他的心,他从没想过太奶奶离开自己会怎样,也拒绝去想,可现实却这样措手不及,他想挨着太奶奶,离得近点儿,哪怕是托梦也想再见她一面,可是再没有过。 「偏殿送了姜茶还有吃食,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去吃一些。」赵菁菁走到他身旁劝道。 霍长渊抬起头看她,嘴角微颤,发不出声来。 「吃些东西,等会儿我再陪你来。」之后还有三日,纵然知道他的想法,赵菁菁也不能让他就此拖垮了身体,他已经三日没吃东西了,水都没喝,再这样下去,不等太皇太后出殡他就倒下了。 霍长渊摇了摇头,赵菁菁拉住他求道:「太奶奶若知道,该心疼了。」 霍长渊看了她一会儿,声音嘶哑:「你吃了?」 赵菁菁摇摇头。 霍长渊扶了一把身后的柱子,身子一晃险些要倒下,被赵菁菁快速扶住,他反手拉住她,缓缓往灵堂外走去,牵着她到了偏殿。 小桌上摆好了吃食,赵菁菁给他倒了姜茶,霍长渊却将盛好的粥递给她:「你别饿着。」 赵菁菁鼻头一酸,眼泪就要落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给他重新盛了一碗:「你若不吃我也不吃。」 霍长渊微皱着眉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拿起了勺子,给自己喂了一勺,就这么咽下了,丝毫都不察是什么味。 赵菁菁跟着吃了一勺,要盯着他将粥喝下,又这么哄着压着让他喝了些茶,看着他迅速消瘦许多的脸庞,说不出的心疼。 三日米水未尽,如今也吃不了太多,小半碗后霍长渊又去了灵堂,赵菁菁知他所想,也不劝阻,只是默默陪着,陪他度过这个坎儿。 三日之后,寒山寺的僧人做法封棺,灵柩被抬起时,霍长渊伸手去拦,起身踉跄着险些昏过去。 可他愣生生咬牙撑着,从宫门一路送到皇陵,看着灵柩下葬,跪拜着道别。 大雪还在下,送葬的队伍从皇陵绵延到城内,大部分都是郾城的百姓,呼啸冷冽的风中满是呜呜的哭声。 霍长渊不肯走,还想要留下来陪着太皇太后,但皇上下令,直接命人将他给抬回了江林王府。 回到安园后,霍长渊一声不吭在床上躺了足足三日,不吃不喝,也不言语。 先前守灵时吃的东西还是赵菁菁硬逼的,送葬时他几次要昏过去都撑下来了,如今再三日不吃不喝,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 已是初七,郾城中走亲访友的动作都轻了许多,更别说什么娱乐,国丧期间禁屠宰娱乐,二十七日的功夫,这元宵灯会自然也不会有。 江林王府内皆是一身素色,王爷那儿也差人来过几次,还请了太医,可有些事儿太医也是没辙,只能开出些补养的方子来调剂世子的身体。 张嬷嬷和秦嬷嬷私底下也抹了好几回眼泪,看着霍长渊如此,心底更是难受,劝不了世子那儿,可也不能纵得这样下去。 赵菁菁自然也不会纵着他那般。 中午,看着丫鬟又一次将原封未动的吃食拿出来,赵菁菁杵在门口好一会儿,去小厨房熬小米粥,加了几味补血益气的药,仔细熬煮着。 一个时辰熬成一锅,她舀了一勺尝过了味道,便端去了主屋。 赵菁菁把托盘搁在桌上,便去床边唤他起来,但看他胡子拉碴,双眼凹陷的模样,去拉起的动作改成了扶:「都好些天没吃东西了,再不吃点,人就得饿坏了。」 霍长渊见是她,双眼里聚起了一点神,嗓音沙哑:「我不想吃。」像是刮磨着耳朵。 赵菁菁这回可不由得他,他这样下去是想去陪了太奶奶不成:「不吃也得吃,我熬了一个时辰,难道你就忍心辜负我一片好意,再说了,太奶奶若泉下有知你现今这样子,你叫她怎能安心!」 霍长渊被她拉拔着坐起,仍是满身颓丧,就着这姿势突兀地抱住了赵菁菁。 原只想拉他起身的赵菁菁突然僵住了身子,唤了一声:「霍长渊,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奈何腰身被箍得紧紧的,像是要把她嵌进骨子里似的,才听到霍长渊幽幽开了口:「我留不住太奶奶,终有一日,我兴许也留不住你。」那种抓不住一切,又或许他本就孑然一身的凉薄完全攫住了他,使他畏惧惶恐,却不知该如何排解这种惶恐,只想抓住身边唯一有的。 抓得紧紧的。 谁也夺不走。 赵菁菁愣住,这才想起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竟是自己那时说过的和离成了困住他的念头。 赵菁菁心中冒起多种念头,最终化作眼前现实,她掩下叹声,须臾方开口:「你松手,弄疼我了。」 果然,霍长渊就松开了些,虽没完全放开她,但圈着多了一层小心翼翼,令赵菁菁脱了身。 「人都有生老病死,太奶奶年岁大了,终有这一遭,她生前最放心不下你,与我交代了许多,你怎忍心让她一直这样为你担忧。」 第10章 ——长渊那孩子,我看着长大,若没了我,那孩子身边就没有至亲至信的人了。 ——他觉得自己和他父王一般,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做的一样的混账事,活得浑浑噩噩的,可有了你之后就不一样了。 ——你答应老婆子,你们俩一定好好的,可好? 霍长渊抿唇不语,一面他知道赵菁菁说得对,自己这般定是让太奶奶不放心,可一面心底就像是坠进了冰窖里,不想动,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只想梦一梦太奶奶。 再听她与自己说话。 「我小时候顽皮,从宫中回到王府,府上没人尽心管我,有了一餐用一餐,过了就是过了,我也不定想吃,去厨房偷吃,是要被打手心的。灶头管事的报了刘侧妃那,刘侧妃的话也不好听,去宫中拜见太奶奶,看我又瘦了,总是备下许多好吃的。」 「就连回府上,都会让人给我捎带上许多,让我藏着,莫分了旁个吃。」 霍长渊说起带了几分回忆恍惚:「还有宫苑里的皇子看我瘦弱故意欺负我,太奶奶知道,就领着我去,既是打架,双方动手才算,让我吃饱了去揍回来。我把他按倒了怼他屁股揍,揍得他直哭,那苑的妃子来寻理,太奶奶在,那妃子便押着小胖子给我道了歉。那会儿她身子骨还很健朗,能带着我在宫里到处走。」 有太奶奶在,便是有家在。 可如今,太奶奶没了…… 「赵菁菁,我想太奶奶,她应了我十五之约,日子还没到,她怎么能爽约了呢。」霍长渊抬眸,直勾勾凝着她,仿佛是守着约定的稚子,在问她为何不来了。 赵菁菁忍着眼泪:「今年的十五花灯取消了,但你若想放给太奶奶看,我陪你去如何?」 霍长渊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又猛地将她抱住,紧紧的抱着,喃喃喊着她的名字。 「虽然城里不能,我陪你去皇陵罢,在那儿给太奶奶放个花灯,戏班子肯定是不能去的,皇陵幽静,不能惊扰了祖辈,我还可以陪你在皇陵守几日,但你如今的身体,便是去了太奶奶瞧见也不会安心,咱们且让她走的安心些,可好。」 霍长渊不语,就这么抱着她。 赵菁菁知道他,这便是应了,于是轻轻的拍了拍他后背,安抚似的,等着他缓过来,去吃些东西。 她很担心他。 从太皇太后崩逝,霍长渊就未流过一滴眼泪,这反而叫人更担心…… 好生劝着下,霍长渊总算开始吃些东西了,虽然不多,但好歹有吃下去,两位嬷嬷和赵菁菁费了许多心思,在这吃食里添了补药,将他这十来天亏空的补回来。 好在他身体原本是不错的,十五这天中午,赵菁菁陪着他出了门,两辆马车前往皇陵。 郾城的这个新年过的很沉闷,天灾人祸,即将过年时太皇太后又崩逝,就连皇上,在丧事结束后都病了两日没上朝。 马车内很安静,没有往日霍长渊逗她的声音,赵菁菁掀开帘子往外看去,街巷内倒是有几个孩子在玩耍,但穿的都是素色的衣裳,没有过年的喜庆。 赵菁菁轻轻翻了翻袖边,转过身,发现霍长渊在看她。 「怎么了?」 「你瘦了些。」说着霍长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之前吃多了,如今瘦一些也好。」赵菁菁两句话带过,并不想说下半年操劳的事儿太多,她也没歇息上几日。 马车内再度安静下来,出了大道后一段山路,到了皇陵前。 马车在这儿就得停下,之后步行入内,香琴和来福他们扛着箱子,从立柱往内,一段坡路,尽管是下午的天,四处却都透着森冷。 守陵的士兵见是江林王世子,查了人数和带来的东西后便放了他们进屋,皇陵内因为常年都有人来守,还会有宫中妃子因为各种原因被送到这儿来,所以建有屋舍。 太皇太后崩逝日子不长,皇上派了人来要日日烧纸祭典,屋舍内倒是一应俱全,赵菁菁让香琴将带来的酒菜备好,和霍长渊一起去了墓前,扫了雪,给太皇太后祭酒。 「太奶奶,我们来看您了。」赵菁菁抚去碑前落下的雪,将酒递给霍长渊,后者缓缓倒下,眼眶泛着红,却没有说话。 赵菁菁看了下天色:「天快黑了,让来福他们摆灯。」 灯架摆在墓的不远处,一盏盏的灯都是这几日赵菁菁带着安园的丫鬟们扎的,数米长沿在屋前,一盏盏点亮后,犹如是一条花灯路,照亮着这皇陵的寂静。 花灯中有霍长渊许诺过的,也有他当时特意安排要说给太皇太后惊喜的,那些字,还曾时他提过,要让太奶奶猜了拿奖励的。 赵菁菁将一支香递给他:「你亲手去点剩下的几盏灯。」 剩下的灯都是霍长渊题字的,每点亮一盏,里面字就会映衬出来,「永享安康」四盏灯点亮后,霍长渊的手轻轻一颤。 「我听两位嬷嬷说起过,太奶奶在先帝在位时就不理宫中事物,她在宫中多年,许多事看得通透,唯独只放心不下你。」 「嬷嬷说,你与太奶奶是缘分,当初你生下来时太奶奶还没见过你,便与你心系着,后来王妃去了寒山寺,你在府中被照顾的不周还生了病,她便将你接入了宫,这么多孩子之中,她最疼爱你。」 第11章 宫里不是每位皇子公主都过得好,母妃不受宠的,照样要被宫人欺负,但太皇太后并非每个都会去插手。 所说的缘分,便是如此罢,未见时心系着他,见了他便再也不舍得他受苦,养在身边悉心照料,什么好的都给他,只要霍长渊开口的,太皇太后必定都会给他。 如果他要求个一官半职的,在太皇太后那儿绝非难事,皇上是个孝顺的,对皇祖母又是极为的敬重,只要她提的要求没什么不答应。 「就是因为这样,太奶奶更希望你好好活着,像以前一样,否则她泉下有知,就该为你担心了。」赵菁菁仰头看他,见他不动,轻轻按下他的手,点下最后一盏福寿灯,「老人家有说喜寿,太奶奶这岁数,走的无病无痛,也是老天爷给的福泽。」 「你可知太皇太后为何要接我入宫?」 赵菁菁望着他没作声,等他往下说。 霍长渊看着香顶端的星火,看着一路亮着的花灯,缓缓仰头,又浸入了夜色中:「母妃走后,父王将我留在了自己院内,几个奶娘照顾我一个,但我当时闹腾,谁的都不愿意喝,便瘦了许多。」 「后来接连换了很多奶娘,我吃的依旧不多,到能吃奶羹时已经一岁多了。但因为换过的人太多,那一场病,太医诊出了中毒,却始终查不到原因。」 赵菁菁一怔,真的是中毒?! 「消息到底还是走漏了些,但这些年宫里说起来都是病了一场,太奶奶听闻后,本已不理这些事,直接命人把我从王府接到了宫中。」霍长渊扭头看她,嘴角有一丝笑意,「那是我最快乐的几年。」 没人敢欺负他,也不会因为他不吃饭,就剩下些冷的羹汤摆在那儿,太奶奶还会哄着他睡觉,让他睡在内榻中,拍着他入睡,给他讲皇家事,讲过去的一些官员,讲她年轻时入宫前离开郾城去游历。 霍长渊那时才知道,自己也不是没人疼的,不用哭着去父王那儿要母妃,也不用一点错就要挨手心板子,更不会被李侧妃说些不好听的话,他有人护着有人疼,他有靠山。 「六岁那年,太奶奶生了场病,皇祖父担心她身体,便让父王把我接回王府,彼时我已经开始识字了,也到了去学堂的年纪,皇祖父就让我和太孙他们一起念书,每日由来福他们陪着我入宫,下午回来,我还是能每天见到太奶奶。我学得好连皇祖父都夸我,但没多久,我又病了。」 赵菁菁揪着帕子,心尖儿一阵闷疼。 是秦姨娘说的那件事,险些要了他性命。 「也是多亏了我挑食的毛病,没有吃几口就放下了,不过从那以后我知道,这王府里,不是有人厌恶我,而是有人不想让我活。」霍长渊顿了顿,那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学会了一个词,叫藏拙。 太皇太后的话还在赵菁菁耳畔回荡,霍长渊的话又让她心颤,五六岁的孩子就要学会如何掩藏自己。 所以了,江林王府内没有兄友弟恭,也没有子女长孝,他从能开始玩的年纪就玩起来,成了这郾城中头号的纨绔,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坐着世子之位被人数次上奏都无所谓。 可他真的是无所谓吗? 「她教我为人处世,教我如何孝顺父母,教我如何去待你,可我都没来得及孝顺她,她就走了。」霍长渊怔怔看着墓碑方向,甚至,他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若是我,我细心点,早点发现她的异常,不对,我那几日就该每天守在宫中的,守在她身旁,或许就,或许就不会……」 霍长渊忽然低声喃喃,神情都变得有些魔怔,赵菁菁连忙拉住他:「霍长渊,人有生老病死,就算是你守在宫里,太奶奶还是会走的!」 霍长渊忽然低吼:「可明明已经好转了的人,为什么会说没就没了!」 说罢,他直直的望着她,像是在求证一个答复,更像是他完全没有接受太皇太后已经过世的这个事实,打心底里觉得这是个梦。 「我也不信。」赵菁菁抬手,看着他此刻的脆弱,轻轻抚了下他的眉头,「我也不信,好好的人怎么就这么走了,明明还与我们说着话,与你有约,可长渊,太奶奶是真的已经崩逝,你得接受这件事。」 寒风吹来,花灯内烛火晃动,光忽明忽暗,霍长渊怔怔看着赵菁菁,花灯衬着她的脸庞,许是风吹得冷,将她的面庞吹起了一抹受冻的红潮,连鼻尖一点都有点红红的,晃动着自己倒影的黑眸里,掩不住担忧与关怀。 她的柔劝声还在耳畔响起,那抬起的手轻轻柔柔抚过他的眉间,然后缓缓的擦拭过落在他脸颊上的雪粒。 霍长渊怔怔的,眼泪从眼眶内滚落下来,湿了赵菁菁的手。 赵菁菁愣了下,拿起帕子,想替他把眼泪擦了,她没见过有人把无声哭泣哭得这样令人难受。「霍长渊……」 还不待说完,一双手猛地将她揽到怀里,在她尚来不及反应过来之时,听到了闷闷的哭咽声传来:「我再也没有太奶奶了,她再也不会管我了,赵菁菁,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了。」 霍长渊哭的像个孩子,抱着她,呜呜的哭着,宣泄着这么多天以来的伤心,他忍了多久,心中就有多少的难过。 在守灵时他甚至都不能像几位郡主她们那样的哭,他不能趴在那棺椁上,更不能哭晕过去。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答应的,想孝敬的,今后也一样都做不了。 第12章 他失去了他心中的依靠,从今往后,就回到了他的小时候,成了没有人护着的人。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他的亲人,还是他长久以来心中的信仰和坚持。 赵菁菁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后背,任由他宣泄,也盼着他能够宣泄出来,唯有这样他才能真的从太皇太后崩逝中走出去。 寒冷凛冽,花灯不断晃动,已经被吹灭了好几盏,皇陵这儿风比城中大很多,灯架以外的一切都是黑暗的,只有遥远处的城中有灯火,像是在等回家的人。 「赵菁菁,你会离开我吗?」霍长渊紧紧抱着她问出了这一句。 可不等她回答,他又说了句:「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赵菁菁拍着他后背的手一顿,唤了他一声:「霍长渊。」 霍长渊松开了她,看着她问:「你还打算一年后与我和离?」 赵菁菁微动了下嘴角,脑海中再次回荡过那个声音,很多事都变了。 太皇太后并非如她当时那样还活着。 齐景浩娶了孙氏,越佩茹在齐家如今状况凄惨。 若儿活下来了,国丧后陆家二少爷很快会上门提亲。 而她,嫁给了江林王世子,与他吵吵闹闹,竟也过了快一年。 牵一发而动全身,许多事都变了,事在变,人也在变,她最初醒来时所有认为的事,许多都朝着她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就如她预计不了太皇太后会忽然崩逝,同样,对于自己的未来,她也无法预计。 而眼前这个,过去与她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如今抱着她,推心置腹的,将她视作最信任的人,将他那不敢示人的眼泪落下。 谁没骄傲。 她赵菁菁有,他霍长渊就没有吗? 赵菁菁心底里又有那样一个声音,先答应他啊,先答应他,至少现在先答应他,你要陪着他度过这一段最艰难的时候,不可以丢下他不管。 至于以后……便以后再说…… 「我答应了太奶奶,会与你好好的。」赵菁菁看着他回答,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我在这儿。」 …… 十五元宵后,赵菁菁陪着霍长渊在皇陵一直住到了二月里,而郾城直至二十七日国丧结束才开始热闹起来。 春暖花开,雪融后回温的天也在预兆着去年年关一件件的事慢慢过去。 霍长渊去皇陵的时候,府里的总觉得依照他和太皇太后的关系,只怕是寻死觅活都不为过,便是为了做些脸面也好,刘侧妃和王侧妃都有差遣人去送些补药吃食,传回来的话都是挺好。 刘侧妃心中想着,不回来也好,于是在王爷面前明着夸暗着贬又说了一顿,毕竟府里快要办喜事了,要一直留在皇陵也不是办法。 二月里,皇陵外路边开了许多野花,总是比郾城内暖房中养出来的强韧些,夜里偶尔的寒冷也击不倒,漫漫的在草丛间生长着,点缀着才冒了绿尖儿的山坡。 赵菁菁从屋内出来,往前看去,霍长渊果真在太皇太后那儿,她示意香琴备好吃食,走过去,发现霍长渊在碑前摆花,看起来参差不齐,但迎风晃动着,却显坚韧。 「吃早食了。」 「今日已经是十四。」 赵菁菁嗯了声,三月守丧过了一半,郾城中已经恢复了热闹。 「下午回府。」 说完后,霍长渊转身往屋舍方向,赵菁菁微怔了下,也没问什么,跟着他回了屋。 这阵子他一直都很少话,那天夜里哭了一场后,整个人沉静了许多,赵菁菁明白他需要时间去释怀。 而她能做的,就是在这儿陪着他。 下午启程前,霍长渊又在太皇太后的墓碑前战了许久。 赵菁菁让香琴把东西收拾了,站在马车旁等着他。 霍长渊在这待了一阵,胡子蓄了半月短短一茬,少了平日里的痞气,反而多了几分文人儒雅沧桑,明显可见成长了一些,她说不上这种改变好不好,或许像以前那样做个有人庇佑的纨绔子,也挺好。 「你看我这般入迷,太奶奶要吃醋了。」正想着,霍长渊不知何时走回来的,觑着她的目光里含了三分笑意,可那欠揍的口吻也不似从前了。 赵菁菁嘴角微松,终于有闲心与她玩笑了。 「谁都像你这样小气?」赵菁菁说完这句,便带着香琴上了马车。今儿要回府去住了。 想想这将近一个月来,竟有几分在世外,闲云野鹤的意味,不知不觉就过去,还觉得十分短暂。 霍长渊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巴巴地追上马车去:「赵菁菁,你这是承认被我美貌所迷了?」 那些跟随的一众侍从丫鬟纷纷捂眼,傻世子哟,这么说岂不是送上门给世子妃揍。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被人踹出了马车,他利索站稳了,拍了拍裤腿上虚无的脚印子,饶是一本正经地上了旁边的马,打道回府。 直到要走出陵园地界,霍长渊再度回首看了眼,那里躺着他的至亲,所幸身边陪着的是他挚爱。他在心底默默道—— 太奶奶,你放心,我定会和她好好的,护她周全,永不离弃…… 回到王府,张嬷嬷和秦嬷嬷给二人接风洗尘,好一番折腾才允了两人暂且休息整顿,稍后去江林王那见了礼,报个平安,天已经黑了。 第13章 在陵园守丧期间,多数是赵菁菁亲自操弄食材,又因着要吃素,所以都是以花果时蔬为食,生生把两人都熬瘦了一圈,江林王眼瞧着二人,打量了一转,最后叹了一声,让人去准备一道用饭。 「你太奶奶走了,我知道你伤心,但你也该知道,往后可得长进分寸,也好让你太奶奶在天上看着放心。」 「何为长进?」霍长渊一咧嘴,便恢复了往常的吊儿郎当,反问一言。 江林王看他这副德行便知道自己所言并没有什么用,看着骨子里脾性像极了自己的儿子,最终无奈道:「就是少气点我,多做点正经事。」 「这似乎有点难办。」 「如今你都已经成家了,就算不为我,你总得为你媳妇活得像个样。」 霍长渊与他对视上,冷笑了声:「有些人成了家也未必收心,我的肠胃弱,清粥淡菜正好适合,就不打搅父亲了。」 「你——」 霍长渊说完就拉着赵菁菁的手出来了,都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可直到出了那道门,才渐渐放松了僵直背脊。 身旁之人怎会没有察觉。 「你又何故气他呢。」赵菁菁早早察觉变化,想起太皇太后曾说过江林王和江林王妃不是称职的父母亲,而江林王生性风流,为己独尊惯了,在教导孩子方面也习惯主导,忽略了孩子感受。 明明初时氛围还融洽,一言不对,便成了现下这副局面。 霍长渊浑作不在意:「这才是我俩正常的相处方式。」要演父慈子孝还真演不出来,随后不愿意在这上面继续,索性转移话题道,「我饿了,想吃你做的花饼。」 赵菁菁想起了发面没发起来,第一次吃,饼皮和馅儿分离的惨痛画面:「你还没吃怕。」 霍长渊咧嘴一笑:「我期待你有进步的一天。」 「……」得,看来还是怕的。 可霍长渊就有磨得人答应的本事,他说想给母妃做,赵菁菁便不忍拒绝了。 回来当天晚了没办法,第二天霍长渊就催着她,两人到了小厨房,赵菁菁这个大师傅也就只能算半个新手,还是张嬷嬷当时随便教的方子,御厨那得来的,用庆芳斋的玫瑰卤子,和上豆沙馅儿,想着怎么也不会难吃就是,奈何这面团到了自己手里就不听话,不是做出来的样子不对,就是味儿不对。 赵菁菁认真和着面,示范了下,就让霍长渊上手:「面和干了就加点水,水多了就加点面粉。」反正这么着总错不了。 霍长渊听着觉得不靠谱,对上赵菁菁那指示眼神,只敢弱弱反问:「这么随性的?」 「那不然我去请张嬷嬷来教?」赵菁菁扬了扬眉,似笑非笑道。 霍长渊表示收到,没了异议。 两人一个和面,一个调馅儿。 初春的暖阳透过厨房门扉,窗子照了进来,拢在两人身上,晕上了一层柔和光影,静谧美好。 只是手上揉搓的面团,就不那么美好了。 霍长渊看来看去,索性拿了能用的那一半面团将就用,包上馅儿,掺上点玫瑰卤子,捏了七八个,上笼屉蒸去。 等玫瑰花饼熟的功夫,两人便挨着坐条凳上等。 可想着放笼屉上时的饼样子,霍长渊仍觉得不对:「你确定方子没错?」 「霍长渊,你都吃了我做的多少了,怎么可能错?」赵菁菁美眸横扫,不容置疑。 霍长渊瞧着她骄傲如小孔雀,脸上沾了些许面粉,伸手想替她掸去,却见她躲了躲,便一手扶住她的脸,一手将她脸上面粉擦去:「那就是师傅的问题。」 「你且看着!肯定能成!」 赵菁菁不服,又觉得脸上被擦过的地方痒嗖嗖的,用手背去抹了下。 霍长渊的眼神登及游移看向别处,原本他是想给她擦擦的,没想到手上也都是面粉,他擦的,加上她抹的,一下就成了花脸猫。 「你笑什么?」赵菁菁从旁瞥去,看到了他嘴角的诡异弧度,立马就反应过来摸上了自己脸,一摸手上都是粉儿,「好你个霍长渊,你又作弄我!」 「这绝对不是故意的,不过,你跟现在和小宝倒是挺像的哈哈哈!」 「还说不是故意!」赵菁菁看他笑的四仰八叉,伸手一抓面粉,直接啪在了他鼻子上,和大宝鼻子上的白斑点儿如出一辙。 霍长渊愣了下,趁着赵菁菁不注意,直接捧住了她的脸,将这满脸的面粉给印到了她的脸上。 「霍长渊你还要不要脸了!」赵菁菁怒起,脸上的面粉跟着簌簌落下来。 「要的要的,不如你喊我一声哥哥,说起来我比你年长了好几岁,左右也不吃……」话音未落,赵菁菁一把面粉糊在了他脸上,用力抹了抹,随即后退了一步,顺手抄起擀面棍,提防他来抓自己。 霍长渊噗了声,空气里扑扑,好不容易视线清晰些,就看到她顶着白花花的脸看着自己,瞥见那擀面杖,顿时有所收敛:「太奶奶让你对我好点,你竟然是这样对我的。」还捂着胸口一副摇摇欲坠,心痛至极的模样。 可如今这副模样,别说是郾城中的女儿家了,就是花巷内的春娘,瞧见他也下不了口夸他,从头到脚的面粉,别提多搞笑了。 赵菁菁憋着笑意:「太奶奶没让你四处给人添堵,你是有多闲,别总烦着我,这阵子我忙的很。」 第14章 陪他在皇陵一个月,事儿耽搁了许多,就想趁着这阵子料理好。 「还在守孝期,酒楼去不得,太子府也进不得,我自然要好好呆在府里,遵循太奶奶的话,多与你相处。」霍长渊抹了一把脸,起了些年头,又要跳过去抓人,被赵菁菁一锤给锤了回来。 香琴进来后,就看到了这一副狼藉的模样,若不是知道姑爷和小姐在这儿,她都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看着小姐脸上的笑意,香琴又是打心眼里的高兴,小姐许久没有笑的这样舒畅了。 喊来了盈翠,将这两位主子带回去清洗,香琴又叫了丫鬟过来收拾这被霍霍的没眼看的小厨房。 待两位主收拾完,笼屉中的玫瑰花饼也蒸熟了。 收拾干净的霍长渊上手撂开了盖儿,看着里头成品愣住了,赵菁菁在后面看他不动,狐疑上前张望看过去,一下没忍住‘扑哧’笑了。 「一点看不出来是花饼,霍长渊,你要说做的是老鼠捏捏我还信。」 「师傅。」霍长渊诚恳唤道。 赵菁菁一横眉:「滚。」 霍长渊把‘花饼’装呈出来,摆了盘儿,缀了两片薄荷叶子,「兴许只是卖相不好。」说着,便自己拿起一个尝,「我就说么,好吃的,你快尝一个。」 赵菁菁看他表情,半信半疑地接了他递过来的一个,抿了一小口就变了脸色,惹得霍长渊一阵大笑。 赵菁菁瞥了眼被她搁下的擀面杖,心想着忍一忍,对他好点,但实在架不住对方找死的节奏如此欢快。 「这东西不能给母妃吃。」霍长渊把东西收了,「还是等我学的能过目的时候再送罢。」 赵菁菁看着他有心想做点什么却搞砸了的落寞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相处久了,成了习惯,见不得他那样子,心软了些,「那我再教你。」 霍长渊忽然抓住她的手,探入刚刚香琴才和好的面团子中:「可能手把手教效果更好点。」 回了王府的霍长渊一扫之前的死寂,变得与过去一样,甚至于更粘着赵菁菁,他本就是打不怕骂不怕的人,又是个厚脸皮的无赖,令人没有办法。 两个人揉面哪能出什么好结果,香琴好不容易摆整好的又给折腾成了一团糊,后来赵菁菁另外给他置了个盆,这才算完。 第二屉玫瑰花饼出炉时已是下午,总算是有些模样,能够拿得出手,便趁热用食盒装起来,叫人送去了寒山寺。 入夜时,正用饭,意外的收到了寒山寺那儿回的字画。 香琴和盈翠张开了字画,上面是一幅山水秀,赵菁菁看了眼侧边题字,还是古董。 转头看霍长渊,这家伙掩不住眼底的高兴,或许这是寒山寺那儿头一回给回礼,对比以往他送东西都不得而入的情形,这的确值得他高兴。 「百年前的画,好好收起来。」赵菁菁让香琴将字画收入锦盒内,「送到世子书房去。」 霍长渊回头看她,忽然狐疑了一句:「赵菁菁,你之前是不是有去看过母妃?」 赵菁菁神情自若喝着汤:「逢年过节没有落下礼节上的事。」 霍长渊又细细看了她一会儿,起身道:「今日我去一趟太子府。」 霍长渊这一去,入夜才回来,守丧期间两个人分榻而睡,谁也打搅不到谁,之后几日,霍长渊都没留在家中,在他熟络的各府间走着,虽说不能去酒楼,总比在家好一些。 赵菁菁巴不得他出去,否则就总在自个儿眼前晃悠,转眼十来日过去,二月底了,郾城的天又暖了些,这天杜若儿派人给赵菁菁送了帖子,邀她去杜家。 几个丫鬟上足了点心,赵菁菁看面前兀自剥着壳却心不在焉的人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信里为何不说陆家二少爷今天到访?」 杜若儿回了神,脸颊微微发红,全然没听到她之前的问话,只问:「你说……他们在前头说了什么,要那么久?」 赵菁菁气笑了:「杜若儿你再这样我回去了。」合着她放下那么多事儿过来,就陪她犯相思病呢。 「哎你别走!」杜若儿连忙拉住她,「我,我听见你说什么了,他们到郾城已经有两日了,我也不确定是今天上门啊。」 赵菁菁觑着她:「你当我傻?」提亲不选日子,有这么随意? 被戳穿了,杜若儿也不臊,呵呵笑着:「我这不是紧张,想让你来陪陪我。」 「好些帐还堆着,去年雪下的厚,又赶上寒潮,今年的春茶得迟半个月。」赵菁菁戳了下她的脑门,「这半年你可有好好学?陆二少爷虽为官,但他也是嫡出的,总要涉及些陆家生意上的事。」 「我学了我学了,你让我看的书我都看了,我娘给我的铺子我也有好好打理。」杜若儿抱住她,颇头疼她说教这些,忙转移话题,「哎,元姑娘身体如何了?」 「不好不坏罢,如今天暖了,比年末看起来好不少。」 「那……耀江可有消息?」 赵菁菁摇头,陇西侯那边与世子联系的,并没带回来什么消息,元家自己去打听的也没下落:「别看郾城这儿开了春,耀江关外还有雪,天寒地冻的,想找人也不容易。」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在杜若儿耳畔说了几句,杜若儿腾的站起来:「这么快?」 第15章 「陆公子说,想在离开前拜访一下小姐您,夫人差了人已经领他进来了。」 「什么?!」杜若儿急了,「娘怎么能让他进来,不是说,不是说成亲前都不见的吗?」 说罢杜若儿急急看向赵菁菁。 「这说明事宜已定,他见一见自己未婚妻子倒也无妨。」赵菁菁却乐的看热闹,喊了盈翠,主仆俩直接进了旁边的小阁楼,让杜若儿一个人留在这儿等人。 「哎你!」杜若儿想着躲呢,可陆季泽已经出现在前边了,领路的还是杜夫人身旁的得力老妈子,她想走都不能。 「小姐,陆二少爷来看您了。」老妈子恭恭敬敬的请道,杜若儿僵了下身子,缓缓转身,看着老妈子身旁狐裘披风下唇红齿白的陆季泽,眼神往别处瞟去:「陆公子……」 陆季泽微微一笑:「若儿小姐。」 「若儿」二字传入耳中,杜若儿耳根子都红了,她飞快瞥了他一下,搜刮着找话题:「陆公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郾城?」 说完杜若儿就后悔了,她问的是什么,是在赶人吗? 「明日就回去了,陆家堡那儿事多,暂时走不开,不过中秋时还会来一趟,届时会再来杜家拜访。」 「……」杜若儿心里是高兴他中秋还会来,可这会儿紧张,有些接不上话,便生硬的接了一句,「那……明日出发你路上小心。」 说完后,她更后悔了。 陆季泽眼底的人儿,一袭俏丽绿衣,如同在钓荷节时见到的那样,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羞红着脸,他要再多调侃上两句,怕是会直接从自己眼前逃开去。 「之前在陆家堡时,有一物忘了还给姑娘。」陆季泽取出个了钗花,杜若儿一眼就认出了,这不是她在钓荷节上戴着的绒花钗子。 「原来掉在那里了!」杜若儿接到手中,来回看了看,「你又叫人重新打了?」之前被那鸟雀啄了的地方都修补好了。 「当时你走的匆忙,我是想去客栈拜访时再还给你的,但送过去后尚未修好,便耽搁下了。」 杜若儿的脸更红了:「当时……我不是有意要隐瞒身份的。」 「陆家堡距离郾城要数日的行程,亲自去一趟是比打听来的更妥当些。」 「你何时知道我并不姓赵的?」 「当日在茶楼内尚不知晓,钓荷节后打听过你们几人,从衙门内得知了江林王世子与其夫人。」陆季泽微顿了下,「听闻赵国公府与杜家是世交,赵家大小姐与杜小姐亲如姐妹。」 「那你……」杜若儿委实没好意思继续往下问,当时受邀去陆家,她一路都在装赵小姐,他竟还那么镇定。 「想必若儿姑娘有你的顾虑。」 这番话若在赵菁菁耳中,那还得往回思量下他当时问及关于杜家小姐的事,可在杜若儿耳中,就是贴心了。 虽然面对陆季泽有些不好意思,但久了她倒有些放开:「你等等,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说罢杜若儿让丫鬟去取来匣子,将其送给了陆季泽:「我听闻你通晓音律,这是我在去年中秋灯会上赢的,送给你。」 匣子还是去年她手里抱着的那个,陆季泽自然知晓里面放的是什么,迎上她的笑容,倒是无需过多的言语,他温声道了谢:「我必会好好珍视。」 到陆季泽道别有一会儿,杜若儿还是晕晕乎乎,赵菁菁笑她没出息:「想必婚书很快就会送过来,我瞧着,下半年能吃上你的喜酒了。」 杜若儿捧着小脸:「菁菁,你说他说的话怎么就这么好听呢。」 赵菁菁没忍住掐了她一下:「回神了,既然人已经来过,我可能功成身退?」 杜若儿呵呵笑着,恰好杜夫人派人来请她,便让丫鬟送赵菁菁出去,约了改日去王府找她。 那蹦蹦跳跳的模样,就是极力控制也掩盖不住她的高兴。 赵菁菁也是打心眼里的为她高兴,这一世她一定能安康…… 跟着丫鬟离开内院,走到前厅时,赵菁菁遇到了准备出府的杜宗郴。 「杜大哥。」 「菁菁。」 赵菁菁站在廊下,笑着与杜宗郴打招呼:「杜大哥准备出门?不知这几天元小姐的身体如何了?」 「好了些。」杜宗郴见她消瘦了些,忍不住道,「你也别过于劳累。」 「忙也就一阵子,过了就好,多谢杜大哥关心。」赵菁菁说罢,道了声别就要离开。 杜宗郴又在身后喊住了她。 「杜大哥可是有事?」见他欲言又止,赵菁菁直言,「杜大哥不妨直说。」 「你在府中可有听闻朝中的传闻?」 「朝中有何事?」 「翰林院几位大学士,正在上奏,请皇上下旨,废除江林王世子,另立。」 午后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斑驳了一地,廊下一半斜阳一半阴凉,风走过,拂面时沁了凉意。 赵菁菁脸上的笑意未变,只是声音低了些:「多谢杜大哥告知。」 杜宗郴还想问她什么,可到底是止于理,只道:「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 赵菁菁再度道谢,转身离开出了府。 这一回杜宗郴没再留她,只是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第16章 太皇太后崩逝,霍长渊最大的靠山就没了,他在江林王府中也不是最受看重的儿子,朝中也早有非议,觉得他辱没了皇家的名声,倘若皇上下旨要废除他另立,那么当初的赐婚圣旨,在这情形下,提出和离,圣上也会允。 她若想……便能离开王府。 但这些话,杜宗郴说不出口…… 赵菁菁从杜府回来,后知后觉的发现霍长渊已有一阵没有缠着她,倒也不是说没缠,而是在日日相对而处那么长时间后,他这来一阵去一阵的反而令她有些不习惯起来。 「世子可回来了?」 「还没呢,不过让人捎来话,说是不一道用晚饭了,让您不用等。」盈翠回道,话一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窃喜一笑,「小姐终于关心起姑爷了,头几回姑爷回来,还专门招园子里的下人问话。」 赵菁菁正好坐下忙活起手里账簿,顺嘴就问:「他问什么?」 「问小姐饭吃的好不好,可有问起过他去向之类的。」安园里但凡长了眼的都瞧得出来,世子爷一颗心是挂在世子妃身上,打打闹闹的,感情深厚得很。 反倒是赵菁菁闻言稍稍蹙起了秀眉,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无需理他。」 这可不是理不理的事儿。 香琴:「小姐,姑爷这是在向您要真心呢。」说到底,小姐和世子之间,撇开初时那些个成见和传闻,只看成婚后种种,世子待小姐是真心好,两人能成兴许还真是良缘。 自家小姐在旁事上的聪慧,却没能用在正事上,也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全然忽略掉了这种可能,她忍不住点破,且看小姐停下了算账,微愣出神,就说明是后一种。 真心二字,于赵菁菁来说,着实分量颇重,她曾记得自己年少懵懂,情窦初开时那番喜悦,嫁于心上人的欢喜,到后来种种心灰意冷,再后来一片死寂,她只知道,重来一次她将自己的心护得有多紧。 轻易给不得人。 人要守着自己的心了,来去自如,活的就自在;要守不住的,许多事最后就都由不得自己。 可霍长渊嬉笑怒骂的模样清晰跃然于眼前。 眉眼鼻骨,那样深刻,到最后,变成了深情凝视的模样。 她似乎在和他对看着,不觉,心跳跳快了几拍,算的账簿子上一不小心就添了一笔浓墨:「……」 她揭过了那一页纸张,当作不经意般咕哝道:「不过随口问一句,还多出事儿来了。」 「多什么事儿?」盈翠看了看香琴,又看了看明显变得局促些许的主子,直觉两人之间漏掉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可就是没人回答她,她为引起二人注意情急之下还真想起一事,「你们可知道姑爷这阵子不着府里,是为何?」 「你知道?」 盈翠看两人的注意都到了自己身上,连忙道:「今个早上我在大厨房拿燕窝汤时听到的,是刘侧妃的丫鬟翠娥和闵苑的秋枝说悄悄话,说是已经有人上奏皇上做主废除姑爷江林王世子的身份,另立他人,说姑爷除了嫡出身份外没有一样是能配的上那身份,德不配位什么的,说要是有眼力见的,就该让贤了。」 她一口气说完好长一段,就看到香琴脸上浮着怒意:「她们竟然在府里编排这些嚼舌根,就该乱棍打出府去!」 「也不是空穴来风。」开口说话的是赵菁菁,沉吟着,联想起府里这两日怪异氛围,想来是和此事有关,虽没有传的人尽皆知,但能让刘侧妃的心腹丫鬟如此嚼说的,未必是假。 刘侧妃能只晓得,王爷那儿至少是有些口风的,至于朝堂之上的事,郾城的百姓不知晓,官家的人肯定有所耳闻了。 想想霍长渊这段日子来的反应,怕是未必想让自己知晓,思量片刻,便做了决定,且不管后续如何,这事儿在他面前还是先当做不知为好。 她虽这样想,然心底还是有一丝不快,这一丝不快因霍长渊‘不够坦诚’而起,却又无从言诉,又被她刻意摁在了心里头。 三月里尚在守丧期,尽管郾城中已有人出游,但皇族之中为了避免引人说闲话,都还老实呆着。 若是往年,初春以来她总是能收到许多拜帖,邀她出门游玩踏青,拒都拒不过来,哪有眼下清闲。 只不过她闲的也只是没有拜帖罢了,在家也忙得很,清算手头账簿,不单是她手里的铺子田庄,最头疼的还属霍长渊那部分,等到彻底清算了结,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这一忙完,自然有些被暂时抛置下来的事该被提上来。 她年前拿自己身量做的坎肩缝补裁剪,缩水了一半,成了小孩子穿的大小,只好暂留下,回头空了带回国公府,许能给慕慕穿上。 还有一件,便是秦姨娘的事。 「小姐,听说秦姨娘那发癔症呢,一直未好全,之前有丫鬟替她家主子去分喜饼,还被抓伤了脸,本来秦姨娘那就冷清,这下子就更没人去了。」盈翠说着不免有些担心,怕秦姨娘万一伤到了小姐。 赵菁菁之前听霍长渊提起过,秦姨娘的情况时好时坏,清醒时还能认得身边人,若是癔症了,都当了是要害她的,见谁都撕咬,闹腾起来时两个婆子都拉不住,委实难缠。 刘侧妃还劝说过江林王要把秦姨娘送去清净庄子静养,怎奈不知让谁给说了一句做贼心虚,江林王念起了旧情,还是把秦姨娘留在府里,只不过刘侧妃在江林王面前就颇不是样儿了。 第17章 临着去前,赵菁菁又让香琴带上了偏院存着的安神香,带上一食盒新鲜的糕饼点心,便去了。 院子里的人见了赵菁菁纷纷见礼,其中一丫鬟瞧着机灵转眼就去跟屋子里头的人通报去了。 秦姨娘亲自到了门口迎她,瞧着脸上气色似乎是还不错,在看到她的一刹,冰霜脸上露了一丝笑意:「见过世子妃,世子妃安好。」 「秦姨娘最近可好?说来也是忙,听说你病,本想来探望一遭。」 「多谢世子妃关心,说起来,世子妃才最是劳累的那个,还劳心挂念我。」 「那我今儿算来巧了。」赵菁菁经过她入屋前低笑说道。 秦姨娘便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不过她也是当真感谢赵菁菁的,早前她身边几个,被她‘发病’时又咬又抓给吓跑了,留下的多是赵菁菁那时候派过来的,照顾尽心,也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寒秋给赵菁菁奉茶,屋子里的婆子带着人告退出去,趁着天好收拾院子,透着一派利落精干。 「孙妈妈很能干。」秦姨娘道。 赵菁菁抿了口茶,平淡绵长,就好像对面的秦姨娘一般,人看着愈发清减了些:「这过日子,就像照镜子,你对它哭它变对你哭,你对它笑它才会对你笑。如今看,也不知过得是好还是不好。」 「只要还能留在府里,我便还有机会。」有机会等一个水落石出,等来公道。 秦姨娘说的执拗坚定。 「那时……」 秦姨娘摸了摸发鬓,那儿今早长出了一根银丝,虽然被拔了,可那画面烙了心底,总觉得还在似的,忍不住伸手去摸:「那时我是心绪崩塌了,但也不是无缘由的。早在要翻出姐姐的事情时我便想好了,要给她报仇再随她去。」 「只恨那人狡猾,可也并非完全被动。我记得当时屋子里所有东西摆放的位置,可东西总被人动过,后来我留了心眼,本想借此抓出幕后之人,不想病发,又不是中毒之症,但偏偏是在那时候,我还险些被送去庄子。」 「没有证据,许是巧合也说不准。」以秦姨娘那时的状态,说是走火入魔也不为过。 秦姨娘的脸色变白了些,人还有些后遗症似的激动精神:「不,一定不是巧合,那人本事通天,她能让我变成今时这幅模样,极有可能对你也悄无声息就下了手。」 「……」赵菁菁被抓痛了手,看着她神情,便没再说反驳她得话,而是顺着她得意思应下了,「我一定加倍小心防备。」 「还有世子爷!她本就对他下过毒,没得逞,一定还会有后招。」 秦姨娘说起这些事,眼神便又变得有些魔怔,过往加今时的事对她影响太大。 「秦姨娘,我心中有数。」赵菁菁不由加重了音量,以霍长渊如今实力,敢在王府里行暗害之事,无异于自寻死路。 不过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不动手察觉不到,唯有动手时才能露出马脚来。 秦姨娘猛地回了神,望着她脸上恢复了笑意:「你心中有数就好。世子妃聪慧过人,定能逢凶化吉。」 赵菁菁起身:「我今儿就是过来看看你,见你好些我也就放心了,你说的话我也一定和世子带到。」 秦姨娘闻言点了点头,跟着送她离开后,望着远处精神忽然恍惚,嘴上都还在不放心叨念:「千万要小心!府里有坏人,害人的怪物……」 话越说就越没谱了。 有丫鬟喊了声:「秦姨娘又犯病了!」 说罢丫鬟婆子赶上来,又将人强行扶着进了屋,秦姨娘还扶着门框不肯进去,喊的越大声:「有鬼,害人,都滚开,别过来!」 碰的一声门被重重合上,什么东西被摔碎,很快沉寂下去。 这时院子外有人影一晃而过,似乎是路过,又似乎是蛰伏而起…… 回了安园,盈翠给赵菁菁拿药油推了推,刚才秦姨娘一把抓住小姐的手,都攥出红圈儿来了:「咱们今儿运气好,碰上的是没发病的秦姨娘,可这怎么看着还是神神叨叨的。」 赵菁菁活动活动了手腕,其实没大碍,只不过皮肤底子薄,容易留痕。 再回想起秦姨娘说的那些,有些是需得留心眼,越是平静的,这湖面底下就越是波澜。 「让贺妈妈下午去寻个伢子来,就说安园要添人,尽量让这件事传开些。」 「是。」 贺妈妈做事很利索,到傍晚府里各处就知道安园又要添人。 自然有嘴碎的在后面嚼舌根世子之位都不保了还要添人,赵菁菁让香琴她们瞧着,逮着一个说这样话的就让婆子扭送去刘侧妃那儿,让她来做主。 一来二去的,几天功夫内抓了好几个去,搅的刘侧妃都不利爽,话便没再又说起来,此时安园这儿,也增添了四个伶俐的小丫鬟,是贺妈妈从外头寻了伢子,精挑细选了两日定下的。 赵菁菁让她们跟着贺妈妈学一阵子,瞧着四月初可以出门了,便去了一趟茶庄。 赵菁菁原来还担心春茶迟摘会影响生意,加上国丧期间,茶楼和铺子的生意定不会如去年的好,但出乎赵菁菁意料的是,买卖的事都十分的顺遂。 茶楼铺子内缺的,便从新客上来赚,要知道有些买卖做熟了很难添新客人,更莫说那些几年都没收拢的账,竟都要了回来。 第18章 年前在茶楼闹吃坏肚子管要钱的那伙人也突然消停了,更遑论去年寒潮,茶收与作物都受了影响,对比别家都是保本的,她这儿竟还有赚的。 浑像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似的。 为此事,她还专程问了霍长渊,以为是他在背后帮忙。 霍长渊近日忙着往太子府那儿跑,外头的事儿很久没注意:「那几个泼皮我是正打算收拾了,讹谁不好,敢讹我媳妇,我定治得他让他后悔从娘胎里出来!」 赵菁菁眉头微皱,他这么说便是没动过手,那这事儿就更奇怪了。 她也不是第一回 做买卖,这么多年下来,顺遂的时候是有,可不会这样事事顺遂到几乎可以说是心想事成。 这事儿若背后没人推动,她自己都不信。 「谁会在你的买卖上打主意?」霍长渊拿了颗桌上的腌青梅,酸的直皱眉,「你怎么喜欢吃这些?」 「开胃。」赵菁菁翻动手中的账簿,「打我买卖主意的人多了去,都是捣乱的。」 「那这上门做好事的,可就得好好认一认了。谁这么想帮衬你赚钱,找出来,上门好好道谢。」 霍长渊的笑颜里参了些凉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名儿都不留的可不更要上心眼。 「这件事我会去查。」赵菁菁搁下簿子,发现他不吃青梅还在那儿扒拉把玩,拍了下他的手,「哎,别浪费了,你今儿怎么有空了?不去太子府了?」 「皇上要给太子赐婚了。」霍长渊反手抓住她的手揉了揉,在她抽出小竹条前收了回来,靠在垫子上懒洋洋道,「前阵子我替他相看媳妇去了。」 「江家大小姐?」 「我媳妇儿果然聪明。」 此江家非彼江家,赵菁菁遂想起了翟子羿:「耀江那儿还是没消息?」 霍长渊摇头:「没消息,就是人真活下来了,要找到也十分不易,再说那么重的伤。」 赵菁菁明白他的意思,江家也好,他也好,包括耀江那边,都对翟子羿还活着这件事没抱什么希望,可到底是没见着尸骨,就算是微乎其微的希望,那也不肯就此放手。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霍长渊陪她看账,坐在旁边逗弄着小宝倒也不觉得无趣。 待到下午时赵菁菁午睡,他便又出了门。 接下来的节日,赵菁菁派人去几个铺子,查了查几位新客的由来,又让南子往几处庄子跑了趟,询问几个月来的情况。 铺子里,田庄内,约束好底下人,不论对方什么目的,她身正就不怕影子斜。 几天后临近赵慕慕的生日,赵菁菁回了一趟国公府。 霍长渊这几天又开始往酒楼里钻,回来都不会早,赵菁菁也没等他,独自回去了。 赵国公早早在门口迎接女儿,等盈翠扶了赵菁菁下来,到进门入府,赵国公还往后回看了一眼。 「长渊没随我来,他有事忙着。」赵菁菁含笑道。她今儿一袭白底银线绣兰草的织锦裙,素雅清丽,娉娉婷婷,仿若空谷幽兰,又因为那一笑,染上了几分温柔意。 赵国公闻言转而了然,带着她去了花厅歇息,严氏早早备下了茶点,旁边的赵慕慕正伸手偷水晶糕吃,刚拿了一个,就看到了从外头进来的人,甜甜唤了一声,「大姐姐!」 不等严氏说她礼数,赵慕慕就乖乖把水晶糕送到赵菁菁嘴边:「大姐姐吃点心,是父亲特意让人去庆芳斋排队买的,还热乎着呢。」说完便期待看着赵菁菁尝一尝。 赵菁菁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乖,我刚用过朝食来的,你自己吃。」便看她又看了严氏一眼,得了应允才高高兴兴吃起来。 但看这慕慕圆了一圈的小脸蛋,忍不住掐了一把,嫩嫩柔柔的,手感极好:「慕慕,你是不是胖了?」 赵慕慕顿时委屈了:「母亲说慕慕胖了不好看,不让我吃甜食了。」 赵菁菁只觉得赵慕慕胖了更可爱,尤其小脸肉肉的,就听严氏不温不火道:「你听她说的,只是克制她稍许,免得将来不能看。」 「孩子还小嘛,只是吃点喜欢吃的,无妨无妨。」赵国公出来给小女儿圆场,也是十分疼爱,但凡赵慕慕软软求一求,便没立场要什么给什么了,和当初赵菁菁是如出一辙。 用严氏的话说,是赵菁菁嫁了出去,寻求的依托,这样的宠爱是要把人宠坏的。 赵菁菁看着一家子热热闹闹,嘴角的笑意没停过,让盈翠去马车那将小坎肩取过来。 赵慕慕一听是大姐姐亲手做的,双眼放亮的期待。 等拿到了手,更对上面绣的大鱼海棠纹路十分欢喜,迫不及待就直接穿上了。 可有点勒紧了。 严氏才道:「你现下可知道你母亲用心良苦了?」 赵慕慕哭丧着脸:「大姐姐……」 赵菁菁心有不忍:「是我估摸着尺寸做的,不准不准,回头让张嬷嬷再放宽松点儿。」她都没好意思说,本来是拿自己的件儿练手的,怎料照常失手了,还是让张嬷嬷补救才能给慕慕穿。 「坎肩本就偏大,赵慕慕,你还贪不贪吃了?」 「不贪吃了……呜呜呜……」赵慕慕抱着衣服跑了出去,一脸的羞。 「你呀,她还小么,不必这么严苛。」赵国公女儿奴病犯了,舍不得慕慕要控制吃食。 第19章 严氏在这方面却是不想让,吃起来容易瘦下去难,若都这么放肆着,将来怎么办? 不过到底是自己生的女儿,且看得出父女俩有话要说,严氏便先行离开了花厅。 赵菁菁望着背影很是羡慕,严氏待她和慕慕是有别的,从前觉得不管着她很是自由,如今看,这样被人管着,从小在意紧张着,当真是幸福。 花厅内就剩下父女二人,赵国公问:「你和世子可还好?」 「挺好的。」 赵国公的声音忍不住的心疼:「都清瘦了许多。」 「之前在皇陵那清苦了点,回府时太皇太后派来的嬷嬷用了宫中的御用方子补一补很快就好了,父亲放心,只是看着清瘦些,女儿好着呢。」 「胡说八道,这补一补能好的?」赵国公吹胡子瞪眼,「你小的时候长的多喜人,就是出嫁前,也比这会儿好很多,你就替那小子说话,你说,是不是他又在外胡闹了?」 「爹,没有的事,女儿不会叫他欺负了去的。」 「那就是个混小子!」赵国公说起来还是气不打一处,「这些日子朝中连连上奏,都是要皇上下旨直接废了他,他倒好,别以为我不知晓,这几日是不是又在外头了,不是在兵部安排了个差事,这也不肯呆。」 赵菁菁忙给老爹递了茶,早前在王府里不好问,听父亲如今提起,她便多问了几句:「爹,上奏的人很多?」 「翰林院那儿三天两头,还有那王候,自己是个小心眼的,儿子被打伤了想出气,不过也是他自己不争气,要不然哪能让人家抓了这么大的把柄,他这样的年纪,换了谁都该稳妥了,他还是那副样子,以往有太皇太后护着,如今可没人护着他了。」 赵菁菁想起霍长渊哭着说再也没有太奶奶时的伤心样,未多想什么脱口而出:「所以那些人,过去都是忌惮太皇太后,才不敢有所非议?」可最该护着他的不应该是王爷和王妃么。 赵国公深看着女儿:「菁菁,那是皇家。」 简单四个字道了多少无奈,赵菁菁抿了抿嘴角:「女儿明白。」 「圣上敬重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在世时又是极宠世子的,所以只要没犯什么大错,且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如今不一样了,你可知早以往时是有过庶出的儿子继承王位的事,事关今后府邸兴荣,可都离不开一个贤字,无能无为之人又怎能把持的好。」 「江林王的五个儿子,三公子的婚事差不多定下了,就等过聘,二公子也不远,而你与世子,成亲一年多尚未有身孕,他又是这幅样子,江林王哪个儿子不比他有出息?朝中大臣自然要上奏废了他,要说那元家,虽是外祖父,可王妃与王爷的事闹的那么大,郾城中谁人的眼不明心不精呢。」 说到这儿,赵国公又替自己女儿伤心了。 「圣上案前关于这的奏章已有许多,圣上也头疼的很。」 「竟这么严重。」赵菁菁呐呐了声,「爹,那江林王可有说什么?」 「他倒是护着儿子。」赵国公的语气也没显得多看得上,「圣上早朝问及,他力排众议,说他这王位只会传给霍长渊,嫡长子立世子名正言顺。」 「府里也有说起此事,但王爷的话,倒是未曾有提起……」赵菁菁其实对江林王的这番坚持也有些疑惑,说多关注霍长渊,也不然,说想与王妃复合,好些年没去寒山寺了,总不至于是因为愧疚? 想到江林王的风流成性,他铁了心要把王位留给霍长渊,出发点为何,倒还真不好揣摩。 「他力排众议,也得看霍长渊他自己如何。」赵国公对这个女婿没有期待值,「倒是有件事,父亲可以去尽力一试。」 赵菁菁回了神:「何事?」 「如今太皇太后过世,朝中如此,父亲倒也可以借着此,把你这桩婚事给解决了,你可以与他和离。」 对上父亲期盼的目光,赵菁菁许久都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捧了面前的茶杯,有了所触之物后才缓缓道:「父亲,那是赐婚。」 「眼下也就这么一个机会可以与圣上提一提,你们还未有孩子,也不过才一年,你不是一直不想嫁给他么?」 赵菁菁用力握住杯子:「父亲,就算太皇太后已经崩逝,那也是圣上下的旨意。」 「我想过了,可以请陈阁老出面说一说。」这件事赵国公已经想了有几日,「只要你想,父亲即刻可以帮你去办。」 「我……」赵菁菁抬起头,神情微动,话却说不出口了。 她理当高兴的不是么,陈阁老学识渊博,在朝中颇受敬重,他若肯开口,这事儿或许真的是有转圜余地的。 可…… 「菁菁。」赵国公喊了她一声,以为她是在想和离后的事,「不论发生什么,赵家都在,纵然是和离回来,爹也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你。」 赵菁菁满脑子都是霍长渊那委屈可怜的样子。 ——赵菁菁,你别离开我。 ——我就只剩下你了。 「爹。」赵菁菁松开了杯子嘴角噙着笑意,「不要劳烦陈阁老了,女儿暂时……对这件事暂时还有别的打算。」 赵国公终于分析对了女儿脸上的神情,那是在犹豫。 他垂眸看了眼她揪着衣袖的手,掐的紧紧的,从小就这样,遇到极度紧张难下判断的事时,她就会如此。 第20章 赵国公心中微叹了声,跟着又骂了一通那臭小子,自己转移了话题:「过几日就是慕慕的生辰了,你娘说一家人聚一聚就成,到时候你们过来。」 「好。」赵菁菁点点头起身,送了父亲去书房,在院外站了会儿后,往严氏的院子走去。 身后的香琴和盈翠一言不发,她们刚刚也听着几句国公爷的话了,对小姐以往所打算的,两个人更是一清二楚。 小姐盼的不就是和离。 如今有办法了,小姐却不打算和离了。 盈翠倒是想说什么,被香琴拉扯了回来,就这样,赵菁菁一路走神,等到严氏的院子时才回过神来。 严氏差人取来布匹让赵菁菁相看,说起近些国公府内的事:「也差不多是时候,我说了几家,你父亲倒是也没说不好。」 严氏说的是赵诗诗的婚事,过了年她十四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赵菁菁听严氏说起的那几家:「比父亲自己选要好,按父亲的脾气,恐怕都是寒门出的,不过我估计她会挑那王家。」将来有多出息不要紧,眼前穷的就不成。 「最后由你父亲定夺。」到底是会影响到今后国公府其他孩子的嫁娶,在这婚事上,严氏自然也把了关,「你看看这些,都是庄子里新进的,说来也是运气好,往年这些布,就是最大的庄子也进不到许多,今年却进了不少。」 赵菁菁摸了摸面料,这可是连宫中都难求的:「进了多少?」 严氏比了个手势,赵菁菁有些诧异:「这么多?」 「是啊,最近的铺子生意都不错,货到的也快,往年拿不着的赵管家去了都有。」 赵菁菁登时想到了自己那边,越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母亲,这件事恐怕有些问题。」 将自己那边的事儿说了变,严氏即刻叫人取了账本过来,对比赵菁菁说的那几样,原是瞧不出的,再细看却是真的如她所说,赚的过于巧合。 「你爹他从你嫁入江林王府后,越发小心翼翼。」严氏想了想,也猜测不出缘由来。 「应该是冲着我和世子来的。」 「那我将那些先收回来,莫要让人再在其中拿捏了什么。」赵家有钱,买卖自然也多,「你那儿自己留心些。」 「我省的。」赵菁菁应了下来,外边赵慕慕跑了进来,见母亲和大姐姐都在,便要讨礼物。 赵菁菁让香琴将备好的东西取来,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不生气啦?」 「我以后不吃宵食了。」赵慕慕抱着赵菁菁送的匣子期盼问,「过几日大姐姐你可来?」 「来的,来的。」 目送了她欢蹦乱跳出去,赵菁菁收了脸上的笑意,与严氏道别:「天色不早,母亲我先回去了。」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安置妥当。」严氏送了她离开后,即刻差人将赵管家寻了过来,当下就清算出了些庄子与田产,命他去暂时收回…… 郾城的天渐渐热了,赵慕慕生辰过后,赵菁菁这儿接连查了半个月,终于有了些头绪。 在与田庄买卖有关的一商户那儿查到了些线索,其中竟与齐家有关。 这倒是让赵菁菁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齐家难不成还会为了她好,没添乱就不错了。 赵菁菁更觉得这像个幌子,便打算设个局,主动去引一引背后的人。 彼时已是四月中旬,霍长渊倒是给她带了个好消息,赶巧元家那儿元莞清邀她去寒山寺上香。 赵菁菁陪同她一起,去给翟子羿祈福。 鬼门关走了一遭,元莞清的身子骨比刚认识时更弱了,这回出门也是求了好久才得了应允。 换做以前元袂是肯定不让的。 「我前几日梦到翟哥哥了。」元莞清从蒲团上起身,冲着赵菁菁笑,「他说他快回来了。」 赵菁菁搀扶着她出了殿,迎着殿外暖阳:「原本是想去元府再告诉你的,耀江那边给世子来信,也说是有翟公子的消息了。」 「真的吗?」元莞清抓紧了赵菁菁的手,眼底泛着光,泪盈盈的就要哭了。 赵菁菁忙哄她:「我还能骗你啊,不许掉眼泪,怎么答应我的你忘了?」 「我不激动,我就是……高兴的。」元莞清连忙擦了眼泪,央求她,「你再和我多说点,多说点啊菁菁。」 这几个月来,谁都不敢和她多说翟哥哥的消息,这是第一次确信的听到。 「那你就让我这样站着啊?」赵菁菁摊了摊手,冲着香琴那儿使了个眼色,「我这前殿后殿的陪着你,累了都没人问一句。」 「菁菁,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如我们去前头亭子坐会儿。」元莞清关切了一句后,魂儿加心思都不在她身上,视线直直往亭子那儿追着,恨不得此刻能飞过去,将她按坐下后让她迅速交代。 赵菁菁也不忍她着急,边走边道:「他受伤后往山里逃的,大雪天里,运气好被人救下了,但那几个月大雪封山,又常有风暴,所以派出去的人一直找不到什么线索,那边雪山融化,能走的更深了才有消息。」 「说明人是找到了?」 「只是有消息,人还没找着。」 元莞清的小脸上半点失望都没有,有消息就是好事,很快的,很快就能把人找着。 嘴里念叨着,元莞清的注意力都在赵菁菁这儿,自然没工夫看别的。 赵菁菁故意哎哟了声,在旁边赖着不动了:「哎,我腿疼,清清,要不你先上去。」 第21章 「那怎么行,得找大夫瞧瞧,我们马上回去。」 赵菁菁即刻拉住她,朝她身后瞥了一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在这儿坐会。」 「真的没事?」元莞清浑然没觉得四周围,只关心眼前的赵菁菁,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清清。」 小凉亭内是跨越了生死的重逢。一个从雪山捡回来一条命,一个则是叫赵菁菁从阎罗王那唤回来,都是历尽艰险。 元菀清愣愣看着,像是要把人看个仔细,好确定不是幻觉,她又不敢叫他,怕这是梦啊,一出声人就会不见,她很久没有梦到这么清晰的翟哥哥。 过了许久,元莞清小心翼翼的喊:「翟哥哥?」 那一声懵懵懂懂洇着哭腔的唤声刚落,人就被翟子弈紧紧地抱住,仿佛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一般。 赵菁菁悄然退了开去,前边后边的路让人封守着,对外就说她与霍长渊赏风景,实则是她扶栏眺看亭子里的有情人。 只看着,嘴角就不由跟着漾开浅笑,她这又装累又装伤的,值得了。 翟子弈回来,就像这春雨润过的天,雨过天晴,清清的病当真能好起来。 赵菁菁甚是心情愉悦,瞧着亭子里二人就这么抱着都有快半个时辰,再然后又对看了一刻钟无话,只怕是能一直相看下去到天黑的架势。 于是掐着点儿踩进了亭子里,免得二人化作一双林间石像,也免了她站的腿酸。 元菀清怔怔看着赵菁菁走进来,一看到赵菁菁禁不住又红了眼眶:「菁菁,你当真帮我把翟哥哥寻回来了!」 「我说过的话何时食言过,倒是你,说好了好好养身子忌情绪浮动,要不然我就将你这位哥哥藏起来。」 「不曾动!我记得大夫嘱咐!」元菀清连忙道,伸手轻轻摸了摸翟子羿的手,待确认了翟子弈是真实的,整个人恍若做梦一般患得患失。 翟子弈自是心疼不忍出来相护:「世子妃是同你玩笑,我且在这,哪儿也不去。」 赵菁菁闻言觑向他,远比上一次见要清瘦许多,长了些胡子,看起来倒更成熟了些。 但未见虚弱不堪,像是调理过,一双深眸神采不减,反而愈发清亮,看向元菀清时满是温柔爱意。 眨眼之间,又仿佛还是那个在酒楼里亲吻清清的意气少年。 凉亭里,盈翠给翟子弈添置茶具,赵菁菁将人仔细相看,显然憋了一肚子问题要问,也没藏着:「翟公子可是能说说这一趟际遇?」要知道,听霍长渊派去找寻的人说翟子弈身份不一般。 她们倒是知晓,翟子弈是江家后人,可这不一般又是从何说起。 翟子弈听赵菁菁提起,脸色微有变化,便把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娓娓道来:「那日风雪夹杂,我们仅剩的一些人被迫逃离,弹尽粮绝之际被逼进西莽雪山,传说中鬼打墙的地方,凶禽猛兽遍地,寻常活人能进难出。」 翟子羿在耀江那么多年,他这般形容,那便是真的凶险异常。 元菀清不由得拧紧了绣帕,紧张起来,翟子弈予以眼神慰藉,缓缓继续道:「当时随我入雪山的一共八人,都是李将军部下精兵能人,又在雪山中折损过半。」提及同僚战友,翟子弈眸色略沉痛,后来也正是这几人护着自己找到了生路。 西莽雪山上有一蛩山部落,部落世世代代生活在雪山里,与外界不通,言语也不通,寻常人想进山找他们都十分的不易。 就是他们发现了翟子弈一行,并带回部落救治,才得以幸存。 至于所谓的身份不一般,大抵是后来他逃出来时,部落里的人追出来画面太过震撼。 当时大雪迷了路,他们突然出现在雪山里,被那些淳朴的山民当作了山神所赐,带着山神的旨意而来。 语言不通,又苦于封闭,翟子羿等人清醒因为伤势过重无法离开,更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之后在能够行走时还被这部族内的人阻拦离开,最后他们几人也不是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下也只脱身二人。 「我原本以为要丧命于雪山,想来是老天认为我命不该绝。」想起当时濒死的不甘和恼恨绝望,胸口处仍是意难平,和深深后怕。 「一定是菩萨保佑!」元菀清和他对视喃喃,才把自己梦到的几次和翟子弈说了起来。 翟子弈脸上颇有诧色,清清不曾去过西莽雪山,却对那儿的景色描述一致,就像是梦里所见是真实,那他在昏迷之中听到的唤声,原来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执念:「清清。」 两人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赵菁菁着实是没眼看,这俩人之前在酒楼里就旁若无人,如今久别重逢,更是当做她不存在。 眼看着天色不早,她只好棒打鸳鸯:「时候不早,该回去了,你如今既已回来,就先在郾城将身体养一养,便是想去元家拜访,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候,毕竟耀江那儿的消息还没传来,你如今这样回来,算是违抗军令的。」 翟子羿再度向赵菁菁道谢。而后有一道去了圆通宝殿还愿,霍长渊来时,赵菁菁正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喝茶,四五月份,寒山寺李桃花初初绽放,一朵朵粉红花蕊俏生生缀在枝头,偶有几片花瓣吹落,落了女子肩头发梢,端的是入画美景。 第22章 赵菁菁看到他时,他正好醒神,四目相对,小世子饶是活泼:「夫人,我来了!」 「……」方才那一瞬间觉得他在感怀些什么的赵菁菁认了错觉,霍长渊这人怎会悲春悯秋。 「翟子弈呢?」 「陪清清还愿去了。」赵菁菁望向寺庙那处,心底绷着的那根弦松了,口气都是轻快的。 霍长渊自然也听出来了,「他回来你这么高兴?」 「我是替清清高兴。」赵菁菁连瞟都没瞟他一眼就知道他又在歪想什么,「倒是你,今儿怎么有空?」 「翟子羿那小子是命大。」霍长渊叹道,使唤盈翠给他倒了杯茶,给赵菁菁递了个枣儿,对后面那个问题技巧性的避而不答。 赵菁菁接过,看着远处一丛丛的桃林:「再过不久,桃花酿该上了。」 「要说酿果酒还是庆芳斋的最厉害。」 「我想自个酿。」赵菁菁心血来潮,想做一款饮品。 霍长渊立马就改口:「那恐怕它最好的名头就得让了。」 盈翠扑哧乐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往亭子外退,她错了,她就不该在亭子里。 赵菁菁看着近来十分顺着自己的霍长渊,难得除了二人再没旁人:「霍长渊,你最近转性了?」 好歹之前还会再蹦跶两下,如今什么都让着她,就连以前的那劲儿都小了许多。 霍长渊又给自己擦了个枣儿,眼神别了过去:「没啊,不一直都对你这么好吗?」 赵菁菁挑眉,却连眼神都不敢和自己对上,心事藏的不少。 为了何时赵菁菁心中也有数,但他既然不肯说,她也就不问:「走吧。」 霍长渊还懒懒赖着:「去哪儿,这儿不挺好的,再待会儿,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 赵菁菁看他,回想起以前这人最爱凑热闹闲不住的性子。 她多看了两眼,霍长渊就麻溜起身了:「你说去哪就去哪,回府了?」 「去拜佛。」 「嗯?」不是才刚去过? 「心诚则灵。」 赵菁菁拉着霍长渊去了圆通宝殿,且不论旁的,但求否极泰来,一切都能好好的,霍长渊能太太平平,无忧无虑。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想着这个人能顺顺当当的。 是这人夜里偷摸起来给自己掖被子的时候;还是他在太皇太后墓碑前哭的像个孩子的时候;似乎不知不觉他们在一起有了许多共同回忆的画面片段,有了心疼这种感受。 赵菁菁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看也不用看身边的,直接在前面空气打了下,正好打着霍长渊晃过来的手:「别闹,诚心求。」 「求什么?」霍长渊玩味,他知道赵菁菁信佛,后来也跟着她一块为太奶奶抄《往生经》,心里确实是平静了许多。 可真说要求什么,当下一刻是茫然的。 赵菁菁睁开了眼,瞥见他脸上神情,无声叹了声:「求你想求而不得的。」说完,她就又闭上了眼睛。 霍长渊却在她说完后定定看着她,她站在大殿里,背着阳光,洒落进来的暖阳在她身量周圈笼下一层薄薄金光,他就这么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凝视久了,缓缓扬起了嘴角。 「求你自己想求而不得的。」 赵菁菁的话言犹在耳,他勾着唇角,自信和妙法庄严的菩萨相对上。 她,即是此生唯一所求。 赵菁菁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霍长渊闭着眼在虔诚祈求,不知求的什么,那样认真,不由端看了会儿。 许是经了日子消沉,这人下巴还留着一茬短短的胡须,不邋遢,反而有些沉稳沧桑的风范,又不同于翟子弈那般少年俊朗,总之,挺是耐看的。 待察觉自己看他走神之际,赵菁菁猛然收敛心神,就看他许完了愿:「你怎么脸红红的?」 「大殿里,闷、闷热。」 霍长渊十分顺手地牵起她走到了宝殿外头,外面春光大好,赵菁菁眺看转移注意:「天儿真好。」 「说是能好一阵呢。」 「你听谁说的。」 「一占卜天象的大师。」 「占天象?」赵菁菁反问,「那他可还能卜八卦命盘?」 「能啊,你对这有兴趣?」 「那改天可否引荐一下?」 「你想问的,我知。」霍长渊扬了扬眉,一副卖弄关子的模样,随即在赵菁菁一副待看他掰扯的静等姿态里,嬉笑道,「你此生归宿便是我。」 赵菁菁习惯了他这般不正经,冲他笑了笑,转身便走。 「不等清清了?」 「翟子弈会送她回去。」好不容易得的机会,怎好打扰。 等到马车上,赵菁菁先一步,霍长渊落后一步,搭扶了一把,只听见耳畔落了幽幽一句:「你也莫太担心,你我既是夫妻,有什么一同担着就是了。」无需刻意待她这样好,她不会在这时候离开的。 霍长渊仰头,正好见赵菁菁停顿补充了一句:「太皇太后交代我,势必与你一起承担。」 话落,便像是有些难为情似地撩起帘子进了马车里。 留下霍长渊伫立在原地,嘴角刚刚扬起的笑意此刻全然僵住。 第23章 原来,只是因为太奶奶交代的么…… 霍长渊将她送回府后出门去了,离开前脸色还不大好的样子,与在寒山寺中的又是两样。 赵菁菁也知他最近心事多,嘱咐来福多照料些,谁想回来时却又是酩酊大醉的模样。 这人虽然爱去酒楼,喝醉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他自恃酒量过人,没几个能将他灌醉的,距离上一回,就还是闹脾气那次。 与上一回闹脾气不一样的是,这回喝醉了的霍长渊尤其的乖,让他站便站,让他坐便坐,还会小声叨念一句:「你别生气。」听话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是无人心疼的人,可怜得很。 「霍长渊。」赵菁菁知他是借酒消愁,扶了他一把给他喂解酒汤,「太奶奶若知道你又这样,该说道你了。」 闷了两刻钟的霍长渊忽然睁开眼:「那你呢?」 那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仿佛没醉似的,赵菁菁将碗搁下:「我什么?」 「我喝醉了你怎么不说道。」 「我说道你什么?说道你因为朝堂参你的事去喝酒,还是说你别的?」 「我不是因为这些!」 看样子是没醉。 赵菁菁退了些距离:「那你为了什么?」 「赵菁菁你铁石心肠!」霍长渊指控的瞪着她,看她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我如何铁石心肠了?」 「这么久了,再硬的石头也焐热了,就你,我做什么你都不在意,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到底还要怎么做。」霍长渊忽然抱住她,声音放软下来,「你告诉我,我究竟还要这么做,才能让你心中有我。」 赵菁菁心间一颤:「你……」这是醉到深处看着清醒,又闹哪门子抽风。 霍长渊松开她,扶着她的肩膀盯着她问:「赵菁菁,现在是不是只要能和离,你就会收拾东西回赵国公府去?」 「不会。」 霍长渊脸上却没高兴,而是拧着眉头,伤心的很:「是太奶奶说的对不对,是太奶奶让你陪着我,所以你听的是太奶奶的话。」 赵菁菁这才反应过来他今晚这样的缘由,原来是从寒山寺回来时她那句话‘惹的祸’。 可这半醉不醉的模样,不哄着点怎么行,左右他明日醒来后也不会记得。 「不全是因为太奶奶说的话。」 霍长渊盯了她一会儿:「那你是自己想要留下的。」 「是……」赵菁菁无奈按着他靠下,「你要再这样耍酒疯,我就真走了。」 话还没说完,霍长渊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往下说,继而飞快的又躺了下去,眯上眼,意在告诉她绝对不闹了。 赵菁菁唤了香琴进来帮他更衣,等端了粥食过来,人已经睡着了。 「小姐,来福说姑爷回来时一直念叨您的名字。」 赵菁菁挑灯看着手中的簿子,往床那儿看了眼:「最近事太多了。」 一夜过去,果真第二天,霍长渊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喝醉了说的话一样不记得,倒是对她夜半给他喂粥的事记得清楚。 缠了她一会儿,主院那儿差人来请,霍长渊去了一趟后,随后就跟着王爷出了府。 之后几日便都是早出晚归的。 赵菁菁知道他如今在兵部有差事,之前像是混日子,如今瞧着倒是正经了些。 郾城的天越来越热,喜事也跟着一桩桩的来,四月末光是江林王府就两桩喜事,嫁女与定亲,霍长霖与范家二小姐的婚事正式定下来,日子定在了十月里。 这把刘侧妃高兴坏了,在府里好一阵得意,就差逢人说自己儿子娶了个了不得的。 过后没几日,皇上的赐婚圣旨下到了太子府和江家,太孙将娶江家大小姐为太孙妃,日子定的有些紧凑,一个月后就成婚。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要太孙尽快成亲,生下子嗣。 转眼的,杜家那儿也有好消息,陆家堡那儿送来了婚书,日子也定在了下半年。 仿佛是要将这一整年的喜事都给说尽了,等到五月里,太孙大婚的日子快到时,定王府那儿传出了消息,说是世子妃有身孕了。 郾城的百姓也跟着凑热闹,有些人家都学着把日子定在了今年,想着凑一凑这大喜气。 可在一部分人眼里,定王府世子妃有身孕这件事可微妙的很,还是赶在了太子府前头,若一举得男,岂不有趣。 赵菁菁这儿,光是听这些喜事都忙不过来,这家要备礼,那家也得送,元莞清的帖子隔着好些日子她都没空去。 若是一直这么忙着,都是高兴事儿倒也无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谁都乐意。 可止不住老天爷也要跟着凑热闹。 太孙大婚后,不过半月,六月里荷花盛开,郾城中正是出游好事后,汶水传来灾情,闹水患了,死了许多人。 五六月里多雨水,尽管这些年里时常又这样的灾情报到朝中,但从未有这么严重的。 一封封的急报送到郾城,入巨石掷入湖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圣上得知后大怒,勒令彻查此事,又命定王世子前往汶水调查情况,同行的人中就有这几天不怎么受重用的齐景浩。 第24章 也就在这时,赵菁菁这边终于查到了在她家生意背后动手脚的人,是户部侍郎杨大人。 赵家的生意,还有她这儿看似顺遂的买卖,都是从杨家在背后推动。 可那杨大人,与父亲是有些交情的,每年也有礼节上的往来。 他自己又是户部的人,执掌财政拨款之事,为何要在背后给赵家的生意行便利? 明摆着不是好事啊。 赵菁菁心中越发的不安,之前查到齐家,被她自己否认了,如今的杨家,她却无法猜想到动机。 赵菁菁急忙让香琴去安排马车,她要回一趟赵家问问父亲,早前是不是与杨大人有过别的接触,或是有她不知道的过节。 「让车夫再快一点!」赵菁菁心中熟悉的不安感再次腾起,早前在清清出事前她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太皇太后崩逝前一晚她也是如此。 如今…… 正想时,马车外忽然传来吵嚷声,赵菁菁拉开帘子往外看去,前方赵国公府的大门外,多了很多拦路官兵。 为首的人竟在赵国公府门口贴封条。 「你们是何人!」赵菁菁急忙下马车,被门口的官兵拦住。 拿着画像的官兵冷冷瞥了赵菁菁一眼,又扫了眼自己手中的画像,挥手就要官兵把赵菁菁也拿下:「省了我们去江林王府拿人,世子妃,请刑部走一趟!」 赵菁菁冷静下来:「这位官爷,我随你去刑部可以,但你们总该让我知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们要封赵国公府,可有旨意?」 「我们奉的是瑞王爷的旨意,赵国公在汶水一案中贪污朝廷拨款,现查封赵国公府,抓你们回去问话。」再多的那官兵不肯说了,满脸的不耐烦。 赵菁菁回望前面的马车,她来晚了一步,父亲他们恐怕已经被带去了刑部,联想到之前的事,赵菁菁的心一寸寸往下沉。 到底是谁给赵家设下了这么一张网,要将他们全部拉下水去。 远处的香琴拉着盈翠,看着赵菁菁被押上马车,两个丫鬟兵分两路,丝毫不犹豫去了江林王府和杜府。 很快的,赵国公贪赃朝廷拨给汶水银两的事在郾城中传开,赵国公伙同户部侍郎杨大人,两个人里应外合,由杨大人将银两匀出后,从赵家的生意中再匀入,贪了有五万两之多。 而此时距离赵菁菁知道杨家在背后推手也才过去一个多时辰,她纵然反应再快,也料想不到一圈下来竟最后是这样。 所以在刑部内见到严氏后,赵菁菁首先询问的就是之前与她提起的事。 盯上父亲总不至于是为了赵国公府这门楣,父亲在朝中也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人。 要说赵国公府最值当人用计的,除了她嫁的那夫家外,就是那偌大的家业了。 牢房里阴冷森寒,常年不见阳光,伴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只待上一会儿便能让人觉得胸口闷悸,赵菁菁在牢里待了半刻,便觉得有些心气不顺。 至于赵国公,则被关在另一侧的牢狱,需得手谕才能探看。 亲眷都是分开来的,被带到刑部后,她与母亲没说上几句话就在外被分开来,赵国公府内如今到底什么情形,尚且不清楚。 早先严氏已经将家中一些买卖收了不少,真要论那账目,就是现在摆到刑部来,也不会有所谓五万两银的出入。 但刑部既然这样大张旗鼓的拿了父亲,手中一定是握有证据的,瑞王爷奉皇上之命,既做了封府邸这样的事,只怕是后头还有许多她不知晓的。 可这件事来的太快了,她往前推算,汶水修筑湖坝是在一年多前,到底是之前就设下的局还是如何,她都只是猜论。 赵菁菁要求探望父亲问的清楚些,被驳回探视了要求,又因为被押来仓促,身上没带打点银子,便将手上的白玉镯子取了下来,悄悄递给了押送她的狱头:「还烦请通融下,让我见我父亲一面。」 那狱头瞥了一眼,暗暗瞟了眼等候在外面不远的官差:「世子妃这就是为难小的了,再说你家这事儿犯的,可不是什么寻常能通融的,那可是圣上言明要彻查的,咱们刑部这儿也是照着办事。」 天子之怒,又是寻常人能承受得起的。 赵菁菁听出了意,将镯子重新套回了手腕上,便要离开,怎料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门口那些官差给拦了下来,赵菁菁看着他们:「你们这是何意?」 「世子妃见谅,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有些事需要世子妃配合调查才是。在调查结果未出来之前,还请世子妃在这儿待上一待。」为首的品阶稍高一二,对上赵菁菁言语上恭敬,态度却不见得,透露着几分趾高气昂。 赵菁菁看了眼附近的牢房:「这里?」 那官差一示意,狱头便打开了另外一间:「单独一间,包管世子妃住的舒心。」说罢就摆了请的姿势。 赵菁菁伫立在门口不远,看着里面就一张石床,边上一个脏旧的木桶,地上铺着稀稀疏疏的干草,地上还有灰影子窜来窜去,绝对不是能下脚的地儿。 她用帕子掩了掩鼻子,将那股堵心的味儿隔绝了些,睥睨向那人冷下了声:「莫说我父亲那事尚未调查清楚,你就敢如此冒险激进拿我定罪?连问话都不曾有就要关押,刑部何时改了审问的程序?」 第25章 「世子妃言重,事实如何自然得靠证据,也绝非谁一言一语能定论的。」 「那你的意思是拿到我犯事的证据了?」赵菁菁冷漠质问。 「尚在调查。」那人道。 赵菁菁自年后便一直忙于梳理账簿,一笔笔账都是亲自过得手,经得起查,可若是要用这样的理由将自己拘在此处,便是有些故意针对成分,应该说赵家会牵扯进这桩事情来,完全是被设计的。 「既是在调查,便是没有足够证据,我好歹也是江林王府世子妃,你们这么做将江林王府的颜面置于何地。」这时她想起霍长渊说的,有事只管报他名号便是,不想还真有用上一日。 那拦着的官差脸色微微一变,既是提到了江林王世子,才更是要紧,躬着身未让寸步:「世子妃还是莫同我们为难过不去,闹大了于谁的脸面上都过不去。」 「究竟是谁要同我过不去?你们拿不出证据还要将我关押,是为何意?怎么,如今刑部办事,只要是怀疑就可以先将人关起来?」赵菁菁迈近了一步,身上气势全开,那一瞬竟逼迫得那人退了小半步。 那官差随即像是着恼了似的,示意旁边的人动手,要将赵菁菁直接扭送进牢房内去。 「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动她!」不等那些人动上手,一道冷喝自门口处传来,须臾,人就到了跟前。 霍长渊挡在赵菁菁身前,将人完好的护在身后,看着眼前这几个官差,言语冷漠:「是你说的,还是你?」 霍长渊出现得突兀,偌大的身躯挡在了赵菁菁面前,直接把那几个官差的视线给挡了去。 赵菁菁站在他身后侧,抬起头就能清楚看到他发际那出的汗。 香琴他们回府通禀,他莫不是一路跑着来的。 正想着,手被霍长渊被牵住了。 握得紧紧的,仿佛是在告诉她别怕。 霍长渊眼神凶狠地盯住了前面这些人,但凡哪个敢应是,就让他体会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直把对面的人瞪得瑟瑟发抖。 郾城里谁不知道活阎王长什么样,不就是霍长渊这等混不吝的,折磨起人来什么也不管,只管自己舒心了才是。就是因此,郾城里得罪的人也不少,可得罪不起啊,敢怒不敢言。 所以自太皇太后薨逝,等着看好戏的有之,落井下石的更甚。 可眼前仍没人敢正面与他起了冲突。 「世子,这可是瑞王爷下的令,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您莫要为难我们。」官差拱了拱手,语气却不见得有多恭敬,还隐隐透着些威胁的意思,「赵家如今已经被查封,圣上大怒要彻查此事,世子如此,可就是在与刑部作对了。」 「你当自己是几斤几两的人,拿圣上和瑞王爷压我,赵家被封有赵家被封的理由,她是我江林王世子明媒正娶的,那就是我江林王府的人。世子妃犯的何事?证据何在?是谁下的令?你说瑞王爷,据我所知瑞王爷下令只抓赵国公一人,可没叫你把赵家一家老小都带到这里来,照你话的意思,我还算赵家的女婿,怎么,你的意思是,连我也要拿下?」 「小的不敢,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 「连犯了何事都说不清你也敢说奉命,谁敢把案子交给你。拿着刑部的俸银,你到底给谁卖命。」霍长渊盯着这官兵,眼底透出的冷意,生生叫他逼出冷汗来。 「你要想抓人,把证据拿来,到我江林王府来要人,到那时候你才有资格和我论说。」霍长渊一甩手,牵着赵菁菁走出了牢狱,一路畅通无阻。 赵菁菁往后看了眼,视线落在霍长渊身上,那只手抓着自己的手抓得牢牢的,走路似乎也带着几许火气。 一直到了府衙外,盈翠焦急候在马车旁,看到赵菁菁出来连忙问,「小姐,没事罢?」 霍长渊握着她的手,只感觉怎么都暖不了她手心的冰冷,愈是如此心里的火更旺盛,可恼恨方才没有将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抽上一顿,竟然敢还敢拦着她要将她关起来,若不是自己赶到及时…… 「不管是奉谁的命,背后都是有人指使,这时他们巴不得你在刑部闹出些动静来,招惹了是非才好拿捏你。」赵菁菁拉住他的手没让他回去,反而宽慰道。 「可他们竟敢那样对你。」霍长渊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六月的天,她的手竟这么冷,刑部牢狱是什么地方,她这么柔弱一个人…… 赵菁菁看着他那模样,心底的那些复杂彷徨意奇异得消散了许多:「我没事,真的没事,不信你瞧。」 霍长渊凝视她良久,无声抱住了她:「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附近人来人往,都仿若看不到了一般,霍长渊拥着她,一颗心便彻底安顿了下来。 许久,赵菁菁没推开他,反而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下一刻便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许是我连累你了。」三分自责,七分愧疚难安。 赵菁菁从他怀抱里挣脱开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看着他愁眉苦脸,像个苦瓜似的,叹了声:「别什么都往自个身上揽,这件事恐怕牵连甚广,回府再说。」 霍长渊的身子犹如被定住,喃喃唤了一声‘菁菁’,便看她上了马车。 他又想到了她在寒山寺说的—— 「你也莫太担心,你我既是夫妻,有什么一同担着就是了。」 第26章 他想的是往后余生一起甜,却不曾想过要她与自己一同担上愁苦。 庆幸她的不离不弃,更想要长长久久…… 两人回到王府,香琴备了热水和柚子叶,让她洗了去去霉气,赵菁菁依言,也着实觉得是倒霉。 初初出事时,赵菁菁的确乱了一会儿阵脚,这会儿头脑可清明得很,捋顺了对方的意图,接下来便好预测得很。 「我后来细想了下,杨侍郎贪在先,拉我爹一块儿下水,不管之后事如何,那五万两的银子,恐怕是想从赵家这儿拿了。但汶水那边的事,原先与杨侍郎也没多大关系,之前修湖坝的人是谁?」 「是工部的钱大人。」 赵菁菁想了会儿,蓦的张大了眼眸,她若没记错,这位钱大人,似乎是太子府内钱良娣的娘家。 「还有刘家。」霍长渊又提了两个名字,不是与江林王府有关,就是与太子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要还猜不到缘由,赵菁菁这些年才叫白活。 是冲着太子府去的。 「可这么做未免过于明显,如今去汶水的就是定王世子。」赵菁菁想起当时与她示好的萧明悦,只是定了亲事,还未嫁过去,萧家小姐的做派就依然是那般,定王府的野心还真是昭然。 「他用三个折损别人十个,这买卖自然划得来。」霍长渊语气渐冷,自是看不惯定王府过往的一些做法,两府之间明争暗斗的事不少,霍长琰不止一次来拉拢过他,如今瞧着他与太孙走得近,就想着连江林王府也一块儿削弱。 赵菁菁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杨侍郎不就是定王府的人,如今如棋子一样跟着被抛下。 这么大的事,若最终定下来,可是要被发配的,杨家就此毁了。 「下得去狠手,才能做大事。」霍长渊冷哼,「你可知这话是谁说的?」 「何人?」 「我那定王叔,在我还小的时候,对着我们几个说的。」霍长渊摸了摸她的手,总算是暖和了,「前些年闹出过江家的事,他自是不敢学那一招,可太子府要是倒了,以他的身份,继承大统是必然的。」 「圣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去年又生了一场病,还有多少年都未知,而两个儿子也都是要做祖父的人了,与太子而言,他在这位置上坐了太久太久。 与定王爷而言,他想着那位置也太久太久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赵菁菁揉了揉额际,那对赵国公府而言,就不是五万两的事了。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从何入手,便再一次翻开账簿,想再审查一遍。 霍长渊见状:「不是才看完?」 「我想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现下是旁人想抓把柄,针尖儿大小的事儿也能被拿出来借题发挥,自然是越严谨越好,一方面也是自己心绪不宁,要做点什么才安心。 她此时也想明白了为何前世赵家没有出事,前世她嫁的是齐景浩,而齐家显然是站在定王府那边的。 而如今,她嫁入江林王府,等同于赵国公府与太子府一条线,尽管父亲不曾向谁示好,可在有些人眼里,赵家岂不就是个大金库,自己用不到的,自然也不能让太子府给用上。 「我陪你。」霍长渊也不再说什么,待在她身旁安静的陪着,等天色稍稍暗下,让人备了吃食和参茶,起身往屋门口走去。 「要出门?」赵菁菁没抬眸,还在顾着眼前的账目,顺口问道。 「没,去父亲那一趟。」 赵菁菁点了点头,垂眸时没瞧见霍长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的深情温柔。 酉时,夜色蛰伏,淅淅沥沥下起了下雨。 江林王的书房外,照明的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光影一闪一闪,照在霍长渊的脸上明明灭灭,显露坚毅轮廓。 「这时候来找我所为何事?」江林王手上拿着折子,头也未抬,「风大,把门关了。」 霍长渊依言,沉默地把门关上了。 「为的你岳父那事。」江林王把折子搁在了桌上,折子上所诉和那事也牵扯颇深,圣上大怒,凡是有牵扯者人人自危。 「此事不寻常。」 「哦?你倒说说。」江林王像是难得瞧见他这副正经样子,嘴角扬着兴味,眼神轻掩一二,「说起来,我还曾记得,你在这扬言放话,就是不肯娶那赵国公府家的姑娘。」 「都什么时候的事还拿出来说,糊涂了?」 江林王也不计较他这等狂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这场面稀奇,又或者,你今儿来是要趁此机会休了她?」 「不。」霍长渊皱紧了眉头,怎么都觉得和面前这人没法好好说话,可偏生有些事还得倚靠,不得不忍着脾气,「她既已过了门,便是我霍长渊一辈子的妻子。」 「倒是有了几分担当。」江林王莞尔,先前一问也是试探的意思,从太皇太后崩逝,倒是越发长进了,当初太皇太后定下这桩婚事,真有其道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赵国公一生清廉兢兢业业,他不会也不可能有那个胆子去贪墨汶水救济的银子,说句不中听的,以赵家的家业,又岂会贪那五万两。」 「然而逐层严查,偏偏查到了他头上。」 「那也有可能是被陷害的!」霍长渊极快否认,「那杨侍郎,在户部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蠢到自己押送的银子自己给贪了,汶水那边修湖坝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一年,当时无人知晓,如今却忽然爆出来,还是在太孙成亲后,父亲,你当真心中没数?」 第27章 江林王看着年轻意气的霍长渊:「你能想得到的事,许多人都能想到,瑞王爷不知晓?太子不知?还是你以为圣上不知?」 「父亲不担心江林王府也会牵涉其中么?」 「江林王府不会牵涉其中。」 霍长渊怔了下,登时明白他的意思,江林王府不会,太子府想必也不会:「那赵国公府!」 「赵国公证据确凿,恐难脱身。」 霍长渊蓦的站了起来,目光微冷:「何谓难脱身,不过是弃棋之举,想必刘家那儿父亲已经有了安排,太子府与赵家是没有往来的,最大的牵扯也不过是菁菁嫁给了我,可赵家却是因这些所累,赵菁菁她是我的妻子,赵家有难,难道我要袖手旁观?」 对于他所指的冷漠,江林王不为所动:「她既嫁给你,就是江林王府的人,江林王府自会护住她。」 「她也是赵国公的大小姐。」 「她执意要回赵家,就让她和离回去,你二人如今无子,届时你另娶也无碍。」 霍长渊许久才反应过来,和离出江林王府,等同于让她回赵家去,跟着赵家一块儿承灾。 可当初娶进门时,父亲将那两把钥匙交托了去,就好像是交托了他这后半身一样,如今却这么冷漠。 霍长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父亲当真不肯帮赵家。」 「赵国公贪赃银两一事,瑞王爷手中已有证据,即便是圣上开恩,免了死罪,赵国公府往后恐怕就是只有如此。你可知圣上的脾气,如此情形下,求情一事会适得其反。」 霍长渊沉着脸没有说话,直接往外走去,到门口时江林王又忽然道,「你也不必去元家,你舅舅更不会插手赵家的事。」 霍长渊没吱声,从书房出去,径直朝府门口走去,浸入了夜色中。 一个时辰后管事来书房禀报,江林王放下手中的折子:「入宫了?」 「回王爷的话,在宫门口等了片刻后就被带了进去,眼下应该已经见到圣上了。」 江林王神情未改,嗯了声,管家悄然退了出去。 书房内十分安静,江林王翻看着折子,视线往砚台上定了定,随后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狼毫,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凝神看着笔端刻着的字,目光里多了些温和。 书房内的灯火点了彻夜。 安园这儿赵菁菁彻夜未眠。 待到早晨香琴她们进来侍奉,霍长渊才回府,进屋后没等交代什么,直接让赵菁菁先帮他收拾一些行礼,说自己要去一趟秦地。 「去秦地?」赵菁菁的脑袋混沌了一晚上,听到这地方时还有些懵,半响才反应过来,「你去秦地做什么。」秦第距郾城遥远,都快要到耀江了。 「秦地贼寇肆虐,当时官府无计可施,求到了朝廷,但如今耀江那边战事吃紧调配不出人手,所以兵部这儿调派了军营内的人手过去,我要跟着一块儿去,今天下午就出发。」霍长渊摸了摸她的手,皱了眉头,「怎么还是凉的,你一整晚没睡?」 「这么急?」赵菁菁这般说着,让香琴去收拾东西,「秦地那儿地广人稀,环境也不是很好,不过你随军前往,也不能格外的特殊,衣物之外,再带些药,还有常用的,来福可给你一起?」 霍长渊追随着她的身影:「不去。」 「不去的话,那就再多带些东西,我让香琴一样样分好,你就知道该如何用,要去多久?」赵菁菁扭头问他。 「不好说,那边究竟是什么个情形,还得去了才知晓。」 「贼寇盘踞那么多年,怕是要些时日……」 话音未落,赵菁菁忽然被霍长渊抱住,怀里温润,他的手紧紧的搂着她,像是怕错失了什么,闷声不吭的。 赵菁菁抬了抬手,须臾,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你出去一夜,就是因为这件事?」 「也不全然,从父亲书房离开后,我出了一趟府,今晨才从工部那儿得知了消息。」霍长渊闷声解释着。 真的只是出府一趟了? 赵菁菁没有追问:「到了那边自己注意安全。」 「赵菁菁……」霍长渊松开了她,垂眸瞧着,想将她看仔细些。 好似比昨天瘦了,看来是一夜未睡,她本就是要强的人,许多事也是不肯说。 「嗯?」 「你等我回来。」 赵菁菁心微颤,对上他的目光,嘴角微动,终是嗫嗫道了声:「好。」 霍长渊启程离开三日后,郾城里关于这位江林王世子的传闻就多了起来,其中被流传最广的版本大抵是他和世子妃和离的消息。 有说他终于受不住赵家大小姐的‘无德无趣’,也有说他是想摆脱赵家大小姐的‘暴行’,更有传说是因为赵家如今落难,苦命鸳鸯不得不分离的。 可纵然传的越来越没谱,也不见正主出来申明。 六月盛夏,自霍长渊离开那日下过雨后便一直是大晴天,酷暑难当,铜盆里的冰不到一个时辰就快化没了。而桌子上那一碗冰镇过的绿豆沙,赵菁菁没用两口便道没了胃口,搁置一旁化暖了,也不曾再动。 「小姐,可是担心姑爷。」盈翠给盆里的冰换上了新的,透进来一股凉爽气。 第28章 赵菁菁想着,霍长渊走了好几天,现如今应该在路上,他在郾城过的一贯是舒服日子,不知道这般炎热暴晒,可还适应? 她不由又想起他走前那番交代,反把自己当成了不能自理的,冷了如何热了如何,连园子里的丫鬟婆子又都打点吩咐了一遍——府里上下待她,都得与他在时一般。 防得是有人怠慢她。 霍长渊的关心她收着了,不由的,也牵挂他一些。 香琴进来时脚步仓促,一开门,把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冷气一下搅和散了,带进来外面滚滚的热意:「小姐,国公夫人还有小姐她们已经回府了,听说在府里幽禁。」 「我父亲呢?」 「赵国公、国公还被关押着。」香琴面露难色,想到南子来报时那说的,可都是丧气话,不忍在赵菁菁面前多说。 这都已经关了五六日,探不到人,消息传不进去也递不出来,赵菁菁想着父亲性子,一定受不了牢狱之苦。 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便是瑞王爷审问,父亲怕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所幸母亲他们回了赵国公府,刑部那儿即便是打听不到,也没传出去些不利的。 只是随着时间挪长,赵菁菁愈是心急。 「盈翠,去备马车。」 「小姐要回国公府?」 赵菁菁斟酌,最后道:「不,去杜府。」 她想拜访一下杜伯父和杜大哥,他们在朝中认识的人多,或许能打听到如今牢里的情形。 只是她去的并不凑巧。 杜若儿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菁菁不好意思啊,我爹和大哥今儿一早就出门了,要知道你要来,我定是把人给你拦住的。最近听父亲说朝堂里风向变了,多的他们也不肯和我多说,你父亲如何了?」 赵菁菁摇了摇头,也没想到跑了个空,只是虚虚地扬了扬嘴角:「我爹被关起来还不知道如何,我来是想拜访一下伯父和杜大哥,看看能否有我爹的消息。」 「这都不用你来说,之前我爹就提起过,我们两家是什么交情。有刑部的消息就会告诉你,菁菁你也别太担心了,赵国公既是无辜的最后一定会无碍,当今圣上最是圣明,一定会查明真相的!」 赵菁菁虚虚点了点头,原本她也是这样想,可眼下局势错综复杂了起来,定王爷在其中不知做了些什么,事情越来越棘手,可怜她爹为官一生谨小慎微,老了老了还要遭受这样苦难,心里难受得紧。 「若是知道要如何做,也好办,眼下我看着,总感觉像是在拖。」 杜若儿愣了愣:「拖着?定王世子不是去了汶水?」 「我爹又未曾去过汶水,更没参与过那桩事,这么多天过去刑部要判那就判了,何故还将人关着,人都不让见。」 「听着是有些奇怪。」杜若儿不善这些,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见她脸色不太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药。」 说罢杜若儿去了杜宗郴的院子,从杜宗郴那儿翻了些安神凝气的药,带来让赵菁菁捎回去:「我知道你担心,但也得注意身体。我爹回来我一定……哎,大哥回来了!」 「杜大哥。」 杜宗郴走入花厅,看到了坐在杜若儿身边的赵菁菁,一阵子不见,似是有些憔悴,再想想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微垂眼睑,掩去了眼底那一抹不合时宜的心疼晦涩:「这些都是寻常的药,我先替你诊个脉。」 「有劳杜大哥。」赵菁菁见他随身带着药箱,「杜大哥出诊去了?」 杜宗郴嗯了声,坐下替她诊脉,须臾,让杜若儿跑一趟自己院子,另外取几样药来,「你要多注意休息。」 「我也不过是在外担心罢了,我爹的性子,怕是在牢里已经憋出病来了。」赵菁菁并不在意,「杜大哥,翰林院那儿可有说起什么?」 「赵国公一事,圣上下了口谕,谁若求情一并按同罪牵连。不过你放心,父亲已经去了瑞王府,应该能知晓伯父的情况。」杜宗郴温润的声音稍稍收紧,思及心底一闪而逝的念头,深觉自己在这时候还想着郾城流言她与霍长渊和离之事,十分龌龊。 赵菁菁倏然止语,同罪牵连…… 见她这般,杜宗郴有些不忍:「你父亲出事,江林王府是何意?」 赵菁菁咬住了唇。 「霍长渊可有说过什么?」杜宗郴觉得自己卑鄙,可此时由不得自己,他只看着这番模样的赵菁菁亦是心疼,可若霍长渊只是口口声声想要占有她,却不能在危难之际护住她,那么他就不配。 「我听闻他在赵家出事第二日就去了秦地,这时候他应该留在郾城才是,这些日子郾城中总流传你们要和离的消息,你想去刑部探望伯父的事,江林王可有说什么?」 江林王如何说? 赵菁菁还真没去问过,因为霍长渊在出门前告诉她,不要去找父王,也不必让他帮忙去求情,让她等他回来,让她不要担心,刑部内不会亏待父亲。 赵菁菁并未开口,花厅内沉默了片刻。 拿了药回来的杜若儿左看右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里相岔了,怎么觉得大哥问的似乎有挑拨夫妻感情的嫌疑,却也恰恰切中要害。 赵家出事,霍长渊去了秦地,岂不印证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第29章 杜若儿直脾气,想到这样,那还不如不要呢,外头那些个传言,听的人不痛快。 「菁菁……」 「他去秦地是奉命行事,那些传言也只是传言,我不在意。」赵菁菁轻笑,「天色不早,我还得去国公府看看,先回去了。」 杜宗郴面色微变,一路将人送到了门口,唤住了她:「伯父的事,你别太担心。」 赵菁菁停住:「我会的,多谢杜大哥。」 这话说得虽是感激,可未免过于生分了。 杜宗郴张了张口,看着她出了门口,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这是不愿听他说霍长渊的不是,到底是在意。 离开杜府,赵菁菁回了一趟赵家,她原就是碰运气去的,果真,赵国公府外守了许多人,不让进。 远瞧了会儿,虽说府邸还被封着,但回赵府总比在刑部牢里的强。 去了一趟街市,赵家的一些铺面也是查封状态,伙计们有些回了家,有些被留在铺子内,赵菁菁一家家瞧过来,因为这件事,连带她的茶楼里生意都少了许多。 在庆芳斋外停留的片刻,赵菁菁又听人说起她和霍长渊和离的消息,说的有模有样,似乎她如今已经抬着嫁妆回赵府了。 「小姐,他们说的太过分了!」盈翠拎了食盒上马车,气鼓鼓的,刚刚她在庆芳斋内险些和人吵起来。 「由他们说起,总要添些乐趣。」赵菁菁叫车夫又去了一趟银楼,随即才回府。 傍晚进府,到了安园没多久,刘侧妃那儿派人来将她请了过去。 「这阵子担心坏了吧,王爷特意吩咐,叫我给你补补身体。」刘侧妃说着就叫人把东西端上来,都是温补的汤水,热腾腾的,像是一直为她备着就等她回来。 「多谢父亲关心。」赵菁菁扶了扶碗沿没有动,坐在那儿也没多接话。 刘侧妃近日人逢喜事精神爽,姿态也高了许多,端着杯茶睨着赵菁菁,见她比之前憔悴些,心里就有些高兴:「长渊去秦地的事,你心里别太在意。」 「世子奉命行事,我知道的。」 「你爹出了事,照理说,他应该在郾城帮衬些,不过菁菁啊,你也知道,许多时候,便是这姻亲,也有无能为力的地方,圣上面前王爷也不是没开口,你爹的事太大了。」 赵菁菁抬眸,刘侧妃语气虽是叹惋,却不见她有多可惜,赵菁菁淡淡道:「有罪无罪,圣上自有公断,我爹一生清廉,没有做对不起朝廷的事。」 「孩子,我说句不中听的,这话刑部那儿可不会信。」刘侧妃纯粹的想自己说个舒坦,「还有啊,菁菁,你虽是赵国公府出嫁的女儿,也是江林王府取回来的世子妃,如今这时日,你还是多在府里呆着些,莫要让人以为,江林王府也与汶水一事有关。」 刘侧妃是什么样的人? 明里暗里喜欢怼着,口舌上要占便宜,事情上更喜欢自己拿大头的,赵菁菁嫁入江林王府,她处处想着要拿捏却苦于一直没机会。 几次三番想要给她立规矩,对安园那儿的事插手。 赵菁菁原本懒的和她计较这些的…… 勺儿碰了碗壁,瓷声清脆,赵菁菁看着澄清汤底下的几段人参片,持着疑惑的语气问了句:「礼部有位刘大人,可是侧妃您的族亲?」 刘侧妃一怔,赵菁菁继而道:「前两日我看到刘家有人上门来拜访,也正奇怪,为何不从正门入,抬了好几箱的东西,应当是来探望刘侧妃您的罢?」 刘侧妃脸色微变,赵菁菁也不让她有机会说,自顾着:「汶水一案涉及的官员有数名,除了杨侍郎和我父亲之外,还有去了汶水的,这刘大人当初不就是湖坝竣工时随同验收的官员,如今出了事,那些官员都有责任,不过刘侧妃如此为江林王府着想,想必一定已经拒绝了刘家的请求,否则,岂不影响长霖的将来。」 「你……」刘侧妃一口气上来,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她这才说几句。 「说到长霖的将来,他才与范家定了亲,不知会不会被影响到。」赵菁菁恍然着神情,关切她,「听闻范家这些日子也是闭门不出的,虽说范大人与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不过郾城之中,沾亲带故的,有些事可不好说。」 「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你倒是不见得王府好了?!」刘侧妃登时撒开了颜面呵斥,「莫不是你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赵国公府的大小姐,等你爹落了判,你这世子妃都坐不稳!」 刘侧妃这么一说,边上的妈妈按都按不住,暗暗叫苦。 「这人啊,门户很重要。」赵菁菁起身,福了福身,「刘侧妃您请自便。」 刘侧妃脸色泛青,气得不行:「站住!」她竟然当面指她小门小户出生,上不了台面! 赵菁菁停下来,微微笑道了句:「刘侧妃,您可知为何王妃在寒山寺多年,王爷次次前去都落空不得见,她依旧是江林王府的王妃?」 说罢,她越过了屏风直接离开了屋子。 刘侧妃气的整个人向后仰去,被老妈子扶住,抚着胸口喘着气,脸色铁青:「她!她!竟然敢,这贱蹄子!」 「小姐,小姐啊,您可不许说这种话,要是让王爷听着……」 「他听着怎么了,我就是小门小户出生的,我要不是小门小户,我能嫁给他做侧妃,我早就是被人家的主母了,这些年来我为王府操碎了心,现如今我连世子妃都说不得,还要被她反过来说我上不了台面,她还说……还说……」 第30章 刘侧妃气的话都说不利索,竟还说她当不上王妃,还用寒山寺的那位来刺她。 老妈子将她扶坐下:「小姐,她原本就是个厉害的,安园上下收整的妥妥当当,未见谁能安插人进去,旁的都说世子纨绔,可她也将世子收整的妥妥帖帖。」 人家也就是看着好说话,何必总想着去拿捏她,世子妃本就不是什么软柿子,那可是刺猬啊,没伤着她自己已经扎了满手。 「连你也来气我!」刘侧妃撒开手,心里越想越气,这些年她最在意的就是这些,被人当着面说出来,还是个小辈,如何都下不去脸面。 「不管赵家如何,她如今还是世子妃,王爷和世子都没开口,您就更不能说什么了。」老妈子给她端了茶,岔开话题,「您不是给范家二小姐备了些礼,明日可要送过去?」 刘侧妃猛的饮了半杯茶,眼底泛着嫉恨:「去拿来。」她倒要看看安园还能得意多久,等她儿媳妇进门,这府中的中馈之事,必须要留住。 赵菁菁回了安园,听了一路盈翠的愤愤不平,倒是把那点氛围给冲淡了:「你倒是嘴利。」 「本来就是。」盈翠瘪了瘪嘴,「她总想着处处压小姐,您都不与她计较,可如今还说这种风凉话。」 「墙倒众人推,她原本就不想我好,世子好了她心里不痛快,赵家好她也不痛快,这王府里,谁好了她都不痛快,就只能是她儿子与她好。」赵菁菁捏了下她的鼻子,「可这些呢,她还说不出口,只能憋在心里,所以你说她日子过的多辛苦。每日都要挖空心思的做好事不让别人说道,又见不得别人好。」 「小姐,国公爷万一真落了判怎么办?」 「赵家怕是要去一半家产。」 「可国公爷没有错啊。」 「盈翠,你可知五万两银值多少?」 盈翠仔细想了想,摇了头,太多了,她想不出来,她每月也就二两银子。 「五万两银子,对甘州越家而言,不过是蝇头小利。」 盈翠张了张眼:「小姐是说还有越家。」 「小姐是说,赵家虽不及越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香琴进来,拍了下她的额头,「别在这儿杵着,去厨房瞧瞧汤炖好了没,小兰那丫头等下又睡着。」 盈翠哎了声赶忙跑出去,香琴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帖子来:「小姐,这是刚刚送过来的。」 赵菁菁接了帖子,定王府? 「送来的人说,这是定王世子妃的小宴,请小姐一定要去,如有不便定王府可以派马车来接。」 赵菁菁眉宇微动,这是非去不可了? 第二天,在赵菁菁准备出门时,定王府的马车来了,倒也没直接停在江林王府门口,而是隔着些距离候着,看着她上了王府马车,才在后面跟着,说是送,倒像是监看。 赵菁菁让车夫走的慢一些,中途在庆芳斋停了下,去买了两样点心,这才继续往定王府前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才到了定王府。 门口有人候着,见她进去,领着她到了内院的小花园内,萧明悦早早等在阁楼内。 「今儿人虽不少,我也怕给叫混了,就自作主张喊你一声赵姐姐。」萧明悦显得很热情,起身邀她坐下,前段时间刚传出有身孕,如今还不显怀。 「不敢当。」赵菁菁环顾了下阁楼内的人,都只是见过面没说上几句话的,便颔首打过招呼,坐了下来。 萧明悦扬手差人上吃食,做着主人家的姿态。 「今儿请你们过来,主要是为了九月入秋宴的事,皇后娘娘将湖花灯的事交给了我,我就想着请大家过来帮忙出出主意。」 话音刚落,便是一场吹捧,皇后娘娘把宫中宴会的事交给她,那真是天大的荣耀啊。 赵菁菁拿起杯子端在那儿,听了快有一刻钟的吹捧,就见萧明悦点了自己:「赵姐姐你觉得如何?」 赵菁菁神游半天,脸不红心不跳:「我对这些事也不擅长,你说的挺好。」 「我听闻江林王府的中馈之事还是刘侧妃在执掌,这一年多姐姐没有办过宴会?照理说应该交给姐姐了才是。」 赵菁菁反问:「有这规矩一定要交给我?」 萧明悦笑了笑:「倒也没说一定要如此。」 赵菁菁点点头,那不就是了。 萧明悦见她端然坐着,给旁人使了个眼色,那三位夫人便起身,约着说要去看看花园里的荷花,于是阁楼内只剩下了萧明悦和赵菁菁。 萧明悦的态度显得很诚恳:「赵姐姐别介意,我今天请你来,其实是有事想与你说。」 话说倒是不藏着掖着,赵菁菁嗯了声:「你请说。」 「赵家的事我听说了,世子如今人在汶水,相信很快能将此事查清楚,前几日我听公爹说起过,赵国公在刑部似乎呆的并不习惯,虽说不会苛待他,但毕竟是刑部大牢,住的久了谁都会病。」 赵菁菁打听不到的,到了萧明悦这儿,好似天天有人来通禀,那她何必客气呢。赵菁菁于是问:「我爹病了?」 「说是身体有些不适。」萧明悦微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相,「赵姐姐,我多问一句,你可想过要怎么办?」 「我爹身体是不大好,前几年还累病过一场。」赵菁菁顿了顿,掩着担心又有些掩不住,「刑部可请了人看?」 第31章 「请是一定会请的,可你也知道那环境,自然是早早离开最好。」 「我爹他一生谨小慎微,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的。」 「我父亲也说起过,此事主要责任还是在修筑的官员身上,赵国公理当与这件事无关。」 赵菁菁缓缓摸着手腕上的镯子,还真是请君入瓮啊。 思及此,赵菁菁神色愁苦:「可我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萧明悦看了眼阁楼外,神情关切:「我听闻,你母亲是甘州越家人?」 赵菁菁点了点头:「我母亲过世的早,许多年不曾联系了。」 「说起甘州越家还有个有趣事,听闻主家之中,嫡出一脉往上五代生的都是儿子,直到上一辈人中才出了个女儿,就是你母亲。」 「是啊,可惜我母亲执意要远嫁到郾城,嫁给我父亲,所以当年就断了关系,这些年连最基本的往来都没有。」赵菁菁叹了声,语气里也是藏不住的可惜,将萧明悦的意图点了出来,「如若不然,这件事还真可以找越家帮帮忙。」 从定王府离开已是下午,太阳当头,晒得人闷沉沉的不甚舒服,加上阁楼内半天谈话,就更让人愉悦不起来。 王府大抵如此,陈设差不多,定王府比江林王府还要朴素些,可这定王府的野心却比陈设要大上许多。 今日说是小宴请了几个人,也不过是陪衬,萧明悦就是冲着她来的,明里暗里的告诉她,只要越家肯帮忙,父亲牵涉进汶水一事,便能解决。 再说直白点,她萧明悦就是要赵家拿银子出来,去换父亲。 只要越家和赵家肯舍,那这定王府就有办法让父亲从这案子中摘出去,再直白些,能叫他进刑部自然也能让他出来。 而这些银子自然落到了定王府的口袋里。 所以在赵菁菁言明越家与赵国公府不来往时,萧明悦还是强调着让她回去想想。 好大的胃口,好贪的心。 一阵夜风拂过,吹散了些周遭的闷热,赵菁菁回头上了马车。 马车行了一段路,外面街市的喧闹声传了进来,刚刚烤上的热乎乎红薯,路人的嬉笑嗔骂,还有庆芳斋新出炉的点心,香气混杂着生活气息飘入车内,赵菁菁回了神。 之前还对父亲的事没有把握,这一趟来定王府,她心里忽然就有了些底,眼下只要两府没博弈出个所以然来,父亲在刑部就不会有事。 「小姐,你看,桃花酥!」盈翠捧来冒着热气的油纸包,里面是庆芳斋新出的点心桃花酥,雕刻精致的桃花造型,一层层油皮涂抹过蜂蜜烘烤后起酥,揉进去的豆沙和馅儿,恰到好处,不过分甜,却又增添了几许‘柔情’,外酥里嫩。 赵菁菁手里被塞了油纸包,看着一路跑出了汗的盈翠,眼前一晃而过霍长渊的影,好像自从知晓她爱吃甜食,那人每每路过都会去买上些许。 她还说要做桃花酿,这桃花酥也不在话下…… 「小姐,小姐?」盈翠看着她对着桃花酥出神,多唤了两声。 赵菁菁堪堪回神,收拢了纸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街市:「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府罢。」 盈翠应了声,马车继续前行。 只是在郾城最热闹的街市,马车走的步调缓慢了些。 好不容易过了街市,稍稍加快了行车速度,谁想没走多久,就‘砰’的一声就=和什么东西撞上了。 盈翠急忙掀开帘子:「可是撞着人了?」 未等看清外边的情形,就对上了一双凶戾的眼,盈翠吓了一跳:「什么人?!」 赵菁菁抬眸,一辆马车与她们的正撞上,那边已经有人跳下来拦住了他们的马车。 那架势,像是强行来滋事的。 出府半日而已,这就有麻烦找上门了。 「你们想做什么!」盈翠看挨着马车沿的刀疤脸男子,连忙护住了赵菁菁,「这可是在街上,你们若要胡闹官府的人马上就来。」 「没什么,就是想和世子妃喝杯茶,聊聊天罢了!」那刀疤脸哼哼了声,「识相的便自己跟我走,若不然,我这叫嚷起来,可是你们江林王府欺负平头百姓了!」 赵菁菁瞥了眼随后冒出来的男子,个个看着像是码头干卖力气活儿的,结实魁梧,觑着赵菁菁一伙的方向不怀好意。 摆明了是要来找事的。 「我的马车也没写了哪个府邸,你怎就知道这是江林王府的,还知我是世子妃?」赵菁菁倒也不怕,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还是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打算送上门来让我欺负一把?」 刀疤脸噎了下,抬脚就踹了马车:「赶快下来,否则我就搅的满郾城皆知。」 临近傍晚,虽然这不是闹市走动的人也不少,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 人越聚越多,大家交头接耳的,皆是一副看戏的神态。 赵菁菁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我只带了车夫和丫鬟,你们十来个人说我欺负人?你不如喊试试,让人知道我这几个人,是如何欺负你们这么些人的。」 大抵是没想到赵菁菁这么强硬,刀疤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正要凶怼,赵菁菁又道:「说罢,从早出门跟到了现在,你们受了谁的指使要抹黑江林王府?」 第32章 「是你撞了人在先。」刀疤脸终于反应过来扯着嗓子道,「江林王世子妃果然霸道,撞了我们的马车还这么有理,老百姓的命不值钱,莫怪她还有个正在牢里的爹,什么样的人家出什么样的人。」 话还没完,刚刚还站着的车夫,直接在他们跟前的马车那儿躺了下来,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 刀疤脸一伙人愣了愣,这什么意思? 盈翠反应过来急忙冲下去,扶住了充作车夫的来福大喊:「来福你怎么了,来福你受伤了?小姐,来福被撞断了腿!」 来福忙抱住自己的腿,发挥的很快:「我的腿!我的腿!」 说着还要去拉那些个拦路的人,这才被人碰着些而已,来福就大嚷大喊:「哎哟喂你踢我干什么,我的肚子啊——」 来福神情一顿,脑袋一歪,直接给「晕」了过去。 「……」被抢戏的刀疤脸一群人神情有些呆愣。 赵菁菁冷眼看着他们:「怎么,拦了我的马车又伤我车夫,你们背后的主子还想如何,要我性命是不是?!」 刀疤脸与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事情和计划的不一样啊。 原本是要闹一出江林王世子妃仗势欺人的。 可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总要有交代的。 于是刀疤脸呵了句,讲着毫无威慑力的话:「果真是王侯公爵家的人,做事够狠。」 说罢,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看样子是放弃了的。 但等他走近马匹时,手掌内悄悄然的捏了一根针,想要趁人不备扎入马身,惊扰了马匹引一场意外。 正是此时,一辆质朴马车出现在刀疤脸旁边,随后一道熟悉男声自帘子里传了出来,「郎三爷现如今莫不是年纪大糊涂了,还是底下的人不好管束了,竟敢在都城地界接这档子买卖做了。」 「你是何人?!」那刀疤脸一听郎三爷的名号,脸色一变迅速收了针。 马车内随即递出了一块牌子,刀疤脸看了眼后,神情一变再变,很快做了决定:「得罪了。」 说罢扬手招了手下要离开。 「就这么走了,郎三爷,你可还没说,今日拦人是为何?是江林王府得罪了你,还是有人出了钱叫你来寻麻烦?」 刀疤脸垂眸,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北北」 「你不识的不是我,是那一位。」马车内伸出一手,指了指赵菁菁方向,「出你银子的人可有说这一位和马先生也有生意往来?」 刀疤脸的面色更难堪了,一个官家大小姐,怎么可能和道儿上的爷有往来。 「看来请你出手的人查得不够清楚,你该感谢我今日拦了你,否则传到马先生耳朵里,往后怕是没法混了。」 刀疤脸铁青着脸色,朝赵菁菁拱了拱手:「得罪了!」 随后带着人很快撤离。 来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到马车旁,这时人群中走出来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围到了马车四周,维护的姿态将赵菁菁与人群隔开。 赵菁菁看向那辆朴素的马车,笑着打招呼:「元大人,别来无恙。」 「弟妹何须这般客气,唤二哥便是。」元袂挑起了帘子,看着那些护卫,颇为遗憾,「看来我这英雄救美的戏码没能演成,弟妹早有准备。」 「出门在外,总是要小心些。」赵菁菁也没否认,他若不出现,刚那些人想做什么也有人拦下,只是她还想引一引背后之人。 元袂温和笑着:「弟妹可有空?」 一刻钟后,两人坐在了长岐街的茶寮里,这附近比不得长盛街那般热闹,四周空野,灯火幽幽。 赵菁菁给元袂倒茶:「还是要多谢表哥,今日让人跟了我一路,辛苦了。」 「我若知道你准备如此充分,就不来了,想必那郎三爷也没打听清楚,惹了赵家大小姐等于惹了马先生。」 赵菁菁顿了顿手:「表哥怎么知道我认识马先生。」 「越家靠什么起家?兰顺察那儿马先生手中的牌你就占了三成,你说长渊要是知道他媳妇还与地下钱庄有关系,他还能托我照看你?」 赵菁菁举了举茶杯,直接就给否认了:「我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怎会涉及那些,马先生只是托我置办过些茶而已,不比元大人。」 元袂勾起嘴角笑了笑,半倚着围栏处,佻达洒脱,端得是风流肆意,又不让人觉得过分轻浮:「我与马先生也不过是几杯酒的交情而已。」 说罢,两个人碰了碰茶杯,算是心知肚明了。 「定王世子妃请你去做什么?」 「拿银赎我父亲。」 「倒是直接。」 赵菁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元表哥今日前来,总不是专程来保护我的罢?」 元袂被她那样瞧着,浑身都不对劲起来,稍稍坐回了身子:「说起来,若不是怕那小子走得不安心,我也应不下来这活儿啊。」 果然是和他有关,赵菁菁对上元袂玩味打趣的目光,端得是一本正经,就听他又道:「可是心中感动得不行,觉得那混小子也并非不是一无是处,甚至若他在跟前,可得好好叙上一番衷肠。」 「……」那正经的那一瞬,快的跟她的错觉似的。 第33章 元袂打开扇子假意扇了扇风:「那小子在郾城仅剩的牵挂便是你,临走时再三叮嘱,让我照看好你,还真没想到让他给料着了。」只是那小子光料到有人要寻他媳妇的麻烦,没料到他口中那「柔柔」媳妇也是个狠的,他以往也知道郾城赵家有钱,倒是没想到这么有钱,嫡出的大小姐本事如此之大,若是齐家知晓,怕是如今要悔青了肠子。 「多谢元表哥出手相救。」赵菁菁款款致了谢,想到霍长渊,嘴角扬起些笑意来,「我会照顾好自己。」 元袂打量着她,没了那时候怼自己时的锐气,还颇叫他不习惯。 不过霍长渊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样子,要知道自己聪明伶俐的娇娇夫人是个这样的,不知会不会觉得手疼呢。 但好歹人是变了,他的金屋小院也散了,去酒楼也不让人作陪,光是喝酒甚是无趣,如今又去了秦地…… 思及此,元袂敲了下扇子:「说起来,这秦地都快到耀江了,什么好山好水哪比的上郾城里快活,霍长渊在这里横着走,到了那地儿可就不一定,一道去的原本就是同霍长渊有过节的,你说山高皇帝远,山匪流窜作恶,他一个官家子弟,你说他为何要去那地方?」 赵菁菁添满了茶,听出了他的意思直截了当:「他是自请去的秦地。」 元袂有些意外:「他与你说了?」 「他没说,只道奉命行事。」 「那你如何知道是自请的。」 赵菁菁扭头看围栏外的海棠花树,声音轻了些:「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我才知道他是自请的。」 依照霍长渊的脾气,没人能逼的他去奉命行事,再说他在兵部的差事就那样,他轮不到也犯不着这事。 除非他是自请的。 元袂怔了下,脸上随即浮了笑意:「那小子心思没白费。」 赵菁菁回了神,晃了晃手中的茶杯:「那天夜里他是不是入宫了?」 元袂点点头,又否认了这事:「我也是猜的,不过翌日就要去秦地,想必是为了你的事,入宫面圣求情过。」 ——贼寇盘踞那么多年,怕是去要费些时日…… ——你出去一夜就是因为这件事? ——也不全然,从父亲书房离开后,我出了趟府,今晨才从工部那儿得知了消息。 赵菁菁脑海中回想着他说过的那些话,轻轻握拢了手,这傻子…… 在茶寮坐了些许时候,回府时已经天黑,江林王府内静悄悄的,安园这儿,两位嬷嬷给赵菁菁炖了补汤,王侧妃那儿也派了人送了些吃的。 赵菁菁去了霍长渊的书房,墙上挂着当初寒山寺那儿送来的画,他是打心眼里的高兴,所以那画藏起来又拿出来,拿出来又藏如今,如今挂在了墙上。 若是这一趟平安回来,王妃应该很高兴才是。 已经是十来天了,至少还有一月多的行程才能到秦地,大部队去不如马车来得快,他的信倒是已经送过来了两封,说的都是路上的事,末尾总会让她少出门去,呆在家中。 这一趟去秦地,皇上许了他什么? 赵菁菁在书房内呆了半天,已是深夜了,她才叫香琴磨墨,写了几封信,差人送出去。 从书房内出来,夏夜的虫鸣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着,赵菁菁望向远处的早市位置问香琴:「国公府内到时辰外出买菜了罢?」 「是,小姐,每日都是这时辰,这些天府外有人看守,一天只出去一趟,还有衙门的人跟随,龚叔把小姐吩咐的东西混在菜里了,今儿能送入府。」 赵菁菁收回视线,国公府那儿她不担心,就是刑部那边,无论如何都得见上一面父亲才行,便是见不着,也得让她清楚知晓他的身子。 等的时间很慢,可一天天的过去,书信往来间,六月七月,三伏天过后,郾城的天早晚时有了入秋的迹象,已经是八月初。 霍长渊抵达秦地已有半个多月,而赵菁菁这儿,已有十来日没有收到他的信。 原本她每隔四五日都能收到他差人送来的信。 赵菁菁看着甘州那儿送来的信,抬手捂了下心口,觉得有些闷。 香琴随即开了窗,可赵菁菁还是有些不舒服,这感觉来的莫名,又让她有些慌张。 汶水的案子如她猜想的那样,果真是两家的博弈,何时落幕尚且不知晓,父亲在刑部倒是安全。 所以赵菁菁这段时间使了不少银子,都用来打点了刑部,喂饱了牢里上下那些个人,让父亲在牢里过的舒适些。 就是霍长渊那边,这些日子风雨不断的信忽然迟了这么久,她总是有些记挂。 「小姐,国公爷在刑部无碍。」香琴替她抚了抚背,「之前姑爷也说一切顺利,定是这些日子您太操劳了。」 赵菁菁合上信:「你再去问问,信可到了。」 话音刚落,盈翠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封信气喘吁吁:「小姐,是那边送来的,姑爷的。」 赵菁菁飞快接过,翻开来一目十行,心这才定下,只是到了那边需安顿,又与当地官员进山巡查了几日,所以才回信晚了。 赵菁菁将信收好,原想着这几日入宫一趟拜见李贵妃,。 但当天夜里,她就做了个噩梦。 第34章 还是那个冰冷的山洞,一切来得熟悉又可怕,冷到彻骨的温度,周遭黑漆漆的,石壁间充斥着阴霾,像是要把人的灵魂从身体里剥夺出去,封入石壁间永世不得超生。 山洞外冷风呼啸,夹杂着幽怨的声音,让人觉得更害怕。 但不同于过去那些时候,赵菁菁这回不是在洞中等死,不是那个身受重伤的人,她站在洞口,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洞内。 洞内的人变成了霍长渊。 他浑身是伤,身上几乎是没有完好的地方,血淋淋的躺在那儿,奄奄一息。 她能看到他身上的温度在散去,被周围的石壁所融,只需要片刻的功夫,他就会与这儿融为一体。 他要死了。 「霍长渊……」赵菁菁喊了声,发现自己张了口却发不出声。 「霍长渊……」赵菁菁朝前迈去,越是心急就越不能入内,只能虚空的抓着。 外面风越来越大,忽然,风化作了刀利从她身上穿过,没有伤及她分毫,却直刺入了霍长渊的身体里。 「啊!」痛苦嘶吼声响起,赵菁菁眼睁睁看着他血流满地,瞳孔中渐失了神采,看着他动着嘴角,无声喊着她的名字,可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要害死他的……」 「你活他就要死……」 「你会害死他的,他必然会因为你死,有因就有果,你活下来了就要有个人替你去死。」 「一命换一命……一命换一命……」 「他愿意替你去死……」 呼啸的风中忽然多了许多声音,在她耳畔萦绕,不论她怎么捂住耳朵都没有用,它们钻入了她的脑袋中,不断的重复,缠绕着她。 「不要——」 赵菁菁猛地睁开眼,大汗淋漓。 「小姐!」香琴忙起身拉开帷帐,见赵菁菁瞪大着眼满头是汗看着床顶,连忙叫了盈翠去端热水,「小姐您做噩梦了?」 赵菁菁喘着气没作声,她浑身都是颤的,过了许久才伸出手,到自己眼前,仔细看着。 「小姐。」香琴担心她受惊,「明早请大夫看看。」 「香琴,你去收拾东西。」赵菁菁声音微哑,「我要去秦地。」 清醒的一瞬间,赵菁菁想起了她重生后改变的轨迹,越佩茹无名无分进了齐府,如今处境堪忧,自毁一生。 杜若儿还活着要与心上人定亲,而太皇太后本该有两年寿命…… 她重生的变数,让她身边人的轨迹也有了变化。 那梦里所梦见的,便是她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不敢直面的结局,她真的怕。 这一夜,只要稍稍阖眼,便是霍长渊满身是血的场景,等到天一亮,安顿完了事后,一辆马车急急驶出了郾城城门口,直奔西边去。 从郾城到秦地,快马加鞭至少也要半个月以上,赵菁菁连着换了三辆马车,一路沿着生意落脚点打点过去,既是为了自己安全,亦是想要趁早赶去,终于在八月末到了秦地。 彼时,郾城的天已经入秋了,秦地这一带,西北荒芜,入夜后干燥清冷,赵菁菁一身男儿便装,刚踏入客栈便捂住了鼻子,摸到一手湿润,眼前也似乎有些重影。 「小、少爷!」香琴跟了一路,最怕就是赵菁菁的身子撑不住,可偏偏主子挂心姑爷中途都未曾休息过,忙把人扶去了客房里,一面低声念叨,「姑爷只是晚回了几日书信,许是忙的,您这样子赶过来,看把自己身子都给累坏了。」 说归说,手上的动作没停过,一会儿跟伙计要了热水,备上汤水吃食,一面又把杜少爷给的药包给小姐熬煮上。 赵菁菁想说自己没事,可架不住虚脱无力,此时只能由着香琴侍候。她许久没合过眼,每每有些睡意了,总是被噩梦惊醒,赶的这一路太累了。 还泡着澡,便沉沉睡了去。 香琴瞧着很是心疼,和盈翠两人搭手帮主子擦了擦,换上亵衣放倒在了床上。 一同忙活完,两人脱力地倚靠在床榻旁,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 ——她们总算是平安到秦地境内了,再有一日,等进了城就好,见到了姑爷小姐也能够安心。 赵菁菁睡了一觉,恢复了不少,只是喉咙还是发干得厉害,这与秦地的气候有关,是在太干燥了。 不过赵菁菁昨儿个流鼻血那遭还是把俩丫头吓怕了,一大早都是汤汤水水,外加药汤和润脸的膏子,恨不能从里到外给赵菁菁补足了。 自家小姐从小都是娇养的,何时受过这种苦。 赵菁菁仍是男装出行,走在街上,看起来应该是城中最为热闹的地带,人流也不少,就是环境不太好,偶尔马车经过,尘土飞扬。 秦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赵菁菁所在的赵搬城,就是霍长渊信中他们的驻地,但说归这么说,匪徒在山中流窜,军队最终驻扎的地方肯定是在城外。 赵菁菁沿街走过去,一路问着近日有没有官兵进城。 纵然再低调,那么多官兵前来,肯定是很惹眼的,赵菁菁很快探听到了军队的消息,一个多月前有军队到此,停不过两日就离开了,出了城驻扎在别处。 这些天里,偶尔也有官兵进城来采买,也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到来,赵搬城最近都挺热闹。 第35章 「小姐,一定就是姑爷他们,说是每隔十天会有人来,驻扎的地方应该在沧黄山山脚下,距这儿得一天半,中途没有休扎的地方。」 杂货铺内的掌柜听闻她们要出城,赶忙出来阻拦:「城外流寇作乱,常有扮做普通百姓的趁机打劫,你们几个可千万别出城乱跑。」 盈翠上前热络的与人攀谈起来:「我们昨日从官道过来没遇上。」 「官道上有官兵自然不会遇上,但你们要去沧黄山的话,就要经过好几条小道儿,白天都保不齐有人要打劫,到了晚上更是危险,没有十来人一道儿的可都不敢往那儿过的,你一个人呆着两个姑娘,千万别去!」 掌柜的叨念城里城外的事,秦地山贼聚众之地,三天两头有人拦路抢劫,衙门里关了许多,外头流窜的更多,抓不尽那只得自己小心些。 「多谢掌柜的提醒。」赵菁菁道了谢,往前处看去,街尾那儿有间铺子外飘着个偌大的赌字,是间赌坊。 走到了赌坊门口,赵菁菁没从正门入,而是进了巷子,在赌坊偏门等候,片刻后,三人被迎进了赌坊内。 一个时辰之后,两辆不起眼的马车,一前一后从赵搬城出去,往沧黄山方向。 前后马车内都坐满了人,赵菁菁这边,两个七尺大汉恭恭敬敬坐着,也不敢越矩。 七尺大汉旁边坐着的是个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作着管事的打扮,总是笑盈盈的,看起来似乎很好相处。 「明日到了沧黄山下,我等只能扮做小姐的仆人了,毕竟那头是官府,与我们不对付。」 赵菁菁点点头,问及秦地的事:「他们在沧黄山驻扎一个多月,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山羊胡男子摇头:「不曾传出什么,不过来往道上太平了些,大约是忌惮的。」 倒不是官府不作为,实在是秦地这儿的山贼太多,天高皇帝远的,早年间有灾荒时许多人窜逃上了山,便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朝廷想过不少办法,调配官员,增加人手,可仍旧是如此。 这些年越发猖狂,甚至还戏弄起官府来,其中不乏聪明的,更是棘手。 若这一回再不能除,将他们的气焰养起,往后就更难了。 赵菁菁一路听着,很快路变得颠簸,天色渐暗时马车在靠近河边的地方驻扎,十来个大汉分在了马车周围看守,没有要睡的意思。 夜里秋凉,这样的山林内气温更低,周遭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传来,搅的人难以入眠,香琴点了安神香,可对赵菁菁并没什么用,她半梦半醒着,总一幕幕的梦着那些事。 这些梦并没有因为她距离越来越近而减弱,反而日渐真实。 赵菁菁再一次从梦中惊醒,看着马车外黑漆漆的天,黎明未至,前方不明。 就这样坐了一夜,没有发生杂货铺掌柜说的事,盈翠还想着是不是她们运气好,前边赌坊的管事收拾时,发现了附近有人掩藏过的痕迹。 踩压的草都是新的,周遭还沾着露水,唯有被压垮的那几处没有。 不止一人在这里守了一夜。 所以并非她们运气好,而是这边人多势众,对方不敢招惹。 盈翠得知后心有余悸,好半响都没作声,直到离开这片林子,到了道上,阳光照耀下来,这才将那冷飕飕的感觉驱散。 快中午时,他们到了驻扎营地外。 未等下马车询问,前方就传来了呵斥声:「什么人!此处是营地重处,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你们快走!」 几个守卫士兵亮出刀剑将她们拦下,凶神恶煞的模样,若非身上穿着士兵衣服,都要让人错以为他们是土匪山贼。 赌坊的钱掌柜跟在赵菁菁身后并未上前,这样的情形下若是再起争执,就要被认为他们有意图了,赵菁菁客客气气道:「我们从郾城过来,营里可有一位名叫霍长渊的人?」 「我们……」赵菁菁才拿出钱袋子,打算让他们通融,直接被那刀剑被逼退了,险些割伤。 「小、少爷!」盈翠忙护住赵菁菁。 钱掌柜扬手,这些个打手扮成的仆人即刻护住了赵菁菁。 形势登时紧张了起来。 「来人!」士兵盯着赵菁菁她们,神情越发凶狠,朝后喊了声,十来个士兵冲了出来,将她们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 「先将人拿下再说,肯定是那些山贼假扮的!」 「我们不是山贼,我们是郾城江林王府的家眷!」盈翠情急之下大喊,「我们是来寻世子的!」 士兵们围着她们十分警惕,虽没再靠近,却围的密不透风。 「营地里几百号人,哪来的江林王府之人,你们这模样还能从郾城跑来秦地?怎么,前几日装老弱妇孺闯营地还不够,如今要来寻亲。」士兵瞧她们的眼神就是在看山贼,「快把他们拿下!」 说着,这一群人就要冲过来。 营地之外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情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菁菁心中想着,摸出江林王府的牌子扔在了士兵面前,高声道:「诸位,我们不是山贼,你若不信,大可拿着此牌送去给你们主事的将领看,我知道你们是从郾城兵营中被调派过来的,也知道你们何时从郾城出发。你们真要拿人,问过后也不迟。」 第36章 士兵从地上捡起牌子,拿在手上翻看了下,虽眼底有怀疑,但没再让人逼近。 「只是劳烦通报一声,若是营地没有这个人,我自会回去。」 士兵将牌子扔给身后的人,没有要进去通报的意思,直接赶人:「这附近山匪流窜,烧杀抢掠,你运气好到了这儿,运气不好可就在贼窝里了,还找什么世子,要真是世子不好好待在郾城享福来这儿做什么,赶紧走,赶紧走!」 赵菁菁委实没料到,王府的牌子拿出来了这些人仍是不肯放行,就连通报一声都不肯,可郾城兵营中出来的士兵不该如此的。 「还请通融一下,我真的有要紧事。」 「这才刚吃了败仗,死伤严重,前两日又有山贼假扮成妇孺装可怜弄伤了我们好几个士兵,卢大人下了死令,谁也不许进。你们赶紧回去,就是要找人,也去城里等着,等剿完了匪人自然就回去了,就能见着,走走走。」 「死伤严重?」赵菁菁心头突兀一跳,「郾城派来剿匪将士远比流寇数目多上一番,且武器精良,即便是不能一击得手,怎可能有过大死伤?」 士兵终于正眼瞧了赵菁菁:「你那是不知道那伙人的厉害,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火铳,对这儿山川地形极为熟悉,跟老鼠打洞似的。郾城来的,都不知晓,还想着挣个大功,结果落了人家的陷阱里头,命都要没了。」 他没说的是,卢大人还是故意鼓动的那些人,让他们去冲锋陷阵,既试探了流寇实力,又保全了自个人马,害了好些人平白受伤:「爷没功夫跟你唠嗑,走走走。」 赵菁菁被推搡踉跄退了好几步,好在香琴在后面扶住了她,气得跟人理论:「什么好话都说了,就只是让你们通禀罢了。」 那人一听脸色就变差,方才是用手,这下直接用上刀鞘凶狠杵着人:「赶紧滚!」 「你——」 钱掌柜他们跟着拔了刀与这些士兵对峙,赵菁菁被护在了身后,场面越发紧张。 香琴心疼揉着赵菁菁被敲疼了的手背,一面望向主子,不知该接下来该如何。 只见赵菁菁神色如常,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帐篷所在。 「小姐,要不回城去寻官府里的人,由他们出面来说……」 不等她话音落下,赵菁菁盯着那帐篷的方向高喊了声:「霍长渊!」 死伤惨重,落了陷阱,这里的人还不知道你就是江林王世子,除非你是死了,否则你就应我一声。 「霍长渊!你给我出来!」 「军营重地,岂是你能肆意喧哗的!」守卫营地的将士怒喝着把他们往外推搡。 再能打的人也抵不住这么多人,还得防范这些士兵要拿人关押,步步后退时,赵菁菁用尽了力气喊:「霍长渊——!」 尾音颤着,赵菁菁看着那帐篷顶,握紧了拳头。 「菁菁?」对面第三个帐子那,突然晃出来一人,踉踉跄跄,突兀地顿了一下,恍惚以为是错觉,待看清人后如猛虎下山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 推着他们往外的力道终于减轻,霍长渊扯开那些阻拦的士兵,看着被仆人护着的赵菁菁,下意识的抹了下自个儿的脸:「菁菁?」 喊了几遍后,霍长渊脸上才露出喜色来,直接冲到她面前,有些不太敢碰她,又很想要摸摸她,最终化为菁菁二字,傻愣愣的看着她。 她怎么来了…… 而赵菁菁眼前的,却是个浑身是伤的人,胸前吊着胳膊,那布条还染着血,整个人异常消瘦,脸上都没什么血色,衣襟上有些还开裂了,隐约可见伤口渗出的血迹。 而他试图来抓自己的手,看起来还算完好,却一直在颤抖。 「霍、霍大人。」士兵见赵菁菁真的是来寻亲的,纷纷下跪,他们可真不知道他是什么世子,只知道打架厉害。哪能想到他是世子,更没想到他媳妇能寻到这儿来,打扮成这样谁能认得啊! 要知道这些日子他带兵剿匪,可比那卢大人靠谱多了,可官职没人家大,所以之前那次才会出了事,险些命都没了。 「进去再说,先进去。」霍长渊好不容易牵住了她的手,软乎乎的,多真实啊,就是他媳妇。 霍长渊顿时笑裂开了嘴,这一笑,牵动了干裂的嘴角,嘴唇苍白更甚,却实实在在的,笑出了春风得意。 哪管旁边谁看着呢。 盈翠她们跟着入内,连带钱管事她们,赵菁菁也来不及看四周围,就被霍长渊藏宝似的拉紧了营帐内,浑身的伤还是皮,冲着她笑:「赵菁菁,你是不是想我了?」 赵菁菁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明明不过半月的功夫,好像隔了一世,明明在郾城活蹦乱跳的人,却变成了面前这样苍白模样。 他看着自己笑,赵菁菁却一点笑不出来,死死地咬着唇,疼得不像是幻觉,再怎么都比不得心里面的疼。 「哎,你说句话啊。」霍长渊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凑到前面,挺想亲一亲的,可又怕自己现在脏兮兮的她不高兴,便哄道,「见了我太高兴了?」 赵菁菁抬手按下了他腰身,霍长渊整个人跳了起来,呲了声眉头皱的老高:「疼疼疼,你轻点。」 赵菁菁忍着情绪:「你把衣服脱了。」 霍长渊愣了下,本想再调侃一句是不是觊觎小爷身材,可对上她的目光,他要往腰间的手也放了,若无其事道:「小爷没事,小伤,都是小伤,别看这哪儿哪儿都是血,其实都是别人的,这儿条件不好,我没空换衣服。」 第37章 话没说完,霍长渊忽然顿住,整个人有些慌了。 他连忙往旁边看去,没有一块干净的布啊,于是又看自己的衣袖,呵,更脏! 于是他小心翼翼到了赵菁菁面前,拿起她的衣袖给她擦眼泪:「你别哭啊。」 赵菁菁意识过来时,眼泪已经无声滑落,她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无措,小心翼翼的拿着她的衣袖轻轻给她抹眼泪,泪水就落的更凶。 「我,我错了啊。」也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可她哭了啊,霍长渊这还是第二回 瞧见她这么哭,上一回是在那渔船上,可黑漆漆的没瞧清楚啊。 「你别哭,我错了,你别哭。」霍长渊眼看着这泪水越来越多,慌了,单手给她擦了擦,后而干脆把她抱到了自己怀里,「我这不是没事么,你千里迢迢过来,我……我高兴坏了,我这些天一直梦见你,梦见你一直朝着我,还不让我抱。」 「现在抱着了,你让我抱会儿,别哭。」 赵菁菁回抱住他,却不敢用力,生怕用力一点,这个人身上的血流得更快,也不敢放在他后背上,整个人僵硬的杵着,眼前却是模糊了。 他活着,没有出事。 还是那个结实的怀抱,如此真实,驱散着她多日来的不安。 营帐内飘起哄人声,就像是哄孩子似的,小心翼翼的,耐心无比:「我错了,菁菁,你别哭,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营帐外几个士兵面面相觑,这还是训的他们不能还手的霍大人么。 狗粮多吃不宜,便都自觉的让开了许多。 营帐内,霍长渊还在想法子哄,女人的泪可真多啊。 须臾,赵菁菁哑声开口:「你还答应我说会照顾好自己,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你个骗子。」 「我……」终于听着她说话了,霍长渊松开手,上下看着自己,心虚道,「这是意外,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话。」 说完后,霍长渊想到了什么,目光紧紧盯着她:「那你是因为担心我才来这儿的?」 赵菁菁没作声。 霍长渊即刻顿悟了什么:「快马加鞭至少也得大半个月才到这儿,你是收到信就来了?」 赵菁菁依旧没作声,可某人无师自通了,将她的担忧和关切无限放大,嘴角的笑意也咧的越发大。 「只是晚回了几日的信你就担心了。」霍长渊脸上止不住笑意,感觉自己能就地翻几个跟头,「我这伤可值得了。」 「你胡说什么!」 赵菁菁瞪着他,霍长渊即刻收了神色,又将她抱到了怀里:「我特别高兴!真的,现在就是要我……」 「霍长渊!」 不等霍长渊说出那几个字,赵菁菁呵停了他,她的眼底闪过失措,对那几个字十分的忌讳。 霍长渊被她这一呵,将她抱得更紧,允诺着:「我不说了。」 营帐内安静了会儿,赵菁菁轻轻推开他,视线落在他吊起的手上:「你这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营帐内沉默了许久,霍长渊最终敌不过赵菁菁的询问,还是开了口。 七月中后他们一行抵达秦地,派了一部分人进赵搬城,与官府商议后,来到了沧黄山脚下扎营。 最初的对策是先观测情形,山中地形混杂,他们找了几个向导,预备分批次进山勘察过后确定了位置,再行下一步打算。 但带兵的卢大人是个好大喜功之人,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这些山贼,嫌着秦地官员无用,一意孤行要按他的计划来执行,不等进山勘察就要直接派人前去,说是要打个措手不及,结果却遭了山贼的陷阱,伤了不少人。 霍长渊这回奉命前来,除了卢大人和几位将领外,并没有人知晓他身份,而以他的官职,在初到时,是要先听命于他的。 带兵进山时他倒是预见到了陷阱的事,可奈何山中地形复杂,为了救人他才会掉下陷阱。 好在被及时救了上来捡回了一条命,回了营地后昏迷了几日才醒来,所以回信便迟了。 为了不让赵菁菁瞧出端倪,手受了伤的霍长渊写字时还万分小心,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个察觉有异赶过来。 赵菁菁一瞥,就瞥到了案头上还展开的书信,正要走过去,就被霍长渊稍稍起身拦了拦,不过赵菁菁已经瞥见了信上开头:「吾妻安,为夫这一切安好,吃得好睡得好……」 霍长渊一边听她念,一边对上她扫视目光,不言而喻,心情顿觉十分微妙:「我这伤看着是吓人了些,但都是皮外伤,军医都说了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他真没想到赵菁菁会来这儿,出现的一瞬,简直让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顺势抓握住她的手,笑得满是知足:「你我分隔两地,你又知我是来剿匪,本就凶险,免不了担心,我原是想等伤势好了瞒过去,就算将来被你发现,也不过是身上一条疤,是爷以后吹嘘的资本。」 赵菁菁没挣开他,目光随之落在了他身上,点了点头,没有吭声。梦里的一幕和现实之景重叠,她喉咙里瘙痒难耐,清了清嗓子,胸口的悸动的感觉犹在,最终化成一句似哽咽般的,「只要你没事就好。」 这一路的奔波似乎终于冲破黑暗到了光的尽头。 等真的看到她,赵菁菁完全松懈下来,一腔的话,最终也只是想着他没事就好。 第38章 霍长渊看着消瘦清减的人儿,也不曾想过她会这样紧张自己,紧张得不远万里追了过来,心脏那儿被一种名为甜蜜的情绪鼓得满满的,高兴的都想出去绕着营地跑两圈,才能发泄。 最后霍长渊抱住了赵菁菁,轻抚她后背,嗓音微哑:「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们回郾城,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一辈子相守,到头发都白了,提不动竹条子了,都还能在一个锅儿里吃饭,一个榻上睡觉。 霍长渊没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不过赵菁菁这一趟到来,却着实给了他机会。 他的伤不方便自己行动,本来底下有两个士兵照料的,但赵菁菁一来,他的生活档次一下就上升了许多。 香琴和盈翠跟了赵菁菁许多年,是属什么都会的,条件好的不去说,没条件那就创造条件,才几天的功夫,就愣是将霍长渊的脸色给养红润了。 而赵菁菁这一身方便行事的男儿装,在营帐内进进出出,活脱脱一俊俏小公子,在霍长渊眼里别提有多可爱了。 光是在眼前晃悠着就满足,霍长渊觉得自己的伤好得更快了。 霍长渊的伤很重,尽管这几日营地里忙碌,都没往他这儿烦,钱掌柜他们就被安顿在附近的营帐内,他们也是坦的很,偶尔还和士兵过过招。 赵菁菁抱着昆布进来时,靠在那儿的霍长渊视线又盯上了她,赵菁菁扭头对上他的视线,无奈:「你看什么?」 「我看自个儿媳妇。」霍长渊咧嘴一笑,什么话都讲得出口。 赵菁菁不理他,可止不住身后的人目光炙热,自己走哪儿,那目光就跟了哪儿,饶是定力足,也架不住他那厚脸皮。 莫说赵菁菁了,就是来给霍长渊换诊的军医都觉得帐子里热得不行了。 最后赵菁菁实在忍不了低声嗔道:「你收敛点儿。」 「我媳妇长得好看,我多看两眼,把之前没见着的补回来。」 「霍长渊!」 霍长渊觉得媳妇娇羞起来更好看,余光里一撞上军医脸上褶子和菊花似的,瞬间败了兴致:「行了,包扎的东西放这,我媳妇会。」 军医如蒙大赦,赶紧拎着医药箱逃了出去,真是夭寿了。 赵菁菁气他任性,可又不能当真不管他,好在她还真跟杜大哥学过,包扎和一些药理,扫了眼绷带先给他清理伤口,这一清理,才瞧见他身上大大小小十余处,好几处在偏离几分就要伤着要害。 霍长渊嗅着熟悉的栀子香,嘴角从她包扎开始就一直咧着。几番动作,势必免不了肌肤相亲,温香软玉在怀,抱着心上人,咧笑咧成了个憨憨。 她埋着头清理,包扎过伤口,便看他裸着的上半身,上面白布交错,怔怔定在了榻前。 种种话语在脑海中闪过,各种各样的声音,还有他的紧张神情。 赵菁菁嗫嗫:「为了我值当吗?」 如郾城里的元袂之流,都是大富大贵中长大,诚然像霍长渊,也没吃过什么苦,如今却跑到这苦寒之地,冒着性命危险…… ——要真是世子不好好待在郾城享福来这儿做什么! ——他那样的人,犯不着这样的事。 霍长渊被问得一愣,随即笑了,牵握住她的手,起身与她面对面站着,正好能看到她眼底的彷徨无措。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仿佛是告诉她,这就是答案。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儿就会随着你的喜怒哀乐而情绪浮动,这种感觉很新奇,毕竟从前从来没有过。后来,一直到很后来……太奶奶过世,我才知道她说的,心底牵挂一个人的感觉,原来,我早已牵挂于你。 只是那时候还自己不知,闹了许多笑话。」 「菁菁,不管前面缘由如何你成了我世子妃,而今,我如何都不会放手,你若逃了我便追,到天涯海角,都休想离开。」 赵菁菁的手心底下是一颗跳动热烈的心脏,怦怦,怦怦,仿佛在代替霍长渊说着情话。 一句‘只因为是你’,便叫她忍着平静的心湖再起波澜,压抑过久的情愫再掩不住。 不察觉中,她的眼眶就湿润了。 她不是爱哭的人,饶是当年,被齐景浩和越佩茹背叛,躲在那山洞内性命垂危时,她都没有哭过。 从小到大她都知道,眼泪不值钱,她想要的,她想做的从来都是自己去争取。 这样温柔多情的话,她也不是没听到过,当年齐景浩不知在信中在自己面前讲过多少,比霍长渊这一番更动人。 可就是眼前这傻憨憨的话,让她忍不住想哭。 他说的磕磕绊绊,也未必有多动听,可就是在击溃着她心底的那道防线,她高高筑起的墙,被他一点一滴的击倒。 他说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心。 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城墙开始坍塌。 他让她觉得哭也没什么丢人的。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努力逗自己笑,又不知该做什么,心中喜悦酸涩混杂着,泪水便流的更汹涌。 「菁菁,你别哭,别哭,你一哭我这连胸口都疼得厉害。」霍长渊捂着自己的胸口装可怜,随即又仔细看了她此刻身着的男儿装一会儿,故作轻佻道,「赵菁菁,你哭成这邋遢样小爷还觉得你好看,你看我多喜欢你。」 第39章 赵菁菁冷不防打了个哭嗝,瞪着泪眼,可在霍长渊眼中,这简直叫他难受,他的媳妇儿怎么如此好看。 心里想着,霍长渊真就将这句话给说了出口,傻憨憨看着她:「菁菁你真好看。」 赵菁菁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故意沉着脸,将霍长渊‘请’上了床。 「好好歇着!少说话,不许下床!」 一个重伤患者,浑像个没事人似的乱动,着实不应该。 想想里头多数又是因着自己的缘故,脸又微微红。 几天的功夫,霍夫人千里追夫的故事已在众将士间流传开来,但谁也没胆儿敢上霍长渊那营帐里去看看名动郾城的霍夫人长什么样,能让霍大人昏迷之中一直念念不忘。 赵菁菁为了照顾霍长渊只偶尔进出营帐,在听盈翠说的追夫版本,就更少迈出去了。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被押在床上躺了大半日的霍长渊手臂一伸,就把侍候他服药完毕的赵菁菁给搂到了床榻上。 「你小心伤口!」眼神却是恼他这般胡闹,浑身都紧绷起来,生怕压着他伤处,一面磨了磨后牙槽,「霍长渊!」 「我就是想抱着你睡,放心,纯睡觉。」 赵菁菁心想,霍长渊的话可比话本里的虎狼台词都要凶猛多了,就听他又道:「总觉得这么抱着,就好像还在江林王府里头,特别踏实。」 她一下也想起了郾城,不过秀眉轻轻挑了挑,想到了嬷嬷在的几晚,哪次不是以棍棒做结尾。 便道:「这一回来的匆忙,早知你怀念,我就该带一些竹条来。」 霍长渊瞪着她,眼神控诉她不是人,随即视线飞快在营帐内溜了一圈,生怕她真的带着竹条鞭子前来。 随后就飞快的躺下了。 赵菁菁看他如此,放松了身子,与他面对面并排躺着,看着他刀削似的俊朗面庞,五官完美承袭了江林王和元王妃的优点,虽比在郾城时黑了些,瘦了些,就连气质都有了些变化,似乎是……更迷人了。 霍长渊盯了她一会儿:「赵菁菁,你不会真带了竹条来罢,我现在身上有伤,可禁不起打。」 赵菁菁没作声,霍长渊心痒痒的,渐渐,渐渐的,头越来越凑近。 她的静止不动,给了他极大的鼓舞,霍长渊眼角带着笑意,视线缓缓往下,在呼吸交错间,轻柔的吻印在了赵菁菁的唇上,温柔,缱绻,诉说衷情。 两人四目相对,赵菁菁从猝不及防的僵硬,唇齿相碰,灼热的气息似乎要烫着自己,一如他眼底的深情。她缓缓放松了身子,在留恋厮磨之际,主动地,轻轻的回碰了一下他的唇。 霍长渊的气息在顷刻间生变。 赵菁菁便被他牢牢地压制在身下,「你——」 那眼神像是饿了许久,要把她一口拆吃入腹的凶兽,营帐内的温度随之升高。 连喷出的呼吸都滚烫得厉害。 「赵菁菁,是你惹我的。」霍长渊嘶哑着放了狠话。 赵菁菁脸色绯红,弱弱的说出一句,「你……你别乱动。」 霍长渊哪像是能受控的样子。 赵菁菁眼看着要走火,杵着了他腰身最轻浅的伤口,就像是放了气儿似的,霍长渊龇牙咧嘴躺了回去。 营帐内寂静一片。 外边还在传来士兵的声音,巡逻的,无聊彼时的,隐隐约约传着,更衬得营帐内安静。 赵菁菁缓缓呼吸着,也不敢说话,怕自己的举动又引了隔壁的人,只想等时间长一点,他睡着就好。 可某人岂能睡得着,等啊等,等啊等,带着些愤愤,翻了个身,盯着她。 「我好饿。」霍长渊一语双关地甚是幽怨可怜:「我都饿好久了!」 赵菁菁的脸登时涨红:「这是在军营里!」 霍长渊往她这儿靠拢,被她推了一把:「不许乱动!」 霍长渊苦着神色,越发幽怨:「太孙妃说不定都有身孕了!」 「……」如此直白的话传到她耳朵里,赵菁菁话都说不出,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身上还有伤。」 「那伤好了呢?!」霍长渊盯着她,早晚是腹中之食。 「伤……伤好了,那就要剿匪,你别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来的!」赵菁菁说着说着有底气了,「难道你不想立功回郾城去,我爹,我爹他还在刑部呢!」 霍长渊愣了愣,看穿了她这借口,却又奈何不得,心中谋划着且等他伤好了,嘴上哄着:「那也成。」 赵菁菁松了一口气,可却没什么睡意,以防这家伙再起心思,便转移话题:「如今你们是怎么打算了,我来了有几天了,卢大人似乎都没有动静,可曾派人进山看过?」 「派了,情况并不乐观,山中地形复杂,我们若要硬闯,肯定不妥,除非从耀江那边调派些人过来,但这样大范围包抄,效果并不会理想,最好是能潜入其中,我打算等伤好了带人进去看一看。」 大致情况赵菁菁这几日也了解,这些山贼盘踞多年,有些甚至都传了有两代,人数不清楚,手中多少兵器不清楚,就算是知道位置靠近去,也容易被他们陷阱伤及。 若是用拖延战术,也不知要多久才能耗尽他们,那位卢大人是想尽快解决,霍长渊也是如此打算,就是两个人的意见达不到一处去。 第40章 赵菁菁想了下后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让他们起内斗?」 「想过,我们没来之前,这些山贼之间其实也不太平。所以我打算潜进去看看再做打算。」 「我听说其中有一个嗜赌如命。」 霍长渊看向她:「护送你前来的那些人,是赵家在此有生意?」 赵菁菁面不改色:「越家在这里有……庄产,他们是庄子上的护院,你也知这里不太平,所以这些护院都是有身手的,你如今有伤在身,可以让他们偷偷进山去。」 「越家?」甘州越家,赵家不是没与越家联系了吗? 「是啊,虽说没有往来,可我母亲是越家唯一的女儿,我是唯一的外孙女,托他们帮这点忙应该不难,而且他们不受你们管,我可以让他们离开营地,偷偷潜入山中。」赵菁菁看着他手臂上的纱布,脸色微凝,「我总觉得,你这一次的伤,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霍长渊眉宇微动,拉握住了她的手,抱着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盯着营帐顶端,眼神微黯:「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进山了。」 「已经派了人?」 「是啊。」霍长渊倒没瞒着她,「早在此处驻扎前,就有人进山了。」眼下这么多天过去,应当已经将那些摸了个遍。 「那你……」赵菁菁恍然,说要伤好之后带人进山,是做给有些人看的? 霍长渊点点头,他这一趟前来许多事都是不得不防。 赵菁菁见如此,心下放心了许多。 两日后,赵菁菁收到从郾城来的书信,从时日上算,正是她离开郾城不久后发出的。信是杜宗郴写的,告知她刑部那边的情况,以及郾城里自她离开后的一些有关动向,多少是为了让她来此地无后顾之忧。 霍长渊知道是郾城里来的信,便猜到主笔之人是谁了,而赵菁菁看完就收了起来,早早看到了他假意不在乎的模样,屁股却黏在了凳子上,眼儿瞪老大企图偷窥一二。 他被扫着,干咳了两声道:「杜家和刑部侍郎有些远亲在,杜宗郴又是行医普度的,多少会给几分薄面,再者我临行前便已经打点过,岳父大人在牢里条件是艰苦了些,但绝对不会有性命忧虑,只等再熬些日子……」 霍长渊打点了多少银子她自然知晓,加上她打点下去的,父亲在刑部还算妥帖,倒是定王府那儿…… 赵菁菁轻轻按了按袖口中的另外一封信,起身道:「我去看看煎的药好了没?」 霍长渊拉住她,不想她走,这两日言明说是让他好好养伤,都不肯同榻睡,这才温存几日呢。 「别闹!」赵菁菁将他按回去,转身出了营帐,霍长渊看着她背影,身子往后倚去,懒散散的神情里多了一丝凝重。 须臾,他缓缓解了手上的纱布,从受伤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月了,这几日卢大人三五不时的来催,嘴上关心伤势,说到底还是想催着他进山去。 立功之外,他等不及,郾城那边怕也是等不及,这么好的机会啊。 霍长渊缓缓的将纱布又缠了回去,刚系上,营帐外就传来了卢大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往里走来,也不问里面有没有人,直接拉开帐子:「霍大人,你的伤可好些了?」 霍长渊故作憔悴,又强撑着些,笑着回:「小伤,恢复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卢大人观着霍长渊,明摆着没好全的,却当没看到似的,「那就尽快安排进山,我已经为你调配了百名最精锐的士兵,按你之前说的办,分头潜入。」 「三日之后可。」 得了准信,卢大人脸上笑意更浓:「哎,我可瞧见世子妃了,千里迢迢的来到这儿,倒是对世子用心,不过有件事得提醒世子。」 霍长渊瞥了眼他腰间系着的玉佩:「卢大人但说无妨。」 「这毕竟是营地,她纵然穿着男装,可还带着两个小丫鬟,还有她那十来个仆人,传到郾城,我们这剿匪军如此不严,怕是要引人非议。」 「卢大人说的是,进山前我就会安排人送她回赵搬城。」 卢大人呵呵笑着,视线又在他伤了的手臂上定了定,掩着心思:「那就好,那就好……」 霍长渊营帐外数米处,十来人一间的帐篷内,赵菁菁将信看到最后一行,视线从落款上收回,望向钱管事:「从秦地送信回甘州,需几日?」 「日夜不休快马加鞭,五六日可到。」 赵菁菁沉默了会:「还得劳烦钱管事,派几个人去一趟甘州,将信送到越家交给四爷。」 「小姐说的这件事,最好是亲自去一趟甘州更为妥帖。」 「我也想,但眼下的情形,我暂时不能离开秦地。」赵菁菁也知道这件事重大,光是在书信中与小舅说并不合适,「先行让他知晓一下,待这边结束回郾城途中,我去一趟甘州。」 钱管事点了点头:「四爷近日都在甘州,为了三少爷的婚事。」 赵菁菁听着脸上有了些许笑意,郾城中,谁人都以为赵国公府与前夫人的娘家关系不好,也就父亲自己清楚,其中的走动有多少。 甘州越家,连定王府都觊觎着它丰厚的家底,却从没人知道它究竟多富有。 赵菁菁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越家的几位舅舅,母亲过世后,比她年长了十来岁,当时还是个少年的四舅,还在郾城陪过她一段日子。 第41章 之后,当她开始识字时,父亲就让她接触了母亲留下的嫁妆,八岁那年,四舅带着她去了赌坊。 那是她第一次去地下钱庄。 四舅带着她见了许多人,教她如何赚钱,如何赚那些行当的钱。 越家靠什么发家,往上追溯已经说不清了,就是越家本家中流传的都有好几个版本,甚至说自己挖到了玉脉占为己有。 但这些年里,越家靠了一些手段,赚了许多的钱,赌坊不过是表面,而赌坊下的地下钱庄也只是冰山一角。 生意做的越大,越家越是低调,不似陆家堡那边,与朝廷有着密切的联系,越家与朝廷之间走得很远,其中又因为有着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买卖,便更是低调,在甘州,虽众人皆知越家有钱,他们却并不张扬。 越家的生意大都分布在西北一带,什么赚钱做什么,入的快抽的也快,郾城中,天子脚下,越家涉及的不多,钱庄的买卖是与兰顺察的马先生合作的,顶着他的名头占其三成,这三成就是当初元袂所说,赵菁菁手上的。 而如今,定王府盯上了越家,盯上她手中的银子,有些事就得变一变。 赵菁菁将信铺开,萧明悦这落款,就连笔锋间都透露出野心来。 定王府对皇位有野心,那萧明悦就是想要那个位置了。 连她来了秦地,都不忘写信‘提醒’她一下,赵国公府这一次是否能安然无恙就看她赵菁菁舍不舍得了。 若舍得,赵国公府牌匾依旧在,若不舍,那一刀下来,怕是要连骨带肉的剐。 可赵家的银子又岂是这么好吞的…… 赵菁菁在小营帐内呆了大半个时辰,后而回了霍长渊那儿,就见他一脸的不满:「只是看个药,去了这么久?」 「煎药的确用不了这么久,但我适才看到卢大人来找你,想着要些时候。」赵菁菁把药端给他,看着他喝下去,又给他倒了些茶,「来时看到士兵在准备,要进山了?」 「三日后准备进山,分两队,我带五十人分一路从后山上去。」霍长渊看着面前的沙地图,用旗子在一座山头上定下,「这个位置,能纵览整座山,南侧就是龙虎寨。」 「三日后你的伤能好了?」赵菁菁最了解他的伤势,虽说差不多了,可要真动起手来他还是吃亏的。 「之前就是些皮外伤,不碍事。」对上她的目光,霍长渊咧嘴笑着,「我伤到底好没好你不清楚?只要卢大人觉得我没好全就行。」 赵菁菁觑着他:「你要引他?」 霍长渊绕着沙地图走了半圈,到一处,盯着山口处:「营地内之后不安全,后日你回赵搬城去。」 赵菁菁素来不是扭捏的人,知道事情的厉害,点了点头:「那我留几个人手给你,有些事在暗处不好防。」 「你的那些人?」霍长渊笑了,平时就看守庄子而已,再身强力壮,那也比不过士兵啊,「还是送你回赵搬城,我到时候再多派几个跟随你。」 「他们可不是一般人。」赵菁菁顿了顿,不好说这些也都是精炼出来的打手,于是道,「那也得留几个,不然我不放心。」 「好好好……」霍长渊本着要让媳妇安心的念头,便哄着她留下几个,「换几个总行了罢?」 「进山的时候必须带上他们,不然我不放心。」 六个字听得他心里美滋滋的,不放心啊,行行行都带上都带上,还有什么好说的。 赵菁菁这才罢休。 入夜,霍长渊便以她后天回赵搬城,要分开一段时日为理由,好生纠缠了她一番。 第三日一早,赵菁菁带着两个丫鬟与钱管事他们离开了营地。 霍长渊是在当天夜里带人潜入山的,黑漆漆的夜色中,九月的沧黄山令人有入冬的错觉。 夜寒,霍长渊带着的人缓慢前行,之前探过的路在夜间难以分辨,但对他们有利的是,错开的时间不容易被那些山贼发现。 这样的路至少要攀个一日才能接近,而山中深处,此时有好几处都有亮光,隐藏在树丛间,黑漆漆的夜色中便是走近了也看不清是树还是屋。 在这天然的隐藏屏障中,之前霍长渊看过的沙地图最高处,龙虎寨所在的那个山头就是次数。 与遥远处缓慢前行的霍长渊他们不同,龙虎寨内,已经被逼着不能下山一个多月,气氛也是十分的紧张。 又不是山下的农民,靠着种庄稼过活,一个月不出去也不会饿死,寨子内这帮人靠的可是打家劫舍。 每年九十月里,是他们打劫收获最多的时候,钱财之外更多的是粮食,只要去个村子搜刮一番,打劫几个庄子,寨子内过冬的粮食就有了。 今年却不同,郾城来的剿匪兵七月就在山下驻扎了,这都一个多月过去,只出不进的,莫说钱财,粮食都没有。 虽说没攻上来,真要苦守,山上的日子也不好过。 竹屋盖成的屋舍内灯火通明,铁盆内烧着火油,架在柱子上。 一群衣着各异的人坐在那儿,激烈的讨论着事,地上桌上还有许多酒坛子,人手一把的刀搁在桌上,但每个人都显得警惕,随时都准备冲出去。 竹屋外也有不少人,有的等着看屋内的情形,有的来回走动巡逻,寨子很大,四周围用着竹箭做了许多陷阱,高高垒起的石墙内外,还有不少人打着精神在巡逻。 第42章 有几个人醉醺醺从竹屋内出来,张口说着粗俗话,朝寨门口那儿走去。 与寨门口的人打过招呼,其中两个结伴往下走,打算找个地儿小解,咋咋呼呼一路嚷嚷着,待连光亮都看不见时,原本步履蹒跚的两个人一瞬走的飞快,钻入从中消失不见…… 天很快亮了。 山中清冷,鸟鸣声中,一切显得格外安静。 这厢,连夜赶路的赵菁菁已经到了赵搬城。 落脚的地方是钱管事安排的私宅,赵搬城里头偏南的方位,与赌坊不远。 宅子不大,比客栈却好多了,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早早就派来的打扫的婆子丫鬟,都甚是话少利落,让人觉得省心许多。 接连一夜的赶路赵菁菁累的不行,躺下便睡了,再醒来已是下午。 营地那儿每日都能传来消息,霍长渊进山了,山中无动静;卢大人又安排了人进山,山中无动静;营地内少了不少士兵;山中依旧无动静。 接连过了三四日,赵菁菁等营地那边的消息时,又在往甘州那儿送信,进进出出,倒也忙碌。 耀江到了十一月里就会下雪,秦地距离耀江不远,天冷的很快,尤其是这几日,赵菁菁明显感觉气温是一天天的降下来,尤其是夜里。 她有些担心进山的霍长渊,山中的气温只会更低,他还得继续吃药,不知有没有按时吃军医备的药丸。 香琴和盈翠抬了几桶热水进来,将屋内的浴桶灌满,又往木桶里撒了花瓣,使得淡淡香气萦绕屋子里,沁人心脾。 「小姐今个就好好放松下,什么也别想,舒舒服服泡个澡,夜里也能睡得好。」 「嗯。」 赵菁菁宽了衣衫踏进去,触到热水的一刹,才觉得自己这些时日来过得确实粗糙了些,整个人没入水中,像拂去连日来的疲惫,极是熨帖。 木桶里的热气熏得赵菁菁的脸红扑扑的。 她趴伏在木桶边沿,心里牵挂着霍长渊,便又想着他进山的事。 也该有消息了,不管怎么样,也不该这么安静的啊。 正想着,窗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惊醒了快睡过去的赵菁菁:「什么声音?」 盈翠后知后觉:「小姐,这儿附近多山猫,可能是撞着什么东西了。」 但被这一重声吵过,赵菁菁便没了睡意:「替我更衣。」 「小姐您不多泡会儿?」盈翠替她取了衣服换上,正想叫香琴将吃的去端来,侍奉小姐早些时候睡觉。 忽然,屋外传来动静,下一刻,一支箭从院外飞了进来,直朝窗户插进来。 「小心。」赵菁菁一把拉过在取外衣的盈翠,后退间,那一支箭直直的钉在了屏风上,箭端从屏风中射出,银晃晃的在她们面前。 「小姐!」反应过来的盈翠急忙把赵菁菁护在自己身后,往床侧方向躲,避开窗户的位置,以防再有箭矢进来。 场面来的太快,叫人根本防不及,转眼院内就传来了刀剑的声音,很快到了廊下,要闯入屋来,又被安排在这儿保护赵菁菁的打手击退。 盈翠用自己的身体抵着位置,嘴里还念叨着,万一出了事儿小姐要赶快躲起来,又默念香琴在哪儿,可千万要躲好,随后又说起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保佑。 小丫头吓的嘴哆嗦,人也死死的护着:「小姐莫怕,盈翠会保护好你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的刀剑声消失了,钱管事的声音传来。 盈翠这才松了一口气,忙要扶小姐起来,可她自己腿先软了,站都站不稳,还是赵菁菁扶了她一把。 赵菁菁从床后走出来,之前耳中听到的那些声音,如今便是屋内满是箭矢的画面,地上,桌上,屋墙上,光是那屏风就中了数箭,大抵是知道她最初是在屏风后,来势汹汹,直想取她性命。 「小姐!」香琴奔进来,看到赵菁菁无碍,松了一口气。 赵菁菁披着外衣走出屋,院内二十来个打手,地上还躺着十余具尸首。 「钱管事,你看这些像什么人?」赵菁菁拉紧了外衣,看着这些蒙面人问。 「不是专门的杀手,应该是论赏请的江湖人,功夫参差不齐。」钱管事踢了下其中一具,看着面上的神容里闪过冷漠,「小姐可有仇家?」 「仇家有不少,但要我性命的不多。」 就说郾城之中,算起来定王府如今与她不对付,齐景浩与她也不对付,还有生意上的那些。 但这些都不及要她性命。 最想让她死的越佩茹,如今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没那本事请人到秦地来杀她。 倒还有个可能性…… 赵菁菁眯了眯眼:「只怕是冲的不是我赵家大小姐,是我这世子妃的身份。」 「逃了两个。」钱管事点着人数,刚刚其实还有活口,但那人见没可能走,死的倒是干脆利落。 赵菁菁这会儿也无心去想是谁派来的人,最牵挂的还是苍黄山那边:「钱管事,我觉得那边可能是出事了。」 赵菁菁的直觉一向准。 她这边无缘无故遭了袭击,连个可审问的活口都没有。 恰恰在这节骨眼上,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43章 果不其然,隔天中午时,苍黄上那儿就传来了消息,带精兵进山的霍长渊出事了。 打听来的消息并不详尽,加上是军中的事,赵菁菁即刻让钱管事安排马车赶过去。 隔天赶到军营里询问卢大人,却对此很不重视。 「世子妃,这山上本就是他们的地盘,咱们尚未摸清楚对方底细,已经吃了两回亏了,若是贸然再去,岂不是白白让将士们去送性命?」约莫四十出头的卢大人眉眼精明,说话打着官腔,可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霍长渊的命是命,将士的命也是命,手心手背都是肉,没有舍了谁的道理。 从她知道消息到现在赶过来,前后都隔了两日多,竟还能在这儿悠哉的与她打官腔糊弄她。 「卢大人的意思是,世子带兵进山出了事下落不明,你不打算派兵去找也不打算营救了?」 「世子妃言重了,卢某自然不是这意思,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之前的情况你也知道,还需从长计议。」卢大人回答得甚是滴水不漏。 「卢大人,若是世子在山中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算是剿匪成功,恐怕也没那福气享了。」赵菁菁冷眼看着他,有些事已经做到了这么明显的地步,他真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 卢大人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没把赵菁菁这个郾城来的叫小姐放在眼里,能有什么本事拧得过那边的,江林王府而已。 「世子妃,这里是军营,不是郾城的赵府也不是江林王府,卢某敬你才让你进来,你若再说这种话,卢某只能将你请出去了!」 话音刚落,营帐外士兵快速闯入急报:「大人,龙虎寨那边起火,探子来报,说是龙虎寨的寨主被翻龙寨所杀,他们起了内讧,死了很多人。」 卢大人脸上顿时露了喜色,拍着桌子道:「快!快!召集所有人,即刻进山!」 说罢卢大人急急看了赵菁菁一眼:「世子妃,这就是时机,我这就带兵进山去,你放心,世子就是死在里面,本官也会将尸首帮你带回来,不会忘了他剿匪有功。」连那话都不遮掩了。 说完后卢大人连忙出去了,偌大的军装穿在他身上总透出些滑稽来。 赵菁菁冷眼看着他急召集所有人的模样,吩咐身旁的人:「分一半人跟他们进山去。」 营地内很快被清撤,之前犹犹豫豫,说着要从长计议的卢大人,在得知山贼起内讧后,带着所有人进山抢功去了。 霍长渊的死活他当然不会管,他要赶在那些山贼两败俱伤时坐收渔翁之利。 赵菁菁知他所图,叫人跟着他的兵进山,也是为了找寻霍长渊的下落。 她相信他做的那一切都是有安排的,可心中总在担心记挂,她自己进不了山帮不了他什么,只能多派点人。 营地内就剩下之前几个伙夫和寥寥数个守营的士兵,赵菁菁没有回赵搬城,而是留了下来。 等的时间很漫长,一天一夜,两天,三天。 山脚下无法感知到山中的情形,打探回来的消息也不够详尽,赵菁菁又开始睡得不安稳。 这天夜里,迷迷糊糊中一声长哨响起,赵菁菁猛地惊醒过来,从营帐内奔出去,看到了不远处的火把光,密密麻麻的,往营地前来。 火光之下,人群之中,尽管那些士兵看起来都有些狼狈,可如何都掩盖不去他们脸上的喜悦。 尤其是他们之中的其中一个,站在那儿格外的扎眼。 赵菁菁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了他,嘴角微动,终究是没说什么,朝他笑了笑。 四目相对,霍长渊看到营帐那守着的人,飞快脱离的队伍朝营帐这儿前来,眨眼之间入了营地。 「外头这么冷,怎么在这等着!」高大的身子杵在了眼前,赵菁菁张大眼睛不说话,霍长渊一边说,一边还握住了她被冻得冰冷通红的手,放鹤氅里暖和了起来。 赵菁菁闻见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但见他神色如常,便知不是他的,手被他紧紧裹着,暖意袭来,她嗫嗫:「我听到动静了。」 这模样看起来又像是睡梦中被吵醒,还没完全缓过劲来似的,霍长渊瞅了眼她身上披着的外衣,大氅一罩,把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赵菁菁猝不及防贴着了霍长渊,这才完全清醒过来:「你松手!」 霍长渊知她害羞,朝后吼了声: 「都愣这干什么,事情该办的办完了,该歇的歇了去,山上熬鹰还没把你们熬坏呢。」霍长渊冲着外面一圈儿‘看戏’的将士们笑骂道。 他一吼完,众人爆出一阵善意哄笑声,四散了去。在山上,那可不就是熬鹰似的,把那些山匪流寇都给熬死了。 赵菁菁往外看去,将士们之末都是被捆手锁脚链的山匪,被扭送着押上囚车,都是要连夜送去官府的。 这些人能活着,多是贪生怕死之流,一看着落败了,便各种求饶命了,人数众多,届时要在衙门关上一阵子。 忽然一阵吵嚷声,两个人从那人群里挣扎出来,又被士兵狠狠敲打了几下后塞入囚车内,这两个人生得满脸横肉,看起来就是凶恶之徒。 「那是翻龙寨的两位当家。」霍长渊不乐意她继续瞧着,「不进去了?」 「之前传回消息,龙虎寨内起了大火。」赵菁菁跟随他进了营帐,唤来盈翠准备些吃的,前后约莫两刻钟,霍长渊两碗面下肚,才给她细细的讲了山上的事。 第44章 剿匪军队到秦地时他率先安排了人进山,到他带人进山,一个多月时间过去,这些人早就混入了几个山寨内。 龙虎寨的寨主是多疑之人,万事小心,消息传出来的不多,也就是在他进山之前几日,他们才定了计划,要从龙虎寨下手,让几个寨子起内讧。 「快入冬了,是屯粮的时候,若是这时候没下山打劫够粮食,等入冬会饿死很多人,所以他们近来的情绪都很紧张。」霍长渊喝了姜茶暖胃,见她听得仔细,嘴角扬起笑意,「我们的人在其中传言翻龙寨的人与官府勾结已有粮草,再让人瞧见进山送东西,龙虎寨的寨主就起了疑心了。」 来回跑着,真假消息掺着放,这头说要打,那边就设陷阱埋伏,到最后,霍长渊带人一把大火烧了龙虎寨,两帮人就打了起来。 混乱中到底谁杀了龙虎寨寨主,这谁都说不清,但事儿定是要推给翻龙寨的,两败俱伤后,便生擒了翻龙寨的两个当家。 「此二人杀人如麻,作恶无数,自然是要带回郾城去,一路押送,怕也是需不少人手。」其余人留在秦地就可判,但那两个人,霍长渊必须要押送回去「交差」。 「那日卢大人就是听闻了这些带了所有人进山去。」赵菁菁顿了顿,「卢大人他?」 「死了。」霍长渊的声音骤然凉了下来,「他进山时在翻龙寨外中了陷阱,掉进竹箭堆里了。」 赵菁菁至今都记得前几日卢大人进山时的模样,似有着十足的把握,要把剿匪的功劳都揽到他自己手中:「你在山中下落不明,他看起来很高兴。」 「到底是奉了命的。」霍长渊垂眸,目光幽冷,「我伤势未痊愈进山,他自然希望我死在山中。」 「是定王府?」赵菁菁猜测过会对霍长渊下手的人,有这能力让卢大人卖命,要让他死在秦地的,恐怕也就只有定王府了。 「怎么说我霍长渊也是太孙的羽翼,他们费那般心思,倒看得起我了。」霍长渊笑的自得,「没能如他意,倒是对不住了。」 嘴角一咧,又牵扯了些伤口,霍长渊便用力的抱了抱她:「这些日子让你担心了。」 听着他的讽刺,赵菁菁心绪走远,定王府一头要她拿出银两,一头又要害她丈夫,想的可真齐全。 「你本不是在赵搬城的?」霍长渊抱了会儿才想起事来,赵菁菁便拉了拉他的衣服,「你又瘦了。」 霍长渊扬了扬眉,口气甚是欢喜:「如今精壮多了,都是结实的,不信你摸摸。」 刚迈进来的盈翠听了这话登时转身退了出去。 赵菁菁推开他:「累了就歇着,都处理完了?」 「山里还有不少人,得个几日。」霍长渊反将她按了回去,营帐外副将来找,他飞快啄了下她嘴唇出去了。 赵菁菁也没有睡意,便让盈翠和香琴去煮驱寒的姜汤,分给将士们。 又在沧黄山下停留了几日,官府的人进进出出,每日都能从山里抓出遁逃的山贼。 群龙无首时,逃走的那些山贼都很慌,哪有之前的气焰,加上各出处都有官兵守着,这么冷的天山里又待不住,便更难熬了。 霍长渊是打定主意要清缴干净,所以与官府配合着,里里外外的搜,将那些大小寨子全给推了彻底,这才罢休。 搜出来的钱财装了数个箱子,七八日后回了赵搬城,过一夜就要启程回郾城。 私宅内,入夜,赵菁菁进屋,见刚刚香琴送来的汤药他还没喝,便提醒他: 「这地方寒渗得厉害,你们在山上待得久,这是杜大哥早前开的方子,你趁热喝了驱驱寒气。」 「怎么哪儿都有他。」霍长渊嘴里念叨着,还是依言将汤药喝了,之后皱着眉头,便又要夹着醋味说杜宗郴,「他是不是故意把药开这么苦。」 「又不是只给你喝的,道谢都没有反而还说这些。」赵菁菁白了他一眼,见桌上他写了一半的奏章,「有功?」 霍长渊有了媳妇万事满足,一手顺势牵住了她的,将她拉进了怀里,一块抱着看:「他带人进山,因剿匪死在了山中,说起来是要记一功的。」 赵菁菁之前听他形同过陷阱内卢大人被扎了满身孔的模样,过去那都是猎户用来抓野猪的:「他带兵前来,是你们之中官职最高的,是要算牺牲。」 「就算是我不写,回去后也会论他功劳,我若写清楚点,这功劳就大不到哪里去,他做的那些事,也就够几十两银子抚恤给他家人。」霍长渊在奏折内写的清楚明白,卢大人到秦地后究竟做了多少「好事」,届时朝堂请功。他坐等看好戏。 赵菁菁望着他不说话,屋内安静了会儿,霍长渊见她这般盯着,忽然笑了:「怎么,今日才知为夫我的魅力?」 郾城之中他论第二,无人敢说第一的纨绔世子,如今运筹帷幄打赢了山贼还保住了自己性命。 自然很不一样。 赵菁菁笑而不语。 霍长渊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随后有些紧张,紧张后又有些疑惑,不对啊,她之前哭他觉得挺慌,如今看着他笑的这么温柔,他也慌。 片刻后,赵菁菁终于开口:「外头都在夸你骁勇善战,指挥威猛,是个英雄。」 霍长渊眉宇微动:「哦,他们还说什么了?」 第45章 「说你带兵给秦地带来了太平,百姓们都很感激你,往后秦地这儿不会再有山贼,大家都记得你的好。」 「那你呢?」霍长渊凑近她,在她耳畔轻轻摩挲,「你就不觉得我是个英雄?」 「还有人说,谁嫁给了你,是天大的好福气,有这么个英雄丈夫,做梦都要笑开了花。便是给你做妾也心甘情愿。」 霍长渊恬不知耻的点头:「是如此……不过你放心,不论谁上门来,我都一概不见,我只……哎!」 赵菁菁拧了他的耳朵:「你还叫人传了什么?」 霍长渊忙抓住她的手拯救自己的耳朵:「菁菁真是越来越了解我,我许了他们一人一斗米,只要在你面前说我的英勇事迹,否则如何教你知道你夫君在外是如何威猛!」 赵菁菁对他无语,那些话,初听时还觉得是百姓自发感谢的呢。 可后头越听越不对劲的,总感觉是刻意到私宅附近来说的,就连县官老爷的夫人都到她面前夸了好些。 可不都是某人在背后使的劲。 正想时,赵菁菁右边脸颊又被亲了口,推了他一把:「刺!」 霍长渊伸手摸了摸下巴,在山里钻得时日不少,生出短绒绒的胡渣,确实带刺,再看烛光映着的媳妇儿肤白娇嫩。 果断大步一迈,将自己的下巴颏儿理了个干净。 等理完了,就看赵菁菁在铺他的床褥子,烛火莹莹,她在,便是心之归处。 也不知是他所想,还是真碰了巧,床褥子上绣着大朵的红牡丹,将这床铺衬的红艳艳。 霍长渊又扫了眼窗边的蜡烛,秦地这儿的人喜点红烛,条件好一些的,还会在烛台上费工夫,私宅内的东西都是那钱管事往最好了添的,如今这屋内的置物,倒是有了几分应景。 像是新婚之夜时…… 「已经很晚了,赶紧上床歇会儿,明天还要回郾——」 话还没说完,赵菁菁整个人就被霍长渊拦腰抱起,一声短促惊呼,又被轻轻放在床榻上,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人:「霍长渊……」 声音出口才发觉微微发紧的轻颤,迎上他眼底的光,登时明白过来的中安静静略慌了慌。 霍长渊似察觉她的紧张,动作愈发轻柔,第一个吻落下,如薄羽落在心上…… 赵菁菁的杏眸倒映出他的小心翼翼,如获至宝,渐渐地,舒展了身体,像是回应。 红烛暖帐,不如安园,似乎缺着些什么,可又什么都不缺。 深秋的屋舍内,如春的暖意,风止帐动,嘤咛声起。 呢喃声响起,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哑然的,低沉的,情深不惑。 如置身梦境,遍地花开,又真真切切在眼前,于是她尽力的迎合,也想将这一切交托,不负相思。 猛虎嗅蔷薇。 他的温柔,只待了她一人而已。 …… 这一夜帐暖,直到天光放亮,崭新的一天来临。 精力过分旺盛之人一脸餍足地盯着枕旁陷入沉睡未久的女子,用手指描绘着女子的五官轮廓,满心的欢喜溢于言表。 等手下在屋外禀报时,霍长渊方是快速起身,披着鹤氅来到了帐旁:「知晓了,一刻钟后启程。」 只这一刻钟的功夫还不够让赵菁菁醒过来,众人眼底,世子将世子妃从私宅小屋内抱了出来,一路给抱上了马车。 明白的不敢说,不明白的小士兵则是一头雾水,想问呢,被年长的拍了下脑袋,前头人高喊着出发,浩浩荡荡的出了赵搬城。 赵菁菁在马车里悠悠醒过来的时候,入目看到的就是霍长渊的鹤氅,留着他的气息,仿佛被拥着倒睡得格外踏实。再看车帘子一晃一晃,透进来猛烈的阳光,估摸着已是日上三竿,后知后觉想起找某人算账! 「醒了?」 始终留意马车里动静的霍长渊一眼看到了撩开车帘子一瞬又极快缩回去的白皙柔荑,蕴着轻笑的嗓音在旁侧响起。 赵菁菁又撩开了点儿,看到骑在马背上的霍长渊,再想起这人昨个夜里折腾自己的劲儿,满脸通红的同时,不忘狠狠瞪着他,只是因着那晕开的粉减了几分威力罢了。 ——我要你心甘情愿予了我,要与不要皆是在你,我要听你答案。 ——嘶,你再咬我,小爷就让你明个下不了床! ——这可是你招我的! 赵菁菁回神捂脸,自己现如今在马车上,怎么上来的一点印象都没,八成是霍长渊抱上来的,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晓了? 赵菁菁此时恨不得把某人从马上踹下来…… 为这,赵菁菁气的整整三日没和霍长渊说话,不管霍长渊怎么哄都是闭门羹。和军队同行,让脸皮子薄的赵菁菁每每回想起来都想抽霍长渊一顿。 可某人的脸皮子日渐的厚,如今竹条皮鞭的都不得劲,愣是往上凑,若是她发狠了便「威胁」说以后要她好看。 简直无耻至极! 就这样,又走了有十来日的光景,略有些耳熟的甘州方言传入耳中,他们到甘州地界了。 到了甘州地界,也就意味着再有七八日的光景就能到郾城。 霍长渊押送犯人是不能停留的,而他还得回郾城禀报事宜,所以将赵菁菁留在甘州城外后,便继续从官道往郾城的方向走。 第46章 赵菁菁则带着钱管事他们,直接进了甘州城。 赵菁菁的书信早早送到,所以进城没多久,赵菁菁就在越家的钱庄内见到了越南临。 一袭锦服,外披着厚重的裘衣,最过于标志性的就是他腰间系着的玉盘夜明珠,加上他十只间一个不错的玉戒,浑身上下散着金贵的,便是越家的四爷——赵菁菁的舅舅。 「丫头,瘦了啊。」越南临揉了揉她的额头,往她身后看了眼,「怎么,不带你夫婿来给我瞧瞧?」 「他押送犯人回郾城去了。」赵菁菁觑着他的手,一把抓住,毫不客气的将他中指上的戒指给取了下来,放在眼前瞧了瞧,「去西东了?」 「有长进啊,这一眼就让你看出来了。」被抢了越南临反而更高兴,带着她往里走,过了一道门口,语气里便藏了锋,「郾城的人胃口不小,贪都贪到这地方来了,你那办法不错,我还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丫头,你想不想知道?」 越家人办事就是如此,寒暄不过两句,先说正事,一大一小坐下来,越南临脸上的宠溺没了,转而严肃:「你打算把兰顺察的那三成给他们?」 「不仅是兰顺察,还有甘州这边,小舅,今日是定王府盯上越家,明日就可能是太子府,手段再光彩,那也是冲着这些来的,倒不如现在撇出去一些。」赵菁菁将桌上的牌划拨出一部分,「拿得出的留着,拿不出的给他们。」 越南临眼底泛着光:「喂饱了可就走不动了。」 「要的就是走不动。」赵菁菁抓起那一把牌放入屉子内,慢慢推上,冲着越南临笑,「小舅您说是不是。」 「也是,砍头还得吃饱饭呢。」越南临定的也十分快,正事说完,就讲家事,「行了,你这一趟打算留几日?」 「留两日,我爹还在刑部,总是要早一些解决。」赵菁菁难得来一趟甘州,也想多在越家呆一阵,但郾城的事不等人,这儿的处理好了就得赶回去。 「够了,你现在就随我回家去,他们等着呢。」 越家人很特别,做事皆是雷厉风行,在许多事上,想法也与别人不大一样。 就如与赵菁菁最为熟络的小舅舅,做事以干脆着称,疼宠她的干干脆脆,办起事来也干干脆脆,说什么便是什么。 再说赵菁菁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自从母亲嫁去郾城后,他们就没再与她见面,更莫说她了,母亲过世时来的是两位舅舅,二老也没来,这么些年她没到过甘州两位老人家也没来过郾城。 说是亲外祖父外祖母,这还是头一回见面。 可即便是头一回,赵菁菁在甘州待的这两日,与他们也未觉得有什么生分。 是疼她的,母亲留下的东西都给了她,还额外分了不少,几位舅舅私底下在生意上都很惯着她,明面上越家不与赵国公府来往,除了避嫌之外,他们也确实认为没必要做台面上的事。 二老虽对赵国公这个女婿有嫌隙,对外孙女却是疼爱的,生了这么多个儿子就得了这么个闺女,早早离世留下个小心肝,他们心里都是惦念的。 于是着,非得补足这些年不见的缘分,吃好喝好,又问了许多郾城的事,早听闻赵家的事,总觉得她吃了苦。 甚至,他们对霍长渊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说着甘州好儿郎也不少,任由挑选着,只要她和离了,上哪儿都有靠山在,不怕。 两日的时间过得极快,赵菁菁处理过甘州的事,与几位舅舅商议过后,便要启程回郾城。 临到走前,光是二老让她捎带回去的东西就装了两辆马车,还有几个舅舅舅母的,可着她一个后辈宠。 萧明悦有件事倒是说对了,越家这家大业大的,有部分原因还是这一脉传承的生男相。 几代人中也就她母亲是出嫁的,其余的全是娶回家,光是这些嫁妆就有不少。 就是不知定王府从多久以前开始打赵家和越家的主意…… 回郾城的路上,除去霍长渊留下的人手,还有越家派来的人,六七日后抵达了郾城,这些人又原路返回。 赵菁菁让装载着东西的马车先回了江林王府,自己则在赵国公府门前下了马车。 从秦地回来,这已是十月里了,郾城的天刚降温过一回,傍晚街上人不多,就连赵国公府门口的官兵都不见了。 赵菁菁见门上封条消失,心思一动,往前走的脚步快了些,直接推门而入。 心中念着什么,赵菁菁目光急切的想要穿过门墙望去前厅,一声「大小姐」传入耳中,赵菁菁猛地一顿,仆人已经扔下了扫帚飞快的去通报了。 「老爷,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老爷? 爹! 赵菁菁缓过神来,拎起裙子就往前厅方向冲过去,还没到呢,就看到一抹玄墨的颀长身影直奔自己而来,可赵菁菁眼里只有从厅里闻声赶出来的老父亲。 「菁菁!」霍长渊伸手要拥抱。 「爹!」赵菁菁却绕过了他直直扑入赵国公的怀里,一面不忘仔细查看,「您可还好?什么时候回来的?您受苦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落了空的霍长渊轻咳了声,没引起别人注意,在旁看着父女俩相拥的感人画面,握了握扑空了的手,尴尬地收了回来,清了清嗓子,「岳父大人身子无碍,我已经请太医来看过,道是多些日子仔细休养便好。」 第47章 赵菁菁仔细瞧着老爹,听了后心底大石落下,没受皮肉之苦,瞧着气色尚且是好,那便好,那便好。 「我回来后就想着先来家里看看,见官兵和封条都不见了,还以为是刑部那儿撤去的,没想到他们连人都放了。」 赵菁菁本打算明日就去刑部,去过后则去定王府,但如今看父亲已经回来,她的心更安了。 赵国公拍了拍她后背,笑呵呵道:「我没大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劳累你们两个小的,你说说,你竟跑到秦地去,岂不是要叫我担心坏了!」 他又叹了叹,如今被放出来,何尝不知晓缘由:「好在,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圣上开明,女婿将我接回来的。」 赵菁菁这才抬眼看向了旁边杵着的霍长渊,除去了戎装,眼下锦衣玉冠才更像是他,可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霍长渊见媳妇瞧他,便冲着她笑了笑。 赵菁菁莞尔,嗯——知道哪里不一样了,瞧着更傻了。 父亲说的圣上开明,赵菁菁比谁都清楚缘由,那就是他去秦地前与自己允诺的,也是他自请去秦地的原因。 到如今看到父亲,她自然也想得到他那夜入宫与圣上说了什么。 两个人目光一撞,不是新婚的小两口胜似新婚,目光碰到了一块就焦灼在一道。 一个傻憨憨笑,一个也高兴。 赵国公瞥见不禁心生感慨。 这一年多以来,女婿的行事并不像传闻里头那般,这次军功更是能证明。 而两人之间的改变他也看在眼里,到底是菁菁的幸福,虽对女婿仍是抱着几分审察态度,但看着霍长渊对菁菁这些个周到心思还是打心底里的高兴。 菁菁过得喜乐顺遂,便是他这此生最大所求了,否则怎叫他将来有脸去见越氏! 再看原本稳重许多的人见了菁菁,变得那眼里有光的模样,他不由笑着摸了摸下巴胡子,借口去瞧瞧严氏准备的家宴,给两人留了独处空间。 等赵国公一走,霍长渊冲上来便直接把人抱了个满怀,这一掂量,就皱紧了眉头:「怎的还又轻了,不行,回头得让张嬷嬷给你好好补补。」 「哪有轻了,我在甘州吃的很好,他们疼我的很。」赵菁菁让他快松手,霍长渊不肯,他可是有十来天没瞧见她了,光是想着,如今见着人再要让他忍着,这怎么可能! 「张嬷嬷她们惦念着呢,说你去一趟秦地,肯定累瘦了。」 赵菁菁抵不过他力气大,放弃了挣扎,毫不客气的回道:「你去秦地还受了伤,嬷嬷可知。」 随即,两个人便想到了喝苦药的那段时光,目光一对,俱是心有戚戚然。 而后又不由对着笑起来,霍长渊悄悄在她脸上亲了口:「如今我不怕喝。」 赵菁菁初初没听明白,缓过神来后登时闹了脸红:「好了,这里是赵家。」 「说的也是,那等回府了抱也不迟。」霍长渊厚着脸皮,如今已然是什么都不怕的模样,牵着她进了暖阁:「过几日我们去一趟寒山寺。」 赵菁菁点点头,回来是该去寒山寺报个平安的:「府里可还好?」 「算好,我们不回来,那也有人打理,不过他们恐怕是觉得我回来之前好。」霍长渊将她拉坐下,有些吃味,「你问了那么多,怎不问问我好不好。」 赵菁菁听出他话里呷醋的两分委屈,明看着他回了郾城方是如鱼得水,怎会有不好,却仍然纵容着问他:「那你过得可好?回来可有找太医仔细看过?」 霍长渊闻言咧开嘴角,虽是自己讨的,可架不住媳妇待自己这般温柔,凑在了她耳畔故意暧昧道:「我伤好了没好,你不比太医清楚?」 这话的指向性太明显,让赵菁菁猛地就想起了在赵搬城那一夜,脸轰的一下红了! 抬脚要踩,就被早有防备的霍长渊躲了过去,嘴上还不忘讨便宜:「好好的,你怎又欺负起我来了!」 「一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霍长渊这样的! 霍长渊左躲右闪,可是享受与媳妇「嬉闹」:「这么大的恩情,你都该以身相报了,怎么还能动手呢!」 霍长渊嘴上一句接着一句,赵菁菁干脆也不动手了,觑着他:「看来圣上赏的不错,你不与我讲讲早朝的事?」 霍长渊这才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给她倒了杯茶,语气里掩不住的讽刺:「若非来去路途远,我还真想把卢大人抬去殿上给他们好好瞧瞧。」 「论功了?」 「功自然是有,抚恤的银两之外,旁的就没了,奏章上写得清清楚楚,圣上直接叫人念了出来,你是不知当时定王和王候的脸色,卢大人就是王候举荐,定王所保的。」 赵菁菁对这个王侯爷颇为熟悉,可不就是被霍长渊打断了腿的那位王世子的父亲。 「大殿上,皇祖父要记我大功,我给拒了,分了给底下那些人。」霍长渊说着又拉住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当初我去的时候也只求一件事,旁的我就不要了。」 赵菁菁望着他,望了会儿后轻轻抱住了他:「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我对你向来没什么克制力,把持不住。」香软在怀,霍长渊倒是坦诚,他每日思念她思念得紧,天天翘首盼着人回来,他想点别的怎么了,「眼前倒是有个,给我生个小小霍!可好?」 第48章 最后两字儿几乎是贴在耳根的气音,透露出几分旖旎的撒娇意味,惹得赵菁菁心头一颤,他俯身额头抵着她得额头,仿佛是商量,又似乎是诱哄她沉沦…… 「大姐姐,我也想要个小外甥玩儿!」 赵慕慕天真的声音才从外面传来,就被一个小丫鬟给捂住了眼睛,低声道:「三小姐别看。」 赵慕慕扒拉着丫鬟的手语气里满是好奇:「为什么我不能看呀?」 盈翠也闹了个脸红,扭头看暖阁内的小姐,赵菁菁连忙推开霍长渊,让盈翠把人放了。 赵慕慕进了暖阁,好奇的瞧着,视线在赵菁菁与霍长渊脸上来回的看:「大姐姐,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屋里太热了吗?」 「是有些热。」赵菁菁招手让她过来,揉了揉她的额头,转移话题,「不在你娘那儿呆着?」 「娘在忙呢,我就来找姐姐了,我好久都没见到大姐姐了。」赵慕慕往她身上凑,硬是在霍长渊和赵菁菁的中间坐了下来,一挪一挪的又觉得位置不够大,便看向霍长渊,「姐夫,你坐过去些。」 被迫远离的霍长渊一个眼神都来不及,赵菁菁就直接给忽略了,赵慕慕搂着她的胳膊还在念叨:「刚刚盈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们在做什么?」 赵菁菁这才刚熄下去的烫红又腾的复燃:「说了些事,不要紧。」 赵慕慕噢了声,随即又抛下个炸弹来:「那姐姐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外甥玩儿?」 「你问这些做什么?」赵菁菁戳了下她的鼻子失笑。 「杜家姐姐就快要嫁人了。」赵慕慕又细数了好几个认识的,大意是别人成了亲很快有孩子,怎么大姐姐还没动静,她还想带着小外甥出去玩。 「慕慕放心,很快就有小外甥了。」不等赵菁菁回答,霍长渊紧忙凑了一句,脸上带着笑,心里盘算着要给慕慕送些好玩的,小丫头的话深得他心。 「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问你大姐姐。」 「……」赵菁菁暗手掐了下伸爪子过来的霍长渊,笑眯眯问赵慕慕,「慕慕啊,今日的女红学完了?」 赵慕慕顿时愁了脸:「大姐姐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有位元家姐姐,女红做的极好,你若觉得在家学无趣,改日我带你去元府让她教你可好?」 赵慕慕登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再哄上几句别的,就不再缠着赵菁菁说小外甥的事。 一刻钟后,严氏派人来请,三人到了花厅内,一家人聚着吃了一顿家宴。 这是赵国公离开刑部后,全家人第一次坐在一块儿吃团圆饭,就是平日里想要说上几句找存在感的阮姨娘都很安静。 更别说赵诗诗了,也不知谁与她说了什么,以为赵家出事后自己要被卖入奴籍,担惊受怕了好些日子,到如今人还消瘦着缓不过来。 席上赵国公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成。 等赵菁菁离开国公府,天已经黑了。 回家的路上,赵菁菁问及汶水的事。 「刑部由瑞王督办,汶水那边定王世子带人前去,抓了不少人,论说都是贪官污吏,私吞银两,无所作为,我回来之间就处置了好几个。」 「也是个大功。」 「自然算是大功。」 霍长渊语气冷了几分:「你可知汶水那边抄家后的银两?」 赵菁菁预估着:「二十万两?」 「五十万两。」 马车内沉默了片刻,赵菁菁的语气里透着不置信:「真有这么多?」 「自然没有这么多,可若是想功劳大一些,这银子自然也得多一些。」说罢霍长渊叫停了马车,下去给赵菁菁买了一碗深巷内的糖水圆子,马车悠悠的往江林王府驶去…… 回来后的几日,赵菁菁很忙碌,江林王府内二公子要成亲,隔着几日的功夫,杜若儿要出嫁。 郾城中近日流行的话,除了江林王世子有出息外,最多的就是定王世子立了大功,跟他随同前去的齐景浩,跟着获益良多。 说了定王世子,自然要与太孙作比较了,再之后,便是百姓们茶余饭后对定王世子妃与太孙妃腹中孩子的猜测。 前后不过差了几个月,不止是郾城的百姓看着,宫里也都瞧着,赵菁菁回来后入宫给李贵妃请安时,就听她说起了这件事。 「世子剿匪有功,倒是没讨什么赏赐。」李贵妃瞧着赵菁菁如今的气色,心下了然,让宫人取上来一个锦盒,笑眯眯的交代,「这你带回去,滋阴之用,是我弟弟早年寻来的方子,与你这年纪服用正好,你和长渊也该有个孩子了。」 赵菁菁脸色微烫,总觉得自己在李贵妃面前被看了个通透,低声说了是:「此次去秦地,我也带了些东西,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李贵妃抿嘴轻笑:「你能常来宫里陪我,我就挺高兴了。」 在李贵妃这儿坐了不到片刻,皇后娘娘差人来请赵菁菁过去坐坐,李贵妃脸上的笑意顿时散去,搁下杯盏对前来通禀的人道:「正好,本宫今日也还没去皇后那儿请安,这就与江林王世子妃一同前去。」 前来的宫人脸色微变,垂头说了声是,在外等候。 「走罢。」 第49章 李贵妃起身,领着赵菁菁往外走去,到那气势,俨然是怕她在皇后那儿受委屈,特意保着她前去似的。 待到了玉坤宫中,进门时便朗声:「昨日才知姐姐身体抱恙,今日就好些了,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圣上夸赞了定王世子,你又将做曾祖母,人一高兴啊,什么事病都没了,是不是?」 等过了屏风看到萧明悦也在,便又道:「世子妃也在啊,难怪皇后娘娘今日气色好呢。」 这两通话说完,屋内足足有安静了好一会儿,跟在李贵妃身后的赵菁菁明显看到皇后的脸色有变,似是没料到李贵妃要来,也没想到她进门就说了这么一通明夸暗怼的话,一时间应不上来。 还是萧明悦反应快,起身给李贵妃行礼:「明悦给贵妃娘娘请安。」 李贵妃给皇后行了礼,直接抬手搀了萧明悦一把:「使不得,你如今身子重,可不能如此,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担不起。」 萧明悦脸上一闪而过尴尬:「贵妃娘娘如此说可严重了,我……」 李贵妃神色如常,仿佛是在关切:「自然严重,你这一胎万人瞧着,你自己不重视?」 此言一出,屋内再度安静。 定王府此番「获胜」,加上孙媳妇腹中所怀的孩子,找了数人算看都说是男胎,周皇后近日的心情自然是不错,身子骨也跟着好了不少,所以才会在得知赵菁菁入宫时派人来请她,也是持着拉拢的心。 可她的这份好心情,也就持续到了李贵妃出现,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周皇后气血上涌,又气又头疼。 「李贵妃,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周皇上闷声着,在太皇太后过世后,对李贵妃的态度显了许多,持着威严呵道。 「原来是妹妹说错话了?」李贵妃持着笑意坐下来,「还望姐姐赐教才是。」 「你……」周皇后脸色涨红,心气不顺张口咳了几声,「你要是存心惹我不痛快,就不必来玉坤宫。」 「臣妾怎敢惹皇后娘娘不高兴,您膝下还有定王爷在,臣妾不过孤家寡人一个罢了,敢得罪谁呢?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人心太歹毒,当初容不下说便是了,偏要作着大度,如今害人性命。说到底那还是臣妾推举给舒康王府的,七个月的身孕,听闻家中出事,动了胎气,一尸两命。」 周皇后面色微沉:「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汶水一事牵连甚广,处理了不少官员,张侧妃知自己父兄出事动了胎气,怎就怪在别人头上了?」 李贵妃的视线从萧明悦那儿扫过,讽刺道:「舒康王成婚多年无子,好不容易盼的一个,万般小心护着希望能承袭香火。王妃倒是心胸宽广,亲自去将张家的消息告诉了她,连她父亲摔下台阶一命呜呼的事都说的详尽,我倒是奇了,抓捕一事刑部那儿都没传出来,王妃那边消息倒灵通,就跟生了一双眼睛似的盯着那儿。」 周皇后心下了然:「你这是打算替她出气了?」 李贵妃笑出了声,瞧着萧明悦笑眯眯道:「我替张家出什么气,张家不过是挡了人道罢了,命不好,只能如此。我是在替舒康王可惜,娶了个这么好的王妃,多年无所出也就罢了,家中妾室也均没有身孕的,好不容易盼了个,眼看着要瓜熟落地,却又这般。今后连这王位都不知道该传给谁,萧王妃如此贤惠,世子妃可莫要学你这位堂姐。」 萧明悦脸色微变,纵然心思再多再聪明,对上李贵妃这般说话,也扛不住。 于是她小心扶了把腰身,脸上浮了些难受,像是被刺激到了。 「李如意!」呵斥声在屋内响起,周皇后厉色看着她,端然是动怒了。 又赶忙叫人把萧明悦给搀扶到了一旁去请太医来看,对李贵妃此举,已经到了不能忍的地步。 「我便说了,身子重,就该好好留在家中,不要到处走动才是,若是有个什么意外,谁能担得起呢。」李贵妃起身,款款行了个礼,「既然皇后娘娘这儿有事要忙,我也就不多叨唠了,菁菁这丫头也跟着我回去罢。」 周皇后原本请赵菁菁来是有话要说,眼下却是顾不得了。 赵菁菁显得异常听话乖巧,向皇后行了礼,跟了李贵妃离开玉坤宫,全程也就说了两句拜见的话。 离开玉坤宫后,李贵妃的兴致已经不如之前来的高涨,反而透出些疲惫来:「时候不早,你也该回府了,就在这儿罢。」 「是……」目送了李贵妃走远,赵菁菁便问送她出宫的宫人,「贵妃娘娘近日是不是睡得不大好?」 「打从张侧妃过世,贵妃娘娘的心情就不大好……」 宫人叹了声,却不肯多说了,赵菁菁心下了然李贵妃心情不好的缘由,之前玉坤宫中言及的张侧妃,是在三年前嫁入舒康王府。 那位张侧妃是小官家的女儿,本没有机会入宫参加宴会的。三年前跟随高嫁的姨母去避暑山庄参加宴会时被李贵妃瞧见,喜欢的紧,宴会后还召了入宫。 恰好那时舒康王因为王妃多年无所出,家中妾室也没有为他诞下子嗣,来请李贵妃为他保媒。 张侧妃家中姐妹众多,她非嫡长也不是幼女,今后议亲也不易。 李贵妃心疼张侧妃不受重视,舒康王的秉性她又知晓,是个良配,便从中促成了这桩婚事。 张侧妃为人如何,赵菁菁虽没见过,但想来是不错的。 第50章 今年年初,这位侧妃有了身孕,舒康王十分的高兴,他虽说不算年长,但成婚七八年都还无子,对子嗣自是期盼得很。小心翼翼的护着希望她能顺利为自己生下第一个孩子,但不想出了汶水一事。 张家和赵国公府一样,都不过是局中博弈的棋子,赵国公府如今是保下来了,张家却没那么好运,抓捕时张老爷当场摔死,张夫人也病倒了,到最后事情结束时,早已元气大伤。 这样的消息原本该死死瞒着,就算是要让她知晓,至少也等顺利生了孩子。 但日防夜防,还是被张侧妃知道了,就在半个月前,张侧妃听闻这件事后动了胎气早产,一尸两命。 赵菁菁那会儿还没回郾城,事情还是在回来后听陇西侯夫人说起的。 张家出事的消息是舒康王妃亲口告诉的张侧妃。 而舒康王妃的消息来源,便是今日李贵妃特意前来的的缘由——萧明悦。 舒康王妃此举用意如何,已经足够明显了,她不想让张侧妃生下孩子。 而萧明悦的用意,怕是要保自己姐姐在舒康王府中的地位,保萧家。 毕竟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到王爷膝下,和侧妃腹中所出,对王妃而言处境就差了许多。 「听说是个男胎,张侧妃拼死生下来,只活了两日。」宫人轻轻叹了声,将赵菁菁送到了宫门口,行了礼离开。 赵菁菁一路往马车方向踱步,想着从玉坤宫出来时李贵妃神容,贵妃娘娘是在内疚啊。 虽说张侧妃的死与她无关,可这桩婚事是她保的媒。 宫外盈翠早早等在马车外,见小姐出来,忙取了暖手炉子出来递给赵菁菁:「小姐,这天冷的真快。」 赵菁菁拉了下披风领子,正要上马车,身后方传来了声音,就在她马车不远处,萧明悦坐在马车内,掀着帘子正看着她。 显然是有意在此等她的。 两个丫鬟小心搀扶着萧明悦走下马车,赵菁菁站在原处未动,与她打了招呼:「世子妃可是有事?」 「外面天冷,我身子又重,赵姐姐,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说?」萧明悦笑盈盈望着她,后头又添了一句,「还是去江林王府?是比定王府稍微近一些。」 一刻钟后,二人坐在了宫门外不远处四道路的一间茶坊内,二楼靠窗的位置,往外是街市,往里还能听曲儿,一桌桌之间仅隔着屏风,不算隐蔽。 萧明悦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想去安静些的包厢,可赵菁菁执意在此,就如李贵妃所说,定王世子妃如今身子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也付不起责任,她可不愿单独相处。 「今日入宫,知道赵姐姐也在,就想着与你在宫里说会话,我能出门的时间也不多。」萧明悦示意丫鬟去雅座外看着,碰了碰杯沿没有要喝的意思,「我是想谢谢赵姐姐。」 赵菁菁尝了口新上来的点心,有些淡,很快放下竹签:「谢我做什么?」 「你书信中回的,我已经收到了,自然需谢谢你。我就说你爹无碍,不过从中周旋一下罢了。」萧明悦笑看着她,仿佛两人有多亲近似的。 郾城三家地下钱庄,还有小舅那边出手的一条路,记在她的名下,加起来至少三十万两的银子,还不算往后能进的账。 赵菁菁垂眸轻笑,这就是萧明悦口中的‘周旋一下’,定王府一年能有多少进账?萧家一年能有多少?三十万两在她眼里如此之小,倒让她大开眼界了。 不愧是想做皇后的人。 「听闻赵姐姐从秦地回来的路上,途径了甘州,我还没到过甘州,不知那边如何?」 「还不错。」 「可有到过越家?」 「没有。」 「那真是可惜了。」 赵菁菁挑剔着桌上的点心,嘴上接的十分快:「这有什么可惜的,原本就没有再联系了,我这样上门拜访,岂不自讨没趣。再说我娘是出嫁的女儿,越家的所有与她也没什么干系,我自不会去寻晦气。」 「知道赵姐姐做生意上有一手,我还想与你合作,去甘州置几间铺子。」 此言一出,雅座内安静下来,茶坊大堂之中唱曲儿声传着,周遭还有掌声,赵菁菁抬起头看萧明悦,看来是打算黏上她了。 遂,赵菁菁嫣嫣一笑:「好啊,正好有个买卖,你若有兴趣我替你推荐。」 萧明悦眼神微闪:「那再好不过了。」 雅座内再度安静,一个不问,一个便也不再说什么,直到天色暗下来,定王府的马车前来接任,萧明悦起身道:「那我就等着赵姐姐引荐了。」 赵菁菁点了点头,目送她被簇拥着下了楼,转头看街上。茶坊门口,前来接的正是定王世子。 马车走远,很快消失不见,夜幕降临时,四道路上路灯齐点,开始热闹起来。 赵菁菁就坐在雅座内,听的曲儿换了又换,喝了好几杯茶。 直到霍长渊来找她。 看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的还是军营内的武服,给他倒了一杯茶:「今日出城了?」 「骑骥营有训练,我随去了一趟。」霍长渊拿起杯子喝了茶,眉头皱起,「这什么茶?」 「我也觉得难喝。」赵菁菁说着,抿了口,「涩了些,也不够清,还是旧茶。」 第51章 「你最是挑剔,难喝还在这儿坐这么久?」 「再难喝的茶,细品之下,也能分出一二来。它且能赚银子,就不能说完全的点一无是处。」 霍长渊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出去,隐约能看到宫门的灯:「今日入宫见李贵妃,你可是碰着谁了?」 「碰着了定王世子妃,才说好,她要与我一同做买卖。」说着,赵菁菁将两杯茶兑在了一起,看着越渐浑浊的茶,又往里添了些点心沫儿,终于将这杯茶彻底的搅浑,「她想要,也得吞的下才行。」 …… 萧明悦说等着赵菁菁为她推荐,回去后没过几日,就借着送东西的缘由,来提醒赵菁菁。 彼时江林王府逢喜事,二公子成亲,赵菁菁便直接把她给搁下,没回也没应,等着霍长霖娶亲过后,很快便是杜若儿出嫁的日子。 杜若儿嫁去陆家堡,虽说不算太远,可往后见面的次数就不多了,于是赵菁菁提前两日到了杜府,姐妹俩说了许多话。 到成婚当日,赵菁菁又为了她备了许多东西。 与赵菁菁而言,杜若儿出嫁不仅仅意味着她今后的生活,还意味着赵菁菁前世命运中一件事的改变,送她出嫁,看她上花轿被陆家接走,想到自己为她攒留下的东西。 赵菁菁心中,被过去牵绊着的那一件事才算真正的剪断。 杜家婚宴后,时入十一月,赵菁菁便开始了自己的抱病日子。 每年的十一月里,郾城的天都要冷上许多,去年寒潮来袭病了不少人,今年虽没这么夸张,可也是伤寒病的高峰期。 赵菁菁对外就称自己染了风寒,谁的帖子也不接,谁来拜访也不见,就是王府内,安园的门都不迈出去,将这病了的戏做足。 北院那儿刘侧妃没空来管她,新媳妇进门,她正忙着与范氏培养婆媳关系,安园这儿越是不顺她才越高兴,反倒是王侧妃那儿每日会派人来瞧瞧。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十一月末,郾城的天已有入冬的迹象,安园这儿,盈翠剥着新进的南橘,赵菁菁躺在榻上,手中是今早南子刚送来的册子。 兰顺察那儿的马先生也脱了手中的两个钱庄,如今算上她的,萧明悦手中有五个了,兰顺察一半儿的都在她口袋。 「小姐,北园那儿,刘侧妃给三夫人做规矩,要晨昏定省。」盈翠将剥好的橘子整整齐齐摆好,说起这几日府里的事。 「听说三夫人的脾气不是很好。」盈翠捂了下桌上的杯子,茶有些凉了,又添了热乎的,「小姐,香琴做了点心,我去给您拿一些。」 赵菁菁点点头,抬手取了橘子送入口中,继续翻手中的册子。 不多时屋门口传来声音,霍长渊大步走进来,进来时脸色还不大好,看到赵菁菁后咧了笑意:「睡醒了?」 不想没等他靠近,赵菁菁就皱了眉头:「你去哪儿了?」 霍长渊一愣,没去哪儿啊:「怎么了?」 「身上味道怪怪的。」赵菁菁起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就觉得霍长渊身上气味有些怪,不太好闻。 「我从太子府回来的,直接回府了没去哪儿。」霍长渊抬手闻了闻,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啊,仔细想了想,「适才回来时遇到了长霖媳妇,在外院碰着,出府去了。」 赵菁菁恍然,原来是脂粉味儿,不是她喜欢的。 「我去换一身。」霍长渊顺手拿了个剥好的橘子送到嘴里,眉头一皱,怎么这么酸? 扭头看榻上的媳妇儿,赵菁菁手拿着簿子一瓣瓣吃的正香,似乎半点都没觉得,霍长渊还以为自己味觉出了问题,又尝了一瓣,还是酸的。 「你什么时候改了口味了。」霍长渊看她一瓣瓣的往嘴里送,看的牙酸。 赵菁菁搁下册子,显得格外冷静:「太医之前来看,说让我少吃点甜食。」 「那也不用吃这些。」霍长渊将盘子往旁边挪,坐到她身旁,将她搂到怀里,「都说你病了,太孙还问了我,原本是想邀你去太子府与太孙妃说说话的。」 「太孙妃显怀了罢?」赵菁菁算着日子,萧明悦临盆的日子将近,与太孙妃相差了有五六个月。 「没见着太孙妃。」霍长渊见赵菁菁又要去拿橘子,把她的手拢了回来:「太酸,还寒凉,换个别的吃。」 赵菁菁瞥了他一眼:「屋子里热乎着,我就想吃点橘子。」 霍长渊对她对视了一眼,声音里就是无奈宠溺:「橘子吃多了上火,少吃点儿。」 「好。」见媳妇乖顺,霍长渊心思一动,揽腰偷了个吻,这一揽又觉出点什么,目光定定瞧着赵菁菁,回来两月余了,张嬷嬷和秦嬷嬷天天张罗,顿顿滋补,「菁菁,你是不是胖了?」 赵菁菁闻言抬眸,「不是去换衣裳吗?」 「这就去。」 「顺道去洗洗,解解乏。」 霍长渊听着洗,再瞧她,似乎明了几分意,欢欢喜喜就抱着衣服去隔壁的屋子收拾自个去了。 等他洗完兴冲冲回来,才发觉房门从里头锁了。 「……菁菁。」说好的回来洗洗睡呢! 「我累了,你也早些歇了。我这还病着呢,从今日起到我病好了,你暂且先睡书房,免得染了给你。」 第52章 「……」他是不是又做错事儿了? 霍长渊觉得自己近些日子表现很好啊,怎么就被她关外头了,想着说什么,香琴笑眯眯的在外解释:「姑爷,小姐称病这么久,大夫都来了好几趟,您若不与小姐分着睡,怕被人瞧出来呢,今早定王府那儿才派了人来想请小姐过去。」 称病的事也是他们俩商量好的,如今这么说,倒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霍长渊叹了声,到底是没舍得,老老实实去了书房那。 罢了,再熬些日子。 屋内,赵菁菁在盈翠的侍候下洗漱宽衣,待只有里衣,她顺势捏了捏腰侧问盈翠:「真有这么明显?」 盈翠赶忙给她披上衣裳:「小姐可不能着凉了,本就是要长肉的,您这不算多。」 「他都瞧出来了,别人也会瞧出端倪。」赵菁菁靠下来,垂眸就能看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也就是在几天前,她月事来迟了五六日,正好因为称病要请大夫,顺道诊脉时发现有了身孕。 想到早前霍长渊的无节制,张嬷嬷的话还在耳边,所以赵菁菁就寻了个借口把他赶去了书房。 倒也不是不让他知晓,只是他要知晓这件事就瞒不住了,旁的不说,当爹这件事,他就是强忍着眉梢都能流露出得意来。 秦姨娘的告诫还历历在耳,有些隐患必须要尽早除去才行。 「小姐您这是刚刚好,有了身孕就该多吃些。」盈翠嘀咕着,视线瞥了下赵菁菁上位,丰腴些才好呢,小姐一点都不胖。 「眼下胖不得。」赵菁菁喝着淡茶,「那两篓橘子吃完,从铺子里拿些酸梅来。」她这两日总觉得胃里不太舒服,橘子都不能压下去,今天霍长渊身上的脂粉味她也受不了,再这样下去,怕是安园都出不得,容易露馅。 盈翠偷偷笑着:「老话说酸儿辣女,小姐一定能生个小少爷呢。」 「早呢。」赵菁菁想了想,「若嬷嬷再送夜宵来,就说我睡了不吃了。」 说到了两位嬷嬷,赵菁菁又不免交代,「你去嬷嬷那边瞧瞧,别少什么添置。」 「早就照小姐吩咐,安置妥当了的。」 「还有柑橘茶,你在大厨房里说了?」 「说了,小姐吩咐的,我就透出了一句,当时旁侧只有两位侧妃的丫鬟在。」 赵菁菁这才点了点头,上了榻。 屋子里暖烘烘的,往年赵菁菁畏冷得厉害,到了这月份就已经是手脚冰凉,今年托了两位嬷嬷调理滋补,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是热乎乎的,以往那些难喝的汤药,显出了好处来。 只是在床榻上躺了好一会儿,原以为会很快睡着过去,不想少了枕畔人,竟有些不习惯了。 想到霍长渊被关在门外的郁闷样,赵菁菁不禁失笑,她其实也想早点告诉他这件事。 赵菁菁伸手缓缓覆在了小腹上,眼神逐渐柔和。 这就有了两个人的孩子了,尽管如今还无从感知,可她却觉得无比的奇妙…… 立冬过去未久,郾城里便下了一场初雪,天冷得快。 到了十二月里,郾城又接连下了两场,厚处的积雪都能没过膝盖去,赵菁菁抱病多日没有出门,趁着空闲给霍长渊制坎肩,总算赶在年前完工,没再拖到下一年去。 杜若儿远嫁,没有三日回门,选了年前回来省亲,还是出嫁后的头一回,拜见过父母后就往江林王府来,带来了不少陆家堡那的特色物件,还有不少吃食,捎带回来一头羊。 「陆家堡的羊和这儿的羊可不一样,尤其是白水、韩城一带,肉质鲜嫩丰腴,味道不膻不腥,我还会烤羊腿,菁菁,我告诉你,我烤的羊腿可好吃了!陆家堡还有种调味的粉,撒在烤得金黄黄焦喷喷的羊腿上,外面的皮脆的会发出嘎吱的响儿,里面的肉包含着油汁儿,嫩的能让人吞掉舌头!」 杜若儿说起来,好似那就在眼前,赵菁菁失笑:「都被你说的想吃了。」 「我这就可以去烤给你吃啊,要不过两日你来我家,我家里还有。」 「你在那儿过的倒是自在。」赵菁菁忙拉住她,这要真在安园里表演个烤羊腿,她闻不得膻怕是要吐,「你夫君呢?可陪你来了?」 「来了的,方才碰到世子,两人吃酒去了。」杜若儿说着,忽然凑近了赵菁菁,狐疑盯着她,「赵菁菁,你近些日子胖了啊,吃了什么?你不是养病么,谁家养病能养成这样。」 赵菁菁下意识摸了摸脸:「有这么明显?」 「是啊,你看看你这手。」杜若儿把她的手拎起来,软乎乎肉嘟嘟,最重要的是,她感觉菁菁气质不大一样,可又说不出来。 「看来还是得克制些。」赵菁菁叹了声,都说要害喜,可她并没有太大的症状,反倒是胃口与日俱增的好,张嬷嬷她们乐的给她做好吃的,冷不丁就又多了肉。 「还有些懒。」杜若儿还想凑着瞧,香琴走了进来,身上携了几分霜雪粒子,一看就是在外面待的时间有些长,抖了抖身上的才靠近了跟前,和赵菁菁耳语了几句。 旁边杜若儿好奇瞧看。 赵菁菁听完,偏头问她:「想不想去看大戏?」 「嗯?」 赵菁菁带着杜若儿出了王府,马车前往庆芳斋对面不远的长丰园,梨园唱曲的地儿。 第53章 杜若儿的确是念想这些了,自从去了陆家堡,还真就没什么机会听这细腻温和的腔调。 早前已安排好了位置,两个人坐下来,占的是西楼的高处,站得高看得远,不单是梨园的,还有梨园外那沿街而设的赌档。来往行人碌碌,赌档里买大买小的声音隐隐约约透了出来。 这儿的窗制的也很有特色,能瞧出去风却不会直灌而入,暖烘烘的很是舒适。 「水渺渺,山苍苍,行千里啊投,投刘邦……」 伴随着那沧桑悲怆的唱腔,街面上忽然涌出两队官兵人马,直奔这方向来,不多时就将赌档附近全部围了起来,七八间的铺面赶人的赶人,贴条的贴条,还抓了数十数名看似掌事的,声势浩大的来,浩浩荡荡地又带了人走。 铺面内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莫说讲些什么了,直接押出来硬塞进了车内。两盏茶的功夫,上演了一场比梨园里《十面埋伏》还激烈的大戏,杜若儿陪着她一道扶栏眺看:「这才是你叫我来看的戏?」 「可不比梨园的戏来的过瘾?」赵菁菁看着街上围观的人,这么冷的天都止不住看热闹的。 「与定王府有关?」 杜若儿知晓些菁菁和萧世子妃的事,萧明悦用赵国公向菁菁拿了不少她手中的东西。 「是啊,这几间铺面以前是兰顺察马先生的。」赵菁菁看着那封条,官府来的倒是快,毫无征兆的,叫这些人措手不及。 「我之前还心疼了,你送过去的那些,都是给人锦上添花去的,白落了她口袋,她倒博个好处,实际上你爹也不是她帮的忙。」杜若儿说的时候不免有出了口气的畅快。 「这只是个开始。」赵菁菁目送了官府的人远去,查封赌档只是开始,地下钱庄的事儿浮了明面上,她还特意给瑞王递了些东西瞧看,就是当初小舅找到的,逼得人把证据往圣上跟前送,眼看着还有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我说你怎这般淡定,还以为你是觉得命比钱值当,想得开呢。」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 「来,把我给的身外之物还我。」 「陆夫人,送人的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我像是那种好说话的人吗?」 「……」杜若儿盯了她半天,不像,太不像了,「你这个嗜钱如命的,看来萧明悦这回踢了铁板了,惹上什么不好,偏想要你家的钱。」 「萧家这么些年也是下了功夫的,你看那些子女,嫁娶都好,萧明悦又是众所期盼,将来能让萧家飞黄腾达的。」赵菁菁收回视线,回了位置上,尝着送上来的糍糕。 「但是呢?」杜若儿催着她继续往下说。 赵菁菁失笑:「但是呢……论说做买卖的行当,他萧家才多久,又怎么能是越家的对手,贪心不足蛇吞象,他可咬不动。再加上,你以为萧明悦没有私心?」 萧家再有能耐,也得瞧着越家以前是什么行当发家的,生意场的事儿可不比朝堂简单。 而萧明悦,嘴里说着为了萧家与定王府,自己又岂会不藏着私心。 杜若儿皱了眉头:「这么大的事她藏私心,岂不是在自掘坟墓。」 「不然为何那些铺子查封的如此之快。」赵菁菁有十分的笃定,萧明悦从她这儿拿的东西,有一半入了她自己的口袋。 换做定王府来兜或许尚可,可凭她一个如何兜得住。 街上渐渐恢复平静。 只是周遭百姓仍是对此议论纷纷,传言四起,总归有知道那么一二的说道说道,这一说,牵扯上了王公贵族,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一场戏后,赵菁菁和杜若儿在梨园看了正儿八经的戏,一直看到了傍晚,才过了瘾。 而这外头的传言远比一幕幕的戏还精彩,不到半日功夫,便知晓了那些赌档背后是萧家,这萧家又因为萧明悦高嫁定王而行事张扬高调。两口子一个被窝的事儿,萧明悦暗地里掌着赌档,私放印子钱,被有心人一攒说,明知圣上严禁,还如此行事,可不胆大包天,联系定王和周家权势,心思绝不可能小了去。 霍长渊和陆季泽来接二人时,两人正约着明个再继续,杜若儿吃了果酒,显然已经喝高了的样子,小脸红扑扑得倚靠在陆季泽身上,看着陆季泽痴痴的笑。 「内人一高兴便容易喝多,打扰了。」陆季泽同霍长渊赵菁菁二人道别,回眸落在杜若儿身上,满是宠溺温柔。 赵菁菁笑吟吟地看着两口子上了马车离开,捂了捂被熏热的脸,不掩故友重逢的兴奋意。霍长渊走近拥着她,并未在她身上闻见酒气:「你没同她喝,她便喝成了那样?」 「若儿的酒量很浅的。」赵菁菁眉眼是掩不住的笑意,「我今个不想醉。」 霍长渊笑了笑,想着她在家里闷了好一阵,便陪着她在街上走走。两人散步回府,别有一番滋味。 二人踱步在路上,大雪的天,霍长渊牵着她,身后盈翠和香琴则是小心翼翼的跟着,生怕小姐会滑倒。 「我来之前,还听闻了一桩。」 赵菁菁偏头看向他,转瞬就想到了一事:「舒康王?」 霍长渊看着她一下猜中,不由的笑:「不愧是住在我心里的人,我想的什么你都知道。」 「好好说。」 「是也非也,这是,是那事确实和舒康王有关,外面道,舒康王妃明面上大方容人,实则善妒,因自己无所出,故在子嗣方面尤其看重。求神拜佛求得未果后,暗害府里有孕的妾室,导致舒康王膝下无子。又说道一尸两命的张侧妃,舒康王震怒之下用刑,舒康王妃便招了是定王世子妃与她说的,舒康王亲自上定王府要讨个公道。如今,定王府和萧府怕是乱成一锅粥了。」 第54章 「十月里的事,舒康王如今才审?」 「半个月前王妃就被禁足了,萧家遇事露了端倪,舒康王就没什么顾忌了。」霍长渊顿了顿,压低了声,「贵妃娘娘应当是出手了。」 赵菁菁想起李贵妃黯然神伤的样子,张侧妃的死让她伤怀那么久,她敢正面与皇后提起这事,遇到机会肯定是不会放过舒康王妃的。 「看来这水更浑了。」她往下倒了沙,还有人堆泥,如今搅的如此,怕是四处漏风补都来不及。 霍长渊摸了摸她的手,解下氅衣给她披上:「瞧我忘了,这外头天还冷,还是坐马车回去。」 赵菁菁裹着还带着霍长渊余温的大氅,伸手牵住了他的手,看着灯火阑珊,看着霍长渊专注于自己的眉眼,忽然笑了笑,一语双关道:「这一路和你一道,看看风景,甚好。」 甚好二字轻飘飘得落下,却像是鼓槌之音敲在他的心上,嘴角忍不住绽开笑意,反握住那只柔荑,握得紧紧的。 不同于霍长渊这边的温馨脉脉,彼时,定王府内一片大乱。 灯火彻明间,一个个丫鬟端着水盆,帕子进去,端出来的是一盆又一盆血水,连着带血布团,伴着屋子里产妇痛苦的高呼声,场面十分渗人。 「这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好啊!」定王妃拧着帕子在屋外,看着不断走来走去的定王世子,「你别跟着我眼前晃,晃得我头疼眼晕。」 定王世子停下了步子,看向紧闭的房门:「母妃可去寒山寺求了?也让人相看了?」 她一下明白了儿子的意思:「放心,李天师卜卦过,是麒麟降世,这一胎,一定是男孩儿。皇后娘娘也找人算过,不会有错的,定不会有错的。」后面那话不知是说给定王世子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总之,两人一道望向屋子那。 产婆慌慌张张地出来:「世子妃之前受了惊吓冲撞动了胎气才这般艰难,里头已经没了力气,这,这可是大忌,世子,王妃……」 王妃的眼眸倏然绽放精芒,一把死死抓住了那名产婆的手腕,把人扼疼得都变了脸色,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就道:「照我的吩咐去同她说!」 「是、是是!」 产婆心惊胆战地领了命,又被定王妃一把攥住,听她面色阴沉地最终交代:「我只要我孙儿平安无事,旁的你未必用管,你可听明白了?」 这意思……产婆猛地下意识瞥了旁边站着的定王世子一眼,发现后者竟是无动于衷,会了意,一刻也不敢耽搁又回去了。 「好痛……相公……」屋子里,萧明悦此刻脸色惨白,气若游丝,汗湿的发丝胡乱地贴合在她脸上,整张脸都痛苦得扭曲了起来,不住地唤着定王世子,却一直等不到回应。 「我要见他!」萧明悦死死揪着身下的褥子,疼痛来袭时,整个人颤抖着。 「世子妃,您这么喊可不行,产房血气重,世子不能进。您就听婆子的再使把力气,孩子在里面可憋不得。」产婆看着她此刻模样,再一想门外人的交代,赶紧劝道,「你这肚子里的可关系着您阖府的身家性命呐!」 最后这话便是王妃让她定要传达到的,说实话,她接生过不少产妇,凶险的有,像今个这位这么惨的的却少见。 原本再有个半个多月也到临盆日子了,可却动了胎气,毕竟不是足月要凶险上许多,加上外边的人……似乎是不拿产妇的命当回事。 「什么阖府性命,谁告诉你的这些话!」萧明悦看着这产婆,喘着气疼一下话就不利索,最后袭来一阵,整个人倒了回去,要昏厥的样子。 这产婆急了:「您可千万不能晕啊,晕了肚子里孩子可就出不来了,届时可谁都好不了!」 萧明悦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比纸还白渗渗的,失去焦点的瞳孔似乎又因为她那话渐渐恢复,黑黝黝的陡然聚焦在了产婆身上,一双眼儿瞪得老大,像是要突出来,嘴唇似缺水太久都干裂开,爆出一道道血痕来:「你、你说什么……」 「诶,世子是明白人,如今萧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外头都在传,您,您要是生个小皇孙尚且还有点指望,这要是……」 产婆奉了王妃的话进来,却也不敢说的太大胆,可如今郾城里头谁不知道萧明悦还有萧家摊上了大事了。 王妃把意思摆的明明白白,可不就是指着她肚子里这位,若是个嫡孙,那事儿且还有商量余地,要是生不下来,屋里的人都得遭罪哟。 萧明悦一头是汗,阵痛袭来,浑身寒颤蜷缩起,却仍是无法抵挡这一阵一阵钻心剜肉的痛,嘴唇早早就破了,此刻又被咬出了血,尝到满口的铁锈味:「世子……我要见世子,陈妈妈……」 「小姐,您使劲,使劲啊,快出来了,快出来了!」在她床畔,一名满脸是汗的嬷嬷忙抓着一碗参汤要往她嘴里灌,「你再坚持坚持,小姐,小姐可万不能如了那些贱人的意啊!」 萧家出事的消息,原本院里上下也是瞒着的,谁知一个姨娘直接冲上前来说了这一通,她们就是不想让小姐好过,怎么能让那些贱人如意。 「世子呢,我要见世子。」萧明悦已然疼的已经失了神志,她整个人游离在晕厥的边缘,靠着一口气撑着。 「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您这样生孩子的,消停点儿省点力气把孩子生出来,见世子,我看见阎罗王还快一些。」产婆侍候得久了,也没了耐心,这样胡搅蛮缠反而害了孩子在里头,她们这些接生的没个能落了好的,对待萧明悦的态度自然也凶恶多了。 第55章 产婆用力的拍了下她的腿,两个人助力,一个推肚子一个在在下瞧着,见萧明悦还是使不上劲,也不管产妇最终会如何了,直接伸手进去想拨胎位。 褥子上一片的血,萧明悦痛喊出了声,真真是要疼昏过去了。 张口时被灌了一口汤,猛地呛咳了起来,身下的褥子被血浸泡过似的,双手攥住床褥,骨节暴突,青筋乍现。 她如何不晓得这些人看的谁的风向,知晓世子和王妃他们就在这屋子外。 也知晓自己在这定王府意味着什么,她从要嫁到这里,不,早以往时就决定了许多事,她绝不能在这里输。 萧家出事,定王府能跑的掉?谁也别想把这些撇干净! 萧明悦看着高高耸起的腹部,这里是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筹码,她萧明悦定要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最后都匍匐在她脚下! 「霍长琰,啊——」 「世子妃!」 「小姐!」 屋内传来厉声,屋外等候的霍长琰猛地抬起头,双手狠狠握着,微微颤着。 哭声随之从屋内传出,站在院内念经的王妃睁开眼,眼底满是喜色:「生了!」 这一夜过得似乎特别漫长,公鸡打鸣的第一声儿,天边渐渐显露出朝阳的猩红,破开黑暗,一点一点晕染开天际。 赵菁菁这一宿睡得不算好,翻来覆去的,香琴陪了她一整晚,等看到外面透进来的光亮,便起来了。 「今个休沐,起这么早作甚,再睡会儿。」霍长渊走进屋,看她要起身,将她又压了回去,自己顺势趟过去搂住她,胳膊就要往她的腰腹那压下去,被赵菁菁及时的避开,「你小心!」 霍长渊愣了下,以为弄疼她的,便想去摸摸她的腰腹,这一抹他的神情有些精彩,可又不敢说。 媳妇胖了…… 再仔细瞧着,何止是腰腹,这小脸,小手,都肉嘟嘟的。 他也就在偏房内睡了一个月,怎就这么大变化,想着,霍长渊喊了声来福,差他去庆芳斋买点心,是她昨日念叨过的。 「不嫌我胖了?」赵菁菁还是起来了,换上衣裳,见他坐着不动,「今日不用出去?」 「下这么大的雪,营里休息了,我也就是提前几日告假回家。」霍长渊靠在榻上,盯着赵菁菁,终于没忍住,「菁菁,要不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赵菁菁心里一突,难道被他看出来了? 「我总觉得你最近不太一样啊,让大夫看看我放心些,请傅太医来罢。」 赵菁菁转身看他:「哪里不一样?」 霍长渊憋了半天:「更好看了……我们还是请太医看看罢。」 走进来的盈翠听了这话噗嗤笑出了声:「小姐,定王府那儿传出消息,定王世子妃生下一女,母女平安,不过世子妃身子骨折损的厉害,到现在还没醒。」 「生了啊……」赵菁菁前天就知道萧明悦发动了,疼了两天生下一女,怕是失望得很,「之前可听人说起,定王世子妃这一胎必是男儿。」 霍长渊扬声:「谁说的?」 「定王府找人算的啊,清风观也去过,李贵妃说皇后娘娘也找了不少人,都说那一胎是男的,什么麒麟子。」 「你若有了身孕,找他们也说是男的,哪个会砸了自己的饭碗说是女儿。」霍长渊说着便撇了她的腹部,恰好赵菁菁在扶腰,某人就跟开了窍似的,冒了一句出来,「菁菁,我们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罢。」 「看什么?」数次提起,赵菁菁知道他这是上心了,故意问他,「我准备出门了,入宫拜见李贵妃。」 霍长渊的视线一直粘着她不离开,不对劲,太对劲,她昨天就出门了啊,和杜若儿去了戏园子,那她岂不是不装病了。 为何自己还要睡偏房? 霍长渊这会儿才转过弯来,盯着小桌上摆着的一盘果脯,伸手拿了个送到自己嘴里。 险些酸了他一口牙。 霍长渊又仔细想了想,近日从大厨房里送来的东西,似乎多添了辣,可她不吃辣啊。 「我准备入宫了。」赵菁菁穿戴整齐,已经开始用早食。 霍长渊摸着桌沿坐下来,还在被那一口果脯酸着,目光盯着镇定自若的赵菁菁,忽然道:「你有事瞒着我!」 「你吃不吃?」 「你以前就爱吃甜的。」 赵菁菁喝了口粥,夹了一筷酸豆角:「我是有些不大舒服。」 霍长渊瞪大着眼用眼神控诉她,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近日吃东西总不对味,可人也没有不舒服,等我从宫里回来请太医瞧瞧罢。」 「我陪你入宫去。」 霍长渊不放心,一直把她送入宫,随后去了太医院,想等她从李贵妃那儿离开再与她一起回家。 这厢,赵菁菁到李贵妃这儿一刻钟,说起定王府的事,李贵妃很平静道:「是我找人将这消息透露给定王世子妃的。」 赵菁菁端着茶,刚刚还在说过年礼节的事,忽然转了这个,倒有些接不上话了。 「她当初如何把事情透露给舒康王妃,让她去害人,如今自己就遭什么果子。聪明是聪明,可就是太看得起自己的能耐,她这年纪就想着算计我们这帮人,倒是天真。」李贵妃喝了口茶,语气甚是平和,「怎么不喝?」 第5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菁菁放下杯子老老实实道:「我有身孕了,不能喝茶。」 屋内静默了片刻,李贵妃忽然笑了:「你这孩子,被我吓着了?」 赵菁菁摇了摇头,她倒不是被吓着,她是觉得没必要在李贵妃面前瞒着,更别说玩心眼了,无儿无女的人,能坐到今天这位置,在皇上跟前还能说上话,比起玉坤宫那位,这位才真的厉害。 「有些日子了罢。」李贵妃看了眼,「在家养病时有的?」 「上个月知晓的。」 「世子可知道?」 「他还不知。」 李贵妃脸上的笑意敛了下来,转了叹息:「老娘娘知道肯定高兴坏了,她日盼夜盼就想着你能有身孕,和长渊好好的。不过如今也好,你既要瞒着,应该有安排才是。」 说罢李贵妃叫人给她换了温水:「兰顺察的铺子,可是你给她的?」 「是。」 「她一心母凭子贵,如今没了子,她的计划全部落了空……」李贵妃顿了顿,「瑞王那边也是你放出去的消息?」 赵菁菁点点头,这会儿还能有什么不承认的。 「瑞王揪着她放私印子的事儿不放,定王府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说不准还会弃车保帅,把事儿都推了她头上,来摘干净自己。」李贵妃说着,嘴角又有了笑意,「玉坤宫那一位恐怕又睡不着了,日夜盼着,就得了个女儿,到头来做足了戏又是这般收场。」 赵菁菁自然有想问的,可她是小辈,李贵妃的身份论辈分来说,与她祖母是一样的,所以她更是不能问,只能道:「定王府此番为了与太子府作斗,伤了许多人,平白无故的遭了难。」 「那且看着。」入宫数载,李贵妃没多少在意的东西,从来都是坐看着这戏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赵菁菁望着李贵妃,从她这几个字里听的满是落寞。 那应当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听闻李贵妃当初也是有过孩子的…… 聊了片刻,很快就将定王府的话题给放下了,李贵妃颇有兴致的说着赵菁菁这一胎,都想到要为他打首饰,往后出生了,添置些什么。 正说着,屋外宫女进来禀报,说是江林王世子到访。 可这是内宫,没有传召他怎么会过来的。 不等李贵妃发问,霍长渊直接带了个太医闯进来,给李贵妃行了礼后连忙催促傅太医给赵菁菁把脉。 「快,快,给她看看!」 傅太医一把年纪的,气儿都没喘匀,又让霍长渊压坐下来:「世,世子啊,您别急,我这也是推,推测。」 李贵妃忍不住道:「长渊,傅太医年岁大了,你怎么能这样带他过来。」 「菁菁身子不适,我就去太医院找傅太医,想问问是何情况,傅太医问了什么我就说什么,之后他说菁菁可能有身孕了……」 霍长渊当时听到那话,哪里还顾得着别的,恨不得直接把傅太医扛起来到李贵妃这儿来。 赵菁菁与霍长渊对视,忍着笑意,坐到了傅太医旁边伸出手:「霍太医,我近日的确吃东西不大利爽。」 李贵妃跟着也笑了,差人送了些吃的来:「长渊,你且坐着,人都请来了,看过便知。」 霍长渊摸了下椅把手,堪堪要坐下时,这边已经诊脉的傅太医很快道:「是喜脉。」 话不多,狠准! 霍长渊扶着椅子的手一滑,险些整个人瘫下去,着急忙慌的站稳后,手在椅子上来回摸了一把,不敢置信:「真的?」 傅太医也是有脾气的:「世子将我请来,难道不信我了,这脉象实而有力,世子妃至少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霍长渊张了张嘴看着赵菁菁,眼神提问,真的? 赵菁菁真怕他一高兴冲出去把自个儿扎雪堆里,点了点头:「是啊,之前请大夫时就说了,但我……」 话音未落,坐在她旁边的傅太医被霍长渊直接拉了起来,握住了双手,对上了一张喜极了的脸:「我要当爹了!」 赵菁菁看着一脸无语,被迫感受这喜悦的傅太医:「……」 还不如扎雪堆了呢。 得知赵菁菁有了身孕,霍长渊高兴坏了,拉着傅太医问了许多事,恨不得把人请回去坐镇才罢休。 最后就还是李贵妃制止了他,说拨两个得力的嬷嬷过去照应着,这才没有继续缠着。 回去的路上,赵菁菁被霍长渊一路搀扶上马车,那阵仗,似是她这会儿就要生了。 「别闹。」赵菁菁哭笑不得,拍了下凑过来的霍长渊,霍长渊忙抓住她的手,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她肚子上,「你别说话。」 「霍长渊!」赵菁菁轻轻捏住他耳朵,「这是在马车上!」 「又没人看到,我听听他有没有声。」 「……」赵菁菁最后放弃了,由着他靠在自己怀里,侧耳听着,像个孩子一样。 过了许久,霍长渊才心满意足的起身,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怀里,有些委屈又有些埋怨:「原来是这原因你才让我去睡书房。」他才不信她是才知道的。 「我知道你高兴,怕让别人瞧出来。」赵菁菁为这事也有些内疚,本该早早让他知晓,可看他今日在李贵妃那儿的表现,怕是不出一个时辰江林王府上下就都知道了。 第57章 「本就是好消息,有什么不能知晓的,我能保护好你们。」霍长渊脸上乐着,又想去听,被赵菁菁拉了起来才罢休。 「我叫人在大厨房那儿传了,若是盯着安园的,如今应当早有判断了。」赵菁菁相信他能保护好他们,但许多宅中之事很难揣测,当年他中毒,到如今不还是悬案一桩,若是冲着世子之位来的,她腹中的孩子也是别人的眼中钉。 「李贵妃手底下的嬷嬷,与太奶奶派来的一样,她们照看着许多事你都能省了,早晚要让府里知晓,不用瞒着,父亲那边我会去说。」霍长渊说着,语气沉了下来,「今年怕又是要乱。」 霍长渊说的乱,无非就是定王府那边的事,萧家落难,定王世子妃私底下放印子钱,定王府再想推脱也斩不断这件事。 这才受了赏呢。 「圣上若瞧着,这些日子太子府你也别去了。」圣上到了这年纪,怕是觉得两个儿子都要争抢皇位,不论和谁走的近,都不是什么好事,倒不如等尘埃落定。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你。」霍长渊抱住她,咧嘴笑着,又是一副傻样。 回了府里,随着李贵妃派来的嬷嬷抵达,安园这儿的动作引起了府中的注意,执掌中馈的王侧妃是最先来问的,赵菁菁这儿统一了口径,去宫里时在李贵妃那儿感觉身体不适,太医诊脉后发现有了身孕。 随后,江林王那儿派人来请了霍长渊过去,到了傍晚,府中各院都有了表示,来恭贺世子妃有喜。 第二天,寒山寺那儿送来了一份礼,让赵菁菁颇为惊讶,是一份王妃手抄的经文,祈福安康的。 赵菁菁便让霍长渊亲自去了一趟寒山寺道谢。 郾城这儿并没有要瞒三月的说法,虽说不往外大肆宣扬,亲眷之间都是知道的,很快严氏带了赵慕慕过来看她,带了不少东西,知道她瞒了两个月,又念叨了一番。 随后,在此过年的杜若儿,高高兴兴的来了一趟江林王府,给赵菁菁腹中的孩子带了一份大礼。 「哎莫说我不够意思,这是给他准备的,若是个女儿呢,就这个。」杜若儿拍了拍手里的匣子,里面装的是铺子契,「你娘惯会赚钱,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也精明,我这左思右想,送这最合适。」 「那我替他谢谢你。」赵菁菁大大方方收下,「陆公子在这儿可还习惯?」 「陆家堡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他昨日陪我去了寒山寺。」杜若儿想到了什么有些遗憾,「本来还想请你出城去的,可你如今这般怕是不方便啊。」 「何时去?」 「二十这日,去说山观,虽说不在山上,走着也方便,但你如今怕是不便出门。」每年小年前城外的说山观都会举签会,陆季泽没瞧见过她就想带他去看看,回来时顺道还能在道观所在的镇上吃个素斋,也是十分出名的。 「二十啊。」赵菁菁心念一动,「好啊,一早我与世子一同出发,我们在说山观碰面。」 杜若儿先是高兴,随即狐疑:「你这样可能去?」 赵菁菁轻笑:「自然是能去才应了你的,你不是说举签会,我也想去求几支来。」 杜若儿知道她是有主意的人,就不再说什么:「好,到时就在外边等你。对了,我听我爹说,萧家老夫人重病在床,怕是要去了?」 赵菁菁嗯了声,打从萧明悦生下女儿开始,萧家便持续性的在添事,主要就还是萧家这些年来为了银子铤而走险的行当。 萧家祖辈中曾出过一个皇妃,深得当时圣宠,还诞下过两个皇子,所以萧家一直是存着某些心思的。 凭借丰厚的家底,这些年来萧家在各贵勋中也算是游刃有余,借着祖辈还能与皇家沾亲带故上,人脉也很广。 培养出了个王妃后,萧明悦就是萧家的押宝,家底自然是越丰厚越好,便铤而走险做起了不上台面的行当。 从小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萧明悦太清楚自己要什么,可或许是从小到大从未输过,要什么有什么,坐上世子妃的位置后有了身孕,便觉得稳操胜券。 赵菁菁手里的东西,与她而言就是个开始。 实际上那三成的钱庄,及早换了并不会有现在的情形,可换了就意味着银子入账少很多,定王府需要钱,她萧明悦更需要。 所以萧明悦没有放弃,这才有了后来的封铺,满城都在传定王世子妃放印子钱的消息。 瑞王手里的东西是关乎萧家的。 连带萧明悦的事,这一串牵出来,便都是要抄家的罪。 杜若儿倒抽了一口气,伸手掰算了下银子,最终道:「这么多,那萧家岂不是要被抄家了?」 「也未必会抄家,可最后的结果,怕是与抄家相差无几了。」那可是在与朝廷抢银钱。 杜若儿哼哼叨念着自食恶果,瞧着天色不早,与赵菁菁说好了去说山观的时辰,便回了杜府。 入夜,郾城四处透着安静时,萧府那儿灯火通明,在官府查封萧府的同时,萧家的老夫人病逝了。 等到天亮时,消息就在郾城内传遍了,萧府被查封,除了那萧家在城里的一处别院外,其余家产全数被抄。 萧老爷与长子被发配充军,其余女眷只身送到别院处,不得带任何细软之物。 第58章 至于定王世子妃,来路不明的钱财全数没收。 定王府倒是想休了她,让定王世子直接将萧明悦送回萧家别院,与那些女眷一同过日子,死活不论。 但圣上却不同意定王世子休妻,赐婚圣旨已下,她又为定王府生下了孩子,不允休弃。 可萧明悦的身子骨,在生女儿的时候已经大受损,今后可能不会再有身孕。定王妃连夜入宫去求皇后。 隔天就传出了皇后病了的消息,定王府这才消停。 彼时,已经是年十八。 江林王府内上下添置,不受外面的影响,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 赵菁菁正在前院将要送出去的年礼最后查了一遍,正走出厅门,霍长铭朝着她迎面走来。 「二公子。」赵菁菁客气的和他打招呼,「这是才从永州回来罢?」 「回来有几日了,还未恭喜大嫂。」霍长铭微微笑着,和赵菁菁拱了拱手,「对了,长铭为大哥大嫂备了份礼,已经派人送去,可是收着了?」 「世子很喜欢,你费心了。」江林王府的几位公子,赵菁菁对霍长铭印象还好一些,王侧妃所出,说是从小性子就沉稳,为官后又勤恳,去年才刚升迁。 比起霍长渊,霍长铭就没让江林王操心过。 就是婚事……他只比霍长渊小了一岁,二十有一了,却一直不肯成亲。 「大哥喜欢就好,想来你们见得也多。」 「用了心便是好的。」赵菁菁颔首,要从他身旁经过回安园,霍长铭忽然道,「大嫂后天要去说山观?」 「是啊,正好举签会。」赵菁菁笑着道,这件事在杜若儿走了后她就让盈翠传出去了,还派人去问了刘侧妃和王侧妃是否要请签。 「如今天寒地冻的,城外雪地路不好走,马车也容易打滑,大嫂身子重,还是别去了。」霍长铭笑着劝阻,语气十分关切。 「已经说好了的,我会小心。」赵菁菁点点头,就要迈下台阶时,身后的霍长铭忽然喊了声「大嫂小心」,身后一双手快速的拉住了赵菁菁的胳膊。 原本站的很稳的赵菁菁反而站不稳了,朝旁边摔过去,霍长铭快一步挡在了她侧边,一只脚轻轻别了下赵菁菁的脚,将她扶住。 而赵菁菁的右脚,恰好的在台阶上轻轻磕了一下。 「小姐!」盈翠原本是打算自己做垫背的,见二公子把人扶住,忙上来搀扶。 霍长铭松手的很快,往后退去,抱歉道:「台阶太滑了,适才以为大嫂要摔倒,得罪了。」 赵菁菁看了他一眼,轻轻转了下被他刚刚用力握着撑住的手腕:「无妨。」 「那我先回去了。」霍长铭点了点头,朝自己院子方向走去。 赵菁菁目送着他走远,还在想他刚刚这一出是何意,脚步迈出去时,右脚脚踝上传来了一阵胀痛。 回到安园,盈翠替她脱了鞋袜,发现脚踝被磕了青肿,看着不严重,走路却会疼。 「小姐,二少爷也太不小心了,他难道想推你不成,台阶上我都清扫干净了,还有我和香琴在,怎么会滑倒,他要不来扶您都不会磕伤。」 耳畔是盈翠的念叨声,赵菁菁看着脚踝上的青红,喃喃了句:「像是故意……」可抓她那么紧,又不像是要害她。 正进来的霍长渊看到赵菁菁坐在那儿让盈翠上药,忙上前来看:「这是怎么回事?伤着哪儿了?谁干的?」 一连几个问题,眼看着要炸了。 赵菁菁连忙安抚:「不碍的,只是崴了一下,没伤着骨头,上了药已经好了很多」 霍长渊俯下身自己看过才放心,又让盈翠赶紧去请大夫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你不是去清年礼册了?」 「我在门口遇到了二弟,下台阶时他以为我要滑倒,扶了我一把。」 霍长渊眉头一皱当即道:「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末了,霍长渊又道:「他从小心思就深,也不会像长霖他们那样来借故亲近我,除了自己的事外,府里的事他一概不掺和,独身的很。」 赵菁菁对霍长铭的印象也是如此,所以才觉得他有些古怪:「他为何迟迟不成亲?」 江林王府五位少爷,就连四少爷与五少爷都到了议亲的年纪,霍长霖更是已经娶了范氏,唯独霍长铭,还是一个人。 而他又不像元袂等流连花丛不愿被束缚才迟迟不成亲,想必是有更深缘由。 霍长渊听出她的意思:「长铭一直都是那样子,对人笑盈盈性子看似温和没什么脾气,但你也瞧不透他在想什么。就拿他成亲这件事来说,他不同意,王侧妃也拿他没办法,我也没听闻他对谁家姑娘有意,不过早年有过一个通房,应该是他屋里的丫鬟,从小跟着长大的,后来这通房意外过世后他就一直这么一个人,身边干干净净的也没再抬人。」 「王侧妃的性子也很温和。」赵菁菁思来想去,越发觉得他是有意为之,既不会害,难道是不想让她出门? 「说起来他是府里最不让操心的一个,念书科考为官,按部就班,父王吩咐的事他都会去照办。」说到末处,霍长渊面色微沉,「他弄这一出到底想干什么?」 「他知道我们后天要出城去,如今我伤了脚,恐怕不能出门了。」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霍长渊愣了下,随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不想我们出城去?」 要是这样的结果,往深处想可就有趣了。 「或许是我想多了,他才从永州回来没几天。」赵菁菁心念一动,笑着转移话题,「你那儿都准备妥了?」 「都妥当了。」霍长渊最关切的还是她的脚,「如今这样还出城?」 「自然要去,已经好很多了。」之前也不过是想试一试,究竟结果如何她也不能把握,但今日霍长铭此举,赵菁菁就算是走不动也得去这一趟。 引蛇出洞,总比在府中提防别人下手的好。 接连两日敷药,赵菁菁的脚已经好了许多,走路时还有些许难受,但并不影响她出门。 到了二十这日,霍长渊一早备下了马车,扶着赵菁菁上去。 张嬷嬷她们站在马车底下,给两人递上了一大食盒:「这一去就是一天的,嬷嬷们顾不到,世子爷可得好生照顾好世子妃,食盒里是方便取用的糕点,还有世子妃爱吃的酸果脯,要不再带件氅衣去,我瞧着这天儿到了傍晚怕是还要冷。」 「张嬷嬷且放心,一切都备好了的,再者我就去个一天,等抽完签自然就回来了。」赵菁菁撩开帘子,笑着宽慰张嬷嬷道,两位老人家自得知她有了身孕就格外紧张,不住地给太皇太后画像磕头祈求保佑平安。 张嬷嬷点头目送着马车一行远去,这才对秦嬷嬷道:「也不知为何,他们这一去我这心里就不踏实,左眼皮也一直在跳,总觉得、觉得……」 「呸呸呸,你可别瞎胡说自个吓自个了,没瞧见那阵仗,怎么出去的当然怎么回来。有这功夫不若想想如何摆一桌合世子妃口味的素斋晚饭,说山观那可不定吃的好。」 说完便拉着张嬷嬷折返回府里。 临到门口似乎撞见一形色匆匆之人:「二少爷?」 霍长铭此时一脸沉凝,直接问道:「他们已经出发了?」 「是、是啊。」嬷嬷被他的脸色骇住,愣了愣才应了是,就看到人甩袖仓促的离开了。 冬日里,郾城内外皆是白茫茫一片,雪停的日子里风景也十分宜人。 对郾城的百姓而言,年年都能瞧见的就成了稀疏平常的事,不觉得有什么惊艳之处,但对特意来郾城看雪景的南方人而言,情绪便不同了,即便是出去踏雪都觉得有意思。 年关,百姓进出城忙着添置年货、走亲访友时,寒山寺那儿外来香客云集,还有城外几处,也是看雪景的好地方。 昨日后半夜大雪就停了,所以早晨出城去看雪景的人格外多,官道上时不时有马车经过,往几条赏风景的小道去,其中一条便是去往雁山湖的。 那边距离说山观不远,有个了望的山坡,春夏秋冬四季都有人来,游客络绎不绝。 从官道到雁山湖的小道儿并不宽敞,下雪天路就更狭窄了,所以马车一般都走得很小心,快中午时,马车越发多,便更慢了。 即将到一片荷花池时,前方马车忽然停下来,后边接连拥堵了三四辆,大家便都纷纷探出头来看。 「怎么回事啊?怎么不走了?」 「是啊,前边怎么了,催一催啊,这都中午了,我们还赶着去呢。」 「我们赶了半月马车特意过来的,明天就要回去,哎,你们谁下去瞧瞧?」 人催人的,都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于是有人下了马车,想过去瞧瞧,究竟怎么一回事。 忽然,前边传来了焦急的叫喊声:「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前头翻车了。」 众人面面相觑,趋于看热闹的心态,脚步都跟着加快,朝着前面赶过去,不多时,大家看到路边荷花池内,一辆马车整个翻在了里面,路边还有一辆翻车的,半截也入了池子内。 四五个护院打扮的人正在奋力往荷花池里淌,想去把那辆大半已经浸入水里的马车拉起来。 「快,快救人啊!」 不知谁喊了声,愣着的人赶忙都动了起来,先去拉岸边的马车。一辆马车何奇重,数十人才堪堪将它从水里拖出,花了好大的功夫。 轰的一下从翻进水里又被大家拉扯的翻到了雪地里。 「快,进去看看有没有人!」 「有人,里面有人!」 打开了马车门,里面坐着两个丫鬟,头上都磕了血奄奄一息的,被大家救出来后,其中一个缓过神来,望着荷花池里的马车凄厉喊了声:「小姐,姑爷!」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这两辆马车装饰豪华,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快救救我们家小姐,快救救她,求求你们,她还怀着孩子。」小丫鬟哭着要自己冲下去,被人给拦住了,天寒地冻的,就是男子都受不住,更别说是受了伤的女子,加上那马车已经冲下去有一会儿了,差不多整个浸在水里,里面的人如今怕是已经没命了。 「这是江林王府的马车。」终于有人认出了马车上的标识,当即的,那些个从郾城出来的游客意识到了那辆马车内的人是谁。 江林王世子和世子妃! 「快,快报官!」 「先救人,去,去救人!」 后面的马车越停越多,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这消息传回了郾城,传到了江林王府。 第60章 张嬷嬷她们还在为世子妃准备素宴,听闻消息后,秦嬷嬷直接吓晕了过去。 北院那儿刘侧妃正在和范氏说过年的事宜,听到这件事后也是惊愕不已,急匆匆的从北院出来要去王爷那边。 片刻后,江林王赶出了城。 又过了半日,已是夜里,焦灼等候时,消息再传回王府,世子和世子妃去说山观途中,马突发惊厥,直接冲入了河里。 马车被捞上来后,马车内,世子和世子妃都已经没气了。 阖府上下都乱了。 安园内原本还怀抱着希望的众人顿时哭作了一片,秦嬷嬷醒了又晕,最后还是不肯信,哭着说老娘娘必定是会保佑的,不信世子和世子妃就这么去了,白天还好好见着人的,非要亲自去看个清楚。 可这么大的事,在场的人不少,传回王府后在郾城也传开了,不会有假的。 转眼的,赵国公府,元家,杜府,那儿也听闻了此事。 郾城中谁人都不知江林王世子妃有身孕了,是大喜事。 如今忽然的乌云盖顶,叫整个王府都沉浸在了悲伤中。 此时的王府沁居后的小佛堂内,吟诵佛经的声音显得格外平静,与府中的悲痛比较,又格外的突兀。 王侧妃点了一柱檀香,细瘦飘渺的香烟袅娜升腾,又如一缕幽魂归去。 突然‘砰’的一声,一道身影直接闯了屋子,门扇受不住重力被猛地甩在墙上,一阵轻颤。 「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的?」王侧妃瞥去了目光,看到了面沉如水的霍长铭,只和身边的丫鬟对了一眼,后者便自发地去了门口把门带上了。 「何事惹得我儿如此激动?」王侧妃捻着佛珠,甚是温柔可亲,一副关怀模样。 「外头已经乱了,母亲,大哥和大嫂乘坐的马车坠入了河中,已经身亡了。」霍长铭一眼不错地盯着王侧妃,似乎想从她平静的面庞上瞧出什么,可那表情滴水不漏。 「此事我已经听说了,眼下做不了什么,也只能在这佛堂内替他们祈福,早日转世投胎。」王侧妃甚是惋惜,望着霍长铭温和道,「府中事务多,你去陪着你父王。」 「母亲不觉得大哥与大嫂的事很熟悉么?」 「熟悉什么?」 「三年前甄儿也是这样坐着马车冲入河中的。」 王侧妃愣了下:「你是说甄儿?」 「母亲莫不是忘了,当初是你让她去的寒山寺祈福,中途马车受惊坠入河中,捞上来时她早已没了性命……」 「母亲知道你对甄儿的死有愧疚,但那不过是个意外,这几年来你不想议亲母亲也没逼你,不过长铭,许多事得过去的,长霖已经成亲,接下来便是你了。」王侧妃走近了两步,温和劝道,「如今你大哥出了事,将来王府的事可都要仰仗你们几个,你……」 「母亲你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霍却在她抓住自己衣角那刻往后退了退,令她抓了个空,眼底闪着痛心,哑声吼道,「为什么啊母亲,您到这到底是为什么,还不够么?大哥之后呢,是不是长霖也要出事?」 「你在胡说些什么?」王侧妃眉头微皱,「行事如此焦灼可不行,你父王他……」 「父王他会知道这件事的!」 王侧妃眼神微敛:「你在说什么?」 「我原以为你会收手,甄儿的事过后,这几年你没有插手过府中事务,我以为你不会再有心思,可我没想到,你还是要对大哥他们下手,也没想到手段如此之狠!」霍长铭苦笑着,「那是三条人命啊。」 王侧妃看了他一会儿:「你想说是我害了长渊和菁菁?长铭,你把母亲当成什么人了?!」 说着,王侧妃似乎是噙了哭腔般难受,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我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得亲生儿子要这般揣测我?」 「母妃做过的事太多了,可能您都记不清。双手染上了鲜血,再去碰佛珠您不心虚么?你看,这一串的佛珠都是猩红的,你当菩萨看不到你的罪孽吗?」 「我的罪孽?」王侧妃胸腔起伏,似乎是被他这番言语给气得不轻,「长铭,母亲知道你敬重你大哥,你伤心过度我也能体谅,可你不能这样说这样的话!」 「十六年前,你派人在大哥的糕点中下毒,我就在现场。」 佛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王侧妃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佛珠自然而然垂下,气氛诡异。 霍长铭几乎是求着的:「母妃,您去认罪罢。」 只见王侧妃转过身,在蒲团前跪了下来,望着那佛龛之上的菩萨,语气平静的,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我没做错什么。」 「那些都是人命!」 「这世间哪个不是人命呢,呱呱落地,到离世,如何走这一生就是命数。」 「他们因母亲而死也是命数?」 「他们不是因我而死。」王侧妃神情平静,淡到没有情绪,「这世上本就有很多意外。」 霍长铭彻底的失望,看着那佛龛上的佛像,世间再苦难它都是慈眉善目:「大哥命该如此?」 「你大哥的命该如何我不清楚,你还活着,就莫要说这些无谓的话,你是江林王府的二公子,如今你该好好留在你父王身旁,陪着他度过这段时间。」 第61章 佛堂内传来笑声,霍长铭眼底有泪:「母亲,我太累了。」 王侧妃手中的念珠一顿:「人活在这世上,本就是累的,死了才能安稳。」 「明伶的死,母亲可有过夜不能寐的时候?甄儿无辜,你可有过愧疚?日日在佛堂中,怕是连佛祖都救不了你,大哥一家三条人命,你又打算在这里祈福多少天?」 「我只是江林王府的二少爷,纵然大哥过世,这江林王府里没人了,我也不会坐那世子之位。」 「等父王回来,我会告知一切。」 「你父王他不会信你的说辞。」 霍长铭后退到了门口,语带绝望:「父王他会信的,因为这一切,都是我所为。」 木鱼声顿住,王侧妃转过身,气息终于乱了,语气里染上几分慌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年的毒是我下的,因为我妒忌大哥从宫中回来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明伶是我害的,因为我不想她生下孩子来分父王对我的关注;甄儿的马车是我动的手脚,因为我烦了她;还有大嫂……她怎么能在我之前,生下江林王府的嫡长孙。」 霍长铭一步步往后退,退出了佛堂后,定定看着王侧妃,曾几何时母亲是如此温柔和蔼,可渐渐的,权势迷了心眼,越来越陌生。 你是我的母亲,我不能说服你认罪,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大义灭亲,那么,那些人命就由我来偿。 一切都该结束了,既因我而起,就由我来结束。 霍长铭随即转身大步朝着府门口走去。 毅然决绝。 王侧妃陡然睁大了眼睛,终于破了伪装:「长铭!」 「站住!」 王侧妃冲出佛堂,哭着喊住霍长铭:「长铭,你再让母亲好好想一想。」不,她绝不能让眼看着唾手可得的一切毁于一时心软! 霍长铭果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王侧妃:「母亲肯承认了?」 王侧妃紧抿着嘴唇,泪水涟涟的看着他,整个人都在颤抖:「长铭——」 霍长铭没有动,只是重复的问:「母亲肯承认了?」 王侧妃做着世间最难的决定,须臾,她点点头,整个人脱力了一般跪在了地上,哭道:「你若去了,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见母亲如此,霍长铭的神情即刻动容,大步走了过来把她扶起来:「我陪母亲前去,告知父亲这一切,犯下了的错总该承担后果,我会陪着您……」 话音未落,霍长铭的手被王侧妃死死的抓住,他怔了下:「母亲……」 「你自会陪着我,我也会看着你有一天继承这王府,你是你父亲最骄傲的儿子,母亲不会让你为了这些事,自毁前程。」王侧妃用力抓着他的手腕,抬起头,眼角带着泪,眼神却丝毫没有悔恨。 「母亲!」 「来人!把二少爷绑起来!」 厉声呵斥响起,六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从院外冲进来直接拿绳子把霍长铭给绑了起来,押进了佛堂内动弹不得。 「母亲,您!」霍长铭难以置信母亲会用这种方式把他骗过来。 「你大哥他们已经死了,你若再出事,你父王会承受不住。」王侧妃扶着柱子起身,轻轻整理着裙摆,冲着他笑的温和,「 母亲不会让你做傻事的。」 霍长铭红着眼眶:「还不够吗?」 「也不会很久,就这几天,等事情平息了,母亲就会放了你。」王侧妃走入佛堂,轻抚了下他的脸颊,一如平日的温柔,「你从小就很听话,这次的事你且听母亲的,不要胡闹。」 霍长铭避开她的手:「你疯了。」 「我说过的,人的命不由天,你出身不比谁差,你就该拥有最好的。」王侧妃也不介意他此时此刻的怨恨,「将来你会明白母亲这么做的用意,人活这一遭不是为自己便是为别人,母亲不为自己,只是为了你,这没有错。」 「母亲这么说,强盗杀人也没有错了。」 「谁生来是强盗?不过都是为了活命罢了。」 霍长铭闭上眼,满腔的怒意此时此刻忽然就平复了,多说无益,他也不再挣扎:「母亲,除非你能关我一辈子,否则我还是会告诉父王。」 「等这件事过去,你想说便说。」王侧妃重新点了一炷香,放在了香炉之中,虔诚的合掌祈福。 等这件事过去? 只要告知了父王,这件事过去多久都没用,除非是—— 霍长铭猛地睁开眼,颤声:「你究竟要做什么!!」 「你是你父王最引以为傲的孩子,这王府交到你手上,他一定能放心的。」王侧妃倒了杯茶摆在佛龛下,眼神下的疯狂在不断的涌动。 「母亲,母亲我求你,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对父王做什么,够了,这一切都够了,不要再继续了!」霍长铭被绑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求着她,实则已然不敢想象她还会做出什么来,不,应该说,她如今又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我是你的母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自然该听我的。」王侧妃轻缓的将经书搁下,佛珠重新在手,一颗颗缓缓转着,就如她筹谋已久的计划一样,不可能会停下来。 「所以你打算故技重施,将毒害过大哥和明伶的药,再下给父亲!」 第62章 木鱼声响着,佛堂内只有霍长铭的声音:「那日我就该直接拦住大嫂,不该用那么隐晦的方式去提醒,应该告诉大哥不要出门去,留在府中,严加防范。」 砰的一声,木鱼上的圆珠忽然断落掉了下来,滚到了桌子底下,王侧妃用力的把持着棍子拍在了桌上,眼神凶厉:「你做了什么?!」 「我故意让大嫂崴了脚,当时还担心会伤到她腹中孩子,早知道,应该让她伤的更重一些。」这样以来就不会恢复的这么快,也不至于…… 「啪」的一声,王侧妃用力扇了他一巴掌,失控的声音都跟着尖锐:「蠢货!」 霍长铭愣了愣,仿佛是没有感觉到这痛,与她对视着,须臾,他的眼底渐聚了神色。 「来人!」王侧妃往外喊了声,却没有人应答。 内外静悄悄的,与刚刚一样的安静,却从中透出些不一样来。 霍长铭意识到了什么,勾了嘴角,嗤嗤笑了起来。 王侧妃回眸看了他一眼,目光腾起几分惊疑,随即握紧了拳头,不可能的:「春喜!来人!」 话音刚落,佛堂门被推开,熟悉的声音随之传来:「庶母妃有何要紧事,大晚上的在这儿喊人,我可能帮得上忙?」 佛堂外,霍长渊大剌剌的站在那儿,台阶下,正是消息中死在荷花池内的赵菁菁。 王侧妃登时转了脸色,看着霍长渊和赵菁菁,眼底有不明所以,变化仅在一息之间,将那份惊愕化作了切切实实的关怀放松:「你们没事就好。」 霍长渊看了眼王侧妃身后的霍长铭,语调玩味儿:「我霍长渊在这郾城中见得戏子,没有百来也有几十,可没一个比庶母妃更好的,才说着要如何毒死父王,扭头就关切起我和菁菁来。」 王侧妃端的从容:「世子严重了,我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说完,一块燃烧了一半的炭木扔到了王侧妃的跟前,霍长渊拍了拍手,脸色骤然暗下:「把人带上来。」 天寒地冻,沁居不大的佛堂外,站了有十几个人,这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 这些人有几个带了伤,有些手中还拿着物件,这边府里的管事正将一样样的东西放到了走廊下,炭火、熏香、荷包、茶叶,还有几包分不清是什么的药。 这些东西,有的是才从王侧妃那边搜出来的,有的是安园那儿搜的,还有从各院妾室手中拿来的,放了一堆。 「我没能死在外面,叫庶母妃失望了。您也的确有本事,当年能寻的那样的毒药,还能让人给你做替罪羊,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才寻机会再下手,也是叫人佩服。」 王侧妃看着这些人这些东西,始终没有言语,双手握着那串佛珠,整个人端的傲骨,活似真受了冤枉。眼前的这些人与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我要见王爷。」 「父王不想见你,这里的事全由我来做主,皇上有令禁止私刑,明日一早就会将这些人证物证送去刑部,就由刑部来定夺。」 王侧妃看向霍长渊身后的赵菁菁,视线在她腹间掠过:「我不认识他们。」 死不承认。 赵菁菁看着还悬挂在王侧妃腰间的荷包:「王侧妃是制香高手,您送的熏香与荷包,瞧着没有什么问题,但却不能与寻常时喝的茶一起,时间久了,便会使人虚弱。」可又不是中毒的征兆,大夫都看不出所以然来。 王侧妃微仰头,不语。 赵菁菁跟着沉默,她手中关于王侧妃的证据其实并不多,是几次试探得来的,安园招新的丫鬟,其中有王侧妃安排的也有刘侧妃安排的,难辨谁会动手。 于是她让盈翠说出去爱喝柑橘茶,转眼她那屋里就不对劲,而当日只有一个丫鬟偷偷进过她的屋子。 可这些东西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正所谓打蛇要打七寸,没有直击要害是无法将事情彻底解决的。 所以有了今天的出游。 安园内防范很深,密不透风的就是想动手都不容易,她需要给想害她的人一个最有利的加害条件,马车出城便是最好的机会。 「王侧妃,我说的可对?」 王侧妃没做声,既没辩解也没装疯卖傻,更不会有悔恨,她唯一是遗憾,遗憾这回失手,反让他们拿住了这件事。 见此,霍长渊也没什么兴趣继续问些什么,抬手让人把她带下去关起来,明日一早就送去刑部。 几个婆子上来押人,王侧妃也没有挣扎,她一步步的往下走,在下了台阶靠近那群证人时,忽然,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往她身上撞去,直接把王侧妃整个人撞倒在了雪地里。 随后那人直接坐压在了王侧妃身上,伸手将一把东西塞在了王侧妃的嘴里,在她挣扎之前,又抓了一把雪封住了她的嘴,用力的塞着促使她咽下去。 来人速度之快,让人反应不及,短暂混乱后当人被拉开时,头上的帽子掉下来,长发甩落一地,是秦姨娘。 她近乎癫狂的看着狼狈不堪的王侧妃大笑:「恶有恶报,恶有恶报,送刑部太便宜你了,一尺白绫一杯毒酒也太便宜你,我也叫你尝尝那滋味,你好好尝尝。」 王侧妃躺在地上捂着嘴咳嗽,想吐却已经吐不出什么,在听到秦姨娘的话后,她脸色微变,再想呕时吃下去的东西早就融了。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于是王侧妃不顾形象的侧身抠吐,试图将吞下去的吐出来,但毒性早一步开始发作,不等婆子靠近拿人,她整个人开始抽搐。 不如那些烈性的剧毒那样死得快,这毒虽来的狠发作的过程却是很长,当年的明伶疼了许久才身亡,如今的王侧妃服用下去的量,只会比她更痛苦。 「啊!」昔日那个温和柔情的王侧妃,如今疼的在地上打滚,她用力的挠着自己的脖子,掐住又松开,指尖深深的嵌入雪地里,面色发紫,不知是毒发还是被冻的。 「不要……救命!」王侧妃朝后看去,向着佛堂内伸手,她张大嘴巴想喊出字来,喷出的血噎住了话语,染了雪地。 周围的人散开去,唯有秦姨娘,站的很近,没放过她每一刻的痛处。 「当年我姐姐就是这样发作的毒,她到死都在想是谁害了她,这么多年了,原来是你,一直是你。」秦姨娘看着她一口口的呕血,笑的无比畅快。 王侧妃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自己掐自己的脖子,想迅速的求死,可她没那力气,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这么痛苦的熬着,浑身的绞痛,像是有无数的针与刀在刺着她,痛不晕煎熬着。 赵菁菁看向佛堂内的霍长铭,他直愣愣的看着佛堂外的情形,示意下人把门关上。 不论王侧妃做了多少错事那也是他的母亲,要他这样看着王侧妃死去,对他而言未免过于残忍。 院门口那儿忽然传来惊叫声,刘侧妃带着儿子和儿媳妇前来,看到地上滚着快要分不出模样的王侧妃,吓得不轻。 「这……这是王侧妃?」 雪地上的人已经看不出原来容貌,实在是因为被抓挠得狠了,七窍流血,似乎是经历了极可怖的痛楚,都随着那双暴突在外的一对眼珠折射了出来,叫人看一眼都恶心想吐。 刘侧妃忙让儿子带范氏回去,这等晦气又血腥的场面怎么能看着。 「这造的什么孽啊。」刘侧妃说着抬起头,看到站在屋檐下的霍长渊夫妇二人,没由来自己身子跟着颤了下,她可没忘一个时辰前他们悄然回府时的神情,王侧妃苦心安排这么多年,害了不少人是可怕。如今让王侧妃到这地步的人岂不更令人忌惮。 王侧妃的又一个扭头把刘侧妃彻底吓闭了眼,她往后退去,自己也跟着离开了沁居。 地上的王侧妃还未死去,没了人样蜷缩在那儿,时不时颤抖着,周身全是雪。 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是没了声息,管事上前查看,朝霍长渊摇了摇头。 折磨了整整半个时辰,死了…… 入冬,临了年关,那场意外江林王府虚惊一场,出事的马车内并非江林王世子和世子妃。 但没过几日,王府内就传出了在城外别庄养病的王侧妃病亡的消息,一个月前染了风寒,久病不愈怕会传染给府里的人便自请去了别庄。 最终还是去了。 王府这儿也没请客人,低调的从别庄发了丧。 于是便有那样的传闻,其实不是风寒是染了恶疾,所以才会送去别庄,丧事都没办。只是不便往外说…… 以往遇上这样的事,定王府少说也要暗中让江林王府不痛快,可今年他们自身难保,萧家落出事又传出贩卖私盐的事,到现在定王府还被推在风口浪尖上。 莫说皇位,能把王位保住,便已经吃力。 而江林王府这儿,也不知是不是王侧妃的事情闹得,年初三刘侧妃就把王府中馈的事交给了赵菁菁,说是她进门有两年,该接手了。 又一年初春寒峭,倒春寒的时候,赵菁菁抱着小宝当暖手的,毛儿绒绒的软软的,懒洋洋地倚靠着铺了狐狸皮毛垫着的太师椅,看着外头枝头上萌发的一点绿芽。 今年雪覆盖得重,应该会是个丰收年。 一切也都尘埃落定了…… 随着身子加重,赵菁菁越发有些懒,还容易忘事,不重要的更是记不得,她索性也不为难自己。 她很久都没再做那噩梦了,从秦地回来后,再也没梦到过那个山洞,就好像过去的那些年,从此与她彻底的隔断。 面前的光暗了暗,赵菁菁抬起头,看着从门外走过来的男子,长身玉树,锦衣长袍,端的是世家风流的好样貌,此刻噙着笑,满心满眼里都是自个的身影。 赵菁菁想着,若时光倒退,她实难想象会和这人有了这样深的羁绊。 她又想,幸好是重生,又幸好有了羁绊。 霍长渊弯下腰来,将她伸出的手贴在了自己脸颊上,又快速的把小宝给抓了起来塞给了一旁的盈翠,自己占了太师椅,把她抱在怀里:「想什么?」 「若儿写信说她有身孕了。」 「是个好消息,元家那儿,明年应该要办喜事了。」 赵菁菁与他对视,轻笑:「也是个好消息。」 「是呢。」霍长渊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望着窗沿上吊着的鸟笼,里面那对金丝雀,一如屋檐下的一对人,相互依偎,温柔缱绻…… 【番外一】 十月廿八,杜若儿从郾城出嫁,一辆辆马车结红绸,悬珠帘,要多华贵有多华贵,可以说是郾城里难得一见的热闹嫁娶,要说起来上一回这般声势浩大的,还是江林王世子迎娶赵国公府嫡女赵菁菁那一次。 第64章 这次杜若儿从郾城嫁去陆家堡,由兄长杜宗郴亲自送嫁,身后所押嫁妆十余车,这杜府也是家境殷实的人家,杜若儿又是杜家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这等阵仗十里红妆,就是连护卫都比寻常出嫁的队伍要壮大许多。 全郾城的人几乎出来赶这份热闹,对着那满满当当的送嫁行当指指点点,钦羡不已。 赵菁菁亦在送亲的队伍里,捎带上硬跟着过来的霍长渊,两人同坐一辆马车里,入目都是红红火火的喜庆,霍长渊抓了抓红穗子:「赵菁菁,你当真不是寻借口出来玩儿的?」又随手捏了个花酿果子吃,觉着味道尚可,便递给她一个。 那糕点本就是她让盈翠去买的,出了郾城可不定有,就这么眼睁睁看他吃了俩,还没护呢,就看见递到嘴边的精致点心,「霍长渊,你不是不爱吃这等甜腻的?」她正要伸手去拿,却被他躲了躲,仍是往嘴边凑,分明是要喂她吃的架势。 「以前是不喜欢,但和你吃,好像滋味又不同。」 「……」这分明就是和人抢着吃的东西更好吃一个理儿。赵菁菁拿他没办法,又看着他拿着糕点老是在她眼前晃,猛地一口咬住,本想激得他松手,不想他一点没躲,就这么连着点心一块被她咬着了。 「赵菁菁,你果然是属母老虎的。」霍长渊其实也存了两分逗弄心思的,不想临了翻了船。 赵菁菁忙拿下了糕点,看到他手指上泛白的牙印,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听他那茬又咽了回去:「你这是活该。」 说完,就不再理他,正好拿点心垫早上未来得及用的空肚子。 霍长渊就着马车内壁寻了个舒适位置,侧着看赵菁菁用点心,斯斯文文的,动作却不慢,还甚是好看。 「杜若儿出嫁,你跟着一道做什么?活像是嫁女儿似的。」他回头又把玩起红穗子,送出杜府不就好了,还要送出城到望亭,得半日呢。 赵菁菁用点心的动作一顿,「你懂什么。」随即落了一语,也没再解释。 霍长渊不懂的,是赵菁菁欢喜这次重生迎来的好结果,看着若儿出嫁,是彻彻底底和那一世没了关系,求的是她从今往后富乐安康。 半日后,送嫁的队伍到了望亭这儿歇了歇,赵菁菁下了马车到花轿前,隔着与杜若儿说了会儿话,两刻钟后,她站在望亭上目送队伍前行,直到消失不见才回城。 七八日后,送嫁的队伍到了延州地界。 杜宗郴差人去了一封书信告知陆季泽,是以,作休整用。毕竟没有新娘子赶路疲乏见夫君的。 不想到延州未久,便见一匹枣红马单骑,是陆季泽带着七八名部下前来迎亲,一身红色喜服甚是扎眼,一眼就让人瞧了出来。 「是姑爷,是姑爷来迎亲了!」送嫁的队伍里有人喊,惊动里马车里的新嫁娘。 杜若儿正有些瞌睡眯眼,恍惚都要觉得自己是做梦听着陆季泽了,可外边的动静实在是大,她不由掀开帘子问随行的丫鬟,「嚷什么呢?」 「小姐,是姑爷,姑爷等不及来迎你了!」 「陆季泽?」 杜若儿猛地一掀开龙凤盖头,果然看到了不远从马背上略踉跄下来的陆季泽,揉了揉眼确定没看错,当下急得下了马车赶上了前去,「你怎么来了!」这里离陆家堡起码还有几十里地,得花上半日功夫,他岂不是天未亮就出发了。 「我看到信便想着尽快来接你。」 「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你一个弱质彬彬的,骑马万一摔着了怎么办?」杜若儿没想过会在这儿看到他,看到的当下心里还是喜悦极,被牵握住了手,浮起两团红晕。 就见他凑近,呼吸落了耳畔,带起几分瘙痒,连同那一句:「夫人,是我等不及了。」一同落进了心里。 从郾城离开后未见的二人,此刻双目对视,眉目传情,正是浓情蜜意时。 杜宗郴瞥过来时二人又快速分开,杜若儿藏回了马车内,陆季泽冲着杜宗郴作揖:「大哥。」 杜宗郴扬手:「启程罢。」 早日到了陆家堡,也能好生歇息了。 有陆季泽亲自引路,挂着红绸的马匹昂首阔步,带着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进了陆家堡,这一进城,便是漫天的花瓣雨,从城墙头上纷纷落下,洋洋洒洒,随风飘了老远,恭贺声绵延不绝,直到进了陆府,都有人高喊道‘陆大人,早生贵子’。 直把杜若儿给惊得脚步差点一踉跄,得亏陆大人亲自扶了一把,索性就抛了红绣球,拉着手,一道跨过火盆,又进三道门。杜若儿遮了盖头看不清,但旁的触感却愈发灵敏,她能听见许多声音。 更能感觉到那只握着的大掌多么的有力,温暖,和他的心跳声一同,怦怦,怦怦,仿佛和自己跳动过快的心脏交叠在了一起。 他也在紧张。 「一拜高堂!」 她被拉着手,朝着前面一鞠躬。 「二拜天地!」 她被拉着转过身,一同弯下了腰。 「夫妻对拜!」 这一拜,从今往后这一生便系在了一起,有福同享,苦难同担,白首……偕老。 主婚人扯着嗓子欢喜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宾客中爆发出一阵一阵的欢呼声,杜若儿只觉得耳畔的嘈杂声忽然如潮水褪去,即便看不到他此时表情,也能想象得出,他定是噙着浅淡笑意的,他那样盯着人看最是容易让她脸红,也最深情的。 第65章 杜若儿想,有他陪着,哪儿也都去的了。 等进了婚房,门一关,外面宾客敬酒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重似的,不过仍是能感觉得到热闹非凡。 杜若儿由着喜娘搀扶坐到了床榻上,一坐下,便觉得硌着些许。 婆子递给杜若儿一把花生,而今个还什么都没吃的杜若儿,想也没想的剥开来一颗,一咬便呸呸的吐了出来。 「夫人,是生的还是熟的?」 「当然是生的!」杜若儿都要跟陆季泽告状,这婆子拿生的花生糊弄她了!不想,婚房里却是爆出一阵低笑。 「听见没,夫人可是说了生的,那就祝二少爷和少夫人喜结连理,早生贵子……」婆子趁机说了一通的吉祥话,得了陆季泽出手便是一锭银子的赏。 而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的杜若儿一下闹了个满面绯红,连声儿都羞没了。她还以为陆季泽没声儿是去外面应酬去了,不想还在房里,岂不是听到她说要生,哎呀,羞死人了。 「夫人且等等,为夫很快回来。」陆季泽含着笑音,说完这下才是真出去了。 杜若儿想掀开盖头,被陪嫁来的丫鬟制止,非得等姑爷回来才能揭开,她便只能眼巴巴等着。 杜若儿在房里紧张等着,没过多久,就听着门又一次吱呀开阖的声音,便猜是陆季泽回来,可她感觉这也离他出去没过去多久,她那回参加赵菁菁的婚宴,都看到霍长渊被人灌了许久,都快喝懵了的样子。 陆季泽看向床榻上坐着的女子,金丝所绣鸳鸯图纹缠绵裙摆,即便隔着盖头,仍是能从她略歪着的脑袋想到她偏头思量的模样。 「我不胜酒力。」 这便是他早回来的理由了,可听着不像是醉了的样子。 杜若儿稍是正襟危坐,便看到一双黑色锦靴绣祥云纹如踩在她心尖上一般,一步一步走到了跟前。她立时垂下眼看着自己膝头裙上的艳丽纹样,此时当真是紧张的很,而余光里则是同样红锦绣金线的衣摆,翩然而至。 这人是陆季泽,便是她的夫君…… 「二少爷,给。」婆子道了一声。 一根秤杆挑开了她眼前的屏障,顷刻间满屋的光亮驱散了红雾,她看到了陆季泽,男子轻笑,红衣玉冠,如玉面颊上沾染了几分酒气薄红,仿佛能夺人心魄般,令她一时竟忘记呼吸,只怔怔盯着他看。 陆季泽……可真好看! 「若儿。」 「与我同饮合卺酒。」 原来是到了这步骤了,杜若儿晃神的功夫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端着酒盏与他交杯,一口,再一口,却被他倏然吻住,酒液度了过来,又分不清楚是谁的,呼吸交错一起,这一吻浸了酒意,有些上头。 婆子丫鬟后面说的那些祝福话,她是一句没听进去,脑子嗡嗡的,身子也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了云端上。 一吻终了,杜若儿才堪堪喘过气来,这一平复就发现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陆季泽两个,原先侍候的一屋子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了出去。屋子里突然变得安静,余下桌案上燃烧着的龙凤蜡烛发出轻微的哔啵响动,和短促紧张的呼吸声交缠一起,一嗅便嗅到了他身上好闻的书墨香,是常年浸染沾上的味道,属于陆季泽的味道。 她倾了倾身子,便似投怀送抱,被陆季泽堪堪抱了个正着。 杜若儿觉着此时气氛正好,该说点什么,可嗓子痒痒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嘴笨得厉害。还不等她憋出来,便觉得头上一轻,是簪上的冠子被取下,长发披散而下,一下轻松了不少。 只是随即,又似乎被戴上了什么。 她伸手摸了摸,「这是什么?」摸着有些像草结环,可又不像。 「是你应得的。」陆季泽道,领着她走到了铜镜前,透过镜子,杜若儿看到了头上戴着的花冠,形似草编的花冠用的却是金丝,层层缠绕,金叶依附,却不繁茂,多了几分空灵意思,更有拇指盖大小的圆润珍珠做点缀,一颗颗大小一致,甚是美好。 「好漂亮。」 陆季泽笑言道:「花榜第一,名不虚传。」 杜若儿闻他打趣,猛地想起上一回和赵菁菁来时在那茶楼里所为:「我只不过来了几日,等等,难不成每一个都能得个这样的花冠,那这幕后的老板好生阔绰啊?」 陆季泽看着她光洁的额头,和诧异不掩的表情,忍不住亲了一口:「老板肯定没有老板娘这般家底丰厚,不过能得老板娘的喜欢,便值当了。」 「等、等等。」杜若儿觉得碰上陆季泽,她的脑袋瓜好像不够用,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就是茶楼幕后老板,那些噱头都你想的?」 「因缘巧合,当时有人博美人一笑,在茶楼里造了回势,我觉得不错,便将此发扬光大了。」 杜若儿点了点头,看着他这般,心里思忖着怎么这一瞬竟然想到了赵菁菁那个死奸商。猛地摇了摇头,把那想法给晃了出去,就听他又道,「以后那便都是你的,连我也是你的。」 杜若儿小心肝儿一颤,不由看向陆季泽,唇红齿白,似任君采撷的俊俏公子哥儿,如何叫人能把持得住啊。 屋子里的温度在对视中节节攀高,杜若儿猛地想起母亲在她临出门前所教授的闺房事,头一回该如何如何,一张小脸儿渐渐泛红,偶然的不经意似的偷偷瞟一眼,脸就更红了。这样一张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单纯小脸,令陆季泽眼中的眸光一点一点沉暗了下去,犹如坠入了墨渊,顷刻间又掀起墨色飓风。 第66章 思及母亲交代,陆季泽身体云云,杜若儿舔了舔唇角,微微颤着伸出手,「夫、夫君,便由我来侍候夫君睡、睡下罢,若是累了,今个就、就早些……」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猛地被大掌攥住,双双倾身倒在了床榻上。斯文如陆季泽,褪去了外衫,仿佛变了一人。 杜若儿咽了咽口水,直觉自己好像又弄错了什么事。 吻,由浅至深,引人看尽春深桃花艳,采得枝头娇俏色,临了,难舍难离,春宵起,良辰漫漫,欢愉长。 翌日清晨,陪嫁来的丫鬟芙兰便从厨房那端来一锅熬得浓稠起沙的红豆沙汤圆,表面上浮着一些金黄的桂花粒儿,扑鼻的香气。 杜若儿起的不算早,看到了芙兰做的:「一大清早就吃这么甜腻的?」 「小姐你起了?」芙兰就差往她背后瞧,没见着另外一位新主子。 「我饿了,从昨个就没怎么吃,出来寻些吃的,陆大人那边就莫打扰了,且让他睡着。」 新婚夜之后,新妇精神满满地出来了,大人还在睡……不单是芙兰想歪了,只怕是这个院子里当差的都想歪了。 「小姐,这是郾城那边新嫁娘成婚后的习俗,补、补补身子。」芙兰马上道,到底没成亲过,说着说着便羞红脸,给她打了一碗,「小姐你多吃点儿。」 杜若儿一勺一勺轻舀着,说到要补,应该是陆季泽该多补补,然后便想到昨个夜里的激烈情况,陆季泽身子弱……想到那些个画面,明明应该是受不住劳累的那个,却偏偏一直折腾到天快亮时,一想登时脸红了个透。 「去厨房那给陆大人炖些滋补的汤水,我带来的药材和方子,挑最补身的!」 落了众人耳中,那便是果然,那是嫌陆大人体虚之症…… 陆季泽一觉醒来搂了个空,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床榻,侧身撑着脑袋思忖了半晌。 他昨个几番故意要求,还故意厮磨,不乏有失控食髓知味的诱因,但这样利落下床……他忽而笑了。 夫人身体好,是好事。 杜若儿打了个喷嚏,又连着打了俩,像是被人惦记。 酸软的身子有点凉嗖嗖的…… 此番杜若儿是远嫁,这三日回门自然是做不到了,索性把日子定在了一月后。这月里便由着陆季泽带她熟悉陆府,且好生相处。 「陆家目前是二娘当家,生意上的事则由大哥打理,三弟也经手部分,四弟与我一母同胞尚在念书。我这院子里的一切尽归夫人打理处置,你可拿我的主意。」 杜若儿尚在捋清楚他的家族关系,未听清楚那后半句代表的意思,模糊放错了重点:「一母同胞,都说大人母亲是陆家煲出了名的美人儿!」她盯着他不由痴痴看,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弟弟应该也很好看。」 主要是你太好看了,害我说话都不利索了。 「能入的夫人的眼,为夫甚是高兴。」 杜若儿:「……」! 两人在府里随意走走,走到了海棠树下,落英缤纷,粉红的花瓣铺满了地上。 「可有兴致与我抚琴奏笛?」陆季泽忽然问道。 「我不擅长,就不献丑了。」杜若儿不通音律,却晓得他笛子吹的好,「话说回来我赠与你的玉笛,我都尚未听过你吹曲子。」 陆季泽从腰间取下了笛子,竟成了他装饰的饰物,随身携带,格外相称。 他吹奏起曲子,杜若儿便坐在小石凳上托着腮听,心想,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人呢? 温柔体贴,学富五车,精通音律,优点随便一数就一箩筐,重点还长得格外好看。 杜若儿兴起,便叫芙兰取了她带的配剑来,和着笛音舞上一曲。 花瓣纷飞,女子的身影翩若惊鸿,浮光掠影,轻盈若蝶,剑意和笛音恰好的契合到一起,巧妙融合下共谱一曲…… 从外头怒气冲冲而来的人也因为此情此景稍稍愣住,怔怔看着舞剑的女子,惊为天人。 笛音骤止,剑刃收锋,夫妻俩一同看向形似偷窥出现的陆三。 陆三猛地醒神,阴阳怪气了一句:「二哥二嫂好兴致。」 杜若儿看到他脸上的伤,青一块紫一块:「你这脸是让谁给打成这样了?」 陆三被一提动怒,扯着了嘴角顿时龇牙咧嘴:「你何不问问二哥做了什么!」 「你自己跟人家打架斗殴可别扯上我夫君。」 「陆季泽你看不惯我背地里阴我封我铺子,还让人埋伏我,你好狠毒的心思!」 「封铺是你违法在先,旁事不能混为一谈。」陆季泽淡然道。 「除了你还能有谁?!」陆三激动地上前了一步。 杜若儿当即皱眉拦在了前面:「你这人怎么这么蛮不讲道理,都说了不是,还想胡搅蛮缠的,他是你二哥,你却一点礼数都没有,张口闭口直呼其名,这就是你的家教。」 「我告诉你,你二哥看着老实可欺,我可不是好惹的!」杜若儿说完,怒着一张小脸,比划了两下剑锋,直逼得他退了两步,险些就要削掉他的头发,「我奉劝你最好别试!」 陆三简直像听课天大笑话:「谁,你说谁老实可欺?陆季泽他就是个——」 第67章 「夫人,我有些头晕,许是这儿的风吹的猛烈。」陆季泽忽而打断。 杜若儿连忙道:「我扶你回去歇着。」 陆三:老狐狸……还撒娇了?! 傲娇的陆狐狸云淡风轻地拨开了挡路的陆三儿,和媳妇双双把家还。 陆三——卒。 【番外二】 珽哥出生在酷暑,七月天的下午,屋外热炎炎的,赵菁菁才午睡醒,便发动了。 安园内早就准备就绪,这半年里府中也太平,李侧妃那儿得知消息后派了人前来等候,一阵阵的疼间距越来越近,后半夜时疼痛加剧。 所幸这孩子并没有折腾赵菁菁太久,天将亮时便生下来了,迎着朝阳,顺顺当当的,六斤八两,哭声嘹亮,外头等着的人都听了个全。 江林王说是个好兆头,便给这孩子取名迎珽。 这么有劲儿的小伙子,王府上下自然高兴,宫里赏赐来了不少,国公府那儿的,各处相熟的都纷纷道贺,洗三这天李贵妃还亲自来了一趟江林王府,瞧见孩子就喜欢得不得了。 霍长渊却不见多高兴,因为第一回 抱着儿子,这小子就冲着他嚎哭,还照着给他撒了一泡尿,淋了他一手臂。 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般宠着的孩子,月子里也不太平,除了出生时爽快些没给娘亲多添痛苦,月子里却折腾了一群人。 到了赵菁菁怀里还会给几分面子安分些,奶娘挑剔了一个又一个,吃的太咸他知道,吃的太荤他知道,吃了辣的他不乐意喝,吃少了他都感觉的出来,小小年纪挑剔的很,要求高不说,还是个爱告状的,话不会说哭的嘹亮。 到最后,李贵妃从宫里挑了给奶养皇子的嬷嬷来,专门配的厨子,这才消停些,可到了四五个月开始出牙了,珽哥又开始不安分。 可谁舍得教训,赵菁菁想着出手呢,张嬷嬷她们先给抱走了,后头还有赵国公派来保护外孙的,而对于霍长渊,儿子是克星,从头到尾的不和。 到了八九个月,咿咿呀呀会学语时,就会和霍长渊面对面吵架,这时吵不过便动手,肉手直接往霍长渊的脸上呼啦,吧嗒一下顺带了几道指甲刮的红痕,要是霍长渊拍打他一下,能嚎哭上半天,精力充沛的,叫人不得不佩服。 于是,霍长渊顶着那红呼呼的脸颊,开始盘算为儿子请师傅,武术的是不能了,现在就这样以后还得了,就请教书先生,十个十个的请! 赵菁菁时常一面看账一面看父子俩吵架,两岁前霍长渊长胜不衰,幼稚的欺负着儿子,等到了两岁后,珽哥儿学了窍门,经常以一句我要和娘睡觉堵的霍长渊掀起他照着屁股一顿抽,半日后,一准儿会被江林王叫去书房。 又是一年春日,赵菁菁收到了耀江那边的来信,清清有了身孕,正吩咐香琴去准备贺礼时,前边草堆里冒出了个脑袋,喊了声娘,兴致冲冲的朝她奔过来。 珽哥跑的摇摇晃晃,怀里抱着生无可恋的小宝,冲到了她的怀里,仰头看她:「娘!」 赵菁菁蹲下来,替他摘了额头上的叶子,看他身后这才追上来的张嬷嬷她们,就知道他又故意如此:「又躲猫猫了?」 「小宝可乖,都没出声。」三岁多的莛哥口齿伶俐,大约是和他爹吵架吵的,比一般孩子能说会道,也比一般孩子皮实数倍,耗不完的精力全用来折腾人。 「把小宝放下。」赵菁菁从他怀里解救了小宝,刚落了地,小宝就倏地窜远了,完全没有当年对付霍长渊的气势。 珽哥搂着赵菁菁,奶声奶气的提要求:「娘我今天要和你睡!」 不等赵菁菁答应,一双手直接把他从赵菁菁怀里拎了起来,架着胳膊悬在空中:「不行!」 珽哥腾空蹬着腿,没面着人也知道是谁,嚷道:「爹你把我放下来!我就要和娘睡!」 霍长渊举着把他放到了走廊上,让他站在围栏上单手撑着他,冷酷无情:「你娘只能和我睡,你是个大人了。」 「骗人,我还是个孩子!」珽哥也不怕高,扶着他的手左蹬又蹬,看的张嬷嬷她们心惊肉跳的。 「你是个大人了,你不能和你娘睡,你娘只能和她相公睡。」霍长渊语重心长的说道,「今后你自己娶亲,就能和媳妇睡。」 赵菁菁掐了他一下:「胡说什么,他才多大。」 珽哥认同点点头:「我不要媳妇,我要娘。」 「不行。」面对油米不进的儿子,霍长渊丝毫不让步,「你若晚上再闹,明日就不带你入宫了。」 珽哥瞪着他,憋着嘴,嘴角一抽一抽的,显然是要哭了。 霍长渊咧嘴一笑:「你是不是喜欢太孙家的小玉儿?」 珽哥的眼泪倏地收了起来,眨巴眨巴的看着霍长渊,竟甜甜道:「爹,那晚上我一个人睡,明天你带我去太子府。」能屈能伸是个人物。 霍长渊哼了声,把他从围栏上抱下来,扭头对赵菁菁道:「看吧,今后一定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才三岁就惦记上太孙家两岁的女娃娃。 珽哥还在和霍长渊相互威胁:「不带我入宫,我就找祖父。」 「呵!威胁我!」霍长渊把人一举,父子俩又开始了日常拌嘴。 半个时辰后,张嬷嬷带着珽哥去午睡,霍长渊一脸胜利姿态走进来,终于心满意足的搂到了自己媳妇,可脖子上的抓痕又显示着他输了一筹。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耀江那边来信了,清清有了身孕。」赵菁菁把耀江的消息告诉他,「翟大人担心那边条件不好,请我们从这儿派几个稳妥些的去照顾。」 「用不着我们,元家那边就会派,不过你与清清关系好,多几个也无妨,他翟子羿也不是养不起。」霍长渊对翟子羿娶到小表妹的事,与元袂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清清她喜欢。 「明日我去求贵妃娘娘。」赵菁菁又说起寒山寺那边,「过些日子,我们带珽哥去看看她。」 赵菁菁说什么他都是同意的,儿子不在,他搂的她更紧,瞧着窗外那对儿金丝雀,忽然想起齐家来:「前些日子齐家悄悄发丧,他那姨娘过世了。」 「越佩茹。」 「对,姓越。」霍长渊总记不住齐府那些人。 「你还留着人注意齐家?」定王府如今这境地,过去支持他的日子都不好过,齐家也是如此。 「留了人没拔,闲来无事听听他们不高兴的,我乐呵,还有那定王府,萧长琰也就那点出息,自己媳妇都护不住。」 赵菁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萧明悦因为当年难产,折损了身体无法再有身孕,这三年来总遭定王府的嫌,但皇上圣旨在那儿定王府也不敢对她如何。 所以这内宅也是鸡飞狗跳。 「你高兴了?当初萧长琰摆你一道。」 霍长渊嘿嘿笑着,往她脸上凑,低声道:「珽哥都三岁了。」 赵菁菁嗯了声,霍长渊继续道:「那小子去年才成亲,清清也有了身孕。」 赵菁菁又嗯了声。 霍长渊双手直接拦到了她腰下,把她给抱了起来,赵菁菁轻呼:「你干嘛!」大白天的! 「太孙的第二个孩子都快两岁了,我如何能输。」霍长渊说得理直气壮,又控诉她道,「昨个儿被他吵的一夜没睡。」 赵菁菁红了脸:「这有什么可比的。」 霍长渊耍无赖的本领与儿子有的一拼,自然是不肯歇,必须是要比。 帷帐一放,便声称与晚上没什么分别…… 一个时辰后,正睡着,就被睡醒的莛哥拍门拍醒了,小家伙气势汹汹的冲进来,爬上床直接占了两个人中间的位置,顺带抱了赵菁菁的胳膊,把霍长渊往里挤。 霍长渊冲她道了句:「你看罢。」 珽哥出生后,霍长渊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自己前半生作孽太多,生了个儿子来克自己。 但显然,他不是最惨的,儿子在府里叫混,在外叫魔王,到了五岁时去宫里念书,与太孙之子一帮人在一块儿,还没学点功夫,就已经是打架能手,到了七八岁就更没的说了,比他爹出名的还要早。 人称郾城新霸王。 赵菁菁偶尔还会想,这要是第二个霍长渊,今后可不得祸害人姑娘。 可霍长渊总乐呵儿子养不歪,兄友弟恭的说法在江林王府可行不通,出了这府门,身为他霍长渊的儿子,在外自然也不能是只会哭鼻子的。 彼时赵菁菁又生了个女儿,霍长渊终于得偿所愿,有了个与媳妇一样乖巧的闺女,只不过珽哥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妹妹身上,遂,这父子俩的博弈,永远都没有停的时候。 一年年春去,偶尔赵菁菁还是会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午后她从梦中惊醒,所有的一切归初……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财妻驯夫》卷一 作者:木子苏 02、《财妻驯夫》卷二 作者:木子苏 03、《财妻驯夫》卷三 作者:木子苏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