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医家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哭声在巷内响起,停在墙上的一对鸟儿歪着头看着墙下的人,圆滚滚的眼珠内似乎还能看出几分疑惑来。 严从煜愣在那儿,半响抬起了手环住她,好像在思考下一个动作应该干什么,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后而有些确定,那是安慰她最好的方式。 怀里的人紧紧抓着他后背的衣服,哭的身子都颤抖,他的印象里,最无助的时候是那次出事,山洞内漆黑一片,前一刻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忽然就如一个孩子,慌张着不能安定。 那时即便是生死攸关,不知会不会死在山洞内她都没有哭,靠着他不断的讲着话,不让自己停下来。 她这么勇敢的一个人,受了伤都不吭声,如今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其实早在那时他就留意了这件事,因为是在暗处查,来回永州几趟才周转着从衙门内取到了七年前的户籍。 在她把弟弟留在张家后一个月不到他们就举家搬走了,也许是觉得这个儿子来之不易,更是怕送孩子去的人反悔找上门,张家还废了不少银两在衙门内疏通,一般办案都不好打听,更何况是寻常人。 张家人离开永州后去了株洲,呆了两年后到了京都,在京都这儿户籍不难查,严从煜在三月底时就摸清了情况,张家三兄弟,大哥夫妇成亲多年才有的孩子,那孩子今年刚好八岁,在浔山书院内读书。 张家过去也是做茶叶生意,几年前在京都结识了一些朋友,透过关系才做起贡茶,京都城中遍地是官,做生意的人虽然有钱却没什么地位。 送两个孩子去浔山书院也是为了多结交一些官家子弟,将来他们走入官场了,能为自己提供便利。 六月时书院有比试,那是最合适的见面机会。 只是中途意外频出,最后他们还来到了张家,让她看到了这些不愉快的事。 严从煜低下头,只瞧见了她脸颊侧的耳朵,红通通的情绪很激动。 从小到大他虽然时常出事,却从未有过担心饥寒的时候,戚家出事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大人都难以承受的事背负在她一个孩子身上,并不公平。 从洗手羹汤都有人伺候的小姐沦落到在街市上乞讨不得温饱的乞儿,这其中的心酸听着的人是同情了,可谁能真的感同身受。 她受了这么多的苦,一定委屈极了。 严从煜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手从她垂下的头发上抚下,像是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十分耐心。 戚相思哭了很久,等到那哭声有些熄下来时,严从煜才开口说话:「没事了。」 抓着他衣服的手松了松,严从煜望向夕阳西沉的天边,一贯是他清冷的声线:「我会帮你。」 怀里的人啜泣着颤抖,说不出话来,严从煜在等着她,等她哭够了,等她情绪稳定下来。 那是特别安静的等待,巷子里没什么人经过,阳光斜斜的快要隐没在天际,红霞漫天,无风的天里是一幅美丽画卷。 墙沿上的那两只鸟儿还在,相互替对方梳理着毛发,偶尔低头啄着墙沿上的青苔,歪头看看巷子里,圆圆的眼眸里还是疑惑。 严从煜怀里的人动了动,他低头,戚相思从他怀里离开,红肿的眼眸看着那片被她眼泪沾湿的衣服,哑着声:「对不起,弄脏你衣服了。」 话音落下,他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脸颊,戚相思抬起头,在他的拇指轻轻拭擦过眼角时泪水又无声滑落,雾蒙蒙的眼眶内是他看着她的样子,他没有不耐烦,他一遍遍在替她擦眼泪。 即便是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如何,哭肿了眼睛那也一定很狼狈,戚相思低下头去,严从煜把她搂到了怀里:「以后你不是一个人。」 戚相思张了张嘴,她怕什么呢。 那双手缓缓一抬,最后攀上了他的后背,如他一样的搂着。 …… 严从煜没有送她回太医院,而是直接带她回了誉王府,此时天色已暗,陆勤带人收拾出了客房,洗漱过后,戚相思被请到了前厅那儿吃饭。 严从煜已经换过了一身衣裳,皇家用膳规矩不少,戚相思坐下后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等陆璃给她盛了汤,安安静静的吃着饭。 过半时严从煜抬眸看了一眼她的碗,里面的饭就动了几口,汤倒是喝完了,外头的侍卫拎着食盒进来,打开来取出里面的碟子,放的是热腾腾刚出炉的点心。 蛋酥花卷,水晶芙蓉饺,桃核玉露糕。 戚相思认得那食盒,是上客斋的,可这时辰上客斋早就关门了,她看向坐在对面的严从煜,一旁陆勤特别愿意给主子解释:「齐姑娘,知道您爱吃这些,这是王爷吩咐,差人去上客斋订的。」 严从煜没作声,戚相思夹起蛋酥花卷咬了口,这些的确都是她爱吃的,只是他怎么知道的呢,她有一阵子没去上客居了。 胃口不好戚相思也把这些东西吃了一半,等用过饭,严从煜带她去了誉王府的观景台,一炷香的时辰后,他们出现在了观景台旁的屋顶上。 第2章 原本他们是在观景台看风景的,戚相思不过说了句那边风好大,严从煜驾轻就熟的带着她跨过栏杆到了屋顶,这儿的风的确大,徐徐的吹在身上,是夏日里独有的凉爽,沁人心脾。 戚相思坐在瓦砾上,从这里望向远方,晴朗的夜空中繁星点点,经历过下午的事,她的心反而平静,双手圈着膝盖向他道谢:「谢谢你。」做的这一切。 风吹动长发飘飘,发香入鼻,严从煜嘴角微扬:「应该的。」 「小王爷。」 「嗯。」 戚相思眯了眯眼:「你不怕我连累你么。」 她冒名顶替在先,以齐家女的身份进太医院,在齐家不知晓的情况下说大了就是欺君之罪,按律当斩。 齐鹤年的书房着火之后他虽然怀疑了赵王爷,可表哥那儿迟早也会查出什么来,戚相思不知道还能瞒多久,他若护着她,就是拖累。 严从煜淡淡道:「不怕。」 「我可是个麻烦,从小到大都是,姐姐的温柔可人我半点没学到,野丫头的本事倒能像七分,我娘以前常常愁我会嫁不出去,知书达理没有,琴棋书画又不喜欢……如今我更是个大麻烦……」 严从煜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本王也是个麻烦。」 戚相思一愣,逐字逐句的念了遍他的话,低头笑了,可不,他们两个比,谁比谁麻烦呢。 「等戚家的案子翻了。」严从煜又淡淡的补了一句,余下的话他没说,她却猜到了。 等戚家的案子查清楚,等事情沉冤得雪,等她认回了弟弟,能够正大光明冠上戚家的姓。 尽在不言中。 那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即便是她倒下了,也会有人扶她起来,为她撑腰,替她报仇。 徐徐的又是一阵风,戚相思翻手看掌心轻声道:「今天我没有认出他来,若不是那胎记,他经过我面前时我都认不出来。」 「姐姐像娘,志儿却不像爹爹,小的时候比我还顽皮,还不会走呢就想先跑,不知道为此摔了多少跟头。」 「像你。」 戚相思蓦地转头看他,严从煜重复了那句话:「他和你很像。」 戚相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长的也不像我爹娘。」 「不认他?」 瓦砾间爬过一只小虫子,戚相思抬腿让了让:「现在还不能认。」 「且不说齐鹤年,张家那儿我看张大夫人今天的反应,只怕是听到一点风声就会想要把志儿藏起来,再搬家一回都有可能。」戚相思今天接触那张大夫人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却了解了不少。 掌管着这么大家业,夫妻二人成亲后多年却没有孩子,这本就是个难题。 忽然得了个孩子,张大夫人的第一反应不是送去官府而是留下来当自己儿子,足以见得她多想要一个孩子。 为了这个天降的儿子,张家夫妇不惜离开永州,连迁几地最后到了距离永州那么远的京都,也算是够能躲藏的,若是此时忽然告诉他们寻亲上门,他们岂肯让戚相思带走志儿。 可欢迎这个孩子到来的只是张大夫人夫妇而已,对于张家其他两位兄弟,突然出现的孩子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戚相思只要反着想,倘若张大夫人一直没有孩子这张家将来会交给谁来继承,就能够推断出他们对志儿存在的敌意。 那张家,她还得想办法再去一次。 思及此耳畔忽然传来他的声音:「我有个办法。」 戚相思抬头看他,严从煜简单的提了几个字:「她一直在求医。」 「求医。」戚相思默念着忽然眼眸一亮,有了,她可以请何太医帮忙! 见她眼底重燃了往日的光芒,严从煜放缓了神情:「书院那边我会派人去说。」 戚相思没有忽略他刚刚收手时的小动作,都没有从瓦砾上接触过,外传誉王爷不喜的事情很多,可从没听说他变成这样的缘由,沈贵妃那样的一个人怎么都不会养出这样性子的儿子。 「怎么了?」严从煜抬眸看她,戚相思犹豫了半响,「沈贵妃说你两三岁时爱笑也喜欢黏着她。」 戚相思问完后四周安静了会儿,半响,严从煜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夜风拂面,戚相思撑开手扶着瓦砾,抬头仰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过了会儿,严从煜的声音传来。 「父皇很喜欢到母妃这里来,但每次送他离开,母妃都很累,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沈家的一切包括母妃与我的荣华富贵都要看父皇的心情,但父皇又不希望我太出息。」 这么受宠的皇子,皇上竟然会不希望他出息,换做以前戚相思也不信,可后来他几回出事,真凶都轻飘飘的用赏赐盖过去了,那时戚相思就想到了誉王爷处境。 第3章 「母妃小心翼翼的讨好父皇。」严从煜顿了顿,多年养成的习惯下,再多的情绪说出口时都变的很平淡,「我讨厌她们接近我。」 幼年时的记忆虽然模糊了,他却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宫里的生存之道。 如果他张扬,仗着父皇的宠爱在朝堂上大展拳脚,和几位皇兄博弈,那他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你可知道父皇最常问我母妃是什么话么。」 「想要什么赏赐?」 「他最常问我母妃,想不想让我当太子,把皇位传给我如何。」 一阵风吹来,戚相思忽然觉得有些冷,她只远远的见过当今皇上,恐怕连模样都形容不出来,可几年来发生的一些事让她对他有了自己的印象,这是一个可以将自己儿子推上风口浪尖的父亲,冷漠的罔视了性命。 戚相思想到了十皇子,那个母妃的份位不低,在皇子中却混的特别差。 换一个角度看,十皇子却是很幸运的一个,投胎做了皇子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锦衣玉食的长大,混混当当的过着日子,皇上既不要求他,也不难为他,该有的赏赐有,别人看着他觉得窝囊,都成亲了怎么还没封王,可封王不是迟早的事,戚相思几乎可以断定将来不论谁登基为皇他的日子都还是会很逍遥。 可小王爷不一样。 现在都有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将来新皇登基,第一个下刀的就是他。 戚相思又想到了能在朝中大展拳脚的赵王爷,小王爷暗处帮了他这么多,都是赵王爷在前面领赏,德妃在宫中的地位还没沈贵妃高呢,可如今的赵王爷,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 他的处境,还真没比她好多少。 「那不重要。」戚相思笑看着他,「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其实这样也挺好。」 严从煜微怔,戚相思笑眯眯的望向天空:「我祖父常说,人这一辈子最好的活法就是自在,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心安理得。」 「那你呢。」 「我啊。」戚相思低下头,「我也不是有什么大志向的人。」 随后她又仔细想了想:「要是能有一片的地种草药就好了。」 耳畔忽然传来轻笑,戚相思抬起头,看呆了。 少了冷漠的脸上星眸闪动,清新俊逸,又像是一幅古雕刻画,有着皇家浑然天成的气质,没了难以接近的感觉,却显出淡定优雅来。 戚相思从来没看到他这么笑过,靠的太近了,无可挑剔的五官下,眼眸上长长的睫毛她都看的仔细,更不能避过他的眼神,一入便容易沉在里面。 「有什么好笑的。」戚相思重重的咳了声掩饰怦怦跳动的心,嗓门都高了几分。 严从煜静静看着她,明明还笑着,语气却特别认真:「不好笑。」 戚相思败下阵来,转身回避视线,看着廊内幽黄的灯:「和我讲讲你的事罢。」 …… 严从煜的话很短,但这一夜也讲了许多,后来,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夜半的风渐渐小了,温柔抚摸着,也不愿意吵醒沉睡的人儿,严从煜把她背了起来,从陆勤搬来的扶梯上下去,慢慢朝着客房走去。 偶尔还有她睡梦中的呓语,听不清在说什么,严从煜背着她进了屋子,将她放在床上,陆璃给她盖好了被子,来不及把外套脱下,戚相思翻了个身,卷着半床被子侧躺到了里面。 此时东方渐露了鱼肚白,严从煜从客房出来转回主院没有睡觉,而是去了书房内,一夜秉烛。 戚相思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睁开眼帐外天明,习惯性的伸手去摸床头,随即她就滚坐了起来,拉开帷帐朝外看去,不是在太医院里。 迷迷糊糊的这儿才想起昨天留在了誉王府内,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客房,戚相思揪着帷帐坐在那儿醒神,很快陆璃端着盆水进来了。 洗漱过后收拾好,戚相思让陆璃把药箱拿好:「太迟了,得赶紧回太医院去。」 「姑娘不留下吃过早食?」 戚相思拉了她一把,吃什么呀,她都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辰睡着的:「不吃了。」 从客房到了前院,戚相思跨出大门就看到了外面候着的马车,陆勤等在马车旁,手里还拎着个食盒:「知道齐姑娘来不及吃早食,这是给您准备的,回宫的路上您记得吃。」 戚相思脸颊一红,像是心思被看穿,示意陆璃接好食盒,很快上了马车,陆勤目送马车远去,随后进府禀报,严从煜还在书房内。 「王爷,齐姑娘回去了。」 严从煜淡淡的嗯了声,放下手中的书卷:「备马车。」 「已经备托了。」陆勤犹豫了下又问,「王爷,您这一趟去不知道要多少天,是不是和齐姑娘说一声。」 第4章 严从煜看了眼桌上的卷宗:「不用。」 …… 戚相思到太医院时里面正忙碌,入夏之后药方内每日都得往宫中送消暑的药,今年的天又热的格外早,所以太医院这儿更是没得闲。 回院舍换过衣服后戚相思前去东药房帮忙,温太医刚从内宫出来,见她过来,把刚刚开出的药方让她送去御药房:「你跑一趟,把这交给陆太医。」 戚相思从东药房出来前去御药房,还在路上碰到了还在外教习姜应,见他怀里抱着两个大筛子,都快要掉下来了,赶上前给他搭了把手搬到一旁的矮墙上:「怎么一下取了这么多。」 「陈太医让我去领的,说是要赶紧备妥了,到时打包好送去避暑山庄的。」姜应擦了把汗,看着她笑的憨厚,「来回两趟了,还不够,所以就一次多拿了点。」 「往年不是六月底七月初才开始准备这些。」准备这么多的药,今年避暑山庄要去多少人呢。 「今年热的早,听闻是那里头身子不大好,我也不太清楚。」姜应又重新把筛子抬起来,冲着戚相思点点头,「我先走了,改天你来西药房咱们再聊。」 戚相思挥了挥手,他说的隐晦,也不敢提的明显,其实就是皇太后和皇上的身子都不大好,冬病夏治,今年怕是要早早去避暑山庄调养身子。 戚相思边走边想着,到了御药房把药方交给陆太医后出来,在回廊那儿见到了齐鹤年,身旁还跟了两个他的学生。 「齐大人。」两个人撞上面,戚相思恭恭敬敬的尊称他,齐鹤年又吩咐了学生几句,摆手让他们先去,后而笑眯眯的看着戚相思,「你有一阵子没回家了。」 「敏兰出嫁的时候我才刚回去过呢,最近时常跟着老师去内宫,也抽不出空来,祖母身体可好。」 「入了夏没什么胃口。」齐鹤年笑呵呵的叮嘱她,「你常回去看看,也好替她诊个脉。」 戚相思猛地想起姜应说过的话,便笑着问他:「大伯,我来时看到西药房那儿提前在准备药材,比去年早了半个月。」 「是啊,今年春雨薄,夏来的早,会提早去避暑山庄。」齐鹤年见她有些兴趣就多提了几句,「太医院内也会安排不少人过去,若是温太医要随驾,你也要一起去。」 戚相思点了点头,齐鹤年颇具深意的看着她:「你二姐姐临产期在十月,应该也会前去养身子。」 「那很好啊,宫里太烦闷了,二姐姐当是出宫散散心也好。」戚相思不为所动,偏当做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是啊,前些日子她还派人送了口讯到齐家,要我们替她准备两个稳妥些的婆子送进宫去。」 为了避嫌,齐鹤年极少入宫看女儿,在她有了身孕之后也都是托人送的方子和药,但齐敏诗身边伺候的人会随时回禀情况,所以戚相思拒绝的事他肯定也知道。 明明清楚还装着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戚相思见他不说破,面儿上也从容的很:「当初三姐姐有身子时祖母就替她挑了个,二姐想得周到,选送两个入宫照顾也能安心些。」 「人自然是要挑。」齐鹤年话锋一转,说起了她在太医院的时间,「两年多了,如今你年纪也不小,等这回避暑山庄回来,我安排你入宫去安乐堂做医女。」 戚相思一愣,齐鹤年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笑呵呵着:「你在医术上很有天赋,去了安乐堂虽是医女的身份,也能执掌太医之职,安乐堂内还有何太医在,他在女科上的造诣比温太医还要高,你要多多向他学习。」 最初要送她入宫时他的确说的是去安乐堂做医女,但看在太医院中她逐渐崭露头角,给齐家给他长了脸,齐鹤年的口风也有变,想让她学有所成,去安乐堂做太医。 就连温太医他们都觉得她是要最后考核成为太医,虽然这是开了太医院的先例,但毕竟有安乐堂在先,太后娘娘对此也是乐见的。 而如今,他又改口了。 戚相思不做声,齐鹤年拍了拍她肩膀:「你几位姐姐都已经嫁人,有空你就多回家看看。」 「好。」戚相思笑的很甜,目送他离开,笑意渐渐敛下去,她就知道他不会让她轻易当上太医,安乐堂的医女不封宫中职务那就是个奴,但太医却是官。 齐鹤年哪能让她脱离他的掌控。 若是对她起了疑,应该不会再让她留在太医院里才是,哪里还会想把控她为自己所用。 圣上前去避暑,齐鹤年怎么会不跟去,既然是调养身体,他一定会把药鼎带去。 那不正好,她在司药房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这回算是有机会了。 …… 从姜应口中得知今年宫中要提早去避暑山庄,傍晚时戚相思就听温太医提起了,太医院中一部分的太医也要随同前去,温太医要去,作为他的学生,戚相思也得跟去。 第5章 戚相思一面替温太医收拾箱子,一面好奇问:「老师,避暑山庄那儿是不是也设了太医院?」 「哪有这么大,我们的馆子设在山庄外围,距离内庄还是很近的。」温太医大致的讲了一下避暑山庄,那算是缩小版的皇宫,所以都凑的比较紧,也不是把所有的妃嫔都带去,内宫中还得有主持大局的人。 「去年皇后娘娘好像没去?」 「看那意思,今年应该是德妃娘娘和良妃留在宫中。」温太医指了指柜子上的簿子,「到了那儿地方虽小,规矩却没变,你是女子行事还方便些,所以你多看看这些贵人以往的病例簿子。」 戚相思点点头:「这么说来,开药煎煮都是在馆内了。」 「那是自然。」 戚相思从架子上取下两本簿子,心中有了数,转身问温太医:「老师,距离出宫还有些日子,我可否告两日假。」 「二十之前得回来。」 「好。」 多年礼佛下来的习惯,每月十五张大夫人都会去庙里祈福,张家位于京都城府西,靠近十梓街,张大夫人常去的就是位于十梓街内的福安庙。 这儿聚集着不少商户,都是做生意的人,消息自然也灵通。 张大夫人一早出门,接连打着招呼过去,一段路走了比平日还要多一倍的时辰,在快到庙门口的时候,遇到了相熟的李夫人。 李家的金铺就在张家隔壁,又因时常去逛,一来二去就熟络了,李夫人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氏,还是个百事通,肚子争气连生了四个儿子,在张大夫人最初来的几年里给她介绍过好几个大夫。 这不,两个人遇上之后没说几句李夫人就开始问起之前的药方吃着效果如何。 张大夫人摇了摇头:「家中事多,老爷近来也忙。」 「那哪儿成啊,我告诉你,这大夫可是很有名的,就在你前头一个去求药的,都怀上双生了。」李夫人挽着她朝庙里走去,压低了声,「这事儿也不光靠你一个人啊。」 李夫人的意思她哪能不明白,可这事儿夫妻之间哪里又能直白的告诉她,遂她摇着头不语,跨步进了庙堂,从丫鬟手里接过了纸,合十在手中跪下默念祈福。 李夫人抬头看了眼慈眉善目的佛像,跟着虔诚跪下来拜了拜,等李夫人祈福过后把符纸压到贡桌上受香火气,两个人结伴走出庙堂,顺着人潮涌过去那儿,李夫人瞧见张大夫人的视线,手肘轻轻顶了下:「算的还少啊。」 张大夫人动了动嘴,算的是不少了,这京都城里大大小小的庙都求遍了,说的还各不一,命里无子,命里有子。 「要我说,你都有一个儿子了,也送去浔山书院花了大血本,就安安心心培养他也成啊,孩子多了也麻烦。」 张大夫人看了她一眼,有四个儿子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都没有多少说服力:「谁会嫌孩子多,靖儿如今才八岁,再添个弟弟妹妹作伴也好。」 「那你都求了多少年了。」李夫人心直口快,「来了京都我都替你寻了好几个大夫,你别自己给自己添堵心里难受。」 张大夫人示意丫鬟给门口的师傅银两,看着点了的灯升到上面,转身跨出灯堂,语气淡淡的:「你一家子热闹,不会明白的。」 这么说李夫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原地踟蹰了下追上去,像是下了大的决定:「还有个人,不知道他肯不肯给你看。」 …… 一早出门,张大夫人回家时已是下午,在门口遇到了张三夫人,见身后丫鬟手里的香篮子,张三夫人笑着打招呼:「哟,大嫂,又去庙里呢。」 「是啊。」张大夫人显得特别好脾气,见她穿戴妥当,「要出去啊?」 「正当午日头太晒了,如今正好,出去买些东西回来。」张三夫人撩着头发,「大嫂又是去替大哥和靖儿祈福了吧。」 「今天十五,本来就要去庙里。」 「说起来靖儿也是有本事的,在比试的时候打了架闹了事,书院竟然没有把他开除,也许是托了那天几位的福,也不知靖儿如何认识的朋友,是什么身份,也好让我们一块儿沾沾光。」 张大夫人并不乐意听到这些话,语气也淡了些:「靖儿他原来也不认识,他们都说了是碰巧遇到。」 「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张三夫人声音低了些,颇是不信张大夫人的话,「不认识的哪里能这么爱管闲事。」 「弟妹还出去么,再不出门可就迟了。」张大夫人提醒她道,张三夫人哎了声,带着丫鬟朝门口走去,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笑的很关切,「大嫂,我打听到有个不错的大夫,改日陪你去瞧瞧?」 「不必了,弟妹有心了。」 张三夫人看她淡淡然转身回去,收了笑意轻哼了声:「转性子了。」以往只要是听到说哪里有好的大夫,她可不是这样的反应。 第6章 一旁丫鬟扶她上马车:「兴许大夫人是放弃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 「打我嫁进张家开始她就在求医,能有早有了。」张三夫人笑的得意,「俗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啊莫强求。」 张三夫人怎么想的张大夫人不在意,她也没有因此影响心情,回到主院后张大夫人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老爷是否回来了,继而才去佛堂,把今天求来的平安符放到观音像前供着,望着观音像神情虔诚无比。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菩萨,看在信女多年诚心祈愿的份上,这回能够圆了信女的心愿。」 从外面回来的张大老爷在佛堂门口听到她这番话,眉头微皱:「你又去庙里算卦了?」 张大夫人听到他的声音,喜的转身:「老爷您回来了。」 张大老爷淡淡嗯了声,夫妻二人回了主屋,张大夫人伺候他换衣服,笑着提起今天遇到李夫人的事:「李夫人邀请咱们去呢,他家老二也到了说亲的年纪,问我哪家的姑娘好。」 「那你有空就去拜访一下李家。」 换过了衣服张大老爷坐下吃饭,张大夫人命伺候的丫鬟出去,替他盛了汤,语气松缓下来:「老爷,今儿我还听李夫人提起一件事。」 夫妻多年,听她这样开口大概也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张大老爷放下筷子:「你又托她寻大夫了。」 「也不是寻,这大夫求上门还不一定瞧。」张大夫人压低了声,「是宫里头专门给太后娘娘看病的太医。」 张大老爷眉头一皱:「宫里的太医怎么会给寻常人看病,外面到处是江湖骗子,招摇撞骗,这些不可信!」 「所以才说求上门还不一定瞧,诊金也是贵,老爷您别忘了,李家的金器生意可是做到了王府里的,这点消息还会有假,一样是在京都城里,要是江湖骗子还能瞒得过去?」张大夫人说着说着脸色都跟着红润了起来,「老爷,咱们亲自上门去拜访一下吧。」 「你这些话让靖儿听到了他怎么想。」张大老爷并不赞同妻子再去找什么大夫,这些年来求医的也够多了,家里的药方都累了厚厚一塌,「你都不肯告诉靖儿真相,又到处求医,那孩子知道了心里又会胡思乱想。」 「老爷,我做这些可不是没把靖儿当亲生的意思,就是考虑到他我才想再试试。」张大夫人说着眼眶有些泛红,「当初我们也是有过孩子,可惜没缘分,后来按着老爷说的我也就不去想了,左右还有两个小叔子在,总不会断了张家的血脉,但自从有了靖儿,又变得不一样了,我这心里也有了盼头。」 「可老爷您也瞧见了,这家里总是容不下他,他要是能有个弟弟妹妹,总还能护着他一些。」 张大夫人说起那些事心里就觉得委屈,她嫁入张家两年后有了身孕,但这孩子没能保住,五个月的时候小产没了,后来她就一直没再有身孕,之后捡到了靖儿有了慰藉,可小叔子他们却明里暗里说着靖儿不算是张家人,今后万一亲人上门来寻就白养他了,这吵吵闹闹的最后还发展到了那样的地步,当着孩子的面还说那些话。 「不论有没有希望总是得去试试,我养了靖儿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就算他不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也胜似亲骨肉,老爷也将他视作亲生,等将来我们百年之后,他有个弟兄姐妹,也能作伴不受人欺负啊。」张大夫人望着张大老爷恳切,「老爷,咱们就再去试试,这一回若还不行,那就是咱们命中无子,没那缘分。」 张大老爷叹了口气:「那随你。」 张大夫人脸上一喜:「那我这就去托李夫人去安排。」 …… 很快李夫人那儿给了答复,第二天一早张大夫人出门,去十梓街接了李夫人,随后又去了铺子那儿等张大老爷,一齐到了晋阳街这儿,绕进了巷子内后又回转了一些路才停下来。 张大夫人瞧着巷子内外的情形:「这怕是要到百花巷了啊?李夫人,太医怎么会住在这儿?」 「上回带你去找的那大夫还住在山坳里呢,这能说明什么,你以为都住高墙大院啊。」李夫人挽起她,笑呵呵与后头马车上下来的张大老爷打过招呼,「我这也是头回来,不过我找了个熟路的,让他领着我们过去准没错,那太医住的地方也不是谁都知道的,我啊好不容易给你安排着。」 「不论行不行,我都得好好谢谢你。」张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李夫人爽气的很,「这有什么,咱们快去吧,去晚了怕是人要不在。」 「行不行啊,不是说去了不一定看。」 「银子都收了还能不看啊,我可塞了不少,放心吧,我都安排好的,准儿成。」 「哎,那赶紧走。」 一行人再绕了点路才到目的地,看到挂在那儿的何宅牌匾时张大夫人更不确信了,地方旧一点儿没事,怎么门面还有点破啊。 第7章 「我来敲门。」李夫人上前叫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开门,是个笑容和蔼的老人家。 「何管事,我是之前托人介绍过来的李夫人,我们来找何太医看病的。」李夫人笑着介绍,何伯看了眼张大夫人他们,缓缓把门拉开让他们进去,「你们随我来。」 古朴的四合院,高高的屋子遮挡着院子中的光亮,在早晨都显得有些暗,张大夫人心中多少存着怀疑,张望着回廊柱子上刻着的东西,转眼过了回廊到了一间屋子门口,何伯朝着屋内喊了声:「老爷,来客人了。」 里面传来东西倒地声,何伯进去推窗,屋内终于亮堂了些,李夫人和张大夫人却是惊讶的有些合不拢嘴,眼前靠在那儿抽着烟,身边摆满了书的人难道就是何太医? 那他也太不修边幅了,松垮垮的衣服穿在身上,哪里像是接见客人该穿的,再说那模样,今早起来可洗漱了?大夫也是读书人,哪有读书人这么对待这些书的,还抽着烟,简直就是个颓废的流浪汉,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太医啊,难道真是江湖骗子? 这会儿连李夫人心中也起疑了,她来时可信誓旦旦,但到底是没见过真人,她试探的喊了声何太医,何嗔抬眸看门口堵着的几个人,朝着屋内暗处随意瞥了眼,起身拿着烟杆子在柜子上敲了敲:「什么毛病?」 张大夫人和张大老爷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李夫人反应的倒是快:「何太医,张夫人多年前小产折损了身子,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所出,所以想找您给她瞧瞧。」 外传他们多年无子,不能生育,实际上曾经是有过孩子的,何嗔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凳子,让张大夫人过来坐下,张大夫人踟蹰了一下,最后是由李夫人拉着过去,瞧这屋子乱成这样,着实让人心中不安。 「手。」何嗔没好气道,张大夫人还在找脉枕在哪里,何嗔指了指堆起来的书,「就放在这里。」 张大夫人把手搁上去,何嗔也没净手,直接给她把脉,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张大老爷虽然不像她们把惊讶写在脸上心中却也惊撼的很,不动声色的打量顶着胡子的何嗔,瞧这气质,要说是江湖骗子,那装的也不够像啊。 几个人心中都各自想着时,何嗔说话了:「淤血未清,你小产之后怎么做调养的。」 张大夫人愣了愣:「当时是大夫开的药,说是已经清了淤血。」 「不干净,体内寒滞多年,再不治好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何嗔示意她让开,指了指张大老爷,「你过来。」 张大老爷坐了下来,伸出手,何嗔搭手上去,本是随意的神情渐渐严肃,抬眸看了张大老爷一眼,「你伸出舌头我看看。」 张大老爷伸出舌头,何嗔抬手拿起柜子上的压舌板,又接过何伯手里的灯凑近,随后看了看他眼底:「你中毒了知不知道。」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愣住了,张大夫人赶忙追问:「中毒,中什么毒,老爷好好的身子怎么会中毒?」 「这毒吃不死人。」何嗔松开手,看了眼这夫妇二人,「就是让你们生不出孩子而已。」 「生不出孩子?」张大夫人默念着这句话,心一沉,下意识看向丈夫,从丈夫眼底也看到了震惊。 「你的好调理,他的难治一些,中毒很多年了。」何嗔起身在柜子上翻了翻,何伯递过来笔墨,何嗔坐下来开始写方子。 「何太医,您说他中毒,这……这怎么可能。」张大夫人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之前小产没有调养好身子,所以这么多年才一直没有孩子,看过的大夫也都说她的确得调养,可从没想过自己丈夫也有问题。 「你之前看大夫可有让你丈夫也去瞧瞧?」 「这倒是没有。」 何嗔抬头瞥了他们一眼,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直以来生不出孩子都觉得是女子的问题,鲜少有男子前去问诊,再者他们夫妇二人之前是有过孩子,小产之后生不出孩子都觉得是张大夫人的问题,怎么都不会想到张大老爷会中毒。 「两个人一起调养,期间不能同房。」何嗔甩出四张方子,「间隔服用,一共半个月,夫人你月事走了后开始服用,你随便。」 「大夫,老爷他怎么会中毒呢。」张大夫人止不住问,好好的身子也没见有什么问题,平日里有小病痛找大夫来瞧也没听他们说起有中毒。 何嗔没有理会她:「这两张方子是饭前服用,这两张药性大,饭后服用,下个月事走了之后再过来,两个人一起。」 张大夫人张了张嘴,李夫人代而又问了遍:「何太医,您看他们也是才听了这事,张老爷这毒中的可蹊跷啊。」 「你问我,我问谁。」何嗔对她这问话觉得可笑至极,「中毒多年你们都不自知,问我如何能知。」 这话说的张大夫人面色一阵红,可也是事实,这位太医又摆出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态度,只要他们想走,绝不会拦着。 第8章 「那这毒何时能解?」 何嗔重新拿起了烟杆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道:「不继续服毒,最慢半年。」 这话比前面说的任何都来的要有希望,最慢半年,那快一点呢。 夫妻俩面面相觑,哪能瞧不出这大夫的不耐烦,好像给他们看病是一件多么为难的事,话都不肯多说几句:「何太医,那我们先回去了,下月再来。」 何嗔没搭理,何伯送他们到了大门口,李夫人这才想起诊金还没给完,之前给的只是求见这太医的银子:「老伯,咱们这诊金还没给呐。」 何伯笑呵呵着没接她手里的银子:「下回来了再给也不迟。」 三个人出了大门,随着后头的门合上,张大夫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看了眼手里的药方,将信将疑:「李夫人,我怎么觉得这太医古怪的很。」 「我倒觉得人家说的在理,我说你们也长点心,张老爷中毒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这哪能是不小心,我看是有人故意给你们下的毒。」 李夫人一眼指出关键,张大夫人脸色微白,她心里是有这么猜想过。 「行了,过来看大夫这事也别说出去了,把药配了好好服用。」李夫人何尝不是人精,「中毒的事你们自己好好去查查,可别再出错了。」 …… 这时的何宅内,何嗔所在的屋内多了个人,戚相思从暗处走出来,何嗔很不高兴的拿着烟杆敲着柜子边:「行了,你也可以走了。」 「老师,您敲坏了这根也好,我为你新准备了烟杆,比这好用。」戚相思厚着脸皮在他旁边坐下,「南边的商队过来带了不少好烟丝,您试试?」 「毫无干系的人你插手做什么。」他越是阻止戚相思越要叫,这「老师」二字何嗔也是被她给叫的没脾气了,权当没听见,「你尽找事。」 「倒也聪明,知道张夫人要去求医,容易败露,反而把这毒下在张老爷身上。」戚相思之前想到过可能夫妻二人都有问题,却没想到有外因,「老师,你想这毒会下在何处?」 「什么最常用就下哪里。」何嗔对此毫不在意,「行了,看也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戚相思坐在那儿挪都没挪动一下,顺着他的话分析:「水是经常换,也不便常下,吃食更是不可能,张家人做的就是茶叶生意,平日里少不得饮茶,多年饮茶总有习惯和喜好,这都是养成了的很固定,没什么比下在茶叶中更合适的了。」 何嗔瞥了她一眼,没反对也没赞成:「还不走?」 戚相思忙起身,笑呵呵道:「很快要去避暑山庄了,您也跟着一块儿去对吧。」 何嗔偏不理她,戚相思笑眯眯出了屋子,看到何伯在外面浇水,笑着打招呼:「何伯我走了啊,改日再来看你。」 「齐姑娘走好。」何伯笑呵呵的目送她离开,回头看了眼开着门的屋子,笑呵呵的继续给院子里的盆栽浇水。 这厢戚相思从巷子里出来,到了金桥的铺子附近,远远看过去还比往日多了些人站在门口。 坐在那儿的胖子见她来了,忙赶上前来低声道:「她又来了,在里头呢。」 戚相思看了眼门口的这些人,难怪都左顾右盼的不肯走,原来是盯她铺子里的人。 走进铺内花蕖就坐在柜台外,身子半倚在柜台上,明明能好好坐着,非要这么撩人,看到戚相思进来了,还变了个坐姿,引的外头那些人只差把头伸进来看个仔细,她却咯咯的捂嘴笑着,特别无辜。 「行了你,往后我这儿还怎么做生意,去里面。」戚相思示意她从旁边进去,花蕖挥了下帕子起身,走的这几下还不收敛,直到外头看不到了,进那屋时还不忘记给小六他们抛了个媚眼。 「让你有事送信。」戚相思推开窗,屋内亮堂了些,她转头看已经坐下来的花蕖,「怎么直接过来了。」 「楼里带着闷,出来走走,正好到了这儿就进来坐坐,碰巧,你来了。」花蕖抬手指着她,笑的动人,「我说相思,你这齐家五姑娘当的可真不错,还是官家,难怪我瞧着,都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戚相思语气很淡:「有什么不一样。」 「咱们是从寨子里逃出来的人,哪能和大家闺秀比。」花蕖笑盈盈地望着她,「你不叫相思,改叫敏莺了,我险些以为和阿莺有关,毕竟过去常这么叫她。」 戚相思眼眸微缩,话中有话,到底想说什么。 半响,耳畔传来了她幽幽的声音:「相思,你说怎么命都不同呢。」 花蕖托腮坐在那儿,手指若有似无的拨弄着杯沿,戚相思却看的出她不是随口说说,遂她语气淡淡的回了句:「怎么会。」 「我家住株洲,家中做些小生意,兄弟姐妹很多,我排行第四,不是最受宠的孩子。」花蕖捏住杯子,打量着杯身上烤瓷的图案,垂眸想了想,「那时父亲让哥哥们读书写字,我也跟着一块儿,年纪小懂的事情少,也从未愁过什么。」 第9章 「九岁那年父亲忽然病逝,叔叔伯伯开始争家产,我娘怯懦,只会哭,哥哥又没有到独当一面的年纪,自然分不到多少,最后还被赶出了家。」花蕖说着说着笑了,「后来我娘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前去投奔外祖父,途中小弟染了病过世,我还在人群中和他们走散,被那些人所抓,带到了山寨。」 「我知道,你和阿莺与我一样,和他们不同。」花蕖出身于小康之家,也分辨的出当时屋子里关着的人都是些什么出身,有些是真乞丐,有些与她一样。 「怎么不回去找他们。」听到家人有关的,戚相思的心总会软一些,「你走散的时候你娘一定很着急,也许他们已经找了你很多年了。」 「回去?我拿什么回去。」花蕖自嘲的笑着,「我可是被卖到了逍遥楼,哪里来的自由身。」 戚相思不语,逍遥楼内赎身要多少银两她不知道,但她和何太医一起给杜鹃接生过,真想要离开,以她现在的受欢迎程度还是有办法为自己赎身的。 「不过若是有你帮忙,我应该也能与你一样,和家人团聚。」花蕖话锋一转,笑着拉住她的手,「相思,你帮我赎身吧。」 她一靠近身上的胭脂香味就涌了过来,戚相思眉头微蹙,花蕖继而道:「齐家不是还经商,你都有自己的铺子,替我赎身一定不难。」 「赎身之后我还可以帮你打理这铺子,我也不会去齐府叨唠你,毕竟我们如今身份有别。」花蕖松开她的手起身,走到了窗边指着窗外的后院,那儿还齐盖着几间平屋,是小六他们平日里住的,「我就住在这儿如何?」 「我没办法为你赎身。」戚相思放下杯子,神情平静的很,「花蕖,我们原来是旧识,你不必如此。」 「我们不止是旧识,算起来还共患难过,如今你过的好,更应该拉我一把才是。」花蕖望着那几间平屋,「你总不希望我还是个贱籍。」 这算什么呢。 戚相思笑了:「你想要离开逍遥楼还不容易么,以你的本事这一年多来应该攒下了不少银子,赎身之后去衙门改了户籍,你就可以回家和家人团聚了,何须我帮忙。」 花蕖靠在窗边看着她,抬手轻轻撩了下垂落的头发,继而嗤嗤的笑了:「你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啊。」 刚被抓到山寨里时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屋子里有人死去,大家都怕的尖叫,担心下一个思死的会是自己,她还能淡定的护着阿莺,就好像是见惯了死亡,那些山贼进来恐吓他们时候她都显得那么冷静,没见她恐慌过。 那副模样,让人讨厌极了。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安静了一会儿后花蕖忽然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用力推开门,屋内一瞬敞亮。 「对了相思。」跨出去前花蕖转过头冲着戚相思笑眯眯道,「原来你在惠州城住了十二年才被接回京都,是不是我记错了,明明你是在永州被抓,阿莺才是生长在惠州城里的人。」 戚相思从容不迫的看着她:「那应该是你记错了。」 花蕖脸上的笑意一滞,眼底闪过了复杂:「是么,那我这记性可真不好了。」 小六目送花蕖离开,转头看屋内的戚相思,有些忧心:「她这是在威胁你,要想办法让她保密才行。」 「什么办法。」戚相思倒了一杯凉茶递给他,眼底清明,「难道杀了她。」 小六瘪了瘪嘴,杀人是太过于凶狠了,让他来他也不敢,可也就死人才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她那口气明摆着是敲诈勒索。 「人不能杀。」指尖轻轻敲着桌子,「也不能求。」 「那怎么办,她这已经是第三回来铺子里了,要是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小六在永州当乞丐时听多了烟花场所的那些事,都是有手段的人,她们又是那样的身份,闹起来哪里还会顾忌别人怎么看。 「她想来就让她来。」戚相思走出屋子,铺子外的人早已经散了,戚相思站在门口看不远处的河道,默念着她说过的命不同,她是在为自己鸣不平么,同样是被抓到寨子里的人,她戚相思如今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她花蕖却沦落在百花巷中不能脱身。 这厢离开金桥回百花巷的花蕖,经过一间胭脂铺时被人拦下,一个穿衣打扮不俗的姑娘叫住了她:「花蕖姑娘是么,我们家王妃请您进去坐坐。」 张家的事办完后十九那日傍晚戚相思回了太医院,收拾妥当之后,二十下午太医院的人提前先去了避暑山庄。 那是修在京都城外大佛寺山下湖中央的山庄,原来只是入秋退水时露出来的一个小岛,经过好多年的填湖建造才有了如今的避暑山庄。 说是山庄,大若行宫,每年入夏皇上都会携妃子来此避暑,住上一月半,修身养性。 戚相思跟着温太医坐船到了避暑山庄,他们从侧门入,走的是外庄的路,围墙的高度和宫中一样,朱砂红的漆墙,过了两道门后到了太医馆。 第10章 这大概只有太医院三分之一大的馆内各司都离的很近,因为内庄中没有供给安乐堂所用的住所,所以就在馆内辟了一处供给他们,戚相思到的时候医馆内忙的热火朝天。 帮着温太医一起整理好了一些书和病例,戚相思换上太医院的衣服前去堂前帮忙,正好几位太监在抬另一艘船上运送过来的东西,戚相思给他们搭了把手:「这位公公,要不要我替你们把这些带进去。」 太监看了戚相思一眼,见是熟脸,笑道:「原来是齐姑娘,我们正替齐太医把东西搬过去,你在就好了,要不替我看着会儿,我们先把这些抬进去。」 戚相思看了眼摆在地上的大箱子,还上了锁:「这是齐太医的东西?」 「可不是,后头还有两箱子,东西太沉就不用齐姑娘帮忙了,如今正缺人手,您在这儿给我看会儿,我们搬过去就回来。」说罢那几个太监就抬着箱子去后堂了,动作小心翼翼,就怕箱子磕着碰着。 很快几个太监过来了,戚相思顺势抱起桌上的药箱:「公公,就这些了吧,我顺道过去,帮你们一块儿拿一些。」 「也好。」几个人抬着余下的箱子过去,戚相思跟着他们到了后堂的一间屋子,敞开的门内已经放了好几个箱子,看样子像是齐鹤年单独一间。 「几位公公过来,可有看到我大伯随同。」戚相思把匣子放下,语气随意问道,「之前听闻他要迟一天。」 「齐太医明日随圣驾一同过来。」顶着齐太医侄女的身份,几位公公对戚相思也没什么提防,「这些都是要提前运送过来的,齐姑娘第一次来避暑山庄吧,半月前这儿就开始准备了。」 「今年我第一回跟着老师前来。」戚相思笑了笑,取出二两银子塞给那公公,「辛苦你们了,天这么热,拿着去喝凉茶。」 办事儿是本质,有银子拿自然是再好不过,几个人从这边出来,其中一个给屋子上了锁,戚相思看了眼他挂在腰间的钥匙串,心中有了主意。 …… 入夜的避暑山庄很安静,医馆内忙了一天后也都累了,除了要监看药炉的,余下都早早歇着。 内堂这儿戚相思带着来喜悄悄到了白天来过的屋舍前,因为人没来全,晚上这里没有人,唯有走廊上的灯是亮的。 「钥匙呢?」到了门口后戚相思转头问来喜,来喜从怀里掏出了一串的钥匙,「你说的哪一把。」 「试试就知道了。」戚相思从外沿开始试,快过半时终于打开了锁,推开门口猫身进去,见来喜还在外头,抬手拉了他一把,「你愣着干什么。」 「你究竟是来干嘛的,我好不容易讨到了来这里的活。」来喜进屋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燃后往旁边照了照,找到了烛台点起,「你得快点,酒劲过了醒来发现钥匙不见,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给你的药全下了?」 「下了。」 「那他喝了多少?」 「一坛多,那小子太能喝了。」 「一坛酒下去,牛都能睡半天。」戚相思示意他安心,「来看看,能不能帮我把箱子打开。」 「我算是跟着你上贼船了。」来喜蹲下身子看了看箱子上的锁,又从怀里掏出了两根细丝,仔细看了看锁眼,其中一根折了下后放进去,之后就用另外一根协助,没多久,轻微的啪一声,锁打开了。 「来喜,你不在宫里混,出去还能做个开锁匠啊。」戚相思把锁取下来放到桌子上,小心翻开箱盖,一股泛旧的纸味出来。 「家中祖父本来就是开锁匠。」来喜见她发愣,伸长脖子看了眼,他还以为上了锁藏着什么宝,「怎么都是些旧纸。」 戚相思把箱子内的一些纸捧了出来放在桌上,挪了挪烛台,看着上面画着的东西笑了:「这可不是简单的纸。」 来喜不以为然,不就是画了些东西,环顾过四周之后才后知后觉:「你撬的这是谁的箱子?」 「齐太医的啊。」戚相思说的很随意,翻到下一张继续看,一旁来喜趔趄了下,瞪大眼睛看着她,「你撬的是齐太医的箱子!」 「对呀。」戚相思笑眯眯的看着他,「虽然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不过这些收获也不小。」 「你坑我呢。」来喜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咱们赶紧回去,要是让人发现,我可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放心吧。」戚相思拉住他,指了指她带来的包袱让他取出纸笔,「我保管你见到明天的月亮。」 几年前戚相思进太医院时两个人投缘,来喜帮她做了不少事,有些虽然冒犯了宫规但也暗着过了,这样的事却还是头一回,来喜难免紧张:「半夜还是有人巡逻的,被发现的话咱们都说不清。」 「来,你这么拿着。」戚相思把纸递给他,让他竖起来放在烛台前,来喜这才发现纸上的不同,原本一叠纸压在一起看不出什么,等拿起来衬着灯火就显现出清晰的图案来了,画的好像是个地图,仔细看却又不太像。 第11章 戚相思按着他举起来的画在纸上,一连几张,把分开的凑成了一副,来喜终于看出了点端倪,画的有点像山。 「这是什么图?」 戚相思放下笔,指了指来喜举着的那张其中一点类似山脚下的地方:「你听没听过一个传说,王生求药。」 戚相思之所以说是传说,那是因为这故事在大历朝来源已久,许多孩子同她一样都是从小听到大,包括来喜也知道,那是一个关于孝子为老母亲求药的故事。 「听过,小时候常听祖父说起,说以前有个叫王生的樵夫,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老母亲得了重病命不久矣,他不肯放弃,铤而走险去仙山求药,一路艰难,遭遇了猛兽险些丧命,仙山上的神仙被他的孝心所感动,赐了他仙药,让他回来救他老母亲。」来喜仔细看了看那图,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那些故事就是为了教导孩子要孝顺长辈,怎么可能真的有仙山。 「这图上画的,应该就是王生前去仙山求药时所经过的地方。」三张并起来还不是完整的地图。 来喜张了张嘴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居然还有人信这个,这明明就是个传说。 百事孝为先,一个故事也能听到好几个版本,戚相思小的时候祖父和常和她说起这个故事,不同的是戚老太爷讲故事的时候面前还摆着一副画,那是用古旧手法画的一座山,戚相思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山上的云朵图案就是几个圈圈,和如今的作画手法完全不能比拟。 不知是什么时候哪个村落里住着相依为命的母子俩,老母亲是个瞎子,儿子王生是个樵夫。 有一天王生的老母亲病了,村子里的赤脚大夫怎么看都看不好,花光积蓄去镇上请大夫都说回天乏术没得救,王生不肯放弃,夜半时在院子里跪求老天爷可怜,忽然出现了神秘人给他指路,让他一路向南,去仙山求药,于是他背着一把砍柴斧就去仙山找神仙去了。 一路艰难,遇到的野兽也越来越凶猛,冥冥中似乎真的有人在指引,让他顺利找到了仙山,求到了仙药。回来之后王生让老母亲服下药,果真是都好了,眼睛也恢复了清明。 之后有许多人想要效仿王生前去求药,但怎么都找不到那仙山,也许是心怀他想不够纯净,也许是机缘,言传下来的除了这个孝子故事外就是王生去仙山求药的地图。 「传说是传说,又不是真的,哪里真的有仙山仙药。」来喜不信这些,戚相思也不信,但这些都不要紧,齐鹤年把这几张特殊处理过的纸收藏在此,还不是放在齐家,他信才是关键。 「好了。」戚相思全部描下来后把几张纸放回去,找了找余下的几个箱子,药鼎并不在这其中,遂她上锁吹熄蜡烛,「走。」 两个人离开屋子,来喜把门锁上,还心有余悸:「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放心吧,明日他们才过来,忙了一天他们这会儿能偷懒就偷懒,不会知道我们在这。」戚相思拍了拍他肩膀,「你把钥匙还回去,给他们喂点解酒茶。」 上了贼船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来喜在宫中多年,岂能不明白一些道理,他也没少做上不了台面的事,于是很快就淡定了下来。 从后堂离开,来喜回去还钥匙,戚相思回到了院舍,四周都是安安静静的,连院舍附近守夜的都偷懒睡觉去了。 也难怪这些人不担心会出事,避暑山庄位于湖中央,外头进不来,里面也出不去闹事,今天才来了这么些人,此时不偷懒更待何时。 回屋后戚相思把照画下来的图摊开在桌上,小心挪开烛台,看着简陋的画,取了纸又重新照画了一份下来,随即从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箱子内翻出了一张大历朝的地图,戚相思仔细在地图上找寻,也只能模糊的确定祖父所说的大概在什么位置。 戚相思小时候听祖父说起这个故事后,祖父总会指着图说起另外的,故事有一半是真的,王生求药确有其事,但并没有人们口中传颂的那么神话,很久以前的确有个樵夫为医治老母亲去求药的故事,但他去的不是什么仙山,也没有见到所谓的神仙,他只是在那山上挖到了珍贵的药。 按着实际来说,老母亲若真的是病的无药可治,王生路途遥远前去求药,没等他到仙山老母亲就已经病逝了,哪里等得到儿子回来呢。 故事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人们传颂时的需要,怎样更深刻的体现孝心,自然是要不畏艰难,跋山涉水,克服了无数难题,怎么才能孝感动天,夜半遇人指点,先去仙山,遇到了神仙赐药。 而对于祖父他们这些本就是行医的人来说,更关注的却是最初故事中的那座山。 祖父和父亲不求名利富贵,一生都执着在医药上,痴迷的程度难以形容,他要是对所谓仙山有兴趣也不是件奇怪事,而齐鹤年的那三张图中,其中一张就是祖父当初给她看过的。 第12章 戚相思在纸上勾勒完整线条,往南,往南就是南淮一带了,小王爷说过,齐鹤年的那些杀手也是从南淮而来,齐鹤年对南淮那带如此熟悉,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还差多少呢。」戚相思拿起来看了,有人到过才有这些地图,画图手法如此简单,应该由来已久。 戚相思嘴角一扬,没有找到药鼎却找到了这个,齐鹤年在收集这些,这还真是一个有趣的发现。 …… 第二天的医馆越发忙碌,快到中午的时候圣驾到来,戚相思跟着温太医出去迎驾,他们站在外围,下跪的时候戚相思才看的清远处经过的銮驾。 等到山庄外安静下来已经快傍晚,医馆内戚相思按着温太医的吩咐准备好了药箱,跟随他进了内庄。 皇上和皇太后那儿都有专人伺候,皇后娘娘那儿也由陆太医他们负责,温太医首先去的就是几位怀有身孕前来静养的妃子处。 再度见到齐敏诗,七八个月的身孕,肚子比之前大了许多,身子也越发沉了,出来接见时两个宫女小心翼翼搀扶着,坐下后宫女又递了靠背,抵在腰上让她坐的更舒服一些。 温太医上前诊脉,齐敏诗这回没有要戚相思替她看看,而是在快结束时叫了她,让宫女递了块牌子给她,笑吟吟道:「眼下你肯定是没空的,等看完了之后你再过来,我等你。」 戚相思不好拒绝,收下牌子后跟着温太医去了另外两个有身孕的妃子处,回到医馆时天色已经暗了,收拾好后再去内庄,齐敏诗贴身伺候的宫女果真在园子门口等着她。 园子内齐敏诗也是等她多时,见她来了,笑着命人布桌,邀她坐下:「你还没吃饭吧,来,陪我吃点。」 「我已经吃过了。」戚相思笑着婉拒,齐敏诗拉她坐下,「那你就看着我吃。」 毕竟怀有身孕,戚相思耐着性子看她吃完了饭,齐敏诗看了眼她面前没有动过的筷子,起身到坐榻前靠下感慨:「入夏以来胃口一直不好,今天倒不错,这避暑山庄的确比宫里舒服,入夜就很凉快。」 「你过来坐,我还有事想拜托你。」说罢齐敏诗摆手要她过来,「我也是来了才知道这园子有多小,烹茶烧水还行,夜半饿了想烧些吃的都不能,这处煎药也都有医馆内往里送,着实不方便。」 戚相思点了点头:「皇宫和这儿毕竟不同。」 「温太医开出的药我还得喝一阵子,你在医馆里熟识,煎药的时候还要劳烦你替我看着些才好。」齐敏诗抬手抚着肚子,兀自笑了笑,「越是临近日子,我心里就越不安,夜里睡不好总是做恶梦,你说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总觉得不踏实呢。」 「我不是司药房的人,就是有心替你看着,也没法时时在场。」戚相思转念一想,「为什么不托二伯,他是太医,还带着学生,差人看紧你的药炉绝不是难事。」 「你说我爹啊。」齐敏诗笑意微顿,身子朝后靠去,「圣上近日身子不妥,他一心扑在那上面,看个小小药炉的事,他不会在意的。」 戚相思一怔,几年前就传出了身上龙体欠安的事,这几年来时而缺席早朝,身子每况愈下,但也不至于让齐鹤年全身心扑在上头,除非是有别的事牵绊住了他。 「敏莺,我们做个交换吧。」正想时耳畔传来了齐敏诗的声音,戚相思蓦地抬起头看她,齐敏诗笑意浅浅,「我替你劝说我爹,让你继续留在太医院内,这阵子你帮我监看我的药炉。」 齐敏诗示意屋内的人都出去:「我的芙蓉园里没有秘密,你也不必觉得惊讶,我只是觉得以你的才识,去安乐堂做个医女太可惜了,要是能以太医的身份去安乐堂,今后在哪儿你都能有一席之地。」 戚相思不语,齐鹤年要她去安乐堂,她的女儿却要拿这个来交换。 「我知道你对这个家没有什么归属感,若说你对齐家有恨,那也是常理。」齐敏诗低头笑着,「我也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虽说不坏,也及不上一个好字,毕竟我没有像三妹那样帮过你。」 戚相思犹记得她寻死的那一幕,眼底死灰,根本没有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入了宫之后她变了许多,如今瞧着,齐敏诗身上是有齐鹤年的影子的,都是交易。 见她不语,齐敏诗觉得有些累,坐起身子轻轻扶着腰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戚相思回到医馆内天已经黑了,除了还有些陌生的环境,这里的一切和太医院中的并没有多少不同。 撇开姐妹情谊,摊开来说的时候就显得容易多了,齐敏诗的药都是温太医开的,戚相思要监看很容易,她与司药中的几位太监也熟,能够保证在医馆内不出问题,但出了医馆之后她就不敢保证了。 如此过了四五日,戚相思每天要做的事情都差不多,跟着温太医进内庄,回来之后监看齐敏诗的药,她早晚都开着药炉,等傍晚的药送去之后戚相思才真正空下来,这几日时间里她都没有见到过齐鹤年,如齐敏诗所说,他一心扑在圣上那儿。 第13章 同样的,戚相思也没有找到药鼎的线索,医馆内并没有专门辟出屋子供给齐鹤年用,所有的药都在一个屋子里煎,但戚相思相信他绝对会把药鼎带过来,遂她注意到了内庄中,让来喜去打听,除了圣上的寝殿之外,齐鹤年为首的几个太医最常去哪里。 几天之后来喜传了消息给她,几位太医给圣上看诊之后常回去殿外的一个园子,那里并没有安排妃子入住,门口还有人看守,若是风向朝着门口吹,还有极淡的草药味。 戚相思决定去看看。 …… 下午的日头很大,虽说山庄内避暑效果很不错,要比京都城凉快许多,但正当午的太阳晒下来时还是又烫又辣。 戚相思怀里抱着一个药箱朝着圣上殿外的园子走去,到了门口要进去时别人拦了下来,两个侍卫打量着她:「你是何人?」 「两位大哥,之前罗太医差人去医馆,我是奉命把东西送来的。」戚相思笑的回答,她还穿着医侍服,并不难认,「这是我的牌子。」 戚相思手里是温太医交给她的通行令牌,侍卫看了之后示意她进去,戚相思走入园子,比来喜对药味更熟悉的她很快闻到了前面散过来的气味。 院子内并着几间屋子,有几个医侍在进出,比起外庄,这里显得很安静。 药味来自右边的屋子,中间敞开着门,似乎是用作商榷的厅堂,那左边的屋子呢。 戚相思抱着药箱到了左边的屋子,门是半掩的,戚相思看了看左右,朗声道:「罗太医,老师让我来给您送东西了。」 此时厅堂内走出一个和戚相思一样打扮的男子,他朝她看了眼:「罗太医不在,你有何事?」 「老师让我把罗太医要的东西送过来,要不我进去放这屋里?」 「交给我罢,这边屋子不可随意进入。」医侍从戚相思手里拿过了药箱,沉沉的也不知放了什么,他转过身打算把药箱放到厅堂内等罗太医来了再领走,也就是转身进厅堂的功夫,再出来时廊上已经没有人了,刚刚那个等候的姑娘不见了。 「走的这么快?」医侍朝着门口那儿望去,继而看了眼左边的屋子,门还是虚掩着,和刚才一样没有变化,可心里总觉得奇奇怪怪的,不放心的又多看了那屋子几眼,医侍这才折回了厅中。 此时昏暗的屋内,戚相思背靠着门静等外面不再有声音后才开始打量屋子,这是一间药房,靠窗的架子上摆满了草药,对面的柜子上整齐的列着几十个抽屉,左上角都标了签。 再看柜子旁,戚相思朝着放置药炉的地方走去。 那是两个模样差不多的煎药砂瓮,就连颜色都相差无几,戚相思看着其中一只,神色微闪。 就算是再相似戚相思也能一眼分辨,祖父半生心血,对她而言也是意义非凡。 戚相思抬起手,这个往日在祖父手中自若珍宝的药鼎,如今暗淡了许多,频繁使用让它和别的煎药砂瓮一样,底部都被烧黑,戚相思捧起它想仔细端详,手指忽然触摸到了一道裂痕。 她赶忙转过药鼎,发现倒药的瓮嘴下端有一道两寸长的裂痕,像是从里面爆裂撑开来的,蔓延在瓮身上,犹如难看的疤痕。 「怎么会这样。」戚相思探手到里面,在内壁上摸到了比外面再细一些的裂痕,怔了怔,不能用了? 她这才抬眼去看那个和药鼎模样差不多的砂瓮,这个砂瓮身上没有裂痕,十分的完整,看底部似乎是用过几回的,煎药过后洗干净瓮中还是有淡淡的气味,戚相思端详着这个,难道齐鹤年又仿造着做了一个。 就这时门忽然开了。 沉浸在思索中的戚相思被吓了一跳,手一颤,拿在手中的砂瓮直接滑了下去掉在了台面上。 「吭」一声闷响,戚相思还听到了轻微的开裂声。 她转过身,齐鹤年站在门口,正望着她。 戚相思捏紧了拳头,进着屋子之前她就有了被发现的准备,遂她从容着抢先开口:「二伯。」 齐鹤年的角度看过来不能分辨两个砂瓮的区别,只见他大步走了进来,在看到戚相思手里拿着的砂瓮时脸色明显缓和了一些,依旧是严肃的看着戚相思:「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师让我来送东西,还让我传话,我见二伯不在,门还开着,就进来躲躲太阳。」戚相思感觉到他眼底的探究,沉了沉心境,有些抱歉的看着他,「二伯,这砂瓮刚刚让我不小心砸裂了。」 齐鹤年瞥了眼放在那儿的药鼎:「外面的人没告诉你这屋子不可乱入么。」 「他是有提及,不过我看这儿门都开着,又好像是药房。」戚相思坦坦然看他,便是误闯,这屋里也没有什么是值得她拿她看的。 柜子上的东西没动,这屋里也难带走什么,一查便知,戚相思脸上的神情很坦荡,并没有心虚和紧张,齐鹤年看她许久,严肃的神色中微有些变化:「这里和在宫中没有区别,若是降了罪如何保你。」 第14章 戚相思似是被他的话吓到,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这屋里能有什么,和医馆中的也没区别,怎么就要降罪。 「二伯,我不是故意弄坏这个,我是看这个有裂缝才想看看……」正说着戚相思伸手要去拿药鼎,忽然齐鹤年呵住了她,「好了!」 戚相思怔怔看着他,齐鹤年脸上那一刻的神情,狠厉而断然。 半响,齐鹤年大约是发现了自己太过于严厉,神情缓和下来淡淡道:「温太医让你传什么话。」 「老师说,您吩咐下去的这些太医院那儿准备妥当,这几日会派人送过来的。」 「嗯,行了,你回去吧。」 「是。」 戚相思从他身边经过走出了屋子,齐鹤年看了一会儿后才转身,台面上从戚相思手中掉下来的砂瓮还歪倒在那儿,触及台面的那边有一道碎裂的痕迹。 只见齐鹤年随手抄起那砂瓮扔在了底下的杂物筐中,因为屋子里昏暗,戚相思刚刚并没有发现这个置在台面下的筐子,里面堆着不止一件和药鼎差不多的砂瓮。 继而,齐鹤年捧起了药鼎,动作小心。摸到那裂痕时齐鹤年的眉头一蹙,早在一年前药鼎就出现了裂缝,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将仿制的拿出来用作给圣上煎药,可一样是用名贵的药混合起来的,他所做的却不能用很久,用过几回就坏了,比一般的砂瓮还要来的脆,一砸就裂。 从戚家带来的这么多东西,没有一样记载有关如何制作药鼎的,更不知道当初戚老爷做的时候混合了哪些药,而这一年来圣上的身子每况愈下,他要想办法把药鼎修复好才行。 齐鹤年随即又回想起了侄女刚刚在屋内的反应,那孩子做事素来小心谨慎,误闯进来着实奇怪。 七年前齐鹤年把药鼎带回来的时候引起了不少人的妒意,也不是没有人垂涎过药鼎的效用,旁敲侧击问他如何得来的不在少数,那丫头刚刚还站在此处,难道也是冲着药鼎而来。 …… 离开园子时太阳还很大,戚相思按捺不住狂跳不止的心,走在阳光下满头是汗。 她刚刚从屋子离开时候还可以感觉到齐鹤年在背后投注过来的视线,他本性多疑,她出现在那儿本就不合理,他并不全然相信她说的话。 「为什么还要弄一个一模一样的。」戚相思喃喃着,忽然脑海中电光一闪,不能用了! 开裂的药鼎在里面灌水就会漏,祖父说过,药鼎比一般砂瓮要来的脆,强用的话说不定会让裂缝更大最后整个碎裂,所以齐鹤年才用一模一样的来代替。 如果圣上知道的话必定是不需要这么多此一举,戚相思想着想和就豁然开朗了,也是,齐鹤年要是和皇上禀报药鼎裂开了不能煎药,他要面临的就是失宠,那他这些年来苦心经营,岂不是功亏一篑。 如此说来,他一定会想办法修复药鼎才是。 回医馆的路上戚相思还在想这件事,还未踏入医馆的门,前面匆匆的跑过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见到戚相思后急忙道:「齐姐姐,可算是找到你了。」 「怎么了?」 「我那炉子好像不太对啊,我托小会子替我看一会儿,等我回去就觉得那炉子不对,再过会儿就该送药了,我心里不踏实,这才找你来了。」小成子语速极快,拉着戚相思往煎药的屋子走去,边说边道。 进屋后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小成子的药炉就在靠门附近的位置,那边看站着他口中的小会子,显得有些无措。 「你说说你说说,我就走开一会儿,这怎么就不对了。」心直口快的小成子掀开盖子给戚相思看,抬头就数落小会子的不是,「齐姐姐你说过的,按着次序放下去的药,煎好后是这幅样子,我刚回来打开瞧怎么被翻动过。」 齐敏诗的安胎药都是温太医开的,戚相思熟知里面有几味药,也教过小成子放药的次序,有时药房内忙乱,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时,回来之后被人动了手脚也查不清,等送进内庄早就晚了,所以戚相思让他谨记过其中几味药在瓮中的位置。 小成子年纪虽不大做事特别认真,看了一阵子药炉后自己摸索了些出来,这不一看里面的药不太对,忙来找戚相思。 「你刚刚走开过?」戚相思拿起勺子拨了下,一开始放下去的都给搅到最上面的,的确像是被人动过。 「小成子让我看着,后来他们要我去帮忙我就过去了一下。」小会子想了想,那会儿人多,大家都在药炉前头忙,也没见谁动手脚啊。 「另外再起一瓮煎着。」戚相思把没煎完的拿到一旁,小成子手脚麻利的跑去隔壁重新领了一帖药浸到新的瓮中浸泡,有些懊恼,「临时犯了肚子疼,这要是送迟了可怎么办。」 「晚一会儿没事,你们去忙,这里有我。」戚相思把浸泡了一会儿的药瓮拿到炉子上,重新添了火煎着,没多久外头来人取药了,是齐敏诗贴身的宫女。 第15章 「今天浸的迟了些,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取吧。」戚相思没有解释其它,那宫女见是她亲自看着炉子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那我先去回禀娘娘。」 半个时辰后戚相思放下最后几味药,小成子又回来了,此时太阳下山,傍晚时分,药房内空闲了些,小成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青果子递给戚相思,「休息会儿我来看着。」 「忙完了?」戚相思接过之后靠着门边坐下,屋檐外的天朗晴一片,蔚蓝清澈。 「齐公公把小会子找去了,我才不去,又是搬东西的活儿,他总是趁着刘公公不在指使我们干活。」小成子看了眼被搁在那儿没有倒掉的药瓮,「齐姐姐,这药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得看了才知道。」光肉眼戚相思也分辨不出什么来,但这种事有了怀疑就该换了,齐敏诗所担心的也是这些。 「齐姐姐你可别骗我。」小成子拿起扇子扇了扇火,「我可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了。」 作为一个有志向的太监,小成子的目标是将来有一天能去东药房,药炉子捧了几年也有些门道,看戚相思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预感没有错:「上回他们看药炉,也就一会功夫,等宫里取了药送过去,下半夜就出问题了。」 「何时?」戚相思咬了一口青果子,酸甜入口还挺提神。 「有两年了,那时宫里一个贵人有身孕,原本就怀胎不稳,司药房里三天两头煎着她的药。」小成子压低了声,「听说是药里被添了寒物,喝下去的当晚就不对了,加上原本就不结实,没保住。」 这件事齐敏诗似乎有提起过,但时间不合,又不像是同一个人,戚相思默声,小成子继而道:「说是司药房这里动的手脚,这边好些人被叫去问话了。」 「后来呢。」 「后来司药房新添了人。」小成子的脸上也没多大感想,就盼着哪天不用在这儿看药炉,不论去太医院哪里当差都行。 戚相思看了那炉子一眼,内宫就是个大染缸,谁都不干净。 …… 等人来取药已经很晚了,齐敏诗派了两个人过来,大约是猜到了些什么,还多问了戚相思几句。 戚相思并没有说什么,送走她们后把那药瓮带回了自己院舍,倒出药汁后把药渣铺在盆子内,随后端起碗舌尖触了下药汁,过苦,味过之后舌尖里还余留了一丝丝清凉感。 抬手抿了抿盆子内的药渣,戚相思抿开混杂在一起的,摸到了一些磨碎的粒子和破碎的叶片,拿起来看,黑色的一颗颗看起来像是车前子。 都是些泻下活血的好药啊。 往后回了宫,齐敏诗就能在芙蓉园里自己煎药,现在这儿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一次不成总该有第二回。 戚相思倒了药汁,把药渣包起来放在角落,洗过手后点了灯拿出从齐鹤年那儿拿来的图纸,药鼎不能用了,他既要修又要瞒,屠杀戚家满门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信奉王生求药,妄图找什么「仙山」也不是不可能。 那她帮他一把又何妨呢。 没过几天戚相思就抓到了这个在药瓮中添药的人,正是看隔壁炉子的小太监,就是因为靠的近才不容易让人察觉,小成子就抽身离开一会儿,他就挪着用身子掩护掀开盖子从袖口中倒了药下去,用勺子一拌,一气呵成。 从别人的角度看真像是在照看自己的炉子,再者屋子都低头忙着自己的事。 抓到了人之后那小太监还谎称是不小心倒错了药,两个炉子靠的近,他一时间忙晕了才把药倒错,可他看着的那药瓮中,根本不需要这几位药。 之后的事不归戚相思管,几天之后,温太医给齐敏诗开的药煎完,七月下旬,戚相思抽空回了一趟京都城。 坐船靠岸后又是小半日的马车,回到城里已经快中午,戚相思赶去金桥的铺子,这会儿都忙着吃饭,铺子里没几个人,戚相思叫胖子在前面看着,叫了小六到后院说事。 「你这几天跑一趟永州。」 戚相思把几封信交给他,还有一个匣子,里面放着三百两的银票和一百两银子,底下的抽屉里放着一张药方,刻意做旧的纸,写的都是些偏门的草药。 「这么多银子。」小六接过这些,「那这些信交给谁?」 「你到了惠州后找人把这封信送去株洲季家,交给一个叫季子禾的人,这封交给那个土郎中,永州那间铺子你就还记得吧,当时你用块狗皮膏药给阿莺换药。」 「你是说那个半瞎。」小六自然记得,怪里怪气的,那铺子里也不知道卖些什么,进去就一股子味道。 「你先给他一百两,问他要糊药炉的泥,他要说没有,你加五十两,把里面的方子给他,告诉他,事成之后再给他一百两。」戚相思叮嘱他,「那人脾气是古怪,可也是有本事的人,那土郎中不知是不是还住在那里,你去找找,找到了给他三十两银子,再把底下那半张图给他,余下哪些银子你用做盘缠,到了永州少不了要人打听,总得要钱推磨。」 第16章 这几年来戚相思第一次交托他这么大的事,小六也知道重要性:「你放心,虽然来这儿好几年了,那些弟兄都还在。」 话说一半小六沉了沉声:「那花娘前几日又来找过你了,没有久留,知道你出京都后就回去了。」 「这几天我正要去百花巷。」戚相思算算时间,张家老爷夫妇喝药也快一个月了,若是见效快,他们应该急着去找何太医才是,「你收拾一下,尽快出发。」 小六进屋收拾行囊,戚相思到了铺子前,门外的路上烈日当头,行人都少了许多。 胖子坐在门口正和隔壁的棺材铺的伙计聊天,打着扇子感慨完了天气,胖子抖了抖腿:「这都多少日子没下雨了,我听说京都往北的地儿闹干旱了。」 「可不是,都没粮了,我那叔一家子不知道是不是往这儿投奔来了。」伙计往阴凉处躲了躲,眼底好不羡慕,「大佛寺下那湖可凉快。」 胖子啐了声:「你就想想的命,我告诉你,我可有认识的人在那儿做活。」 「吹吧你,就你这样儿,还不知道前些年在干什么,这就有人能去避暑山庄了?」 「呵!你还不信了,她要出手,你这棺材铺都没生意。」 「得了吧,你说往北闹干旱,赶紧回去多喝几口水,万一旱到这儿,你也能多顶上些日子。」 戚相思在门旁听的哭笑不得,也没打搅他们聊「民生大计」,从后门出去,在街上买了些吃的,快到傍晚时才往百花巷去。 …… 何嗔不在家,何伯迎戚相思进屋,那屋子依旧乱。 「齐姑娘慢坐,今天我做皮子面,等会儿您也尝尝。」何伯给她倒了茶,挺高兴她过来的,戚相思看一屋子乱放的书纠结了下,「那何伯,我替师傅收拾下。」 何伯笑呵呵的出去了,戚相思撸着袖子推开屋内余下几扇窗,待亮堂些后开始收拾这些堆放杂乱无章的书籍。 其实屋内有书架子,可偏偏何太医乱放,看过的没看过的,有些书中还夹杂着草药,戚相思检查过后一本本放到架子上,从外头打了盆水,将布巾绞的很干,小心抹过封面上的灰尘,把堆放在柜台边上的先收拾上了架子。 柜台后还堆放了好几叠,这儿更乱,戚相思蹲下身子一本本挑拣出来,隔了光的柜台后有些昏暗,她将几本手记挑出来准备一起放到架子上时,手下挪开,露出了半张折叠起来的纸。 戚相思觉得有些眼熟,前些日子她不是在齐鹤年的箱子内看到了一样纸质的地图,出于好奇,戚相思把压在上面的一本书拿开,翻开对折的纸,赫然是一副她没有见过的地图,可图很眼熟,像是可以和她手上有的拼接起来。 「真的假的。」戚相思起身把图平铺在柜台上,看得清晰了越发觉得是,主要是画图的手法太像,纸张还是齐鹤年保存的几张来的新,这一张的边角都有些残破了。 「什么真的假的。」门口那儿传来何太医的声音,戚相思下意识伸手把纸折起来藏到了自己身后,何嗔见这一幕更生气了,板着脸孔道,「你以为藏起来我就看不见了!」 「师傅。」戚相思笑嘻嘻的看着他,「我在替你收拾屋子。」 「谁要你多管闲事收拾这些。」看着架子上放着的书何嗔眉头微皱,这丫头每次过来都没好事,他不在的时候何伯怎么能放她进来。 「地上潮,这些书这么放着总不好,师傅不用担心找不到,我都替你分好了。」戚相思嘿嘿笑着,何嗔不吃她这一套,「藏着的拿出来。」 戚相思瘪了瘪嘴,把地图拿出来放在柜台上,手也没肯松开:「师傅。」 「别叫我师傅。」何嗔瞥了她一眼,「这东西哪里找到的?」 「在收拾手记的时候看到的,师傅,这些书好像不是你写的,字迹也不像。」戚相思赶忙转移话题,拿起刚刚她整理出来的几本手记,这上面的字写的可比何太医的要不羁。 「那我是爹的东西。」何嗔面色一冷,「这些不用你收拾,放下,你回去。」 几乎是没有听何太医提起过家人,戚相思第一回见到他的时候总以为他已经成亲生子,可到了这儿才发现只是个孤家寡人,如今看他这副冷淡的样子,说是爹,堪比陌生人。 「师傅,那这张图,给我可好?」戚相思也不追问他的家事,央求他把地图送给她,何嗔看着那图眼眸微缩,「你要这个做什么。」 「师傅你一定听过王生求药的故事吧。」戚相思看着他,是何太医父亲的东西,那这张图也是了,收藏这个总和祖父一样知道些什么才是,说不定何太医也知道。 「小小年纪信这些蛊惑人心的东西。」何嗔抬手从戚相思手里抽过地图要直接撕,戚相思大叫了声,从柜台后跳出来从他手里抢过了地图护在怀里瞪着他,何嗔被她这一叫有些惊到,随即沉了脸,「你干什么!」 第17章 「我要找到这个地方。」戚相思不甘示弱的和他对瞪,牢牢护着地图,「你不许撕!」 何嗔听她这么说脸色更沉了:「把它给我!」 「我不给!」戚相思逃到柜台后头,怕他过来抢,又藏到了身后,任他现在看起来像是要打人她都不给。 他的东西她还这么理直气壮,何嗔心中对她口中王生求药的事怒意丛生:「给我!」 「不给!」 …… 何伯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这边屋内两个人的争执声,走到门口一看,呵,这对峙的是什么阵仗,齐姑娘跳上椅子躲什么,老爷那脸色,从未有过的阴沉。 「你下不下来!」 「你把它给我我就下来。」戚相思就差把地图叠了藏到兜里去,真给了他恐怕连灰堆都要找不着了。 「那就是故事,你要它做什么!」何嗔被她气的不行,这么虎的丫头是哪里来的! 「我要报仇!」戚相思红着脸瞪着他。 屋子内片刻安静,何嗔很快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戚相思别过脸去,从椅子上下来,神情镇定的就像刚才逃上去的不是她:「没什么,师傅要是不肯给,就让我画下来吧。」 「你要报什么仇。」何嗔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 「您听错了。」戚相思抬头看到门口的何伯,神情顿了顿,摇头道,「我没说要报仇。」 「你当我聋了是不是。」何嗔哼笑,「齐鹤年是你什么人。」 戚相思一怔:「他是我二伯。」 「你说谎,你不是齐家人。」何嗔也不抢那地图了,从一旁的打乱的药匣子上取下一本搁在上头的书,看到封面上的字时眼神微闪,随即把书扔到了一边,坐下来抬头看她,「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戚相思跨步到他旁边坐下,据理力争,「我怎么就不是齐家人了。」 「哼,齐家怎么生的出你这样的人。」何嗔满脸不屑,摊手问她要地图,「拿出来。」 「师傅,您这是在夸我呢!」戚相思头一歪,乐了,他板着脸孔她还继续乐,从怀里拿出地图给他,又不确定他会不会撕,缩了缩手要他保证,「您可不能撕。」 「你得寸进尺的本事不小。」何嗔从她手中拿过图纸,打开看了看,神情阴霾,「痴人说梦话,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什么仙山,一个编排出来的求药故事也有人信。」 「也不是编排啊,的确有这么个樵夫求药,只不过没有神仙也没有仙山,但他的确是在山上挖到药了。」 话音刚落何嗔就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你听谁说的。」 「我祖父啊。」戚相思不是没听出他语气里充斥着对这些事的怨愤,心里猜着是不是何太医的父亲也信这些,可现在不能问,万一他一激动撕了地图,她上哪儿去找第二张。 何嗔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祖父是何人?」 戚相思神情一滞,不吱声了。 「你让我救那张家夫妇,他们与你非亲非故,你大费周章安排这些又是为何。」何嗔把地图往柜台上随意一搁,神情了然,「东奔西走的哪里像齐家人,齐鹤年把你送到太医院,就不怕养虎为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戚相思小声嘀咕:「您既然怀疑我不是齐家人,为何还肯教我帮我。」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了!」都是她死皮赖脸的跟着。 「师傅,您为什么觉得我不像齐家人了?」戚相思觉得自己伪装的挺好,几年过去齐鹤年都没怀疑她,怎么在他面前先破了样。 何嗔冷哼了声,懒得提起,「你这么想要这张,你手上有几张了。」 「还是师傅眼力好,瞒不过您。」戚相思嘿嘿一笑,「不过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有几张,师傅您见多识广,一定比我清楚!」 说完后戚相思忙起身,走到门口抢话:「何伯,您那面还没下吧,我去帮您,我看火可有一手了!」 一溜烟人就在何嗔眼前消失了。 「还说自己是齐家人,哼!」何嗔往后一靠,齐家怎么会养出这么个野丫头。 …… 戚相思跑到了厨房,在门口张望着等何伯来了,舒了一口气:「何伯,师傅为什么对那些书生气?」 「齐姑娘有所不知,二十三年前,老太爷就是为了要找那所谓的仙山,把病卧的夫人和老爷独自留在这儿,这一去啊,再也没回来过。」何伯叹了一口气,「没过两年夫人就病逝了,这家就只剩下老爷一个人。」 「二十三年前,那师傅岂不是个孩子。」戚相思在灶台前蹲下,看着里面烧旺的火,难怪他这么对待那些书,又如此避讳王生求药的故事,那张图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仇人。 第18章 「是啊。」何伯摇了摇头,「老太爷本意是想给夫人找药治病,但这么多年过去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老爷嘴上不说,其实想过很多办法打听,齐姑娘,这天底下哪有什么仙山仙药,都是人胡诌的,要真的有,这人岂不都是能脱离生老病死了,您不能信啊。」 「何伯,您放心吧,我不信这些。」戚相思丢了柴火进灶台内,里面的热气烘的脸都热乎乎的,眼睛都炙热了,她是不信,可有人信呢,何太医的父亲对其痴迷到了这程度,祖父当年都不及他十分之一,而齐鹤年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天色渐暗,屋檐下挂着几只灯笼,屋外的小院内摆了桌。 何伯从地窖里拿了一坛陈年花雕,打开盖子那香味就四溢开来,戚相思凑近闻了闻,笑嘻嘻问陈伯:「这恐怕比我还年长啊。」 「齐姑娘好眼力,这酒还是老太爷当年带着老爷酿的。」何伯看了何嗔一眼,倒到酒壶中拿到一旁温热,之后给戚相思斟了杯,「您尝尝。」 「家中有长辈酷爱喝酒,也喜欢藏酒,所以略微知道些。」戚相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加温后的酒香醇厚实,酒劲也没那么大,她眯着眼夸道,「果然不同凡响。」 满院子都是酒香,闻着便让人心情愉悦,何嗔直接从酒坛中倒酒,一杯下去面不改色,唯有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几分。 「还做了一盆烧酒鸡,齐姑娘等着。」何伯笑呵呵赶去厨房里看炖煮着的鸡肉,院子里一下没了声响,戚相思看了何太医一眼,何伯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只是一把年纪的人,总不需要她一个小姑娘来开解,遂她举起杯子,「拜师学艺还没给您敬过酒。」 何嗔哼了声,倒也不说那口头禅了:「太医院不回,避暑山庄也不去,齐家就不管你?」 「我在惠州生活了这么多年,回齐家也不过堪堪三年,三年中有两年在太医院,谁管我?」戚相思喝了一口,有些呛,眯着眼适应了从喉咙下去的刺激,花雕酒,戚家也有,姐姐和她出生时都是祖父亲手酿造埋的,那应该要叫女儿红,小时候她嘴贪,还喝醉过。 何嗔瞥了她一眼不语。 很快何伯把烧酒鸡端来了,戚相思笑嘻嘻的说了句冬病夏治,不客气的大快朵颐了起来。 何伯特别高兴,坐下来也小酌了几杯,天色已黑,院子里弥漫着香浓的酒味,远处还能听到由百花巷里传来的热闹声。 总有这样那样的恩客给花楼中的花娘们捧场,敲锣打鼓放烟火,肆意的很,戚相思抬起头,远处的天时不时的绽放烟花,城中的别处逐渐安静下来时,这里正值盛世。 手中的酒杯晃悠了几下,何伯问起她家人的事,戚相思回头,托腮笑着道:「我还有个弟弟。」 话音刚落,门口那儿传来了敲门叫唤声。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何伯起身前去,不一会儿过来回禀,「老爷,是张家老爷和夫人。」 戚相思一愣,和何嗔对看了眼,后者搁下酒杯:「请到前厅去。」 …… 张靖打量着屋子内外,看到柱子上刻画的一些图案有些好奇,想上前看仔细些,被张大夫人拉在了身旁:「别动。」 如此也止不住好奇心,张靖看着厅堂中挂着的画,怎么都觉得和家里的不一样。 等了有一会儿后张大夫人还不见人来,脸上浮了些着急,转头看张大老爷:「老爷,这不会是不在家吧。」 「都请进来了怎么会不在。」张大老爷心中也没底,这么晚了过来拜访实在有些叨唠,「明早过来也可以。」 「明天靖儿都回书院去了。」张大夫人握紧儿子的手,心中颇有些怨气,「老爷明知道是谁又不说,反倒是咱们得瞒着出来。」 张大老爷看了她一眼,没等开口外面有了响动。 何嗔走进来,看到张大夫人身边的张靖时眼神顿了顿,随即让何伯去煮茶,邀他们坐下:「这么晚了过来,不知几位有何事?」 夫妻俩对看了眼,张大夫人拉着儿子上前:「何太医,您医术高明,能不能给小儿也看看。」 何嗔的视线再度落在张靖身上:「哪里不舒服?」 「赶上书院里放假,六天前他回家来,住了几日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好的闹起了腹疼。」张大夫人牵着儿子,细看之下张靖的脸色是有些差,但也不至于到病怏怏的地步,何嗔示意他上前,「怎么疼法?」 「夜半时忽然一阵一阵疼,白天就没事了。」张靖捂着腹部对昨夜刚经历过的事记忆犹新,实在是疼的难受。 「出恭过没?」 张靖摇摇头,就是腹疼,可不是拉肚子,张大夫人有些着急:「何太医,这是怎么了,也不像是吃坏了肚子。」 何嗔要张靖上前,搭了下他的脉:「疼了几天?」 第19章 「三天了。」 「以前有没有疼过?」 「在家没有。」 何嗔让他张嘴:「在外呢?」 张靖朝着张大夫人那儿看了眼,犹豫了一下:「在书院里的时候疼过几回,以为只是吃坏了东西,就没在意。」 张大夫人神色一变,显然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在家这几日,头两次疼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孩子硬气也不肯说,要不是昨天半夜她心神不宁睡不着过去看看,到现在她还蒙在鼓里。 「找过大夫了?」 张大夫人摇摇头,何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怎么不找大夫看看。」 「以往是有专门来家里看诊的大夫的,家中大小的病都由他诊治。」张大夫人顿了顿,「可」字出口余下的声音就轻了没再往下说,何嗔是听明白了,可连张老爷中毒多年都没给诊出来,自己儿子如今这毛病,恐怕说出来的和实际的又不一样。 说白了,张大夫人这是觉得有人在害她儿子,又觉得家里往常请的大夫让人给收买了,请了了说不出所以然来。 何嗔却不吃这一套,他冷哼道:「你们真当我这儿是慈善堂不成,这个大夫不行就换一个看。」 张大夫人愣了愣,一旁张大老爷赶忙道歉:「何太医,多有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说罢去拉张大夫人,张大夫人不肯,外头那些大夫她现在信不过,谁知里面有没有别的猫腻,好不容易求到了个太医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说什么都不能放弃。 正当他们要起争执时,前厅后头的厢屋内忽然传来了东西摔落的声音,何嗔脸色一黯,一旁何伯笑呵呵的打圆场:「里面开着窗透气,应该是猫进了屋打翻东西了。」 张大夫人有些尴尬,心中是不愿意走,但到底是求人帮忙,惹恼了人连她老爷的都不给看,那岂不是得不偿失,遂她拉起张靖要告辞离开,快走到门口时何嗔开口了:「我派个人去你家看看。」 张大夫人脸上一喜,捏紧着张靖的手转过身,只见何嗔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何伯会意,走出屋子之后绕到了前厅后头,请躲在厅后许久的戚相思出来。 张靖一眼认出了她,礼貌叫了声姐姐,戚相思跨入厅堂的脚步一顿,笑着冲他点点头,走到了何嗔面前,端的态度十分恭敬:「师傅您找我?」 何嗔怀的什么心思戚相思清楚,她的那点小心思何嗔也清楚不过,后头张大夫人自然也认出了戚相思,神色微凝,怎么她会在这儿,还是何太医的徒弟。 「这件事交给你了。」何嗔淡淡的交代,「你去一趟张家看看,有什么事你自己做主。」 「是,师傅。」戚相思低头一笑,转过身请张大老爷夫妇出去,直至送到了门口才笑着安抚,「两位不必担心,师傅既然没说什么那就没有大碍,明天一早我会上门拜访,还请令公子晚半日再出发前去书院。」 「那今晚。」张大夫人还欲说什么,被张大老爷拦了下来,待那门阖上,张大夫人有些责备的转头看丈夫,「也没说好坏,怎么还拦着我。」 「人家都已经下了逐客令了,李夫人花了重金才求的他给我们看诊,带靖儿过来的时候你可想过这个?」张大老爷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最直观想到的就是利弊,早前花了这么多银子来求医人家都是爱答不理的,眼下这么晚了上门,又凭什么搭理呢。 「我这不是心切。」张大夫人瞪了他一眼,「如今说起这个来你头头是道,我为何要求到这里你不清楚?」 当着孩子的面张大夫人也不和他吵,上马车离开了巷子。 …… 夜幕垂落,城里的灯火渐渐熄灭,戚相思坐在院子里,背靠着树仰头看百花巷方向,唯有那边的天空比较亮。 手里的杯子握了许久,杯中的酒不过才少了一半,夜风徐徐吹的人很舒服,空气里还有何伯点着的驱蚊草味道,戚相思眯了眯眼,耳畔传来了何嗔凉凉的声音:「你倒是舒坦。」 「多谢师傅收留。」戚相思笑着道谢,背后没有声音,她则是看着一片漆黑的天问,「仙山是什么样子的。」 「这世上没有仙山,都是痴心妄想之徒臆造出来的。」何嗔在石凳上坐下,正色道,「你要找那地方究竟所为何事。」 「仙山就该有洞府,不然哪来的仙药,师傅您说对不对。」话本子上都是这么描述的,英雄人物披荆斩棘找到上古仙人留下的洞府,机缘颇深,在里面找到了仙丹,那既有仙山,就该有仙人洞府,不然何来仙药。 何嗔冷哼:「那是王公朝堂,不是市井庙街。」 戚相思默声,半响,她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我不会牵连您的。」 第二天一早戚相思离开了何宅前去张家,沿途在铺子里买了些东西,到张家后在前厅等了会儿张大夫人才来。 第20章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事,张大夫人心中对戚相思存了些疑,带她去张靖院子时候一路问起她的事:「姑娘是哪家的,跟着何太医学医多久了?」 「师傅既要我过来,夫人您放心便是。」戚相思看着前面的院子,「就是这儿?」 张大夫人点点头,还是担心儿子腹痛的缘由:「昨日又疼了,何太医也没说是什么问题,今天既然来了也得让我们心里有个底才好啊。」 戚相思不语,进屋后打量了下四周,富庶的张家不比那些官家差,张大老爷夫妇就这么一个儿子,捧在手心里的疼,所以,屋内的各样摆设用的也都是最好的。 小书房内架子上摆着不少书,就寝的屋子内收拾的很干净,戚相思走到窗台边上往外看,视线落在两盆绿油油的盆景上:「这兰草养的真不错。」 张大夫人也不知道她是何意,便笑着道:「他平日里都在书院,这儿都是差人打理的。」 戚相思转身看摆在床边不远处的曲凳,凳上还摆着个精巧的小香炉:「令公子有点香的习惯?豆0豆-网」 「是啊,这孩子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好了之后还经常睡不好,也是经人指点得了这安神香,用了好多年了。」张大夫人见她一直望着那香炉,心下有些担忧,「是不是这香有问题?」 殊不知戚相思在意的是她那句「生过一场大病」,回过神后戚相思把就寝的屋子看了个遍,问张大夫人要香炉内的香灰。 「丫鬟一早就拿去倒了。」张大夫人有些意会过来她的意思,赶忙差人把放安神香的匣子取来,戚相思摆手,「这些没用。」要真是熏香有问题,明知道今天要回书院,怎么会在盒子里动手脚。 「娘。」这时门口传来张靖的声音,张大夫人转过身去,见儿子在门口,脸色微变,只低声问他,「不是让你在阁楼里看书,怎么过来了。」 「她来给我看病,我应该来的啊。」戚相思来之前张大夫人就叮咛过儿子,乖乖呆在阁楼里不用过来了,可张靖就是想见这个姐姐。 戚相思感觉的到张大夫人对自己的戒备,笑着让他坐下:「我正好有些问题想问你。」 和昨日何嗔诊脉的时候一样,腹痛之后夜不能寐有些气血虚弱,但要说别的病症却是没有,更别谈张大夫人心中担忧的中毒。 「你说在书院里时也犯过几回,都是什么时候?」 「回来之前有过四回,也是夜半的时候疼的。」 戚相思收回手抬头问张大夫人:「夜不能寐,是不是书院里也放有香炉?」 张大夫人点点头,像是普通的书院都是好几个学生住一间,浔山书院束修高,安排学生住处也好,张靖一人一间,张大夫人什么都给添置齐了,就怕那儿缺什么。 戚相思又问:「具体是哪几次?」 「回来之前疼了一回,还有三回是上月书院内论考时,更早以前就不知是不是了,有时吃坏肚子也会疼。」张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对上戚相思笑盈盈的眼神颇为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疼了几次,睡一觉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戚相思不自觉想到了以前,那时他才过周岁,顽皮的很,不至于到上蹿下跳却也让娘和伺候的人头疼不已,有一回自己在走廊里摔了一跤,旁边的人倒是急了,问他疼不疼,他还自顾着挪到门槛上坐下,小手给自己揉着膝盖,用他那仅会的几个字安慰她们:「我好的。」 戚相思忍住想揉揉他的冲动:「我这儿有几样东西,你闻闻。」 戚相思从药箱中取出三个小盒子,打开其中一个让他闻,张靖凑近就皱了眉头:「好臭!」 第二个没什么气味,过了会儿后戚相思让他闻第三个,张靖的眉头都快拧成结了:「这什么好难闻。」 这样的神情没有维持多久,一炷香的时辰后,张靖忽然腹部一抽,像是痉挛一般,紧接着就觉得脸颊热热的,头还有些晕,就像是夜里闹腹疼一般,整个人就想蜷缩在一起,难受的厉害。 戚相思在杯子里放入药粉掺水给他喝:「是不是这么疼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这症状才渐渐缓解下来,点了点头:「比这疼的久一些,不过不会头疼。」 张大夫人见她故意给儿子闻这些,面色有些不善:「他闻的这是什么?」 「安神香里添了别的,因为量轻,入睡前闻着没什么大碍,半夜过去熟睡了积累的多就开始闹腹痛,后半夜香烧完了症状过去自然就好了,白天时也和往常一样,发现不了什么异处。」戚相思翻开小香炉,底部还积着些灰,仔细闻能分辨出一二来,可偌大的屋子,这些味道散开来之后就不太明显了,又有安神香本身盖着,只是这下的量,有点像是恶作剧啊。 「这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张大夫人听着觉得不太严重,心里又没什么底,「究竟是在哪里动了手脚。」 第21章 「没有大碍。」影响他夜不能寐,不能好好考试,回了家又睡不好,真要人命就不会是这样小打小闹,「张夫人,我刚刚过来时看到,府中似乎是很喜欢种曼陀罗花。」 「那是三弟妹喜欢,种了一些,都是在她自己院子里,就前阵子开花时在外院摆了几株。」 戚相思把盒子都收进去,抬头看张大夫人:「那张夫人的心可真够大的,如此毒物留在府中,也不怕谁误食了出人命。」 张大夫人一震,花有毒她自然是知道,外院还种着几株夹竹桃,但听她这么一说总觉得心里隐隐不对:「安神香里参的是这个?」 「若是没想错,不过用量很浅,所以令公子只是夜半腹痛,若是下的量多,令公子昏厥不醒都有可能。」张家人如何相处的她不清楚,可这张大夫人执掌的张府却是令人觉得满是漏洞可以钻,「至于到底是谁动的手脚,还请张夫人自己查明才是。」 戚相思看着张大夫人的反应,再怯懦的性子遇到丈夫和孩子性命攸关的事也会奋起维护,张大老爷中毒的事也应该查清楚了才是。 「还有一件事。」戚相思写下一张药方,「总是依于安神香并非长久之计,此物虽说对身子无害也不能常用,令公子这夜不能寐是睡不着还是如何?」 张大夫人朝着儿子看了眼,旁人不知,她却清楚原因是什么,这孩子抱过来之后一直哭闹不止,大病一场后与他们也不亲,张大夫人想了各种法子都没用,最后还是那安神香有了些效果,久而久之也有些依赖上了,见对身子无害,这些年下来也成了习惯。 张大夫人眼底流露出疼爱:「是睡不安稳,夜里总是梦多,睡得不踏实,半夜容易哭醒。」 戚相思搁在桌上的手微微动了动,低头看张靖,声音柔和:「你都梦见了什么?」 「总是梦见下雨。」张靖并没有想很久就说出了口,这是他从有记忆开始,夜里做梦时最常梦见的场景,磅礴的大雨,天又黑,哪里都瞧不清,又冷又饿,特别的无助。 在他们看不到的角度,戚相思眨了下眼睛,将酸涩吞回去。 一岁多的孩子记忆很短,可那个下大雨的夜里他被留在张宅门口的情形,即便是不记得了,最深处还留有影子。 「这些年可还有做这些梦?」 「比以前少了。」张靖总有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在脑海深处,让他感觉自己忘了一些事,和张家无关,却不知和谁有关。 「好了,靖儿。」张大夫人并不愿意儿子提起这些,笑着提醒他,「你今早不回书院就要错过一堂课,还不快去阁楼好好温习,免得把先生教的忘了。」 张靖点了点头,朝着戚相思看去,其实昨天在那太医的地方看到她还是挺高兴的,原本他就想好好谢谢她和那位哥哥:「姐姐,我该怎么称呼你?」 戚相思明显感觉到张大夫人在看她,遂她笑着拍了下他的额头:「你叫我戚姐姐可好?」 张靖默念了下,张大夫人示意丫鬟赶紧带他出去,等屋内就只剩下戚相思和她,张大夫人才问她办法。 戚相思收拾好了药箱:「令公子的这个问题还是让我师傅来瞧瞧比较好。」 到底是对戚相思身份存了疑,张大夫人总觉得这姑娘出现的有些奇怪,似乎是对张家的事很了解,遂笑着说道:「那日见到戚姑娘时我还有些不相信,想来是我眼拙了,戚姑娘能够拜师在何太医门下,家中是否也是行医的呢。」 戚相思点了点头,张大夫人又问:「戚姑娘可有兄弟姐妹,都是在京都城中么?」 「我还有个弟弟,家中长辈都不在京都城中。」 张大夫人点点头,送她到了门口:「冒昧的问一句,戚姑娘这样的姑娘应该有许多人上门提亲才是,可否许了亲事呢?」 戚相思望着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礼貌而疏远:「多谢张大夫人关心。」 张大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尴尬,命人取了诊金放到戚相思手里,「还望戚姑娘千万收下,昨日之事确实唐突,我们改日再登门拜访何太医。」 戚相思不客气的收下了诊金,跨出了张家大门,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望着张大夫人轻笑:「张夫人,冒昧的问一句,令公子真的是你和张老爷所生?」 张大夫人身子微震,脸色随即黯然下来:「戚姑娘,你这么问是何意思。」 「我虽是旁观,却也看得出张家其他人对令公子是何种态度,闲言碎语若是不除尽,往后等他长大就会更加怀疑自己的身份。」那日张家大公子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志儿已经八岁了,到了渐渐懂事的年纪,当他能成熟分辨这些是非的时候,又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被张大夫人哄个几句就信了,到那时候他自己去追根究底时谁还拦得住。 「当然,我不过是个外人,这些话张大夫人听听过也无妨。」 第22章 不去看张大夫人什么脸色,戚相思转过身出了张家大门,走了不多时,陆璃出现在了她身旁:「姑娘为何不对她直说。」 「我不能只为自己想。」她何尝不想直接和张大夫人道个清楚,也想和志儿相认,可她得考虑后果,她要的是自己出了事他还能够安安稳稳留在张家,也不必背负那么沉重的担子。 陆璃默然:「姑娘打算一直瞒着他?」 戚相思笑着摇了摇头:「走吧,我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找到了,此人自称是南淮那边的百事通,就是不知真假。」 「在城里?」戚相思抬头看了下天色,现在过去一趟,下午回齐府也来得及。 快傍晚时戚相思才回到齐府,去碧秋院给齐老夫人请安,发现大家都在,戚相思一一问安,在齐敏青旁边坐了下来。 「自从五丫头去了太医院,见着的日子屈指可数啊,六丫头出嫁那回过去一晃又是好两月,眨眼的功夫人就这么大了。」齐老夫人乐呵呵道,整个人越发显得气色好,于她而言如今是更舒坦了,几个孙女都嫁的这么好,儿媳妇执掌中馈,两个儿子仕途又是蒸蒸日上,年老自此就图儿孙满堂和乐享福。 「是呢,别说娘您了,我总觉得一眨眼都大了,尤其是敏莺,几年前刚见到她时还是个小姑娘呢。」王氏掩嘴笑着,转头看顾氏,「弟妹可真是福气,几个女儿都养大了,敏兰已经出嫁,敏嫣也快了。」 「二嫂急什么,敏淑的婚事不已经商榷的差不多了。」顾氏淡淡一笑,「曹家小公子也是人中龙凤,十分的有出息。」 提到为女儿千挑万选下来的婚事,王氏就是再想掩饰都不禁流露出满意来:「那我也得多等上两年,敏淑现在还小呢。」 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曾听闻齐敏淑的婚事定下来,这回已经谈到了差不多的程度,戚相思朝王氏看去,曹家,那可真的是世家大族。 「要让她好好留在家中学学规矩了。」齐老夫人说归说,却没有半分严厉劲,眼角眉梢带的都是笑意,对于孙女的婚事她和儿媳妇一样很满意,「三丫头时常入宫,认识的人多,我看还是让她帮忙推荐个宫中嬷嬷过来教导的好。」 「说起这个,岳阳王府那儿要举办宴会。」王氏想了想日子,「说是八月中。」 「帖子已经送过来了,六丫头嫁过去第一回操持宴会,你们都过去。」齐老夫人看屋里这么多人,随后吩咐顾氏,「你把敏嫣和敏莺都带去,一家子姐妹。」 视线从顾氏那儿投过来,像是在询问戚相思的意思,不过没等戚相思开口,王氏那儿先说了话:「敏莺在太医院中一向刻苦,老爷说起过,教导过她的几位太医都是赞不绝口,如此的话,告假一两日也没关系。」 「也是。」齐老夫人关切齐敏兰在岳阳王府的生活,「说起来成婚没多久就去了郡北,别分离太久才好。」 「娘,那也有好处,眼下没有身孕,正是时候和两个孩子培养感情。」后母难当,若是进门就有了身孕,注意力和重心都在自己孩子身上,往后哪里还会有更好的机会和两个孩子熟络呢。 这一聊从岳阳王府又聊到了十皇府,从碧秋院离开时天色渐暗,齐敏青和戚相思走在一道,看起来情绪并不高涨,快到分叉口时问她:「五姐,你忙么,要不我去你那儿坐坐吧。」 「可以啊。」戚相思带她回了四宜院,玉石见八姑娘也来了,叫丁香多备了双碗筷。 齐敏青看着一桌子韩妈妈她们为戚相思准备的菜情绪依旧是不高涨,低头喝着汤,等到快见底时才幽幽开口:「五姐,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办。」 三年前她到齐家时齐敏青才六岁,如今也不过才九岁,小姑娘脸上摆出这一副愁容实在是有些违和,戚相思放下筷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什么事怎么办?」 「大姐姐嫁的好,三姐进的皇府,六姐去的是岳阳王府,四姐姐虽说比不过这些好,可那户人家也是三婶费心尽力挑选下来的。」齐敏青抬起头,眼眶中泪花盈盈,煞是委屈,「可二姐姐呢,入宫之后再无音讯,而我又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按着你这么算,入宫也算是荣华富贵了。」 齐敏青更委屈了:「圣上年纪这么大,二姐姐寻死觅活都没用,还不是得去。」 戚相思哭笑不得,她的意思是假若圣上年轻,入宫也不坏。 「母亲给七姐尽心尽力挑的曹家,五姐你可知道,嫁入曹家得准备多少嫁妆。」齐敏青眼底闪过一抹愤愤,「我一个庶女,最后恐怕落的连二姐姐都不如。」说着说着又悲戚了,她该怎么办呢。 「曹家家大业大我自然知道。」曹家行事低调,底蕴深厚,如今在朝中虽然没有那些重臣来的惹眼,但百年来曹家出过好几个朝中重臣,颇被皇家看重,就算是今后朝堂格局变化也不会影响到曹家。 第23章 齐鹤年是真的疼这个女儿。 「五姐姐,难道你没想过这些么?」 接收到她忽然投注过来的愤愤眼神,戚相思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觉得她们同为庶出,是同病相怜了。 「六姐姐都出嫁了,五姐姐你的婚事家中却无人提起,难道三叔不想让你嫁人了?」齐敏青抹了一把眼泪,「你就不担心将来么。」 戚相思笑着安抚她,「你现在才多大,如今想这些岂不是在自扰。」 「再过几年也是一样,要是不想和二姐一样,就得靠自己。」齐敏青握紧拳头,「像六姐一样不能坐以待毙。」 刚刚还悲戚的一下情绪高涨了起来,戚相思让丁香递给她布巾擦脸:「岳阳王府也并非好。」 「那可是正经的王妃,是明家的主母,我觉得比三姐的都好,虽然有两个孩子,可是只要抓牢岳阳王的心,六姐一定能在王府中站稳脚跟的。」齐敏青眼底流露出一抹期盼,那是从齐敏兰的婚事定下后就有的,一样是庶出,她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 「明老夫人身子健朗,王府还是由她执掌中馈,两个孩子哥哥已经十二岁,妹妹也有十岁,到了知事的年纪也请立了世子,据我所知,那世子十分的聪慧,明老夫人和岳阳王都对他寄予厚望,换句话说,将来不论敏兰生男生女,生几个,继承明家的都不会是她的孩子。」 「那可不一定,万一岳阳王喜欢六姐姐的孩子更多一点呢。」 「除非长子死了。」 齐敏青瞪大眼睛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戚相思笑而不语,从不同意到最后点头,之中自然有交易,戚相思是从小王爷那儿得知的,岳阳王答应了明老夫人,除非是长子过世,否则这世子之位,明家的所有只能有长子继承,并且成亲的头三年,不得有孕。 「五姐你是不是因为六姐嫁的好,自己婚事没有着落才这么说的。」见她不说话齐敏青自己猜测着,因为佟姨娘的关系,五姐和六姐的关系一直都不好。 「她嫁的好不好与我无关。」戚相思转头看窗外已经暗下去的天色,回眸时见她一脸不信,轻呵了声。 齐敏青当成是她介怀这件事:「五姐,我觉得你也不用太在意,都是姐妹,下月还要一块儿去岳阳王府呢。」话没说话她的贴身丫鬟走了进来,「姑娘,姨娘请您回去呢。」 齐敏青抿了抿嘴还想说,可又想到了别的,遂起身道别:「姨娘找我,那我先回去了。」 戚相思送她到了门口,直至消失在院门口,玉石端了点心过来:「七姑娘最近常拜访岳阳王府。」 夜风徐徐,戚相思走到葡萄藤架下,玉石把点心放下,「姑娘刚刚也没怎么吃。」 「那边的书房可修缮好了?」 「半个月前就修整好了,二老爷近日也忙,四姑娘出嫁后二少爷也要成亲,这一年府里都是喜事。」玉石说着说着笑意淡了下来,「就是姑娘还在太医院里,六姑娘和您还是同岁。」 戚相思闻着自上方飘来的淡淡清香:「玉石你可知道女子为何要嫁人?」 玉石一愣,女子到了年纪嫁人,相夫教子,何来为何。 「出生是女,年至十三四,芳华时许亲,及笄后出嫁,相夫教子,继而是儿孙满堂,和乐晚年,最后生同衾,死同穴。」戚相思缓缓念叨着这些话,转而看玉石,轻笑,「是不是这样?」 「姑娘是有大福分的人,将来定是能如愿以偿的。」玉石一直觉得姑娘和府里其他几位姑娘不同,和入宫侍奉主子的那些宫女也不同。 「其实归根结底,是为了要好好活下去。」颠沛流离那几年见到的东西要比深在闺中多得多,未嫁时仰仗娘家,出嫁时候依附夫家,便是不嫁人,买入宅院侍奉主子,也得依附主子,这是常态。 「奴婢觉得姑娘独自也能活得好。」玉石叫了莲心去拿篮子和剪刀,踩上旁边的扶手,沿着架子边剪上面垂挂的葡萄串,洗干净后放在盘子内,「这都第三年了,姑娘您尝尝。」 葡萄刚栽下那几年味道并不好,今年玉石她们先剪了些,比前两年好了许多,戚相思挑了末尾的尝了尝:「再养些日子用来酿酒不错。」 「韩妈妈也是这意思。」玉石笑着给她倒茶,「姑娘您喜甜,再养些日子够熟了再摘。」 「说起这些,你有没有想过要嫁人。」戚相思往后靠了靠,倚在了柱子上抬头看玉石,她刚来齐家时顾氏将她送到这儿来照顾,若是还留在锦绣园里,如今恐怕已经是孩子娘了。 玉石摇了摇头,她还真没想过嫁人的事,以前在锦绣园时这些都是随夫人安排的,后来照顾五姑娘,她的婚嫁之事也是随主子定夺,平日里她忙着打理四宜院上下,又要忙姑娘交代的事,哪儿有心思想这个。 第24章 「你婶娘有没有劝过你,五年前你爹娘让你在府里多留一下,如今你弟弟已经娶妻,他们就不想赎你回去?」 「婶娘来过。」半个月前玉石的婶娘来找过她,弟弟已经成亲,家乡那边爹娘为她选了个亲事,若是她肯,就筹钱给她赎身,回家成亲去。 「哦?什么样的人家。」 「是镇上一家米铺的老板,年长了九岁,妻子早逝,有个孩子。」玉石并不是很在意,「我不想嫁,让婶娘给推了。」 戚相思语气甚淡:「在大户人家小姐身边伺候过的丫鬟,识字又见过世面,打理铺子倒是好帮手。」 「姑娘问我有没有想过要嫁人,如今我啊只想好好照顾姑娘,您如今不常回来,四宜院这上上下下也够我忙的,您要不嫌弃我,我一辈子都跟着姑娘您。」玉石听出她语气里的冷淡,笑着替她捶肩,「姑娘您不用替我操心。」 戚相思抿嘴笑着不语,仰头看垂落在廊外的葡萄绿叶,半响才缓缓开口:「好,将来有一天我开个医馆,把你们都带去。」 …… 在齐府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戚相思就要回避暑山庄,临行前去和顾氏道别,顾氏提到了前去岳阳王府的事。 比起齐老夫人和王氏的态度,顾氏对岳阳王府一行并不十分热切:「既然老夫人吩咐了,你就提前一天回来。」 「是。」戚相思点点头,顾氏又看了她半响,「敏莺,你在太医院中是不是与傅家公子走的挺近的。」 戚相思微怔:「傅太医?」 顾氏的神情很如常,摆手让屋内伺候的丫鬟出去,只留了陈妈一个:「前些日子受邀去王家,我遇见了傅夫人,听她提起过你。」 「我与傅太医同在温太医门下。」戚相思斟酌着语句,她和傅容不就是师兄妹的关系。 「那你与傅家公子的关系应该不错,傅夫人对你赞许有加,提了你不少在太医院里的事,我想若是没有傅公子传达,她也不会知道这些。」顾氏语气一顿,缓了下来,用评断的口气道,「傅家几辈人都是太医,比齐家还要由来已久,虽说官品不高家风却是好,傅家老太爷过去还深得先帝信任,傅夫人为人温和好相处,那傅公子也是品行端正之人。」 戚相思默声。 「只可惜你的婚事不由我做主。」末了顾氏微叹,听得出来她是很遗憾,傅家那样的人家,与世无争,只兢兢业业救治行医,家境又殷实,若是敏莺能嫁过去自然是再好不过。 戚相思心中一阵莫名,抬头看顾氏,这个对她并没有很亲近,却从不短缺她任何东西的母亲,比三年前初见时看起来温和了许多,她和王氏不一样,戚相思曾想过,若是阿莺能跟着回齐家来,在顾氏这样的主母身边她也不会过的差,能安安稳稳的长大,许一门稳当的亲事,好好活着。 「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人,女子可以不成亲,但要有安身立命之本,往后的事恐怕我与你父亲帮不了你太多。」 「多谢母亲关心,女儿谨记在心。」戚相思垂下头去,顾氏也不多说,摆手让陈妈送她出去,到了锦绣园门口,一直没说话的陈妈叫了声五姑娘。 戚相思转头看她:「陈妈有话请讲。」 「五姑娘,您莫怪夫人不为您的事上心,关于您的婚事夫人和老爷提过许多回,可都没什么下文。」陈妈亦是不吐不快,「您只比四姑娘小了一岁,按理来说这亲事也该定下了,但您如今的事夫人都做不得主,还望姑娘心中不要责怪夫人。」 「陈妈您严重了,我没有责怪过母亲,去太医院的事是我亲口答应下来的,和旁人无关。」戚相思笑着摇头,「更不必介怀。」 陈妈嘴角微动:「那五姑娘您走好。」 目送了戚相思离开,陈妈回到屋内,顾氏正在清点给女儿的嫁妆,陈妈走到她身旁:「夫人。」 「走了?」 「府外马车已经备好,五姑娘应当是回避暑山庄去了。」 顾氏淡淡嗯了声:「庄子的账簿可取来了?」 「一早送过来了。」陈妈命人去拿,给她换了茶,「要不请四姑娘过来?」 「不用。」顾氏看着嫁妆单子,眼前浮现了五丫头的样子,随即叹息了声,「也好,去把嫣儿请过来。」 热暑难耐,今年的夏却过的格外的快,避暑山庄中呆了一个多月,虽然忙碌了些,戚相思倒也享受了一把太医院中没有的舒适。 几天前她收到了株洲过来的回信,中间托了几回才送到她手里,范家和季家那儿还有人盯着,齐鹤年并没有减低对他们的怀疑,来信中除了应下戚相思拜托的事还和她报了个喜讯,表哥决定成亲了。 此时已经是八月十一,两日之后,圣驾回宫。 医馆这儿还迟了两日才回宫,温太医他们早一步回去,戚相思则是跟着收拾清点,十三这天才回到太医院。 第25章 之后京都城的天起了变化,接连下了三四日的雨,十七这天早上雨停,岳阳王府宴会的日子到来了。 戚相思提前一天回了齐府,第二天一早跟着顾氏出门,到岳阳王府时门口已经十分热闹,负责迎客的除了关夫人之外还有岳阳王的堂嫂明三夫人,见到顾氏时笑盈盈的照顾她们进去:「老夫人在前头呢,王妃也在。」 「还要你在这儿迎客呢,可是辛苦了。」顾氏笑着与她熟络,明三夫人拉着她的手笑的开心,「你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我怎么说也是明家人,王妃在里面招呼呢,别说我招呼不周,咱们可是自家人。」 明三夫人叫了个人领她们过去,沿途到园子里,最前头的台子下有人簇拥着个老夫人,那就是明老夫人。 去年来的时候也是盛夏,隔了一年的时间明老夫人看起来气色还是那么好,齐敏兰就跟在身旁,戚相思还看到个脸熟的陪在明老夫人身旁,等她记起是谁时,转头看齐敏嫣,在她的眼底也看到了一些讶异。 「是不是严家小姐?」 戚相思点了点头:「是她,可她不是……远嫁了?」 两个人相觑了一眼,齐敏嫣低声道:「我听闻夫家出了些事,不了了之了。」 别人家的事她们自然不会讨论太多,可之所以觉得惊讶,是因为这严家是前岳阳王妃严氏的娘家,而这严家小姐,是严氏的妹妹。 知道了这层关系,看明老夫人乐呵呵与严家小姐亲昵的样子,再看一旁的齐敏兰,这亲疏之别,令人瞧着就觉得莫名。 「今天是王府的宴会,严家人来也正常。」齐敏嫣轻轻拉住她,正巧明老夫人朝着顾氏这边看来,顾氏便带着她们过去问安。 戚相思和齐敏嫣向明老夫人问安,明老夫人乐呵呵的望着她们,笑着和顾氏提起齐敏嫣即将出嫁的事:「就是下月的事儿,时间过的真快。」 「是啊,今年府上喜事多,等四丫头出嫁后还有喜事儿。」顾氏朝着齐敏兰那儿看了眼,对明老夫人笑道,「到时老夫人可得到啊。」 「那是一定,王爷他身在郡北不能回来,我自然是要带着敏兰一块儿过去道贺。」明老夫人十分和善的看了旁边的齐敏兰一眼,「刚成亲没多久王爷就离京,也是委屈了她了。」 齐敏兰脸上笑意未变,从容的微低着头:「王爷去了郡北,我理当留在这儿替王爷孝顺老夫人。」 明老夫人笑意淡淡的维持在那儿,明眼的几个却瞧出了里头的疏离,戚相思看向一直搀扶着明老夫人的严家小姐,那明朗的神态和刚刚陪着老夫人说话的语气,和齐敏兰是两个类型。 「我糟老婆子一个没什么好陪的。」明老夫人随即转过身去对前来的这些女眷朗笑,「别在这儿呆着,咱们过去坐着。」 齐敏兰眼底闪过尴尬,敛藏之后朝着顾氏她们走去。 昔日的齐家六姑娘彼时已经是岳阳王府的王妃,华服端庄,身上的长裙拽地,繁重的头饰如宫中礼节一般,衬的这张年轻的脸更显贵气。 戚相思不得不承认的一点,齐敏兰很漂亮,她比敏嫣多了几分妩媚,又不像卢姨娘那样的过,如此笑盈盈的站在那儿也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感觉,倘若,她那瞥向她的眼神里没这么多意味不明就更好了。 「母亲。」齐敏兰十分有礼的和顾氏问安,随后叫了声四姐姐和五姐姐,朝着顾氏身后望了眼,「怎么不见大伯娘和二伯娘她们?」 顾氏微颔首:「她们比我们晚一些时候出门。」 「那我先陪你们过去吧,今天除了请赵家班来看戏之外,晚宴时还有安排,为了这回的宴会我花了不少功夫,母亲您看可好?」齐敏兰走到了顾氏的身侧,手臂轻轻抬了下,在旁人眼里就像是在搀扶,戚相思站在后面瞧,还颇有些母女情深的画面感。 「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又有明老夫人看着,自然是错不了。」对于她这样的接近顾氏并不感冒,语气淡淡的,和在齐府的时候一样,「不必招呼我们,今天来的客人这么多,你去忙罢。」 「外头还有姑奶奶她们招呼,我陪你们先进去。」齐敏兰不为所动,送她们到了戏台下,随后留人伺候,笑着让她们自便,「我先过去看看,等会儿再来。」 一路刚刚都没说话的齐敏嫣从离开的齐敏兰身上收回了视线,嘴角微动,最终吐露出几个字来:「她变了不少啊。」去年除夕时因为珲哥儿的事她都能和姐妹跳脚,如今再看她从容待客的样子,这才不过半年多而已。 戚相思微微笑看向明老夫人那儿,那是因为这岳阳王府里每天对仗的人能耐高。 …… 没多久王氏和方氏过来了,此时客人到的差不多了,戏台一切就绪,就等开戏。 顾氏和王氏她们坐在前面,她与齐敏嫣在后头,聊天之余,她面前的点心碟少了一半,一旁齐敏淑见此,捂嘴轻笑:「五姐,你出门没吃早食?」 第26章 戚相思淡定的咬了一口糕点,咽下后擦了擦嘴角:「是啊,昨天睡得迟,早上起晚了。」 「五姐忙什么呢,昨天回来之后也没见着你人。」齐敏淑贴心的要把她面前的碟子挪到戚相思这儿,戚相思抬手拒绝,「不用。」 「这台戏我在曹家看过,得半天呢,五姐多吃点。」齐敏淑笑的暖人,大碟子不要,小碟子也好,「在六姐这儿不用客气。」 戚相思回了她一个笑,目光定在她脸上:「我吃饱了。」 齐敏淑碰到碟子的手飞快一收,嘴角微翘,声音不轻不重:「是么,看那样子我还以为五姐得吃上几碟才够。」 身后传来了低声窃笑,戚相思看着台上渐渐拉开的幕,语气倏地淡下来:「我又不像你,哪里能吃几碟。」 「五姐真是爱开玩笑。」 戚相思扭头,一脸认真:「谁告诉你我在开玩笑了?」 齐敏淑神情一滞,脸色有些挂不住:「五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在教你,别拿无聊当有趣。」戚相思对这些言语挤兑的小把戏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想让她丢点脸面,她也不介意拉着她一块儿出出丑。 齐敏淑的脸色彻底的黯了下来,身后那窃笑声也停了,齐敏嫣轻轻拉了一下戚相思的衣袖,还没开口缓场,台旁传来了开场的敲锣声,众人的注意力被台上所吸引,这边的小动静没人再注意。 接收了齐敏淑的瞪眼,戚相思从容的很,转头时撞上齐敏嫣无奈的眼神,她宽慰的冲她笑了笑:「看戏。」 戚相思以前就不爱看戏,对于戏里那些故事更是没什么兴趣,所以半个时辰之后她坐不住了,正好台上的花旦和小生在演夫妻戏,众人看的聚精会神,戚相思的身后忽然有人拉她,扭头过去,正撞上了一双狡黠的眼眸。 小丫头坐没坐相,就蹲在那儿,见戚相思看她,用嘴型做了个「是我呀」,又冲她招了招手:「看戏多无聊,我们出去吧。」 也不等她答应,夕月指了指门口那儿:「我在那儿等你。」 戚相思正好也不想留在这里,低声知会齐敏嫣:「四姐,我不爱看这个,去外面待会儿,有玉石陪着你放心吧。」 齐敏嫣点点头,趁着掌声起时,戚相思弯腰出了座位,走到了外面。 虽然声音还在耳边,但少了那气氛戚相思觉得轻松很多,跨下台阶时忽然侧后方传来吓唬声,戚相思哭笑不得的看着蹦出来的夕月:「郡主。」 「真没劲,你怎么没有吓一跳。」夕月嘟着嘴显得很不满,戚相思抬手就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下,「吓唬人好玩啊。」 夕月捂住额头瞪了她一眼,戚相思笑了,一旁跟着夕月出来的含山郡主却有些看呆,也是个说直话的丫头,拉住夕月直接问:「她弹你额头你怎么不生气?」 「我这样你生气么。」夕月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下,含山郡主摇摇头,夕月拉住她,「那不就好啦,走,我们去找绣绣。」 含山郡主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看了戚相思好几眼:「带她去不好吧,更何况绣绣说了要保密的。」 「你还不相信我了?」夕月拉住她,又拉着戚相思催促:「快走快走。」 和三个小丫头合谋整人是什么感觉。 热风吹入的小阁楼内,莫名其妙被拉到这儿的戚相思看着眼前的三个小丫头,实在是形容不出那感觉来。 而且戚相思觉得自己刚刚可能幻听了,于是她问:「你说你们想做什么?」 「等会儿晚宴,我们要让那女人出丑。」夕月重复了一遍她们刚刚说的话,等晚宴开始,她们要让绣绣的继母出丑。 「没错,这样传到绣绣父亲的耳朵里,他就不会喜欢那个女人了。」含山郡主点点头,半响又不太相信戚相思,「你不会说出去吧。」 戚相思扶额,现在问她这个问题是不是太迟了:「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明绣绣点点头:「你是母亲的姐姐,齐家的姑娘。」 知道她是谁还倒竹筒似的把她们的计划都说出来,她们这是单纯还是多相信她,夕月却显得很无所谓:「那有什么关系,你和王妃关系这么差,我母妃说了,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再说了,你可是我十一……」夕月忙停住,朝着戚相思看了眼,见她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夕月嘿嘿笑着,「我相信你。」 戚相思无奈的看着她不说话,夕月瞪大着眼眸:「那你帮不帮。」 戚相思笑了,双手抱臂:「为什么要让她出丑。」 「因为她把绣绣的小乖弄死了。」含山郡主气愤道,「那是跟了绣绣好几年的猫,就因为不小心挠坏了她的裙子,她就让人毒死了小乖,她还恶人先告状说是绣绣没有管教好小乖。」 第27章 夕月点点头:「养了小乖好几年了,平日里从来不吃外面的东西,不可能会误食什么中毒死掉,她还假惺惺说要再买一只猫送给绣绣,哼,假仁假义。」 「你们可有证据?」 三个人齐齐摇头。 要说齐敏兰会不会做出毒死猫的事,戚相思是信的,当时她还住在怡蓉轩时齐敏兰就做过这样的事,只不过元宝是野猫,戒心重不肯吃别人的东西,对于丢在角落里的还不一定会上当,所以才没中招。 那个时候元宝还没得罪过她什么呢,只是凡事得讲求一个理据:「那你们如何肯定是她让人毒死了猫呢,虽然她有下毒的动机,可这也不能说明就是她做的。」 「小乖失踪的那天母亲身边的丫鬟来过,送了些绣坊新出的绣图,宵儿说在那丫鬟身上闻到了怪怪的味道,像是鱼干。」明绣绣想了想,「之后我午睡了,傍晚小乖没回来我就派人去找,半个府里找遍了都没找到,第二天才在后头的发现它,已经死了。」 「小乖张着嘴,吐了沫子很臭,元宵还在后头的草堆里发现了的鱼头,那肯定是小乖吃剩下的,它嘴挑,从不吃鱼头,后来哥哥把那鱼头悄悄送去给大夫看,有毒,后来我让人去套那丫鬟的话过了,的确是母亲身边的丫鬟吩咐她这么做的。」明绣绣仰起头看戚相思,看起来软糯的神情里满是韧劲,「这些算是证据么?」 明老夫人那样脾气的人,教导出来的孙子和孙女也柔弱不到哪里去,明绣绣也只是长的柔弱,能想到在宴会这样的场合让人当众出丑,她们几个预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戚相思好整以暇的看着夕月:「你出的主意。」 夕月嘿嘿一笑:「打抱不平。」 「那你打算怎么打抱不平。」 「绣绣说了,晚宴邀请了乐坊里的歌女来表演,到时候就要让她们出错。」夕月乐颠颠的说起她们的计划,「今天请来的客人不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宴会弄砸了,老夫人肯定要生气,然后啊……」 夕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摆在她们面前,眨眼道:「你们说把这个放谁的碗里好呢。」 匣子内放着个瓷瓶,瓶内装着十来颗小药丸,戚相思拿起来闻了闻,肚痛腹泻之物,含山郡主已经想到放到谁的碗里:「今天哪些客人最贵气就放谁的碗里,上菜的单子你拿到没?」 夕月从身后抽出一张纸扬了扬,得意的很:「那还用你说,我早就想到了,这第八道菜是羹汤,别的不说,这一道她们肯定会尝尝。」 「放到严家人碗里。」明绣绣忽然开口指明,「放到严家六姑娘的那碗,还有严夫人的。」 下药让人肚疼腹泻出丑,对她们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是能达成所愿,使点小手段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可真的只是为了替猫不平? 齐敏兰才嫁到岳阳王府几个月,她再想做什么都不会这么急,更何况岳阳王身在郡北,最能够护着她的人都不在,她费尽心思嫁进来的岳阳王府,正是在明老夫人面前树立起形象来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快沉不住气,还让人查到了底。 遂戚相思看向夕月:「药放了,那些歌女呢。」 「那不是乐坊里请来的,就是在百花巷的花楼里挑些擅长琴艺舞蹈的人前去宴会表演,世家贵勋也常会请她们到家中来表演。」明绣绣顿了顿,眼底闪着不屑,「听说好像是百花巷逍遥楼里的花魁。」 百花巷逍遥楼,几个花魁戚相思都认识,她从夕月手中拿过瓷瓶:「叫什么。」 「好像叫花蕖,她的舞跳的特别好。」 「花蕖?」戚相思默念这名字,随后笑了,抬手弹了下夕月的额头,一字一句,「你们不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夕月不服,从凳子上起来瞪着戚相思,还想着她能说出什么长篇大论来教育,戚相思却是掂量着手中的瓶子,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因为我猜,晚宴上会有别的好戏。」 三个小姑娘将信将疑的看着她,戚相思捏住抛上去的瓷瓶子,倒出里面的药丸问夕月:「只是哪儿来的?」 「那还不容易。」夕月噘嘴,「派人去买就有了。」 「那就是说你对其药性一知半解了。」戚相思拿过杯子,融了一颗在里面,清水缓缓浑浊,在戚相思的晃动下有了一股药味,「胃虚之人吃上半颗就会腹泻,你这一整颗下去,怕是要蹲到明天一早。」 「胃虚体寒,平日里就忌这些的,尤其是女子,还会痉挛抽搐。」戚相思点了点那杯子,「你们要让她出丑,可药却是下在别人的地方,到时候这些人出了事,丢人的不是她,而是岳阳王府。」 「宴会是母亲主办的,即便是岳阳王府丢人,那也是她的错。」明绣绣眼神定定的看着戚相思,语气还是软软的,却充斥着质问,「你要帮她?」 第28章 「我是在帮你。」戚相思没有避开她的视线,而是对视着,「她没有把宴会安排好,丢了岳阳王府的脸面是没错,可等你父亲回来,事情往下查,但凡是有一点蛛丝马迹,你说你父亲是信她还是信你?」 「我们可以做的不留下一点证据。」 「一连几个人吃了东西腹痛,有什么理由要在自己主办的宴会里动手脚让自己不好过,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牵强?」戚相思见她眼神起了变化,又问了一遍,「你说她派人毒死了你的猫,手握证据为什么不和老夫人去说呢。」 「这点小事不必麻烦老夫人。」夕月哼了声,戚相思看向她,「没有确凿的证据的确不好和老夫人开口。」 三个丫头安静了下来,半响,含山郡主开口:「原来王府里种着许多绣绣她娘亲喜欢的茶花,住过的院子里还留着不少她娘亲在世时养过的茶花,这些茶花原本被照料的很好,可她进门之后没多久,主院里的茶花被换也就算了,那边院子里的茶花也都渐渐凋零,找了花匠过来看说是生了虫,虽然我们没有证据,但知道是她搞的鬼。」 听含山郡主讲这些,明绣绣一直沉默,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她抬起头问:「你说的好戏是什么?」 …… 天色渐暗,岳阳王府花园内灯火齐明,搭建起来的台子后头十分忙碌,七八个歌女刚换好衣服,在帐篷内听带队妈妈的嘱咐。 「这里不是百花巷,按着上回那样的来知不知道,等到这儿结束有的是你们赏赐的。」带队的妈妈按着名单点了人,末尾时连叫三遍花蕖,「那丫头人呢。」 「花蕖说她肚子疼。」 「她怎么这么多事!」妈妈瞪着眼,也是没办法,催促着她们赶紧准备好,「得得得,她排的后头,如燕你去找一下她,让你们出门的时候别吃东西偏不听。」 话音刚落鸣翠走进来询问:「巧妈妈,你这里安排好了没?」 「好了好了,您请王妃放心吧,我办事啊绝对妥当,这样的宴会都接了好几回了,你们只管看。」巧妈妈笑着逢迎,鸣翠扫了一眼帐篷内,没有看到要看的人,「都齐了?」 「自然是齐了,都准备着呢。」巧妈妈迎着鸣翠出去,低声道,「王妃是不是还有别的吩咐。」 「别弄错次序,这次要是办的好,往后也少不了你们的机会。」鸣翠四处看了下,巧妈妈连连点头,「您就放心吧。」 目送着鸣翠离开,巧妈妈转身进了帐篷催促:「快点。」 此时被巧妈妈惦记着的花蕖正从登东的方向过来,明知前头都快开始了脚步却一点都不匆忙,打量着花园,视线朝内院方向撇去,噙着笑意的神情一顿,随即笑的更加开心:「这不是相思么。」 一袭红衣在这夜幕中格外显眼,花蕖见她朝着自己走过来,伸手扶住一旁的木栏,神情惬意的看着她。 「她给了你多少银子。」省了寒暄,戚相思走到她面前,勾起她腰间系着的玉佩,「或者是,她许了你多少好处。」 「你说谁呢。」 「齐敏兰。」 「还真是你会说的话,有一阵子没见面,好歹先寒暄几句。」花蕖从她手中将玉佩的流苏一条条抽回来,也不回答戚相思的话,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她。 「她是不是说可以帮你赎身,再为你取得良籍,替你安排一门亲事,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戚相思也不急,从容不迫的说着齐敏兰给她开出的条件,「这银子应该不会超过三百两。」 周遭安静了片刻,花蕖笑出了声:「你在求我?」 「看到我在这儿你是不是心里慌张了,生怕我当场说出些什么来,把你这齐家小姐的身份给说破。」见戚相思不语她笑的更开心,「啧啧,你竟然会求我。」 戚相思静静的看着她,直到花园那边传来乐声,她点了点头:「不算求,托你帮个忙。」 「若是这世上求人都是这态度,恐怕没什么事儿能成的。」花蕖看着她冷静的样子,心中又极想做一件事,掀开这表象,看看她到底有多紧张和害怕。 「齐敏兰对我的事一知半解,吩咐你的事也不尽然,等会儿你上台,可得把故事说全了才好。」 花蕖一怔,半响才意会过来她的意思,她不是来求她,是要她多曝露些她的事! 「我在惠州如何被带上山寨,那一个多月的日子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说的越详尽越好。」戚相思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笑,「对了,从山寨离开后我在永州行乞三年,别忘了把这个也提上。」 「你真的不是齐家小姐。」花蕖从那岳阳王妃口中听到的,她就是个冒名顶替的人,但即便是一起被抓去过山寨她也无法回答岳阳王妃的问题,她并不知道相思来自哪里,就连名字的真假都不清楚。 第2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阿莺的生母,就是被齐敏兰的姨娘间接害死的。」戚相思声音骤冷,「若非如此阿莺不会流落街头被抓去山寨,更不会流离失所最后病死在个破庙里。」 「这些与我何干。」花蕖回了神,语气里充斥了玩味,「或许她不跟着你逃出去,现在还好好活着。」 「这些和你是没什么关系。」戚相思敛了神色,似笑非笑,「只不过你以为今日上了台说那样一番话,你还能安然无恙的在逍遥楼里待下去?」 花蕖脸色一黯:「你在威胁我。」 「我不过是想让你多攒些银子替自己赎身罢了,你把故事讲好了,我多给你三百两银子。」 花蕖哼笑:「你以为我稀罕这点银子。」就是到这里来她也不是冲着岳阳王妃给她开出的条件。 「尚书家的李公子,近日点你挺勤快的吧,他英俊潇洒,出手也阔绰。」戚相思低头,抬脚轻轻蹭了蹭地上的石子,半响抬起头,脸上的笑诚意满满,「你想不想进李家的门呢。」 戚相思回去的时候台上已经表演完了两个歌舞,齐敏兰也早已经入了席,正和旁边的夫人笑谈着。 齐敏嫣关切了她刚刚怎么去了这么久,戚相思摇头:「可能下午吃的有点多。」 一旁齐敏淑听见了她们的对话,本想说什么,和戚相思撞上视线后却是淡淡的撇过去看台上。 乐声再起时台上七八个舞女退开来,她们之中出现了一抹与之颜色不同的红艳,犹如是在她们之中盛开,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像这样请乐坊的人前来表演助兴是宴会中常有的事,就如戏班子一样,宴会办的隆重,花的银子多自然是请最好的,齐敏兰见众人纷纷点头,脸上也浮了一抹满意,她花了多少工夫才把这宴会办妥,说起来上回英国公府的都没她来的让客人满意,好戏,好戏还在后头。 想之余她朝着齐家人所坐的位置看去,视线在戚相思的脸上定了定,这一回一定要把她的身份揭露出来,以防万一她还留了后手,她绝没有狡辩的机会。 戚相思感觉到她的视线,没有转头,而是看着台上被簇拥在舞女中间的花蕖,视线落在她们身后刚刚被摆上去的两架古琴。 果不其然,舞女渐渐退下去之后,花蕖用舞姿轻盈转到了古琴旁,身姿绰约轻依着椅子,在古琴上轻轻拨了声,应和一旁奏乐的几位师傅。 这样特别的开场吸引着大家的注意,花蕖在古琴后坐下来,朝着一旁空着的位置上看了眼,原是笑意盈盈的脸上逐渐浮了一抹担忧和为难,在众人意识到她这是真的为难时,花蕖已经开口和岳阳王妃请示,合奏的另一位乐师病了,她一个人完成不了江月夜曲。 听到那曲子时戚相思笑了,果不其然,很快花蕖就知道了岳阳王妃的一位姐姐擅琴艺,尤其是这首曲子弹的特别好。 「奴家知道这么说斗胆了,可这曲子一个人实在是无法弹,若是不嫌弃奴家,可否请齐姑娘前来,与奴家合奏这一曲。」花蕖朝齐家位置这儿看过来,眼神诚恳,满是期盼。 随着她的目光别人也跟着朝这儿看过来,只见后来才到的齐敏青拉了拉戚相思的衣袖,不轻不重的来了句:「五姐姐,她是不是在请你上去合奏啊?」 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戚相思在众人注视之下站了起来,谦逊推拒:「我不善琴艺,抱歉你们另请他人。」 话音刚落,古琴那儿传来了捂嘴惊呼声:「怎么是你!」 哪有正经小姐和烟花女子合奏的道理,在这样的场合,传出去这名声得遭受多大影响,就算是戚相思肯,顾氏也拦下她了。 只不过齐敏兰要的只是她站起来回个声而已。 很快的,众人就对花蕖那一声「怎么是你」有了兴趣,齐府正儿八经的五姑娘,怎么会和百花巷的花娘认识,看那花娘的反应也不是区区只见了一两面的样子。 坐的比较近的一位夫人搭话:「这位齐府的姑娘,你认识?」 感受到了这有些变化的气氛,花蕖嫣然一笑,纤纤玉指在琴上轻抚过,琴声悦耳间,她的声音响起:「齐姑娘常为百花巷的花娘们义诊,说起来,我们也是旧相识。」 投诸到戚相思身上的眼神很多,包括齐敏兰的,明明该继续往下表演的,主人家不说,客人们也就不搭腔了,看好戏的有,不想看着齐家好的人自然也有,在座中很快传来尖细的声音:「笑话,堂堂闺中小姐怎么会去百花巷,就算是这齐家姑娘在太医院内学医,那也不可能给花娘看病。」 顾氏对这声音很熟悉,何夫人。 花蕖显得也从容,笑盈盈的看着这么多人:「奴家的花娘身份为人不齿,但奴家也不会妄言,齐姑娘心地善良,在百花巷中不曾收过我们一分诊金,还常做些药赠与我们,医者仁心,我们都十分的感激她。」 第30章 齐敏兰眉头微皱,朝花蕖看了眼,说这些干什么。 「不愧是齐夫人养出来的好女儿,那样烟花之地也能来去自如。」何夫人冷哼了声,「还是太医院的学生,就不怕被赶出去。」 「医者父母心,就算是路上见到个生了病的乞儿也会出手相助。」顾氏淡淡的回她,「难道因为他身份低贱就见死不救?何夫人,这关乎医德,人命之事何以要区分贵贱。」 顾氏说的语气也不重,可听着就有重大义凛然的感觉,一样是学医治病救人,给谁看病有区别?关在牢里的犯人都有看病的资格,更何况是她们。 何夫人哼笑,一眼扫向花蕖:「齐夫人说什么都有道理,只不过这看病总不至于看成旧相识。」 花蕖愣了愣,对这位何夫人也略有耳闻,她的丈夫可是百花巷里的常客,遂她笑着回答:「奴家与齐姑娘,多年前在惠州时就已经相识。」 在座的人人都知道齐家三房有位姑娘是从惠州接回来的,接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这位五姑娘还颇有天赋,被如今在圣上面前正当红的太医二伯送去了太医院学医。 可与一个花楼女子是旧相识,那就颇引人深思了,不是说这位齐家五姑娘过去是因为齐家三老爷出任的缘故生在惠州没有带回来,都不消齐敏兰说什么,一向和齐家不对盘的何夫人搭腔的极快,语带讽刺:「难不成在惠州时她就给你看过病。」 不等花蕖回答,坐在那儿的明老夫人抬手摆了摆:「既然少了个琴师就下去罢,安排别人上来。」 「老夫人,这不明不白的说了这些话,要是把人请下去了,明日还不知道怎么传这齐姑娘的不是。」明三夫人在她身旁低声道,「这齐家怎么说和我们也是姻亲。」 「一个花娘的话也能信。」明老夫人朝着齐家人坐的那儿看了眼,「胡言乱语。」 「咱们不信,可也抵不过那些信的人,您看那何夫人说的话,出了这门传出去,咱们王府都得给拖累上。」明三夫人说的有理有据,就这么让人下去,别人也得多想。 就这时,齐敏兰的声音传来:「我请你们过来是助兴的,可不能在这里造谣是非,姐姐她在惠州长大,又怎么与你是旧相识。」 …… 坐在一旁的几个伴奏乐师拿着乐器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听到花蕖说她和齐家姑娘是在惠州城外山寨里认识时,场面就是一片安静,站在后头的巧妈妈快急疯了,这花蕖是疯了么,敢当众说这些话,她不怕掉脑袋她还怕今后没生意,搅合了主人家的宴会她今后还怎么带姑娘们出来接活。 前面坐着的人可不是这么想的,齐家五姑娘不是在惠州安安稳稳长到了十二岁才被接回来的么,怎么会被抓去山寨,竟然还有流落街头的事,也真是奇了,这齐家人难道不知道? 这世上从来不缺好事者,有人便好奇问了:「怎么失踪了这么久才找到,齐家府中就没有派人去找?」 「那时她与我说她没有家人,她和姨娘被留在惠州,没多久就被赶出了府,姨娘死了之后她就流落街头,从寨子逃出来之后我原本以为她死了,没想到,在永州流落几年之后她还能回到齐府,这真是幸事。」花蕖一副为她而高兴的神情,由衷的,为旧相识如今的生活而感到高兴。 「这怎么可能,齐府不是派了人去惠州接人,怎么可能在流落永州,还把人赶出府。」 众人不信,坐在这儿的方氏和王氏面面相觑,前者要开口时王氏拉住了她,这会儿齐家人可不能说什么。顾氏淡淡然坐在那儿不为所动,这些事对齐府而言算什么秘密,她倒要看看这个花娘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坐在那儿的齐敏兰渐渐感觉不对劲,要说的内容没有错,可话并不是这么说的,提她出入百花巷可不是为了说她心地善良医者仁心,抓去寨子流落到永州也不应该是这番话。 她怎么还没提她根本不是阿莺,阿莺早就死了,这个冒名顶替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也许还是杀害阿莺的凶手。 齐敏兰朝着花蕖看去,眼底的锐利昭然,她要是耍心眼,后果可是死路一条。 花蕖显得很从容,接收到了齐敏兰的眼神后还缓缓一笑,齐敏兰心中一紧,那声音随之传来:「那奴家就不得而知了,我们相识的那段日子里,怕不能活着离开,她倒是有提起过那样的心愿,想替死去的姨娘把弟弟认回来,说是她父亲还在惠州出任时,别的姨娘坑骗了她们,把她的弟弟夺走,当成自己的儿子。」 此言一出,就连眯着眼的明老夫人都有了反应,旁的她不清楚,自己这个儿媳妇的姨娘之前跟着亲家公出任惠州的事她还是知道的,在惠州时侍奉的就两个姨娘,所谓的别的姨娘,不就指的是卢姨娘。 精明如她,看向儿媳妇的那一刻,瞧见她脸上那青白的神色就猜了个大概,宴会是她一手操办的,说要找乐坊的人来助兴也是她提的,找了个百花巷的花娘过来弹琴,事先又怎么会没安排好合奏的人。 第31章 到底是被人坑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何夫人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顾氏:「我说当初外面怎么言传齐家五姑娘在永州做过乞儿,原来这事是真的,也是,要是姨娘还在有人照顾,好好的大家闺秀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这夺子的事都能做出来,齐府的门风也不过如此。」 当初自己丈夫和齐大人之间争夺那职务,败就败在何府的门风不够好,何夫人为此受了一肚子气,几年过去都咽不下去,今天真是天赐的好机会,何夫人朝着齐敏兰那儿看去:「说起来王妃也是在惠州出生,和齐家五姑娘一般年纪,当年你们被接回来了她们却被留在惠州,我倒是好奇,究竟受了什么坑骗。」 「花楼女子所言本就不可信。」女子爽利的声音在明老夫人身旁响起,严家六姑娘颇为不屑的看着台上的花蕖,这些人流连在男人之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图的都是钱财,她们的话又怎么能信,「不是说请乐坊的人来助兴,我记得乐坊中可都是清伶,怎么请个花楼的人来扫大家兴致。」 齐敏兰脸色一白,这是说给她听的了,可她不是三年前遇到点事就要拼鱼死网破的人,台上的花娘收了银子变了卦,她也不能像当初从永州把人找来的时候那样闹。 她沉住了气,缓缓开口:「花楼女子的话是不可信,否则照你这么说起来,从山寨中逃离又在永州流离失所好几年,家姐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她从小就有喘病,别说是跑的急,就是挨饿受冻都不行,又怎么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儿呢。」 戚相思眼眸微缩,齐敏兰那儿已经开了口:「花姑娘,你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么,七八年过去认错了人也有可能,毕竟人的模样变化很大,就连我,当初见到接回来的家姐我也没认出来。」 花蕖愣了愣,这话要如何往下接,看似给她台阶,不就是下套,阿莺的身体的确不好,在山寨时就时常生病,说没认错岂不是在间接暗示她在惠州认识的齐姑娘,并不是真正的齐家小姐。 说认错了,那先前的话岂不都是笑话。 齐敏兰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说不出来了,说什么都是错,阿莺的身子骨这么差怎么可能经历这么多还能活到现在,她能查到的齐家会查不到?她怎么瞒。 正当她想的时候,何夫人蓦地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屑:「这齐家人可真是能装,我当初还不信,如今是信了,要不怎么会把自己女儿丢在惠州那么个地方不闻不问,连她流落街头这种事都不知道,说什么派人去接,要不是找上门来,这辈子齐家就只有那几位姑娘,堵得住十张嘴堵不住百张,自己做过的亏心事早晚得捅破,这么多人看到她寻亲上门时穿的像个乞丐,可怜了那个到现在还埋在惠州不能回来的姨娘,十月怀胎生的儿子被抢了不说,这辈子都没进过齐府的大门,这事儿你们也别不信,去打听打听那个被送去庄子里的卢姨娘就明白了,毒妇一个竟然还能活到现在,有些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何夫人的声音很响,恨不得能传出这岳阳王府,她从齐家人这边扫过,最后落在戚相思身上:「门风败坏到这份上,说不定连这女儿都是假的。」说罢,她面朝着明老夫人告辞,「老夫人,今日受邀前来是我的荣幸,不过我实在是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与这样虚伪的一家子同坐,实在是对我的侮辱。」 说罢何夫人抽身离开,走的那个干脆利索。 明老夫人脸面挂不住,众人也皆是神色各异,何夫人说的这些事,其实三年前都是有所耳闻的,齐敏兰涨红着脸被那一句毒妇给激的,谁都知道卢姨娘是她的生母。 倏地想到了什么,齐敏兰抬起头朝戚相思看去,只见她神情淡定的坐在那儿,作为最应该有情绪的人她却显得那么从容。 「是你!」齐敏兰气血上涌,猛地站了起来指向戚相思,到嘴边的话在理智拉扯间尚存了一息,极具起伏的胸口显露着她此时此刻激动的情绪,是她,除了她还有谁会把齐家的颜面扔在地上践踏!除了她还有谁会如此不在意齐府的名声,她不是齐家人,她只是个冒名顶替的所以她不在乎! 于她身后有小声嘀咕,含山郡主拉着明绣绣低声道:「她怎么知道是她。」 夕月却是一脸崇拜的看着戚相思:「你们没听过一句话么,居心叵测之人想别人也是居心叵测。」别人猜不到的,她一下就给猜到了。 明绣绣一脸凝重,祖母很生气,事情好像闹的有些大,今天来了这么多人,那位何夫人后面所说的话犹如是一剂重磅,比那花娘说的要有分量太多,等传出去,丢脸的可不止是齐家。 想到这儿明绣绣朝着明老夫人那儿挨去,倒是花蕖,如今在台上变成了无所事事的那个,她朝相思那儿看去,何夫人那番话可真的解了她的窘境,这就是她所准备的后手?还是她早就料到岳阳王妃会翻脸刁难。 在台下的巧妈妈再也忍不住,叫了人直接上去把花蕖给拉了下来,一面要给明老夫人道歉,一面还要训斥她:「你真是反了天了。」 第32章 「巧妈妈,那你也收了不少银子,再者她们眼下也顾不着咱们。」花蕖最终还是庆幸自己说的是那些话,上台之前那个冷面护卫的话还历历在目,倘若她在场上说错半句,她的脑袋会直接分家。 「这回顾不着,下回还有人找咱们?」巧妈妈气的不行,「你……赶紧去收拾,这钱咱们也结不起了,赶紧走。」 后面忙着逃离这是非之地,前面齐敏兰一声「你」后没了下文,脸上怒意难止,众人相觑,这岳阳王妃和齐家五姑娘之间,看似真的有仇怨。 明绣绣挽住了明老夫人,柔柔喊了声祖母,明老夫人看着这么多在场的人,脸上尚有克制下来的和气:「看来这助兴的节目是看不成了,今日无法继续招待各位,是王府的不是,还请大家担待。」 恨不得赶紧离开把这事儿好好讨论一番的;忙着要离开这场是非的,众人纷纷起身道别,朝着齐家人那儿不断看去,今儿还真是一场出奇精彩的戏。 送客的送客,明绣绣扶着明老夫人到了阁楼休息,齐敏兰站在那儿还是没有动,戚相思却朝着她走了过去。 「是不是你。」齐敏兰从牙缝中挤出那几个字,几乎是笃定,「是你告诉何夫人这些事的。」 「成了亲好好当你的王妃,招惹我做什么呢。」戚相思凑到她耳畔,笑着看那边凑在一起的夕月和含山郡主,语气淡淡,「是我又如何,你叫花蕖过来,不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一些。」 「你承认了,你根本不是阿莺。」齐敏兰笑的有些狂,「我早就查到你不是阿莺,你以为你瞒得住,拿着阿莺的信物来齐府,大家就会被你骗的团团转?我告诉你,今日之后齐家就会派人去查,你别得意,早晚她们都会知道你是个冒牌货!」 戚相思就没想过自己的身份还能瞒多久,齐鹤年那只老狐狸已经起了疑心,与其一声不响被查到,不如借着这个急于想把她赶出齐家的齐敏兰之手,撕一撕齐家这张光鲜亮丽的脸面。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这块石头,砸的你可疼。」戚相思退后了一步,眼角还带着笑意,朝那边阁楼看了眼,原本就不喜欢她的明老夫人,在经历这件事之后对她恐怕是彻底的厌恶了,至于那岳阳王,心中是否还觉得自己的妻子善良如莲。 「要不是你,姨娘怎么会……」 「你尽管恨我,今日之后说不定齐家就要把魏姨娘的身骨迁回来葬在齐家祖坟。」到那时,她算是完成了阿莺的嘱托。 「你休想!」齐敏兰脸上染了一抹癫狂,「齐敏莺你休想,别做梦了,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戚相思朝着那边阁楼望去,看到顾氏她们出来,语气轻飘飘:「那我们走着瞧。」 在明老夫人致歉之下,王氏连连说不必:「那种烟花之地女子的话本就不可信,至于那何夫人,说来也是不好意思,因为小叔子职务的事与何家有些过节,这才,让您见笑了。」 「这些话自然是不可信,就是搅了大家的兴致,实在是可惜。」明老夫人笑着朝儿媳妇那儿看去,也看到了戚相思,「那孩子别放在心上才好。」 顾氏顺着看过去,耳边还是王氏的说话声:「自然不会,那孩子性子沉静,这些莫须有的事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不知是对王氏的哪句话有了触动,顾氏收回视线后淡淡道:「今日之事还有敏兰考虑不周的缘故,她年纪小经验不足,还请老夫人多担待。」 「亲家严重了,今年的宴会敏兰已经做的很不错。」 说够了客套话,顾氏朝戚相思走来,见齐敏兰脸色不太好,出言安慰:「好了,忙了一天你也累了,早点收拾妥当休息,我们就先回去。」 齐敏兰满是歉意的看着顾氏:「原本是想助兴,没想到会发生这些,真是对不住五姐。」 顾氏深看了她一眼:「那不是乐坊请来的琴师。」 「也是听人介绍才找的,百花巷中也有琴艺不输给乐坊的花娘,倘若我知道她认识五姐,绝不会请。」说完后齐敏兰更是抱歉了,朝戚相思看了几眼,「五姐你不会生我气吧。」 「怎么会。」戚相思脸上并没有笑意,意味深长,「你也不是故意的。」 齐敏兰笑了笑,那边和明老夫人聊完的王氏和方氏走了过来,一行人道别离开了岳阳王府。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齐敏兰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过身去,正撞上了明老夫人和明三夫人,前者面色凝重,后者眼神闪躲。 齐敏兰心中咯噔了一下,话语先出口:「母亲。」 「你好大的胆子!」明老夫人语气不轻不重,眼底却满是厉色,「把整个岳阳王府的脸面都往外丢,真是好本事!」 「母亲,您说的我听不懂。」齐敏兰强镇定下来,从容不迫的望着明老夫人,「今日之事的确是我欠考虑,但我没有做丢王府脸面的事,事出突然我……」 第33章 「你还要狡辩,琴师少了一个进府的时候你能不知?」只是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明老夫人没有发作,「今天是什么场合,没人授意她敢说这些,这些人都有老妈子带着,去谁的府上有这么大胆子敢胡说八道?」 齐敏兰垂头,眼眸微黯:「母亲,我知道此事惹您生气,但事先我真的不知,若是我早知道这些又怎么会赌上王府和齐家的名声去做这些。」 「照你这么说,还是那花娘故意借这场和找齐府五姑娘的麻烦了。」明老夫人哼了声,「依我看,那花娘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齐敏兰脸色一白,心中揣摩着应对明老夫人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明老夫人却转身带着明绣绣离开了,独留下神情尴尬的明三夫人。 「敏兰啊,我说的那尊玉弥勒你不必赠我了,我忽然想起来我有一尊。」明三夫人走过来拍了拍她肩膀,「天色不早,你带人收拾下我就不留下了,回见,啊。」 「三嫂慢走。」齐敏兰转身微微笑道别。 「哎,慢走,你也别送了。」明三夫人跨出大门后脚步明显快了好多,头也不回上了马车离开。 白天还热闹的岳阳王府大门口一派安静,黑漆漆的街上许久都不曾有人经过,齐敏兰站在那儿许久,精致的妆容下眼眸狰狞。 收了她这么多好处还敢这么说,真觉得她没办法么,还有那何夫人,说的那些话简直欺人太甚。 她顶着阿莺的身份闯入齐家,害的姨娘与她和珲哥儿分离,连昔日疼爱他们的父亲这几年来都对他们不闻不问,她过去是谁,后来又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如今她居然还想把魏姨娘的尸骨带回京都葬在齐家祖坟内,凭什么! 「齐敏莺,就算拼上所有我也要揭穿你的身份。」 回齐府的路上很安静,只有窗外传来马车轱辘滚动过去的声音,齐敏嫣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眼敏莺,半响之后轻轻唤了声母亲,顾氏抬眸,脸色沉静的很。 齐敏莺在回到齐府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齐家人心里最清楚,今天那花娘所讲的事到底是真是假,齐家人心里也最清楚,齐敏嫣就是清楚这一点才更加担心,何夫人那么一走,看她的气势,明日还不知道会传什么样的话出来。 「敏莺。」 「是,母亲。」 顾氏看着戚相思缓缓开口:「那花娘是你在寨子里认识的」 「没错,当时被抓,我在寨子里时认识了她,后来出逃,她没能逃出来,就不再有联络了,直到半年前在百花巷遇见她我才知道她成了花娘。」 「那你确实是常去百花巷里义诊?」 「是。」戚相思没有否认。 顾氏到了这岁数,对今天的事还是能猜到几分,别人不知道的她如何能不知,这两个庶女之间几乎是水火不容,哪里能和平相处,只是事情后来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连卢姨娘的事都给曝了出来,这其中又显露出一些外人的阴谋。 又抑或是,这孩子真的有些问题。 以往这样的想法都只是闪过,并不会放在心上,可这一回不同了,顾氏往前想了想,这孩子来到齐家认亲的时候,齐家上下可没有一个认出她来,就连卢姨娘都不能肯定。 她和谁都不亲,只当她是融入不了齐家,后来又去了太医院,心中或许是对魏姨娘的事有芥蒂所以亲近不起来,可换个方向想想,是不是她从未想过要融入齐家。 顾氏想起了之前听到侄女敏青随口说过的一句话:五姐姐就像是个外人,有时候都没把自己当齐家人看。 「母亲,这些事传出去也不好,敏兰嫁入岳阳王府没多久。」当初齐府死瞒着卢姨娘的事是为了什么,要是让人知道齐家六姑娘的生母是个这样的人,她今后的婚事还怎么议的好。 「你安心备嫁就行了。」顾氏抬手拍了拍她肩膀,语气一贯的冷淡,「这些事,你不用担心。」 戚相思转头迎着窗外的风,嘴角微抿,明天之后,自见分晓。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说的大概就是像齐家这样的事,大清早京都城内街里巷尾传起了消息,先是齐家五姑娘的来历,后是齐府那个忽然间消失不见,据说是病了又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在哪儿养病的卢姨娘,再是前一天岳阳王府发生的事。 十来年前的事被传的绘声绘色盖都盖不住,齐家三老爷当年出任惠州纳的妾室生的女儿,后来回京都城后不闻不问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受人欺凌,明明也是齐家血脉,没享受过做小姐的生活,反倒是沦落到了被人劫持,九死一生逃出来后又流落街头好几年。 这些,面儿上功夫响当当的齐家竟然一无所知。 说起自生自灭的可怜人就要说到害她们变成那样的另一位妾室,自己难产生了个死胎,还好意思抢人家儿子,反无赖别人,弄疯了人不说还用计把她们驱赶出了府,跟着风风光光回了齐家,技压一筹居然还比正房夫人更能耐,直到那可怜的孩子回到齐家,几个月后这个受宠多年的卢姨娘忽然就「养病」去了。 第34章 如今的岳阳王妃,就是那卢姨娘所生的女儿。 这样诸如此类的消息排山倒海的袭来,多的令齐家措手不及,顾氏一早醒来陈妈就急着来禀报,碧秋院那儿齐老夫人起来后林妈妈也禀报了此事,二房那儿王氏很快派了人想把这些事儿先压下去,可竟然半点效用都没有。 王氏即刻想到了昨天甩袖离去的何夫人,齐家要是不好了,何家是最高兴的,尤其是三房,接连几回小叔子在职务上都与何大人相冲,何夫人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大肆宣扬。 等到了傍晚齐鹤年回来,一听这事儿就觉得不对劲:「派人去永州查查。」 「老爷,您是说敏莺的事?」 齐鹤年接连在宫中忙了几日衣服都来不及换,回来又听闻这样的消息脸色并不显好:「岳阳王府的事是不是敏兰安排的?」 王氏点了点头:「没有明说,不过我看有些缘故,那孩子做事也没分寸,这么多人在还……」 「魏姨娘的墓是不是还在惠州。」 「是。」 「派人,去迁回来先。」 王氏一愣:「老爷,真要把魏姨娘的墓迁回来,那要葬在何处。」 「在祖坟附近找一块风水宝地安顿,不能就这么留在惠州任人拿捏话柄。」齐鹤年想到了什么,眼眸一沉,「越快越好。」 因为外面那些传言的事,原本隔天就要回太医院的戚相思又在齐家多留了一阵子。 八月之后京都城开始入秋,午后还有些晒,早晚的天带了凉意,每到这阵子,傍晚时京都城的河岸边总会聚集不少纳凉聊天的人,入秋的时节又是婚嫁最多的时候,所以每天都有新的话题。 远处河道中有货船到,码头上的长工在工头的带领下前去卸货,这儿坐在树下乘凉的人,打着扇子喝着茶,今儿聊的是几天之后齐家四姑娘出嫁的事。 「要说那齐家啊,这些个年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这些女儿嫁的,啧,都赶上人家名门了。」 「我看这好运是要到头喽。」 「此话怎样!」 「俗话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发的是不义之财,走的不是正道,你看这半月传的事儿,我看他们心里头虚的很。」 「也是,寻常人家也没本事攀上岳阳王府啊,我听说这婚事那明家老太太心里是一万个不答应的,要不然这聘怎么会只下三十二抬,眼下又出了这些事,新媳妇的垫子都还没焐热,这都扎上针了。」 「好花都开出墙了,就剩下烂的墙角草,你说这好运是不是到头了,否则临了嫡出的姑娘怎么挑了门这样的婚事。」 树荫下茶摊里的聊天声时不时传入一旁停着的马车内,齐敏兰坐在里面,死揪着帕子面色铁青。 一群嚼舌根的人,她恨不得把他们的社舌头都给剪了。 「王妃。」一旁的丫鬟叫了她声,朝窗外瞥了眼,鸣翠姐姐去了好久,怎么还不回来,「要不要奴婢去看看。」 「不用。」齐敏兰冷冷开口,「你去铺子,把东西取来。」 「是。」丫鬟下了马车,心中微松了一口气,从茶摊旁经过,听到他们谈起王妃的事,丫鬟的脚步更快了,生怕马车内的王妃迁怒到她身上。 没多久,离开一个时辰有余的鸣翠回来了,了解自家姑娘脾气的鸣翠,上马车后没待喘口气就直接禀报了打听到的结果:「姑娘,她不在逍遥楼里。」 「怎么会不在。」齐敏兰脸色一凛,「不是派了人在百花巷里监视她,安排在逍遥楼里的人呢!」 「一直在逍遥楼里的,就前两天人才不见,只说是病了在屋子里没有出来接客。」鸣翠顿了顿,「刚刚过去的时候,说是已经不在逍遥楼 里。」 「不在那里能去哪里!」齐敏兰一掌拍在小案桌上,大怒不已,「我让你们一有异动就要跟踪注意,不见了几天都不知道!」 鸣翠身子一抖,垂下头去:「王妃,他们确实是没有看到有可疑的人从逍遥楼离开,前后门咱们都派了人守着,我想一定是逍遥楼里的人说了谎,她根本没出去。」 「你说她只是躲起来了。」齐敏兰捏着杯盖若有所思,倒也不无可能,她那样的长相得乔装成什么样子才不至于被人认出来,可乔装的太怪异又容易被人发现,贱籍的身份能躲哪里去呢。 「是,奴婢觉得极有可能。」鸣翠只微微抬头,不敢把情绪都泄露出来,「要不再拍几个人过去。」 「派人就不必了,让他们小心藏好了,继续盯着。」齐敏兰嘴角一扬,「既然她不肯,那我就叫她不得不出来。」 …… 当天深夜,百花巷中生意红火的逍遥楼后院忽然走水,冒起来的浓浓烟雾把楼里的客人和花娘们都吓的纷纷逃出逍遥楼,其中不乏已经睡下的客人,提着裤子拉着衣衫,好不狼狈。 第35章 一时间谩骂声肆起,搅了兴致丢了人,其余几个楼里的人纷纷出来看,谁也不知道在这人群中还隐藏着什么样的人,众人忙着给自己遮丑,而几位逍遥楼的妈妈一面心疼一面指挥人扑火。 就此时,人群里忽然传来尖叫声,一个穿着红衣的花娘瞪着面前拉扯她的陌生男子,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什么人敢趁乱摸老娘,这点银子都想省了是不是。」 这花娘的声音还没停下多久,另一边也就尖叫声,不过这回是拉着男子不肯撒手了,穿着红衣服的花娘笑嘻嘻的看眼前的男子:「哟,这位客官可着急呢,等火扑灭了奴家再伺候您。」 同样的反应是,这两个男子看清她们之后都撒手挤入了人群中消失不见,两个花娘对视了眼,拉紧了衣服朝逍遥楼看了眼,此时的楼里,趁着救火之际,还有人在各个屋子内翻看找寻,像是在找人。 很快后院的火被扑灭,起火的是厨房,发现及时没有太大损失,外头的客人散了一批,其余的心中还有些惶惶,没回家的直接进了别的花楼,街上的人慢慢少下来,反倒是凸显出几个四处打量找寻的人。 逍遥楼巷弄内的人还守在那儿,有人从后院出来,碰上面后却是摇摇头,一无所获。 又是半个时辰,有人匆匆赶来与他们汇合,几个人低头交耳一阵,其中几个人分头离开,朝着百花巷外赶去。 此时天际渐露鱼肚白,城门开,早市的灯火亮起,起早赶集来的人纷纷进城。 也有一早就要出发的商队,在城门口再作整顿,守城门的官兵查过之后同行,偌大的队伍挂着旗子出城南下运货。 队伍中央的马车内坐着个奇怪的妇人,微佝偻着身子蜷缩在角落里,由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照顾着,时不时有咳嗽声传来,直到出了城行至五十多里外,天已大亮,马车从商队中脱离出来走小路进了个小镇,横穿小镇之后又行至四五里路,人烟稀少之地,年轻小姑娘从马车上下来,把那妇人扶了下来。 两个人背着包裹钻入高高的草丛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都高照在天空,妇人脸上的妆被汗水浸透,两个人找了一处水源洗漱,对着清澈的水面,妆容卸下后露出了一张与衣着打扮极为不符的年轻脸庞。 花蕖掬水轻轻擦着额头,最后实在是腿酸的不行,干脆坐了下来,自嘲的捶着双腿,果然是好日子过太久了,现在竟然娇贵的连这点路都赶不了。 后头的小姑娘灌满水后前来扶她:「姑娘,咱们真的不回逍遥楼了?」 「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花蕖到树边靠下坐着休息,恨不得就此闭上眼睡一觉。 「可您不是想去李府,那李公子也说了想带您走的。」小姑娘煞是费解,只要李公子愿意,离开逍遥楼就可以享福了,为什么还要逃走。 「我怕我没这命享。」花蕖呵呵笑着,相思开的条件是好,可她这人什么都想要,最最稀罕的却是这条命,尚书府是好,可岳阳王妃虎视眈眈盯着呢,她那是要她命的。 「姑娘跟了李公子的话他会保护您啊。」小姑娘一脸茫然,她们这样能去哪儿。 「他保护我?」花蕖干笑,「你可知道后头摊上的事什么人。」她原以为相思不过是进了齐府,但她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日忽然出现威胁她的侍卫居然是誉王府的人,誉王爷那是什么人,一百个她都招惹不起。 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些好处可以拿,有些好处拿不得了,她要留在京都搅合进这些事儿里去,这些人谁来都能捏死她。 小姑娘摇摇头,她只知道离开逍遥楼后日子会过的艰难。 「你要是不放心现在就可以回去,出了这个地方你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花蕖扶着树站起来,双脚酸胀疼痛,「我要继续往南,去株洲。」 「我当然跟着姑娘。」小姑娘更怕花蕖抛弃她,忙扶她站稳,「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当年跑不动了才被抓回寨子,花蕖比许多人都懂得怎么样更好的存活下去,留着从岳阳王妃那儿拿来的银票,相思的银子她没要,就要她帮她去了贱籍。 「走。」花蕖望了眼太阳,朝前走去。 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见面的。 两天后,九月初七,齐敏嫣出嫁。 顾氏对于外面传了有一阵子的流言置若枉然,专门准备女儿出嫁的事。 初七一早,来齐府的客人络绎不绝,连身在十皇府的齐敏画都回来道贺了,一家姐妹聚在前院阁楼内,话说得最多的是齐敏青,因为她从没去过十皇府,所以好奇的很。 聊了会儿后戚相思去前院帮顾氏,不多时岳阳王府的马车到了,明老夫人和齐敏兰一同前来,顾氏亲自带明老夫人去厅中,戚相思则带齐敏兰去阁楼与姐妹相聚。 端在脸上的笑意过了拐角就消散了,齐敏兰停住脚步,看着戚相思的背影凉凉道:「二伯已经派人去永州,要不了多久大家就都会知道你是谁。」 第36章 「二伯还派了人去惠州。」戚相思转身,笑眯眯的看着她,「要不了多久,魏姨娘的墓很快就会迁回齐家祖坟。」 「你别做梦了,到那时候齐家不会容得下你,更不会容得下魏姨娘。」齐敏兰冷哼,死到临头还装冷静。 戚相思敛起笑意:「齐敏兰,我们打个赌吧。」 「赌一下,不管我是不是齐敏莺,他们都不会把我赶出去。」 这一场赌来的意料之中的快,就在戚相思说完的当天,齐敏嫣出嫁之后,下午齐家客人散尽,戚相思被叫到了佛堂。 就算是再过个几十年戚相思也能够清楚记得齐老夫人在两个儿媳妇的搀扶下痛心疾首看着自己说的话:「当着观世音菩萨的面,你实话实说。」 戚相思抬头看了看那尊观世音菩萨像,笑眸慈和,雕的一张普度众生的脸,原来这齐家人是信佛的。 讲完了在永州查到的消息,齐鹤年的声音飘飘悠悠过来:「你冒用了敏莺的身份来到齐家,是不是。」 戚相思回了神:「是。」 不用回头看戚相思也能想到齐敏兰脸上是什么表情,站在那儿的齐鹤瑞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顾氏面儿上没说什么,交叉的双手紧握着,方氏和王氏各有神色,齐老夫人最是不能忍,她当初多疼这个孩子,念她过去十几年的不容易,待她多好,谁想竟然不是自己孙女是个冒牌货! 齐老夫人身子踉跄了下险些背过去:「你,你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戚相思显得很理所当然:「我来是替阿莺讨公道的。」 众人震惊,原来还挺冷静的顾氏脸上也闪过了一抹诧异,相对而言,齐鹤年显得尤为淡定,从说完永州的事到现在,他那神情依旧,瞧不出喜怒:「就为了替她讨公道。」 「十年前丢下她们母女两个人在惠州,任由她们受人欺负,到死都没一个人知道,可她们呢,享着从别人手里夺取的福,心安理得的占着魏姨娘的儿子。」戚相思抬头看齐鹤瑞,似笑非笑,「她尽心服侍你几年,为你生儿育女,到头来却死的那么惨,你可知道魏姨娘死的时候嘴里念叨的都是你和戎哥儿的名字,这些年来你睡的可安稳,梦里有没有梦到过这个可怜的女人,被你丢在惠州不闻不问,连她过世都不知道。」 「放肆!」齐鹤瑞气的面色涨红,「你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 「三年前的深秋阿莺的病加重了,原来半个月能好的病一直好不了,扶着她走不了几步路就喘息难受,我们没钱,买不起药只能那样熬着,那年永州格外的冷,还下雪了,阿莺死的那晚永州城的雪特别大,你的女儿从小体弱多病,能熬下那几年真的不容易,明明是千金大小姐却受那么多的苦,齐家的族谱上竟然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上去过,我若不来,再过几十年你都记不起还有这么个女儿。」 「你!」 「当然这些不能全怪你,卢姨娘隐瞒在先,抢了儿子不说,连条活路都不给她们,要不是她,魏姨娘和阿莺不会死,齐大人,您说这事儿,是不是该一命抵一命才算是公平。」 齐鹤瑞被她顶的语噎,齐敏兰却不允许戚相思这么说卢姨娘:「你别含血喷人,魏姨娘又不是卢姨娘害死的,她们过的再怎么样这些也是齐家的事,容不得你一个外人来插手做主,你顶替阿莺到齐府来认亲,图的难道不是齐家五姑娘的身份,说得好听是替别人做主,我看就是你害死阿莺,抢了她的东西来齐家过好日子,如今被拆穿了才编了这些话。」 「为了拆穿我的身份,你在岳阳王府的宴会上苦心安排的那一出也真是不容易。」戚相思转过头看她,「魏姨娘和阿莺就是卢姨娘害死的,当年的事你也知道,自己姨娘生了个死胎,你是怎么帮着卢姨娘在你爹面前哭诉的呢。」 齐敏兰脸色一青,她知道又怎样,她们活不下去是她们自己没本事,卢姨娘可没有害她们性命,想到这儿齐敏兰抬头看齐鹤瑞,泪眼朦胧:「父亲,这个人来历不明,当初来的时候姨娘和我就不信,可偏偏她狡猾的很,与她有关的人都被她给收买了,她就是有备而来,想要霸占敏莺的身份,在齐家享荣华富贵,敏莺就是她害死的。」 齐鹤瑞沉着脸,戚相思刚刚那目无尊长的话已经触怒了他,魏姨娘的事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这辈子都不可能拔掉,不仅仅影响着他的生活还影响他的仕途,半个月前那些话传出去,公衙中的同僚都当这件事是个笑话,平日里看他不顺眼的没少言语挤兑,而这些事的根源都来自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二哥,多说无益,直接把她送去衙门,查个清楚明白。」 齐鹤年没有出声,神情里的意思明了,一旁王氏替丈夫回答:「这恐怕不妥。」 「那就赶出京都城去。」齐鹤瑞袖子一甩,既然家丑不能外扬,那就眼不见为净,这人留在府里就是个祸害。 第37章 齐敏兰欲言又止,赶出京都城也太便宜她了,随即想到了什么,齐敏兰嘴角微不可见的扬起,赶出去了也好。 齐老夫人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大房这儿始终没有做声,王氏等着自己丈夫反应,佛堂里安静的出奇。 半响,齐鹤瑞身边传来了淡淡的阻止声:「不行。」 众人看向顾氏,她则是朝戚相思看着,神色里多了些温和:「你说你来齐家是替敏莺讨回公道的,当初你们又是如何相识,你是哪里人?」 故事还是如此,只不过人换了而已,在山寨中相识,在永州行乞,那几年的故事,戚相思熟记于心,如何都不会忘记。 「我是永州人氏,从小就没了家人流落在外行乞。」 「也就是说来历不明了,母亲,她的话怎么能信。」齐敏兰查到的她也是来历不明,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在永州行乞,这样的人说的话如何能信,街上的乞丐都会骗人。 「那你想替敏莺讨回什么公道呢。」顾氏没有理会齐敏兰,而是又问她。 「替她和魏姨娘认回戎哥儿。」戚相思顿了顿,继而缓缓道,「谁欠了她们,血债血偿。」 齐老夫人身子一震:「血债血偿,你要怎么血债血偿,要齐家给她们偿命是不是!」 戚相思抬起头看齐老夫人,神情从容的很:「老夫人,魏姨娘和阿莺的债,已经还了一半了。」 至于戚家三十几口人命的债,齐家才刚开始还。 「那这债,你还想怎么还。」齐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出口的声音都打着颤,难以置信半天前还乖巧懂事的孙女能说出这些惊世憾俗的话来,更难以置信自己掏心窝子待她好的孙女竟然是假冒的! 「等魏姨娘葬入齐家祖坟。」 「你……你当初图的就是这个是不是!」齐老夫人幡然醒悟过来,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厥在了方氏的怀里。 「老夫人!」 「娘!」 林妈妈上前扶住齐老夫人,齐鹤年搭手扶到一旁靠下后掐了人中,半响齐老夫人才悠悠的醒过来,颤抖着下巴气的直瞪眼。 榻边人多,顾氏没有前去,她打量着戚相思,和齐鹤瑞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能把讨公道这件事说的如此从容淡定,可见她心中筹谋已久,当初顺利扳倒卢姨娘也有她的功劳,外庄中去见卢姨娘那回,其中也不乏她在其中使了手段。 但顾氏还隐隐觉得,她为的不止这点。 安抚过齐老夫人,齐鹤年脸上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动,他朝着戚相思走来,神情松缓下来:「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家人。」 「不记得了。」 「你从小就在永州流浪,那你又是如何识字,如何懂得那些医理。」齐鹤年终于问到了点子上,他眼眸含着和善却紧追着戚相思,将她一举一动的反应都捕捉在眼底,「谁教你的?」 「齐大人可还记得六年前京都城发生的驱逐案,数十名太医院的人被贬为贱籍驱逐出了京都城,这些人不能为官,不能从商,不能耕地,驱逐到各地的途中有些病死饿死,活下来的要么沦为乞丐,要么捕蛙卖汤,其中就有一个太医院内挑拣晒药的医侍被驱逐到了永州,成了乞丐。」 「我给了他半个馒头,他教我认药习字。」戚相思顿了顿,语气有些遗憾,「可惜的是他熬不住那苦日子,没过两年就过世了。」 齐鹤年眼眸一缩,「那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打从记事开始,他们就叫我小猴儿。」 话音未落齐敏兰的声音传来:「二伯,她骗人,她根本就是害死敏莺的凶手,若真的是为敏莺回来讨公道,为什么在进了齐府后都不表露身份,到现在她还在这儿信口雌黄,二伯你可千万别被她给骗了,她就是贪图齐家的荣华富贵,想让自己顶替敏莺做齐家的小姐。」 戚相思默声,这问题真不用她来回答,在场的这些人心里不都门清。 齐鹤年也没有说话,眸色深沉,似在思考戚相思说的话是真是假。 齐敏兰有些急了,怎么祖母都被气晕过去还不把她赶出去,这又什么值得犹豫和考虑的,她根本就是个骗子,难道还要留着她。 「你说你是永州人氏,永州何处?」 戚相思低下头去:「没印象了,只记得是永州以西的地方。」 屋外的天渐暗,快入夜时风有些大,吹入走廊拍打着窗框发出吭响声,从门外吹入的风晃动着架子上的烛火,衬托着每个人的脸。 佛堂内一直安静着,齐老夫人已经被林妈妈她们搀扶出去,众人脸上神情各异。 齐敏兰等的没有耐心了,她朝齐鹤瑞看去,原来信心满满的情绪随着夜幕降临渐渐黯淡。 最后停留在齐敏兰耳畔的是那句:「你们都先回去,我有话要问她。」 第38章 齐敏兰蓦地抬头瞪着跪在蒲团上的戚相思,顾氏从佛堂内出来,瞥了她一眼:「夜深了,你不回王府?」 「我明日再回去。」齐敏兰死死握紧着拳头,就这么算了?既没责罚也不送官,凭什么! 顾氏瞧出了她的这点心思,回头看跟出来的丈夫,嘴角微动,顿了顿后离开了小院。 佛堂门阖上的时候,这父女俩四目相对,前者余怒未散,后者满是不甘。 「爹,她要还留在府上就是一个祸害,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做出害大家的事,一定要把她赶出去。」 「你先回去。」齐鹤瑞扬了扬手,齐敏兰顿时悲戚不已,「爹,当初她那样诬赖姨娘,把自己说的那么苦,如今她身份已明,为什么还要和她多费口舌,这几年来她想方设法加害姨娘和我,要不是她,这个家不会像现在这样!」 不知齐敏兰的那句话触动到了齐鹤瑞,他忽然脸色一冷,直接甩袖从她身边经过,话都没有留一句,齐敏兰愣愣站在那儿,夜风吹过,直从脚底凉到了心头。 …… 佛堂内檀香萦绕,戚相思抬头看站在那儿许久未动的齐鹤年,这是要谈条件了。 「欺上瞒下,在宫中,你可知道这是死罪。」 戚相思轻笑:「我若死了,岂不辜负了您这几年的栽培。」 「你倒是有胆识。」齐鹤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魏姨娘的尸骨运回来之后,你意欲如何。」 「我不会食言。」 齐鹤年静静看了她一会:「三日之后送你进安乐堂。」 戚相思没吭声,直到齐鹤年离开,绷直的后背缓缓松懈下来,最后一手撑着蒲团,险些歪倒。 回过神时才有疼的知觉,掌心被五指掐出了深深的红痕,再用力些就会破。 她一开始小口喘息,到最后呼吸声逐渐大起来,捏着胸口的衣襟,戚相思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讽刺。 这就是齐家。 齐鹤年不是傻子,相反,此人心思缜密,难令人猜透他在想什么,他能这么轻易的放她回太医院,必定是确信拿捏死了她的软肋。 想到此,戚相思凝沉了脸,她的时间不多了,小六回来之后,她得把南淮的事摸透才行。 二房主屋内,王氏伺候齐鹤年更衣,命丫鬟把盆子端出去,拉他坐下,给他揉捏肩颈:「老爷,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齐鹤年心里想着别的事,半响才回答她:「她留在宫中还有用。」 「我就是担心这孩子城府太深,三年来谁都没有发现她不是敏莺,要不是出了那件事,咱们得被瞒到何时。」王氏动作娴熟,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就怕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最后不能为你所用,那留下来又有何用,反倒成了祸害。」 「我怀疑她和戚家的事有关。」 王氏一愣,想了许久才记起老爷说的戚家是谁,随即脸色微变:「难道会是她!」 齐鹤年摇了摇头,王氏不再替他揉捏,走到他面前坐下,不太能相信:「没人知道那件事和老爷有关,就算是人还活着,也认不出老爷才对。」 「我怀疑,她是周家人派来的。」他当年蒙着面又怎么可能被人认出来,他怀疑的是改名换姓后的周家人这些年来不寻常的举动,戚家一出事他们就从万县搬离开,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太子出事后南县的案子被翻出来,难道也和周家有关。」王氏心中一震,「老爷,那这周家!」 齐鹤年眯着眼,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戚相思在佛堂内呆了一宿,第二天她没去碧秋院也没去锦绣园,直接回四宜院收拾东西,准备回太医院去。 玉石帮着她收拾衣物,以往每一趟来去所带的东西都不多,因为这儿是家,可以时常回来,可如今,这儿变成了暂住的地方,能不回则不回。 「入秋了天凉,姑娘把这两身带上。」韩妈妈进屋,从柜子里取出刚刚做好的两身衣裳,玉石默默的放到箱子内,丁香和莲心站在门口也是一脸的沉默。 戚相思取下架子上的书放到另外一个箱子内,转头看她们:「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丁香和莲心走了进来,张嘴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从哪句说起来,两个小丫头踟蹰在那儿,神情还很别扭。 「姑娘那天说的话,可还算数。」身后的玉石平静的问,仔细听也能发现她声音也有些打颤,「您说将来有一天您开了医馆,就把我们都带去。」 「算。」戚相思笑了,放满了书合上箱子,拍了拍转身看她们,「只要你们愿意。」 丁香捏着衣角的手一停,顿时有了笑意,扭捏的走到了玉石身旁帮她递衣服,指了指玉石备在一旁的小毯子:「把这也带上,姑娘夜里看书看的晚,可以盖着脚不会着凉,还有那鞋,我新纳的,过阵子穿正好。」 第39章 敢情和她赌气呢,戚相思揶揄她:「刚刚你怎么不说,现在知道我是你姑娘了?」 「姑娘回来什么也不说,就让玉石姐姐收拾东西,我以为……姑娘走了就不回来了。」丁香说着说着有些脸红,「你以后还是我姑娘。」 「好了,一晚上没休息好,先吃点东西再出发,若是吃不下放我给您放屉子里带去。」韩妈妈拍了拍莲心的肩,「去准备一下。」 莲心跑了出去,玉石和丁香替她收拾东西,戚相思走进书房,外面还有她们的嘀咕声传来。 心间暖洋洋的淌过一阵,这齐府除了戎哥儿之外,让她还有留恋的就是她们了。 …… 离开时带了比平日多两倍的东西,马车后叠了两个箱子,车夫用绳子扎紧,玉石站在那儿目送马车远处,转身要进府回内院时,忽然看到站在门口的夫人。 「夫人。」 玉石低垂着头到她身旁,顾氏看了她一眼,这个当初在锦绣园内不起眼的丫鬟,如今倒成了那丫头的得力手下。 「天冷了,有没有多添几身衣裳?」 「都给姑娘备妥了。」 「那就好。」顾氏淡淡道,转过身回了内院,也不知道她刚刚在这儿站了多久。 此时戚相思去往太医院的马车在出发没多久,途径晋阳街时被拦了下来,阻拦的也是一辆马车,陆勤坐在上面朝戚相思打了声招呼:「齐姑娘,我们王爷回来了。」 戚相思从那拉开的窗帘上收回视线,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戚相思出现在了誉王府,多日不见,严从煜看着她马车后的箱子,面无表情的问她:「私奔?」 没等戚相思说什么,安顿好马车过来的陆勤笑着搭话:「原来齐姑娘准备私奔,王爷,那属下替您去收拾一下行礼。」 「……」戚相思瞪着他们,这就是你们主仆俩的幽默感? 四目相对了好一阵,戚相思败下阵来,严从煜嘴角微扬,朝着前厅走去:「岳阳王府的事怎么之前没说。」 「我要早知道她有这一出,就能打的更漂亮些。」 严从煜转过身看她,那眼神里的意思太明了,她还是没说实话,不坦诚。 戚相思有些心虚:「这些年我习惯一个人了,想事情的时候也都不想去麻烦别人。」 严从煜还在看她。 戚相思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知道,花蕖那儿你派人盯过。」 严从煜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他还好心在她逃跑的时候为她扫清了一些障碍,能让她顺顺利利的离开京都城。 「那你听不听?」戚相思仰头看他,威武不能屈。 「来。」严从煜抬手揉了下她的额头,转身进了前厅,戚相思原地愣了愣,瘪了瘪嘴,他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 两个人坐下来之后用了半个时辰大概交换了这阵子的消息,戚相思这儿的事情比较多,有些杂,而他那边就为了一件事,南淮野路子和齐鹤年之间的联系。 仙山也在南淮,戚相思迫不及待想要听他在南淮的这几个月:「先说说南淮的事。」 「齐姑娘,早年我也去过南淮,但那时候这些野路子还很分散,从十年前开始,这些人有组织的被集合到了一块儿,打家劫舍都一块儿去,那边的百姓都因此叫苦不迭。」 「南县距离南淮很近,祖父也常去,我听他说起过,南边之所以这么叫他们,是因为他们这些人野性难驯,有些还犯过大案子杀过人,从不服从人也不听谁号令,最多是三五人一伙,和寨子不一样。」 「所以说,能把这样的人集合到一起,那人也绝非善类。」陆勤还拿了当初死在南县那个海哥的画像去给那些野路子认,出乎意料的是,有些人对那海哥挺敬重的,有些人却特别不待见他,要不是提前给了银子,直接能抽刀和陆勤打起来。 「那些与海哥相熟的,也认识齐太医。」 「那是不是就是他集合了一批野路子为他所用,海哥以齐鹤年马首是瞻,当年那些人是听海哥的,这些黑衣人最后连踪影都没有,应该都逃回南淮了。」 陆勤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接下来要说的,是不是由王爷来说合适一些。 「陆勤灌醉了一个。」严从煜看着她,「他吹嘘自己犯过最大的案子,就是戚家。」 严从煜让手下和那些野路子套近乎,无非是银子女人和酒,南淮那地儿虽说地大物博却经不起这些人乱抢,所以有好酒喝有银子拿还让他去花楼,这些人即刻就和陆勤他们称兄道弟,喝醉之后开始吹嘘自己多年来所干过的大事,首当其中的就是戚家的灭门案,三十几条人命一夕之间都没了,几十年都出不了这么个大案。 这一大家子死的太惨,其中有些细节严从煜并不想让她知道,他挑着重点提了几句:「海哥死了之后这些人不满齐鹤年给的少,余下那些野路子很瞧不起这些人为朝廷的人卖命。」 第40章 「他们中还有人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不全是作奸犯科之人,也有傲骨。」戚相思杀了海哥,群龙无首,齐鹤年在京都城又不能时时刻刻顾着这些军心不稳的人,久而久之,人心就要涣散,「齐鹤年应该很快会去南淮,这些人对他而言还大有用处,他不会就这么扔了。」 「这些人中有人认识南县的知县老爷。」 戚相思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这些人有人参与了私盐买卖,包括齐鹤年,从齐家偷出来的账簿证明了他也与私盐一事有关,关系还不小:「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入宫,治好八哥的病。」 戚相思一愣,那南淮接下来的事呢:「要不了多久齐鹤年就会知道余下那几张图的下落。」她要在他找到仙山之前先设好局,如果不然就是前功尽弃。 齐鹤年没有回答她,反而拿出了个小盒子放在她面前,淡淡补充:「礼物。」 戚相思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串描金的小项链,垂挂在上面的小坠子都是鱼鳞形状的玉片,从不同的角度看散发出来的光芒各不同,最中间稍长的银链垂了个圆铃铛形状的坠子,戚相思拿起来晃了晃,不会响,却在圆铃铛的背面看到了刻着的一个戚字。 他知道对于名字而言,这个姓才是她最在意的。 链子在戚相思手心里躺了一会儿,半响,她朝着他伸手,把手腕露在他面前:「戴上。」 严从煜从她手中拿起链子,解开锁扣,由下往上给她系上。 链子戴在手上很好看,看工艺像是南淮那儿的人所卖,戚相思轻轻拨弄着上面的玉片:「谢谢。」 严从煜看着她,戚相思还在拨弄那玉片,语调轻轻的:「在齐家的佛堂里,齐鹤年说我不是阿莺时,那一刻我在想他要是再知道的多一点,我该怎么办,以前我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怕了,我怕你们出事。」 孤身一人的时候除了一条命,她没有软肋,当身边的人渐渐多起来,他们就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软肋,齐鹤年那样信心十足能让自己为他所用,她就会担心害怕,他如今身边这些人,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进门时抚过自己的手掌再度揉了揉她的头,像是在安抚她不用怕。 戚相思想着事的脑袋一下有些乱,她立刻起身,扔下一句「不能太晚回去」,快步走了出去。 严从煜坐着没动,只是抬起手在看掌心,眼底有难得的疑惑,难道他做错了?不是说百试百灵。 回到太医院后戚相思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回来的后的第三天,陆太医找她和温太医前去首领厅,谈及让戚相思去安乐堂的事。 「入秋天燥,皇太后的身子也不大好,安乐堂那儿只有何太医,人手不足,那些医女难当重任,我等思量之下,决定让她过去,留在安乐堂内。」陆太医说罢把调过去的文书拿了出来,上面不仅有太医院的印章,还有宫中内务的印章。 温太医看了戚相思一眼,问到了重点:「既然是留在安乐堂内,是以何身份。」 陆太医眉头一皱:「安乐堂里自然是医女身份。」 听陆太医没有犹豫这么说,平日里性格温和儒雅的温良直接怒了:「陆大人,当初她与其他学生一起考核进来,又以优异名次进到内教习,将来可是要当太医的,要是只是个医女,当初何必大费周章,直接送去那边学个一年半载就可以了,我何必收她为徒!」 陆太医年长温太医许多,当初温太医进太医院时陆太医还算他半个老师,所以也深知他脾气:「医者救人,不论是医女还是太医不都一样,她学的多以后在安乐堂里的用处就多,虽说是同样是医女,还是会待她不同。」 「这怎么能一样!」光是太医和医女的身份就区别甚大,要是只有太医院的印章就罢了,还有内务的,那岂不是把她当宫女看待,温太医沉下脸反对,「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她也得去。」被温太医这样顶撞,陆太医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你当这里是谁做主。」 「老师,难道你就不觉得可惜了,当初她来时你还嫌弃了她的身份,但这几年下来,她可有逊色于其他人?」温良怎么都觉得安乐堂缺人这一理由过于牵强,安乐堂内何时不缺人,为何偏偏要在现在把一个天赋不错的学生送过去。 陆太医看着他,温和没脾气也是犟驴一头:「她去安乐堂比留在太医院内好。」 「那也得看什么身份留着,安乐堂缺人暂借可以,但明年她得回来入秋考核。」维护自己学生这事儿,温太医绝不退让,「她是我们太医院的人,盖什么内务的章,要就这么白费了一个好苗子,我亲自去求太后娘娘,让她允了此事。」 「你!」陆太医被他气的不行,啪一声把那文书拍在了桌子上,瞥了这师徒俩一眼,最后眼一瞪,「下去!」 第41章 两个人离开了首领厅,走在回东药房的路上,戚相思看着走在前面的温太医:「老师。」 温太医脚步慢了些:「你是想要留在太医院里,还是去安乐堂。」 「我想留在太医院。」 「那就好好准备明年的入秋考核。」温良多少能猜到一些对这的安排,别说是太医院内,就是那送她进来的齐太医,恐怕当初也是怀着别的心思,但他温良只管收学生,不管这些,「安乐堂不比太医院,那何太医也不常在,你有什么问题就回来问。」 「谢谢老师。」这太医院里,温太医是唯一那个没有因为她女儿身而对她另眼相看的人。 温良微叹:「你和傅容都是我的学生,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回去收拾收拾。」 「是。」走到了院舍戚相思目送温太医的身影,站在那儿久未动,安乐堂她不得不去,温太医为她争取的明年入秋考核,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参加。 …… 两天后安乐堂来了两个宫女,说是来接她去安乐堂,其中一个戚相思上次送东西去安乐堂时见过,叫茱萸,另一个叫沉香。 戚相思的东西并不多,来喜叫了个混的熟的小太监过来一起已经替她把箱子抬过去,这边茱萸和沉香带着戚相思前往安乐堂,一路前去,和戚相思说了不少话。 「你过来可真是太好了,我听太医院的医侍说,你是先进的外教习再去内教习的,还是温太医的学生,那学的不比他们少啊。」茱萸没有认出戚相思来,笑着提起安乐堂的事,「安乐堂里一直只有何太医一个人,他又不常在,有你在啊,能帮我们不少忙。」 「为什么不添人手?」 「我也不清楚,我们这些医女也是为了各宫主子行方便。」进了安乐堂后茱萸带她到了后面的小院,「这儿都是我们住的地方,单独给你安排了一间,你看怎么样?」 一个院子里七八间屋子,安乐堂内算上何太医也就二十来个人,人手确实不多,戚相思不介意住的如何:「很不错。」 「那你先收拾,一个时辰后我让沉香来叫你。」茱萸招呼沉香去前面忙,来喜从屋里出来,朝着院子四周打量了下,「那我先回去了,怕公公找我,你可千万记得锁门,别看你太医院里人多,这内宫人更多。」 「好,改天再找你。」戚相思摆手让他赶紧回去,走进屋子看了圈,卷起袖子开始干活。 等把箱子内所有的书放到架子上,戚相思从里面捧出匣子。 擦了擦盖子,戚相思打量着屋子四周,放在书架上太过于显眼,要不和衣物一起放到柜子中去。 正想着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戚相思放下匣子转过头去,两个医女打扮的姑娘站在门口,朝着屋里看过来,眼神略有不善。 「你是新来的?」 戚相思取出箱子最底下的针灸盒子放到书架上:「请问你是?」 两个医女气势不小:「没规矩,我先问你话的。」 「也没规定我先要回答你的话啊。」戚相思偏不吃这一套,笑眯眯的走到门口,拉住两侧,「不好意思,我这儿要换衣服了,恕不招待。」 看着合上的门,外面两个医女气得不行:「哪里送过来这么没规矩的人。」 「就是啊,凭什么她这儿一人一间,你看那屋子里,准备的好些东西,看她那副目中无。」 两个人越说越气,奉命过来请戚相思过去的沉香见她们站在门口:「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炉子都空了?」 「沉香姐,安乐堂里不是有规矩么,咱们都是两三人一间屋子,怎么新来的一人一个屋,还这么没规矩。」朱银看着那紧闭的门就来气,一点规矩都没有,她们可是安乐堂里的前辈。 「什么新来的。」沉香拉开她们,「这可是太医院内温太医的学生。」 「学生怎么了,又不是太医。」朱银梗着脖子很不屑,「除了何太医咱们不都一样。」 沉香懒得和她多解释:「你们俩不是看炉子的,怎么,药都煎完了?」 另一个医女拉了下朱银:「沉香姐姐,我们和红柳她们对调了下,回来拿点东西,这就过去。」说罢拉着另外一个医女离开了。 这时关着的门才打开,戚相思换好衣服走了出来,沉香冲她笑了笑:「齐姑娘别太在意,她们就是说话直了些,没什么坏心。」 戚相思笑着摇头:「沉香姑娘,我这儿的安排,是谁与你们提的,方便告诉我吗?」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可以问问茱萸,应该是太医院那儿吩咐的。」沉香带她朝安乐堂的各个屋走去,一面介绍,「这儿是配药的,走廊过去那边几个煎药的屋子,前面是晒药的地方,这边过去是药库。」 「何太医不在?」 第42章 「何太医这两日有事出宫,太医院那儿陆太医每天都回来一趟给太后娘娘看诊。」沉香领她进配药的屋子,靠着墙一整面都是放药材的抽屉,和她之前来时看到的一样,前面的柜台旁书依旧是乱放的,这些医女似乎也都习惯了,并没有收拾。 六个医女在配药,两个取药,两个看药方,其余两个把配好的装起来写上名字,这里有些是太医开出来由这儿配了直接送去各位主子宫里的,还有的就是替太后娘娘所配的药。 「齐姑娘您来了。」茱萸从柜子后起来,手里抱着一包破了袋的草药包,起身后还不断从袋子里往下漏,戚相思上前帮忙,先帮她托住草药包放到柜台上,再把掉在地上的捡起来放了一堆。 「真是不好意思。」茱萸叫沉香一起把捡起来的挑拣一下,「这些何太医放在这儿的,没想到是用破袋子装的。」 「我帮你。」戚相思把柜台下还有几袋拿出来,东漏西漏的,还真符合何太医的形象。 「就两天没注意,谁想放这儿了。」茱萸和戚相思一起把袋子里的草药拿出去抬去外面晾晒,「天一凉,八皇子的咳嗽症又犯了,幸亏你来,否则真忙不过来。」 「太医院内还有不少医女,怎么安乐堂内的人这么少?」戚相思没记错的话,光是今年那一批也有十来个人。 「有些来了没多久就让何太医给退了,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还没各司各局里头轻松呢,有时太后娘娘那儿的药都是十二个时辰连着煎的,半刻都松懈不得。」 「八皇子是皇子,怎么他的药也在这儿煎?」晒好药后茱萸带她去药库,笑着解释,「八皇子可是太后娘娘最疼的皇孙。」 「我们这儿的药材都得从太医院那儿拿,别等快用完了再派人去,西药房那儿不一定给及时,一般还剩下这些的时候就得去了。」茱萸攀上梯子从上面取下几样交给她,戚相思点点头,太医院和安乐堂一向不太和,她一早就听说过。 「好,我记住了。」 「对了,傍晚得去八皇子宫里送药,我这儿走不开,不如你去吧。」茱萸递给她几包拿着一块儿回配药房,冲着她笑了笑,「别人我也不放心。」 当今皇上的几个儿子,出名的有好几个,如今还被关在天牢里也不知是生是死的太子,风流成性的成王,如今深的皇上喜欢,看起来最有希望被立为太子的赵王爷,还有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受人关注的誉王爷。 反倒是那个理应是皇上最宠爱的八皇子,低调到不常被人提起。 戚相思原来也不信八皇子得皇上喜欢,直到小王爷和她提起八皇子生母的事,这才知道宫中这段不被人提起的往事。 八皇子生母原来是皇太后娘家送进来,给皇太后作伴侍奉的,当时那贺家想的是留在皇太后身边几年,能给孩子谋一门好亲事。 贺八姑娘聪明伶俐,又是个美人胚,入宫时十二三岁的模样就已经很不错,入宫的那三四年里,一来二去的就和皇上培养出了感情。 当皇上开口想让贺八姑娘入宫为妃时,皇太后还挺高兴的,对她而言这就是亲上加亲的事,皇上喜欢娘家的姑娘那对贺家而言还是好事儿,于是就允了这事,封了昭仪让她入了宫。 起初都很好,皇上与贺八姑娘感情也很不错,可贺八姑娘什么都好,和沈贵妃她们相处的也好,唯独是对感情执着的很,喜欢皇上,一门心思扑在皇上身上,也就难以接受皇上在有她的同时还有别人,还宠爱别的妃子,久而久之,她便有了心病。 原本怀上皇子是件值得开心的大好事,可在怀上皇子后贺八姑娘这心病非但没有好,反而是愈演愈烈,天性善良的她不会想到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害人去争抢,如此一来什么心事都自己憋着,怀有身孕的时候又容易想太多,贺八姑娘彻彻底底的患上了抑郁心病,等八皇子生下之后即将满月,皇上刚刚晋封她为四妃,贺八姑娘用最惨烈的方式从观景楼上跳了下来,以此来结束自己的性命让自己解脱。 临死前贺八姑娘把八皇子托付给了最信任的宫女,这个宫女就是之后的唐婕妤,从贺家带到宫中,在贺八姑娘身边侍奉多年,以至于在她临死前想到的也是把孩子托付给她而不是托付给皇太后和贺家。 皇上和皇太后自然不会看着这孩子真的交给一个宫女,于是皇太后把八皇子养在了自己宫里,由这宫女贴身照顾。 而这宫女,从一开始照顾八皇子的宫嬷嬷身份到意外受恩宠成了美人,依靠着八皇子,步步晋升,最后坐到了婕妤的位置,好不风光。 原来她可以继续凭借着皇上对八皇子的宠爱为她自己觅得过一辈子的好日子,将来八皇子还会念着她的好,可偏偏人就是不会满足,唐婕妤还想要的更多,瞧得上眼的自然就要更好,最后把自己作死进了永巷。 贺八姑娘的死对皇上的打击很大,他对贺八姑娘的感情和对其他妃子并不一样,之所以如此,他对八皇子的态度也不同。 第43章 在戚相思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父亲对儿子的宠爱,没有一个父亲在真疼儿子想保护他的情况下把他往风口浪尖上推,小王爷看似备受瞩目从小到大却吃了很多苦,而八皇子却甚少露面,藏在羽翼之下,到如今都还住在宫中没有搬出去。 端着药来到了太和宫,在门口出示了牌子,守着的宫女带她进去,满院子的丹桂香气,一直蔓延到主屋。 主屋门口的宫女进去通禀后过了一会儿才带她入内,从她手里取过药碗,戚相思跪下来给坐在那儿的八皇子行礼。 「起来吧。」严从牧摆了摆手,「给齐姑娘赐坐。」 「多谢殿下恩赐,安乐堂内还有事,我先回去帮忙。」 「你才刚去安乐堂,能有什么事少不了你。」严从牧让宫女上茶,把端上来的药一口饮下,轻轻拭了拭嘴角,「你不是来替我看诊的么?」 戚相思答应过小王爷的,是想找机会来给八皇子看病,可也不是现在啊:「回禀殿下,这一趟过来是给您送药的,我并没有带药箱。」 「需要什么这里都有,来人,给齐姑娘准备好。」严从牧慢笑着看她,神情儒和,明明是温柔着开口却带着不可置否的决断,「齐姑娘以为如何?」 「是。」戚相思微低了低头,起身走到八皇子面前,等宫女准备齐了东西后她才坐下给他搭脉。 和小王爷说的一样,八皇子的脉呈现的就是虚弱相,但又不是中毒的虚弱,看起来只是因为咳嗽引起的症状,戚相思看过八皇子的诊断簿子,几位太医的诊断结果都差不多。 何太医曾说过,有些症状就会藏在表象之下,小王爷说八皇子中毒,那也应是有理有据。 严从牧没有开口问,只是微笑的看着戚相思偶尔皱眉的神情,让十一这么上心的姑娘,的确与寻常的不一样,只不过会点医术的姑娘也有不少,怎么偏偏十一就看上这么个麻烦的。 许久之后戚相思收了手询问:「八皇子殿下,您说八年前在永州遇见那个大夫时他已经替你治好了咳嗽之症,那三年前,您再犯又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也是这时节,忽然就犯了。」严从牧说完后轻咳了两声,脸色微红。 「您平日里爱吃些什么?」 严从牧看了眼身旁的宫女,宫女代为回答:「殿下爱饮茶,吃些桂花酥,平日里的膳食都是御膳房送的,并没有问题。」 每天送过来的膳食不同,难以判断是不是长期被下毒,倒是时常在吃的东西里可以寻些端倪,于是戚相思问:「可否让我带回去一份?」 宫女征得八皇子同意之后:「奴婢这就是去准备。」 「齐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严从牧淡笑着看她,一阵风从窗口吹入,严从牧眉头微皱,抬手掩了下嘴,咳嗽不止了起来。 侍奉在旁的宫女赶忙奉茶,半杯下去后严从牧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些,涨红着脸放下茶盏:「让齐姑娘见笑了。」 戚相思朝着窗户看去,难道八皇子对花粉过敏?满院子里最多的就是丹桂,咳嗽最厉害的也是入秋,和这些花是不是也有关系。 「八皇子殿下,我能不能出去看看。」 「请便。」 戚相思走出屋子朝着院子内最靠近窗户的几棵丹桂树走去,靠的近了花香浓郁许多,金色的桂花垂坠在叶片间,数朵成簇,十分的好看。 回头看了眼窗户,自南刮过来的风会把花香送入窗内,若是八皇子花粉过敏,这院子里也不会种这么多的丹桂了,戚相思心里想着,抬手攀住枝桠朝着自己拉过来,低头闻了闻,鼻子忽然一痒,克制不住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戚相思一愣,低头看盛开的花簇,忖思半响,转过身问跟着的宫女讨剪子:「能够让我剪几簇桂花回去?」 宫女请示过八皇子后拿了个小篮子过来,戚相思讨要了一块白布,在窗边的树上剪了几簇,又在院子的别的位置剪了几簇,用白布隔开装在篮子里。 过了一会儿,屋内侍奉的宫女把装着桂花糕的盒子拿出来交给戚相思:「殿下休息了,我送齐医女出去吧。」 宫女笑着送她到了太和宫的门口,回到主屋禀报,严从牧听到她还讨了他平日喝的茶,眉宇微动:「还要了什么?」 「齐医女问了不少殿下平日的习惯,剪了桂花后讨了些殿下平日里喝的茶叶,还问了奴婢,殿下的药是不是都是在安乐堂内煎的。」 严从牧朝后靠去,胸口起伏咳了两声:「十一回来了,你派人去一趟誉王府,请他入宫。」 「是。」 …… 戚相思回到了安乐堂,进门时遇到了沉香带着之前在院舍中遇到过的两个医女出来:「齐姑娘,你回来啦。」 戚相思笑着点了点头,站在后面的朱银闻到了香气,视线落在戚相思手里的篮子:「什么东西这么香?」 第44章 沉香笑了:「是桂花吧。」 「嗯。」 「太和宫里的种着许多丹桂,这时节香气能飘出很远,这些是殿下赏赐的?」 「是啊,我看太和宫的丹桂开的这么好,就问纸鹞讨要了些回来泡药糖水。」 「不要脸。」朱银在沉香身后嘀咕了声,送药就送药,脸皮这么厚还敢问太和宫的人讨丹桂,可真把自己当回事。 「这倒是好东西,到时我可要向你讨一碗喝。」沉香瞥了朱银一眼,笑着和戚相思道别,「我们先去延寿宫,回来再和你讨教。」 「好啊。」戚相思权当是没听到那一声,从容的目送她们出去,随后朝配药房走去。 茱萸不在,这时辰配药房内没有上午那么忙碌,戚相思把太和宫带回来的食盒交还后很快回了院舍,从外头打了一盆水,把太子宫中剪来的丹桂拿出来,按着剪的位置放在白布上。 屋子里顿时散开了一股清香。 戚相思在找来的几个碗里舀入清水,各处剪的丹桂浸到碗里,用细木棍轻轻搅了搅,不多时,水面上都浮了些东西。 戚相思把它们端到窗台上看,其中三个碗一样,水面上浮了一些极细的粉末,那是丹桂花粉,余下的两个碗里,戚相思却发现了一些不同,与花粉浮在一起的,像是有一层细末的绒。 戚相思用棍子拨起了一些,眼睛看着实在不太清晰,遂戚相思拿起没有放到水里的在漆黑色的桌子上抖了抖,继而蹲下身子与桌子视线齐平的距离看过去,看到了一层细绒。 两个碗里的丹桂是从八皇子主屋的窗户外和正门外几株上剪来的,但是丹桂的花和叶子都没有覆盖这样的细绒,那这些又是怎么粘在上面的。 戚相思轻轻一吹,桌上的那些细绒一下就飞散在了空气里,肉眼看不见,但却容易被吸进鼻子和嘴里。 她之前那几下喷嚏之后鼻子还觉得有些痒,这些细绒就是罪魁祸首,若是吸入口中,刺激之下难免会引起咳嗽。 八皇子爱饮茶,听那宫女所说,喝的都还是些止咳养肺的茶,那这茶叶…… 戚相思从篮子里把太和宫里带来的茶袋子剪开,里面放着些杷叶和桑白皮,还加了一些桂花干,浸泡在水里,并没有浮现戚相思猜想中的东西。 「茶没有问题。」戚相思喃喃着,那这些绒是什么呢。 正想着外面传来了茱萸的声音,推门进来看到她在桌子上摆了这么多的碗还浸着丹桂,茱萸朝她招了招手:「何太医回来了,带了好些杷叶说要熬枇杷膏,来,你跟我一块儿去。」 「这就来。」戚相思放下碗跟着她过去,前面的院子里摆着好两框的杷叶,几个医女已经抬来了大桶的水,要把这些杷叶放下去清洗,戚相思过去帮忙,把浸在水里的杷叶捞起来洗,搓着搓着手一顿,戚相思看着水面上漂浮的厚厚一层细绒,茅塞顿开。 戚相思看着水面,眼眸闪烁,她怎么就没想到呢,之前小王爷说的时候她总往中毒那儿去想,总觉得咳嗽也是中毒引起的,可若不是呢。 戚相思抬手抿着杷叶上的细绒,以前祖父熬制枇杷膏的时候会用热水烫去绒毛,这些若是处理不干净,服用下去容易刺激喉咙引起剧烈咳嗽,入肺也会引起咳嗽不止,八皇子的脉象未见明显的中毒迹象,入秋天燥是一个问题,粘在丹桂上那些细绒顺风吹入屋子中,那应该才是关键所在。 那丹桂上的细绒又是怎么来的呢。 戚相思接过茱萸递来的刷子,把叶背面的细绒刷去,宫中守卫森严,太和宫内不至于这么疏忽,靠窗和靠门的两棵树上要放这么多的细绒下去得耗费多少工夫,而且得时常往上加,出内鬼做这些事也不切实际。 「想什么呢。」茱萸见她一直刷着一片叶子,笑着用肩膀轻撞了她一下,「再这么往下刷,可就到你手心了。」 「没有,我就在想,这么多的杷叶何太医是从哪里找来的。」戚相思笑了笑低头。 「北宫那儿一大片,都是司苑局种的,宫里贵人爱吃,这花叶也可入药就多种了些。」茱萸权当她是刚来安乐堂不知道这些,「司苑局那儿平日里也无事,就是照看这些。」 「这样啊。」戚相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宫里就有,「咱们能去司苑局么?」 「初夏的时候我去过一趟,有时我们这儿做了东西送过去,一来二去也熟。」 戚相思把刷干净的叶子放到另一桶清水中,笑的随意:「我还以为各司很难进呢。」 「这儿和太医院不一样。」茱萸没有接着往下说,把洗干净的一些杷叶拿到架子上晾,太医院内规矩重,看守严苛,不是谁都能进,可这内宫中的各司规矩却不是如此。 戚相思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还得讲求人脉。 第45章 于是戚相思不再往下问,刷洗完了这些杷叶后已是傍晚,帮着茱萸一起抬到了煎药的屋子,把所有的叶子倒入缸中,凉水浸泡一个时辰,之后才分着砂锅煮沸一个时辰,取了药汁后还要煎水半个时辰,合并药汁后过滤,放置着沉淀三四个时辰。 等回到院舍,天已经黑了。 桌上的水还在,屋内丹桂花香久久没有散去,戚相思端详着浮在上面的那一层细绒,脑海里想的都是这些如何沾到那丹桂树上去的。 夜已深,戚相思到安乐堂的第一天忙碌到了结束,她合上祖父的手记,端起灯到床边,半夜起的大风吹的窗框声响不断。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雨滴声,院子里似是有什么被吹倒,滚落在地,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戚相思睁着眼睡不着,直到黎明将至时她才怀着沉沉的心事睡去。 …… 戚相思来到安乐堂的第二天早上才见到何太医,他正在煎药的屋子教茱萸她们煮枇杷膏,煎出的药液已经放在小火上煎煮,茱萸拿着竹扁不断搅动药液,逐渐形成稠膏状,趁热用竹扁药液滴在皮纸上,周围不见水渗后才继续下一锅。 何嗔把人参研磨成的细粉调入膏药中,静置在一旁,转过身看到戚相思进来,没给什么好脸色,指挥她做他的活:「你来调这些。」 戚相思接过他手里的秤,垫上纸倒了药粉下去,心中还有疑惑:「何太医,若是没有把杷叶上的绒毛清除干净,长时间服用会导致什么后果?」 「久咳成疾。」何嗔淡淡的回了她一句,「伤肺腑。」 戚相思扭头看他:「那脉象呢?」 何嗔一下就猜到了她说的是谁,八皇子的脉象他也不是没有诊过:「脉象虚浮。」 戚相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久咳成疾,这话和祖父其中手记所写类似,要证明八皇子的咳嗽是不是因此而起也很简单:「何太医,等会儿不如太和宫那儿的药膏,不如我送去吧。」 半个多月前京都城里关于齐家的谣言四起,这阵子她也没回太医院,何嗔还担心她在齐家是不是出事了,可转眼她就回来了,还被安排来了安乐堂,这齐家也真是有意思。 如今看她活蹦乱跳的在自己眼前,何嗔又说不出的嫌弃,抬手不耐的挥了挥走出屋子:「赶紧做完。」 没反对就是答应了,戚相思抿嘴笑着,把搅拌好的枇杷膏放到一边底下压上纸写上加的药,从茱萸手中接过新的开始称药。 「有些人怎么会这么不要脸,才来几天就敢和何太医要求去哪宫哪处送药,昨儿问人讨了东西还不够呢。」 戚相思耳畔忽然传来了讽刺声,转过身去,那边搅着药的朱银嘴角微翘,满脸的不屑。 「别换方向。」戚相思看了眼她手里的动作,抬手在空气里好心示意了一下,「否则不容易凝结。」 「啪」一声朱银直接扔下竹扁怒瞪着戚相思,「你存心的是吧,我来多久你才来多久,用得着你教我!」 戚相思心疼的看着她扔下的竹扁:「你再不搅它可就要糊了。」 「与你何干!」朱银面色涨红,一旁的医女忙从她面前把那锅快要糊了的接过去,轻轻拉了她一下低声劝道,「别吵了,都在一块儿做事的。」 「谁和她一块儿做事,来了才一天功夫就这样了,安乐堂里哪有这么厚脸皮的医女,巴着太和宫不放,传出去不得笑话死人。」朱银越说越气,她才刚来茱萸就让她去太和宫送药,现在倒好,她自己舔上脸了,在何太医面前开口要去太和宫送药,真的是太不要脸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茱萸生气了,一把拉过她训斥,「齐姑娘是太医院的学生,你要向她学的地方才多,在这里胡闹什么劲。」 训斥之后茱萸又忙向戚相思道歉:「齐姑娘,真是不好意思。」 戚相思笑了笑,朗声道:「首先,我进太医院如今第三个年头,先在外教习再考进内教习,在温太医身边学习,以我如今的水平,在外也可独当一面。而你不过在太医院内小习半年,进了安乐堂也是帮忙居多,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教你。」 「你!」 「第二,我不是安乐堂的医女,你客气点称我一声齐姑娘,不客气的,你可以当时我太医院的学生,叫我一声齐医侍。」 看着朱银气急败坏的样子,戚相思缓缓吐着字眼:「第三,你无凭无据说我巴着太和宫不放,这诽谤之罪,你看得打多少板才合适。」 「就算你是太医院的学生又能怎么样,这里是内宫。」朱银哼了声,太医院那些人一向和安乐堂的不对盘,今儿派个人过来肯定也没安好心,瞧她那仗势欺人的样子,明明就是巴着不放还说她诽谤。 「不怎么样。」戚相思摸了摸放凉的罐子,封口上盖子,捧着走到了门口,扭头笑着回她,像是故意气她的,「教教你是足矣。」 第46章 「茱萸你看!」看着戚相思出去,朱银不依的跺了下脚,「她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还说教我,她凭什么教我!」 「她教十个你也绰绰有余。」茱萸生气的放下竹扁看着她,「朱银,你有完没完,吩咐她去太和宫送药的人是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欺负你了!」 「好,那我走!」朱银气的甩袖直接冲出了屋子,众人面面相觑,沉香招手让大家各干各的,随后拍拍茱萸的肩膀,「你也别气,我去看看她。」 「有什么好看的。」茱萸气得不轻,好说歹说都没用,就知道说三道四胡言乱语。 「我不怕她做傻事,就怕她毁了我昨儿才刚收拾的东西。」沉香笑着拍过她后背赶了出去,从走廊回到院舍,朱银果真在屋内。 朱银委屈的很,见到沉香来了就哭个不停,沉香耐心安抚了她一阵劝慰:「你让着些她,她毕竟是太医院里派来的人,还不是安乐堂里的医女。」 「为什么要让她,太医院里怎么了,她就是个庶出的有什么好得意,学的再好将来也是安乐堂里的医女。」朱银偏不乐意,入宫前她也是大家闺秀,爹娘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入宫后有人照应没几年就被安排到了安乐堂,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你啊你,就是说话太冲,这些事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做事情要三思而后行,你总该想一想先,说了一堆净让别人抓你把柄,你说我说的可对?」 朱银点了点头,听进去了话:「那我以后不当着大家的面说。」 「这就对了。」沉香拍了拍她后背,嘴角勾起,笑意里闪过一抹得逞,「办法有的是,何必让大家寻你的错说你的不是呢。」 下午时戚相思把煎好的药连同何太医所制的枇杷膏送去太和宫,此时从昨夜下到今早的雨停了,天气转晴,空气里湿湿暖暖的,丹桂花香 淡了许多。 跟着进屋前戚相思看了眼那几株丹桂树,被雨水淋透了,要完全晒干表面也得明后日。 按着八皇子的要求诊了脉,戚相思收回手:「殿下觉得今日如何,是否还咳的难受?」 「比昨日舒服了些。」严从牧示意宫女把东西撤下去,「齐姑娘看得如何了?」 戚相思总觉得八皇子在试探自己,尽管看起来神情温和充满善意,可她还是觉得这感觉不好受,留在宫中到现在都还没离宫独立的八皇子,怎么看都不简单。 「我想再去外面看看,不知可否?」 「齐姑娘请便。」严从牧挥手让宫女带路,像是忽然想到的,笑着添了一句,「十一说今日要入宫,也该是时辰过来了。」 严从煜来的时候戚相思正站在丹桂树下看墙垣,素白的医女服,长长的外袖卷到了手臂上,露出里面的夹着红色条纹的内袖,她看的仔细,时而眉头蹙起来,盯着那墙垣看了许久都没注意到他,仿佛是要把这一堵红色的墙看穿为止。 许久过去戚相思才回神,低头之际她就注意到站在丹桂树旁的小王爷了,一袭蟒金的紫袍,眉清俊朗,双手负在身后,风吹过后簌簌小花落下,颇具美意。 时间久了戚相思也有些不知羞,看了他一会儿后笑着问:「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严从煜走上台阶,站在她的身旁看墙垣,「墙怎么了?」 「我觉得有些奇怪。」戚相思再度看向那高墙,严从煜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没有说话,半响后传来了戚相思的声音,「宫里守卫森严,太和宫中也不可能疏忽职守,小王爷,您说,有谁能无声无息的常攀墙在这儿下手做坏事呢。」 「怎么说?」 「如今只是猜测。」戚相思扭头,嘴角噙着笑意,抬手撩了下风吹散的头发,「证据不足我不敢乱说。」 「八哥的病与这树有关?」 戚相思笑而不答,转而问他别的:「小王爷,您与八皇子的关系,从小就这么好?」 严从煜低头看她,明白她要问的是什么,淡淡的点了点头:「他救过我。」 多灾多难的十一皇子,曾在年少时得过八皇子的几回帮助,又因沈贵妃和八皇子的生母关系亲近,沈贵妃对八皇子的颇多照顾也造就了两个人之间比别人更多一些的兄弟情。 小王爷对八皇子真的很好,就如当初查戚家的事查她的身份,初衷也是为了帮八皇子治病,再远一些,小王爷和赵王爷的暗斗,对八皇子的维护,那些是戚相思如今不敢去深想的。 戚相思仰头看他,瞧着他平素里都不会有太多变化的脸,可八皇子的病,真的不难治,经过她这两天所发现的,若真是杷叶绒引起的咳嗽,在这守卫森严的太和宫里,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在发生一次两次之后还能接连发生几年?她信动手脚的人有手段,但她不信八皇子身旁都是一群傻子。 昨夜下了大雨,雨水打湿了丹桂树叶和花,再大的风也吹不起来这些粘在上面的细绒,空气里干干净净的,所以八皇子觉得舒坦很多,她的猜想若没错,等过几天晒干了,亦或者还有人攀着这墙往里面动手脚,八皇子还是会咳嗽难受。 第47章 可这些,是不是太轻易了些。 要么是她戚相思学艺不精,真的不知道八皇子生了什么病;要么当年引发八皇子咳嗽的并非是这些小东西,祖父给他看病的病因也并非此,否则,戚相思如何都不肯信八皇子对这些毫不知情。 「怎么了?」耳畔传来了小王爷清冷的声音,戚相思回神,透过他的眼眸看到自己,忙添了一句解释,「我没瞒着你,只是我有些疑虑,觉得这事儿太过于简单了。」 「嗯?」 戚相思忖思半响把昨天到今天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我还没去过司苑局,再者要在树上动手脚,十分的耗费功夫,是我学艺不精,引起八皇子咳嗽的原因应该不是这个。」 严从煜神情微顿,这原因倒是奇:「八哥知道此事?」 戚相思摇摇头,不确定的事她怎么敢说,再者她心里总感觉奇怪,有一股想离这太和宫远远的冲动。 「先不用告知,司苑局那里我去查。」严从煜话说一半忽然收声,戚相思的手从他肩膀上收回来,指尖捏着一朵熟透落下来的丹桂,紧接着看到了她戴在手腕的链子,鱼鳞状的玉片在阳光下折射着光芒,衬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玉质莹透。 见他走神,戚相思伸手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怎么了?豆!豆!网」 「看到这串链子时候我就想过你戴的样子,很合适。」 明明不是情话,那极近轻描淡写的话语还是让戚相思红了耳根,她轻轻嗫动着嘴角,最后半个字都没吐露出来。 严从煜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了几分,声音还是清清冷冷:「如果八哥真的是受此影响,是不是好的快一些。」 「那是自然。」戚相思在心中默默添了句,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的话。 「你的一些书还在王府里。」 冷不丁一句,戚相思蓦地回了神,撞上他的视线,仿佛是在他眼底看到了一抹促狭,她捏了捏拳头:「有空了我就去拿!」 谁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严从煜眼底她微嘟着嘴,强装着镇定的模样有多可爱,伴随着,他脸上的神情也跟着舒展开来。 风簌簌,昨夜被大雨打散的花松动在枝头,随风落下一些,洋洋散散飘在空中。 桂花树下,九月午后的太阳从瓦砾间照耀过来,无处不透着温暖。 主屋窗前,严从牧不知站了多久,目光落在桂花树下,璧人一对。 她及他胸口,他低头望着她,那眼神是严从牧从未看到过的,恍若这世上再无他人,只能装下她一个。 放在窗框上的手轻轻动着,右手覆盖上了左手,缓缓转着玉扳指,严从牧的视线从严从煜身上落到戚相思身上,原是从容的神情里露了一抹兴致,十一看上的人,果然有点意思。 身后的宫女低头请示:「殿下,今儿风大,奴婢扶您回去休息吧。」 「这两日无碍。」严从牧吸了一口气,大雨冲淡了花香,却比往常要清怡许多,「差不多是时候,送齐姑娘回去,把誉王请进来。」 …… 宫女把热水冲入杯子时候,屋子里飘了一股枇杷膏的药香。 杯子端到桌上后,严从牧笑眯眯的望着严从煜:「那位齐姑娘可有十五六了?到了议亲的年纪。」 严从煜不吭声,严从牧早已经习惯了两个人这样的相处模式,侧了侧身看窗外:「十一,你们刚刚站在桂花树下这么久,之前她又从我这儿剪了不少回去,我的病是不是和这些有关?」 「她没说。」 「戚家的案子在你手上这么久,可有头绪?」 严从煜点了点头:「去了一趟南淮,如八哥所料,和齐府有牵连。」 「前阵子宫外传了齐家不少事,说那齐家三老爷在惠州对一个姨娘和她所出的女儿不闻不问,连她们被赶出宅子都不知道,这个女儿还因此流离失所,在永州行乞了三年才回到京都认祖归宗。」严从牧低头吹了吹杯子,「我还听说,这齐家五姑娘是冒充的,并非齐家的血脉。」 「流言不可信。」严从煜淡淡道。 严从牧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大哥染疾了。」 「我听九哥说了。」严从煜回到京都后第一个见的就是赵王爷,而赵王爷分享给他的就是如今还被关在天牢里的太子染重疾的消息。 自打私盐一事曝露出来后,顶着贩卖私盐和通敌卖国两条罪名的太子在天牢里已经呆了一年多,茂国公府和一众牵连的官员均已经被查处,朝堂之上诸位官员也都清楚太子是无力回天,怎么都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来,可这废太子的诏书一天没下,许多人心中就都还悬着难定,尤其是如今势头正旺的赵王爷,缺的就是一张立太子的诏书。 此时的皇上一面信任着几个儿子,一面好吃好喝的养着太子,据看管的人所说,太子比关进去的时候反而还胖了不少,这让赵王爷他们更加心急如焚,毕竟太子在这些事之前都算得上是称职的继承人选。 第48章 茂国公府和那些官员都落马了,唯独还留着太子,这也难免让人不放心,皇上的态度不明,有人就怎么都没法彻底安心,这都一年多了,难道皇上真的想把太子捞回来? 于是,太子病了,病的还不轻。 严从牧从丹桂树上收回了视线,道:「看来他们是等不及了,这颗定心丸不吃下去,他恐怕夜里都睡不安稳。」 「牢里环境不好。」 「牢里环境是不好。」严从牧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脸上笑意扩散,牢里环境不好,所以染上什么疾病的可能性都有,难治又难养,「岳阳王何时回来?」 「明年初。」 严从牧点了点头:「天色不早,还没拜见贵妃娘娘吧,我就不多留你了。」 严从煜起身,兄弟二人走到门口,严从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近日我也闲着,戚家案子的卷宗,你派人送一份过来。」 「好。」严从煜没有多犹豫,很快答应了下来。 看着他走下去的背影,严从牧站在那儿许久未动,直到走廊深处有宫女过来请示,严从牧这才转身回屋。 「殿下,今天入夜加人还是减人。」 「减。」 …… 京都城的天有些突变,入秋后连逢了几场大雨,宫中也接连湿漉漉了十来日。 这十来日中戚相思每隔两三天会去一趟太和宫,如她所料,八皇子的咳嗽之症因着这几场接连的大雨缓和了不少。 安乐堂内每天都很忙碌,除了煎药之外,做的最多的就是处理一些药材,做成药膏和药丸送往各宫,戚相思熟悉这些之外还要跟着何太医前去问诊,也是忙的脱不开身。 九月二十一这天,夜里一场雨过后,天蒙蒙亮的安乐堂院舍内空气湿冷,戚相思换好衣服刚要出门,值夜完的茱萸匆匆走了过来,看到她之后脸上一喜:「太好了,我还想你没这么早起来。」 这时辰各宫的主子都还没起来,戚相思见她着急,问道:「怎么了?」 「半个时辰前芙蓉园那儿的齐小仪突然发动,要安乐堂派人过去。」茱萸拉着她拍了下自己额头,「多亏了沉香提醒,眼下这时辰何太医还没来呢,你先随我一块儿去芙蓉园。」 「不是到日子了么?」 「昨天太医才诊脉过说还几日没这么快,还知会过安乐堂这边,哪知道今儿天没亮就……」茱萸拉她进了药房,拿起适才收拾妥当的药箱道,「走吧。」 「宫中有接生嬷嬷,太医院那儿也会派人。」安乐堂这儿何太医都不在,她们着什么急。 「过往安乐堂内派人过去都是给接生嬷嬷帮忙的,怎么说咱们都比那些宫女要来的强,只是今儿不是时候。」两个人跨出了安乐堂的大门,外面的石板路在路灯的照射下还泛着粼粼水光,戚相思转头看她,怎么不是时候了? 「你看这时辰,何太医都还没来,太医院那儿温太医值的是前一天,现在派人去请还得个把时辰才能入宫。」茱萸走的有些急,喘了口气,「也是赶巧了,留在芙蓉园里的两个接生嬷嬷,其中一个昨夜闹了肚子疼,这会儿还躺着起不来,所以才让我们赶紧过去。」 有孕期间一直负责齐敏诗的温太医昨夜不在太医院,安乐堂这儿何太医也不在,两个接生嬷嬷倒了一个,夜半的时辰突然发动,各宫的主子都还睡着,岂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局面。 「那还真是巧了。」戚相思嗫嗫了一句,茱萸叹气,「所以那边来请人的时候我才有些急,值了一夜我也是糊涂了,多亏了沉香提醒才想到你,你好歹是温太医的学生。」 戚相思笑了笑:「不会有事的,宫里备着这么多人,补上也快。」 正说着两个人赶到了芙蓉园,门口守着好几个宫女,其中瞧见茱萸来了,急忙忙把她们迎了进去:「茱萸姐姐你可算来了,两位嬷嬷夜里闹了肚子,这会儿内务都还没派人来。」 茱萸眉头微皱:「不是一个嬷嬷闹肚子。」 「两个都闹肚子了,就李嬷嬷还能起来。」 「那派过去的人也应该说清楚啊!」茱萸阻止她往下说,催她派人去坤和宫和内务府,「再去一趟安乐堂叫沉香多带两个人过来。」 茱萸看那宫女离开了,脸上这才浮现了焦急:「真是糊涂,这都不说清楚。」 话音未落主屋门口传来惊呼,戚相思神色一凛,不等茱萸开口快步走了进去,齐敏诗双手抓着内屋的门跪在地上,脸色纠凝,疼的冷汗直冒。 脚边的裙摆下已经蔓延开了一摊水,两个宫女着急的想扶齐敏诗起来,戚相思出声阻止她们:「用扛的,先把她抬到床上去。」 见戚相思穿的是安乐堂医女的衣服,两个宫女也不疑虑,多叫了个人把主子抬到床上,戚相思进内屋扫了一圈:「叫人去煮些吃的。」 第49章 齐敏诗疼的揪着床铺说不出话来,除了下腹一阵一阵的绞痛之外,还有来自臀后的刺痛,使得她两条腿都使不上劲。 戚相思在她后背垫了个靠枕,替她诊脉,还没开口手就被齐敏诗死死的抓住,那指甲都快嵌到戚相思的肉里,伴随着她的恳求声:「敏莺,帮我。」 「省点力气等会儿用。」戚相思掰开她的手,接过宫女端来的细面问她,「能不能吃下去?」 齐敏诗点了点头,戚相思用勺子压断了面舀起喂她,吃了几勺后阵痛袭来,齐敏诗不由的蜷缩起了身子,那手还拉着戚相思的衣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千防万防也没防过,齐府送进来的接生婆下不了床了,敏莺!!!」 齐敏诗身子一颤,眼泪滑落下来,昨天温太医和罗太医才来诊脉过说没这么快,夜半时睡梦中忽然就开始疼,这虽然是她的头胎但她过去听姨娘说过不少,才一会儿的功夫就疼成这样实在是不正常,当下齐敏诗就预感不好。 随后传来了两个稳婆昨夜都闹肚子的消息,陈妈妈闹的更是下不了床,太医院那儿温太医也不在,这么多撞在一起,不是预谋是什么! 拉着戚相思衣服的手越发拽紧,就像是拽着眼前唯一能够让她觉得有些许安心的良药,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能有事! 此时前去出恭的接生嬷嬷才姗姗来迟,看着由宫女搀扶到门口的李嬷嬷,戚相思微叹了口气:「嬷嬷你过来这儿照看,我出去一下。」 宫女扶着李嬷嬷到床边,就是有她在后头看着,前面也得有个使劲的接生嬷嬷,戚相思脚下快步到了门口,茱萸手里端着一碗药进来:「这是何太医前几日开的,给齐小仪顺气之用。」 「这药现在不能喝,要等温太医来过之后才能确定。」按着齐敏诗所说,昨天临睡前肯定是吃了什么才导致如此,那就不能乱用药了,「我去煮一些蜂浆水,你帮李嬷嬷,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了。」 戚相思走到外面时才遇上齐敏诗的贴身宫女秋离,她刚从坤和宫回来,跑的满头是汗,戚相思见她身后空无一人:「接生嬷嬷怎么还没来?」 「在路上了,奴婢先跑回来的。」 「你替我去找几样东西来。」戚相思把要的报给她听,嘱咐她,「亲自拿亲自送过来。」 秋离点点头,朝着偏房走去,这时天已经亮了,芙蓉园还有两处屋子的灯也都亮着,但都不见那两位美人出来,连门都是关着的,只见宫女前去烧水房拎木桶。 戚相思抬头看了眼并不敞亮的天,齐敏画临盆时即便是魏侧妃几番出手,该有的该准备的都没少,可齐敏诗这儿却显得孤立无援,皇宫中能做主的人这么多,齐鹤年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护得住她,又凭什么觉得她一定会护着她。 耳畔传来了秋离的声音,她很快找齐了东西给戚相思送来,两个人进了屋,戚相思让她去拎一壶水来,在瓷碗里倒入蜂浆,放入两味药后从秋离手里接过水壶冲入碗里,随着热气上升,戚相思手中的最后一味药却顿在那儿没有往下放。 瓷碗里的蜂浆和水融合在了一起,由清澈转微黄。 少放一味,药效就不显着了,这也不是□□,顶多是没起作用,她生不下这个孩子,齐鹤年就少了个能握在手中的筹码,以皇上现在的身子,再想怀上孩子基本无望。 齐鹤年心心念念要让齐家也跻身到皇亲里来,要亲手扶持一个今后能为齐家带来荣耀的皇子,要是这孩子没了,他这梦就直接碎的干净。 有声音在心底叫嚣,戚家死了这么多人,齐鹤年在内,这齐家的人也都该死,最好是母子双亡。 戚相思拳头一握,迟迟没有动作。 秋离端着瓷碗进去了,很快新的接生嬷嬷赶来,太医院那儿温太医带着傅容也到了芙蓉园,解除了混乱之后,戚相思站在外面没再迈进去。 傅容给温太医递完了药箱后走出屋子,见她一直站在屋檐下,问道:「怎么不进去,你应该比里面的医女更熟悉这些。」 戚相思转头笑了笑:「皇后娘娘派来了身边最稳重的接生嬷嬷,还有茱萸她们在,温太医也来了,我若还进去,岂不是太刻意。」 「怎么会,那是你姐姐。」 「就是因为我也是齐家人才刻意,如若不然,为何不是齐太医过来呢。」 戚相思并不介意他怎么想,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宫中发生过不少妃子难产的事,紧急关头能保下一个已是不易,许多时候母子双亡,接生的嬷嬷和宫女都会因此遭受责罚,在场的太医也不能幸免。 她下不了手害她,更不想在这件事上让温太医他们遭受无妄之灾,同样的,她也没法说服自己再为齐家做更多的事情。 傅容挺想问问之前齐家发生那么多事时她过的怎么样,那些流言蜚语有没有影响到她,可对上她的视线后傅容却开不了口,她回来之后都没有提过半个字,他这样问似乎是唐突了。 第50章 走廊里安静了半响,很快各宫主子派来探视的宫人也到了芙蓉园。 这时的屋内,齐敏诗生的很不顺利,先是没有征兆的突然发动,急产之下宫口迟迟不开全,后来喝了汤药之后终于有效,她双腿却使不上劲没法用力。 一个时辰过去,眼看着再往下拖孩子就会闷死在腹中,温太医两番进去施针。 又过去大半个时辰,孩子终于生下来了,齐敏诗因为失血过多只来得及看一眼就晕厥过去,再度醒来时已是两天后。 齐敏诗并不知道自己晕过去后有多凶险,她昏迷的那两日,太医院内几位太医时刻守在芙蓉园内,也是接连两日没有睡。 而对齐敏诗来说,似乎只是做了一个沉沉的梦,记不得梦里有什么,醒来后整个人也显得虚乏无比,养了两日之后才稍微有些好转,此时小皇子的洗三宴已经过了,沈贵妃恰好过来探望,听闻她醒着,进屋看她。 屋内不能开窗,药味还没散去,炉子里还点着安神香,沈贵妃进来后眉头微蹙,吩咐她们去打开后面的窗户,到了床边时面对齐敏诗语气温和了许多:「生孩子犹过鬼门关,你如今算是熬过来了。」 齐敏诗微抬了抬头要行礼,沈贵妃伸手压了下被子:「不必多礼。」 齐敏诗声音很虚弱:「多谢贵妃娘娘来看妾身。」 宫女给沈贵妃搬来了墩子,沈贵妃在床边坐下,笑着安抚她:「皇后娘娘近日身子不适,所以就由我代劳过来看看你,醒了就好,养上几个月总会恢复,你不用担心。」 「有劳娘娘挂心。」齐敏诗轻轻道,「这几日也多亏了几位太医,还有件事,望贵妃娘娘能给妾身做主。」 沈贵妃眼神微动,笑意未散:「眼下你应该先把身子养好。」 齐敏诗抬起头,用力撑起身子,一旁侍奉的宫女赶忙在她后背加了个靠垫把她扶稳,而齐敏诗做完这些已经令她疲乏,她恳切的看着沈贵妃道:「妾身知道在这宫里头,贵妃娘娘最是宅心仁厚,此次妾身凶险并不是没有理由,二十日那晚妾身胃口不佳,只在入睡前喝了一碗燕窝羹,夜半时骤然腹疼惊醒,双腿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妾身思来想去,就是那燕窝羹的问题。」 沈贵妃听着并未言语,齐敏诗深吸了一口气:「娘娘,那剩下的燕窝羹妾身并未让人倒掉。」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沈贵妃抬手轻撩了下耳侧的头发:「今日是二十五,再好的燕窝羹也馊了。」 「贵妃娘娘,您生育过誉王爷,应该知道妾身此次的不寻常,妾身不求别的,只求在这鬼门关走了一遭后能够清楚明白,望娘娘给妾身做主。」齐敏诗伸手掀被子想要直接下床给沈贵妃跪下,这哪儿成呢,沈贵妃身旁的宫女很快扶住了她,把人按了回去劝道,「再怎么样娘娘您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 把人扶稳了,沈贵妃脸上的神情越发柔和,她朝着齐敏诗欺身,抬手轻轻的拨了下齐敏诗有些乱的长发:「你入宫快三载了吧。」 齐敏诗因为刚刚的动作脸色微微泛红:「贵妃娘娘,妾身。」 「少说话。」沈贵妃阻止她继续往下说,「坐月子就应该少说话,说得多了,伤元气。」 齐敏诗把不准沈贵妃这话的意思,宫里是不太平,但想阻挠她生孩子又有那么大本事的也就几个人,若是查出来了,对沈贵妃何尝不是好处。 「身为女子不易,你更应该珍惜自己的身子,生孩子凶险,宫里宫外出事的也不少。」 齐敏诗心一沉,那与她的凶险又如何能相提并论:「娘娘,若不查清楚,万一将来还发生这样的事。」 沈贵妃反问她:「你可是活下来了?」 「是。」 「小皇子可无碍?」 齐敏诗嘴角抿着,轻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沈贵妃拍了拍她的手,话说到了这份上,她也不介意再说得明白点,「皇上知道你生孩子凶险不易,该有的都不会少了你,你又何必惹他不痛快呢。」 齐敏诗一愣,她险些死了,孩子也险些生不下来,她要讨个公道又有什么错?今后又如何能安心! 沈贵妃微叹,这样的眼神她看过太多了,生了儿子又能如何呢,宫里为皇上生儿子的人还少吗? 齐敏诗垂下头去:「是妾身不知足了。」 不是没有看到她眼底的不甘,但沈贵妃不会说破,她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一个多月才是关键,先把身子养好,别的不要想。」 出了门,沈贵妃看了眼芙蓉园内的景物,喜忧参半这几日,唯有这些不知疾苦的没什么变化,身后的宫女月眉请示:「娘娘,是不是派人去查一下此事。」 沈贵妃走出芙蓉园,傍晚的天有些清冷:「自然是要查。」她也想知道究竟是哪个熬不住,对齐小仪下手。 第51章 …… 天快黑的时候安乐堂这儿戚相思被齐小仪召见,还是秋离亲自来请的。 很快秋离带着戚相思到了芙蓉园,齐敏诗正在屋内喝药,看精神,比刚刚沈贵妃来的时候还好一点。 戚相思在一旁等着她喝完了药,齐敏诗半靠在床上,略显苍白的脸上噙着些笑意:「看过小皇子了没?」 「洗三的时候远远看过。」戚相思这几日跟着茱萸有过来送药,却没有进屋过,这还是自生产那日第二回见她,「很健康。」 「常言道,儿女是父母前世的债,看来我这债应该是欠的不轻了,才刚出生就这么不容易。」 「如今好就好。」戚相思淡淡道,叫她来总不至于是为了感慨生孩子多不容易吧。 齐敏诗命人看坐,脸上笑意浅浅的:「三妹临盆时魏侧妃闹的不轻,那还有十皇子护着,你帮着,过后还有人为她主持公道,我这回九死一生,却无人帮我们母子主持公道,五妹,你说是谁要害我们。」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还好现在你在内宫,在我出月子之前,这些汤羹药的可都得让你帮我把关了。」 戚相思望着她直截了当的拒绝:「按着太医院的规矩,你如今是由温太医照看,这些药也都是太医院内开出煎送的,安乐堂这儿多是一些补药,我不能时时来这里,更不能去太医院看着,没办法把关。」 这一回齐敏诗没有露出意外,也没有像几天前那样拉着她的手求,而是迎着她的视线道:「宫中贵妃娘娘多有考虑不肯帮我,难道你也不愿意?」 「你还求过沈贵妃?」 「有人在燕窝羹中动了手脚,凭我一人之力怎么查的清,沈贵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她的话分量比皇后还足。」 戚相思没有再继续问,看样子沈贵妃是没有答应她了,齐敏诗却因为自己说的几句话又在心中升起了些愤懑,这是她做母亲之前从未有过的,可在生下孩子之后却忽然变得很强烈:「若是此时发生在她们身上,岂能袖手旁观,今日我和孩子是安全了,可将来呢,整日提心吊胆?」 戚相思不由的想起了小王爷,她时常用命运多舛来形容他,这并不为过,屡屡出事,从小就多灾多难,倘若当初的沈贵妃因为小王爷的安全,在皇上面前闹的非要讨说法不可,把人揪出来惩戒以绝后患不可。 如今就不会有这样的沈贵妃,戚相思甚至觉得,小王爷还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很久以前我就觉得你不像齐家人,你对齐家没有归属感,和我们也不亲。」齐敏诗见她不说话,情绪淡了下来,双手放在被子上道,「父亲不揭穿你有他的理由,在我看来,你还是心善愿意帮我们的,否则三妹的事你不会那样上心。」 「父亲让你到安乐堂来就是为了照顾我,之前在避暑山庄时你尽心帮我监看那些药,为何现在你连这些都不肯帮了。」 戚相思抬头看她,齐鹤年所生的孩子,原来都是差不多的。 「我帮不了你。」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宁静,齐敏诗盯着戚相思,不帮她,她入宫来的意义是什么:「你就不怕父亲让你回去。」 「于他而言,我应该有更大的用处吧。」戚相思抿嘴一笑,她也想知道齐鹤年到底握了她什么把柄,让他自信到能够掌控住在宫中的她,为他所用。 …… 戚相思离开后屋子里沉寂了许久,秋离担心娘娘的身子,在旁劝道:「娘娘,月子中就该开开心心心的,要不我差人去把小皇子抱来陪陪您。」 「我想不明白。」齐敏诗疲惫的靠在床上,已经知道她不是齐家人,父亲还送她入宫干什么。 「如今娘娘养好了身子才最重要,奴婢问过宫里那些人了,这封赏一般都等小皇子满月后再下,皇上这几天差人来问过好几回,圣上还是很关心您的。」秋离扶她躺下,「您如今得好好休息。」 「你下去吧。」齐敏诗翻身闭上眼,始终是心绪难安。 在齐家不争不抢,谨记姨娘说过的话,到最后却还是被送到这个虎口里来,来了也就罢了,那她就死心呆着,可还是不安稳。 她惹不起也躲不起,既然求不得安稳,那她就不要这安稳了。 皇上添子,自然是大喜,齐敏诗生下孩子的当天就得了赏赐,一个月后宫中举办弥月宴,母凭子贵,齐敏诗晋封为容华,赐了玉明宫,一时间风头无量,竟隐隐赶了当年沈贵妃的趋势,要知道当年沈贵妃生下誉王爷的时候,晋封时也就比齐小仪多了一级。 齐敏诗晋升,最高兴的莫过于齐家,弥月宴后的第三天,许久不曾出门的齐老夫人带着几个儿媳妇亲自入宫求见,过后又送了不少东西入宫给齐敏诗作打点之用。 宫外的人说起来,都觉得齐家这一步是走对了,有了小皇子,这才算攀上皇家,尽管有人瞧不上眼齐家的做法,可羡慕的大有人在。 第52章 转眼十一月初齐敏诗终于出了月子,前去坤和宫内请安,殿内皇后娘娘先开了这个口道贺:「恭喜齐容华,今后可要好好教养十五皇子,侍奉陛下。」 养了一个多月的齐敏诗气色很好,她笑着掩了掩嘴:「那还得多谢贵妃娘娘的提点。」 被点到名字的沈贵妃身形未动,手里还握着杯盏,她只微微点了点头:「哪儿的话。」 之前吃过沈贵妃一次闷亏的良妃没有放过这点,扬声道:「也是奇了,你晋升是皇上的赏赐,贵妃又提点了你什么。」 皇后和德妃并未搭腔,底下那些哪儿敢说,齐敏诗朝着沈贵妃看了眼,犹豫了半响道:「因为突然临产,妾身心中郁结,那日贵妃娘娘前去探望妾身,让妾身莫要想太多,月子中养好了身子,才能更好的侍奉陛下。」 宫中妃子聪明的聪明,傻的傻,坐在这儿的却个顶个儿是人精,皇后抬了下眼眸,德妃那儿则是凝神看着手中的帕子听的并不十分认真,良妃见说的是这样的话,只觉得无趣。 沈贵妃笑了,半句没提她说的忽然临产,只接了她下句话:「宫里不论是哪个姐妹诞下皇嗣,月子中都是要好好养身子的,若这也算提点,那臣妾可真的是惭愧了。」 「看妹妹说的,那几日本宫身子不利爽,也多亏你前去提点这些。」皇后也笑了,「说起来也是事发突然,两个备下的嬷嬷都动弹不得了,幸亏来禀报的及时,赶巧着太医院也缺了空,也是凶险。」 齐敏诗心中升起一股希冀,皇后最清楚自己的情况了,接生嬷嬷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得力帮手,就算不为她考虑,就是查到的人也应该可以引起皇后的兴趣才是。 可接下来的对话却把这刚升起来的希冀打破了。 「本宫瞧着这孩子啊,是临危不乱。」 「是啊,洗三的时候臣妾去瞧过,机灵着呢,是个胖小子。」 「臣妾想起从熠出生时,费了臣妾好大的劲,足足疼了一天一夜,可把臣妾折腾的不轻。」 「那最知道疼娘的还是赵王爷,臣妾还记得呢,消息才传来,没多久德妃娘娘就生了。」 齐敏诗看噙着笑意的皇后,再看附和不断的其他妃子,明明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明明都知道她遭人下手才会在种种巧合下忽然临盆,可都在装聋作哑。 再安静下来的片刻,齐敏诗起身请示:「皇后娘娘,十五皇子尚且年幼,玉明宫内如今也缺人,妾身想和皇后娘娘讨个安乐堂内的医女过去照料。」 「讨谁?」 齐敏诗恭恭敬敬的恳请:「就是之前到过芙蓉园的齐医女。」 在场有几个知道齐医女和齐容华的关系,基于信任和医女的身份,姐姐想让妹妹去照顾自己,这也无可厚非。 皇后朝着德妃那儿看了眼,正欲开口,沈贵妃坐在那儿疑惑道:「妹妹,你说的齐医女,可是温太医的学生?」 齐敏诗点了点头,沈贵妃脸上的疑惑一瞬转成了抱歉,笑眯眯的看了眼齐敏诗后看向皇后:「这可真的不凑巧了,臣妾昨日才向太后娘娘讨了她去誉王府当差。」 齐敏诗脸色一僵,贵妃娘娘这是何意。 坐在那儿的德妃终于放下帕子开口:「贵妃讨她去誉王府做什么。」 「你们不也知道,誉王年纪不小了,和他没差几岁的从贺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他还说什么都不肯成亲,提都不许臣妾多提一句,送过去的宫女不是赶出去就是直接给转卖了,身边一个侍奉的都没有,为了这事,臣妾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沈贵妃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奈,「再这样下去臣妾这辈子恐怕都抱不上孙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如此直白的袒露自己的难处,还真让皇后她们不好接话,众所周知誉王不近女色,脾气又古怪,誉王府里传出过不少虐杀侍女的事,虽说没瞧见尸体往外抬,可多听了总是瘆得慌,就连皇上送过去的人都敢赶出府去,也难怪平日里淡定的沈贵妃会如此着急,这要是自己儿子,这会儿恐怕是愁的不行。 德妃淡淡评价:「誉王对你一向孝顺,若是要他成亲生子,想必也不难,还是贵妃你太顺着他了。」 「圣上都拿他没办法。」沈贵妃摇了摇头,「我也是挑不出人了,那医女早前在越河三地照顾过誉王,我就想着,要不让她过去侍奉,若是誉王能因此开慧,给她个名分也不为过。」 一旁的良妃终于得意上了一回,同样生的是儿子,她可没愁过这种事儿,于是她略带不屑道:「一个医女,你还要让她当侧妃不成。」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虽是医女,也是齐家小姐,和齐侧妃可是姐妹。」沈贵妃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合着不是她儿子她不着急,现在是挑剔身份高低的时候? 皇后轻咳了声打圆场:「既然你已经和太后娘娘求了,那就让她去,安乐堂那儿再差个经验丰富的去玉明宫。」 第53章 「姐姐,我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说我这当母妃的,怎么就比你们难呢。」沈贵妃嗔了一眼,自己都觉得好笑。 皇后失笑:「是齐侧妃的姐妹,那她的父亲是?」 「光禄寺卿齐大人。」 皇后意会:「如此的话,也不能太亏待了她。」 「姐姐放心吧,就算是不留在誉王府,我也会做主替她谋一门好亲事的。」 见她打算好了,皇后更不会说什么,沈贵妃要是求到皇上那儿,安乐堂里的医女都送去誉王府皇上也会答应,更何况只是一个呢。 而最开始提出来的齐敏诗微凝着笑意,心不由的沉了沉,看着沈贵妃那副无奈的神情,她总觉得她是故意的,五妹和小王爷在几年前是有过交集,但之后除了赏赐外再无其他,沈贵妃怎么会看得上五妹。 可若说是故意针对,又何必费这种心思,齐敏诗还没有狂妄到自认为自己可以影响到沈贵妃她们。 齐敏诗的心底生出了一个不可能的猜测,她蓦地睁大了眼,要真如沈贵妃所说,五妹和她又是何时有的交集? 没人回答齐敏诗,正当她心中猜想时,皇后的声音传了过来:「齐容华,你看如何?」 齐敏诗飞快的反应过来,神情恭顺的点头:「安乐堂中谁都一样,妾身都好。」 皇后点点头后开始提起入秋的事,今年京都的天降温很快,前不久北边才传来消息,有寒潮来袭,宫中也要及早准备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离开了坤和宫。 众多妃子结伴而行回去,沈贵妃和淑妃走在一块儿,两个人聊了会儿刚刚皇后提及的寒潮一事,等转过弯和淑妃道了别,沈贵妃慢悠悠的朝希宜宫那儿走去,陪着的苏嬷嬷低声请示:「娘娘,是不是派人去太后娘娘那儿打个招呼。」 「不用,本宫下午亲自去说。」沈贵妃并不担心皇后还会为了这种事去打探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和皇太后打过招呼,区区一个太医院的医女,难道她还做不了主,至于那个齐容华就更不需要在意了,她看上的人,哪能委屈到去玉明宫伺候。 「那安乐堂那儿?」 「等会儿你让月龄过去,叫那丫头收拾好东西,等本宫从延寿宫回来再送她过去。」 「是。」苏嬷嬷犹豫了下,「要不要先通知王爷一声。」 沈贵妃笑了,眼底闪过一抹兴致:「告诉他做什么。」 …… 戚相思得知那消息后整个人是懵的,直到茱萸来帮她收拾行囊,笑着叫了她好几回:「不就是去誉王府,你还担心被誉王爷赶出来不成?」 「没有。」戚相思低下头去,把桌上的书放到箱子内。 「那都是别人瞎传的,你看沈贵妃那样平易近人,誉王爷应该也没这么可怕。」茱萸拍了拍她肩膀安慰,「我想誉王爷应该不难侍奉,你也别太紧张了,谁让你是咱们这儿最拿得出手的,只是去一阵子帮誉王爷调理身子,又不是去一辈子。」 戚相思抬起头看她,难道只有她一个人感觉出来「调理身子」这只是个借口么。 茱萸替她把衣服放好,压低了声道:「去年王爷在宫中养了一阵子的身体,我猜啊那时候王爷可能又受伤了。」 戚相思不动声色合上箱子:「没听说啊。」 「那时你还在太医院里呢,希宜宫那儿又没透出消息,看太医进出我也只是猜测。」茱萸不好意思笑了笑,「要不然沈贵妃为什么要让你去誉王府呢。」 「是吧。」戚相思跟着她笑了笑,「我也不清楚。」 「行了,你再等会儿,我先去前面看看。」茱萸起身出去,戚相思手扶着箱子久久没有动,消息来的突然,没等她准备就要她下午去誉王府,昨天还没动静。 随着她的手垂下,手腕上的链子碰到桌子发出响声,戚相思垂下头,心中冒出了个极为荒诞的想法。 沈贵妃莫不是想让她和小王爷独处? 留给戚相思用来想这件事的时间很少,很快她就被送出宫了。 半个时辰之后,戚相思站在誉王府的前厅中,身旁放着她的行礼,等了半刻中,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即是那抹身影站在了门口,阻挡了从屋外照射进来的光亮,独独那双眼眸,与她刚听到那消息时是一样的情绪,吃惊,疑惑。 忽然的,戚相思心里一松,原来他和自己一样,也不知道。 外院客房内,陆勤特别殷勤的把箱子都抬进去放好,走到门口见王爷和齐姑娘没说话,恭敬请示:「王爷,都放好了,已经派人去通知陆璃,过两日就会回来。」 严从煜点了点头,低头看她安抚:「你先住两日,待我明日入宫去和母妃说。」 「你要说什么?」 第54章 「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戚相思脸颊一红:「其实……在这儿的话许多事更便利了。」 严从煜静听着没有说话,戚相思稳定了一下心绪,终于平静下来了,说话也顺畅许多:「齐鹤年在安乐堂内安插了人,我若是常往太和宫跑,难免引起他的怀疑,再者,我是安乐堂的医女,来誉王府也是替你调养身体。」 所以,她是愿意留在这里的,严从煜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道:「好。」 陆勤受吩咐下去准备膳食,这边屋内,戚相思从箱子内取出东西,转身看站在门旁有一会儿的严从煜,指了指书架:「要不帮我把这些放上去?」 严从煜没说什么,走过去帮她把箱子内的书拿出来放到架子上,屋子里只有收拾的悉索声,戚相思站在柜子前时不时转头看他,虽说不相信调养身子那理由,但对于茱萸的猜测她还是隐隐记在心头,去年的伤这么重,好了之后他又没带停的到处走,是该好好调养。 不是没感觉到她投过来的视线,严从煜把最后一本书放到架子上,转过身,微靠着架子沿看她,神情显得很放松,仿佛是在问她怎么了。 眉墨如画,勾勒着完美的曲线,放松下来的神情没那么冷漠,戚相思甚至能在上面找寻到一丝笑意,他好像在高兴。 戚相思不由轻咳了声掩饰:「司苑局那儿查清楚了?」 「嗯。」那些枇杷叶都是司苑局内的人先采摘下来,安乐堂的会直接拿去自己处理,余下的那些是由司苑局自己处理,各宫的主子有需要的再领去,而那些处理下来的枇杷叶绒毛,基本不知去向,说是扔了,但严从煜派人去找过,找不到。 顺藤摸瓜查了十来日,终于等到有人再去,和司苑局内的人串通好,他们扔掉的那边就捡了,严从煜没有当下抓人,顺着这几经人手的枇杷叶绒,最终查到的竟然是亲军司。 戚相思一愣,亲军司?那不是负责宫中巡逻守卫的么。 转念一想戚相思想通了些,宫墙三四米,若非有点身手的人,哪能经常做这种事,而宫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果是亲军司的人做这件事,行职务之便,还能保证不被发现。 「霍家有族亲在亲军局当差。」那几个行迹诡异的人就是他手底下的人。 「德妃?」 戚相思怔怔看着他,在他眼底看到了答案,这件事和德妃脱离不了干系。 可真的这么简单么,戚相思不信:「耗费这么大的功夫就为了引起八皇子咳嗽不止?」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是什么。 严从煜解释道:「为君者要身子健朗。」 戚相思还是不信,继承皇位之人的确是要身子健朗,八皇子一直以来都是以虚弱需要调养的状态示人,看起来确实不是个合格的继承人选,可德妃是这么「善心」的人?且看看那赵王爷做事心狠手辣的程度,在背后没少为儿子指点江山的德妃能是那种只让八皇子虚弱一下的人? 她和小王爷不一样,她并不信任八皇子,再傻能傻到好几年有人经常爬墙动手脚都没发现?更何况八皇子不傻。 有时信任会蒙住人的双眼,看不清听不见,相反的,她更担心小王爷。 想到此,戚相思轻轻道:「如果只是这样,八皇子的咳嗽之症我能治好,你之前说他中毒,我才疏学浅,没能查出来,只能另请高明了。」 入夜,秋风习习,誉王府观景台外的屋顶上,戚相思仰头看天空,风吹运动,月初的月牙弯弯的挂在空中,一会儿就隐入了云层内。 不论世道怎么变,天还是那般,一月阴晴圆缺,戚相思托腮望着:「彦戎快放假了,志儿应该也快了。」 「想他?」 「嗯。」 怎么会不想呢,自打找到了志儿戚相思就时常想见他,原来还能借着何太医的名偶尔去张家看看,可如今不行了,齐鹤年知道她不是齐家人,对她的行踪一定盯的很紧,就连杂货铺也不会放过,她不能冒险让小六和胖子他们去张家附近打探消息,否则,以齐鹤年的疑心,很快就会猜到志儿的身份。 严从煜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上月初,他在浔山书院和人打架了。」 「和张延?」 「嗯。」 「还是那急脾气,估摸着又是没忍住张延说他是捡来的。」 「打赢了。」 四周一静,戚相思笑了:「不错,有长进。」 「入秋的考试,他考了第二。」 「小的时候他就聪明,早早开口学步,也很乖巧。」戚相思忽然发现自己对弟弟的记忆仅有那一年多,而且有些已经在记忆里渐渐忘却,她脸上的笑意褪了下来,神情跟着黯然。 「想见他就去见。」 「张大老爷夫妇的身子调理的差不多了。」戚相思深吸了一口气,从身旁拿出一瓶酒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眯眯问他,「喝不喝?」 第55章 「这也是我们南县的习俗,入秋的日子里,挑个最爽气的夜晚,在院子里摆上一桌,把去年酿的桂花酒拿出来,一家人坐着聊天喝酒。」戚相思闻了闻瓶子里的酒香,喝了几口道,「父亲不让我多喝,我就去祖父那儿讨,要是晕了就在姐姐怀里趴着,那时候仰头看天空,整个世界都在转。」 严从煜看着她递过来的酒瓶,眼神微闪。 一抹俏红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她的脸颊,微微的晕染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像是透出的红霞,还带着一丝丝的沁人酒香,戚相思见他不吭声,朝着他努了努嘴:「你不喝?」 严从煜从她手里接过了酒瓶,誉王府里的酒是陆勤送去酿的,香味醇厚烈性也大,看她那样子,像是微醺。 抬手把瓶子凑到嘴边,小口的酒瓶边沿有她喝过留下的酒印,酒瓶微斜,唇瓣轻贴,透着凉意的酒送入口中,却如灼烫的汤,直从口中滚落下去,烧到了心底。 「好喝吗?」戚相思仰头看他,下巴靠在手臂上,笑的眉眼如弯月。 严从煜没有回答她,而是又喝了一口酒,像是试图用酒的凉意来让自己冷静,却适得其反。 第二口下去后手里的酒瓶被戚相思夺了去,她迎着喝了一口,随即晃了晃酒瓶,冲着底下的陆勤喊道:「陆大人,可否再送一瓶上来?」 站在屋檐下的陆勤探出身子,见齐姑娘笑着晃手里的瓶子,看了自家王爷一眼,过了会儿,陆勤走上观景台,为他们送了两瓶桂花酒。 人手一瓶了,戚相思喝的没有刚刚那样急,望向远处皇宫的方向问他:「小王爷,你与八皇子的关系有多好?」 手中的桂花酒不知怎么的,似乎少了些滋味,严从煜把酒瓶放到一旁瓦砾间,思索半响道:「贺昭仪生前和母妃关系很好。」 戚相思听过关于贺昭仪的故事,入宫的时间不长,却在不少人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回忆,沈贵妃和贺昭仪关系亲密,八皇子出生之后,沈贵妃也曾动过想把他养到自己膝下的念头,可那时小王爷还没出生,她的份位又不高,做不了主。 后来严从煜出生,沈贵妃深得皇上宠爱,对八皇子又多加照顾,兄弟俩自然而言比别的皇子来的更加亲近。 这也是戚相思第一次如此详尽的听小王爷说起八皇子,幼年时由皇太后养着,性子如他贺昭仪一般内敛,早早启蒙开慧,和别的皇子和贵族弟子念书时,是聪明的,但不会是最聪明的那几个,在圣上的眼底,是喜欢的,但也不会是最喜欢的儿子。 八皇子的身子是从他十来岁开始出问题,这年纪正是学骑射运动的时候,但八皇子对这些表现出来的却是吃不消,按着太医的话是不能疲劳,得多休息。 这一休息,到了十五六岁好不容易外出游玩时巧遇了个大夫才康复,但萍水相逢,连人家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回宫之后又过了几年,咳嗽之症再犯,与他同岁的赵王爷都已经娶妻生子封了王,他则还在宫中,因为这事,没少惹人非议。 「圣上为什么不为他赐婚,要论功绩,十皇子没什么大作为没有封王,那也已经成亲住到了皇府中。」 「八哥他不想,父皇也没有勉强。」 提起八皇子,之前酒意下蜂拥而至的异样终于淡了下去,夜越深,四周宁静,风中夹着冷意,酒却暖人,戚相思低头看瓦砾间顽强冒出来的野草,想到了什么,随口道:「聪明却不拔尖,贺家是不是拥护八皇子?」 严从煜点点头,戚相思叹了声:「太后娘娘出自贺家。」这贺家拥护的,可不止是八皇子,而其背后的深意,她不会是第一个想到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严从煜的不否认印证了戚相思心中的想法,其实她并不需要印证,之前种种的事情表明,小王爷就是在为八皇子做事。 朝堂局势怎么变谁知道呢。 …… 耳畔的声音轻了下来,严从煜拿起酒瓶,忽然肩膀一沉。 转过身看,戚相思眯着眼靠在他的肩膀上,刚刚还说不停的,如今小脸红扑扑的靠着,乖巧的像是偷喝酒了的兔子,一动不动。 迎面一阵风,吹起了她耳边的垂发,撩过他的脸颊,严从煜手里握着的酒瓶一紧,低下头去,快能够数清楚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淡淡的酒香气随风飘来,严从煜快分不清是从酒瓶中还是她身上散发出来,吸引着他不断靠近。 严从煜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未施粉黛的双颊泛着一抹红晕,小巧秀气的鼻子跟随着呼吸轻轻动着,再往下,是她那被酒醉红了的嘴。 再低一些,连呼吸都感觉到了,此时月光隐入了云层中,像是羞涩于看到这一幕,又像是要把这世界营造的更暗一些,让他能够大着胆子靠近,一亲芳泽。 严从煜缓缓低下头去,在快要碰触到的距离停驻下来,她吐纳的气息中全是香气,不断冲撞着他的意识,距离理智越来越远。 第56章 此时此刻他就是个沉迷于此的小伙子,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想偷偷做坏事,可心中又有些忐忑不安,严从煜转眸看向酣睡着的戚相思,就是那刹那的功夫,戚相思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距离太近了,近的睁开眼还迷糊的戚相思看到的就是他眼底飞速闪过的局促,她下意识的抬头,眼眸徒然瞪大。 撞在他嘴唇上那一抹温暖柔软的不可思议,明明仅是几秒的功夫,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谁手里的酒瓶砰的掉在了瓦砾上,戚相思身子一震赶忙后退,用力过猛下整个人朝后仰翻,斜坡的屋顶没有支撑的平衡点,戚相思身子一晃就要滚下去,严从煜快速的拉住了她。 耳畔余留下来的是酒瓶子从瓦砾上滚落下去的声音,戚相思眼看着那酒瓶滚到了屋檐边沿,轻轻撞了下微翘的边沿,重心到了已经悬在外面的酒瓶底,只见它掉了下去,没多久就听见了砸碎的声音。 陆勤走到了院子里往上看,王爷好好坐在那儿,就是神情看起来不太对,戚相思身子微侧低着头,那手都不知道藏到哪儿了。 刚刚不是还在聊天么。 不明真相的陆勤反应和其余几个守在屋檐下的侍卫是一样的,王爷和齐姑娘这是怎么了? 于是陆勤大着胆子问:「齐姑娘,要不要再给您送一瓶上去?」 戚相思蓦地抬起头,涨红着脸摇头,陆勤心想着齐姑娘的酒量也没这么差啊,怎么就喝成这样了,再看王爷,陆勤心中一个激灵,即刻识趣的隐到了屋檐下,气氛不对,闲人退散! 屋檐上静的出奇,戚相思记忆里满是她撞上去的那一霎那,她的心跳犹如狂轰乱炸的火药,快从胸膛里跳出来。 她的手朝着嘴角伸去,似乎还有酒香,像是贪恋桂花酒里微甜的芬芳,戚相思不由自主的舔了下嘴角。 这一幕落到了严从煜的眼底,两个人之间还没散开的气氛再度浓郁了起来,戚相思这下反应的快了,条件反射从蹲坐的姿势跳起来,头也不回的朝着观景台走去,嘴里碎念了一句「太晚了该睡了」,都没回头看他一眼,转眼人就消失在观景台,只留下急促奔下去的脚步,把主人紧张的心显露无疑。 风徐徐,不知何时月牙钻出了云层,严从煜坐在那儿,周身是风怎么吹都散不去的香气,他酒瓶里的酒早已经倒光在了瓦砾上,严从煜抬起手触摸嘴唇,眼底就只剩下她撞上来那一刻仓惶不知所措的样子。 要是再能够停留的久一些…… …… 此后两天,戚相思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偌大的誉王府内,要躲避小王爷不难,戚相思一早去厨房内煎药,回客房之后便一直呆着,如此两日,面也没见上。 傍晚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戚相思站在屋檐下,院子里靠墙的一株桂花树长的稀稀拉拉的,香味倒是浓郁。 陆璃从厨房回来,手里端着一碗厨子刚炖好的燕窝羹,见她望着墙垣发呆,问道:「姑娘是不是想酿酒?」 戚相思一愣:「酿酒?」 「师兄说您一早问起过。」 戚相思的脸颊忽的犯了红,她哪里是要酿酒,她只是问陆勤誉王府的桂花是不是和八皇子那里的一样,但听她这么说戚相思就不自觉想起那天从观景台上下来时候陆勤认真看着自己问话的神情:「齐姑娘,您是不是喝多了,这酒后后劲可不小。」 可不就是喝多了。 戚相思微叹了口气,看着那风一吹就摇曳不止的枝叶道:「陆大人记错了。」 「不过师兄的酿酒手艺的确好,是和师娘学的。」 照顾过戚相思一阵子,陆璃的话多了一些,和戚相思提了几句他们所在的师门,放下碗给戚相思递了勺子后才又补充道:「这是王爷特地命人熬的,担心您刚来睡的不踏实,给您补补元气。」 戚相思一口燕窝羹下去险些咳了出来,红着脸掩住嘴角,她上哪儿都能睡的踏实从来不认床,除了这几天…… 喝完了燕窝羹,陆璃出去收拾,戚相思坐在书桌前,摆了几本的书都没动,纸上是一早写下的方子,只加了两味药。 玉手托上腮帮,戚相思垂眸看笔,脑海中一会儿想到几天前,一会儿又想起宫里那些事,混在一块闹哄哄的。 轻拍了下额头,戚相思从一旁的医书中取出夹着的一封信,这是上次小六子托人送来的,原本她打算出宫一趟,眼下看着是难办了,齐鹤年原先是派人盯着宫里,如今是盯着誉王府,怕是谁出去他都会要人盯紧。 把信又细细读了遍,永州那儿应该是无误了。 往这些事去想,戚相思的心便沉静了下来,直到天色暗下,她从书堆里抬起头,轻轻揉了揉颈部,面前是陆璃刚刚端来的热汤。 第57章 闻着香气有了食欲,戚相思喝了一碗,从架子上取下书摆到桌子上,手中的笔轻轻转了转,再不知改了几回的药方上添下一味药,随即数了数,九味药,差不多了。 治个咳嗽,明明简单的药可以,戚相思却还得弄的这事儿不这么容易,六味太少,十二味太多,如此刚刚好。 「差不多了。」戚相思把药方夹到书中,抄完桌上的手记,再抬头时夜已深。 这几日京都城的天降温极快,从窗外吹入的风冷的有些让人打颤,戚相思没有倦意,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天雾色蒙蒙,整个城像是被笼罩着,丝丝寒气。 从客房这儿望出去,过了回廊再往后绕,经过一个小园子就是主院,此时主院的灯都还亮着,书房内严从煜伏案而坐,面前是整理好的几卷卷宗,一旁陆勤把它们一一放到匣子内,继而询问:「王爷,这些都送入宫去?」 严从煜瞥了它们一眼,嗯了声。 这些卷宗是陆勤帮着一起整理的,匣子外没有放进去的几卷中信息也很重要,但王爷并没有将它们一起放进去送给八皇子。 「王爷,是不是顺道邀八皇子过来?」 严从煜握着杯盏的手一顿,随着杯底触盘,声音随之传来:「再等等。」 陆勤一愣,八皇子的病不是应该越快越好?还是王爷想要多留齐姑娘一阵子。 想到这儿陆勤就解惑了,虽说不知道前两天在观景台齐姑娘为什么走的匆忙,但看王爷和齐姑娘这两日的反应,他总觉得演了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 「马车备好了没有。」 「王爷,按着您的吩咐都备妥了。」 书房内再度安静。 一夜雾蒙蒙过去后,第二天的清晨格外的冷,屋外花坛里的草甚至都铺了层薄薄的寒霜,戚相思从屋里出来正要去厨房,过来送早食的陆璃将她拦了下来:「姑娘,王爷刚刚差人过来,说今天让您跟他一块儿出门去。」 「去哪儿?」 「王爷没说。」 戚相思不做他想:「那我换身衣服,你去准备些吃的。」 …… 出了门上了马车还是无话,马车内的气氛安静中透着奇异,戚相思看着窗外,严从煜翻着书,两个人一前一后,谁也没看谁。 直到马车进了巷子,窗外的喧闹也跟着安静下来,戚相思眼底的画面从集市变成了巷弄中泛旧的墙壁,「哗啦」一声,马车上罩下了灰色的罩子,遮盖了誉王府马车原来的样子,继而陆勤拉开帘子猫身进马车。 戚相思看到外面的车夫换了人,心下明白这是在甩开从一开始离开誉王府就跟踪他们的人。 巷弄狭窄不好跟踪,跟的太紧又容易被发现,这给了他们一点时间,马车拐角后另一辆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从角落驶出,朝着他们原来的轨迹出了巷子之后他们才从另一个巷子口回到集市,这时原来跟在他们身后的尾巴已经换了目标,跟着有誉王府标志的马车走了。 跑了一会儿后车夫在茶摊前停下佯装卖茶,回来后驾车缓缓朝着城门口跑去,向马车内的陆勤禀报:「陆大人,还有两个。」 陆勤点点头:「可以出城了。」 出了城之后人越来越少,后头的人就不能跟的太近,上了官道后马车开始加速,甩开后面一大截之后他们又换了一辆马车,从岔路口往下守着,让原来的马车顺着官道继续过去,果不其然在不久后看到了快马加鞭追过去的人,看那装束,像是府宅侍卫。 把人都甩掉后陆勤跟着车夫一起驾车顺着小道儿进了绕山路,马车内再度剩下他们两个人,戚相思深吸了一口气正欲打破这尴尬,严从煜恰好放下了书看她,四目相对。 戚相思微微侧目,双手放在腿上轻轻无意识蹭了蹭:「跟着我们的是不是两批人?」 「嗯。」 「那刚刚追过去的是?」 「赵王的人。」 换句话说,之前在巷子里甩掉的是齐鹤年的人了。 戚相思抿了抿嘴转头看窗外,画面从山林逐渐转为树丛,走下坡路时眼前遮蔽的树木逐渐少去,画面明朗,出现了远山近湖,戚相思没来过这地方,只觉得到处是郁郁葱葱的,不像是入秋,倒像是枝叶繁茂的深春。 待马车在坡上停下时,戚相思脑海不由自主跑出了「踏青」二字,下马车后看到的景色是不错,但绕看了这么一圈,竟只有他们。 几番换车甩了这么多跟踪的人,总不至于是为了看湖光山色。 很快不远处小林子里传来的声音解了戚相思的疑惑,一前一后从小林子里跑出来的人看到戚相思他们之后也愣了愣,其中一个的脸上绽了一抹惊喜,高高兴兴的冲着戚相思打招呼:「戚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第5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戚相思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置信,她倏地转身看严从煜,后者淡定的回看她,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有惊讶转为欣喜,嘴角也跟着上扬。 「志……是你啊。」戚相思看着冲过来的张靖,笑着摸了下他的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同学来逮野兔子。」张靖朝着后面招手,走上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和张靖差不多的年纪,手里还拿着一张弓。 戚相思抬手拨开他额前被汗水打湿的两缕头发,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失笑:「来这儿逮野兔子啊。」 「陆子祺说这里好,人少东西多,刚刚我差点就猎到了一只兔子。」张靖比划着刚才在林子里遇到野兔子的情形,半点都不觉得戚相思替他擦汗有什么不对,末了好奇的看着她和她身后的小王爷,「戚姐姐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戚相思看那少年问:「你姓陆?」 陆子祺点点头,戚相思转头若有似无看了陆勤一眼,随后笑着回答张靖:「巧了,我也来打猎。」 戚相思说完之后陆勤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随后真的从马车后面拿出了几张弓,戚相思也不扭捏,从他手里挑了一把,拍拍张靖的肩膀:「走吧。」 …… 进了林子之后才有了秋意,满地的落叶,枯黄的颜色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有簌簌的碎裂声,惊跑了几只在落叶间找吃着松鼠。 一阵风吹来,微凉的空气里夹带着融了腐叶味的泥腥子气息,张靖带着她走到一处倒着枯树的地方,伸手拦住她:「小心,这儿有陷阱。」说着从身后的箭筒中拔出一支箭,轻轻拨了拨覆盖在捕兽器上的枯叶,确认没有被破坏,抬头叫走在前面的陆子祺,「你那边怎么样?」 陆子祺打了个「没有」的手势,两个人把林子里设下的陷阱都检查了一遍,看起来有模有样。 「戚姐姐,你看我们设的陷阱怎么样。」张靖指了指林子里的几个陷阱,神情里带了一抹得意,戚相思抿嘴笑着,「我听说若是发现了一只野兔子,附近肯定还有几只活动的,这边有一片的灌木林,应该有不少。」 张靖眼眸一亮:「那我们今天可以抓到好几只了!」 「不过野兔子一般昼伏夜出,要是下陷阱,明日来看收获更大一些。」戚相思蹲下身子在落叶堆里翻了翻,招手让张靖蹲下,指了指隐于落叶中的兔粪和被枯叶覆盖的小脚印,「野兔子机警,但它喜欢重复走已经走过的固定老路,所以在冬天最容易寻它的踪迹,如今这月份是野兔子的产仔期,也许能发现一窝兔子。」 陆子祺也围了过来,按着戚相思所说的,找到了灌木丛附近,在落叶少的地方有野兔子留下的足迹。 「只要不被惊扰,它们习惯于进出都走一条路,你看这儿。」戚相思指了指延伸往灌木丛深处的一行被浅浅拖拽出的痕迹,张靖仔细看了看,「真的啊。」 两个人在戚相思的指使下十分耐心的找着,终于在在灌木丛深处的一棵枯树根上发现了碗口大小的洞,周围用枯草绕着遮蔽,附近有野兔子时常出入被压过的痕迹。 接下来不用戚相思教他们也知道怎么做了,一个守一个惊扰,很快一只兔子从洞内窜出直接撞在了陆子祺的网兜上,又在窝里找到了两只小兔子,张靖把它们从洞里拎出来好不得意:「有两只!」 网兜里的兔子还在挣扎,戚相思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衣服:「这里太多璘刺,先出来。」 张靖小心的把两只兔子用衣服兜住,拉起戚相思往灌木丛外走,高兴全写在脸上了,还不忘嘱咐戚相思:「姐姐你小心,这里刺多,你走这边。」 戚相思一怔,由手心传来的温度暖的不可思议,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几分,张靖还以为她是怕了这些落叶后恼人的灌木刺,叫陆子祺在前边儿开路,更加紧的握住了她的手,牢牢的没有松开。 那是儿时的画面,她微蹲着身子被志儿牵着走,小家伙刚刚学步就想跑,小短腿迈的特别努力,抓着她的手也特别牢,就如现在这样。 只是小家伙长大了,眼前的少年眉宇间还有小时候的样子,性子还和小时候一样顽皮,笑起来的时候,和姐姐很像。 戚相思鼻头微酸,深吸了一口气,被他牵着出了灌木丛,回神时手里的温度已经渐渐散去,张靖捧着怀里的兔子,商量着口味道:「子祺,我们把大的放了,这两只带回去养好不好?」 陆子祺放了大的兔子,估摸着有些折腾累了,野兔子在地上顿了会儿后才朝灌木丛中跳去,眼看要消失不见,「咻」的一声,一支箭从他们眼前略过,直接把那野兔子钉在了灌木丛中。 张靖一愣,转过身去,朝着他们走来的陆勤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缓缓放下手道:「两位小公子,出来狩猎可没有再把猎物放回去的道理。」 第5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两位少年面面相觑,陆勤也发现了他们手里的小兔子,笑着拍拍他们俩的肩膀:「逮兔子养是姑娘家做的事,走,我带你们打狍子。」 两个人脸红红的跟着陆勤往林子里走去,手里的两只野兔子就到了戚相思的怀里,仿佛是看出她的担心,严从煜安慰她:「这里没有危险。」 戚相思点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林子,戚相思在马车上找了个兜把兔子放下,抬手轻轻摸了摸它们的小耳朵,想到了什么轻笑道:「以前看着这些,第一反应就是拿去卖了,大的连皮带肉一块儿卖,小的就送去铺子里,活的最好,会有人收。」 永州外的农田里有不少野兔子,一年四季抓的人不少,平时轮不到她们这帮小乞丐,唯有入冬时才有机会,偶尔逮住几只戚相思也舍不得吃,整只卖了换钱给阿莺买药,几年下来她也懂了些抓野兔子的窍门。 严从煜站在一旁安静的听着,视线落在她抚摸兔耳朵的手上,好似映衬出了她此刻的情绪。 「谢谢你。」 严从煜抬起头,她低垂着眉宇,声音很轻。 风一吹,山林独有的簌簌声远远传来,像是在替她表达没有说完的谢意,谢谢他的安排,谢谢他让她见到弟弟,还有太多。 「那天的事……你别介意。」 「介意什么?」 戚相思揉着兔耳朵的手一顿,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有点喝多了。」 冲出口后戚相思便后悔了,迎面吹来的冷风如何都驱不散四周这气氛,戚相思红着脸,耳畔悠悠传来了他的声音,像是轻笑:「我没有喝多。」 半响,又传来一句:「我也不介意。」 戚相思身子一僵,这会儿她的脚下要有个兔子洞还有多好啊。 「相思。」 「……」 「你是不是害羞了?」 戚相思蓦地抬起头瞪他,却看到了他在笑。 那是她第二次看到他这样的笑意,上一回还是在山洞中的那场梦里,笑意染进了他的眼底,像是要融化所有,满是她的样子。 这一回是真的。 戚相思意识到了什么,嘴角莞尔,她真傻。 一个时辰后陆勤带着两个小的抬着一头鹿回来了,年少无知的察觉不出什么来,陆勤却看出王爷和齐姑娘之间有些变化,他高兴的拉着两个小子去湖边开膛破腹,留下主子和齐姑娘在岸上独处。 戚相思也没有闲着,捡了些干柴过来,等陆勤他们清理完过来她已经搭好了简单的烤架,一旁严从煜冷淡着神情拿着匕首削着棍尖,张靖和陆子祺见此都朝着戚相思这儿挨,迫不及待的和她分享起他们猎鹿的过程。 林子过去有小溪,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在饮水的小鹿,陆勤教他们如何包抄,不能一箭切中要害的,要先阻断它的逃跑。陆子祺的骑射比张靖好,他在包抄时射中前肢,张靖的箭则是在小鹿的后臀上,最后陆勤给了一箭,三个人合力把小鹿抬了回来。 经此一事两个人对陆勤崇拜的不得了,书院里教骑射的老师都没有他来的厉害。听张靖不住的夸陆勤,戚相思笑着把已经削好的树枝递给他们,教他们把鹿肉穿在上面:「想吃就自己动手。」 已经是正午,在林子里跑了半天早就饿了,等烤熟之后撒上作料,没等戚相思替他们切块两个人就迫不及待的先啃了一口,吃的满嘴油腻都顾不及,陆勤还拍着他们的肩膀夸道:「这才像样,男子汉养什么兔子。」 张靖接过戚相思递来的帕子抹了下嘴:「那你答应送我们的狗还算不算数。」 「算!」陆勤朝着王爷看了眼,当然算,王爷允了的事怎么会不算。 戚相思没有错过这主仆俩的眼神交流,端着盘子到小王爷身边,盘子里是已经切下来的鹿肉,笑道:「尝尝,不知道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烤制出来的肉一面还泛着油光金黄,冒出来的热气里散着作料香,对于一年两次参加宫中狩猎的严从煜来说,面前的人比肉更具有吸引力。 不等严从煜回答,张靖卖力的夸了戚相思的手艺:「戚姐姐烤的很好吃。」 吃完后戚相思到湖畔洗酸果,张靖跟着她过去替她拎篮子。 陆勤收拾了余下的鹿肉,走到王爷身旁,顺着目光看过去正是湖畔齐姑娘和张家小公子的身影,笑声时不时传来。 看到戚相思抬手替张靖擦汗的画面,严从煜眼神微闪。不能再等了。 「回去安排马车入宫。」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千金医家》卷一 作者:木子苏 02、《千金医家》卷二 作者:木子苏 03、《千金医家》卷三 作者:木子苏 04、《千金医家》卷四 作者:木子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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