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成良缘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明语死了,淹死的。 后来,她又活了,饿醒的。 似梦非梦间但见山林叠翠层障巍峨,山庵隐隐在竹林之中,林中虫鸟齐鸣香火袅袅并不昌盛,青布淄衣的比丘尼往来穿梭,或唤师叔师父或称师姐师妹。 她似乎是其中的一个少女,又不完全是她。浮光剪影帧帧掠过,她才发现自己竟看完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迷迷糊糊的将醒之际,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一人语:「这姑娘幸好命大,否则侯爷回府定会责罚你我。」 另一人嗤笑:「荔儿妹妹怕是会错了侯爷的意,明日侯爷回府见这女子还活着,怕是才会真的责罚你我。」 明语心想着,这两人话里的意思全然相反,左不过都是怕被那什么侯爷责罚。然而听她们话中之意,怕是那侯爷是盼着自己死的。 「你君家加诸在我身上的苦难,如今我便一一让你尝个遍。如若君临渊泉下有知,定能看到今后的种种。他日你们祖孙黄泉相见,切莫忘替我向他代个好。」 这话是那什么侯爷说的,冰冷无情讥诮阴冷。 如此看来,那侯爷必是要自己的死的,只不过不是现在。他还未好好折辱自己以雪心中之恨,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让自己痛快死去。 饥饿的感觉在腹中翻搅着,胃壁在极速收缩中扭曲。痉挛带来的痛苦让她不由得弓起身体,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姑娘,你醒了?」 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一张放大的圆脸出现在视线之中。她茫然地眨着眼,那圆脸的丫头「嗵嗵」地往外跑去,一边跑着一边喊,「荔儿姐姐,姑娘醒了。」 明语看着桌上那碗粥时艰难地下床,粥是加了糙米的,喝在口中有些划嗓子。许是时间放得有些久,只余温温的热气。 一扭头,正对着简陋妆台上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她现在的长相,灰暗的光线依然遮不住的毓秀迤逦之貌。年纪很小,脸上的肌肤像玉般莹白,白中透着不正常的虚弱。如此芙蓉春色不可比的容貌,在这暮气沉沉的屋子里皎如皓月。 「荔儿姐姐,你快点,姑娘真的醒了。」 圆脸丫头率先进门,看到坐在桌前的明语还有空了的粥碗,高兴地对后面进来的荔儿道:「荔儿姐姐,我没骗你吧,姑娘真的醒了,都起来吃饭了。」 比起圆脸丫头,荔儿明显是个有体面的,长相也颇为清丽。她也看到那空了的粥碗,似乎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什么原由,侯爷不在府中,若是这姑娘绝食而亡,便是她这个大丫头的失职。倘若侯爷真的想要这姑娘的命,那也不是她一个下人敢随意揣测的。 「姑娘想开了就好。」 明语想不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她虽是年轻横死却无未了之事。活着的时候她享受每一天,死前也未曾向老天借个一百年,怎么就穿越了呢? 不仅是穿越,而且是穿书。 荔儿见她没有再寻死的意思,带着圆脸丫头离开了。 外面的积雪晃得人眼睛生疼,寒气更是从屋子的各个缝隙中钻出来。这间屋子不大,简陋的几块木板拼成的小床,上面挂着泛黄的幔帐。老旧的衣柜花漆斑驳,散发出腐木的气息。 谁能知道这样一个破院子,居然是在武安侯府内。 是的,武安侯府。 武安侯季元欻,一本女主重生文中的男配。 而她,是书中女配的女儿。 季元欻恨她的外祖父,恨她的生母,是他们给了他阴暗的时光。在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里,他尝尽饥寒交迫和羞辱欺凌的滋味。 如今,她的外祖父和生母都已亡故,她成了他唯一复仇的对象。 她闭上眼睛,靠在床头。 「姑娘,姑娘……」 圆脸丫头从外面窜进来,看到她闭着眼睛惊呼起来。待她慢慢掀开眼皮时,对方夸张地拍着心口喘着气。 「姑娘,你可不要再吓人,你要是出事了荔儿姐姐就会被侯爷责罚的。」 「我饿了,你能再给我拿些吃的吗?」 那碗粥不管饱不耐饥,根本不抵用。 圆脸丫头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粗粗的两条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一脸的苦大仇深。「那不行,燕总管交待过,一天只给姑娘一碗粥,荔儿姐姐也不敢多给。」 「我要是吃不饱,或许会饿死。我要是饿死了,你那荔儿姐姐一样会被侯爷责罚。不若你悄悄弄些吃的给我,我不告诉别人。」 好死不如赖活,虽然穿越的时间不好身份不好,但总归是老天多给的一辈子,她还是愿意好好珍惜,好好的活下去。 要想活,就得吃。 连吃都吃不饱,就算是活着那也是苟延残喘。那样的人生不是明语想要的,她一向信奉即时行乐的原则,压根不想憋憋屈屈地苟且。 圆脸丫头显然很尊敬那个叫荔儿的丫头,粗眉皱得越发的紧像两条扭在一起的虫子。扭结了老半天,她支支吾吾起来。 「灶下每天晚上都会留一些饭菜,门也不会锁,你要是想吃自己去吃好了,只一点你自己小心别被人发现,就算被人发现也不许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好。」 明语朝她一笑,释放自己的善意。 圆脸丫头猛然瞪大着眼,两颊飞起红云。暗道怪不得兰桂姐姐总看这位姑娘不顺眼,却原来生得如此之好,把府中最好看的兰桂姐姐都比了下去。 「那你小心点,切记戌时过后才能去。」 明语点头,又冲她微笑。 她捂着脸离开后,明语开始闭目养神。 一直到入夜,再没有人来过。估摸差不多到圆脸丫头说的那个时辰,明语哆哆嗦嗦的起身。她的身上穿的还是淄衣,上面打着好几个补丁。 第2章 记忆中,这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 厨房不难找,但也不是很好找。幸好这个时辰大多的下人都已歇下,她跌跌撞撞终于摸到厨房的位置。 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果然如圆脸丫头说的一样没有锁门。 温热的饭菜散发出阵阵的香气,她循着香气摸到灶台边揭开锅盖。肉菜混着米饭的味道瞬间盈满鼻腔。 突然,一道冷冽的气息袭来,她浑身的毛孔不由得张起。 蓦地,屋内大亮。 「啊!」 她尖叫一声,很快捂住嘴。 「你在做什么?」 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 她僵着脖子慢慢回头,待看到灶台旁边的高瘦男子时长松一口气。男子一身深色劲装,这么冷的天袖子还卷着,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我……我饿了,想找点吃的。」 季元欻危险地眯起眼,她居然不怕他? 明语的记忆中没有这个男人,也自不会想到他就是那什么侯爷。他说那句话时,她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然而,当她的手伸向锅中的饭菜时,她猛然想起他的身份。能让厨房夜夜留饭不锁门的人,能夜里摸到厨房找吃的人,除了武安侯季元欻还有谁? 季元欻被君家收留的那段日子里,因为吃不饱而常常夜里溜进厨房找吃的。没想到他如今贵为侯爷,这个习惯却是不改。 他的长相自然是极出众的,朗月寒星清疏冷峻。似宝剑藏锋不露峥嵘,萧杀的气势藏在清俊的外表之下隐而不发,如同修罗着佛衣煞神披袈裟,瞧着矛盾至极偏生又好看得紧。 认,还是不认,这是个问题。 心思急转间,明语已经有了计较。 「你是不是也饿得睡不着过来找吃的?你放心,我吃得很少,其它的都给你。」 她快速拿取个碗拨了一碗饭菜,缩到炉膛的后面的埋头吃起来。 季元欻凌厉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她真的没有认出自己,这是将他当成府中的下人了。怪不得命大没死,原来是个奸滑的还知道来厨房偷吃食。 明语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定要来上一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自己当年在君家还不是夜夜光顾君家的灶房,如今不过是反过来而已。 她吃的快,吃完后把碗筷都洗了归位。 临出门之时,她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你赶紧吃吧,要是有人来了就吃不成了。」 他看着与那张与君湘湘相似的面孔,眉心涌上一丝厌恶。他清楚得记得,那张相似的脸上,曾经是多么的傲慢,像俯视蝼蚁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脚踢翻他手中的粥碗。 那碗被君湘湘踢翻的粥,是他一天的吃食。 「站住!」 明语将迈出去的脚生生收回来,心不受控制地狂跳着。如果他愿意装傻默认自己不认识他,或许她还有一线生机。 他这一开口,她的心都凉了。 「你还有事?」 「这些饭菜不合我的胃口,你替我煮些粥。你要是做得好,今日之事我自会替你保密,否则我便把你送到燕管家那里,由他处置。」 明语凉了的心缓过来,装出惶恐的样子。 「你……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我替你煮粥便是……」 明语表现出生怕他举报自己的样子,一边讨好地冲着他笑,一边摸到米缸淘米下锅。她的笑容晃了季元欻的眼,他厌恶在别过脸。 君临渊,君湘湘,你们看到了吗?你们不是自恃高高在上不愿与罪臣之家为伍吗?你们不是生恐被圣上怪罪失了富贵吗? 真该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你们的外孙女女儿正像一个下人似的给人煮粥,那碗被打翻的粥,便让她千倍万倍的还回来。 米在陶罐里煮着,明语又泡了一些香菇,还切了一点白菜,再切了一块腊肉剁成丁。等到米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她揭开陶罐用舀子搅了几下,把香菇白菜还有腊肉丁倒进去。 很快要命的香气散发出来,这样的粥要是多熬一会才会更好吃。然而她不想和这个男人呆得太久,对方浑身散发出来的寒气都快把她冻死了。 眼看着粥有些浓稠后她便熄了火。 季元欻大马金刀地坐着,等着她盛粥摆筷子。 原先只是想折辱她,不想粥的香气勾起了他的食欲。早些年食不果腹三餐不继毁坏了他的肠胃,现在有很多东西都不能吃,日子一长他患上了厌食之症。 最近他的厌食之症越发的厉害,明明肚子饿得不行依旧不想吃东西。许是年幼饥饿时曾偷偷溜进侯府的厨房找吃的,他记得那时候侯府的剩饭剩菜都是极美味的。不知从何时起,他时常饿到睡不着时便往厨房跑。虽然最后还是没吃什么东西,但好歹还能吃进去一些。 这一切,都是拜君临渊所赐。 明语以为他只是想折磨她,并不会真吃。当他慢慢拿起筷子时,她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讶。 等他吃完,她默默地洗碗收拾。 「明日继续。」 她心一惊,装出欢喜的样子,「好啊,明天我还会来。你吃了我煮的粥,一定要说话算话不许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 季元欻凉凉的眼神看着她,冷冷地「嗯」一声。 这声「嗯」字像免死牌一样令明语心生雀跃,虽然猜不透他的想法,但从他这个字的意思来看,短时间内他还不会想弄死她。 「谢谢你,那个相逢就是缘……我叫明语,请问你怎么称呼?」 「燕回。」 男人好听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腼腆一笑羞涩地离开厨房。回到原来的屋子立马把门关上,靠在门上顺气。 第3章 心突突地跳着,手按在那里。 果然是他,季元欻,字燕回。 季无欻回府,府里的下人们都忙活起来。心思活泛的丫头们除去臃肿的冬袄换上春裳,现出苗条的身段来,也不管外面的雪还未消融。 明语是被人吵醒的,许是昨天心弦微松她睡得还算沉实。懵懵然然睁开眼,那惺忪的娇态刺痛了兰桂的眼。明明是青灰色的里衣,却愣是让她穿出华贵的感觉。 「看姑娘这气色哪里是个要死的人,荔儿妹妹你就是心善怕是被她骗了。」 兰桂一早起来就听说侯爷回府,欢喜之余换上春装好生拾掇一番。不想侯爷的面都没见到,便被燕总管给堵了回来。又冷又气之余,便想到这么个撒火的地方,路上碰到荔儿。 「昨儿个姑娘喝了粥又睡了一觉,这才缓过来。」 「哼,都说出家人实诚,依我看姑娘怕是比你我还要精明呢。」 侯爷一回来就不寻死了,打量着谁不知道那些小心思。也难怪这出家人都动了凡心,实在是他们侯爷位高权重又生就一副潘安相貌。莫说是府里的丫头,便是世家的贵女们哪个不是明里暗底打听侯爷的行踪。 明语无所谓地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去,再瞧见叫兰桂的丫头一身的打扮,隐约知道了对方的心思。可惜这些花朵似的姑娘芳心错付,到头来终将是一场空。 原因无他,只因季元欻终生都不会娶妻,连通房也不会有。 有人说他幼年受女主接济,一颗心里全是女主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但明语知道这根本不是主要的原因。以他的狠辣手段真想和女主在一起,哪怕对方已经嫁人生子他也会把人抢过来。 然而他没有。 他喜不喜欢女主明语不知道,她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这个秘密知道的人极少,除了先帝便是原主的外祖父。 那两人都已死,世间再无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为什么他会如此恨她的外祖父恨她的生母,都是因为这个不为人知的原因。当年他的父亲季准死在边关后被人举报通敌卖国,皇帝亲自下旨抄家流放。 帝王心术,雷霆雨露皆是为江山社稷。 一个通敌卖国的将军后人,皇帝虽未下旨诛族却也不能容他们活着。流放路上季家子孙相继病死,唯在他活了下来。 他原是一个没被家族记名的庶子,算不上真正的季家人。君临渊念在与季家的交情上,冒死把他藏在自己的府中。 皇帝不想落一个赶尽杀绝的名声,怕寒了满朝文武的心。所以季元欻被允许活着,却不被允许再有后代。那碗药是君临渊亲自看着他喝下去的,他怎能不恨。 兰桂摆了半天的谱,见明语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顿时越发的窝火。她恨恨盯着明语的脸,恨不得在那花儿一般粉嫩的脸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荔儿妹妹,咱们做下人的时刻得记着替主子分忧。侯爷已经回府了,要是看到姑娘气色这么好,怕是你我都要吃挂落。反正饿个一天两天也死不了人,今儿个就让她饿着吧。」 明语一听,眼底这才有了神。 对方上下嘴皮子这么一哆嗦,她今天就没有饭吃了? 这个兰桂,是女主君涴涴送给季元欻的。自打她住进侯府,印象这个兰桂便无时不刻想磋磨自己。对方怕是想弄死自己,好向旧主子邀功。 兰桂开的口,荔儿也不敢说什么。虽说两人都是府里的大丫头,荔儿的身份却是比不上兰桂。同情地看看明语,什么都没有说。 她们一走,圆脸丫头悄悄溜进来。 「你昨天晚上去了吗?」 明语点头。 圆脸丫头一拍胸口,「那就好,要不然今天你再饿上一天,只怕真的活不成了。」 「谢谢你。」 她真诚地道谢,圆脸丫头不好意思起来。反正厨房每天都会留饭菜,有没有人吃管事妈妈都不会声张,更不会管是谁吃的。 「不……不客气的。你好好养着吧,侯爷回来了,大家都忙着。兰桂姐姐不让你吃饭,今天就不会有人送饭过来了。你熬到晚上,再去吃一点。今天府上有客,怕是夜里会有席面,你晚点去。」 圆脸丫头口中的客,正是楚夜舟和君涴涴,书中的男主和女主。 明语心里一个「咯噔」,猜到是自己原定的死期将至。 原主的死和她的生母一样,都是男主女主感情升华催化剂。她的生母催成了男主女主年轻时的心心相印,她的死冲散了男主女主的姻婚之痒,让他们的感情得到更进一步的升华,直至白首不离。 君涴涴是为明语而来,论血缘她是明语的二姨。 做为书中的女主,君涴涴的长相自然不差,娇好的脸庞像被镀了一层柔光,美得毫无侵略性。那一颦眉一弯唇的表情,十足小女人模样。 「那个孩子说起来也是我的外甥女,虽然大堂姐生前犯下许多错误,可孩子是无辜的。燕回,你一个男子尚未娶妻,要是把她养在府中,我怕那些有心人会借此大作文章,构陷你的品性。」 季元欻微垂着眸,睑去自己的情绪。 「此事容后再说。」 「你心里有数就好,那孩子也是可怜。到底是君家血脉,我去看看她。」 得到季元欻的首肯,兰桂自荐出来给君涴涴引路。能被君涴涴选中送到侯府,兰桂自以为身肩大任。 有心想在旧主子跟前邀功一番,不想君涴涴面冷如霜。 「怎么回事?她怎么还活着?」 「回少夫人的话,原本她已绝食眼看着就要不行,谁知荔儿突然横插一脚给她喂了参汤续命。也是她命大,竟然活了过来。」 君涴涴极不悦地看兰桂一眼,这个丫头是她千挑万选的。除了本身聪明外,还是一个有野心的。她正是瞧中这一点,才把人送到侯府,企盼能有个什么造化在侯府站稳脚跟,以后她也能随时知道侯府的消息。 第4章 不想越发的不顶用,早知如此,她还不如重用齐芳。 兰桂心下忐忑,暗把荔儿骂得要死。 「少夫人放心,只要有奴婢在,她得不了好。」 「你眼皮子放宽一点,莫要盯着某个人某件事,抓住侯爷的心才是正理。只要有了侯爷的宠爱,你在府中做什么都没有拦着。相反,没有侯爷的宠爱,你就得处处受制于人。」 兰桂心一凛,恭敬地称是。 君涴涴今天来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手上,她更愿意自己动手永除心头之患。 她相信凭她在燕回心中的地位,那个丫头迟早会落在她的手上。 明语打眼瞧着一位温婉迭丽的女子进门,就猜到对方的身份。在她面露茫然之时,君涴涴已经拉着她的手落起泪来。 「我可怜的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 「这位夫人……」 「孩子,我是你二姨。」 美人垂泪的样子极为惹人怜爱,然而明语无心欣赏这淬了毒的美。君涴涴掩饰得很好,还是被她瞧出了眼底的妒恨。 自己这张脸,应是极像生母的。 「二姨?」 「没错,你的母亲是我的大堂姐,我是你二姨。天可怜见,我都不知道她生了孩子,还把你丢在庵堂里养大……若是我早些知道,定不让你受这些苦。如今侯爷找到了你,他一个男子养着你多有不便,你与二姨家去吧。二姨家里还有一个妹妹,比你小一岁,你们姐妹也有个伴。」 明语作出欢喜的样子,很快又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指甲掐进肉里,心跳得极快。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原主确实到了快要领盒饭的时间。 「我……我……妹妹会喜欢我吗?」 「当然,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会喜欢才怪。 原主被君涴涴有亲情打动,欢天喜地地跟着对方去了国公府。君涴涴的亲生女儿楚晴柔表面姐姐长姐姐短的,实则心里恨极了原主的好相貌。 君涴涴一直都知道丈夫楚夜舟的心里还有君湘湘的位置,她把原主接回国公府,又使计让原主和楚夜舟的四弟捉奸在床,闹得国公府家宅不宁,彻底断了楚夜舟对君湘湘残留的情意。 此后,她与楚夜舟的感情更加稳固。 「我……我不想给二姨添麻烦,我在侯府住得挺好的。」 「傻孩子,你是个大姑娘,侯爷又是未娶妻的男子。侯府里连个理事的主母都没有,你们女未嫁男未婚,纵是论起来错了辈却也不是真正的亲戚,谁知道别人会传出什么闲话来。你娘当年……就是因为没有避讳坏了名声……二姨绝不对看着你走她的老路。」 「二姨,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君湘湘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君涴涴上辈子最嫉妒的人。 前世里,嫁给楚夜舟的是自己的堂姐君湘湘。而她呢,嫁给是一个落魄的世家。外面看着光鲜,内里早已腐朽不堪。丈夫无能,上上下下都靠着她的嫁妆过活。当她精打细算为自己的女儿置办一份还算体面的嫁妆时,贵为国公夫人的君湘湘十里红妆嫁女。 她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那流水的箱笼从国公府里抬出来,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她发梦似的幻想,如果能过上君湘湘的生活就好了。 一觉醒来,她重生了。 重生后的她发誓,再也不能过上辈子的生活。这一世,她要活成君湘湘的样子,君湘湘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她做到了,所以她更不能让任何人破坏她历经两世谋来的好日子,君湘湘的女儿就应该和君湘湘一样成为她荣华路上的铺路石。 「你娘的事啊,二姨讲不合适,以后你迟早会知道的。好孩子你好生想想,要是想去二姨家住,便让兰桂给二姨捎信。二姨拼了这张脸,也会说服侯爷同意。」 「我……再想想。」 君涴涴慈爱地看着她,那种包容的眼神让人丝毫不会怀疑其中的亲情。如果明语不是看过书,不是知道对方的为人,只怕现在就迫不及待收拾东西跟对方离开。 「你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女人哪,最重要的是名声,名声要是毁了就什么都完了。」 兰桂听着,恨不得按着明语的头同意。 明语面露犹豫,君涴涴也不逼她。当着她的面,仔仔细细叮嘱兰桂要好生侍候她,将一个长辈的体恤之情演得淋漓尽致。 侯府没有女眷,君涴涴不好多呆。 楚夜舟是男子,自是留下来用晚饭。晚上果然如圆脸丫头说的一样开设席面,灶下的人要随时候着主子的吩咐,没有如往常一样早早收拾。 明语等了又等,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等到近戌时,她等来了荔儿。 荔儿的手上捧着一套衣服,一进来也不与她寒暄,直接低着眉眼侍候她更衣。她的心提起来,不知道季元欻到底要做什么。 「荔儿姐姐,我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这个……奴婢不知道。」 明语笑了一下,荔儿进门到现在都不敢看自己,怕是知道一些什么。左不过都是坏事,就看坏到哪个程度。 那衣服料子极好,一看就是上好的面料。袖子宽大飘逸,紧紧束着腰身。行走之间无风自动,盈盈暗香浮动。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薄太冷。 她跟着荔儿出了门,然后被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领走。听荔儿称那人为燕总管,应是府中最大的管事。燕总管带着她到了一间屋子前,命人递给她一个托盘,然后让她进去。 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到了这个份上,她突然不怕了,因为害怕没有用。 第5章 屋子里烧着地龙,青绿色的烟纱把内外间隔成一道屏。门推开时,风吹纱动像泛起的波浪般美不胜收。 掀开帘纱,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楚夜舟心知应是侯府的下人送醒酒汤来了,他眼皮微抬看去,一看之下顿时酒醒了一些,揉着额头坐起来。 「湘湘……」 这两字一出,明语就知道他的身份。 男主,楚夜舟。 醉酒的男人,送汤的女人。 汤不会是好汤,而是催生某种事情的媒介。季元欻这是想用她离间男女主之间的感情,以达到他趁虚而入的目的。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逃跑不可能,外面那个管事还在守着,她便是能出这个屋子也逃不出侯府。那么唯有期待醉酒的男人醉得太厉害做不了什么,或许男主是个有底线的不会轻易睡送上门来的女人。 男主之所以是男主,自是有身为男主的资本。 楚夜舟身量足够高长相也很是英俊,那双看向她的眼神多情而忧郁,便是不说话都能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湘湘……湘湘,是你吗?」 他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他不会看错,这样清纯又艳丽的女子,是君湘湘无疑。他和湘湘自幼订亲,两人青梅竹马长大,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这些年来,他时常梦到她,永远都是少女的模样。 可是为什么她后来会变成那样?如果她没有变,一直是那个明朗的湘湘那该多好?这些年,她去哪里了,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她既然回来了,定是无处可去。他可以把她带回国公府,涴涴那么善良一定会容得下她的。她名声坏了,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他愿意不计前嫌把人留下,只要她安安分分的,他会给她一个贵妾的名分。 「湘湘,过来扶我一下。」 扶他? 想得美,明语冷笑。 要是姓季的此时在她的面前,她会毫不犹豫把手里的汤泼向对方。既然姓季的不在,姓楚的渣男也一样。她端着醒酒汤慢慢走近假装想喂楚夜舟,手上一个不稳,还有些烫手的醒酒汤就全酒在楚夜舟的脸上。 楚夜舟大怒,一把拉住她,「君湘湘……你这是做什么?都是你的错,分明是你自己不检点我才退婚的,你凭什么怨我……」 「大公子,哪有什么君湘湘,你认错人了。还有你这个丫头毛手毛脚的,还不快出去!」 冲进来的燕执把明语往外一拉,然后用身体挡住楚夜舟的视线。趁着这个当口,明语快速跑出去。 冷风一吹,心凉得透透的。 方才跑出来的一刹那,她不是没想过逃出去。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天大地大除了山庵她无处可去。但那里距京中路途遥远,她一个女子没有路引没有银子怎么回去?凭她的长相,要是遇到不怀好意的,那才真的是暗无天日。 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死不成,唯有努力活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厨房的,想想自己明明恨得要死,却还要给对方做饭。越想越是恨得发堵,敢不得在饭里面下药。 哪怕是下药,她都做不到。 她没有银子,不知道去哪里弄到药。 这天杀的穿书,天杀的男主男配,他们都不是好人。不知不觉悲从中来,先是小声啜泣,后来越哭越大声,连人来了都没有察觉。 「为什么哭?」 听到这声音她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狗男人还有脸问她为什么哭。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居然如此铁石心肠。在她的心口捅了一刀,她痛得哭出来,他还问她为什么哭。 可是她不能喊出来,所有的不满都不能诉之于口。要想活下去,要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除了装傻充愣继续讨好他,再无其它的办法。 「……呜,你来了,我就是有些害怕……」 「你怕什么?」 「我……我怕……我什么都怕……在这里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今天有人让我去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送汤,那男人拉着我叫湘湘……我好害怕啊……」 「这就怕了……」 他的声音似呓语,字字却隐含杀机。比起他受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这点事情算什么。不过是想让涴涴姐看清楚夜舟的真面目,顺便吓一吓她,她就哭成这样。 要是…… 她还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 明语心一横,一把将他抱住,鼻涕眼泪齐齐抹在他的衣服上。 「……我真的好怕……」 死男人,对付不了你,恶心恶心你也是好的。 季元欻的身体是僵的,他压根没有想到她会突然一把抱自己的。少女的身体香软似蛇,窝在他怀中的样子是那么的弱小无依,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冲撞着,一时间竟忘记将她推开。 明语恨极他却不敢过分,很快羞赧地放开他,怯生生离得远远的。他的衣服上已湿了一大片,还可见晶亮的鼻涕挂着。他额头青筋直跳,她怎么敢……厌恶中夹杂着杀意,那凌厉的眼神看过去。 少女湿漉漉眼像两汪雨后的清泉是那么的清澈灵透,小巧的鼻头微红,小脸羞愧难当,低低地抽答着。 这衣服倒是很衬她,那美貌似刀子一样割开人的心,硬生生地挤进去。 「……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季元欻深吸着气,陪楚夜舟吃饭,酒壶动过手脚,对方喝酒他喝水,一晚上下来灌了一肚子的水,眼下胃里很是不舒服。 「我饿了。」 听到这句话,明语一抹眼泪动起手来。虽然她很想泼对方一脸的水,但是她不敢。窗户纸不能捅破,生活还要继续,讨好还要进行。 第6章 季元欻修长的手指轻击着灶台,按原计划今夜这个女子是要和楚夜舟成好事的。他知道君涴涴最忌讳的是什么,也知道楚夜舟的心里还有君湘湘。 如果楚夜舟受用了君湘湘的女儿,君涴涴一定会和离。不想中间出了岔子,他的胃又臣服于对方做的粥,暂时还不能毁了这枚棋子。 这种纠结旁人难以窥见,杀意沉沉浮浮。 他不允许有人能左右他的情绪,不能允许有人能掌控他的喜好,无论谁都不可以,更何况是自己的仇人之女。 明语已经开始做粥,今天做的是鱼片粥,鳜鱼肉嫩少刺,片成一片片透明的鱼片,等到粥熬到浓稠时再放进去滚,出锅时洒上葱花和盐,便是上好的美味。 这一次,她给自己也留了一碗。 粥的火候恰到好处,鱼肉又嫩又滑,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不够熟。吃到嘴里入口即化,混着米的香气令人唇齿生津,比昨天的腊肉香菇粥更是鲜美。 她缩在灶膛埋头喝粥时,不想一只大手横过来,一把将她的粥打翻在地。 你大爷的,竟然不让她吃。她原也是不打算喝粥的,就是因为一天没吃饭,她怕吃了太硬的饭菜不好消化容易拉肚子。 「你……是不是粥不合你的胃口?」 忍住差点冲出去的破口大骂,她第一时间不是指责他,而是关心粥是不是合他的胃口。他俯视着她,眼神极其复杂。方才掀翻粥时的快意,在看到她一脸的茫然时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你吃锅里的饭。」 「你是不是不够吃?」 好吧,她还是吃饭菜吧。 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这个不能人道的阉人,不用她诅咒这人都必将断子绝孙。算了吧,她大人有大量,便不与他计较。 「你在骂我?」 「没……没有……我是觉得你很可怜,肯定经常吃不饱……」 季元欻眸一冷,杀气不自觉又散发出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压得明语差点喘不过气,就在她以为那个浑身冒冷气的男人会掐死她时,对方却慢悠悠地开了口。 「你说说看,我是如何可怜的?」 「我……瞧着你天天都吃不饱,每天都到厨房来找吃的。而且那些饭菜你也不喜欢,想来肠胃也不是很好。我……我都是乱猜的……我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 「你可知道上一个说我可怜的人现在哪里?」 明语身体一抖,她当然知道那个人在哪里。那个人已经死了,是被活活饿死的。那人是个说书人,惯会打听各府的八卦艳事。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他中意君涴涴一直不肯娶妻,感慨时说了一句最是可怜多情种。 然后那人就死了。 他在她的脸上看出害怕,心情顿时大好。嘴角微扬朝她勾了一下手指,她紧张地靠近,想着应不应该把脖子伸过去。 这太他妈吓人了,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那鹰隼般的凌厉眼神落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嗜血的杀气自眼底蕴升而起。这么细,他的手只要轻轻一拧,对方就会咽气。 可惜这一双清澈的招子,还有这一双巧手。 罢了,现在死了多无趣。 「你在以前经常做饭吗?」 呃? 他不杀自己…… 明语艰难吸着气,努力装出如常的样子,「并不是经常做,做饭的是惠正师叔。不过我自小贪嘴,山里的野果子哪里最多,蘑菇哪里最多我比谁都清楚。山里清苦,我们庵里香火少,每天守冬时食物不太够,吃不饱是常有的事。每当我饿得受不住时,我便会幻想自己有很多很多的食物,我可以做出很多很多好吃的。虽然越是想好吃的我就越饿,但想出来的那些好吃的让我觉得日子没那么苦了。」 无论是世家后宅还是寺庙,厨房都是重油水的地方。能在厨房掌事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师叔,轮不到她一个资历浅的小辈,何况她还是一个带发修行的沙弥尼。 「我都饿怕了,那滋味太难受了……」 饥饿的滋味季元欻怎么会不知道,他再是清楚不过,以至于他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患上厌食之症。那些个饿得睡不着的日子,便是天上的月亮,他都能看成是一块饼子。 「我知道,年幼时我家中生变,我被父亲的一个朋友收留,那人怕受我牵连想逼我自己离开,所以挨饿是常有的事。」 明语后背的冷汗直冒,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些?难道在他的心中,她已经等同于一个死人了吗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只有在死人面前才能口无顾忌。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苟住性命,她觉得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你的仇家一定很厉害,那人不敢明面上对你好,暗地底肯定派人接济过你。」 季元欻凌厉的眼神看过来,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透。那种目光似冰凉的剑,从她的胸前刺过去穿透心口,如此来回不停往复。 如果这目光真是剑,她这会已是死得透透的。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 他的目光陡然盛满杀意,浑身散发着森寒的气息。死人堆里走过来的人,骨子里透出来的凉薄杀气比钻进来的寒风还要刺骨。 明语又道:「你叫燕回,你告诉我的。」 杀意顿消。 「你说得没错,确实有人暗中接济过我,不过并不是那人派来的。」 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是她现在掰着他耳朵告诉他君涴涴是有目的接近他的,他也不会信。 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不可能相信她的话。既然如此,她何必浪费口舌免得说得多错得多,引来他更多的猜忌和怀疑,死得更快。 第7章 季元欻只觉自己莫名烦躁,那是他痛苦的过去,每日每夜像蚂蚁一般啃咬着他的心。当他以高姿态重新现于世人前时,君家父女已化成了黄土,他满腔的恨没有发泄的地方。 而今,她就用一个轻飘飘的「哦」字结束,难道就没有其它想问的吗? 「你没有别的话说了吗?」 「……说什么?」 她今天晚上经历的事情太多,饶是心里做好万全的准备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关于上一代人的感情纠葛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掰扯,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认为那个接济我的人是受别人指使?」 还有完没完了,她都不想谈了他非要问个明白。既然如此,她也豁出去了。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他对自己的报复,还不如让报复来得更快更猛烈一些。 早死早托生。 「那个接济你的人应该也是那人的亲戚吧?那个人先前与你非亲非故,如果不是你父亲的朋友默许,她为何会冒险接济你?又为何没有被你父亲的朋友发现?如果你父亲的朋友真想赶你走,他压根就不会允许有人坏他的计划。我师父说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的秘密。同样世上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万事皆有因果,所有的爱恨都不可能凭空衍生出来。」 她话音刚落,脖子就被人掐住。 「说,你到是谁派来的?」 季元欻手上使着力,一个山庵里长大的姑娘哪里会有这样的见识,更不会有这样一张利嘴。人是他找到的,难保在此之间没有人提前找到她,说过什么计划过什么。 但凡是有一丁点的怀疑,他都不会放过。 明语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暴出来。或许老天爷根本就不是诚心想给她一辈子,到最后她还是逃不过和原主一样的命运。 如此一想,她浑身一软不再挣扎,缓缓闭上眼睛。就在她觉得自己应该要离魂之时,脖子上的劲道一松,她像个破娃娃一样软软倒在地上。 「……咳……咳……」 她拼命咳嗽喘气的时候,季元欻已经出了厨房。 「明天继续。」 夜空中飘来他冰冷的命令,明语咳得泪水都出来了。她坐起身来揉着脖子和心口,心里用尽世间最恶毒的词语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杀千万的阉狗,怪不得心理变态,活该一辈子爱而不得。 这一夜,她认真思考自己的生路。外祖父害得姓季的不能人道,这样的仇是解不开的。她再伏低做小讨好他,他也不会改变复仇的心。 那个变态动不动就发狂,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神经。万一他下次没有手软,她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君涴涴那只毒蜜蜂到底是个妇人,就算是想害她也会暗中使计,不会明着弄死她。比起姓季的来,君涴涴那里似乎更安全一些。 前狼后虎,她没有其它的退路。 再见兰桂后,她便透露了想去国公府的意思。兰桂神情更显倨傲,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求过来。眼神落到她的脖子上,看到深紫的两个指印,脸色变了变。 「姑娘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如此急不可待地想去国公府?」 兰桂是知道她昨天进过客房给楚夜舟送醒酒汤的事,这个狐媚子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眼见着侯爷这里不好下手,所以才看上了大公子。虽然巴不得对方看上大公子离开侯府,可心里多少还是想过过嘴瘾摆摆威风。 京中谁不知大公子心中只有大少夫人,怎么可能会看中这个小蹄子。大少夫人的手段她是知道的,这个小蹄子一旦去了国公府露出什么端倪,别想着囫囵个出来。 明语冷冷地看着她,毫不意外在她的眼里看到幸灾乐祸。 「你说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我哪里知道?」 「你既然不知道,为何信口开河?昨天我与二姨相认,二姨念我孤苦要把我接去府上住。我思来想去,觉得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我们姨甥重逢到了你这个奴才的嘴里,居然成了亏心事。你说我要是告诉二姨,是你说她做了亏心事才把我接到国公府,你猜她会怎么处置你?」 兰桂脸色一变,大少夫人是什么人,她们做下人的最是清楚。但她在侯府一向托大惯了,压根不把这个山里来的姑娘放在眼里。 「你……你以为大少夫人会信你?」 「她信与不信,结果不都是一样吗?」 君涴涴重生后窃取了君湘湘的人生,她就不信对方不会心虚。哪怕面上再是无辜,午夜梦回时指不定做过什么噩梦。 心虚二字于别人而言或许没什么,但对于君涴涴而言怕就是一根刺。真正心虚的人怕别人说她心虚,君涴涴那样的人即便是不信别人知道什么,也断不会再容着这样的下人。 兰桂不知君涴涴的忌讳,却是熟知对方的心性。闻言是彻底变脸,她狐疑地打量着明语。明明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山间长大的女子,怎么变得如此咄咄尖锐。 大少夫人一向心思重,无论信不信以后都不会再倚重自己。没有大少夫人的支持,她拿什么在侯府立威,还有什么资格成为侯爷的女人。 「……姑娘,我一时失言,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明语慵懒地靠在床上,绝美的小脸越发的冷艳。兰桂的心惊了又惊,她突然觉得这样的女子真要进了国公府,只怕大少夫人未必能如愿。 就在她忐忑之时,明语轻轻笑起来。 「我自是不会兰桂姐姐较真,不过是这两日饿过了头脾气有些不太好,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兰桂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闻音知意,兰桂当下心一松,「……都是微草那丫头偷懒,看我不好好收拾她。姑娘放心,以后这屋子里的饭菜样样都不会少。」 第8章 「如此最好,等我去了国公府一定在二姨面前替你美言。」明语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摸着自己脖子上的指印。 「姑娘,我那里还有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我这就去替姑娘取来。」 「劳烦兰桂姐姐了。」 这个兰桂如此上道能屈能伸,怪不得君涴涴会把她塞进侯府。聪明又有心计的人,相处起来不甚愉快,但贵在省心。 相信今天过后,到离开侯府之前她都不会饿肚子。 兰桂这下不敢托大,忙去取药膏。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差点撞到圆脸的丫头。若是搁在平日,圆脸丫头少不得要被一顿训斥,这次她什么也没有说,只狠狠瞪一眼。 圆脸丫头便是她口中的微草,见状摸摸头,有些奇怪。 微草是来传话的,说是厨房的管事妈妈让明语去帮忙。至于府中的下人为什么不够,要一个寄居的姑娘去帮忙,微草也不知道。 明语却是大概知道一些,无非是姓季的想吃她熬的粥。 厨房的管事姓海,海妈妈一看就是个爽利的人,也是一个聪明人。对于侯爷突然要明语做饭的事情,她一个字都没有问,更没有问其它的事情。仿佛明语就只是一个来帮灶的丫头,没有任何其它的原因。 她装糊涂,明语也乐得自在。 「做些清淡好克化的,不拘是什么,需要什么东西就让人帮忙。微草这丫头与你相熟,你有什么事情找她。」 微草本就是厨房的杂使丫头,配给她打下手正好合适。 那个死变态一面想杀自己一面还想吃自己做的饭,她的饭就那么好吃?她恶狠狠地切着手中的心肝,就像切他的心肝一样。 缺什么补什么,她决定给那男人以形被形,补一补他那黑了的心肝。那个黑心烂肠的男人,唯有猪心猪肝粥最配他。 看到她切得咬牙切齿,微草以为她是使不上劲。 「姑娘,我来吧。」 「不用,我切得动。」 这样发泄不满的事情,还是自己动起手来更解气。虽是赌气熬的粥,但也是用心熬了的。猪心和猪肝经由她的处理,一点也不腥。带着姜汁的香气和米粥混在一起相得益彰。 她喝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 便宜那个死男人了。 这次她光明正大地给自己和微草都留了一碗,她一边喝着一边想的是她是个好人,好人喝这个粥是养气血的。只有坏人才补心补肝,免得以后再造孽。 微草本以为一个粥能有多好喝,不想一喝之下再也停不下来。 海妈妈原先有些犹疑,在她切心肝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眼下见微草喝得欢实,便放下心来。 灶上的人都知道,微草这丫头爱吃嘴刁。微草都觉得好吃的东西,保准错不了。就是这食材搭配得有些怪,用心肝煮粥,海妈妈还是头一回见。 「姑娘,这粥可是有什么说法?」 「自是有的,缺什么补什么,这粥最是补身子益气血的。」 海妈妈点头,这话听着在理。 季元欻从未喝过这样的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粥有些古怪。海妈妈见他皱起眉头,以为是不对他的口胃。 「侯爷,这粥可能味道有些怪,但确实是好东西。缺什么补什么,对身体大有益处。」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季元欻便明白哪里怪了。 「她还说了什么?」 「……呃,没了。」 季元欻眸色微冷,「让她滚过来见我!」 明语自是不会滚过去的,海妈妈也不敢拿这个字眼做文章。只是多少有些担心,怕是姑娘做的粥不合侯爷的胃口,少不得要挨罚。 从厨房到季元欻的院子,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 阳光很好,天很冷,明语的心更冷。 季元欻要见她,说明不想再掩藏身份。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她的结局再也没有转寰的余地。好在她还有一门手艺,对方不至于立马要她的命。 低头恭顺的女子进来,头都不敢抬一下。 她表现得再乖巧,季元欻也不信她是一个真正顺从的女人。昨夜他可是见识过她的伶牙俐齿,那字字句句他记得清清楚楚。 「你敢借粥骂我,怎么不敢看我?」 果然,他不准备再演戏。 明语慢慢抬起头直视着他,脖子处的指印触目惊心。「侯爷想杀我,我便是骂上一千句一百句又有什么错。」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人,我之前倒是小瞧你了。」 「侯爷眼瞎又不是第一次,多一次又何妨。」 燕执瞠目结舌,这个姑娘……怎生如此大胆?她可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她可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的后果? 难道真是不想活了吗? 「你不想活了吗?」季元欻阴冷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笼罩,像一座山似的压过来,直压得人不能呼吸。 她的眼神不躲不避,「我想活就能活了吗?」 「不能。」 那不就结了,既然她的生死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么她做什么说什么并不会影响结局,与其憋憋屈屈的活着,倒不如死前痛快一把。 燕执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她可是在对侯爷说话,她难道真的不怕死?不知为何,这样的女子反倒让人生出一丝敬意。 季元欻阴鸷的眼俯睨着这个不怕死的女人,「想死?我成全你。」 他的手像利爪一样捏住她的脖子,只消一用力,纤细的脖子就会应声而断。敢骂他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活得好好的。 事到临头,明语反倒不那么怕了。 第9章 不就是死嘛,又不是没死过。 「多谢侯爷成全。」 预想中的窒息疼痛并没有到来,紧箍在脖子上的手没有使力。她直直看着他,他亦望进她清澈的眼底,看到了什么叫无所畏惧什么叫视死如归。 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复杂酸涩愤怒愧疚。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迟疑。他一生杀人无数,濒死的眼神他见过太多,恐惧怯懦不甘壮烈,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平静。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望着他,不语。 他厌恶地松开她,「滚!」 如蒙大赦,明语昂着头从容地走出去。 燕执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在惹怒侯爷后还能全身而退的。这个姑娘不仅有胆识且在侯爷面前毫无惧意,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在山中长大不知世事。 他看着那姑娘的背影,心生佩服。 即使抱着必死的心,在得知还能活的那一刹那,明语的心中只有侥幸。别人看她从容不迫,谁能知道她心如战鼓擂。那一声声震破隔膜的重击响彻耳边,她压根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若能活着,谁会去死。 直到离开季元欻的院子,她才一阵阵后怕。方才凭着心中的孤勇她确实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然而孤勇散去,留下的只有无尽的脱力。 微草看到她完好无缺地回来,欢喜跑过来,「姑娘,侯爷没有怪罪你吗?」 「没有。」 她和季元欻的恩怨自不会与外人道。 「那就好,姑娘你饿了吧?我给你留了饭。」 桌子上有一个两个扣着的碗,微草献宝似的打开。一碗是明语熬的粥,另一碗是厨房今天的饭菜。之前走得急明语还未来得及吃,眼下闻到饭菜的香气才惊觉腹中早已饥饿成灾。 这还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温暖,她朝微草草笑笑,真诚道谢。 「谢谢。」 微草不好意思地挠头,姑娘长得好心地也好,做饭的手艺也好。这么好的姑娘,侯爷肯定不会怪罪的,害她白担心一场。 明语原以为经过之前的事情,季元欻应该不会再让自己做饭给他吃,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厨房的海妈妈又派人来请她。 她不无恶意地想着,如果她在饭菜里面下药,姓季的是不是会一命呜呼。只可惜她身无分文,便是有那个想法也无法实施。 事实证明,她想得太简单。季元欻不光是让她继续做饭,而且还让她亲自送饭过去。不仅如此,所有的饭菜都要当着他的面一一试过。 试毒的人,自然是明语。 「侯爷既然怕我下毒,为何要让我做饭?难道侯府穷得连厨娘都请不起了吗?」 还是那个女人,如果不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季元欻都怀疑她被人调换过。 果然是君湘湘的女儿,便是自小受佛祖教化长在山中依然难改其本性。如此牙尖嘴利,之前确实看走了眼。 「这是你们君家欠我的。」 「君家?可是我的亲人?」 「正是。」 「侯爷说我家人欠你的,那我家人如今在何处?」 季元欻冷哼一声,好看的眉眼瞬间覆满寒霜。君家父女如果还活着,自己的一腔仇恨何至于无处来去。 「自是都死光了。」 「原来都死了,死人又不会替自己辩驳,侯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以为她会愧疚吗?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她的外祖父心慈他早就是一堆黄土,哪里还会有今天的一切。不知感恩也就算了,居然恩将仇报。 睚眦必报的小人,怪不得断子绝孙。 「侯爷说我家人都死光了,可昨天有个妇人找我,说是我的二姨,还要把我接到什么国公府去住。她也是我的亲人,为什么没有死?」 季元欻停了筷子,这女人存心不让他好好吃饭。 明语自知自己撩了虎须,当那冰冷的目光便看向过来时,她不由心肝一颤,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不用死,还是惜命一些的好。 见她低头不再说话,季元欻轻哼一声,重新用起饭来,今天的粥是干贝香菇粥,再搭配四个小菜,分别是三丝豆腐卷、炝白菜、碧酱菜和鸡丝笋干。 古代没有大棚,应季的蔬菜以萝卜白菜为主。除了干货的花样多些,没什么什么可挑选的新鲜食材。干贝和香菇一起熬的粥,洒了少许葱花,既有海鲜的香气又有山菌的香气,其中还混着小葱的清香,闻起来就让人胃口大开。 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因着这门手艺他眼下还不会杀自己,做起来更是用了十二分的心。骨气和性命她知道孰轻孰重,为了活命而认怂,她没有半点羞愧。 他用完了饭,也不开口放她走。撤碗筷的事情自有其它的下人做,并不需要她动手,他不放话她不敢走。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有脚尖。 千层底灰面的布鞋,鞋面厚实针脚细密,这是惠清师叔亲手做的。忆起山中的师叔和师姐妹们,她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 虽然不是她的人生,但她能在记忆中感受到那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守在门外的燕执暗自咋舌,断院住的这位姑娘好生了得。居然一而再再而的让侯爷破例,着实令人佩服。 明语不知道侯府的燕总管会佩服自己,她只知道自己姓季的不让自己走,肯定还有其它的事情。 果然,季元欻如老僧入定般沉思一会,缓缓开口。 「你不想知道自己家人的事吗?」 「我想知道,侯爷会告诉我吗?」 「你如果相问,我自会告诉你,你确定自己想听吗?」 第10章 这人有病,有话就说有屁快话,兜圈子吊着人玩很有意思吗?分明是他自己想说,硬要等她开口相求。她偏不如他所愿,憋死他。 她不说话,季元欻冷色越发冰冷。 「你可还记得先前我提起过曾经被人收留过的事情吗?」 「记得。」 「呵……那个收留我的人就是你的外祖父,忠勇侯君临渊。」 明语看着他,似乎恍然大悟。 她的表情取悦了他,他眼里的戾气尽散,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缅怀。那种大仇得报的傲然与蔑视渐现,眼神朝她睨视过来。 「你君家……」 「我君家收留了你,你便是挨过饿受过欺,可你仍然活着。如今你贵为侯爷,大权在握高高在上。可我的家人呢?他们都死了,为什么?」 她突然截断他的话,反过来质问他。 他目光冷凝,紧抿着唇极为不悦。 「为什么?自是得到应有的报应。」 「报应?你说是报应?没错,确实是报应。错就错在我外祖父不应该多管闲事,不应该冒着被你的仇家记恨的风险收留了你。如果我猜得没错,昨天那个自称是我二姨的人就是偷偷接济你的人吧。还真是好人没好报,坏人遗千年。」 「你敢说他们是好人?」 明语有什么不敢说的,君湘湘的父亲做好事不求回报也就算了。为了不让皇帝生疑,他对季元欻并不好,甚至还让自己的女儿儿子时不时假装去欺负一下。 他人都死了,还被扣上恶人的帽子。她身为他的后人,难道不应该替他辩解一二吗? 「他们自是好人,举全家之力冒死收留侯爷,到头来家破人亡。侯爷说他们是报应,却从未想过我外祖父收留你后,必会被你的仇家盯上,对方痛恨我外祖父多管闲事,明着不能动我的家人,暗地底难道不敢动吗?」 季元欻心头一震,瞳孔猛缩,捏着茶盏的手关节泛白。 「这些都是你自己猜的,证据何在?」 明语苦笑,「侯爷当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证据。有时候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我家人死光是事实,有人得利是事实,这难道还不够吗?」 没错,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证据。 季家当年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屋内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外面轻微的走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季元欻觉得今天的地笼烧得一点都都不旺,自入冬以来他头一回觉得冷。 那种从骨缝里滋生的冷,钻进每一个毛孔中。 他在害怕。 害怕她说的是真的,害怕自己是错的。 多少次生死一线,多少次黄泉回魂,他怎么会不知人情冷暖炎凉薄幸。正是因为知道这世间于他而言太过冰冷,所以别人给予他的一分好他都愿意十分报还。 他记得父亲说过的话,父亲一生为人义气知己遍朝野。但真论生死过命之交,唯有君临渊和顾伯伯。当年季家出事时,君临渊曾在朝堂之上替父亲据理力争,他以为那是对方故意做给世人看的。 君临渊育一女一子,女儿君湘湘自幼与楚国公府的大公子定过亲,在世人口中君湘湘大方得体明朗端庄。他的儿子君风纪亦是京中世家公子中受称赞的神童,小小年纪便已崭露头角初现峥嵘。 后来君风纪失足落水而亡,君夫人悲痛不起缠绵病榻,不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她一死,君临渊意志消沉终日浑浑噩噩,那段时日里君湘湘也出了事,被人发现与府中侍卫有苟且被君家老二做主逐出家门。 最后君临渊死了,死在一个丫头的房间里。 至此,这一家人都死了。他以为那是报应,现在有人告诉他,是因为他之故,君家才会家破人亡。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难道他的恨都是错的? 屋内突然没了声音,燕执大着胆子朝里看一眼,只见侯爷坐着面沉如水。那女子脊背挺得笔直,青灰色淄衣洗得都些发白,肥大且臃肿,却无损她的风姿。 那手肘处,可见一块巴掌大的深色补丁,下摆处也有一块。 这样颜色绝佳的女子,若是忠勇侯没死,合该是华服珠翠环佩满身被人拥簇着。而不是寒风料峭中一身单薄的淄衣连御寒都堪称勉强。 他记得那夜的她,孤俏如一弯新月。 侯爷的心思,他不敢妄猜。他跟随侯爷多年,从未见过有女子敢在侯爷面前如此放肆,更没有见过与侯爷争执的人能毫发无伤。或许侯爷自己都不知道对她的另眼相看,再三容忍着对方和自己针锋相对。 死寂持续了约有一刻钟,那种令人喘上不气的窒息感重新沉沉压过来。明语努力维护着自己的气息,不想让季元欻听出自己的紊乱。 良久,那股窒息感渐散。 她看到他抬了眼眸望过来,幽深的瞳仁像暗黑的潭水,深且冷。如果说潭水有情绪,她觉得应该是死海扬波,暗涌翻腾。 「出去。」 终于不是滚而是平常的出去二字。 听到这二个字,燕执立马收回目光。 明语快步出了屋子,闻到外面新鲜冷冽的空气,顿觉呼吸顺畅起来。那堵在胸口的郁气随着之前说出的那翻话,消散了许多。 侯府唯有季元欻一个主子,府里的下人眼睛都盯着这个院子。她才将回到住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兰桂便已赶过来。 兰桂有心想在季元欻身边占个位置,自是时刻注意着主院的动静。眼见着一个乡野丫头接连出入侯爷的院子,还能有幸侍候侯爷用饭,她的心就跟针扎似的,又痛又痒恨不得取而代之。 明语随意一瞥,丝毫不意外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明显的嫉恨。她心下好笑,暗道兰桂一腔情意最终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白白浪费感情。季元欻那个阉人不能人道,根本不会对任何女子感兴趣。如果有,也只会是变态行径。 第11章 她垂下眼眸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冷掉的茶水,那种从容淡定的气势让兰桂不敢造次。 先前她的表现在兰桂心里留了阴影,兰桂再也不敢小觑她。正是因为觉得她心思难测,兰桂越发觉得有危机感,生怕侯爷被她所迷。 「姑娘,你的事情我一刻不敢耽搁,立马就报给了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带了话,说她到底不是侯府的正经亲戚,贸然从侯府要人怕是会落人口实。可她是姑娘的二姨,心里疼着姑娘不忍看姑娘受苦。所以姑娘你得先和侯爷提这事,若是侯爷应承了自是最好,若是侯爷没有应承你,大少夫人再从中周旋。如此一来,也便合理了。」 明语闻言,轻嗤一笑。 君涴涴打定主意要毁了她,自是会万般算计周全。记忆中的那个她确实听了对方的话,求着季元欻让她去国公府。这事闹了几天,被有心人传得沸沸扬扬,然后君涴涴才出面。 季元欻卖君涴涴的面子,同意她跟去国公府。别人说她工于心计,攀着君涴涴这个二姨死乞白赖住进国公府。而君涴涴则是迫于无奈,念着她是君家的骨肉万般无法才勉强同意。 后来出了勾引楚家四公子的事,她更是受众人指责,说她一早居心不良怪不得死活要去国公府,原来是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 还说她不愧是君湘湘的女儿,一样的不知廉耻自甘下贱。楚家那位四公子有妻有妾,四少夫人不同意她进门,大闹君涴涴的院子。 在旁人看来,君涴涴是遭了无妄之灾。即便如此依旧念着她是君家的血脉求四少夫人给她一个脸面,哪怕是让她做个通房也好。 最后,她不堪别人的恶言谩骂自缢身亡。 楚夜舟因为这件事,对君湘湘残存的最后一丝情意都被磨得干干净净。至此他越发的怜惜自己的妻子,与君涴涴情比金坚。 君涴涴算计完美,无一人怀疑。 「原来二姨这般为难,那日她与我说起时我还当她与侯爷关系匪浅,将我接去国公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想她诸多顾忌,倒显得我极不懂事。罢了,索性侯府也不差,我便不走了。麻烦兰桂姐姐转告二姨一声,就说我不欲给她添麻烦,此事便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 兰桂心一急,语气冲起来,「姑娘,大少夫人处处为你着想,你怎么能说算就算?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都不愿意去说,难道你真对侯爷有什么想法不成?」 明语冷冷看着她,她心下一突。方才情急口不择言,姑娘会不会听出什么来? 「姑娘,我是说……大少夫人有她的难处,可是你住在侯府到底明不正言不顺,不如住在国公府方便。再说侯府就侯爷一个主子,没有其他人。侯府不比国公府人丁兴旺,国公府里与姑娘一般大的公子小姐都有,姑娘也能多些乐趣。」 是啊,正是因为国公府人多,君涴涴才好下手。 「不妥,国公府家大业大,想必二姨也不能完全做主。我到底是个外人,突然住进国公府只怕别人会说二姨的不是。侯府虽然冷清,于我而言却是再好不过。我们出家人不喜热闹喜静,我还是不走为好。」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离开侯府。莫不是这两天又是给侯爷做饭又是给侯爷送饭,这个乡野女子生了别样的心思。 不行,不能让她再留在侯府。 「我的姑娘啊,有些话好说不好听。侯爷是个男子,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住在侯府,万一被有心人传出些什么,你的名声怎么办?大少夫人疼你,断然不愿意你再孤苦伶仃。她疼惜你,你也得体谅她。不过是张个嘴开个口,没什么难的。你只要张了口,大少夫人再出面便是顺理成章。」 明语还是摇头,她偏不说。她是想借君涴涴摆脱季元欻不假,但她怎么可能傻到自己钻进对方的套子。她就不信她不开这个口,君涴涴就会善罢甘休。 「不了,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这事你不用再说,我意已决。」 兰桂气得头发晕,这个木头棒槌,先前还觉得是个聪明的,不想如此犟蠢。她真以为留在侯府就能抓住侯爷的心,简直是痴心妄想。 心里生着气,面上自是带了出来。 「姑娘,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继续住在侯府也可以,日子一长那可是说什么的都有,你可得有个准备。」 规劝不成,这就改恐吓了。 明语眸一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兰桂姐姐在吓唬我,当年我外祖父收留侯爷,侯爷才能逃过一劫。如今侯爷知恩图报,将我收留在府有何不妥?我竟不知明明是报恩还情的好事,为何还会有人用龌龊之心胡乱揣测。心污之人所见皆是肮脏,那得有一颗多脏的心才会传我们的坏话。兰桂姐姐这般人美心善的人,定然不会是那样的人,对吗?」 那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感觉又来了,兰桂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怎么又着了这乡野女子的道。什么出家人什么清修养心,心眼子怎么如此之多,多得跟竹筛子似的。 她挤出笑意,「姑娘莫要生气,以后如果有人敢乱,我第一个不饶她。不过这事姑娘再好好想想,国公府比侯府要大得多,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住进国公府对姑娘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果明语是不知人心险恶的原主,自是信了兰桂这番话。身为这世间的女子,婚姻之事大过天。比起冷清的侯府,国公府更适合她一个孤女投靠。 原主没有半分心机,却不知有人早就设好陷井,等着她自愿钻进去身败名裂。 「我越想越觉得不妥,你说国公府人多,想必男子更多。万一我和哪个公子多说了两句话被有心人传出去,岂不是要糟。我不能给二姨添麻烦,还请兰桂姐姐再跑一趟,就说我已决意不去国公府。」 兰桂恨得不行,忍着气应下,亲自跑了一趟国公府。 第12章 君涴涴听完她添油加醋的话,温婉的面庞罩上一层阴郁。 「她真是这么说的?」 「她亲口对奴婢说的,奴婢不敢漏一个字。」 那些话兰桂只当明语是乱说的,但君涴涴知道自己的打算。她接那个贱种过来,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毁了对方的名声。 那个贱种莫不是知道什么,要不怎么会猜到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更不能留。不是她狠心,任何一个敢坏她事的人,她都不会心慈手软。要怪就只能怪君湘湘,怪自己投错了胎。 「好了,这事我已知道,你先回去吧。」 兰桂窥见她脸上的阴狠,吓得不敢过问她的打算,心里越发的没底。想着接连两件事情都没有办妥,大少夫人怕是对自己很是不满。 都怪那个乡野丫头,这口气她忍不下。 可惜明语现在得了厨房做饭的差事,在吃食上别人再也无法拿捏她。季元欻没有发话不让她做饭,所以主院的饭菜依旧是她准备。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姓季的态度明显变化。脸还是那张冷脸,人还是那个人,她就是能感觉出不一样来。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没有为难没有迁怒。 临走之时,她听到身后传来冰冷无波的声音。 「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燕执。」 闻言,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燕执也同样吃惊,讶异地张着嘴。 震惊过后,明语并未有多少欣喜。她不认为仅凭自己几句话姓季的就会完全转变,他之所以态度改变或许只是因为本性多疑。 她倒是没有指望他全然相信她说的话,可哪怕是在心里埋下小小怀疑的种子,她相信迟早有一天那颗种子会发芽会长大。 燕执诧异过后,低声问她:「姑娘,眼下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多谢燕总管,我暂时并无什么需要的。」 她想要钱想要自由,姓季的会给她吗? 燕执看着她打着补丁的淄衣,欲言又止。侯爷的吩咐只是针对姑娘而言,并不是让他替姑娘置办什么。姑娘都说没有需要的,他自不会多嘴。 他有些看不懂这位山庵里长大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没有需要的呢?人生在世,衣食住行,衣排在最前面。明明身上的衣服单薄难御寒,她为什么没有开口?或许出家人不在意身外之物,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副好相貌。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后,明语已经肯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自己的那番话必是起了作用,所以姓季的接连几天都没有再发疯。 当然,也没有给她好脸色。 只要不为难她,给她一个容身之处有吃有喝的,她这个人是很容易满足的。其它的眼下也无法强求,毕竟她说的话全是自己的猜测,确实没有真凭实据。 微草跟着她打了几天下手,与她越发的熟稔起来。从微草的口中,她倒是打听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她原以为君涴涴沉默了几天,定然会有所行动。不想君涴涴没有来,来的是君涴涴的女儿楚晴柔。 楚晴柔长相更似楚夜舟多一些,眉眼间自有世家小姐与生俱来的傲气。女儿肖母,耳濡目染之下行为举止和母亲君涴涴极像。 「你就是表姐吧?果然和娘说的一样长得真好看。」 她一笑,两颊还有酒窝。 开朗明快的女子,总会令人心生好感。然而她是君涴涴的女儿,明语不敢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表妹来看待。她在原主面前扮演着知心妹妹的角色,若不是她有意无意的怂恿,原主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傻事。 明语恰当好处露出疑惑的眼神,兰桂便嘴快地表明了楚晴柔的身份,那一脸的与有荣焉,不知道的还以为楚晴柔才是她的主子。 「原来是二姨家的女儿。」 「表姐可以唤我晴儿,表姐叫什么名字?」 那日君涴涴来看明语,不知是忘记了还是压根就视明语为死人,连名字都没有过问。真是心疼外甥女的姨母,再是疏忽也不可能忘记问名字。 「我叫明语。」 「明姐姐。」楚晴柔一笑,酒窝更深。「我听母亲说自己还有一个表姐,欢喜得睡不着觉,恨不得立马就能见到表姐。母亲说表姐会住到国公府,可是我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表姐,实在忍不住过来看看。今日见到表姐,我心中十分欢喜,不如表姐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去,母亲早就命人收拾好了屋子,就等着表姐过去住。」 这样热情的表妹,如果不知其秉性,还真难以让人拒绝。 明语露出迟疑的神色,羞赧地低下头去,「我听说国公府规矩大,二姨上头还有婆母公爹。府中除了你们一房,还住着好几房人。我若是住进去,怕是别人会说二姨擅作主张。背地里说二姨的坏话,还是留在侯府的好。」 楚晴柔微微笑着,似乎知道她会这样回答。 「表姐不用担心,国公府虽说有好几房人,但我母亲是长媳。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常有亲戚过来小住的事。表姐孤身一人,他们不会说什么的。再说我母亲做事一向公允,你以后的份例花销,自是走母亲的私账,旁人更是不会多言一句。」 「是啊,姑娘,大少夫人事事替你想得周全,你若是还要推辞岂不是寒了她的心。」兰桂帮衬着,恨不得当下就把人推出去。 明语听了,脸上的纠结更甚。 君涴涴啊君涴涴,为了算计她还真是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什么走私账什么疼爱外甥女,这些都是以后她出事后能拿出来说嘴的事。 「如此,我就更不能去了。」 楚晴柔递给兰桂一个凌厉的眼神,兰桂脸色难看起来。 明语压根不看她们的眉眼官司,国公府她会去,那是原主殒命的地方,在哪里死去便在哪里重生。她一定会去。但怎么去以什么名义去,她不会由着君涴涴说了算。 第13章 「明姐姐,你就答应我嘛。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盼望自己有个姐姐,在家里我只有堂妹没有姐姐。母亲告诉我有一个姐姐时,我欢喜极了。以后我去别府做客时姐姐也能陪我前去,我出门逛街时可以和姐姐一起,你说好不好?」 不好。 带她去别府做客,让京中的人再次议论起君湘湘。当她被各种各样的眼神打量时,那种自卑羞愧差点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毁掉一个人,先从意志开始。 君涴涴要的不仅仅是她的命,还有她的尊严和名声。 「我不喜欢热闹,我还是不去了。」 楚晴柔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拉着她的手撒起娇来,「明姐姐,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吧,跟和一起回去,好不好?」 「我……我……」 明语适时低下头去,谁都能看出她的犹豫不决。 楚晴柔微眯着眼,暗道就这么一个蠢货哪里像是个聪明的。母亲会不会搞错了,还有兰桂这个死丫头说得玄乎,害她白白担心。 「明姐姐,你看你穿成这样……我看得很是心疼。欻舅舅一个男人,怕是顾不上这些事情。你要是去了国公府,我母亲定会让人给你做很多衣裙。你生得这么好看,穿上那些漂亮的衣裙肯定更好看。」 年轻的姑娘,哪有不爱美的。楚晴柔自以为自己了解同龄人的心思,见明语面颊微红,又道:你是不是怕欻舅舅不同意?你放心,他最疼我了,我们一起去找他,他一定会同意的。」 说完,也不管明语是什么态度,拉着人就往外面走。明语挣扎了一下,便由着对方。她也想看看,起了疑心的季元欻会用什么态度对君涴涴的女儿。 楚晴柔拉着她到主院时,季元欻恰好要出门。藏青色的大氅,高瘦修长的身材。墨发用玉冠高束,高鼻星目剑眉入鬓。 兰桂身体一软,眼含柔情面泛桃色。 明语清楚地看到楚晴柔看了兰桂一眼,那眼神饱含厌恶和恼怒。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成娇甜的模样,笑意嫣嫣。 「欻舅舅。」 季元欻望过来,那冰冷的眼神越过楚晴柔,看向明语。 「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找明姐姐的,明姐姐想去国公府住,又怕欻舅舅不同意。她不敢和您说,我便带着她过来了。」 明语一哂,果然是君涴涴的女儿。这锅推得真好,全甩在她的身上。这下无论是在外人还是季元欻看来,都是她要去国公府。 季元欻眸色幽深,「你想住到国公府?」 她连忙摇头,「没……我没有……」 「明姐姐,你别怕,想什么就直接说,欻舅舅不会怪你的。」 「我没有想去国公府,是那天二姨来看我的时候和我提起过想接我去国公府住,后来又告诉我说她有顾忌不好把我接过去,我想着她定然是为难的。我也没想过来找侯爷,是晴妹妹拉着我过来,非要我来问问侯爷。」 都是你们母女自说自话,她可什么都没有说。想甩锅给她,也要看她愿不愿意。她便是什么都不做,也不能让这对母女得了好名声。 楚晴柔一听她这话,惊讶地睁大了眼,「咦,不是你让人带话去国公府,让我母亲接你过去吗?」 兰桂见表现的机会到了,立马接话,「姑娘不是让我带的话吗?姑娘难道忘记了?」 说完,委屈不已。 明语满脸茫然,「是啊,是二姨说要是我想去国公府,就让你去递话。我原本不想离开侯府的,是你和二姨说什么我和侯爷孤男寡女同居一府,别人会说我们的闲话,还说我母亲名声不好,我要是不离开也会名声败坏,落到和我母亲一样的下场。」 甩锅谁不会,她又不是哑巴。 楚晴柔暗道要糟,果然就见季元欻变了脸色。一个成天冷着脸的男人变脸是什么样子,就好比阴沉沉的天突然下起了冰雹。 「住在侯府会坏名声?」 他愠怒的样子极为骇人,楚晴柔还从未看过他脸上出现这种吓人的表情。在她的印象中,欻舅舅虽然对外人不假辞色,但对她母亲和他们姐弟三人倒是极为和气。 「不……不是这样的,明姐姐肯定听错了。我母亲的话不是这样的,她是怕明姐姐在山里长大不知世间礼法,要是做出什么事来连累欻舅舅的名声。」 「我都不出门……会做出什么事来连累侯爷的名声?」 明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季元欻看了她一眼。十几岁的姑娘,五官还未完全长开。纵使他憎恶君湘湘,也不得不承认肖似其母的少女生得极美。 那美像寒壁上含苞的花蕾,傲雪盈立冰清玉洁。 只是他和君湘湘的女儿…… 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的眉宇间现出戾气,目光似冷箭般直直射向明语。明语装出惧怕的样子,垂着头不与他对视。这个死男人,心里果然只有君涴涴一人,就连和别的女人传闲话都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看来他或许怀疑外祖父的死是受他连累,却根本不会怀疑君涴涴是那个暗中促成一切的人。 楚晴柔瞠目结舌,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这个山里长大的蠢东西,怎么能问她这样的话。难道非要她亲口说出那些污秽之事吗? 她又羞又急,绞着帕子。她身后的两个丫头也不敢多话,一个使劲朝兰桂使眼色。那日大少夫人来侯府,兰桂也在的。 兰桂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又柔又脆,「侯爷,真是姑娘听岔了。大少夫人的原话并不说姑娘呆在侯府会坏名声,而是怕有心人揪着这事故意败坏侯爷的名声。」 「当年我外祖父收留侯爷,这事众人皆知。如今我孤苦无依,侯爷为还我外祖父的恩情收留我,如此知恩图报的义举,谁会说闲话?我自小长在山中,虽不知俗世的繁文缛节,却也知道忠义孝悌是人之根本。若有人行善报恩都会坏名声,那还有何事是不会坏名声的?」 第14章 季元欻冰冷的目光稍霁,未看楚晴柔一眼,淡淡地道:「我报君侯爷收留之恩,若是有人敢以此为借诋毁我的名声,金銮殿上圣人跟前,我倒要与他好好对质一番。」 楚晴柔自知今日出师不利,要是再掰扯下去她得不到半点好处,相反还会惹恼欻舅舅。当下后怕地拍拍胸口,「欻舅舅说得没错,要是以后有人胆敢传侯府的坏话,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她说的是传侯府的坏话,而不是明语的。 这样的文字把戏,明语赖得拆穿。她意外的是季元欻的话,他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认了外祖母对他的恩情? 她看着他,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大步流星,一晃神间便出了院子。 主人都不在,其他人哪里还敢多留。楚晴柔铩羽而归,脸上笑容不减,依旧和明语姐姐长姐姐短的,亲亲热热的说了近半个时辰的话才离开,期间半点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满。 如此城府,与其母相比怕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越是这样,就越让明语提高警惕。 当楚晴柔回去把侯府发生的事情说完后,君涴涴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连手里的茶水洒出来都不知道。 「你欻舅舅真是这样说的?」 「千真万确,女儿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维护那个野种。」 如果说他真是要报恩,为什么那个野种穿得像个乞丐似的。可如果说他是想折磨羞辱对方,为什么又要说出那样的话。 楚晴柔想不明白,君涴涴却是看出一些苗头。莫不是那个贱种知道什么,在燕回面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不……谁也不会知道当年的事,毕竟没有人会知道她是多活一世的人。 「娘,那野种不能留。我一看她那狐媚的长相,就知道她不会是个安分的。万一她起了什么歪心思,对欻舅舅下手,那可怎么办?」 君涴涴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她压根就不可能让君湘湘的女儿出头,别说是出头,就是过平淡普通的日子她都不会允许。那样的野种,就该跟君湘湘一样身败名裂永世不能翻身。 「别怕,娘不会让她害你欻舅舅的。」 她怕夜长梦多,次日一早就去了侯府。妆容描得再精致,也掩不住她眼下的青色和眼底的阴霾。 昨夜她清楚听见夫君说梦话,嘴里喊着君湘湘的名字。君湘湘这个名字,是她心里最深的忌讳,哪怕对方死了多年她依然不曾释怀过。 她一夜睁眼到天明,万般失望千般妒恨像一团似的烧在她的心里。这么多年了,两人成亲十几载,育有一女两子,为什么他还忘不了君湘湘? 既然他对君湘湘还有念想,她便要亲手将最后的情丝斩断。 见到季元欻,说是为楚晴柔昨天的事情道歉,又解释了明语对她的误会因何而来。末了,幽幽叹了一口气。 「那孩子自小没有爹娘,定是吃过不少苦。你一个大男人养着她终归不是什么正理,我便想着把人接到国公府。一来有我这个二姨照顾也能教她一些为人处事的东西,二来她和晴柔还能做个伴,以后姐妹俩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季元欻似乎在考虑,冰冷无情的目光微敛着,让人窥不见他真正的想法。君涴涴心下一沉,看他这表情是真想报恩,还是对那贱种上了心?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允许发生。 「燕回,有些话我原本也不想讲。可她是个姑娘家,迟早要嫁人生子,你一个男子如何能替她相看?她养在国公府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你要是心里真过意不去,等她嫁人时你备一份嫁妆,也便全了这份恩情。」 如此安排,说起来确实不错。 君涴涴见他不语,低头抿了一口茶,「有些话女子和女子说起来更方便,不如我与她再谈谈。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会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 明语毫不意外再次见到她,她慈爱地拉着自己的手不放。用那双温柔的眼神打量着,神情之中带着怜惜和包容。 「孩子,你长得真像你娘。我看到你,就想起我在闺中时与你娘相处的情景。她命不好……这些年我一想起她心里就难过。如今见到你,心里既高兴又难过。咱们女人活在这个世上,比男人要难多了。二姨真是怕了,怕你和你娘一样……」她哽咽起来,擦拭着眼泪,「好孩子,你听二姨的话,跟二姨去国公府。二姨想亲自教你一些东西,然后替你寻个如意郎君,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二姨,我不想嫁人。」 「傻孩子……你怎么能不嫁人呢?」 用嫁人来诱惑自己,看来是非要把自己弄到国公府。先前明语确实想借着这个女人离开侯府,即便知道这根救命稻草是一根毒藤也要迎难而上。但是现在事情有了一线转机,姓季的态度好转,她并不是非离开侯府不可。 「二姨,我再好好想想。」 「二姨不会害你,你……得抓紧想,莫要真等传出什么闲话来……那样就太迟了。」 「我知道的,二姨。」 君涴涴有些气恼,也知道今天是没有办法把人带走的。临走之前对兰桂使了好几个眼色,兰桂微不可见地点头。 是夜,明语从厨房回来。 远远便看到黑暗中一道修长的身影,那身影高瘦孤寂与黑暗融为一体。在这寒气深重的夜里,显得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寂寥。 想想他的结局,似乎从他的身影中能看出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许是黑夜给了她胆量,她的目光毫不避讳,丝毫不掩自己眼里的同情和可怜。然而她忘记了对方是季元欻,一个战场上踏着尸体活下来的男人。 「你在同情我?」 冰冷讥诮的话,让她浑身一个寒战。 第15章 「没……侯爷是青年才俊年轻有为,哪里需要别人同情。我只是在可怜我自己,没爹没娘连个家都没有。」 他冷哼一声,「巧舌如簧,出家人都似你这般多舌善辩吗?」 「出家人也是人,难道就不配有人的情绪吗?我们受了委屈也会难受,被人冤枉也会伤心。我们也会生病,我们也会死。我们也是爹娘生养的,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侯爷难道以为我们出了家,连话都不能说了吗?」 他说一句,这女人有十句等着他。 「你的话还少吗?」 明语不说话了,这人等在这里分明就是想和自己说话。她说了,他又嫌自己话多。怕是他自己心里怀疑太多,找不到人说。 「怎么又不吭气了?」 你大爷的,一会儿嫌她话多,一会儿又嫌她不说话。这死变态堵在路上不让她过去,到底是要闹哪样。 「是侯爷嫌我话多。」 「我嫌你话多,你就不说了吗?」 明语忍不住白眼,这死男人是来找她不痛快的吗?难不成他今天看到心上人,又想起自己不能人道的事,所以憋着火没地方撒,跑到她这里来充大爷来了? 可去他的吧。 季元欻夜视极好,她翻白眼的动作瞧得是一清二楚。眉头拧得打成一个结,这女子真是山庵里长大的?不淑不娴不静不雅,压根不是个善茬。 「你不想去国公府?为什么?」 她一愣,差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 「不为什么,我不喜欢陌生的地方。」 黑夜中,一声极冷的轻嗤从他鼻子哼出,那夜枭一样的眸子睨着她。她说的这句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你以为我会信?」 「侯爷若是不信,何必要问我?」 她说得没错,他不相信她说的话,可是他为什么会动摇?多年来认定的事实,埋植在心中的仇恨,突然有一天被人击得粉碎。 他怀疑,他茫然,他措手不及。而这个始作俑者居然一脸的理直气壮,毫无半点负担张口就来。她凭什么? 没有人能左右他,没有人能影响他,任何人都不能! 「你以为我信了你的话?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寒风乍起,眼前的少女身体萧瑟着,却又努力挺直着背不让自己表现出害怕。他的眼眸幽深,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饥饿,寒冷。 那时候的自己像她一样独自苟活,犹如冰天雪地中细弱的幼苗,虽弱小无且却拼命活着,冰霜雨雪亦不能将其压倒。 如果他坚信君临渊当年是故意折辱他,那么此时他的做法与对方有什么不同。少女那双清澈的眼望着他,坚定干净又带着这个年纪应有的纯真。 他突然心软了。 明语是怕他的,当然知道知道他敢杀人,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告诉她,他真的会杀自己。在那种熟悉的窒息感重新将她包围时,她以为他会掐死她。 然而并没有。 杀气很快便消失了。 她的脚冻得有些发麻,冷风往脖子里灌直窜进心口,从上凉到下从里凉到外,浑身上下里外凉得透透的。她缩了一下脖子,这鬼天气可真冷。 瞧着小可怜的一样的女子,竟然如此胆大。他都记不清上一个顶撞他的人在哪里,怕是坟头的草都长得老高。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这个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女子。 「我饿了,去做些吃的来。」 她暗松气的同时,在心里往死里诅咒他。晚饭她明明做好了送去,他冷着脸不吃。眼下人都要歇下了,他像鬼一样冒出来。动不动就发疯的死变态,怎么不吃死他。方才还要杀她,转眼又命令她去做饭,真把她当成病猫,以为她不敢毒死他。 他确实有狂妄的资本,她眼下还确实不敢毒死他。自认倒霉怂怂地转身往回走,越想越来气。现熬粥她可不愿意,也没那个心情。 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把海妈妈留下来的饭菜挑拣出几样来,一股脑丢进锅里煮,做了一个菜汤饭。 季元欻就在她的屋子里等,她进去时,正看到他在看她的经书。那修长的手指青白如玉,侧颜似精心雕琢一般。 烛火朦胧,公子无双。 很美好的画面,如果她不知道他的本性,指不定会觉得赏心悦目。然而沾过无数鲜血的手,提剑杀人的手,此刻捧着经书只会令她觉得讽刺。 她有两本经书,一本是《般若心经》,另一本是《无量寿经》。她无事时也会翻一翻,因为有原主的记忆,渐渐发现自己也喜欢上了经书字里行间的透彻。 「侯爷,饭好了。」 季元欻冰冷的表情明显不悦,她来去如此之快,难道根本没有用心准备饭菜。等看到那像泔水一样的菜汤饭时,他面色更是一沉。 「谁给你的胆子,你就拿这样的东西来打发我?」 「侯爷,你别小看这菜汤饭,这菜汤饭我们称之为珍珠翡翠白玉汤。」 他脸色冷得吓人,这女人胡说八道什么。一碗泔水似的饭,怎么就说成是珍珠翡翠白玉汤。珍珠是什么?翡翠是什么?白玉又是什么? 明语像是知道他想什么,盛出一小碗来试毒,一边吃一边道:「这上好的粳米便是珍珠,这青菜是翡翠还有这萝卜就是白玉。我还加了一些鸡丝香菇,侯爷你尝尝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伶牙俐齿。」 她一小碗吃完,示意般展示了一下空碗。 季元欻将信将疑,吃了一口,然后默不作声把一碗吃完。这菜汤饭色相不佳,味道却是出奇的好。 吃完后,他没有立刻走,随手把那经书往桌上一丢,「念!」 第16章 念你大爷! 明语低咒声一声,听话地拿起经书,眼神晦涩地看他一眼。这死男人杀戮深重心里扭曲,居然还有一颗向佛的心。他就不怕听了经文,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夜不成寐吗? 经文拗口,经由她软糯的声音一字一字慢慢念来,竟然出奇的让人舒服。他先是笔直坐着,不知不觉中他以手抵桌撑头,慢慢闭上眼睛。 她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也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真的睡着,一直都没有停。等她念得有些口干时,这才把经书放下。 「继续。」 他眼未睁,声音低冷。 她认命地重新拿起经书,再次念起来。 这个男人看来不仅肠胃不好,很显然睡眠也不好。她不无恶意地想着,是不是战场上杀的人太多,所以才会吃不好睡不好。 真是可恨又可悲。 说实话他生得真是好看,长长的睫毛似扇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五官清俊又高又冷,浑身气势如剑锋芒尽藏,实在是男人中的极品。 只可惜是个样子货,中看不中用。 不知何时,她停住没念。 而他的双眼,依然闭着。 她拿不准他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着,要不要做些什么泄泄心头的气。然而思来想去,都觉得不是明智之举,索性闭上眼睛靠在床头养神。 不知不觉,她慢慢睡过去。 半时辰后季元欻醒过来,他先是像豹子一样一跃而起警惕地看着周围,待看清屋子里的情景时瞳孔猛缩。 他居然睡着了? 还是在君临渊的外孙女面前。 如果她是另有居心之人,他此时只怕已经身首异处。寒眸微扫,看向那个睡着的女子。她那的身体蜷着缩成一团,灰旧的床褥中是那张格格不入的莹白小脸。 经书就放在她的身侧,他看着上面《般若心经》四个字,陷入沉思。除了有厌食之症,他还饱受失眠之症的困扰。他有多久没有睡得这么沉,有多久没有睡得如此舒心。 他的眼神忽暗忽明,幽深的目光落在那张无所知的小脸上。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充斥心头,说不清道不明。 最后,他悄然离去。 明语醒来后看到屋子里的陌生女子,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待那女子表明身份,她才想起来对方是谁。 齐芳。 与兰桂一起被君涴涴送到侯府的貌美丫头,和兰桂那种极有侵略性的美不一样,齐芳的美更有书卷气,气质温和像个大家闺秀。 「姑娘,侯爷吩咐奴婢以后跟着姑娘。」 季元欻吩咐的?为什么突然给她派丫头,他想做什么?她不需要丫头,更不需要君涴涴的人留在她的身边。 「是侯爷让你来的?」 齐芳笑笑,「正是侯爷让奴婢来侍候姑娘的,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知会奴婢一声。奴婢已备好热水,让奴婢服侍你洗漱吧。」 明语不自在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 齐芳也不强行,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静候她的吩咐。比起什么都流于表面的兰桂,这个齐芳段数更高。 洗漱完,吃饭。 吃完饭后,她和往常一样去厨房替季元欻准备午饭。趁着送午饭的时候,她当面问季元欻为什么给她派丫头。 季元欻头也不抬,气定神闲。 「你今年已经十六,我看女子的礼数你半点不知。楚少夫人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你的规矩是该好好学学了。」 所以,他是想拿自己去讨好心上人,把她送到国公府去?昨天还当着楚晴柔的面说什么要还她外祖父的恩情,不想君涴涴来一趟他就变了心意。 「如果侯爷非要给我派一个丫头,我想自己挑一个。」 季元欻这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 「我不喜欢她。」 「她是国公府出来的,你带着她更方便。」 正是因为齐芳是国公府出来的,她才不能要。如果她带上齐芳住进国公府,那真成了君涴涴手里的蚂蚁,对方想什么时候捏死她就什么时候捏死她。 「就是因为她是国公府的人,我才不要她。」 季元欻闻言,深深看着她。她的脸色很是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十六岁的少女,又是在山上长大的,怎么如此多的心思? 「理由。」 明语冷冷一笑,「如果我说我那好二姨会害我,侯爷信吗?」 季元欻意外她会有此怀疑,不由得目光微凝。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此前她说君临渊之死另有隐情尚且说得过去,可她怀疑君涴涴是何道理。 「你当真是胆子越发的大,信口雌黄张嘴就来。」 「侯爷不信没关系,你真要是为我好,就别让我带那个丫头,你给我多备些防身之物比如解毒丸之类的,都比带一个人好。」 君涴涴是他的心上人,他再是怀疑任何人也不会怀疑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他的心里,君涴涴是美好的象征,是真善美的化身。 明语心知他不会相信,但她还是要说。 「我无害人之心,但有防人之心。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我与侯爷不同,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二姨,并不知道她的为人。我只知我外祖一家都死了,得利的却是她的家人。利益之下无兄弟,我不敢全然相信她,多些准备也是情理之中。若换作侯爷是我,怕也会这般想。」 季元欻沉默了,那双深邃的眼认真地看着她。她的话听着总是那么的清楚明白,又让人心里发寒。 良久,他慢慢垂下眼眸,「齐芳你带上,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会给你,另外你从府里再挑一个丫头。」 第17章 这下轮对到明语吃惊了,她压根就不指望他会相信自己的话。君涴涴是他的心上人,以他的性格必不允许有任何人污蔑自己心爱的女人。 她很意外,满腹疑惑。 「真的吗?」 「你在质疑我?」 她哪敢质疑他,就是有些不相信他会这么好说话。她怀疑的可是君涴涴,他心头的那抹白月光。她原以为他会生气会震怒,就是没想过他会这样平静。 「我……我就是太高兴了,谢谢你相信我。」 他冷哼一声,「我几时说过信你?」 好吧,她想多了。 这男人指不定憋着什么心思,根本就不是因为相信她的话。他莫不是指望自己去搅乱楚夜舟和君涴涴的婚姻好趁机而入吧。 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无论侯爷是不是真信我,我都很感谢侯爷。」 信任这玩意儿不可捉摸,还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来得实际。管他信不信,只要他愿意给自己想要的东西,还允许自己再带一个侯府的人,她就已是万分感谢。 至于那个另外的丫头,其实她觉得荔儿更合适。不过荔儿是侯府有体面的丫头,未必愿意跟着她这个孤女。倒是微草和自己关系不错,要是能带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试着问了一下微草,不想微草立马答应下来。 紧接着燕执让绣娘替她量过身,点烛熬夜为她缝制新衣。等到去国公府的那一日,好歹零零总总一共收齐四个箱笼,总算没那么寒酸。 她记得原主是被君涴涴上门当日带走的,走得急又匆身上穿的还是破旧的淄衣。偏生君涴涴有意而为,弄得国公府的下人都出来看她。 原主缩着身子,比下人还不如,畏缩如寒风中瑟瑟的枯叶。从那一刻起,自卑二字在原主的骨血里根深蒂固。 新制的衣裳颜色素净料子却是极好,身边跟着齐芳和微草两个丫头,乍一眼看去倒与京中其它人家的小姐没什么区别。 要出侯府,自是要和季元欻告别。 再者,她还要找他要解毒丸。 小小的瓷瓶,显然是一早准备好的。她不担心他会给自己假药,以他的地位既然应允她就不会作假。 「侯爷,这解毒丸能解百毒吗?」 季元欻面沉如水,方才她进门时他心神一晃,仿若随着她进来的,还有外面的万丈光芒。湖青的袄裙浅蓝的斗篷,衬得那张精致的小脸莹润如玉。恬淡雅静的气质,如空谷幽兰般不争不抢。 然而他知道,这个女子幽兰面貌只是表象,实则是一朵带刺的兰花。 「除非见血封喉的剧毒,一般的毒都能解。」 「那能解益女丹春散的毒吗?」 益女丹和春散就是那春什么药,也是她最关心的。毕竟君涴涴想害她,用的只会是后宅的阴损手段。对方决不可能用见血封喉的毒,而是先摧毁她的意志接着败坏她的名声,最后一招致命。 她问得认真,季元欻当下冷脸。 「你从哪里听说那些乌七八糟的药?」 「兰桂姐姐说的啊,她之前劝说我离开侯府时举了好些个例子。比如某家的丫头用益女丹做了姨娘,又比说那什么府上的表小姐被人用春散陷害成了小妾。她还说我要是再继续留在侯府,指不准也会被人用春散陷害,吓得我一宿都睡不着。」 他盯着她的眸,她的眸色清亮。兰桂为了劝她离开侯府,确实说过许多污耳朵的话,就差没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以后会赖在侯府不走,使尽下作手段勾引他成为他的女人。 「来人,兰桂搬弄口舌,责十杖。」 外面的燕执先是一愣,然后带着人去行刑。 先不如兰桂如何喊冤如何在心里诅咒齐芳不得好死,在她看来一直被她压着的齐芳突然冒头,自己才受了无妄之灾。 只说明语这厢也没想到季元欻如此杀伐果决,连心上人送来的丫头都不问一声便杖责。她低着头不语,似乎感觉他走开了一下。 然后另一个瓷瓶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你要的东西。」 她惊讶地接过,还真有这样的东西。 「多谢侯爷。」 「不用谢我,你口口声声自称君家于我有天大的恩情,我若不还这恩情,只怕你这张嘴必不会饶我。」 她讨好一笑,瞧他说的,她是那样的人吗?报恩她可不敢想,只要他不报仇她就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敢奢望更多。 他别过眼,这女人怎么笑得如此谄媚。 「你去国公府之后切记谨言慎行,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别人纵是有什么歪心思,也没机会算计你。楚少夫人说会教你女子的规矩,日后替你寻门好亲事。你且安心在国公府住着,嫁妆我会替你准备,必不会让你委屈。若你在国公府住得不惯,自是可以回侯府。」 这一次,明语更是惊讶,道谢更是真诚。 暂不论她是否会不会嫁人,有他这句承诺她确实安心不少。她深知君涴涴不安好心,根本不可能真心养着她把她嫁出去。有了他的话,日后她和君涴涴撕破脸皮,还有一条退路。 她行了一个礼,郑重谢过。 他冷哼一声,看到她的礼还算有些模样,脸色好看一些。「这个匣子你带上。」 明语这才注意到桌子还有一个小匣子,雕花精细木质上佳,想来里面装的东西定是贵重之物,如珠宝首饰银票之类的。 「侯爷……」 「拿上吧。」 她小心地拿起,估摸着自己猜得不差。这个男人总算是办了一回人事,不仅承诺她退路,还为她打算周全。 但愿他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是真的念着外祖父的恩情。 第18章 楚国公府离侯府并不算远,乘马车一刻钟的功夫也就到了。君涴涴为表对外甥女的重视,可谓是煞费苦心。 大张旗鼓地带着楚晴柔在侧门迎她,后面跟着一大群的丫头婆子。 不知情的人定以为她一片慈心,万不会想到她故意弄出大阵仗来就是想让下人们看笑话,让明语自惭形秽自卑到尘埃里。 马车停稳,看到先下车的是齐芳,君涴涴眼里的笑意加深。再看到跟着下车的微草,她的笑意略略一僵,很快恢复如常。 微草站稳后掀开帘子,扶着明语下车。 君涴涴看到一身簇新衣裙的少女,眼底闪过凌厉。这个贱种生得还真像君湘湘,刚才那一刹那她有些恍惚,还以为看到活过来的君湘湘。 国公府的下人都听说过这位表姑娘,是原忠勇侯府大小姐的女儿。至于是与何人所生,大家都猜测是那位与之有染的侍卫。后又听说是庵里长大的,众人无不生出轻视之心。 眼下一见清雅脱俗的少女,俱是震惊不已。 「明姐姐,母亲从昨夜里就开始唠叨,一大早便带着我在这里等你,我们都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楚晴柔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笑意嫣嫣。 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只会说明语不知事,害得她们白白苦等一个时辰。她们愿意吹冷风,可别想把污水泼到她的头上。 她朝君涴涴歉意道:「让二姨久等,是明语的不是。我听侯爷说送过信来,说了我过府的时辰。不想二姨疼我,竟是早早在这里等着,明语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好孩子,二姨等不及见到你,多等些时辰也不妨的。」 姨甥二人并楚晴柔一起笑吟吟地进了府,先是去拜见楚夜舟的生母冷氏。说起这位冷氏,并不是楚国公的正妻,而是平妻。 平妻之说,都是私下论的,真论起来就是一个贵妾。 冷氏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多岁。那倨傲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明语,脸上带着些许不明的愠色。 举凡做儿子的太过看重妻子,做婆婆的心里多少不会舒坦。冷氏不喜君涴涴,要不是楚夜舟非要娶回来,她是万万不肯的。 君涴涴初嫁国公府时,确实受过一些刁难。后来她一气生下一女二子,又有和武安侯府那边的交情,冷氏明面上也不再为难她。 「你那个大堂姐是什么样的人,满京城没有不知道的。你非要把这个孩子接到府里来住,我也不说什么。只一点,她的规矩你要好好教导,莫要在我国公府里闹出什么丑事来。」 说到丑事,哪个能及楚国公光明正大的宠妾灭妻。 冷氏一开口,明语便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得势的妾室,还真当自己是国公府的主母。张口就是京是规矩,她知道什么是规矩吗?难道规矩就是妾室当家? 君涴涴在冷氏的面前,是温柔的好媳妇。 「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教她。」 冷氏「嗯」了一声端起茶盏,「行了,人我见过了,你赶紧带下去好生安置吧。柔姐儿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当婆婆的不喜儿媳,对楚晴柔这个大孙女却是十分喜欢。楚晴柔向来会讨自家祖母的欢心,闻言笑眯眯地凑上前说着趣话,不大会儿的功夫就把冷氏哄得眉开眼笑。 婆母疼爱女儿,君涴涴心里很是受用。她带着明语离开,路上不停安慰明语不要把冷氏的话往心里去。还说世家大户一向重规矩,冷氏也只是敲打敲打并不是真的不欢迎客人小住。 明语面露愧疚,「早知二姨在婆家如此艰难,我真不该来给你添麻烦。」 如果说君涴涴最忌讳什么,除了怕别人知道自己窃取君湘湘的人生外,还有就是怕别人不知道她过得好。她自以为嫁进国公府,夫君疼爱又生了一女二子,全京中的女人都应该羡慕自己。 可是这个贱种,说的是什么话,她在国公府哪里过得艰难? 「你这孩子,你是大堂姐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明语立马露出感动之色,泫然欲泣。 君涴涴看着她眼里的感激之情很是受用,再一看她的脸又觉得堵得慌。君湘湘是侯府嫡女,又生得明丽动人,与楚璎珞并称京中双姝。 这个贱种长得像君湘湘,虽无侯府贵女的派头,却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娇态。她的柔姐儿甜美可人,比起眼前的贱种少了一种勾住男人心的美。 她心里越发堵得慌,有些不耐烦地宽慰两句,脚步不由加快。明语抹着泪低着眉跟在她的身后,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乖巧样子。 国公府现有三房人,除了楚夜舟这一房,还有三房和四房。三房的楚夜泊与楚夜舟是一母同胞,但其妻小冷氏和君涴涴并不对付。四房的楚夜乔则是一个通房丫头所生,是府中最不看重的一个儿子,他的妻子华氏是小官之家的嫡女。 小冷氏的相貌属上乘,给人一种精明之相。那华氏便差了许多,貌若无盐且不说,性子最是娇横。 原本国公府还有个二公子,是楚国公的正妻卢氏所出。当年国公府一妻一妾前后脚有孕,谁知妾室提前发动产下长子,而正妻生的儿子成了老二。 老二楚夜行是嫡出,三岁头上随楚国公一起去看花灯,被人给拐走。卢氏当时身怀有孕,惊闻爱子丢失当夜早产下一个女儿,不想因此伤了身再也无法生育。 楚国公愧疚之余,做主把楚夜舟抱到卢氏的院子里养。 后来卢氏的女儿楚璎珞出京游玩遇匪下落不明,卢氏大病一场后便一心向佛不再理事。至此贵妾冷氏抬成平妻,隐隐成了国公府里的老夫人。 这么多年来,世人渐渐淡忘卢氏,只知冷氏。 第19章 她们进花厅时,三房和四房的女眷都在。三房有两个女儿,一嫡一庶,嫡出的楚晴书和庶出的楚晴娟,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四房没有孩子,连庶出子女都没有。 明语跟着君涴涴进去,屋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过来。 在没有见到她之前,所有人都不会想到那个君湘湘与下人私通养在庵里的女儿会生就这样一副好相貌,更不会想到对方一眼瞧上去并不比世家养出的姑娘差。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只听到一声冷「嗤」从楚晴书的鼻腔哼出来,打破短暂的静默。小冷氏有些不赞同地看女儿一眼,君涴涴轻轻皱起眉头。 明语依旧低着头,楚晴书的敌意她知道。 利益相关,才会生龃龉。 君涴涴和小冷氏不对盘,明面上妯娌和睦,私下可没少过招。小冷氏是冷氏的娘家侄女,最受冷氏的看重。然而君涴涴是长媳,处处都压她一头。 冷氏名不正言不顺,不好正经管家,是以管家的是君涴涴。 楚晴书嫌自己的院子小,想搬去清风阁。清风院原是楚璎珞用来办诗会和京中贵女小聚的地方,卢氏再不管事那也是国公府正经的嫡妻,君涴涴怎么可能为了楚晴书去开那个口。 谁知明语要进府,君涴涴就让人收拾了清风阁。 楚晴书不敢公然呛君涴涴,却敢对付明语。 「什么东西,也配住进清风阁。」 果然,和记忆中一样,是因为清风阁。 君涴涴一来就把明语架在火上烤,要的就是让楚晴书对上她。她知道因为住处的事,楚晴书恨上了她处处为难她。要不是自尊被人踩到地上,意志被人摧毁,原主又怎么可能糊涂到想做楚夜乔的姨娘。 她装作害怕地缩了一下身子,躲到君涴涴的身后。她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倒是合乎众人的想象,觉得理应如此。 「二姨……什么清风阁,我……我不住就是了……」 君涴涴心下恼怒,这个不中用的蠢东西,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她一向压住二房,什么时候退让过。她倒好,一上来就倒自己的威风。 「你晴书妹妹和你开玩笑呢,屋子都收拾好了,你安心住进去。」 「大伯娘,她自己都说不住,您何必勉强。要我说清风阁那么大的院子,她一个山里长大的人怕是住不太惯,还不如给她一个小院子,她反倒住得习惯些,您说是不是?」 「这位妹妹说得极是……我……我住不惯大院子……」 她这般胆小怯懦畏畏缩缩的样子,让小冷氏放心不少。那双精明的眼望过来,脸上带出一抹笑意,假意责怪一下自己的女儿。 「晴书,你大伯娘做事一向有分寸,你多什么话。」 「娘说的是,大伯娘心疼这位姐姐,肯定不愿让人住得太远。我记得大姐的院子旁边还有一个小院子,想必最合适这位姐姐去住。」 母女俩一唱一和,不仅不想让明语住清风阁,便是连新的住处都安排好。明语原就不想住进清风阁,她们的心思正好合她的意。 「二姨……我喜欢住小院子……我想和晴柔妹妹住在一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屋内的人都能听见。闻言小冷氏更是觉得之前差点走眼,这野丫头哪里能和京中的小姐相比,便是比起一般人家的姑娘,都要差得远。 瞧瞧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真是枉费君涴涴一片苦心。 四房的华氏一向不掺和府里的事,大房三房斗房,他们四房向来是插不进去的,谁让她的夫君和两位哥哥不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 事不关己,则高高挂起,她乐得看戏。 君涴涴听了明语的话,气得差点咬碎银牙。当真是个蠢货,连好赖话都不出来。她生气的同时,也有些得意。 京城双姝之一的君湘湘,生的女儿竟然是个蠢货。 比起她的柔姐儿,这个贱种连提鞋都不配。 「你这孩子,二姨知道你喜欢清静,才把那院子收拾出来。」 「二姨,我……我想和晴柔妹妹住在一块……」 清静的大院子,寄居的孤女,怎么听都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清风阁确实清静,正是因为清静所以才好行事,君涴涴算计起她来才会更加称手。 楚晴书原是极不喜明语的美貌,眼下见对方这么小家子气连半点人事都不听懂,心气倒是平顺不少。这么一个蠢东西,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个草包,用来对付楚晴柔再好不过。 「大伯娘,这位姐姐都说住不惯大院子,你何不随她的意。大姐姐旁边的那个小院子一向有人打扫,便是立刻搬进去也是可以的。」 「是啊,大嫂,姑娘们住得近,走动起来也方便,你说是不是?」小冷氏也跟着搭腔。 这下君涴涴要是再把人硬往清风阁里塞,日后传出什么事来别人怕是会有什么想法。她怎么可能容忍别人疑到她的头上,忍着气慈爱地拍着明语的手。 「既然你想和柔姐儿住得近,你便搬到香客居住吧。」 香客居便是那个小院子,离楚晴柔的琅苑不远。 「谁要住到香客居里?」楚晴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不大会儿人已进了花厅。她像是看不到花厅里的气氛怪异,一进来就笑吟吟地和小冷氏华氏行礼。「方才我怎么听着是谁要住进香客居?」 君涴涴一向以女儿为荣,她的女儿是国公府里的大姑娘,知礼懂事有大家风范。 「是你明语姐姐,说是大院子住不惯,喜欢住小院子。」 楚晴柔的目光落到楚晴书的脸上,心知是这个堂妹不岔清风阁给别人住。清风阁风雅清静,自从姑姑出事后便一直空着。府里的姑娘其实都想要那个院子,不拘是用来招待闺友还是举办一些小诗会之类的都是极好的。 第20章 她对那个院子势在必得,不过眼下倒是先解决另一件事情。 「以前我是府中最大的姑娘,每回去别的府上做客,我都羡慕别人不光是有妹妹,还有姐姐。如今我可是如了愿,你们两个也多了一个姐姐。明姐姐初来乍到,定然有些怕生,你们可别故意作弄她。清风阁是我娘特意让人收拾好的,明姐姐又是喜静之人,你们谁都别眼红。」 「谁眼红了?」 楚晴书被她一激,脸胀得通红。 小冷氏微不可见地冲自己的女儿摇头,书姐儿的脾气自己最清楚,心直口快向来不是柔姐儿的对手。 「晴柔妹妹……是我,是我不想住大院子……院子太大我会害怕,我想和妹妹你住在一块……」 「明姐姐,你真的要和我住一块?」 明语点头,眼神怯怯又无比坚定。住得离楚晴柔近,君涴涴便是想做些什么多少会顾忌自己女儿的名声。 楚晴柔和君涴涴对视一眼。 君涴涴便笑了起来,「好孩子,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那小院子有好些日子没住人,我让人去收拾一下。你初来国公府怕是许多地方都不太熟悉,让你柔妹妹带你四处转转。」 说是转转,实际不尽然。 明语回忆着记忆中的国公府,再瞧着四周的景致,似乎明白君涴涴母女的心思。这条路是回四房的必经之路,如果她猜得不差,楚晴柔是想让她和楚夜乔来个偶遇。 果不若然,不大会儿的功夫便见一华服男子过来。 楚夜乔生得风流倜傥,在京中也是小有名声的。不过名不是好名,皆因他喜欢流连花楼而来。虽说国公府里有三位庶子,但在国公府众人的眼中,真正的庶子只有他一人。 他生母早逝,是冷氏的眼中钉,自小被有心人故意朝歪了养,名声早就坏了。其妻华氏无颜,又极善妒不许他纳妾,他又不喜碰华氏。是以他膝下空虚,年近三十依然没有一儿半女。 眼见着他走了过来,明语认真看了一眼。 他亦看过来,眼神震惊。 「你……你是君姐姐的女儿?」 明语从他的震惊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温暖,她狐疑地再看一眼。没错,确实是温暖,一种亲人相见才会有的暖意。 楚晴柔对于楚夜乔的反应很满意,四叔一向喜好渔色,这个贱种长得好又没有父母,还是侯府嫡女的女儿。只可惜生父低贱,不能为妻只能与人为妾。 四婶虽是嫡女出身,但华家小门小户,四婶又长相欠佳。要是有个貌美又还算拿得出手的贵妾,换成哪个男人都是受用的,她就不信四叔不会动心。 在她看来,楚夜乔方才的表现是起心了。 「四叔,这确实是我姨母的女儿。」 楚夜乔看着那张肖似故人的脸,只觉一股酸涩萦绕在胸口。他很庆幸故人有后,还能见到君姐姐的女儿。然而一想到这孩子的生父,又替那个曾经名满京城的女子难过。 这个女儿,是君姐姐心甘情愿生下的吗?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语。」 「明语……明语,好名字。」 楚夜乔轻喃着,低着头快步从她们身边走过去。他不敢再呆,他怕别人会看到他眼中泛起的泪光,看出他此时的失态。 而楚晴柔则以为他是对明语留了心,眼露讽刺。 「四叔真是可怜。」 她惋惜地说出这句话,就等着明语问。没想到明语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心看着路边的花花草草,似乎被花草吸引心神,压根不搭她的话。 蠢东西,连话音都不会听。 她心下一恼,故意幽幽叹气,「明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四叔是府里最可怜的人,眼看着岁数一年比一年大,他还没个一儿半女。别的男子似他这般大的,哪个屋子里不是儿女双全,妻妾合美。偏生我四婶……」 明语呆呆看过来,一脸的懵懂。 她暗气,这贱种在山里长大,真能听懂她的意思?娘的谋算会管用吗?要是这贱种不上钩,她们岂不是白费心力。 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未必不能成,四叔再是名声不好,但长得不错。这人贱种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个男人,难保不会一头栽进去。 「别人都说我四叔不着家,可谁知道他心里的苦?屋子里连个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他哪里愿意呆。如果他身边有个贴心人,也不至于苦成这样。」 要说还是女人了解女人,知道女人有母性,知道女人同情弱者。她们这是想勾起自己对楚夜乔的同情心,从而打心里愿意做拯救男人的那个女人。 原主应该就是这样着的道。 或许还有楚夜乔的原因,他温暖的态度给了原主错觉。 见过楚夜乔,楚晴柔目的已经达成。便没有再逛的心思,带着明语再随便走了会,一道回到香客居。 香客居虽不大,一应布置却很雅致。明语住进去后,让齐芳在外面侍候,微草在内室侍候。齐芳没有半分不快,平平静静地守在外面。 她越是这样,明语的心里就越不放心。 微草瞧出些许端倪来,低声道:「姑娘可是不放心齐芳姐姐?」 「也没有不放心,就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奴婢和齐芳姐姐也不常打交道,不过荔儿姐姐说过。她说兰桂姐姐是金蝇子,看着光鲜咋呼实际上肚子里就是一包屎。而齐芳姐姐不一样,瞧着不太打眼却像秋后的蚊虫,蔫不吭声叮起人来又毒又疼。」 明语一愣,眉眼弯弯。兰桂齐芳,可不就是这般。一个精明在外,一个深府在里。君涴涴想在季元欻身边安插一个心腹,挑的人自然不可能是绣花枕头。 第21章 倒是荔儿,平日里瞧着知书达礼文文静静,不想还能说出这样形容贴切话糙理不糙的话,如果有机会她倒是想结交一下。 「荔儿姐姐倒是看得全乎,说得好生透彻。」 「奴婢也觉得侯府里就荔儿姐姐最好。」 「我觉得你才是最好的。」 微草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明语,「姑娘,你……真的觉得我好?」 「当然。」 明语回得特别真诚,荔儿再好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在她的心里,荔儿不如微草难得。若不是微草心软,她恐怕在侯府就已饿死。 微草圆圆的脸上露出忸怩之色,肉肉的两颊红扑扑的。不大的眼睛晶亮亮,不太好意思地看着明语,难为情地低着头。 「姑娘,我……我什么都不懂,也不太聪明……我就知道吃……要是姑娘不嫌弃,我一定好好服侍姑娘,决不背叛姑娘。」 有什么比忠心更重要。 聪明也好,机灵也好,在忠心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主仆俩交过心,关系紧密起来。那种微妙的转变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她们自己能感觉得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变得完全不一样。 晚饭是粳米粥配三样素菜,粥不够浓稠,一碟清炒白菜、一碟凉拌木耳还有一碟咸菜。这样的饭菜明语挑不出来什么错,谁让她原是个出家人。 微草没有吭声眼底有些失望,这样的饭菜比起姑娘做的差远了。 倒地齐芳,很是有些不忿。 「姑娘,他们真是太欺负人了。难道没有打听过姑娘已经还俗,早已破了斋戒可以食荤吃肉。定是那些看人下菜的奴才自做主张,要不奴婢去大少夫人那里说说,让那些下人再也不敢怠慢姑娘。」 明语茫然地看着她,「我本就是茹素惯了的,不妨事。二姨一心为我,我岂能为一点吃食就去烦她。我听说世家大户主子们用膳,都得下人先试过。先前在侯府时,我也替侯爷试过饭菜。咱们现在住在国公府,可不能让人小瞧。齐芳姐姐,这试饭菜的活就由你来做吧。」 齐芳一愣,探究地瞅她两眼。 她大眼清澈,瞳仁漆黑,一派懵懂天真。 「齐芳姐姐,饭菜等会要凉了。」 齐芳收敛心神,一一试过。 等她试完,明语这才动起筷子。 住在别人的府上,自是不敢睡懒觉,第二天她早早便起了床。 楚晴柔也起得早,亲亲热热的来邀她去逛街。说是过几日府里要宴请宾客,和她一起去铺子里挑选几样新首饰。 与她们一道出门的,还有楚晴书。 经过昨天换院子的事,楚晴书看明语顺眼了许多。一路上故意拉着明语说话,倒把楚晴柔冷落在一旁。 记忆中也有这一出,便并没有楚晴书。明语住进清风阁,彻底得罪楚晴书,楚晴书压根不给她好脸色,更不可能和她一起出门。 原本楚晴柔计划去玉珍阁的,楚晴书怎么可能让她一人做主,非要去京里新开的另一家首饰铺子,名为簪珠阁。 一进铺子,楚晴柔自报家门,掌柜的立马带她们去了二楼。一楼的首饰大多以金银为主,适合普通富户,二楼的除了珠宝玉器应有尽有,更符合勋贵的身份。 楚晴柔一门心思替明语挑首饰,专门挑又贵又精的头面。 明语看破不说破,记忆里也是这般。她一个寄居在国公府的孤女,在楚晴柔的帮助下挑了一套好几百两的头面,走的是君涴涴的私账。 旁人知道后都说她眼皮子浅,说君涴涴对她大方。 这一次,她再不会如她们的愿。 她有钱。 季元欻给她的匣子里放了好些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无论等会楚晴柔‘好心’替她挑中什么价位的头面,她应该都能付得起。 果然,楚晴柔让掌柜取出一套金镶玉的红宝石头面,拿起其中的簪子在明语头上比划着。楚晴书看得眼睛都直了,不停地打量着明语,想从明语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明姐姐,我觉得这套好,要不你就选这套吧。」 明语不自在起来,快速取下楚晴柔插在她发上的簪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到锦盒中,「这个看上去……会不会太打眼了?」 「是有些打眼,不过我觉得明姐姐太过素净,若是没有一样打眼的首饰撑着,就显得有些寡淡。」 楚晴柔笑笑,示意掌柜的把东西包起来。 「东西送到楚国公府,自有人结账。」 楚晴书脸色不太好看,不知是嫉妒明语得了一套上好的头面,还是气愤楚晴柔的财大气粗。目光闪烁着,赌气似的瞪一眼明语。 明语低着头,从袖子里取出银票。 「东西是我买的,万没有让别人结账的道理,这银子我来付。」 楚晴柔也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手中的银票,那印着通宝通兑的银票做不了假,至于这银票是谁给的,不言而喻。 一时间嫉妒愤恨交加,险些没把那沓银票给撕碎。 「明姐姐,这银票是欻舅舅给你的吗?」 楚晴书撇着嘴,这还用问吗?一个山里长大的人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银子,肯定是武安侯给的。大姐姐平日是里总是欻舅舅长欻舅舅短的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大房和武安侯的关系。 楚晴柔脸色越是难看,她心里就越快活。 「大姐姐明知故问,明姐姐的银子,肯定是武安侯给的。明姐姐,是不是?」 明语羞赧点头,把银票递到掌柜的跟前,「请问这套首饰多少银子?」 那掌柜的没有接,反倒是命人把头面包起来,恭恭敬敬地托在手里。「明姑娘,我们东家说了。君侯爷与他有恩,这套头面是他送给明姑娘的恩礼。」 第22章 这下,三个人都惊了。 明语最先反应过来,推拒着,「这……这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明姑娘,我们东家还说,君家大恩他万死不能报答一二。要是姑娘不肯收下,簪珠阁里的伙计就全部收拾东西回家。」 世上还有强迫别人收礼的人,明语心道,也不知这铺子的东家当年受过外祖父怎样的恩情,居然如此执于报恩。若因她之故害得铺里的伙计丢了营生,那便是她的罪过。 她还没开口,楚晴柔已经接过话,「既然你们东家诚心相送,那我就替明姐姐谢过他。我大外祖父一生行善无数,从来不求回报。这次的礼我们收下,下次万不可再如此。」 这番话一则表明自己的身份,暗示自己与明语外祖父的关系。二则想打断别人继续示好,免得明语再得好处。 当真是君涴涴的女儿,青出于蓝胜于蓝。 明语倒也不想白得别人的好处,也不想占别人的便宜,可她更不喜欢楚晴柔居心叵测地替自己做主。 好在那掌柜听到楚晴柔的话并无任何的表示,既不提出也送她礼的话,也没有答应以后不再送东西给明语。 楚晴书忍不住翘起嘴角,她就喜欢看自己的堂姐吃瘪。 「大姐姐你也真是的,人家东家是想还忠勇侯的恩情,又不是忠诚伯的恩。明语姐姐都没有开口,你干嘛急着替她回话。」 君涴涴的父亲袭爵后降了一等,由侯府变成伯府。 楚晴柔被自家堂妹一奚落,面上有些挂不住。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姑娘,纵使城府再深脸上不免带出一丝恼怒。 明语装作没有看到,对那掌柜道:「替我谢过你们东家,敢问他的名讳,日后我去祖坟祭拜时,也好将此事告慰九泉之下的外祖父。」 掌柜的迟疑一下,回道:「东家名讳我们不好随便透露,不过外人都称我们东家为三爷,想来君侯爷也是知道的。」 明语心下怀疑,再次道谢。 经此一事,楚晴柔和楚晴书都没有再逛的心思。 三人出了簪珠阁,将要上马车之际,便隐约听到马蹄声,道上的行人往两边避让着。马声渐近,只见一人凌驾其上清俊逼人。 楚晴柔双眼一亮。 「欻舅舅。」 季元欻勒住缰绳停下,那双寒星似的眸子越过旁人,直直落到明语的身上。明语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眸光一黯,问楚晴柔,「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欻舅舅,母亲说明姐姐首饰太少,让我今天陪明姐姐置办一些。方才明姐姐得了一套宝石头面,现下我们正准备回府。」 楚晴柔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注意这边的行人听到。那张娇俏的脸蛋仰着,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望着马上的男子。 季元欻看到微草手上捧着东西,心知是那新买的头面。他给的银子不少,应该足够她置办一些女子该用的东西。 明语心下叹息,这个楚晴柔,真是时刻不忘给她挖坑。 「侯爷,晴柔妹妹说得不对。这头面不是我看中的,也不是我买的,是晴柔妹妹替我挑的。我原是打算自己出银子买下来,不想簪珠阁的东家提出送给我。原本我不打算收下,可他们东家说我外祖父有恩于他,非要执意要送,我万般无法才接受。我不太懂俗世中的一些规矩,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你说我要不要把东西还回去?」 季元欻眼眸微眯,抬头看向匾额上的簪珠阁三字,目光幽深如晦。又是报恩,看来君临渊帮过的人还真不少。 「他既然是还恩,你收下便是。」 「是。」 明语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簪珠阁的东家说不定就是眼前的男子。要不然哪会这么巧,她一出门就碰上他。既然他非要送给东西给自己,她干嘛要客气。 季元欻一扬鞭,马蹄声渐远。 楚晴柔眼神依依,俏脸阵阵发白。等那一人一马不见了踪影,她才阴沉着眸子先上了马车。期间深深看了明语一眼,微微一笑露出酒窝,笑容完全不达眼底。 楚晴书心里笑成一朵花,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宜出行,不枉她非要跟过来。回程时越发和明语亲热,一路上问个不停,都是有关季元欻的事情。 明语偶尔答一句,其它的一问三不知。 饶是如此,楚晴书还是兴致高昂。她发现大堂姐的脸越来越绷不住,心里更是畅快。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楚晴柔自以为掩藏的好,但她还是看出些许苗头。 「明姐姐,你说武安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我不清楚……」 楚晴书只想刺激楚晴柔,哪管明语回不回答,「我还以为明姐姐在侯府住过一段日子,多少知道一些。明姐姐可能不知道,像侯爷那样的男子京里多少人盯着。只可惜侯爷并无娶妻的意思,也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 明语惊讶地眨了眨眼,姓季的那个不能人道的变态还是京中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这怎么可能? 楚晴书被她的表情逗乐,「明姐姐原是清修之人,自然不知这些事情。我听说有许多人明里暗里打听侯府的事,就想嫁进侯府当侯夫人呢。可惜武安侯一个也没看上,真不知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妻子,或许心里早就有了人,你说是不是,大姐姐?」 「……你从哪里听说的,欻舅舅哪有什么心上人,你可别教坏明姐姐。」 楚晴柔恨不得撕烂楚晴书的嘴,欻舅舅哪有什么心上人,他是眼光高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侯夫人的,想当侯夫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打量着谁不知道谁的心思。 欻舅舅那样的男子,可不是随便哪个女子都敢肖想的。她出身国公府,又是嫡长女,只有她这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上贵为侯爷的欻舅舅。 第23章 只是…… 她目光隐晦地看了明语一眼,手掐进掌心。 回到侯府,她以乏累为由没有去明语那里小坐,而是去了君涴涴的院子。一进内室,屏退下人之后脸便沉下来。 君涴涴瞧见她这脸色,忙问发生何事。 「娘,我不想再看到她。」 这个她,自然指的明语。 「柔姐儿,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娘知道你不喜欢她,娘也不喜欢她,可事情没那么容易,你再等等。」 如果是今天之前,楚晴柔还愿意等。但是现在她等不了,方才欻舅舅的眼神一直都在看那个野种,根本没有注意她。 上次在侯府欻舅舅维护那个野种时,她还自我安慰自己想太多。如今她百分百的肯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那个野种骨子就是个招蜂引蝶的,不能留。 「娘,我不想再等。您知道吗?欻舅舅给了那野种好多银子,而且欻舅舅看她的眼神……我越想越不安……不能再等了。」 君涴涴心头一跳,急问,「你们碰到你欻舅舅了?」 楚晴柔点头。 君涴涴冷静下来,拉着女儿的手,爱怜地抚着女儿的发。上一世她也有一个大姐儿,那是个特别懂事聪明的孩子,打小就帮着她一起管家带弟弟妹妹。 伯府污杂事多,她殚精竭虑应付各种琐事,还要管着那一家上下的吃喝。要不是有大姐儿这个懂事的孩子,她早就撑不下去。 因为自小帮她管家,大姐儿养成强势的性子。府里嘴碎的到处说坏话,差点坏了大姐儿的名声。她好不容易替大姐儿攀上一门还算过得去的亲事,又羞涩于嫁妆太少。为了给大姐儿备嫁妆,她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她发誓一定不让她的大姐儿在婆家受委屈。 如今,她有这个能力给女儿最好的。虽然柔姐儿不是大姐儿,但在她的心里已经把对大姐儿的亏欠全弥补到柔姐儿的头上。 知女莫若母,她知道柔姐儿的心思,也乐见其成。君湘湘前世的女儿一生荣宠像天上的云。而她的大姐儿就好比地上的泥。这辈子她的柔姐儿才是天上的云,而君湘湘的女儿只能是地上的泥。 她决不允许那个贱种有什么造化,阻碍柔姐儿的路。 「柔姐儿莫急,你要什么娘都会依你。你放心,娘不会让她挡你的道。」 听到母亲的承诺,楚晴柔焦灼的眼神慢慢平复,靠进君涴涴的怀里撒起娇来。 很快便到了国公府宴请宾客的这一天,这一天是楚国公的寿辰。因不是整寿大寿,并没有大肆操办,但京里只要是有头有脸的,都会来贺寿。 明语和楚家的几位姑娘一起在女眷那边,说是一起实际也不尽然。楚晴柔做为长孙女,自然要跟着君涴涴一起迎客。身为冷氏的亲侄女,小冷氏怎么可让君涴涴母女专美人前,也带着女儿楚晴书挤到门口去接待客人。 所以和明语在一起的只有三房庶出的楚晴娟,楚晴娟年纪小一些,又是庶出,性子瞧着也不明朗,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进来的女客眼神都好得很,个个盯着明语打量。她生得好,便是素色的衣裙穿着也难掩一身的光华。眼下犹显稚嫩,假以时日一旦长开还不知是何等风采。 各种各样的目光看过来,有惊艳有嫉妒还有不屑。她们相互交流,眼神交过来换过去打着机锋,全是眉眼官司,就是没有人上前和明语搭话。 她低着头,似感受不到别人的注视。 突然一道尖利的声音惊呼,「你看她头上戴的,不是簪珠阁里出的新品吗?」 惊呼声过后,便是三三两两的议论。声音都不大,可也不算小。有人说君涴涴念旧情,有人说她乡野长大不懂规矩眼皮子浅。还有人说起君湘湘的事,质疑她的品性。 原本她是准备当木头人的,想着不说不错安安静静的混过去。 谁知,这些人不放过她。 如此,她也不再装傻。 「我这头面确实是簪珠阁新出的,不过并未花半文钱。只因簪珠阁的东家念及我外祖父的恩情,诚意相送。」 娇糯的声音,字字清晰。 花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料不到她会开口。更料不到这头面不是君涴涴替她置办的,而是簪珠阁的东家送的。 在场的都是世家贵妇大家闺秀,当下面上都有些不太好看。 明语说完后重新垂首安安静静地站着,她身后跟着的是齐芳。至于微草,一大早就被君涴涴借走。说是府上备席灶下人手不够,让微草去打下手。 一位富态的妇人上前,欣喜地问道:「你可是明姐儿?」 明语抬头,看到妇人熟悉的眉眼和眼底的阴冷,立马明白对方的身份。忠诚伯的夫人文氏,君涴涴的母亲,楚晴柔的外祖母。 她点头,目光含怯。 文氏假意抹了一下眼角,「孩子,我是你的叔外祖母。早几天便听你二姨说起你,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二姨说你认生怕你不适应,让我们先不要吓到你。方才我一见你,就想起你娘……我可怜的湘姐儿……」 这下,众人又交头接耳起来,说的都是君湘湘的事。 她一番话,重新让明语成为花厅中的焦点。原本因为头面之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的人,听到她提起君湘湘后,重新找到心里平衡。 君湘湘的女儿,纵使不是个贪小便宜眼皮子浅的,只怕品性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人都忘记了,在忠勇侯府的昌盛时期。做为京城双姝之一的君湘湘是何等大气明理,何等的受人尊敬。 明语心下微冷,任由自己被文氏拉着。 「叔外祖母?是二姨的母亲吗?你长得也不吓人,怎么就会吓到我?」 第24章 文氏一噎,心里却是松一口气。看看这不开窍听不懂话的模样,只怕不是个聪明的。如此一来,倒也不担心这野种翻出什么浪来。 「瞧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叔外祖母说的吓人不是那个吓人。你自小在山里长大,不知人情世故。要是你外祖母看到你,还不知要难受成什么样子。」 忠勇侯夫人是文氏的嫂子,在世时一直压在文氏的头上。文氏说话明为同情,实则暗有胜者隐晦得意的小心思。 明语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根本听不出她话里隐含的意思。那双清澈的大眼眨啊眨,一副不知人情不知世事的模样。 其他的人见了,心里越发的不以为意。等到君涴涴和楚晴柔陪着冷氏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那边,恭维话儿不绝于耳。 君涴涴被人围着不能脱身,似乎忘记还有明语这个人。 齐芳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 明语耳听八方,她知道齐芳出去了,也瞄到对方进来了。等到对方在她耳边低语说微草出事时,她才算有反应。 「她怎么了?」 「奴婢也没听太真切,说是和厨房的哪个人起了争执。」 她们呆的位置本就不显眼,明语听着那些夫人小姐你来我往是说着奉承话。眼眸微垂,像是下定决心。 「走,咱们看看去。」 衣裙被人扯住,一低头对上楚晴娟生怯的眼神。 「你别走,我一个人有些怕。」 她微眯着眼,没有错过对方眼底快速闪过的同情。难道说楚晴娟知道些什么,这是在出声提醒自己? 事情太过凑巧,先是微草被借到厨房,现在齐芳又说微草和人起争执。她又不敢赌,微草的性子不圆滑人也不算机灵,万一此事是真一定会吃亏。 她的心悬着,微草是这个世间对她最有善意的一个人,便是前路真有危险她也不能寒了微草的心,于是她不明就里般回给楚晴娟一个安抚的眼神。 「没事,我去去就回。」 楚晴娟能提醒她已是十分难得,闻言松开手垂着眸。 齐芳的脸色很完美,有担心有迟疑还有一丝焦急。 两人悄悄出了花厅,齐芳走在前面带路,明语跟在后面。初时瞧着路确实是往厨房去的,待拐了两条小道后,似乎有些不对劲。 明语停下来。 「姑娘,怎么了?」 「这是去厨房的路吗?」 齐芳一愣,勉强道:「奴婢以前在国公府当过差,去厨房的路不会记错。姑娘,咱们赶紧吧,万一去迟了就怕那些人为难微草。」 说完不由分说拉起明语往前走,明语力气小挣不过她,心里已隐约有了怀疑。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但很显然君涴涴对付自己的计划似乎已提前。 两人拉拉扯扯,期间一个人都没有碰到。明语的心往下沉,等看到记忆中熟悉的院子里,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里不是厨房,你带我来做什么?」 「我的好姑娘,厨房是什么地方,人多嘴杂哪里是你能去的。此处院子离厨房近,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打听情况,要是他们真仗势欺负微草,你再出面。」 齐芳的力气很大,把明语拉进屋子。明语努力稳住心神,假装听她的话乖巧地坐下来,一副等她回来的模样。 她心下一喜,暗道大少夫人交待的事情自己就快做到,大少夫人一定会记着自己的这份功劳。日后回到侯爷身边,便再也不会被兰桂压一头。 「姑娘,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明语听话地点头,在她出去的时候,快速抄起一把凳子朝她的后脑勺砸过去。眼见她没有立刻倒下,又立马补了一砸。 她缓缓倒地。 明语一探鼻息,还有气,当下夺门而出。左看右看,似想起什么般,循着记忆从清风阁的后门溜出去。 约半刻钟的功夫,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靠近院子。眼见着四下无人,嘴边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走近屋子。 看到倒在地上的齐芳,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把人抱到床上。 花厅里的宴席眼看着就要开始,夫人们三两谈笑着,说着京里的趣事。文氏忧心地提到明语,说着担心之类的云云。君涴涴像是此时才想起明语,让人找了一圈也没找见人,不多时一个婆子过来不知说了什么,她脸色一沉。 旁边的楚晴柔关切问道:「娘,明姐姐去哪里了?」 许多人看过来,君涴涴轻轻朝自己的女儿摇头示意,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没……没去哪里,可能是些不舒服,我去看看。」 在座的夫人们哪一个是傻的,一看她这表情也知道有事。文氏先是惊讶,尔后不知想到什么「呀」了一声后,立马捂住自己的嘴。焦急地站起来,要和君涴涴一起走。 她们母女一离开,便有人坐不住。 「晴柔,咱们干坐着多无趣啊。府上的清风阁最是风雅的地方,便是寒冬腊月里,那里的暖棚还有照常开的花儿,不如你带我们去看看。」说这话的是冷氏的娘家侄孙女,也是小冷氏的亲侄女。 有人起了头,便有人跟着附和。 楚晴柔温温柔柔的笑着,最终拧不过大家的要求,无奈地起身带着诸位小姐一起去清风阁。还未走近,似乎听到有什么动静。等众女看到屋子外面文氏的身影时,个个露出看戏的神情。 只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什么丢人现眼什么侯府什么不知如何向武安侯交待之类的话。 早有心里活泛的人溜开,小跑着去前院。 季元欻原是陪楚国公坐在一席,不冷不热地和几位同僚说着话。突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进来,在楚国公耳边低语。 第25章 他耳力好,捕捉到清风阁丑事侯府二字,「呼」地站起来。 楚国公看到他往后院去,老脸一红忙跟了上去。这两位一走,后面的宾客不明就里,也稀里糊涂地跟了过去。 清风阁的门口,已是围满宾客。 楚晴柔臊着一张俏脸,一直在劝说人离开。可是她说话太过温柔,又羞得有些张不大声,劝了半天也没有劝动一个人,急得她直跺脚。 屋子那边断断续续传出动静来。 「明姐儿,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出了这样的事,你让我怎么跟侯爷交待……」 「大少夫人,你别怪明姑娘,都是我糊涂……如今大错已成我愿娶她为妻。」一个男人的声音响声,有人听出来是冷家的一个旁支,好像是叫什么冷霖的泼皮。 众人心里越发似猫抓般,交换着眼神小声私语。 就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君湘湘的女儿,可不就和君湘湘一样,惯会勾三搭四,也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床上拉。 季元欻的身影一出现,众女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他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大步进去。 「侯爷,里面污秽,您别进去。」 文氏拦住他。 他冷脸铁青,想起那个女子说过的话。她说她怕国公府有人害她,怕那个害她的就是君涴涴。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他喝斥她信口雌黄心思太多。 如果,她真的…… 那么,她该是多么的无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愤怒,一想到那双清澈的眼神蒙上灰尘,那倔强的小脸满是惊恐害怕,他的心狠狠收缩起来。 「让开!」 先前和楚晴柔一起来的皆是京中未出阁的贵女们,这些女子或是出身世家或是来自官家,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姑娘。 世间女子,未出阁之前所求不过一位如意郎君和一门好亲事。季元欻年轻有为,又有爵位在身,是京中许多女子眼里的好归宿。 楚晴柔脸色最是难看,同时暗自庆幸。 经此一事,欻舅舅对那个贱种再有什么心思,也只能无疾而终。她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庆幸自己先发制人。否则等欻舅舅心思渐重,只怕她什么都不能做。 「欻舅舅。」 她红着脸小跑过去,站在季元欻的身边轻语,「明姐姐她……怕是出了什么事,您现在进去可能不太方便,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与您的名声有损,您何不等我娘处理完再说。」 「季侯爷,晴柔说得没错,是这个理。」文氏方才被他阴戾的表情吓到,吓得是半天不知如何开口。眼见着外孙女来打圆场,当下恢复心神。 「何为不该看的?」 文氏一呆,这话让她如何接。 在她们迟疑的当口,季元欻已像一道风般快速过去,锦袍之下修长的腿一抻,一脚踢开紧闭的门。 屋子里的两人一惊,皆看向他。 他冷峻的面容铁青,冰凉的眸中暗涌翻腾,死死盯着那个用被子裹住身体的女子。女子被锦被裹得严实,除了露出一些青丝什么也没有露出来。 可是屋内未散的淫靡之气提醒他,在此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现在是什么表情?绝望还是悲伤?那张未染尘世俗气的眼里是不是充满无望,对这个世间失望,对他失望。 他不敢深想,仿若有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心狠狠地捏着。那种透不过气来的痛和揪心之感让人无法呼吸。 如果他相信她的话,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他突然生出一股戾气,没了名节又怎么样,难道真让她去死吗?他旁若无人地上前,似乎想一把掀开被子瞧清女子到底是谁。 君涴涴一惊,连忙制止。 「燕回,不可。」 他望向她,眼神冰冷毫无温度。 她脸上全是悲痛,伤心地摇着头,泪水沾湿睫毛泪痕滑下脸颊。这般悲伤难过的样子,谁也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我的疏忽。今天客人实在太多,我想着她和楚家的姑娘一起,便不用人特意看着。都是我不好,是我……我对不起你,才让她跑了出来……好在冷少爷愿意娶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侯爷……我……我愿意娶明姑娘……」 冷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他就感觉季元欻的眼神像冰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砍过来。他脖子一凉,吓得缩成一团。 季元欻一脚踢过去,像看死人般地看着冷霖。这样一个泼皮无赖,吊梢眼垮耷眉流里流气衣衫不整。如果自己手中有剑,他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你娶她?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娶她!信不信我杀了你!」 冷霖吓得往旁边一滚,身上的衣服敞开一些,露出白花花瘦干干令人恶心的身体。季元欻又一脚过去,狠狠踩在他的身上。 「哎哟……疼,疼啊……侯爷饶命,大夫人救我……」 君涴涴瞳孔一缩,柔姐儿说得没错,燕回确实对那个贱种上了心。如果再任由那贱种和燕回接触,恐怕燕回的心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燕回,你消消气,可不能把人杀了啊!你要是杀了他,那明语怎么办?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世人耻笑,最后落到和她娘一样的下场。」 季元欻目眦尽裂,整个心都在裂开。 一片、一片、又一片。 很疼、很疼。 比他身中数刀差点死了的那次还要疼。君临渊的外孙女出了事,为什么他会这么痛苦?到底是为什么?那个倔强通透的女子,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朝坠入污泥,从此再也洗不干净。 「谁敢耻笑她?便是她一辈子不嫁人,我武安侯府也养得起她!这么个腌臜玩意儿还想娶她,我倒要看看谁敢答应!」 第26章 冷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踩破了,哪里还顾得上方才享用的小美人。美人再好,银子再好,也得有命受用。 「别……侯爷饶命……我……我不娶,坚决不娶……啊啊啊!疼啊……」 他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季元欻又想杀人。 那种噬血的感觉他已多年未曾体会过,今天他觉自己应该杀个把人祭一祭自己裂开的心,以及那个无辜蒙尘的女子。 君涴涴心里很急,要是燕回再不走发现端倪,那么她的整个计划就完了。当务之急,先稳住燕回让他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那个贱种,她已命人去寻。只要找到立马先关起来,待到事情尘埃落定,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只要名声坐实,任由那贱种如何辩解也不会有人相信。到时候贱种为妻齐芳为妾,她就不信冷霖这小子会拒绝。男人哪,没有一个是不喜欢新鲜颜色的。 「燕回,你别吓他了,真吓出个好歹来以后难受的还是明语。你先出去吧,明语现在肯定不想见你。」 他目光冰冷,凉凉地看着她。 那眼神竟然不敢再往床上看一眼,他怕看到那个女子最不堪的一面,怕那个女子因为难堪而做傻事。他的目光下移,突然看到床下散落的两只花头鞋。 不,不对。 她尚且稚嫩,她的脚没有这么大。 裂开的心突然起死回生,一声一声越跳越快。 「我不会骂她,也不会怪她,你让她露出头来,让我看一眼,我有话对她说。」 君涴涴表情微僵,整个人如坠冰窟。 「燕回,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这个时候……你说什么只怕她都听不进去。我是女人又是她的二姨,有些话还是我们女子说起来更合适。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安慰她,不让她做傻事。至于后面的事,冷少爷也是愿意娶的,只要我们把她风光大嫁,他们夫妻和美生儿育女,日子一久谁也不会再传什么闲话。」 他睨着她,眼神冰冷复杂,「你方才没听懂我的话吗?夫妻和美?嫁给这么一个腌臜货怎么夫妻和美?你为什么不敢让我见她,你到底在怕什么?」 君涴涴心惊肉跳起来,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说他明明知道贱种被人污了清白也愿意接受? 「燕回,你说的是什么话?明语她……她才经历这样的事情,你让她有什么脸面面对你。我……我是怕她想不开。」 他的眼神未移,迫使她不敢有丝毫的心虚。那双冰得像刀的目光似乎想剖开她所有的外表,直刺进她的心里。 「这个人,真是明语吗?」 君涴涴提起的心像被刀子刺中,指甲死死掐进手心里,拼命让自己不要慌。随着她尖叫一声,季元欻已经狠狠又踢了冷霖一脚。 「你去,让她露出头来。」 冷霖连滚带爬,爬到床边扯下被子一角。 季元欻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瑟瑟发抖还在装死的齐芳,冷冷一笑,「原来是一个丫头,楚少夫人语焉不详,外人还以为出事的是你的外甥女。」 君涴涴也像是才发现弄错人,快速捂住嘴,吃惊不已。 「怎么不是明语?明语呢,她去哪里了?」 「不是明语,你是不是很失望?当真是一个好二姨,如此用心良苦恨不得昭告天下今日出事的人是你的外甥女。若不是我执意要见,楚少夫人就会将此事弄假成真,把这一盆脏水扣到明语的头上。她一介孤女,无从辩驳无处申冤,只怕活生生被人冤死都无人知晓。」 一想到那个可能,先前揪心般的疼卷土重来。 他又想杀人了。 君涴涴露出受伤的表情,心痛地看着他,「燕回,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方才心急,冷少爷口口声声说是明语。我怕那孩子没脸见人,也就没有拉开被子细瞧,我是真不知道弄错了。真的不是她……那就太好了……我总算对得起大姐姐……」 冷霖糊涂了,床上的女子不是明姑娘,那是谁? 「她是谁?」 季元欻冷冷一笑,「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过要娶她为妻。今天这事被我给碰上,索性一管到底。你去把她穿好衣服扶出去,让大家看看她是谁,免得日后有人把这脏水泼到别人的头上。」 他转过头,看着君涴涴。 「如今事情已弄清楚,楚大少夫人还是出去与众人澄清为好。」 君涴涴被他的表情骇到,她总听人说武安侯如何冷血如何绝情,世人如何害怕他。每当听到别人这么说时,她心中都很是得意。因为在她面前的燕回,永远都是面冷心热耐心十足。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见到世人眼中的他。 「那是应当的,我这就去。」 外面的人又聚齐许多,除了女眷还有男宾客。他听着那些人的议论声,听着他们道君湘湘如何,君湘湘的女儿又如何,面色更冷。 他睨向君涴涴,目光如刀。 「诸位可知屋内发生何事,事起何人?」 众人静下来,齐齐望向他。 「不是君湘湘的女儿偷人吗?」 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很快就收到季元欻杀死人的目光。那人脖子一缩,躲到别人的后面,再也不敢探出头来。 文氏和楚晴柔相视一眼,心里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便听见君涴涴道:「今日府中的一个丫头闹了笑话,倒叫诸位担心了。耽误大家的雅兴,都是我的不是,还请诸位移步前厅,宴席马上就要开始。」 她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根本什么都没有澄清依旧是含糊其辞。外人只会以为她想遮丑,替自己的外甥女掩盖些什么,所以才会推说是一个丫头。 第27章 楚晴柔和文氏很快反应过来,上前去招呼宾客们去前厅。 「诸位且慢!」 季元欻一出声,众人的脚步又停。 楚国公的脸色难看,他身后的楚夜舟兄弟几人脸色也不太好看。楚夜舟觉得丢脸,楚夜泊是看到季元欻在国公府发号施令脸色不虞,而楚夜乔则是满脸的担忧。 「武安侯,这是我国公府,你一个外男在内院逗留怕是不妥吧?」 楚国公年近六十有五,年轻时也是铁骨铮铮的男儿。这些年旧疾缠身,瞧着身形不如以前硬朗,颇有几分佝偻之相。 扶着他的,是那位保养得宜的平妻冷氏。 季元欻目不避,神色坚定。 「楚国公息怒,我一介外男确实不好过问国公府的后宅之事。然而我早年受恩于忠勇侯,有能力报恩时却苦报无门。后苍天不负,终让我寻得君侯爷的亲外孙女。前些日子,你府上的大少夫人以其二姨之名,将她接到国公府暂住。方才人言籍籍,皆道今日与人苟且之人是她。我震惊之下,这才失态。还请国公爷看在我一片拳拳报恩之心,恕我无状之举。」 楚夜乔情急之下,忙问,「里面的女子是否另有其人?」 他不相信君姐姐会和人做出丑事,也不相信君姐姐的女儿是那样的人。虽然他与对方仅有一面之缘,可是对方那清透的眼神告诉他,她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他人微言轻,若是贸然开口不仅不会帮到她,更会徒增烦恼招来别人的揣测,对她的名声百害而无一利。 他一问,季元欻便看向君涴涴。 「常听人言楚家大少夫人治家有方,不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值此重要的日子,国公府后宅不仅有丫头与外人私通,且楚少夫人处事极为含糊,致使宾客随意妄测败坏君侯爷外孙女的名声。可怜那姑娘自小无父无母,山里长大无亲无故。在得知世间还有亲人时,她是何等的欢喜。不想她一片孺慕之情,在楚少夫人眼里竟是如此无足轻重。」 「燕回,你误会我了,我是真不知情……都是我不好,是我的疏忽。」 楚夜舟听不下去了,君涴涴是他的妻子。在他的府上,还能让一个外人如此质问。身为丈夫,他此时再不出面,岂不是枉为男人。 「季侯爷可知这是哪里?在我国公府的地盘,你如此张狂目中无人,真当我国公府没人不成?我夫人一向劳苦理家尽心尽力,府中上下人人称赞,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至于今天的事,那也是意料之外,不是她的错。」 君涴涴泪眼含情,脉脉地看向自己的丈夫,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冷氏垂着眸,很是不喜长子如此维护媳妇的模样。君涴涴的心思和手段,别人不知道,她还是能看明白的。只是舟哥儿自小没养在她身边,从来与她不是一条心,更是听不进去她说的话。 季元欻记得楚夜舟以前是忠勇侯的常客,侯府的下人私下都说他们大小姐和楚家大公子是天生的一对璧人。 谁能知道,佳人已逝,男人也变了心。 他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又惊觉自己也不过如此。如果不是那个女子,自己恐怕永远都识不透人心。 「楚大少夫人治家之能原本不是我一个外人该质疑的,只是今日事出突然。如果我不质疑,恐怕明日一传,今天与人闹出丑事的便是君侯爷的外孙女。对于恩人留世的唯一一点血脉,我不敢有半点马虎。还请楚公子体谅我的一片苦心,将此事明明白白的告知众人知晓。」 楚夜舟看向君涴涴,目光中有心疼。他用眼神安抚着她,轻语道:「他既然执意挑明,你何必瞒着掖着。」 君涴涴心里发苦,她就是想藏着掖着让人猜来猜去。 「到底事关女儿家的脸面,我……我也是怕她以后难做人。」 还是不说是谁,还是似是而非。可在外人看来,她这明显就是想替人遮丑,想将此事瞒下去。要不是出事的人是她的外甥女,她怎么可能这么做。 季元欻突然大喝一声:「还不滚出来!」 屋里面的齐芳已经穿戴好,冷霖也哆嗦着手勉强把衣服系好。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很是嫌弃地各自暗恨。 一个恨原来是个丫头,不是什么小姐。 一个恨自己怎么就着了道,委身这么个男人。 两人听到外面那男人萧杀的厉喝齐齐软了腿,一个是吓的,一个是真软。可是阎罗催命,小鬼哪里敢不从。 冷霖先出去,勾着头缩着脖子,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尤其是心口,也不知道那里是不是被踩坏了。 跟着他出来的是同样低头缩脑的齐芳,她也是浑身都疼。 男客们大多都没见过明语,也不知出来的人到底是谁。但女客们之前可都是与明语打过照面的,便是看不清女子的脸,也从对方头上仅有的一根银簪判断出不是君湘湘的女儿。 之前在花厅,君湘湘的女儿戴的可是簪珠阁新出的红宝石头面。 再者,身形也不像。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各异。有好奇的有不甘的还有看戏的,更有精明的夫人,已隐约看出一些门道。 楚夜乔长松一口气,面色稍霁。 楚夜舟则是皱了眉头,有些怀疑地看向君涴涴。 君涴涴心里更苦,像是咬破了苦胆,胆汁充斥在口里心里,无一处不苦。她强自撑着,依旧是那副温柔悲悯的表情。 「这丫头是国公府来的,是冷少爷认错了人,嘴里胡吣着说是明语。我一时心急,也就信了他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 有楚夜舟这句话,君涴涴眼眶更红。 冷霖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举凡某个大户出来的败类,更容易被世人津津乐道。他一出来,便有人小声议论着。 第28章 楚晴柔听着那些质疑母亲管家的话,听着那些人说国公府后宅门户松懈,什么人都能混进来,今天是一个丫头出了事,谁知道下一回出事的是谁。 她死死忍着,没有申辩。 楚国公冷哼一声,「一个丫头,搅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让人看尽笑话。这样的奴才,还留着做什么,打死扔出去!」 齐芳闻言,目光大骇。 「不……不,奴婢不想死……大少夫人,您最是心慈,您救救奴婢,奴婢真的不想死……」 君涴涴面露难色,迟疑道:「父亲,她……不算是国公府的下人,她是从侯府过来的,是明姐儿身边侍候的人。」 有人想着那还是君湘湘的女儿不检点,身边的丫头都能与人私通,当主子的能好得到哪里去。人的眼光一旦偏颇了,纵是事实摆在眼前也不愿意相信。 季元欻听着有人又议论起来,嘴角泛冷,「楚大少夫人莫非是忘记了,这个丫头原就是国公府的下人,不过是先前我府上人手不够借过去的,她的卖身契应该还有你的手上,是死是活你说了算。」 先前看出门道的人眼神更是微妙起来,隔府的男女非亲非故,送丫头也就罢了,还捏着卖身契不放,到底是为什么? 楚夜舟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原本怜惜的眼神慢慢变得冰冷,怀疑地看向君涴涴。君涴涴口苦心苦,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齐芳不想死,人死之前总会垂死挣扎。 「大少夫人,是你……是你让奴婢这么做的……你不能不管奴婢啊……」 君涴涴心一跳,忙朝自己的婆子递眼色。那婆子上前堵住齐芳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按理说,此事无论真相如何,应该也就了了。 然而季元欻又开了口,「今日我算是见识到国公府的治家之道,深以为恩人之外孙女再养在府上恐怕不太妥当。万一下一次出事的人换成她,我如何对九泉之下的君侯爷交待。还请楚少夫人把明语叫来,我等会带她回侯府。」 众人原本移出去的脚步,又全部停下来。 君涴涴早就派人去找明语,那找人的下人在人群外摇头,她眼下也不知道明语去了哪里。面对季元欻冰冷的眼神,她开始觉得心慌,似乎有什么事情偏离原本的轨道,一发不可收拾。 明语在哪里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从后门出了清风阁后,她不敢往回走,一直往里面走。越往里走,她的记忆便越是搜寻不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但是她不敢回头,她怕被君涴涴的人抓住。 空气中似有似无的飘来檀香的气息,那种熟悉的香火味让她的心神慢慢定下来。她循着香火味走过去,在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致之中,看到一座小佛堂。 香火气便是从那传出来的。 佛堂里,一位素衣净面的女人在蒲团上闭目念经。她的手中,是一串一百零八颗的佛珠。那清瘦的手转动着佛珠,嘴里轻轻地诵着经。 似乎是感觉有人走近,妇人睁开眼,慢慢地回头。 两人同时看清对方的长相。 「师父!」 「湘姐儿?」 明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师父明明已经仙去,她怎么能在楚国公府里看到死去的师父。再仔细一瞧,这妇人虽然和师父长得像,却比师父要年长一些。 而那妇人此时也回过神来,这姑娘确实生得像湘姐儿,却不是湘姐儿。湘姐儿大气明丽,一身清傲。这姑娘淡然幽若,一派清和。 「姑娘,请问你是?」 妇人的旁边,还有一位老嬷嬷。老嬷嬷上前对妇人低语几句,妇人的目光清明起来,扶着老嬷嬷的手起身,朝明语招着手。 「孩子,你过来。」 明语依言上前,走到她的面前。 她目光慈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明语,而明语也在打量着她。要是自己猜得不错,这位就是楚国公的嫡妻卢氏。 卢氏和师父长得像,难道师父就是楚国公府那位早年失踪的大小姐? 「像,真像……」 明语不用问,也知道卢氏在说什么,她必是和君湘湘长得像的。好像卢氏与君湘湘的母亲交好,两人过往密切。 君湘湘之所以会和楚夜舟有婚约,也是因为卢氏之故。 那时楚夜舟还养在卢氏的院子里,君湘湘常常随母亲来国公府玩。一来二去,两位夫人便有了那么个意思,订下他们的婚约。 卢氏目露怀念,似乎通过明语看到了湘姐儿。她苦命的湘姐儿,和她的璎珞一样,都被人害了。 「孩子,你就是湘姐儿的女儿吧,你怎么会来这里?」 一声湘姐儿,足见卢氏语气中的慈爱。 明语恍然明白,为什么记忆中她能顺利入住清风阁。或许君涴涴也是利用卢氏对君湘湘的感情,才把原主安排进去。 她点头,「他们都说我娘叫君湘湘。今天府里宴请宾客,我的丫头微草被借去厨房帮忙。谁知宴席还未开始,另一个丫头齐芳告诉我说微草和人争执,我心急之下匆匆离开。齐芳将我带到一处院子,说是替我去厨房打探一下,让我等着她。我思来想去觉得甚是不妥,便自己出去找厨房,不想误入此地惊搅夫人清修。」 卢氏曾管着整个国公府,虽说儿女相继出事,但都不是在府里出的事。她自问自己管家无漏,别人的动作逃不过她的眼。 明语一说完,她便猜出一些什么。 神色冰冷,眼含讥诮。 「魑魅魍魉,这府上还真是越来越不堪。」 明语眼神懵懂,像是不明所以。 「夫人,我担心我那丫头……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事?」 第29章 卢氏对老嬷嬷使个眼色,老嬷嬷便出去了。 她拉着明语的手,越看越是觉得像湘姐儿。这孩子眼睛清亮,一看就是心清之人。这样的孩子,要是被人害了去…… 先前她心如死灰,府里的事情一概不想理会,也不许身边的人谈论府里的事情,她不想污了自己的耳,扰了自己的心神。 「我听说你原也是信佛之人,方才你喊我师父,可是看岔了?」 明语点头,又摇头。 「也不算看岔,夫人与我师父确实生得像,只不过我师父要年轻一些。」 卢氏心一跳,紧紧抓着她的手,那力气之大,她都有些吃痛。一想到师父和卢氏的关系,她又很能理解对方的反应。 楚家的那位大小姐,因为一次普通的出京游玩而失踪。算起来,也有十几个年头。身为母亲的卢氏惊闻女儿的消息,如何能不激动。 卢氏的唇都在抖,手也在抖,她的眼神里全是期盼。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就是师父,她法号惠真。」 明语说着,想起那个看破世事的女子。她总喜欢摸着自己的头,幽远地看着远处的高山和头顶的天空。那目光透着怀念,满是悲怆。她难过地低下头去,胸中闷得难受。 「我师父半年前仙去了。」 卢氏的心先是充满希冀,尔后忽忽地往下落。 仙去了? 那便是不在人世了。 她面色灰败,身体摇晃一下。明语连忙扶着她,她借着明语的力没有倒下,无声地对明语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你师父和我生得很像吗?」 很像。 卢氏是崇远将军的独女,自小与父亲相依长大,习得一身好武艺。楚璎珞身为她的女儿,虽然并未习武,却也是英气十足不输男子。 「很像,我方才还以为看到师父了。」 多少年来,卢氏一直希望能听到女儿的消息,但她又怕听到。因为她深深知道,以璎珞的性子如果不是真的出了大事,是不可能躲着不回来。 除非是人不在了。 「你师父有没有说过什么,留下过什么东西?」 「我师父临终前,不许师叔们立墓下葬。说是世间本污浊,不如随尘去。她死后师叔们火化她的尸身,洒遍山野……」 明语的手往脖子摸了摸,摸到一块玉,轻轻解了下来。「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东西,我原本法号无悲,师父希望我一生无悲。她有一次对我说,倘若有一天我入尘世,便不用再叫佛家的法号。明人不说暗语,师父希望我以后立身严明,不虚伪待人,故尔替我取一俗名,名为明语。」 纵使卢氏心里有了预感,在看到那通体碧绿的玉佛时,两眼一黑差点晕厥。明语赶紧扶着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替揉着心口。 她死死捏着那玉佛,双眼紧闭。眼泪无声无息地滚落,片刻间已泪流成河。伤心到极处,悲伤都没了声音。 那颗痛了几十年的心,再一次裂开口子,鲜血直流。悲悸过后,她捉住明语的手,满脸都是泪。 「好孩子,你师父……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明语眼含泪光,她有原主的记忆,也有原主的感情。在过去的记忆中,师父是如同母亲一般存在,那谆谆教诲细心抚育,一点一滴刻在心间。 高门贵女,生而富贵,却一朝被人算计面毁身残,要是活着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心灰意冷之下皈依佛门不肯归京。 以前还不能完全理解师父的悲伤,如今知道师父的身世,也就能理解了。 「我师父腿脚不好,很少下山。她脸毁了,也不爱出门……」 说到这里,明语再难说下去,泪水滚落,哽咽不已。 「我的璎珞啊,娘的心都快疼死了……」 卢氏揪着自己的衣襟,她的心好痛,痛到无法呼吸,像被人千刀万刮一样。这一句悲怆的呼声字字血泪,恨不得责问苍天,为何如此待她。 她的璎珞,楚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不过是出去游玩,就再也没有回来。 跟去的下人都死光了,当地的官府说是那山中有匪。可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到匪人的下落,也找不到她的璎珞。 她知道是有人害她的孩子,她不甘,她恨。 私下派了许多人出去,都找不到她的女儿。 生不见人活不见尸,那起子黑心肝的还编了一堆的污话败坏璎珞的名声。明里暗里说璎珞已被山匪毁去清白,或是无颜见人,或是羞愤自尽。 她不信,一直在找。 这么多年过去,她在心里已经接受女儿不在世间的事实。可是今天,她居然从湘姐儿女儿的口中知道她的璎珞此前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 究竟是怎么样的遭遇,让璎珞不仅残了还毁了容。她不敢深想,一想就心疼得厉害。如果可以,她愿意以身代之,求老天不要折磨她的女儿。 她的痛苦悲伤再也忍不住,抱着明语痛哭起来。明语早已悲伤不能自抑,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老嬷嬷带着微草进来时,就看到哭得伤心欲绝的二人。她们不知发生何事,等着那两人哭够了老嬷嬷才出声。 「老奴刚出院子没多久,就看到这丫头在找人。一问之下,把人带了过来。」 微草原是在厨房帮忙的,但清风阁发生那样的大事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传遍了。她心急如焚,也不管厨房的管事是什么脸色,当下就跑了。 她在清风阁的外面听人说里面的不是姑娘,心里更急,四处寻找。 眼下看到明语无事,是长松一口气。 「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清风阁都乱成一锅粥了。」 第30章 接着,她便把听到的看到的都说了一遍。饶是明语早有思想准备,也被君涴涴的狠毒给惊到。记忆中,那个和原主捉奸的男人好歹还是楚夜乔。这一次,直接换上冷家的泼皮无赖。她不知君涴涴这次为何如此心急,又为何如此狠辣。 总归是不想给她活路。 「夫人,那些人误以为出事的是我,我还是去看看的好。」 卢氏擦干泪水,爱怜地拉着她不放,「好孩子,你母亲唤我一声姨母,你又是我璎珞养大的,便是唤我一声外祖母也使得。」 老嬷嬷一惊,激动地看向明语,「老夫人,大小姐……这姑娘是大小姐养大的?」 「璎珞不在了,这孩子是她养大的。」 「大小姐……」 老嬷嬷低着头,用衣角擦着眼泪。 卢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最后狠心一抹,「我的璎珞是怎么被人害的,湘姐儿是怎么被人算计的,我还没找她们算账,她们居然又想害我璎珞养大的孩子,真当我死了不成?」 「老夫人……」 「走,扶我过去看看。」 清风阁那边人还未散,季元欻非要君涴涴把明语交出来。他冷着一张脸的时候极为骇人,那种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君涴涴派了人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心里也急,被各种各样的眼神看着头皮一阵发麻。尤其是听到有人议论她的用心时更浑身似针扎般。 楚家人想把宾客们引走,被季元欻制止。他的理由很简单,他怕人一走,万一又出了事谁来担待。 碰到他这么个冷面煞神,楚家人各各脸色都不好看。除了楚夜乔,所有人都恨上了他。他完全不理会,俊脸冰寒。 在世人面前,冷氏是不会冒头的。她深知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万一被人捉到什么把柄,她是有理也成了没理。 她只把这一切的错都算到君涴涴的头上,那目光似淬了毒。 所以,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有人看到过来的卢氏,等到卢氏进了院子,众人皆露出惊诧的表情。有些看戏的人都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怎么惊动了久不现于人前的楚国公夫人。 待看清扶着卢氏的人正是君湘湘的女儿,众人的脸色更是微妙。有原先和国公府有旧的妇人此时才想起来,君湘湘以前几乎等同于卢氏的第二个女儿。 眼前的这一幕,很是熟悉,一下子令人想到多年以前。 那时候卢氏还当着家,国公府声名在外的嫡长女还是京中贵女中的佼佼者。与楚璎珞齐名的君湘湘又是国公府长子自幼订亲的未婚妻。彼时的卢氏何等雍容华贵,让人艳羡。 这些年来,他们确实快忘记国公府里还有一个正室,连带着那种艳羡都记不清了。此时再一次,已是物是人非,高高在上的卢氏不仅老了,也没了当年的那种气势。 楚国公亦是许久未见过卢氏,乍一见人露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冷氏的目光尤为复杂,扶着他的手不由得用力。 这一下,纵使日后再有人拿国公府今日的丑事说嘴,也万万不会把清风阁的脏水泼到明语的头上。 季元欻遥遥望向那低首从容的女子,心下那一松好比大战获胜之后的脱力。 明语也看向他,虽不知他目的为何,但她听微草说了一个大概,心里很是感谢他执意闯进屋子看个明白的举动。 如果没有他这一出,恐怕无论屋子里出事的人是谁,君涴涴都有本事栽到她的头上。她真是小看君涴涴的算计,以为自己没有中套就能万事大吉。事实证明,对方的段数比自己想的还要高出一筹。 「今儿个这是闹的哪一出,偌大的国公府都快赶上戏园子了。」 卢氏语气闲定地出声,冷氏微不可见地皱着眉头,极为隐晦地看了自己的大儿媳妇一眼。要不君涴涴算盘不周全,怎么会闹成这样。 楚国公咳嗽一声,面上有些羞恼。 「你怎么出来了?」 「国公爷此话问得极妙,我怎么出来了?我是国公府正正经经的主母,我在自己的府上走动有什么不对的?」 对,怎么不对,谁敢说半个不字。 「这么多年,你们夫妾和乐儿女承欢,怕是都把我这个国公府名媒正娶的嫡妻给忘记了吧?我是潜心向佛不欲管这满府的污糟,可你们也不能当我是死人,在我的眼皮子里就想害了我的明姐儿。」 明语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外祖母是国公府的老夫人吗?可是二姨接我进来时明明见过一位老夫人,难道国公府里还有两位老夫人?」 此言一出,卢氏目光含讥,看向楚国公身边的冷氏。 在场的人也都看了过去,目光各异。 冷氏浑身冰凉,低头咬唇几乎受不住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楚国公一阵心疼,更是恼卢氏故意扫他的兴,在他的寿辰之日给他难堪。 他又咳嗽一声,「外祖母?这是从何论起的?」 是啊,怎么卢氏就成了君湘湘女儿的外祖母了? 众人的注意力又被这个称呼给吸引过去,目光从冷氏那边移过来,俱都看向明语。明语眼神清明,大大方方的任人看着。 卢氏拍拍她的手,目光慈爱。 「在我的心里,我有两个女儿。一个是亲生的璎珞,一个是湘姐儿。明姐儿是湘姐儿的女儿,唤我一声外祖母如何使不得?难不成国公爷只顾自己把个妾室当妻,便不许我膝下有个知冷知热的外孙女吗?」 这话说得极为诛心,就差没指着楚国公的鼻子骂他宠妾灭妻。楚国公自知理亏,哪里还会纠结多一个什么外孙女。 「你欢喜就好,便养着吧。」 他想把话岔开,替冷氏解围,明语可不答应。 第31章 她目露困惑,一直盯着冷氏看,左看右看秀气的眉毛越皱越紧。精致的五官都快纠到一起,很是不解。 「外祖母,我听师叔师姐们说过,说世间男子只可娶一位妻子。不拘是平头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后院里只有一位当家夫人,为什么国公府里会有两位老夫人?」 这一下,冷氏将将平复的尴尬又起,心里把君涴涴恨得要死。要不是大儿媳妇招了这么个野种进府,她怎么会有今日的耻辱。 卢氏轻蔑地抬着下巴,「你师叔师姐们说得没错,世间男子确实只能娶一位妻子,而妾则不论个数。至于国公府有没有两位老夫人,就得问我们的国公爷。」 楚国公苍白的脸色胀得通红,平妻之说到底上不了台面见不了真章。他只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有平妻,明天御史台的奏折就能堆满陛下的案台。 他骑虎难下,一边是心爱的女子,一边是自己的名声。 冷氏突然抽泣起来,她做了多年的老夫人,摆了多年老夫人的架子。谁能料到有一天会被人拆台,重新拿出做妾时的做派。 「夫人,都是妾的错,您何必为难国公爷。」 这个妾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听得楚国公更是心疼,对嫡妻的愧疚也变成了怨怼。那不喜的眼神看向明语,暗含警告。 明语像是半点不自知,反倒惊讶地指着冷氏,「原来你是个姨娘啊……那我二姨为什么还说你是老夫人,还叫你娘,还让我去拜见你?」 冷氏暗恨,默不作声。 楚国公虎目炬炬,又看向君涴涴。 君涴涴原本就发苦,这下更是比苦胆还苦,恰如胆汁加上黄莲齐齐从口中灌了下去,一直流到心里。 楚晴柔死咬着唇,恨不得上前撕烂明语的嘴。 她能忍,冷家的那位小姐冷素问可忍不了。 「国公夫人何必故意为难我三姑祖母,你明明都默认我三姑祖母的身份,大家早已相安无事。要不是我三姑祖母生儿育女有功,国公府哪有今日的昌盛。」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暗道这位冷小姐好生猛,居然敢把这样的事挑明说。一个妾室,不过是个奴才玩意儿,还敢居功? 只听到卢氏冷笑一声,「我为难她?她是什么身份,我又默认了什么?如果一个妾室生孩子都算是功臣,那各家各户的功臣可不少。我从没听说过哪个府上的昌盛,是靠姨娘生儿子换来的。莫不是我们国公府与众不同,姨娘生个孩子都值得上嘴邀功?」 她左一个姨娘,又一个姨娘,冷氏的脸皮都被这两个字给扯开了。 世人这才惊觉,当年的那个将门虎女又回来了。 冷素问脸都急白了,「你……你怎么如此忘恩负义?」 「闭嘴!」 楚国公大喝一声,狠狠瞪她一眼。 她脚一跺,捂着脸跑了。 卢氏依旧气定神闲,「方才那位姑娘好像冷姨娘为三姑祖母,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妾的亲戚也算亲戚了,还能来参加国公爷的寿宴?」 此言一出,夫人们的脸色精彩了。 冷夫人黑着脸,狠瞪一眼君涴涴,怒气冲冲地去追女儿。 眼见着全场又重新僵着,卢氏反倒轻轻一笑,对冷氏道:「这些年我不问世事,府里上上下下都靠你打理,我心里很是感激。你是国公爷身边的老人,服侍国公爷多年,又生了舟哥儿泊哥儿和琉璃三个孩子,我和国公爷都记着你的情。可是礼法不可废,规矩就是规矩,你要是想自己的娘家人,可以私下接进府里来,万不可堂而皇之让他们登堂入室,传扬出去别人只会说我和国公爷罔顾纲常行事欠妥。」 这又打又摸,冷氏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明语算是看明白了,要不是新认的外祖母心灰意冷,冷氏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头的。如今外祖母重新站出来,身为贵妾的冷氏便要重新做回姨娘。 那冷霖趁着没人注意,缩头缩脑的想开溜。 季元欻看着他偷跑的方向,目光冰冷,瘆得吓人。 卢氏对冷氏说完,又对宾客们道:「今天府里出了一些小事,让大家看笑话了。笑话已经看完,前院的宴席也要开始了。请诸位稳步前院,好好尝尝我们国公府厨子的手艺。冷氏,你带着君氏且去前面招呼吧,务必让大家尽兴而归。」 冷氏还能说什么,君涴涴还能说什么,便是楚国公和楚夜舟兄弟几人,也不能说什么,也挑不出卢氏话里的错来。 如此,众人才开始移步,相继离开清风阁。 季元欻走在最后,颇有深意地看着明语。 卢氏也看到了他,开口道:「武安侯请留步。」 在此之前,卢氏是听说过季元欻。不过那还是很多年前,君湘湘来国公府时偶尔会提到一两句,并不会多谈。 毕竟季家那时候犯的是大事。 「我听说是季侯爷寻回我们明姐儿,今天的事也多亏季侯爷坚持,否则我家明姐儿再是生了十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季元欻很是恭敬,「这是我应该做的。」 卢氏很欣慰,这世间还是好人好报的多。君侯爷当年做的善事,如今都报到明姐儿的身上。她也听说过季元欻和君涴涴的事,想着这么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定是看君侯爷一家都不在了,才会把恩情还报到君家二房。 是个不错的孩子。 明语如果知道她这样想,怕是会错愕不已。 「君侯爷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安慰。方才我好像听到你不放心明语再留在国公府,要把她接回侯府,可有此事?」 季元欻自不会隐瞒,当下承认。 卢氏点头,他能有这个心,还能看出君涴涴的不妥当来,已是很难得。如果她不在,明姐儿跟他回侯府是最好的选择。 第32章 但是她还在,明姐儿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未娶妻的男人来养。 明语不想生活在君涴涴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太想跟季元欻回去。她大眼懵懂,似是期待着什么又不敢说出来的样子。 卢氏一看她这可怜惹人疼的小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季侯爷是个男子,明姐儿也是个大姑娘,世间不乏心思龌龊之人怕是生出什么不好的猜想,对你们的名声都不好。先前我久不问世事,原想着此后余生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不想才知湘姐儿还有骨血留下,如此我再也不能避世而居任由他们欺负我的明姐儿。你放心,今天我就让明姐儿搬到我的院子,有我这个老婆子在,我看有哪个还敢算计到明姐儿的头上!」 明语双眼一亮,灼灼地看着卢氏,很快欢喜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嘴角高高翘起。能留在卢氏身边,是最好的结果。她感动之余,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要拿对方当亲外祖母对待。 季元欻自不会怀疑卢氏的话,卢氏视君湘湘为亲女,明语便是她的外孙女。她说得没错,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跟着他一个未娶妻的男子同居一府,多少有些不太妥当。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然有些失望。 「晚辈听老夫人的。」 卢氏闻言,更是对他心生好感。 「前厅宴席已开,你且去吧,明姐儿陪着我,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 季元欻行礼,大步离开。 卢氏幽幽地道:「君侯爷倒是没看走眼,武安侯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明语吃惊不已,外祖母从哪里看出姓季的不错。今天他确实歪打正着帮了自己,可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 她欲言又止,到底也没反驳这句话。 经过这一折腾,主家没有待客的心情,客人们也没有那么不识趣。宴席早早结束,客人们早早离开。 冷氏丢了那么大的脸,哪里还会呆在前厅,早就称身子不舒服回自己的院子,小冷氏为表孝顺,自是跟了过去。 君涴涴带着楚晴柔强撑着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母女二人的脸同时沉下来。在别人看来,这事已经完了。可是君涴涴知道,所有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偏生这时候管家有些迟疑地告诉她,此次武安侯府送的礼比往差不少。虽与其它宾客相比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却硬生生比往年的礼少了近九成,仅有过去的一成。 她强忍着变脸,装作平静地解释,「礼数没错就行,侯爷定是怕招人闲话,指责他不知轻重越过承恩伯府。」 承恩伯府,是冷家。 管家没有说话,实则是她的话经不起推敲。今日幽篁院的那位老夫人露面,下人们才猛然想起冷氏并非国公夫人。 既然如此,又何来冷家为重一说。 君涴涴此时已无心和下人们解释什么,挥手让管家退下。然后她先是去了卢氏的幽篁院,卢氏不过是知会她一声,说明语已经搬到幽篁院,以后的份例比着府中的几位姑娘来。 「母亲能看中明姐儿,是她的福气。明姐儿原也是修佛之人,定会与母亲投缘。」 「人的福气是天生的,她是湘姐儿的女儿,那便是我的外孙女。我们祖孙在一起,自然会相处得很好,这一点你放心。」 君涴涴的笑僵在脸上。 如果恨意有形体,明语毫不怀疑她的恨已化作万支箭千把刀,齐齐扎在自己的身上。不过她再恨,以后也不可能随意拿捏自己。 卢氏不喜君涴涴,不在意地让她回去。 出了幽篁院,她还得去冷氏的冷香院。 冷氏憋着气,一直在等她。她才踏进屋子,一只茶杯便飞了过来。她躲避不及,茶水溅了她一身,碎在她的身侧。 「你……你还敢躲?」 「娘,您息怒……」 「你别叫我娘,我可不敢当!」 冷氏怒不可遏,要不是这个蠢货把君湘湘的女儿招进府,姓卢的那个虔婆怎么会出院子?她今天又怎么会丢这么大的丑。 她气得肝痛,小冷氏还在一旁煽火。 自古妯娌难对付,君涴涴一直压在小冷氏的头上,这些年不知使了多少绊子。以前小冷氏碍于她长媳的身份,不好明着对来。 这一次,好不容易抓到错处,可不得使劲狠踩。 「娘,要说以前有些话我不好说,只是这一次大嫂真是错得离谱。明知今天是爹的寿辰,府里人多嘴杂。便是后院真有什么事,也得藏着捂着生怕露出半点风声。她可倒好,慌慌张张的离席,旁人再是眼瞎也知道府上出了事。还有柔姐儿,以前瞧着是个机灵的孩子,这一次也不知怎么犯了傻,明知后院出事,还带着姑娘们去清风阁,这不是明摆让人看咱们府上的笑话吗?」 君涴涴的心思,冷氏身为过来人,并不难猜。 听到小冷氏的话,她目光更恨。 也不管手边抓到什么,一股脑朝君涴涴砸过去,君涴涴没有避开。小冷氏心里刚闪过痛快,就看见楚夜舟掀帘进来。 原来如此。 小冷氏撇嘴。 君涴涴一声不吭,低着头。 「娘,你这是发什么火?」 冷氏捂着心口,瞪着君涴涴,恨不得瞪出一个窟窿来。大哥儿在卢氏那里养到了好几年,本就和她不亲。娶了这个女人后,更是与自己离心离德。 这个搅家精,惯会装模作样。 「你问你的媳妇,我为什么发火?」 男人的思维与女人不一样,楚夜舟并不能明白冷氏的愤怒从何而来。他只看自己的妻子累了一天,还要被自己的亲娘训斥。 「府上出了那样的事,和涴涴有什么关系。要不是冷家的那个东西混进后院,做出那样的丑事,咱们侯府今天又怎么会在宾客们的面前丢那么大的脸。」 君涴涴适时低泣起来。 第33章 冷氏气得头发晕,小冷氏也是气得不行。 可是她们有苦难言,冷霖那个祸害确实是冷家的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冷字来,这让她们如何辩解。 「好,好得很……常言道有了媳妇忘了娘,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你们走,赶紧走,别在我面前碍眼!」 「娘,都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您要打要骂,我都没有怨言,求您别怪夫君。他……他一向敬重娘,时刻想着娘……」 「你滚!」 冷氏「呼哧呼哧」喘着气,她自己的儿子,用得着这个女人来说。要不是这个女人成天勾着爷们不放,她好好的儿子怎么连个通房都不敢睡。 君涴涴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实则满是不屑。叫一声娘,还真当自己是娘了?一个妾室,不过是主家给的体面,居然真把自己当一回事。 算算日子,最多还有两年公爹就去了。 到时候夫君继任国公,自己就是国公夫人。这个府里,再也没有人敢压在她的头上,幽篁院的嫡母不敢,冷氏这个姨娘更不敢。 想到此,憋下火气。 在楚夜舟看来,是自己的生母在无理取闹。 今天的事,虽说丢了丑。可这样的事情在哪个世家大户都是常见的,不过是个丫头偷人,发卖了便是,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至于嫡母出院子的事,更是没有生气的必要。 这些年嫡母不管事,并不代表娘就成了正室。他在嫡母的院子里呆过几年,深知嫡母的为人最是大气,不会轻易给别人小鞋穿。 反倒是生母,时常说嫡母的坏话,他很是不爱听。 「那母亲早些歇着,我们告辞。」 他拉着君涴涴离开,冷氏的眼睛都瞪出血来了。 「这个丧门星,她这是拿我们国公府的名声去成全自己的小算盘,君伯爷家风不正,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偏就大哥儿看不透,把个鱼眼珠子当珍珠,巴巴地娶进府来。」 小冷氏替她抚着心口,「娘,您别生气,大哥迟早会看透她的真面目。」 说起来,冷氏原是打算让自己的长子娶小冷氏的,好不容易黄了君湘湘的婚事,她还没有得意几天,又冒出一个君涴涴。 她看不上君湘湘,更看不上君涴涴。 可是她拧不过自己的儿子,又因为自己不是正室,只能让君涴涴进门。 女人看女人,总比男人看女人更清楚明白。那个女人一进门,装得再是温柔小意星贤良淑德,她也能看出来是个什么货色。 今天的事,很明显是那个女人设的局,目的就是君湘湘的女儿。谁知君湘湘的女儿没有算计到,还把老虔婆给招了出来。 也不知那个老虔婆此时得意成什么样子,只怕在偷着笑吧。 卢氏此时脸上确实挂着淡淡的笑,很是慈祥。 坐在她对面的明语很是不好意思地看着桌上的饭菜,摆在她面前的是素食,一碟凉拌素三丝、一碟松仁白菜、一碟锅塌豆腐、还有一碟薄饼卷干丝。而摆在明语面前的是一碟手撕鸡丝、一碟豆腐酿肉、一碟萝卜肚丝并一碟卷着牛肉菜丝的薄饼。薄饼特别小巧精致,几乎是两口一个。 「祖母,我想与您吃一样的。」 卢氏目光怜爱,「你还小,长身体要紧。既然已经还俗,便不用和我老婆子一样吃斋。」 明语心里一阵暖意,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疼爱。 老嬷嬷姓安,是卢氏的陪房。她含笑看着祖孙二人,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以后有明姑娘养在身边,幽篁院里总算有了人气。 这个姑娘是君小姐生的,他们大姑娘养大的,可不就是老夫人的亲外孙女。天可怜见,老夫人余生不会再苦挨日子孤独冷清。 幽篁院厨子的手艺很不错,荤菜不腻素菜有味,比起先前她在香客居时吃的饭菜不知经好吃多少。世家都有自己的私房菜,想来外祖母的手底下就有精于此道的能人。 而在香客居时,厨房的饭菜未必不好吃,或许是君涴涴故意为之。 她不紧不慢,陪着卢氏用了一碗饭。安嬷嬷更是心里欢喜,姑娘心思细故意用得慢陪着老夫人。有她相陪,老夫人比平日里也多用了一些。 高高兴兴地把碗筷撤下去,才出了门,便看到院子里立着一个人。 「国公爷?」 楚国公原是忍着,被她这么一呼,急促地咳嗽起来。 卢氏蓦然冷脸,明语担心地看着她,她轻轻拍着明语的手,暗示自己没事。看着自从璎珞出事后鲜少踏进自己屋子的丈夫,她的眼神很是复杂。 他们是少年夫妻,成亲后也曾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她不是心胸狭隘之人,男人身边有三两个妾室她也能忍受。 一切的改变就在冷氏进府后。 那样娇柔怜弱的女子,一下子就紧紧抓住丈夫的心。男人啊,都是贱骨头,偏偏喜欢菟丝花般的女人,甘愿被人当个傻子似的玩弄于手掌心。 十几年了,她几乎都没怎么认真看过他。这一看,才惊觉原来那个器宇轩昂的男人竟然老成这样,身子也佝偻得不像样子。 「国公爷怎么来了?」 楚国公欲言又止地看向明语,明语将要起身,被卢氏一把拉住。 「国公爷有话但讲无妨,明姐儿性情良纯,有些事情她多听听多看看也好,免得被那起子黑心肝的算计去。」 楚国公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个嫡妻总是这样咄咄逼人。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行哥儿出事他也很难过。为了补偿她,他把舟哥儿抱给她养。 冷氏哭成了泪人,也没有说半个不是。后来璎珞出事,她明里暗里都说是冷氏做的。冷氏那么柔弱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 第34章 他处处给她体面,她却是半点不理解他的苦心。为了怕她心里难受,这些年他都没有请立世子。舟哥儿为长,将来定是要继承爵位的。他不过是私下抬了冷氏的名分,她今天就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他的面子。 「这么多年,你的疑心病还是不好。她一个孤女投靠,府里有谁会害她?要不是她自己行事不检点,别人会说三道四吗?」 明语吃惊不已,她行事不检点?她之前瞧着他气色不好,想到他的寿命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还生了一些恻隐之心,不想这老渣男一开口就扣了她一顶大帽子。 「既然国公爷不信我,又何必来我的院子?」 「我是为今天的事情来的,冷氏跟我多年,又是舟哥儿和泊哥儿的生母。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前多给她些脸面,将来舟哥儿自会记着你的恩情。」 卢氏沉着脸,「呼」一声站起来。 「我还说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没想到还是为了你的妾室。真该让天下人好好瞧瞧,堂堂国公宠妾灭妻是非不分。你滚!你马上滚出我的院子!」 楚国公咳得厉害起来,一只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身体痛苦地弯着像要背过气去,脸憋得通红。 明语心一惊,老渣男什么时候死没关系,可千万不能死在外祖母的院子里。 她忙给安嬷嬷递眼色,安嬷嬷跑到外面把楚国公的长随叫进来。长随身上备有药丸,赶紧喂一枚给楚国公。 过了一会儿,楚国公缓了过来。 卢氏立马送客,「国公爷赶紧走吧。」 楚国公轻哼一声,觉得嫡妻是越发的目中无人气性大。连自己的丈夫都赶,想来是不顾念他们的夫妻情义。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乎她的想法。 他离开后,明语若有所思。 「祖母,他生的是什么病?」 「哮症,也不知什么时候得的,年轻的时候可没有听说过。」 明语想了想,觉得有些心惊。一个有哮症的老男人,常备的药居然放在长随手里,等同于命捏在别人的手里。方才要不是老嬷嬷到门外去叫人,那长随指不定不会进来。 要是耽搁的时间一长,老渣男的性命堪忧。 对于冷氏而言,男人当国公和儿子当国公那可是完全不同的老码事。男人当国公时,她不过是个妾。要是儿子当上国公,她就是稳稳的老夫人。纵使正室尚在,也阻挡不了她的富贵。 所以老渣男的死,说不准是有人故意为之。 卢氏见她在想事情,以为她是为楚国公的话难过。 「他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在他的眼里除了冷香院的那个女人,恐怕世上没有一个好人。男人眼瞎了不要紧,要是心也瞎了,那便是无可救药。」 明语闻言,露出一个笑意。 老渣男要真是冷氏弄死的,只能说是报应。 卢氏替她准备的屋子在东厢,侍候她的人除了微草,还多了一位名唤金秋的丫头。除了两位大丫头,还有两个二等丫头银杏和萱兰,并两个三等丫头小喜和小福。 这一应规制,确实是比着楚晴柔来的。 明语次日早起时,看到房间里捧着衣服的金秋、端着热水的银杏和准备侍候她穿衣的微草,有好半天怔着回不过神。 原来这就是古代世家女子的排场。 装扮好去给卢氏请安时,发现君涴涴楚晴柔和小冷氏母女及华氏都在。君涴涴依旧是温柔的模样,从面色上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小冷氏没有那么好的城府,脸上多少有些不虞,唯有华氏最是自然。 卢氏冷着脸,看到明语后才有了笑模样。 「昨晚睡得可好。」 「褥子厚实被子暖和,睡得极好。」 小冷氏闻言斜了君涴涴一眼。 君涴涴道:「母亲这里自是极好的。」 卢氏拉着明语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明语未看站着的众人一眼,乖巧地坐上,不意外收到楚晴柔和楚晴书一暗一明的嫉恨目光。 「我这院子多年没有人来,今天也是稀奇,你们竟全来了。」 「是媳妇们的不是,总想着不能打搅母亲清修,是以把礼数都放在一边。之前没能来给母亲请安,都是我们的错。」 君涴涴声音轻柔,说的话总是那么的中听。 只是卢氏不是男人,最是听不得这样绵里藏针的话。这个君氏和冷氏倒是有些相似之处,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咱们国公府还有礼数吗?你们认妾为母,已是错得离谱,便是不敬我这个嫡母,怕也是没有半分不安。既然你们当我清修,索性一直以为下去。我不想看你们表面上恭恭敬敬一口一个母亲地叫着,实则心里咒我早点去死。」 「母亲……」君涴涴大骇。 卢氏冷笑,目光凌厉地扫视着她们。 「行了,都别装,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我这院子,不欢迎表里不一的人,你们不怕忌讳,我还怕佛祖会怪罪。」 君涴涴很是为难,看着明语,似乎想让明语说些什么。明语表情懵懂,根本不明白她的暗示。她心里暗气,这个贱种还真是听不懂人话看不到眼色,怎么就入了嫡母的眼。 嫡母和冷氏,那还是有区别的。 冷氏所有的一切,都是公爹给的。但嫡母不一样,身为崇远将军府的独女,当年几乎是带着一个府的嫁妆嫁进国公府。 以前她们之所以不动,是因为嫡母无儿无女,死后东西都在国公府。她是长媳将来的国公夫人,那些东西以后都是她的。 不想突然冒出这个贱种,以卢氏护短的秉性,只怕那些东西有很多都要落到贱种的手上。 第35章 「母亲,明姐儿年纪小还没定性。她和柔姐儿一向要好,不如让柔姐儿留下来陪她玩?」 小冷氏一听,急了。 「母亲,大嫂说得是。书姐儿这两天也一直念叨着明姐儿,说是明姐儿性子好,她很是喜欢。不如也让书姐儿留下来,姐妹们呆在一起总比明姐儿一人呆着的好。」 说完,她推了自己的女儿一把。 华氏撇嘴,面露不屑。 卢氏抬了眸,嘴角噙着冷笑。 她转过头,慈祥地问明语。 「明姐儿,你怎么想?」 明语当然不想楚晴柔和楚晴书留下来,谁知道她们打什么主意,又要算计什么,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她是吃饱了撑着才会念所谓的姐妹之情,把这两个害人精留在身边。 当下茫然地摇头。 「我要陪外祖母清修,不喜欢人多。」 她原就是山庵里长大的,若是别人如此回话,定会让人觉得没有礼数。可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竟觉理所当然,谁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卢氏缓缓笑了,目光更是慈爱。 明姐儿性子单纯,阅历太少,要是对人没有防心那就是大灾难。昨日她已经看出来这孩子心里怕是个有成算的,有心想再试一试,当真如她所料。 如此,她也能更放心一些。 「我清静惯了,明姐儿也喜静,我们祖孙俩都不喜欢热闹。你们有这个心,我心领便是,你们还是回去吧。」 君涴涴岂是轻易劝退之人,她能重活一世把自己大堂姐的东西全部抢走,本就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那双温婉的眼看了楚晴柔一眼,楚晴柔便亲亲热热地上前,笑出两个酒窝。 「明姐姐,我娘总说我性子活泼,少了一些淑静。不如你教我念经打坐,养养我的心性。」 卢氏不语,垂着眸。 明语歪头想了一下,往外面跑。就在大家莫名其妙的时候,她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经书,肉痛似的塞到楚晴柔的手上。 「这本经书给你!以前我年幼时也是个坐不住的,师父为了磨我的性子,让我足足抄了一百遍。你拿回去照样子抄上一百遍,想来你的性子就养好了。」 听她提到过逝的女儿,卢氏眼神一黯。 她说得肯定,眼神真挚,丝毫看不出是故意捉弄人。清澈的大眼盯着人看时,让人避无可避,逐渐生出心虚之感。 楚晴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很快在她不染杂质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一百遍?这个野种肯定是故意整她的,自己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那本经已经毋庸置疑地塞到自己的手上。 楚晴书差点笑出声来,她就喜欢看堂姐被人治。 卢氏黯然的眼神渐渐清明,眸中泛起笑意,递给明语一个宠溺的眼神。再看向其他人时,那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她淡淡地道:「我看这磨性子的法子极好,当年我心绪不宁时也是用此法缓和的,柔姐儿还不快谢谢你明姐姐。」 楚晴柔咬着牙,挤出一声谢。 明语不好意思地摇手,「不用谢,都是姐妹嘛,这是我该做的。要是其他妹妹也想磨性子,都可以用这个法子,可管用了。」 谁和你是姐妹,一个父不详的野种,也不看看配不配。 楚晴柔暗恨着,管不管用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气死了。回去后把那经书狠狠丢在地上,还上前踩了两脚。 「娘,你看看那个野种,张狂成什么样了?她一个寄居的孤女,还敢在我这个国公府大姑娘前面耀武扬威。真让她得了势,咱们哪有好日子过?」 君涴涴阴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从昨天到今天,她觉得每一件事情都不顺。她告诉自己不能乱更不能慌,慌乱之下最容易出错,也最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先前就是因为她太心急了,才会弄到这个地步。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去争去抢,而是静等。等到公爹去世,等到夫君承爵,等到她成为国公夫人。到时候什么嫡母,什么武安侯,还有那个贱种统统都不在她的眼里。 她拣起经书,拍拍上面的灰,放到桌上。 「从今天开始,你就乖乖抄经书。」 楚晴柔惊叫起来,「什么?一百遍,我怎么抄?」 「傻孩子,你不会让别人抄吗?」 君涴涴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你只管抄经书,其它的事情娘来做。到时候你有一个好名声,更能心想事成。你放心,你的心思娘知道,定然会让你如愿的。我的柔姐儿以后是国公的嫡女,出嫁时一定是十里红妆人人羡慕……」 就像前世里一样。 君湘湘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她是国公夫人,那高高在上站着听着世人的称赞和夸奖的女子,也会是她。她将云淡风轻地看着那流水的嫁妆抬出去,享受着世人的艳羡。 楚晴柔听到自己亲娘的承诺,发白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撒娇般依偎着亲娘的怀中。 听到楚晴柔真的开始抄经书的消息,明语很是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以君涴涴的心计,是不会落人话柄的。 不论真抄假抄,楚晴柔抄经书的名声是定要传出去的。 眼前的珠光宝气很快将明语的思绪拉回来,她看着几匣子的珠宝首饰险些花了眼。大眼眨了眨,把匣子全部合上。 「外祖母,这些太贵重太多了,我不能要。」 卢氏轻轻打开最近的一个匣子,随手从里面取出一支珠钗插到明语头的上。乌黑的发配着珍珠的润泽相得益彰。 「这些东西都是我的陪嫁,以前我想着一半给璎珞做嫁妆,一半给你娘做聘礼。后来你师父出事了,你娘也出事了……这些东西就只能放在库房里蒙尘……我娘家无人,百年之后这些东西都会便宜别人。好在老天开眼,还能把你送到我身边。这都是你娘你师父的东西,如今全都归你了。」 第36章 一滴泪落到珠钗之下,滚进明语的发间。 明语吸了一下鼻子,从匣子又取出一支簪子插到自己的头上,含着泪问卢氏,「外祖母,您看我戴这个好看吗?」 「好看……好看。」 卢氏擦拭着泪水,一把将她抱进怀中,哽咽道:「我的明姐儿戴什么都好看……戴什么都好看……外祖母必不会让人再把你害了,我一定会亲眼看到你嫁人,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安嬷嬷微草金秋几人齐齐动容,各自抹着泪水。 明语能明白她们的悲伤,却又无能为力。为转移话题,她说起另一件事,便是那簪珠阁老板送她宝石头面的事情。那位三爷也说是报恩,可是她既不知外祖父如何帮助过对方,也没有见过对方的面,实在是心里有些揣揣。 眼下一示意,微草将头面拿出来。 「那位三爷说的也是报恩,当时我情非得已收下此物,心里一直不安。敢问外祖母,我是否应该把东西还回去?」 卢氏的目光看向那头面,无论用料还是做工都可称得上是精品。她年纪大了,将来明姐儿出嫁后又没有娘家可以倚靠。若真有人为报君侯爷的恩,明里暗里的替明姐儿撑腰,也不时为一件好事。 「你若是觉得不安,何不亲自上门道谢见一见那人,也可从他的话语里探知一二。要真是诚心报恩,留下东西便是。如果是心思不纯之人,你立马断了他的念想。」 明语深觉有理,表示会去见一见那位三爷。 主仆离开东厢房后,安嬷嬷把心里的不解问出来,「那人是好是坏暂未可知,姑娘再是聪惠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老夫人何不亲自替姑娘掌个眼?」 卢氏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当我不想事事替她谋划周全吗?可是我不能那么做。我都这个岁数,不知哪天就去了,护不住她一世。趁着我还在,多教她一些识人处事的道理。将来我走了,她在这世间也能安身立命。」 「老夫人……」 「哭什么?人固有一死,不死那岂不成了老妖精?死前还能有个外孙女承欢膝下,我已经很满足。待到那一日,我就能和我的璎珞团聚……」 安嬷嬷擦干眼泪,扶着她进了屋子。 明语得了卢氏的点拨,两天后再次去了簪珠阁。 簪珠阁掌柜姓胡,胡掌柜自是记得她,一看到她立马把人请到二楼,还说他们东家吩咐过但凡她来,首饰随便挑。她心想,就冲这句话,那位三爷报恩之说应该是真的。 不光有首饰可挑,且一应招待很是隆重。精致小巧的点心,香气氤氲的君山银毫,不用说也知道那位三爷对自己这位恩人之后的看重。 她在等人的同时,胡掌柜已到了后院的起居室。 起居室里有一位男子,约摸三十七八的年纪。身形高大健壮,长相棱角分明很是英挺。他似乎很是忐忑,不停地看着衣服在身上比划着。 「你看,我穿这件怎么样?」 胡掌柜几时见过自己这位东家如此郑重,也摸不清东家的心思。想了想,指了一件滚银边的月白色暗纹袍子。 「这件显年轻,东家不如穿这身吧。」 男子一听,连忙摆手,「不可,这件太过轻浮不够稳重。」 「那这件朱色的如何?」 「也不可,颜色太亮。」 男子皱着眉,选来选去选中一件藏青无任何绣花的袍子。换好看左看右看,又让胡掌柜仔细认真替他看看,是否有哪里不妥的地方。 胡掌柜暗自纳罕,他们东家莫不是有成家的心思了?如此想着,又觉得不太像。若真是有那个心思,为何穿得如此老气? 男子不知他的心中所想,换好衣服后深吸一口气,昂着头僵直着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去了前面的铺子。临近二楼时,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深吸一口气大步迈进去。 明语看到他进来,先是吃了一惊。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年近半百的老者,没想到是个如此精气神十足的中年男子。只觉对方无论长相还是气质并不像个商贾,反倒像是一个习武之人。 他相貌堂堂英挺不凡,走路虎虎生风。瞧着很是面善,她立马心生好感。 她打量他的同时,他也看清楚她的长相,仅是那么一眼,他快速低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充斥在心间,酸酸胀胀不知是想哭还是高兴。 真像啊。 她长得真像她的母亲,那个尊贵的侯府嫡长女。 「我是忠勇侯的外孙女,您就是三爷吧?」 声音不像,大小姐声音清脆字字铿锵,只要一开口就是众人瞩目。而她的声音软糯平常,语气像清风一样,不徐不缓。 男子正是向南山,人称三爷。他轻轻一掀袍子坐到对面,背挺得笔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却忍不住不时瞄过去,想看清她的模样。 明语从他挺直的背和放在膝上的手,感觉出来他似乎很不放松。她眸色微闪,琢磨着或许他是顾忌男女大防才会这样。既然如此,不如长话短说,于是把那套头面往前一推。 「这套首饰太过贵重,我思来想去很是不安。我外祖父帮人之时,定然从未想过别人会报答。三爷有感恩之心,心里念着我君家的恩情已是难得,旁的便不用多做些什么。」 向南山放在膝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声音低沉,「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明姑娘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往后参加宴会时常佩戴我们簪珠阁的首饰,替我们宣扬一二便可。」 明语很是惊讶,想不到这个三爷如此有生意头脑,居然知道打广告。可是创意虽好,然而人没有选好。她一个父不详的姑娘,纵使母亲出身再高也不可能混进贵女的圈子。簪珠阁若真想在京中闯出名号,可选择的人多的是。 第37章 「三爷应知,我的身份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巾,并不适合替你们宣传。不过我觉得你的法子不错,是个可行的路子。」 向南山的心猛地一缩,闪过尖锐的痛。 是的,她的身份尴尬,连外室女私生女都不如。真正的世家是不会请她去做客的,便是寻常的庶女,只怕都不屑与她过往密切。 她年纪尚小,看得却是如此通透。比起同龄的姑娘们,她的懂事真叫人心疼。他记得她的母亲,那个骄傲的侯府嫡女,永远都是明朗大气受人尊敬的模样。而她,竟然是这么的谨小慎微。 他何尝是要她替自己宣扬什么,不过是换个说法而已。 「无妨,生意不是一天做大的,所谓润物细无声,指不定哪天就起了作用。」 明语笑了一下,她看出这位三爷的真诚。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要是再把东西退回去,只怕善缘没结下,还落了隔阂。 「既然三爷这么诚心,东西我便收下了,只不过下不为例。您尽管放心,但凡是我有机会露脸,势必会抓着机会替你们簪珠阁宣传一二。」 「如此,谢过明姑娘了。」 向南山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佩,递给明语。明语惊讶地看着他,并没有接过来。他望着她的脸,不自觉地眼神躲闪。 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下人。便是在梦里,他不敢看大小姐的脸。眼前的少女,和大小姐生得真像,像到他觉得自己无比的低贱,不配和她们相提并论。 「这玉佩你收着,凭着这枚玉佩,凡是珠记的东西你都可以随时取用。」 明语低头看去,玉佩之上隐约可见珠记二字。这东西太贵重了,如果她是一个贪心的,有了这玉佩足可以搬空他所有的家产。 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情,值得他以身家相报? 「不……这我真不能收……」 他面露苦涩,自己还是太心急了,怕是再坚持下去会把她吓到。万一她以后不来了怎么办?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应急在一时。如此想着,默默收好玉佩。 她看着他的动作,能清晰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一个中年男子像个努力讨好别人的孩子,那种小心翼翼和卑微让人看了实在是不落忍。 「三爷大义,以后若我要赴宴参加什么聚会,定然会在珠记的铺子里选东西。」 他原本糟糕的心情,因为她的这句话放晴。那复杂的目光欢喜地看着她,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到底是男女有别,她不便久留,起身告辞,他亲自送出去。 出了门,就见胡掌柜近前,在他跟前说了几句话,他的脸色立马一沉。瞥见她看过来,很快恢复常色。 纵然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别人的私事她不好多问,乘车离开簪珠阁。 马车将将行出闹市,就碰到了季元欻。他没有骑马,也是同乘马车。见他停在前方似乎等她的样子,她命车夫停下马车。 掀了帘子,下马车见礼。 季元欻目光晦涩,盯着她的头顶。 这姑娘不是一个乖巧的女子,她向来胆大自有主张。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她不一定能听得进去,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提醒一二。 「你方才去了簪珠阁?」 明语惊讶,这男人跟踪她? 「是。」 「你可知道簪珠阁是何人所开,那人是什么来路?」 「我听人叫他三爷,他自己说是要报我外祖父的恩情。」 季元欻冷冷一笑,没听过报恩是送女子首饰头面的。那个三爷尚未娶妻,这姑娘再是胆大也不知世间男子的龌龊不堪,谁知道那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个商贾娶不了正经世家的姑娘,而她身份尴尬注定嫁不进高门大户。如此说来,如果真是双方有意,亲事未必不能成。 思及此,他心一沉,更是凛然。 「你到底是山上长大的,不知人心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一个未成亲的男人,无论理由多么的冠冕堂皇,与你这样未出阁的姑娘接触便是不对。你可知,报恩有许多种法子。有些心思不纯之人,怕是打着报恩的幌子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 合着他的意思是三爷对自己有企图,这也未必没有可能。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对方的皮相之下是人是鬼。只是方才那位三爷的表现,似乎真的是急于报恩的样子。一想到对方的神情,她的心很是不舒服。 见她犹是懵懵懂懂,他心情越发的烦躁。这个女子知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就冲她这张脸,便足以引起有心之人的觊觎。 「你有没有想过,娶你也是一种报恩的法子。」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怎么也想不到一层。 「侯爷,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是我想的多,还是你想得太简单?」 「那……那侯爷也有这样的想法吗?」 这下轮对到他语塞,看着她清澈懵懂的眼神,没有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他故意板起脸,冷冷地道:「我们在说他的事情,你少扯东扯西。总之他的东西你以后不能再收,也不要再去见他。免得日后有人传闲话,吃亏的是你。」 她其实正后悔着,为自己问出那样的话。不是她自己贬低自己,以她的身世便是进侯府作妾都是不够格的。世家大户的妾室不说出身高贵,家世清白却是最基本的。 心里自嘲一笑,所谓阶级壁垒,大抵不过如此。好在嫁人这事她暂且还没有心思去考虚,纵使将来需要考虑,她觉得自己或许会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寻常人。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话题揭过去正合她意,心里也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这个时代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虽是仅见过一面,她隐约觉得那位三爷对自己没有那样的想法,但也不得不防。 第38章 「侯爷说的是,我记下了。」 许是见她虚心听教,季元欻原本火烧般灼急的心奇迹般的镇静下来。他觉得自己身为她的长辈,似乎不止将来替她准备嫁妆那么简单,还得时时留意她的举动,以免她被人骗了去。 突然之间,他觉得她就是自己的责任,自己有责任护她周全。 如此,更不能让她轻易被人哄骗。 「能把生意做到京里来的人,都不会是心思简单的人。那个三爷原是松江府人氏,其父是当地的富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搭的路子,认识了梁将军的小舅子,从而攀上奉先将军府。他先后在京中开了三家铺子,一家珠宝首饰铺子,便是你去过的簪珠阁。一家名为锦珠记的布料庄、还有一家名为珍珠楼的酒楼。你要真不想与他纠缠上,切记往后出门避开这几个地方。」 关于三爷给自己找靠山的事,明语觉得合情合理。便是不知道具体情形,也能猜出个大概。放眼京中,能开珠宝首饰铺子的哪个身后不是有人的,没有人在京里是混不下去的。 可是季元欻接下来的话让她紧皱眉头。 他道:「没有背景的人,想在京中立足无异于大浪行舟,随时船毁人亡尸骸无存。他既然攀上了奉先将军府,让出二成干股,按理来说算是有了庇护。然而梁将军的夫人是个眼皮子浅的,最近簪珠阁送上门供将军府女眷挑选的首饰都被留下来,且分毫银子不付。长此下去,不出半年,那簪珠阁便要关门大吉血本无归。」 明语大惊,怪不得方才胡掌柜说了什么后三爷的脸色不太好看,或许是和梁将军府有关。那梁夫人行事也太不要脸,简直是明抢。 「那……那就由着人这么欺负吗?」 「这里是京城,你觉得那位三爷除了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还能如何?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留在楚老夫人的跟前多学些理家之道后宅之术才是正理,外面的浑水不要去趟,便是沾上一点都不行。女子名声何等重要,我想以你的聪明并不需要我过多赘述。」 明语心情有些沉重,叹着气应下。 季元欻看她的模样,知道她听进去了。那双清冷的眼神一闪,不知道想到什么,面色突然不自在起来。 「我曾许诺过你嫁妆,必不会让你失望。你放心,一般姑娘有的,你都不会少,且一定会比她们更加风光。」 他心里划过异样,嫁妆里有布料玉器还有首饰,另外他还准备了几间铺子。如此一来,他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比那三爷做得更加明显。 转念一想,他送嫁妆的时候她都要嫁人了,和别有用心之说毫不相干。只是为何心里这般的不舒服起来,竟然觉得有些发闷。 明语听到他的话,又是一番道谢。 直到季元欻离开了,她还是有些情绪低落。回头望了望簪珠阁的方向,不知为何替三爷难过起来。这世道尊卑分明,谁都不容易。可她一介孤女尚且自身难保,哪里有能力帮助别人。 路边上,一位老妇人提着篮子看了许久。等到季元欻走了,这才大着胆子上前来。那目光从惊疑到肯定,盯着明语不放。 「……敢问姑娘可认得君家大小姐?」 老妇人发髻梳得齐整一丝不苟,身穿灰色的粗布夹袄,脚上是白底灰面的布鞋,手里挽着一个篮子,正一脸激动地望着她。 她微一怔,点头。 那老妇人一见,抑不住满心的激动,快步上前来拉着她的手打量了一下。然而觉得有些不妥,讪讪地缩回手不自在搓着。 「真像……」 「婆婆认识我母亲?」 老妇人一听,震惊不已。尔后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泛白,目光中隐有痛恨和不忿,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明语心下了然,这老妇人认识君湘湘。 「婆婆以前可是在侯府当过差?」 老妇人回过神来,且不管那个侍卫是个什么东西,大小姐的女儿肯定是个好的。这姑娘也是会长,长得真像大小姐。 「奴婢以前侯府外院的婆子,后来侯府出事,伯夫人把下人们都遣散了。有身契的或是发卖或是贬到庄子上,我因是活契,便赎身出来跟儿子媳妇一起过。」 明语能猜得出来,君家二房得了势,怎么还能容得下大房的人。便是那些下人,也是断然容不下的。瞧着这老妇人是个利索的,对侯府也有些感情,不知能不能从对方口中探听一些东西出来。 她神色微黯,「墙倒众人推,他们竟是如此不容人。可怜你们这些人,跟着侯府受连累了……」 「姑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侯爷是个好人,侯夫人也是个心善的,大小姐更是知书达理从不打骂下人。她是被人害的……」 老妇人说到这里,悲愤不已。 明语心一动,脸色大变,「婆婆,我说我娘是被人害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是外院的婆子,内院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可是我就是知道,大小姐那样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和下人私通……谁不知道她许的是国公府的大公子,以后的国公夫人……但没人信哪……他们说在大小姐的闺房里捉住了她和那人……」 活契的下人,是进不了内院的。这婆子当然不可能知道内院发生的具体事情。明语想着,或许她可以找一找那些被遣散的侯府下人,指不定能问出些什么来。 只是那个侍卫…… 「那婆婆可见过那个侍卫……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妇人抹了一下眼角,神情复杂起来。以前没细想,总觉得是有人起了心思祸害大小姐。如今想想,颇有几处说不通的地方。 「奴婢是外院的婆子,侯府的侍卫我都见过。当年三公子出了事,侯爷一怒之下把那天当值的侍卫都赶走了。那人是后进府的,我见过几回,长得端端正正挺有精神气,瞧着不像心术不正的人……就怕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第39章 三公子便是君湘湘的胞弟君风纪,君风纪是君临渊唯一的儿子,儿子落水而亡,他发怒是人之常情,赶走侍卫也是情理之中。 这位婆婆说那个男人看起来不像坏人,那么会不会和君湘湘一样,是被人陷害的。毕竟是个新进府的侍卫,设计起来更是容易。 「那婆婆能否告知,那人后来如何了?」 老妇人同情地看着她,多么心善的孩子,居然还念着那人是自己的生父,打听他的下落。只可怜他们大小姐,平白无故出了那样的事。 「大小姐出事的时候,夫人已经病逝了。侯爷思念夫人很是消沉,压根不理府中的事情。他一个男子也不好管理内院,大小事务都落到大小姐的身上。可怜大小姐还要替夫人守孝,实在是顾不过来,二房夫人便主动揽了一些事务。出了那样的事,二夫人很是生气,命人把那人乱棍打死……听说尸体丢到乱葬岗去喂狗了……」 这个答案,明语并不意外。不管那男人是不是被人陷害的,既然事情已经成了,君涴涴肯定不会留活口。 「婆婆可知那人的名字?」 老妇人有些吃惊,叹了一口气,「姑娘心善,他到底是你的生父,人都死了,你立个碑也算是尽了为人子女的孝道。奴婢听人叫过他,好像是叫什么南山。」 南山? 明语的脑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很快抓住那光点。她记得君湘湘有个小名,名叫珠珠儿。 珠记。 簪珠阁、锦珠记、珍珠楼,都有一个珠字。那个三爷到底是谁?她的心狂跳起来,为自己脑海中那匪夷所思的猜测而震惊不已。 三爷? 南山! 明语觉得自己呼吸都重了,心跳得厉害,那种窥破某种秘密的激动让她恨不得立马冲到对方面前问个明白。 她强忍着心绪的翻腾,又问了老妇人一些事情。得知老妇人的儿子在珍珠楼里当二掌柜,很得东家的赏识时,她更是确定自己的怀疑。 目送老妇人离开后,她即命车夫返回簪珠阁。 方才她和人说话时,微草离得远,自然不知道她和季元欻说了什么,也不没听到她和老妇人说过什么。听到姑娘说要折回去,有些惊讶。 「姑娘,怎么又要折回去?」 「我方才忘记一件事情没有与三爷说明白,索性都出来了,便多跑一趟,省得来回折腾。」 微草不疑有他,世家门禁严,出来一次确实不太容易。再者姑娘又不是国公府正经的小姐,要是出来次数多了,少不得惹人眼招来什么闲话。 再次走进簪珠阁,胡掌柜很意外,原本满面的愁容硬是挤出一个笑模样来。听她说还有话对东家说,当下把人安排在后院偏厅,又去请向南山。 向南山也很意外,但心里还是为能再看到女儿而高兴。 明语把微草支了出去,他进来后,她就那么看着他。 怪不得先前她就觉得他看上去面善,原来真有血缘不可断之说,纵使不相识但骨血里的亲切骗不了人。如今看来,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血缘的牵引,她才会莫名觉得他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坏心。 他被她看得很是不自在,不由得紧张起来。恰如那次大小姐召他谈话时的感觉,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他的目光小心翼翼,似乎想看她又因自卑而躲闪。年近不惑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在她看过去时,又假装去看柜格中的摆件。 她心下酸涩,缓缓开口,「当年在侯府,你是被人陷害的,还是真有那样的心思?」 没头没脑的话,向南山瞳孔猛缩身体差点站不稳。他听明白了,随之而来的是震惊和惶恐,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脸色一寸寸变白。 她知道自己是谁了。 那么她肯定厌恶自己,憎恨自己。无论是谁,一旦有他这样一个生父,简直是人生的奇耻大辱。是不是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和自己见面了? 「……我说我是被人陷害的,你相信吗?」 「我相信。」 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他要真是心思龌龊的人,一早就应该以生父之名和自己相认。利用她现在和外祖母的关系,大行方便之门。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方才说什么?她说相信自己。这个孩子,她……真的相信自己吗?难道她不怨他,不怨有他这么一个低贱不堪的亲生父亲? 「我相信你和我娘一样,都是被人陷害的。」 「我……」 他哽咽在喉,多年来堵在心口的那些东西仿佛一下子散尽,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明语看着他先是笑,紧接着哭,然后似哭似笑地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自己的掌中。泪水从掌缝中流下来,滴落在地板上。 这么多年了,他从不曾饶恕过自己。 可他的女儿,却说相信他。 世人常说悲欢到极致是无声,悲也无声,欢也无声。他的心中是悲是欢恐怕他自己都说不出来,他只知道那种积压在心头十几年的痛苦,终于有人能够理解。而找到女儿得到她信任的感觉又太过欢喜,喜到他止不住泪流满面。 良久,他才站起来。 眼眶红肿眸中还有泪意,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他自己都觉得万分羞赧。 明语很想安慰他,却找不到任何的词语,毕竟在整个事件中最受伤害的是君湘湘。她想到原主的死,如果他一早去认女儿,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之前为什么不认我?」 向南山面色一黯,他何尝不想认女儿。只是他出身低贱,当年的事情太过不光彩,他怕世人重提大小姐,让大小姐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又怕有自己这样一个亲爹,女儿也会跟着受世人白眼。再者,他从不曾想过女儿还会认自己。 第40章 比起和自己相认,成为一个商贾的女儿,她无论是留在侯爷还是国公府都好。国公夫人以前就十分疼爱大小姐,想必也会爱屋及乌。 「我……我一介商贾,你跟着我不好。」 一个不好,明语便明白了。她突然有些想哭,那些情绪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原主的。她只能说命运有时候最喜欢捉弄人,才会造成记忆中那样的结局。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家再好我也是寄人篱下。你商贾身份再是低下我也是在自己家中,总归比呆在别人家里自在。」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是大小姐生的孩子。 那个高高在上的侯府贵女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生下他们的孩子,他不得而知。每每想到对方遭遇的一切,他心如刀割。他何尝不知道女儿养在别人家里怕会不自在,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再不济在吃穿上总不会让女儿受委屈。可是这世间尊卑分明,他和大小姐如果是堂堂正正的夫妻,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把女儿养在别人家。 然而他不是。 他是一个下人,一个连给大小姐提鞋都不配的下人,又怎么敢以大小姐的男人自居把女儿养在身边。跟着他这样的父亲,女儿别说想嫁个好人家,便是嫁给寻常人家都不易。 「我……何尝不想你留在我身边,可我不能害了你。」 他已经害了大小姐,不能再害了他们的女儿。如果他们父女相认,如果女儿跟他一起生活,那么她一辈子都将背负着奸生子的骂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明语涩然,现实无解,他做得没错。其实她心中亦有顾忌,便是如今和他相认,以时务而论,她还是住在国公府的好。 而且对于他们的关系,她还不能透露给别人,包括外祖母。 「听说当年你被人杖毙丢到乱葬岗,那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向南山苦涩一笑,慢慢讲起他这些年的事情。 当年他从杜城来到京城,路上早已将盘缠用尽。原想着先找个活混个饭吃,偶尔听人说起侯府要招侍卫的事情。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侯府,不想竟然被留下来。 在侯府当差近三个月,他一共才见过大小姐两回。一回是进府的时候,一回是大小姐单独把他叫了过去。 他记得很清楚,大小姐问了他许多话,然后说会重用他。 那个时候,他是何等的欢喜,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府里和自己交好的一位侍卫。那侍卫也替他高兴,约他喝酒。 酒里被下了药,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他醉得一塌糊涂,被那个侍卫扶回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等醒来茫然之时,他就被满屋子里的人吓一跳,然后惊恐之下他看到了身边的大小姐。 二夫人喊着什么淫贼,几个家丁冲过来捆住他,堵了嘴拉下去。被丢到乱葬岚的时候,他还残留了一口气。听着野狗和老鸹的叫声,他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也是他命不该绝,松江府的一位商贾途经那里发现了他,并且把他带到松江府。此后一年中,他都在养命,命保住了又调养了一年的身体,这才和常人无异。 那位商贾恰好膝下无子,便认他为义子,悉心教他经商之道。他心里挂念着京里的事情,偷偷回了一次京。却得知忠勇侯府已经家破人亡,大小姐也被逐出君家,悲痛之下他病倒了。 断断续续又养了半年的病,期间跟义父学习做生意。 这些年来,他一边经商一边找人,几年前终于被他打听到大小姐的消息,可惜已是香消玉殒。机缘巧合之下他得知大小姐曾生过孩子,所以他又开始漫长的寻找。 义父义母去世后,他把生意做到京城,心里也是存了一口气。大小姐明显是被人害的,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哪怕是以卵击石,他也要尽力试一试。 后来,终于有了女儿的消息。 「能找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千万不要和别人提起我,我不配……你好好留在国公夫人的身边,将来嫁个好人家,我的家产都是你的嫁妆。」 说完,他又取出之前的那块玉佩。 「这个……你收下吧。」 明语喉间一哽,看着他目光中的乞求,把玉佩接过来。 「你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向南山摇头,又是苦笑,说起自己的出身。 他是杜城人氏,是被人遗弃在山里的。养父把他捡回去后,以在南山发现他为名,替他取名南山。 养父临终前对他说,当年捡到他的时候他烧得滚烫,醒来后除了记得自己叫官哥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听他的口音像是京城这边的人,是以他安葬养父后独自一人上京。 明语早就想过他能在侯府当下人,出身肯定是低的。只是没想到他不光是出身低,身世也是可怜。 心下唏嘘,深感命运残酷。 「既然有一丝线索,慢慢找说不定会找到。」 她把此事记在心上,寻摸着有机会帮他打听一下。即使双亲不在,也还会有族人,多少有些倚靠。 「我听说你走的是奉先将军府的路子?」 他目露讶然,点了点头。 「行商之人想要安身立命,哪个不是要走通权贵世家的路子,否则如何在京里立足。这些都是铜臭之道,你一个姑娘家少知道的好。」 明语摇头,「你说得不对,凡事还是多知道的好,总好过以后日子艰难。」 她这一说,向南山立马道:「你说得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还听人说最近将军府的女眷们让你们送东西过去挑选,不想她们居然把东西都留下了,且不付一文钱,可有这事?」 向南山叹了一口气,沉重不已。 第41章 他也奇怪的很,之前将军府得了两成干股,便是府上的老夫人想添置东西也会付银子。谁知最近突然变脸,他正为此事发愁。 可是这些事情,女儿不能插手。眼下她刚到国公夫人的身边,要是仗着国公府的势做些什么,难保不会惹来国公夫人的厌弃。 「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千万别在国公夫人面前提及,半个字都不许提,明白吗?」 明语自是知道的。 外祖母疼爱母亲不假,疼爱自己也不假。可对于亲爹,怕是除了恨再无别的感情。甚至她还害怕,害怕外祖母为了替母亲报仇而做出什么事情。 「那你自己保重,一有机会我就来看你。」 听到她这句话,他的目光隐含泪花。 在她出门之时,他又叮嘱,「姑娘,你切记不要对任何人说,千万要记得。」 姑娘两个字,让明语觉得很难过。在他的心里该是何等的自卑,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尊称一声姑娘。 她慢慢回头,泪中带笑。 「爹,我记下了,您回去吧。」 这一声爹惊呆了两个人,一个是向南山,一个是胡掌柜。向南山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她的马车走远,他才激动地转头看向胡掌柜。 「你是不是也听到了?她叫我爹,我是她爹,她认我……她认我……」 胡掌柜是胡家的老人,知道东家是老东家从京城捡回去的,只是想不到东家竟然是当年与忠勇侯府大小姐有私情的那个人。 如果是这样,他们或许不用靠梁将军府,也不用处处受制于人。 「东家,既然咱们姑娘得国公府老夫人看重,咱们何不……」 「不可!」向南山断然拒绝道:「我不能让她受人非议,更不能让她失了老夫人的欢心。铺子的事,咱们再想法子。」 胡掌柜摇摇头,无声叹息。 那边明语若无其事地回到国公府,回到国公府,便看到桌子上多了两个紫檀匣子。她一问才知是季元欻派人送来的,里面全是首饰头面。 她想了想,不会是季元欻为阻止自己再收爹的东西,所以才送这些个来吧。这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真心要报恩?如果真是那样,她算不算发了一笔横财。转念又觉得有些不妥,去问卢氏。 「武安侯念着外祖父的恩情,说是要报恩。可是这些东西太过贵重,且多少有私相授受之嫌,我怕惹来别人的闲话。」 卢氏精神有些不济,靠在织绵的软榻上,淡淡一笑,「你能想到这些,外祖母很欣慰。私相授受的说法大多指的是未婚男女相互赠送定情信物或是私密物件。他大张旗鼓送来两匣子东西,又打着报恩的由头,怎么也扯不到私相授受上面去。」 「那外祖母的意思是我可以收下吗?」 卢氏含笑点头,明语便放心了。 明语与卢氏说此行的收获,盛赞了亲爹好几句。卢氏听后很是欣慰,直道多条人脉多条路,以后指不定有用上的时候。 这时,一个婆子捧着一套衣服进来,安嬷嬷接过呈上来。 卢氏怀念地抖开衣服,倾刻间似一道流光划过,再仔细看去那衣服却又是素净得很。便是再不懂料子的人也能看出来,这衣服的料子极为珍贵。 「明姐儿,去试试吧。」 明语听话地去了屏风后面,微草和金秋跟上去侍候。 不多时衣服换好,明语从屏风出来。 卢氏的眼神透出怀念,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这衣服出奇的合身,就像专门量身订做的一般。 「很合适。」 明语低头看着,觉得这料子真是越看越好,低调又奢华。 「这衣服是你师父十五岁时做的,她长得快,衣服做好后就穿不成了。如今衣服归了你,想必她……也是极开心的。」 「外祖母……」 卢氏用帕子按着眼角,挤出笑意,「我已命人替你裁制新衣,明天却是做不出来。想着你如今的模样和你师父差不多,这身你定能穿上的,便是见了贵人也不会失礼。」 明语听出她的话外音,问道:「外祖母可是要带我去见什么人?」 「正是。」 「去哪里?」 「宫里。」 说到宫里,就得说说国公府的一妻一妾和宫里贵人们的关系。卢氏的表姐,便是中宫柳皇后。而冷氏的嫡长姐,则是贵妃娘娘。 皇后娘娘出身辅国公府,其母王氏与卢氏的母亲是亲姐妹,卢氏和柳皇后是姨表姐妹,关系不可谓不近。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楚国公不敢对卢氏怎么样,冷家再是虎视耽耽,也耐何不了卢氏。 当年今上还是太子时,冷贵妃不过是个小小的良媛。后太子继位,冷贵妃封嫔。这些年步步高升,帝宠圣眷竟位列贵妃之位,仅次于柳皇后之下。 冷父原先领着从六品的闲散官职,并无什么建树。随着女儿在宫中地位稳固,今上便封了他一个诚恩伯。 皇后育有皇长子,便是太子。贵妃娘娘生的是二皇子,封为贤王。太子体弱,居于东宫。贤王康健,已在宫外建府。 陛下虽年近六旬,龙体却很是硬朗。眼看着太子日渐病弱,朝臣们心里隐约都在了猜测。倘若太子早逝,无论是生母地位还是长幼顺序,都该是贤王承继。 是以,这些年来冷氏虽是一个贵妾,世人也乐得装糊涂把她捧着奉着。 明语早早就被金秋和微草服侍着起身,一番梳洗更洗上妆,直到与卢氏一起上了马车,外面的天色都还未亮。 宫门外等候,再到有宫人出来引路。 长春宫里地龙烧得正旺,光可鉴人的地板像暖玉一样温热。四角鎏金铜炉中还烧着无色无味的霜炭,凤嘴的香炉中燃着龙涎香,香气氤氲闻之舒畅。 第42章 一宫装妇人含笑坐在雕凤的宝座之上,那凤眼期盼着,止不住地朝外头张望,守在宫外的宫人不时来报卢氏和明语走到了哪里。 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瞧着竟是老了许多,不免心生悲凉。 「你个没良心的,总算是记得还有本宫这个表姐。这么多年了,你当真是好狠的心,也不来看看本宫。」 「皇后娘娘恕罪,都是臣妇的错。」 卢氏和明语行礼,柳皇后从上面走过来亲自将卢氏扶起。近看之下,印象中明丽英气的表妹已成了满目平和的老妇,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哪里是你的错,本宫知道你心里苦。」 柳皇后湿润了眼,用帕子按了按,看向明语。先是看到明语的长相,微微有些怔神,再看到明语的衣服,目光陡然一变。 「听说你认了一个外孙女,还是忠勇侯的外孙女,应该就是这位吧。」 明语一边回着,一边又屈膝行礼报了自己的姓名。入宫之前,卢氏细细交待过明语一些礼仪事项。方才在马车上,又是一遍叮嘱。 柳皇后眯起眼,打量着她。倒是与君家小姐生得像,这一身的平和之气又与表妹现在像极,怪不得表妹要收这个外孙女。连璎珞的东西都给她用,可见表妹对这个孩子的看重。 「好孩子,听说你是在佛门之中长大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 她声音娇软,吐字清楚。兼之长相不俗又清雅恬静,脸上并无怯懦之色,眼眸清亮不卑不亢,令人立马心生好感。 柳皇后满意了几分,对卢氏道:「你这些年不问世事,一心向佛。如今得了这么个佛子般的外孙女,也算是缘分。」 卢氏感慨,「可不是缘分,臣妇曾将她的生母当成女儿看待,便是从那里论起,也当得起她一声外祖母。更何况,她在佛门的师父……是臣妇的亲生女儿……」 「璎珞!」 柳皇后惊呼起来,诧异地看了一眼明语,急问,「这孩子是璎珞养大的,那璎珞呢?她怎么没有回来?」 卢氏掩面落泪,满目悲切。 这般模样落在柳皇后的眼中,便立马明白了。方才的欢喜倾刻间变得沉重起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的表妹。 自从璎珞失踪后,表妹心灰意冷。守着那么个小佛堂,日日吃斋念经,任由一个妾室耀武扬威恬不知耻地冒充国公府主母。 「几时的事?」 「半年前。」 殿中一阵冗长的沉默,宫人们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个。楚大小姐失踪多年,纵使知道凶多吉少,皇后娘娘始终心存一丝侥幸。 如今终闻噩耗,皇后娘娘定然伤心。 柳皇后用帕子按着眼角,「那她此前为什么不回京?」 卢氏看一眼明语,眼神爱怜中带着悲痛。 柳皇后看出来表妹有许多话要讲,随手招来一个宫女,「御花园开了几株腊梅,双鸾你带明姑娘去看看。仔细一些,莫要让人冲撞了姑娘。」 明语心知,这是人家表姐妹二人要说知心话,支开她这个小辈。她乖巧地行礼告退,跟在宫女的后面。 这位叫双鸾的宫女看衣着相貌,应是长春宫里有脸面的人。一路上话不多,三言两语便能将一些景致介绍得明明白白。期间一句好奇的话都没有问过,让人觉得颇为自在。 眼下的时节,天气寒冷。御花园里除了冬青松柏之的四季景观树木外,便是那几株红黄白三色的腊梅最是显眼。 她静静立着,欣赏着花朵。 心里想着宫里的纷争,不免替皇后难过。太子体弱,早早走在陛下的前面。后来再立的太子便是冷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冷家因此水涨船高。 冷氏纵是冷家庶女,也因着儿子是楚国公而真正成了国公府的老夫人。卢氏的去世,仅是一笔带过,不可谓不凄凉。 如今看来,似乎并无能解之法。外祖母膝下无子是事实,楚国公一死,爵位必定落到楚夜舟的头上。她如果真的出嫁,府里便剩下外祖母一人孤苦伶仃。 要是出嫁后能接外祖母出府就好了。 「姑娘,您为何叹气?」 双鸾突然问道,原来是她不知不觉叹出了声。 她羞赧一笑,「我就是想起了师叔们在后山种的那棵腊梅,也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开花」 「乡野出来的人就是上不了台面,竟然拿宫里种的名品和山里的野花相提并论。」 这声讽刺的声音传来,明语和双鸾都看了过去,只见几个宫女簇拥着两位少女走近。两位少女一粉一紫,长得有些相似。 双鸾立马行礼,口中称着见过雅县主见过冷小姐。 明语也跟着行了礼,见过那什么雅县主。这位雅县主是贤王的长女,侧妃楚氏所出。和冷素问同岁,都是十五岁。 方才出声的是冷素问,他们冷家人在国公府丢了那么大的脸,她怎么可能咽得下那口气。她是承恩伯府的嫡长孙女,很是得宠。便是宫里的冷贵妃,也极为疼爱她。 冷霖那个蠢货,也不知被人给灌了迷魂汤,居然偷人偷到国公府。父亲原本要好好教训他一番,不想找不着人。等找到人时,冷霖已经被人打废了,屎尿不禁嘴歪眼斜连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说清楚偷人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眼前的野种坏事。 「听说国公夫人认你做了外孙女,真不知道你是真不要脸,还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答应。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你娘的事情吗?怎么有脸做国公夫人的外孙女,也不怕连累整个国公府一起蒙羞。」 明语想了起来,这个冷小姐不就是国公府寿宴的时候引得别人注意自己的那位姑娘。原来是冷家的小姐,怪不得。 第43章 「我听人说,国公府宴请宾客,连姨娘家的亲戚都成了座上宾,早就有人暗中耻笑了。他们的名声已然不好,与我有什么相干。」 冷素问倒吸一口气,狠狠瞪她一眼,故意退后一步。 这下雅县主就和明语对上了。 雅县主凌厉的眼神落在明语的衣裙上,这衣裙的料子名为雪光绫,神奇之处在于瞧上去素净,却在黑夜中如流光一般美不胜收。她有一方这样的帕子,平日里极为珍惜。听说当年一共有四匹雪光绫,贵妃祖母得了一匹,余下三匹都在皇后的手中。 皇后将其中一匹赏给楚家的大小姐楚璎珞,不想今天这料子制成的衣服竟然会穿在一个野种的身上。 素净的斗篷兜帽滚着一圈洁白的狐毛,衬得这野种的脸色如雪一般净透圣洁。这种光芒刺痛人的眼,叫人心里生了不忿。 她越过明语,伸手折下一支黄色的素心腊梅,丢在地上用脚踩了两下。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毁坏皇祖父最喜欢的梅花!」 明语震惊,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睁眼说瞎话,她可算是见识到了。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双鸾,双鸾只是一个宫女,便是替她做证也没什么用。 怎么办? 冷素问从雅县主的身后站出来,指着她道:「你还不快跪下认错!」 「冷小姐……」 双鸾才一出声,就被冷素问一个巴掌呼肿了脸。 明语不愿连累别人,把双鸾往身后一拉,凛然问道:「臣女不知错在哪里?」 「你还敢狡辩,本县主亲眼看到你故意毁坏御物,你竟然不知错在哪里?」 冷素问在一旁冷笑,「郡主何必与她多费口舌,她一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野种,直接拉下去杖毙,省得污了你的眼。」 「你说谁有娘生没娘教?」 一道清冷中透着虚弱的声音飘过来,除了雅县主和明语外,所有人都齐齐跪下。双鸾扯了一下明语,明语回过神来赶紧跪下。 视线之中,出现一抹明黄。 明语听到人说见过太子殿下,便知道来人的身份。太子宁元朝是柳皇后所出,唤外祖母一声表姨,应该是来帮她的。 她心定之时,又听他开了口。 「你们给孤听好了,她生母是忠勇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教养她长大的人更不是你们能议论的。她有人生有人养,不是什么野种。下次若让孤再听到有人拿她的出身说事,孤便让人割了她的舌头!」 冷素问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紧闭着嘴生怕有人来割自己的舌头。心里咒骂着,一个病秧子多管什么闲事,自己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还想着割别人的舌头。 「回太子殿下,是这位明姑娘折了园子里的梅花,县主说了她两句让她认错。不想她不知悔改拒不认错,臣女这才气不过言辞激烈了些。」 宁元朝冷哼一声,问明语:「她说的可是真的?」 「回太子殿下,臣女并未折花,也并未故意毁坏。」 明语清澈的眼眸像蒙着一层雾,似乎很是迷茫。宁元朝自小生在皇宫,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那些看上去清纯的女子,往往藏着最深的恶意。 可是他在这个女子的眼里看不到半分污浊,想到她是山里长大的,想到教养她的人是心里的那个人,目光不免带了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温暖。 冷素问暗恨,这个病太子一定是被贱种的美貌迷住,竟然一直盯着看。也不看看自己身体是什么状况,有没有那个福气享用美色。 「太子殿下,她撒谎!」 宁元朝不喜冷家人,又因身体不好,总听有人说他活不长,难免性子有些孤鸷。对于冷家人,他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也从不会顾忌父皇的面子。 「她说的,孤信。你说的,孤不信。」 雅县主咬了咬唇,没有作声。父王和母妃交待过她,在人前一定要敬着太子伯父,千万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皇伯父,许是下人看岔了。方才雅儿也是心急,冤枉了这位姑娘,雅儿给她赔不是,还请她莫要放在心上。」 宁元朝面色稍霁,冷风一吹,瘦弱的身体有些受不住。阴鸷的双眼看着自己的侄女,冷哼一声。这些人还真是等不及了,当真以为只要自己一死,贤王就能成为太子了吗? 还真是天真。 「你要道歉的人不是孤,而是这位姑娘。」 雅县主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对明语道歉。明语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干巴巴地说了一声不妨事,把雅县主气得后槽牙都快磨烂了。 宁元朝冷冷挥手,「如此,此事便作罢,你们退下吧。」 冷素问再不服气,也不敢和太子对上。她和雅县主赶紧带着宫女们沿原路退下,不敢回头看太子会和明语说些什么。 明语还跪着没有抬头,可是她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似乎在看她,又像在看她身上的衣服。 「你师父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倒是合适。」 果然,是看她的衣服。 「这些年,她……过得如何?」 方才他去长春宫给母后请安,便听宫人说表姨进了宫。他没让宫人声张通报,就那样自行进去,不想他听到了一个藏在心里多年的名字。 那个名字,像魔咒一样印在他的心上,从未消褪。 明语依旧低着头,「回太子殿下的话,臣女的师父应该过得并不是很好。」 如果过得好,又怎么会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师叔们都说师父忧思成疾,这才早早的去了。这些年,她想必没有一日是开心的。 太子的身体似乎踉跄一下,身边的太监想去扶他,被他摆手拒绝。 「你说……她过得不好……」 第44章 「应是不好的,臣女极少见她有笑模样。」 「她……可有和你说过什么,可有提到过什么人?」 明语想了一下,师父极少提过去的事情,也没有提到过去的人。但是她知道,师父纵使身在佛门,心里依旧没有真正放下。 「臣女并未听她提起过什么,她日常最常做的事情便是诵经打坐,每每一坐就是一天。臣女幼年时曾问过她,念经到底有什么用。她告诉臣女,念经可以为亲人祈福。每年的八月十二和十月初八,她都会做一场阳事道场,说是为她的亲人积福延寿。」 太子闻言,身体不自觉地往后倒。太监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托住。他神情悲怆,似是极受震动。原本病弱的身体像是一下子枯败下来,双眼无神地望着天际,望了许久,然后扶着太监的手一路低咳着走远。 明语想,那两个日子中的一个,一定与他有关。 所谓造化弄人,如果师父没有出事,那么很大可能会嫁进东宫。冷氏一派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想方设法害师父。 出宫的时候,她和外祖母说起雅县主和冷素问诬陷她的事情,也说了太子解围后的事情,接着说到他问起师父的事。 「殿下似乎很是伤心,我不知自己说错了哪一句。」 卢氏心揪着疼,爱怜摸着她的头,「你没有说错,错的是造化。」 当年太子对璎珞有意,璎珞对太子亦是有情。对于此事皇后是乐见其成,她虽有些介怀太子的身体,却也是默许的。原本她与皇后商议好,等到璎珞满十八便准备亲事,不想天不遂人愿。 这么多年过去,太子一直未娶太子妃,她的心里也不好受。那一次璎珞出京游玩,并不是真的去玩,而是去为太子寻访名医。 谁知道就出了事,再也没有回来。 时也,命也。 一切仿佛都是冥冥之中的有缘无分,终是以另一种方式宣告无果。 经过街市的时候,明语悄悄掀开帘子朝外看,待看到簪珠阁大门紧闭,门上似乎贴了一张告示时,她心里一个「咯噔」。 「怎么了?」 「外祖母,我方才看到簪珠阁好像关门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我有些担心。」 卢氏长叹一口气,这孩子心地纯良又念情,是好事也是坏事。自己终究不能护她一世,世间的风雨还得她自己亲生去经历。 「想去就去看看。」 「谢外祖母。」 卢氏含笑地让车夫停下,派了两个家丁跟着,另让她除了带微草,把金秋也带上。「出门在外要时刻谨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明语动容,低声应下。 「去吧,早些回府。」 明语又行礼,带着人离开。 卢氏目光幽远,当年自己把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一双儿女还是在府外出了事。她不是没想过把明姐儿拘在内宅,但内宅又真的安全吗?湘姐儿可是在后院出的事。 无论府里府外,只要有人存心想害人,那是怎么都挡不住的。她不能永世陪着明姐儿,终将有一天去见她可怜的璎珞。往后的路,还得靠明姐儿自己去走。 她的明姐儿,一定会好好的。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又不放心地掀开车帘去看。马车开始行驶后,她不舍地放下车帘。就在这时,她似乎看到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快停车!」 马车一停下,她自己掀了帘子跳下去,把安嬷嬷吓得半死。 她站在路中间,放眼之处都是来往的行人。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可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没有踪影。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老夫人,您吓死奴婢了。」 安嬷嬷赶忙把她扶到路边,心悸不已。老夫人方才跳下马车冲到路中间,万一被什么人或是马车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卢氏自苦一笑,「方才似乎看到了……许是我年纪大了,眼花了,走吧。」 安嬷嬷狐疑地四处看了看,也没看到什么面熟的人。心想着或许真是老夫人看花了眼,认错人了吧。 而此时,向南山闪进了簪珠阁的后门。胡掌柜轻声说姑娘来了,他眼神中先是闪过欢喜,很快又是一沉。商贾之事污杂,他实在不想女儿搅进来。 「你没和她说什么吧?」 「东家,姑娘聪明着呢,我哪里瞒得住。」 向南山没说什么,快步进了屋子。 明语心里很是着急,方才胡掌柜说事情越发的糟糕。不止将军府的女眷,还有梁夫人的娘家人都让簪珠阁送首饰过去挑,又都把东西全留了。 她们分明是明抢。 正想着,就见向南山进来。 「你不应该来的,这里乱得很。」 明语明白他的纠结,当下道:「你既然说你的产业都是我的嫁妆,那我来过问一下自己的嫁妆总没有错吧。如今眼看着别人都要把这些东西抢完,我怎能不急?」 她虽不懂行商之事,却也知诚信二字。那将军府既然占了两成干股,怎么能如此不义之事,难道他们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骂。 「你可有见过梁将军?」 他摇头。 「梁将军是武将,按理说不会行如此龌龊之事。你可有派人去打听,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我派人去打听了,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刘大人不肯见我,将军府那边我更是进不去。倒是刘府有个管事,我塞了一些银子去,那人透露了一点信息,说我得罪了贵人。贵人发了话,不许我再留在京中。我平日不太出门,有事都是让檀掌柜出面,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曾得罪过谁。」 他怕被人认出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轻易不露面。 第45章 明语眉头微皱,爹初来京中,不可能得罪什么人。最大的可能便是同行竞争,有人想挤垮簪珠阁,且对方背后的势力比将军府大。 京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世家贵族鳞次栉比,几乎家家都会有私产铺子,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来是谁在针对他们。 这般一来,倒真有些棘手。 她不想惊动外祖母清修,阖京之中自己认识的权贵只有季元欻。可是季元欻那人,她现在根本摸不清对方的心思。 想了想,别无他法,唯有尽力一试。 让微草去侯府送信,她则在附近的一家酒楼雅间候着。心里打着鼓,也不知道姓季的会不会来。眼看着茶水喝了三杯,季元欻的身影终于出现。 男人烈烈萧冷,眉宇间似乎很是不赞同。 她还没有开口,他便直接了当。 「你可是为了簪珠阁的事情寻我?如果是这事,就别开口。」 「侯爷,我……我是来答谢的,谢谢你送的那些东西。无以言表,唯有以茶代酒,敬侯爷一杯。」 说完,她举起杯。 他满目狐疑,盯着手中的茶。 她心下叹息,这死男人的疑心病真重。谁让她现在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当下拿过他的茶抿了一口,再递给他。 他呆怔了。 这女人,她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她毕竟在山里长大,很多人情世故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何等亲昵。罢了,以后楚老夫人会慢慢教她。 接过那茶盏,在手中把玩。 「侯爷,我没什么依靠。除了外祖母,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你知恩图报,时时想着报我外祖父的恩情,对此我十分感激。」 她言辞真切,自动忽略了他几次想掐死自己的事情。求人嘛,就得有求人的态度,说几句好话死不了人。 「那三爷亦是忠肝义胆之人,他对我并没有任何的不良企图。我知道侯爷对他有成见,我也不是求侯爷帮他,我只是想向侯爷打听一下,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那人为何要和他一介商贾过不去?」 季元欻眸一冷,这女人居然还知道拐弯抹角以退为进。说来说去,都是想帮那个三爷。难道昨天他说过的话,她都忘之脑后了吗? 他一生气,空气都凝固了。 明语的头皮开始发麻,她知道求他不是个好主意。可是除了他,她没有别人可以求。她不能退缩,不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亲爹被人夺走家财赶出京城。 「侯爷……」 他「呼」地站起来,咬牙切齿,「我看你是吃定我不敢动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脾气。哼,你真当我非要报恩不可!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那个三爷很快就要完蛋,他自己非要找死,谁也救不了他!」 眼看他要走,明语急了,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他更是怒火中烧,为了一个男人,她竟然不管不顾了吗?如此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越陷越深,更应该快刀斩乱麻,断了她的念想。 「放手!」 「不放……侯爷,求你了……就这一次,你帮帮我吧!」 她带着恳求,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心软了,很快他的怒火越烧越旺。她居然为了一个刚认识没多的男人,这么的低三下四。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仅不会帮他,我还会踩上一脚,让他趁早滚出京城!」 明语心下一慌,她知道这个死男人一向说到做到。 「侯爷……你不能那么做。你要是敢那么做,我就豁出命去,搅得你侯府不得安宁,除非你把我杀了。」 好,很好。 为了一个男人,都敢豁命了。 那个三爷,非死不可! 他怒极反笑,脸色阴冷得可怕。另一只手像是要伸过来掐死她,她脖子一凉,在他还没有行动之前一把抓住那只手。 「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不要……他是我爹!」 在明语说出这句话后,季元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刚才说什么?她爹?那不就是当年与君大小姐私通的那个侍卫。 「你爹?」 她认真点头,「对,我亲爹。」 他眉头微皱,那样一个人品不堪的低贱之人,她刚才居然叫那人为爹。她知道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爹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奸生女的身份会再一次被人摆到台面上,而君大小姐也会再次成为世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你认他?」 明语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他们此时的姿势并不妥当。她慢慢放开他的手,双手交叠在腰腹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得体。 「当年的事,他也是被人陷害的。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在找我和我娘。他在京城开铺子,也是为了我。」 自从她让自己看清君涴涴的真面目后,他从不怀疑她看人的眼光。都说心灵至纯眼睛至净的人,看人最是清楚。 她说那人是被人陷害的,他选择相信。 他微垂着眸,重新坐下。这般举动在她看来,就是自己所求之事有戏。她讨好地把冷掉的茶倒掉,又替他续了一杯热的。怕他怀疑,又抿了一口。 眼看着他脸色发黑,她茫然地眨着眼。死男人真难侍候,鬼知道他又哪里别扭了,动不动就黑个脸,胆小的人早就被他吓死了。 「侯爷,你帮帮我爹吧。梁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她们跟强盗有什么区别。那可都是我的嫁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实在不行,您告诉我,我爹得罪的人到底是谁,那人为什么非要赶我爹出京?」 一个姑娘家,张口就是嫁妆嫁人,羞也不羞。 第46章 见他眼神还冷着,她把茶盏高举,「你喝茶。」 这都从哪里学的招数,低三下四不成体统。在他面前也就罢了,要是在别人面前也这般行事……他眸一冷,就是不接。 「和谁学的?」 「……」 她微愣,什么和谁学的?她学什么了?视线循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中,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自然地把茶盏放在桌上,坐直身体。 「我以前在山上时,早功课晚功课,一课都不能落下。我们出家人对佛祖崇敬之心日月可鉴,非五体投地不能表我等对佛祖的敬畏尊崇之情。」 所以,这是要把自己当佛供起来,求着自己帮她爹。到底是庵堂里长大的,便是心思多一些也不失一颗赤诚之心。 为什么他觉得她在胡说八道,却又在她的脸上找不出破绽。 「你可知他是如何得罪人的?」 明语茫然,她怎么知道。 季元欻把玩着茶盏,看着里面有些浑浊的茶水略有些不喜。此前他不是不知道人都有私心,却因着幼年时的那一丝温暖不愿去细究。 不想一朝窥破,不仅见了浮在面上的虚伪,还看清了沉在底下的恶毒。梁夫人先前在自己弟弟的牵线下,得了簪珠阁两成干股,按理说不会自毁来钱的路子。 可就在簪珠阁向明语示好,送出一套头面后的第二天,君涴涴和梁夫人见了一面。也是从那天后,梁家就开始为难簪珠阁。 「据我所知,簪珠阁此前和将军府一直合作,并不曾传出什么龃龉。自打你去过之后,事情才生了变故。」 明语立刻就明白了。 是君涴涴。 君涴涴不愿看到有人帮自己,更不愿看到有人对自己示好送东西。所以她便找上梁夫人,不知说了什么后,梁家就开始对付爹。 「我知道是谁了,多谢侯爷相告。」 世人皆重利,利益才是永远的症结所在。如果爹重新转投一个靠山,可以压制住将军府,是不是就会有转机? 「侯爷,你想不想多条来钱的路子?」 她清澈的眼神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那样明晃晃的算计出奇地让人讨厌不起来。季元欻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女人把主意都打到自己的头上了。 钱这个东西,谁会嫌多。 「愿闻其详。」 她一听,有门。 当下靠近一些,「如果侯爷愿意帮我们,我们愿意出让三成的干股,你意下如何?」 季元欻闻言,像是认真考虑起来。明语心里明明急得不行,面上还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要是姓季的不帮他们,就没有人能帮他们了。 除非是惊动外祖母。 可是一旦惊动外祖母,爹的身份就瞒不住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让外祖母知道这件事情。 这男人心里有君涴涴,不一定会帮自己。但是她在赌,赌他想拆散人家夫妻。事实上,如果她知道背后捣鬼的人是君涴涴,她肯定不会找上他,更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和爹的关系。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唯有盼着这男人是个心狠的,能狠得下心来不择手段让楚夜舟和君涴涴和离。至于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先过眼前的难关要紧。 就在她等得口干舌燥,差点上去摇人时,他终于点头。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替我们摆平这事,到时候我们奉上三成的干股。以后还请侯爷多多照拂,大家互惠互利。」 当下,季元欻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商贾之言,莫不是和她那个爹学的?她可知自己眼下最紧要的是什么,是经营一个好名声,和楚老夫人多学东西,以后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 「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会替你摆平此事,干股之事莫要提,就当我是还恩。此事过后,我希望你谨记我的话,好好留在国公府跟着楚老夫人学为人处事的道理,那才是你以后安身立命的护身符。万不可本末倒置,先沾染了铜臭之气,坏了名声。」 「是,侯爷说得有理,我一定时刻谨记。」 她明明答应得干脆痛快,他心里又不舒服起来。这女人别当他看不出来,她看着一脸认真,他就是觉得她在嬉皮笑脸。 似乎每回和这女人相处,他的情绪总是格外的多。 在她准备还要去一趟簪珠阁时,被他制止住,「你不宜再去,免得遭人闲话。你放心,梁将军那人颇有些磊落之气,我会亲自去和他说。你且安心在国公府呆着,不要再管这样的污糟之事。」 到底是求人办事,总得听人安排,万一他恼怒之下反悔怎么办?她再是不放心亲爹那边,唯今也只能信他。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茶楼,她直接回了国公府。 卢氏在等她,她把将军府为难簪珠阁的事情说了,隐去君涴涴在背后捣鬼的事没说。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外祖母以后指不定还要楚夜舟夫妇奉养,在她还没有能力时,她不想给外祖母添麻烦。 「你是说梁文远想霸占他人的家产?」 「表面上看,似乎是这么回事。」 说到梁家与卢氏的关系,那就提到卢氏的父亲崇远将军。梁文远原是卢家的家将,与另一位姓余的家将都得到先帝的赏识,各自封了将军另立门户。 论起来,卢家是旧主。 卢氏轻轻摇头,「梁文远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定是刘氏的主意。」 刘氏是梁将军的妻子,当年梁文远还是卢家家将时,地位并不高。以他那时候的身份,娶的妻子自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的小姐。 刘家是商户,商人重利轻诺。 「那个刘氏,早年瞧着就不是个好的,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都当了多年的将军夫人,骨子里的习气还是改不了。」 第47章 明语也不再瞒她,说了与季元欻见面的事,「我当时心里着急,便问了季侯爷,他也是这么说的。还说梁夫人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才会如此。」 「那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这事让我不要再管,他会处理。」 卢氏目露赞赏,「武安侯真是个感恩图报之人,有他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他是知恩之人,但我们也不是索报之人。凡事过犹不及恐生怨怼,往后无事莫要求他,免得耗光了恩情寒了人心。」 明语点头,对外祖母夸奖姓季的话很是无奈。也不知姓季的怎么就入了外祖母的眼,外祖母每次都夸他。 孩子懂事,长辈更是心疼。 卢氏神色一黯,「他始终是外人,顾得了一时顾不了一世。要是你舅舅还在……莫说一个奉先将军府,便是来上几个,咱们也都是有底气的。」 「舅舅?」 「没错,我原本是有亲儿子的。可恨你舅舅才三岁就被人拐了,若不然现在谁敢欺我们祖孙?我可怜的官哥儿,也不知这些年在什么地方受苦……」 眼见着卢氏和安嬷嬷主仆都抹起眼泪来,明语却是想到了一个不敢想的可能。她记得爹说话,他的名字就叫官哥。 当下急问,「外祖母,舅舅身上可有什么胎记之类的,我可以帮忙去找。」 卢氏擦干眼泪,「他身上确实有一块胎记,鸡子形的就长在腰间,头顶两个旋和你曾外祖一样。我派人找了这些年,都没有半点音讯。天大地大,谈何容易。你有这个心,外祖母很欣慰。」 「奴婢还记着,二公子的掌纹与一般人不一样。」 主仆二人又是一番伤感。 明语暗暗记下方才的信息,迫不及待的想出府一趟。她一夜辗转难眠,一大早起来后就向卢氏请示要出府,说是不放心簪珠阁。 卢氏没有同意。 「明姐儿,外祖母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孩子。这事既然武安侯已经插手,你就安心等他的消息。过来,陪外祖母看个账,你跟着学一学,以后用得上。」 明语心急如焚,她特别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爹到底是不是外祖母的儿子,这事不能拖,越早弄清楚越好,免得横生枝节。 「外祖母,我就是不放心,我去看一眼,就一眼行不行?」 卢氏垂着眸,脸色平静,「我看你似乎很在意那个三爷,你可知他是一个男子?世间女子本就艰难,万一落到有心人眼中,你的名声就要毁了。」 「外祖母,我知道对女子而言名声最为重要。可是他也很重要,他真的很重要……」 「你才他见过几回面,怎么就?」 卢氏的眼中闪过疼痛,她不敢去想。那个三爷到底和明姐儿说过什么,怎么明姐儿对他的事情如此上心,还说他很重要。 会不会…… 她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当下目光微冷,「那我更不能让你去见他,不光是这次不许,以后都不许你们再见面。我不能看到你被人骗,更不能看到你越陷越深。」 明语哑然,她知道外祖母误会了。 那怎么办? 「外祖母,我不是因为想见他而出府的。而是我听他提起过一些事情,我想和他确认一下。昨儿个我听外祖母说起舅舅的小名叫官哥儿,恰好三爷也在寻亲。他养父告诉他,说收养他时他烧得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叫官哥,还说他的口音是京城口音,我就是想去问问,他有没有外祖母说的胎记。」 卢氏原本不虞的脸色定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安嬷嬷在旁边都急了,叫了好几声老夫人,她才回过神来。 「明姐儿,你方才说什么?」 「外祖母,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他会不会是舅舅……」 卢氏立马想到昨天看到的那个身影,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颤抖着声音:「快……快去备车,就说我和明姐儿想出府买东西……」 安嬷嬷立马跑了出去。 几人悄悄出府,瞧着簪珠阁的前门已开,不时有女客们进去。明语让车夫把车停在后门,自己亲自去敲门,开门的胡掌柜。 「姑娘,托您的福,咱们铺子又开张了。」 「你们东家在吗?」 「在,在的。」 胡掌柜还纳闷着,姑娘怎么唤东家不叫爹。等看到卢氏下了马车,这才反应过来。一看对方的气派他心里就有了数,这位一定是楚国公府的老夫人。 恭恭敬敬地把人请到偏厅,小跑着去请自己的东家。 向南山一听楚老夫人来了,当下心里是一慌,走路都有些发飘。他摸不准对方的来意,心里想过无数的可能,就是没有想到对方一见他就激动地抱着他。 然后就哭了。 不用问,卢氏就知道这是她的儿子。和父亲一般无二的长相,那熟悉的眉眼让她恍惚看到了去世的父亲。她拉过他的手,看到了掌心中的断纹,嚎啕大哭起来。 「官哥儿……娘的官哥儿。」 向南山懵了。 楚老夫人怎么知道他小名叫官哥,难道他是楚老夫人的儿子?这怎么可能?如果他是国公府的公子,那为什么会被人丢到杜城? 「老夫人,您会不会认错人了?」 卢氏泪眼朦胧地摇着头,拉着他的手不放,「我且问你,你腰间是不是有一块鸡子形的胎记,你头上是不是有两个旋?」 向南山点头。 「我还问你,你小名是不是叫官哥?」 向南山又点头。 卢氏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便是不问这些,仅看这张脸,她就以确认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儿子。一别三十五年,她的儿子都快要做外祖父的人。犹记得走丢那年,他不过是个三岁的稚子,尚在奶声奶气的说着话。 第48章 思及此,心痛如刀绞。 「官哥儿,我是你亲娘,你大名叫楚夜行,是国公府的嫡子。」 勉力说完这些,她已是泣不成声,只顾拉着儿子的手,拉得紧紧的不肯松开。安嬷嬷哭着把当年他被人拐走的事说了一遍,又说到这些年老夫人一直在找他。 他还是有些不信,望向明语。 明语微不可见地点头,他这才相信了。 「您真是我娘?」 「我就是你娘,你长得和你外祖父一模一样,娘不可能认错的。老天开眼哪……还能让娘在有生之年找到你。」 向南山想过无数次,他想的最多的就是亲生父母很穷,他们定是走投无路才会把自己抛弃。他也有想过找到他们后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他受过穷受过苦,知道一文钱难死大汉的悲哀。他不会怪他们,但也不打算认他们,他会给他们一些钱,就当是报生恩。 然而他从未想过,他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而且还是国公府的公子。也更想不到,不是他的爹娘不要他,而是被人拐走了。 「娘……」 卢氏激动不已,多少年了,她终于听到她的官哥叫她娘。这声娘,便是在梦里她都不敢想,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成真。 她平复情绪,擦干眼泪。 「官哥,你告诉娘,这些年你在哪里,你是怎么过的?」 向南山下意识看向明语,心里猜测着女儿肯定没有告诉楚老夫人他们的关系。娘要是知道他的事,会怪他吗? 卢氏很奇怪,她问官哥儿话,官哥为什么看明姐儿。 明语深吸一口气,走了过来。 「这事还是让我来说吧,外祖母您先坐下。」 她扶着卢氏重新坐下来,向南山也跟着坐下。期间卢氏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儿子,生怕一个眨眼他就不见了。 「外祖母,此事说来就跟话本子似,任谁都不会相信。要不是我亲身经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卢氏更糊涂了,「你亲身经历?」 「算是吧,我只要一说我们的关系,你便一切都明白了。」 「你这个孩子,我怎么越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舅舅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快点说,可把我急死了。」 明语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其实我们是父女,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是怕你怪我爹。」 「有什么不敢讲的……什么?明姐儿,你方才说什么,你们是父女,他是你爹?」 卢氏震惊地看着她,又看着自己的儿子,安嬷嬷也惊呼起来。然后她们都明白了,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两人久久回不过神来,明姐儿还真没说错,这哪里是话本子,话本子都不敢这么编哪。 明语急忙解释,「外祖母,我爹和我娘一样,都是被人陷害的。你千万不要骂他,他已经自责很多年了。」 卢氏怎么会怪自己的儿子,她相信她的儿子不是那样的小人,只是觉得此事太过玄妙。她的儿子,竟然是和湘姐儿一起被捉住的那个侍卫。那个时候,她正沉浸在璎珞失踪的悲痛中,根本顾不上湘姐儿。等她派人去侯府时,湘姐儿已被君家赶出京城。 造化啊! 一切都是造化! 安嬷嬷先反应过来,脸上泪痕未干地恭喜卢氏,「老夫人,这是好事啊,双喜临门哪。咱们二公子找到了,还有咱们姑娘也在您的身边。君家大姑娘……那可是您亲自挑选的儿媳妇,这都是老天保佑,天注定的啊!」 卢氏喃喃,「没错,你说的没错,都是天注定的。」 她爱怜地拉着明语的手,怪不得她一见明姐儿就觉得亲切,就觉得应该是她的外孙女。原来老天爷看着呢,看不得坏人得志,看不得她太苦,这才把嫡亲的孙女送到她的身边。 「苍天有眼,佛祖保佑,是我的湘姐儿在天之灵保佑,是我的璎珞冥冥之中养大了自己的亲侄女,是老天爷让我找回自己的儿子……」 卢氏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守着那个小佛堂没日没夜的念经打坐,她就是想让佛祖开眼,保佑她的孩子们。 如今,佛祖遂了她的愿。 她愿此后余生吃斋念佛,以报佛祖之恩。 猛然她想到了眼前的事,居然有人想为难她的儿子,想把她儿子赶出京城。要是她晚一步和儿子相认,他们母子是不是会错过遗憾终身。 「梁文远那个忘恩负义的奴才,居然欺负到主家的头上,我定然不会轻饶他。」 「娘,这事已经解决了,武安侯出的面,梁夫人说是一场误会,已经把先前送过去的首饰还了回来。」 「那他还算识相,谅他以后也不敢再为难你,你送他们的干股,我要让他们求着你还回来。」 向南山沉默了,他又不是软柿子没有脾气。梁家这么欺负他,差点害得他倾家荡产,他怎么可能就此揭过。 这世道,一切都得看权。 卢氏找到了儿子,还有了嫡亲的孙女,哭过之后心情豁然开朗。她原就是个有成算的,不过是近些年心灰意冷不愿计较。 如今儿子孙女都有了,她再也不会由着那起子黑心肝的得意。 此事暂时不宜声张,免得打草惊蛇让人倒打一耙。她心里有了主意,决定明天进宫一趟。当下仔仔细细叮嘱向南山,并说了国公府的情势。 向南山经商多年,多少知道一些世家大户的阴私。 「娘放心,孩儿心里有数。」 卢氏哪能真正放心,只恨不得明日早些到来。官哥儿那个所谓的父亲心都偏到胳肢窝,冷氏那个贱人枕头风一吹,指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她们母子。 第49章 她不能就这样接官哥回去,她得先去宫里见过皇后娘娘,然后风风光光把儿子接回家。要说普天之下最盼着她官哥好的人,除了皇后娘娘和太子不作二人想。 官哥儿找到,意味着国公府将来就是太子一派。反之,国公府只能是和贤王一条心。 路上她拉着明语的手,仿佛怎么都看不够。这是她嫡嫡亲的孙女啊,是她的儿子和湘姐儿的孩子,就跟做梦似的,想都想不到。 命运是如何的神奇,兜兜转转像耍人玩似的。 只可惜她的湘姐儿和璎珞。 「祖母最应该感谢的人是明姐儿,要是没有明姐儿,就没有今天。」 「祖母,您可别谢我。所谓种因得果,是祖母您诚心向佛,感化了佛祖才有我们祖孙三代今日的团聚。我娘和姑姑在天上看着呢,她们一定也会我们高兴。」 「老夫人,姑娘说得没错,佛祖和咱们大姑娘君姑娘都看着呢。」 卢氏再次泪盈眼眶,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孙女,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随着马车越来越近国公府,她的心慢慢变得冷静。 「明姐儿,你可知道这些年祖母为什么容忍他们?」 明语也为此纳闷过,祖母不是性情软弱之人,明知道爹和姑姑的事情都是冷氏在搞鬼,为什么忍下这口气,什么都不做。 「因为祖母一直顾忌你父亲,我怕你父亲在他们手上。」 这一下,明语明白了。当年父亲是和楚国公一起出去看花灯时走丢的,楚国公身边的那个随从定是冷氏的人。祖母怕父亲是被冷氏他们藏起来,打算关键时候威胁她,所以才一直忍而不发。 所谓投鼠忌器,便是如此。 卢氏眼神慢慢凌厉起来,她的官哥已经找到,她再也没有顾忌的地方。那些害她孩子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不光是幽篁院的祖孙二人,还有楚家的大房和二房。二房的楚晴书听说明语自从住到嫡祖母的院子后,一应用度比着她们这些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小姐,心里早就气坏了。后来又得知这两天对方又是跟着嫡祖母进宫,又是跟着嫡祖母出去逛街,更是气得晚饭都没吃。 而大房那边,楚晴柔已砸烂了好几支花瓶。那书桌上抄到一半的经书墨迹斑斑,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洒上去的。 「娘,我们为什么要忍着?」 天天抄经书,要抄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而那个野种凭什么可以过得那般滋润,不仅得了嫡祖母的东西,欻舅舅还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那些东西,应该都是她的。 君涴涴何尝不恼,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季元欻会突然翻脸,枉她这些年白费的那些苦心。既然如此,就休怪她不客气。 「别急,她得意不了几时。任何想帮她的人娘都不会放过他们,她就应该和她的亲娘一样,被我们母女踩在脚底下做我们的踏脚石。」 这样的话,楚晴柔听过很多遍,从初时的兴奋到现在的麻木,她已经听烦了。娘总说要等,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每每想到那个野种得志的样子,她一刻都不想多等。 「娘,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 君涴涴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女儿急躁的样子,成大事者定要沉着冷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乱了阵脚。比起前世的大姐儿,柔姐儿差得太多。 重活一世后,她算计无遗漏,一步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她知道,离前世君湘湘最荣耀的时候最多还有两年,到时候她就是国公夫人。 「用不了多久,娘有法子。」 楚晴柔咬了咬唇,「万一欻舅舅被那野种迷住怎么办?」 「你个傻丫头,你欻舅舅是什么身份,那可是陛下亲封的武安侯,他岂会娶一个奸生子?那贱种的身份,别说是为妾,就是进侯府做个通房都不够格,你慌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男人都一个德行。真要被女人勾了心,还管什么出身? 「娘,您可一定在帮我。」 「傻孩子,娘不为你娘为谁。你放心娘说的话永远作数,只要是我柔姐儿想要的东西,娘一定会捧到你的面前。无论是身份还是婚事,我的柔姐儿都应该是京城里的独一份。」 有自家亲娘这句话,楚晴柔焦躁的心得到安抚。娘说得没错,那个野种拿什么和她比,她是国公府的长孙女,将来的国公之女。那个野种不过是个父母私通的奸生子,给她作丫头都不配。 君涴涴摸着女儿的发,眼神露出狠厉。君湘湘你别怪我狠心,谁让你挡了我的道,你女儿挡了我女儿的道。前世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女儿的一切,也都是我柔姐儿的。 要怪,就怪老天爷偏心。 天还未亮,卢氏就进了宫。 明语送她出府后,便开始抄经书。记忆中,她每次调皮犯错师父都会罚她抄经书。那些原主的记忆仿佛是她亲身经历一般,时至今日她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她的心慢慢静下来,恰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她知道一旦父亲的回归国公府,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恶战。 冷氏不会罢休,君涴涴更不会甘心。 经书抄到巳时三刻,微草急急从外面时来。说是胡掌柜来了,好像很着急。她忙搁下笔,净过手去见胡掌柜。 幽篁院有后门,可以直通府外。 外祖母做了多年的国公夫人,身边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些年能够活得好好的也不仅是靠皇后娘娘的凤威,还有她自己本身的手段。 胡掌柜急得连茶都不肯喝,一见明语就要跪下。 「姑娘,东家说过不能来打扰姑娘。可是此事非同小可,我实在是没有法子才来求姑娘。」 第50章 「胡掌柜,你赶紧起来说话,你快说是什么事?」 「姑娘,珍珠楼出事了。说是有人昨儿个夜里在楼里吃过酒,今儿个一早就死了。京兆府的人抓了檀掌柜和东家。珍珠楼被封了,簪珠阁和锦珠记也被封了。那些人是有备而来,这是想整我们东家啊。」 明语心一沉,这一定是君涴涴的手笔。 「几时的事?」 「辰时一刻。」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说?」 胡掌柜愧疚低头,东家说过不许找姑娘。他到处想法子,无论是使银子还是找人,都见不到东家。听说是证据确凿,已关进大牢。 他万般无法之下,这才来见的姑娘。 明语知道他的为难,刚才也是情急。祖母进宫还没出来,父亲的身份还不能公开,唯今之计她只有先赶过去。一边派人去守在宫门口等祖母,另一边派人去请季元欻。 但愿季元欻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帮人会帮到底。 将将出了屋子,就看到君涴涴和小冷氏进了院子。 「明姐儿,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里?」 君涴涴关切地问着,眼神往明语的身后瞄,看到低着头的胡掌柜时,顿时脸色大变。一副欲言又止担忧不已的样子。 小冷氏没有她的城府,当下就开口相问,「这人是谁?明姐儿,母亲不在家,你可不能什么人都往府里领。这万一传出些什么,家里的姐儿都跟着你名声受损。你破罐不怕摔,我们楚家的姑娘可是金尊玉贵,由不得你糟践。」 明语算是明白了,这个小冷氏就是个炮灰,一个被君涴涴利用的蠢货。她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急着把脏水泼到她的身上,除了君涴涴这个毒妇,她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当下目光疑惑,转头问身边的金秋。 「不是说世家嫡女才是金尊玉贵的吗?怎么庶子的女儿也同样金尊玉贵,这岂不是嫡庶不分?」 「姑娘说得极是,嫡庶有别,向来是分的,只不过咱们府上与众不同。」 「是了,外面的人都说楚国公府最是嫡庶不分,所以庶子比嫡子还要金贵。」 主仆俩一唱一和,君涴涴倒地沉得住气,只有过看似温柔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厉色。但小冷氏没有君涴涴的会装,脸都气歪了。 「你个野种,你有什么资格在我们国公府大放厥词。」 「我说实话而已,难道在国公府只能说假话,实话是不能说的吗?」 君涴涴露出悲悯的神情,极不赞同地对着明语摇了摇头,然后轻轻一扯小冷氏,表情充满愧疚。 「弟妹,你别气。明姐儿自小亲娘便没了,那个爹比没有还不如。许多礼数她都不懂,在外面听人嚼了舌根便鹦鹉学舌。我身为她的二姨,看到她这个模样很是心疼,我在这里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明语就想呵呵了,君涴涴倒是时刻不忘做好人。事情明明都是她挑起的,这般假惺惺做给谁看。这么喜欢演戏,怎么不去搭台子唱。 「明语哪句话说错了,还请二姨明示?」 「明姐儿,你外祖母今天不在府上,你就让外男进了内院,这不合适。要是传扬出去,世人的嘴可不饶人,你想想你母亲,你总不想落到和她一样的下场吧。」 胡掌柜急坏了,这什么跟什么,这国公府的少夫人怎么能把自己和姑娘扯到一起,简直是折他的寿。他都五十多岁的人,黄土都埋了半截,这得有多毒的心肠才会把他和姑娘往那个地方想。 他想解释,被明语用眼神制止。 明语知道,只要胡掌柜一开口,君涴涴那里有一堆的坑等着他跳。 「二姨,难道你们就不曾让外面的铺子送过东西上门吗?难道晴柔妹妹不曾见过任何男子吗?怎么没听到别人传晴柔妹妹的闲话,怎么到我这里就什么事都能传出闲话来,到底是哪个黑心肝的,如此喜欢恶意揣测别人?」 一连几问,把君涴涴气得倒仰。她的柔姐儿是什么身份,这个贱种怎么敢和柔姐儿比。便是放在一起被人谈起,她都觉得有辱柔姐儿的身份。 她这厢还没有反驳,那边明语的嘴里又蹦出一串话,「我记得当日住在侯府时,二姨你还独自去侯府见过侯爷,难道你不是见外男吗?而且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我怎么没有听到别人传你的不是?」 小冷氏讥诮地看向君涴涴,虽说妯娌二人在利益上一致对外,但并不妨碍小冷氏看君涴涴的笑话。她早就怀疑了,什么报恩,君氏算武安侯哪门子的恩人。不过是脸皮厚,非要仗着那么点关系攀上武安侯,还以恩人自居,哄得武安侯送这送那。 谁知道骨子是什么心思,说不定见武安侯年轻俊朗,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哼,装什么贤良淑德。 君涴涴气苦,在心里把小冷氏骂了一百遍。这个蠢货,连她们来的目的都忘记了。被贱种三言两语就弄乱了阵脚,真是不堪大用。 这个贱种邪门的很,看着不谙世事的样子,怎么每回和她对上自己都没落下好,难不成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有了这样的怀疑,再看明语时眼神便多了一丝探究。 明语不怕她看出来,迟早有一天她们要正面对上的,早一点晚一点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要爹一回府,他们父女俩就是她的眼中盯。到时候明枪暗箭刀光剑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二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有哪句话说错了吗?我听人说大户人家的夫人都有很多田产铺子,每月里都会见一见铺子里的掌柜对个账什么的。难道二姨和那些掌柜见面时,也会有人传你和他们都有不可外道私情吗?」 「你……你胡吣什么!」 君涴涴终于绷不住脸上的温柔,那种恶狠狠的表情引得小冷氏看过来的眼神更加了然。就说嘛,装什么装,也就大伯吃那一套。 第51章 「大嫂,你生什么气?你不是都说了嘛,她有娘生没娘教,说话粗俗了些也是情有可愿的。不是说她和簪珠阁的东家有一腿,你总揪着一个掌柜不放做什么?知道的人说你是为自己的外甥女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故意害她呢?」 「弟妹,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这事明明是你起的头?」 君涴涴总算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此时已是一脸的伤心,捧着心口看上去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小冷氏轻嗤一声,撇了撇嘴,扶了一下发髻。 「大嫂你急什么,我也就随口说说而已。」 君涴涴怎能不急,她经营多年,要是一旦传出什么坏名声,那她岂不是功亏一篑,万般谋划都成了泡影。 眼看着就要熬成国公夫人,她绝不允许这个时候有人坏她的事。 明语也急,这两个人挡着门口,除了硬闯,否则她根本出不去。一想到父亲还被关着,她就恨不得把前面的两人给推开。 心里正计较着,便看到院子外面跑来一个家丁。 那家丁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高呼,「大少夫人、二少夫人、明姑娘,老夫人回府了,二爷也回来了。」 「二爷?什么二爷?」小冷氏疑惑问道。 「咱们府上的二爷,老夫人把他找回来了!」 君涴涴一听,身体晃了两下,这次她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明语心下一喜,祖母回来了,爹也回来了,那就是没事了。微草还弄不清楚状况,金秋大概能猜出一些。看到姑娘一脸喜气,心下顿时更加明了。 胡掌柜这个急啊,他几次想张口,又怕给姑娘添麻烦都忍住了。照这样下去,姑娘哪里还能去救东家。万一耽搁时间一长,那些人对东家用刑怎么办? 「姑娘,我们东家的事……」 「不急,等我祖母回来就知道了。」 胡掌柜更急了,楚老夫人回不回来和他们东家没什么关系。他们东家和君家大小姐那个事……楚老夫人不杀东家都是好的,怎么还会帮东家?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害了东家。 姑娘到底年纪小,还不了解人心。 他还是自己再去想想法子吧,多掏些银子想法子见上东家一面。那个苦主,他多给银子求他们放过东家。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法子了。 「姑娘,还是不惊动老夫人的好,姑娘您要是忙,我先回去了。」 「胡掌柜,先别走。」 微草到自家姑娘的吩咐,挡住了胡掌柜,说是既然来了就去见见老夫人。胡掌柜满脸焦虑,只能耷着头和明语一起去迎接老夫人和楚家二爷。 心里嘀咕着,听说楚家的二爷走丢了三十几年,怎么就找到了?转见又想到东家的事,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不光是他嘀咕,小冷氏和君涴涴哪个不是心里又惊又怒,丢了三十多年人,怎么说找到就找到,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小冷氏还好些,爵位怎么也落不到她丈夫的头上。可亲大哥当国公和嫡兄当国公那是两回事,要是嫡出的二哥真的回来了,那他们三房以后的地位就要一落千丈。 落差最大的是君涴涴,二爷一回来,他们大房错失的不仅是国公之位,而是从天上掉到地上。一个庶子和能承爵的庶子是天壤之别,一想到以后她只是一个庶子媳妇,她就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怎么会这样,前世没有这一出啊? 君湘湘可是一直顺风顺水当上了国公夫人,压根没有嫡子找回的事情。到底哪里出了错,那人怎么就找到了呢? 通传的下人是前院门房,跑得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将说过那句话炸破天的话,紧接着匀着一口气,又道:「大少夫人,二少夫人,明姑娘,老夫人让你们去前厅议事。」 如果有可能,君涴涴真想现在晕过去,但是她不能。如果她在此之前晕倒的,还可是说是被贱种给气着了。可时机稍纵即逝,她眼下再想晕倒,传扬出去便是她的错。 二爷回来,最受影响的是谁? 是他们大房。 她要是敢晕,世人会有无数恶毒的揣测和议论等着她。她不仅不能晕,还要高高兴兴地去。她扶着婆子的手,深一脚浅一脚,身体虚浮脑子空白。她甚至还抱着侥幸的心,期待会见到一个十分落魄的村夫,或者让她找出什么破绽来质疑那人的身份。 幽篁院较僻静,等她们赶到时,众人都到了,包括楚夜舟和三个在书院读书的哥儿,以及楚家的族老们。 上座唯有卢氏一人坐着,不见楚国公,也不见那位二爷。 君涴涴眼神和自己的女儿对上,轻轻地摇了一下头,示意女儿不可把心思摆在面上。楚晴柔没有她的城府时,此时已是心乱如麻,哪还管得了别人看不看得出来。 要是二叔真的回府,自己就成不了国公嫡女,她要怎么办?往后出门做客谁还会把自己当一回事,谁还会捧着她敬着她?她岂不是要被那些以前瞧不上的人说三道四? 君涴涴心里急,好在现在众人都是心里各异,被打个措手不及,倒是没有注意她们母女的眉眼官司,也没有在意楚晴柔的异样。 她很快回过神来,道:「母亲,方才下人们没说清楚,不知母亲召齐大家伙儿是有何事要议?」 卢氏微微一笑,「我把你们叫来确实有要事宣布,咱们府上的二爷找到了。」 还真的找到了?那么人呢? 明语乖巧地站在楚家姐妹们的身后,这个时候也没人会注意到她,她乐得自在。胡掌柜站在丫头们的后面,心里又急又纳闷。急的是自家东家还关着,纳闷的是国公府的家务事姑娘为何让他跟过来。 卢氏气定神闲地和几位族老说着话,这些族老们都是楚家的旁支。这些年她不问世事时,冷氏自以为胜券在握,自己的儿子就是将来的国公,所以对这些旁支们从不放在眼里。 第52章 族老们不敢和国公府生怨,但对冷氏是存了气的。一个妾室仗着生育有功,不仅把自己当成国公府的主母,还瞧不起他们。 呸! 什么东西! 卢氏做人做事一身公允,以前理事时楚家旁支没少得好处。如今族老们一听嫡子寻回,那恭喜讨好的话像不要钱似的说出来。只把君涴涴听得心急如焚,不停地暗示自己的丈夫。 楚夜舟面上瞧不出什么,心里已是翻江倒海般惊骇。二弟回来对别人或许影响不大,但对他来说,那是翻天覆地的打击。 二弟若在,爵位便与他这个庶长子毫无关系。即使他曾养在嫡母的院子里,可嫡母并未将他记在名下。以前他不甚在意,府中也没有人会在意。因为他知道国公府的爵位是他这个长子继承,就算他不是嫡子,也没有人有资格和他争抢。 可是现在二弟一回来,他就只是国公府的庶长子,别说爵位,便是以往的体面也都和他无关,等待他的将是天上地下之别。 楚夜泊脸色也不好,他和楚夜舟是一母同胞。楚夜舟的地位受到威胁,直接会影响他以后的生活。他知道嫡母恨他的生母,嫡母的儿子一旦承爵,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最放松的是楚夜乔,他也是几兄弟中唯一期盼二哥真正回来的人。 卢氏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像是不经意地道:「近些年我不管府中的事,瞧着乱得不成样子。前不久国公爷做寿,就出了那等着丢人现眼的事,让你们见笑了。」 几个族老附和着,都发表了对那件事情的鄙视,然后又是一堆的恭维话。什么府里头还是得正房嫡妻掌管着才有规矩,庶子媳妇当家到底差了火候。 君涴涴心里冒着火,暗骂这些老不死的,不就是她当家的时候没给他们送好处,一个两个的逮着机会埋汰人。 卢氏对几位族老的话很受用,面上还是淡淡,颇有些感慨,「内务也就罢了,舟哥儿媳妇的出身摆在那里,撑不起来也是情理之中。可府里的称谓真是乱了套,舟哥儿兄弟几个都已成家立业,还大公子三公子的叫着,听着让人别扭。打从今日起,府上的辈分该提一提。毕竟你们也都是当了爹娘的人。再过几年,眼看着就要当祖父祖母,大公子大少夫人的称呼确实不太妥当。往后便从以爷论,大爷二爷三爷四爷,免得外人听得笑话。」 楚夜舟的脸色不好看起来,之前嫡母清修,生母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不能管家,所以府中当家的是自己的妻子,他极复杂地看了君涴涴一眼。 无论是父亲寿宴当天出的事,还是府中称谓的问题,都是自己妻子的事。她一个当家夫人,连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好,确实能力不足。君家二房是自忠勇侯出事之后才承的爵,她不是世家嫡女,出身是低了些。 君涴涴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下一凉,莫名心慌起来。 她心里发苦,前世里别人就是称她为大夫人,一直到她死她都是大夫人。她特别不喜欢那个称呼,也十分忌讳那个称呼。她以为自己要么是大少夫人,要么就是国公夫人,她再也不想当什么大夫人。 如果这个找回来的男人真是二叔子,那她只能是大夫人,这辈子是大夫人,那岂不是和前世一样? 一思及此,心头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这时,楚国公从外面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向南山,如今该称为二爷的楚夜行。楚夜行身量笔直高大,衣着简单却难掩他习武之人的精气神。加上从商多年,早已练就出来的世故冷静,瞧着并不逊色于楚家的男儿。 楚夜行走丢时,楚夜泊刚出生,楚夜乔还没有出生。他们对于这个二哥,算起来都没有见过。楚夜乔从震惊到欢喜,当下就叫了一声二哥。 楚夜泊抿着唇,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嫡母是从哪里找来的人,随随便便就能说是国公府的二爷吗?这个老四怎么回事?事情都没弄清楚就叫二哥。 卢氏很欣慰,老四是个好的,不枉以前璎珞和湘姐儿都对他照顾有加。 君涴涴听到楚夜乔那声二哥,当下心里一急。她原本脱口而出的质问在想到丈夫刚才那个眼神时,顿时咽了回去。 心里百转千回,公爹都不喝止老四,难道这人真是二爷? 带着打探的目光,看到了那不容忽视的高大男子。心里的那丝侥幸慢慢变成失望,原来不是一个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村夫,如此一来事情倒是越发的难办了。 胡掌柜在人群后面偷偷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东家,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姑娘让自己别急,却原来楚家的二爷就是他们的东家。 这般身世,那什么梁将军府,他们还有何可惧? 当下忧心全散,恨不得跑出去昭告天下,看谁还敢把他们当蝼蚁一样想踩就踩。想起为了搭上将军府的路子,东家劳的那些心神赔的那些小心和笑脸,他只觉一口浊气堵在心里,重重地吐了出来。 正厅里一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卢氏和楚国公说话。楚国公很想质疑自己的妻子,可是一看到那和岳父相似的男子,还有方才验身的结果,他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咳……咳……」 他的咳嗽声打破寂静,几个有眼色的族老便齐齐起身,嘴里说着恭喜国公府找回嫡子,恭喜他们母子团聚父子相认。 卢氏笑着给楚夜行介绍几位兄弟,楚夜乔又真诚地叫了一声二哥。 「这是你四弟,以后你可得多多带带他。他是个好孩子,就是没有定性,这些年有些荒唐。往后让他跟着你,免得让他跟着别人学坏。」 几个族老的脸色微妙,老夫人这是要抬举四房啊。有了老夫人这句话,以后二爷哪会不关照四爷? 楚夜乔也听出了嫡母的话外之意,当下红了眼眶,郑重对楚夜行行礼道:「弟弟我这些年混账了些,往后二哥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二哥指东我不敢往西,任凭二哥差遣。」 第53章 「好,好,你们兄弟一心,是我楚家之福。」 卢氏一锤定音,楚夜乔自动站到楚夜行的身后。 楚夜舟僵硬地见了礼,干巴巴地唤了一声二弟。轮到楚夜泊时,他黑着一张脸,怒视着所有人,然后怒火直冲向卢氏。 「母亲,这人是不是二哥还不能定论,如此大张旗鼓地认亲是不是稍显不妥?万一是别有居心之人觊觎我们国公府的东西,您岂不是被人蒙骗了?」 卢氏眸底冰冷,淡然地看向楚国公。 「国公爷,您说呢?」 一个庶子,居然敢当人面指责自己的嫡母乱认儿子,是谁给他的胆子?若放在别的世家,这里哪还有庶子说话的份。 楚国公又咳了好几下,咳得背都弯了。 明语嘴角勾起冷笑,这个老渣男怕是心里还不肯认爹,还想着把爵位给冷氏的儿子。看他咳得这么厉害,要是知道自己的病都是冷氏所为,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突然有些期待起来。 众人都在等,直到他咳完。 正在此时,宫里的赏赐到了,送东西的是柳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卢氏领着众人出去迎接,只听那大太监尖细的嗓子说着皇后娘娘听闻楚家嫡子寻回,特送来贺礼。 卢氏谢了恩赏,送走宫人后和众人再次回到正厅。 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形势已是不容置疑。楚国公又咳了好一会,看着脸色难看的老三,给了他一个台阶。 「老三,这下你可是信了,这确实是你二哥。」 「怎么可能?他长得与您半分不像,也不像母亲,怎么就是我二哥呢?」楚夜泊喊起来,大有要上前质问楚夜行的架式。怪不得嫡母今天一早就进了宫,原来是去和皇后娘娘通气。 谁知道是真是假,便是假的,只怕她们也会说成真的。当真是好心计,这些年躲在幽篁院里装神弄鬼骗人,说什么吃斋念佛,恐怕一直在算计这一天吧。 卢氏冷冷一笑,一个庶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原来长得不肖父不肖母就不是亲子,如此说来你们兄弟两人瞧着也不像国公爷不像冷姨娘,莫不是也不是楚家子孙?」 楚国公面色一变,怒视嫡妻。 这话是一个当家主母说的吗? 卢氏眼神凌厉,直视着他的怒火,「国公爷这样看我做什么?可是我哪一句说错了?这些年我不管内宅之事,倒不知一个庶子都能当众顶撞嫡母,咱们国公府真是好家教,怪不得外人像看笑话一样的看我们楚家。」 楚国公气势顿萎,喘着气又咳嗽起来。 一个族老颤颤危危地起身,看了楚夜行好一会儿,目光满是怀念,「当年楚家与卢家议亲之时,老夫曾有幸见过崇远将军几回。所谓外孙似外祖,二爷这长相不肖父不肖母,倒是与老将军生得极为相像。」 楚夜泊冷哼一声,两面三刀的小人,就会见风使舵。 卢氏闻言面露伤感之色,「人海茫茫,二爷走丢时不过三岁稚儿,若不是他外祖父在天之灵保佑,又哪有我们母子今日的团聚。」 那族老又是一番慷慨之辞。 楚夜泊还梗着脖子,卢氏哪能在乎一个庶子的意见。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以后想要脸也没人会给。当下越过他,直接让几个孙辈上前与楚夜行见礼。 明语也是第一次看到楚家的三个孙子,君涴涴生的大哥儿楚清越和三哥儿楚清扬,小冷氏所出的楚清安。 三个哥儿低声唤着二叔二伯,并无亲近之意。 卢氏毫不在意,又介绍了君涴涴几人。 如今这个场面,君涴涴什么都不能做。皇后大张旗鼓地送来贺礼,说明嫡母是和宫里通过气的。便是要做什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她温柔大方地称呼楚夜行为二叔,语气之亲切令人心生好感。她以为自己这般表现,定能在楚夜行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想楚夜行十分冷淡,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表情略僵,离她最近的小冷氏看得分明,心下冷笑连连。真当天下男人都和大哥一样眼瞎,她卖弄风骚给谁看。 华氏本就是爱憎分明的性子,别看她和楚夜乔夫妻关系不怎么样,但自己的丈夫如果能走上正途,对于她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以后有嫡出的二哥关照,四爷定能寻个正经差事。 是以,她最是真心。 卢氏脸上一直带着笑,夸了她两句。 她更是觉得他们四房以后的日子会大好。以前有大房和三房压着,他们四房永远抬不起头来。如今嫡子回府,大房和三房一样都是庶房,指不定还不如他们四房。 当下笑意更是真心。 楚夜行一出生就是上了族谱的,卢氏把几个族老请来并不只为认亲一事,还有湘姐儿和明姐儿上族谱的事情。 「今日把几位请来,还有一事。行哥儿这些年飘零在外,如今认祖归宗,他的妻女也该记上族谱。」 君涴涴一听,心里希望又起。仅有妻女,说明没有儿子。二叔子流落在外,妻子的身份肯定不高。在内宅之中她自认为如鱼得水,不愁没有法子谋事。 心里有了计较,稍稍一松。 族老们齐齐表态,「这是应该的,老夫人放心,这事好办。」 卢氏露出释然的表情,对明语招了招手。 明语走了出来,站在众人前面。 众人纳闷着,二爷的妻女要记族谱,和国公府寄养的一个孤女有什么关系?老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把她叫出来。 卢氏一扫众人的表情,慈祥含笑。 「明姐儿,过来。」 明语乖巧地走上前,站在自家祖母的身边。 「这是明姐儿,我嫡嫡亲的孙女。」 第54章 什么? 众人大惊,皆露出不敢相信的样子。 君涴涴和楚晴柔母女更是像见了鬼似的,脸色惨白双眼发直,直愣愣地盯着站在卢氏身边的明语。 怎么可能 ,这个贱种是二房的女儿? 那她的娘不就是…… 楚国公也是惊得连咳嗽都停了,一张脸皱成一团,「你方才说什么?她是我们的孙女?行哥儿的女儿?」 「正是,她是行哥儿和湘姐儿的女儿,是我们嫡亲的长孙女。」 这一句又是巨石入大海,激起千层浪。 那浪太猛,打得君氏母女差点站不稳。她们仿佛在海面上漂着,沉也沉不下去,海水又猛往嘴里灌,难受得紧。 君涴涴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 那个女人怎么会是君湘湘? 不,一定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死都死了的人怎么又活了?母亲明明说过那个侍卫是个外表光鲜内里一包草的山野汉子,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会是国公府的嫡子?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惊慌抬头看去,正对上明语讥诮的眼神。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大堂姐,那个永远凌驾在她之上的侯府嫡女。 心一慌,差点瘫软。 再看去,只见那贱种无事人般,暗道自己看错了。经此一岔,倒是让她冷静了一些。君湘湘是那个女人又如何,死都死了,再也翻不起什么浪。 她能成事一次,就能成事第二次。 老天爷如此眷顾她,给了她重生的天机,她就一定能心想事成,当上国公夫人,成为全京城人人羡慕的女人。 那几个族老也是大吃一惊,他们面面相觑都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其中最是德高望重的一个族老站出来。 「老夫人,这是天意啊!」 卢氏顺着他的话,「是天意,我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原来冥冥之中真的成了我的儿媳妇。当年之事纯属小人陷害,害得我儿被人丢弃乱葬岗九死一生,害得我湘姐儿身败名裂被君家逐出家门,更是害得我嫡亲的孙女成了孤女。这些账,我都记着,总有一天会讨回来。」 君涴涴身形一晃,几欲晕厥。 楚晴柔只觉自己耳朵嗡嗡作响,明明是个低贱的野种,怎么会成了国公府的嫡长孙女?野种成了嫡孙女,那么她怎么办? 她一想到以后野种成了国公之女,而她只是个庶子的女儿,她感觉天都要塌了。 「娘……娘……」 她慌乱地向自己的母亲求救,母亲说过她将来会是国公之女,楚家的嫡长女。可是那个野种怎么能抢了她的身份? 娘怎么不阻止他们? 君涴涴一把扯过她,「你这孩子,听到明姐儿是自己的亲姐妹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你不是常和娘说,希望明姐儿是你的亲姐姐,如今可算是如愿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那个野种哪里配? 卢氏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们,拉着自己亲孙女的手站起来,「从今日起,明姐儿就是我楚国公府的嫡出大姑娘,柔姐儿几个的序位都往后挪一挪。」 楚晴柔一听,尖叫起来。 「不!她就是一个野种,她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我才是……我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 「丢人现眼的东西,胡言乱语什么,还不赶紧把她带下去!」 一直沉默着的楚夜舟突然出了声,君涴涴难以相信地看着他。他方才说什么?他说柔姐儿是丢人现眼的东西? 楚夜舟的眼神十分冰冷,他方才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突然之间,他什么都没了。受人尊敬的国公府长子,未来的国公之位,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一切,似乎都和自己的妻子有关。 如果不是她把君湘湘的女儿接回来,嫡母怎么会出院子?如果不是他们君家二房做事不利索,二弟怎么还会活着? 他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温柔的妻子搞出来的事,方才一瞬间他竟然想起了湘湘。 君涴涴被他冰冷刺骨的眼神看得心头发凉,原本她就深受打击就凭一口气撑着。她以为自己将君湘湘踩在泥里,不想对方阴魂不散,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压自己一头。 即便她被打击得快要崩溃,她依旧不甘心。 因为君湘湘毕竟死了,而她才是嫁给夫君的女人。夫君的心在她这里,君湘湘永远也赢不了她。可是她在夫君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竟然是嫌弃。 他嫌弃他们的女儿,嫌弃她。 那股支撑着心神的气再也凝聚不起来,在自己丈夫冰冷嫌弃的眼神中溃不成军,很快便散得一干二净。 她身体一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楚晴柔惊叫着扑过去,离得最近的小冷氏也跟着上前帮忙,眼看着女眷们乱成一团。楚夜舟的眉头更是拧得死紧,突突跳个不停。 这个君氏,以前瞧着是个好的,怎么如此不经事?从内心深处而言,他是希望妻子能做些什么的,比如说如何帮自己谋得国公之位。 可是他只希望这一切都应该是私底下的谋划,而不是摆到台面上的装晕闹腾。她这样做,只会让别人非议他们,只会让别人鄙视他们。 「母亲,涴涴只是最近太累了……」 卢氏微垂着眸不为所动,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便是楚国公也是铁青着一张脸,憋着咳般生忍着,这个君氏他本就不喜欢,是大哥儿自己非要娶的。以往看起来还算知事,怎么最近接连犯错,真是不中用,怪不得连冷氏也不喜欢她。 第55章 几个族老更是脸色微妙,眼神中露出不屑。这些个老于世故的人,眼神飘过来斜过去,彼此心照不宣乐得看戏。 楚家这位大夫人,还真是上不了台面。嫡出的叔子一回来,竟是急得晕了过去。打量着谁不知道似的,不就是眼瞅着爵位要飞了。 也不想想看,爵位自古都是传嫡子,无嫡才传庶。 有嫡出的二爷的,谁乐意捧一个庶子的臭脚。且不说庶房不把他们当回事,便是和他们关系不错,他们也万没有靠向庶房的道理。 他们鄙夷的目光不时扫过楚夜舟,楚夜舟心头越发的恼怒。「还不快扶你们夫人下去!是嫌还不够丢人吗?」 「爹!」 在楚晴柔的眼中,她引以为傲的不光是自己国公府大姑娘的身份,还有一对恩爱的父母。那些闺友们不仅羡慕她的出身,更是羡慕她爹娘的感情。可是今天她才没了大姑娘的身份,爹转眼就嫌娘丢人。 千般委屈,化成恨意。 都怪那个野种! 要不是那个野种出现,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她恨恨的眼神看向明语时,明语毫不避让,甚至还露出明显的嘲讽之意。这嘲讽像火上浇油一般,「轰」地一声引得火苗窜大。 「你这个野种!都怪你……都怪你……」 楚夜舟已觉得够丢人,妻女这般作为如果传出去,世人会如何看待他?纵然这些年来,世人都默认他将会成为下一代国公,都愿意高看他一眼。可如今二弟一回来,谁还会看得上他这个庶长子。 便是他以后成事了,怕不是有人会在他背后戳脊梁骨。 权势爵位他要,名声他更要。 他本就深受打击,谁知妻子和女儿还如此不知事,居然这个时候晕的晕闹的闹。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族老们是什么表情,也知道父亲是什么脸色。 耳边女儿声音像世人的嘲讽一样,激得他反手一个巴掌过去。 「啪!」 楚晴柔被打懵了,连脸都来不及捂,半边脸立马现出一个掌印。楚夜舟有一瞬间的心疼,毕竟是自己疼爱多年的长女。然而他此时不能心软,在他的示意下,楚晴柔被下人给强行拉出去。远远地还能听到她的哭声和她不甘的喊叫。 君涴涴也被婆子抬了出去。 楚国公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随从赶忙递了一颗药。卢氏这才抬了眼皮子,给他倒水。他喝完药后,便不咳了,虚弱浮肿的脸色还很难看,似恼又羞。 「父亲母亲,君氏近日操劳身体有些不适,还请您二老多谅。至于柔姐儿,儿子会亲自让人好好教导她。」 卢氏淡淡一笑,不接他这话,反倒对着几位族老道:「今日让几位老哥哥见笑了。」 「老夫人言重了,上回国公爷寿宴的事我们都知道。君氏能力有限,会闹出那样的事情不足为奇。」 「我们竟然不知她如此不经事,好好的大喜日子都能晕倒,还真是……」 「就是,知道的人说她是操劳过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心里不欢喜嫡出的叔子被找回来,还当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呢。」 族老们个个摇着头,你一言我一语,难听的话就算没出口,但也都不是什么好话。 楚夜舟更加难看,他们说君氏,其实就是在说他。夫妇一体,涴涴要是有什么心思,那还不是说明他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如果涴涴今天表现得好,他何至于如此难堪。看来真是他太纵着涴涴了,让她这些年越发的恃宠而娇。 明语望着他,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男人哪,在自认为自己权势富贵在手时,总是喜欢柔弱的女子。以为自己是天可以给别人提供一切的庇护,也享受着别人的仰慕。可当他惊觉自己眼看着就要失去即将到手的权势富贵时,那原本心爱的柔弱女子便成了负累。 楚夜舟这个人,之所以一直受人尊敬靠的并不是他个人的能力。比起其他人来,他无非是长得好家世好身份高。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除了国公府大公子的身份,他竟然没有领个一官半职,不就是瞧不上那些虚职小官,只想着有朝一日继承爵位。 他广结朋友喜爱交际,但凡是风雅聚会上一定会有他的身影。他与那些人高谈阔论慷慨激昂,伊然成了那些人之首。 那些人凭什么敬着他? 敬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将来的国公身份。 这些年他从未受过挫折,永远高人一等。怕是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庶子,也从不曾想过嫡子还有回来的一天。 有些人,占着别人的位置久了,就视为己有。 她倒要看看,仅是一个庶子的楚夜舟还会不会和以前一样春风得意。而仅是一个庶子媳妇的君涴涴,又将要如何面对世人的嘲笑。 族老们这些年都憋着气,冷氏那个姨娘看不上他们旁支,他们放不下身份和一个妾室计较。但君涴涴好歹是个当家的庶子夫人,这些年也是生怕沾上他们,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下找到机会,还不得死劲踩。 他们还在议论,有说君氏上不了台面的,有说君家教女方的,还有人说起当年的婚约,说君家不厚道。明明是长房和国公府的婚事,硬是给生抢了过去。 楚夜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像一只被人围观的猴子。心里那个屈辱,他几十年都没有经受过,心里越发的恼自己的妻子女儿。 最后还是卢氏圆了场,族老们才不再议论。 「君氏的出身是差了些,管着国公府的这样的大宅子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老三家的听说最近一直在侍疾,冷氏虽是个姨娘,好歹生了舟哥儿泊哥儿。老三家的去侍疾说起来于礼不合,于情却是应当的。老四家的院子清闲没什么杂事,就分担一些府上的杂事。」 第56章 华氏一听,大喜过望,哪有不应的道理。 小冷氏咬着唇,心有不甘,又不能辩驳。一时之间,连带着对冷氏都恨了起来。亏得自家爹娘还让自己进府后努力讨好三姑姑,说有三姑姑在她就吃不了亏。 可如今倒好,嫡母一出院子,三姑姑立马被打回原形。 什么平妻,什么贵妾,不就是一个姨娘。 她好歹也是伯府的嫡出姑娘,当初要不是爹娘非要她嫁进国公府,她怎么会嫁给庶出的丈夫。原想着大哥承爵后,他们的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不想半路杀出一个嫡出的二哥来。 现在别说什么爵位,便是国公府的那些东西,都没有他们庶出的份了。 落差之大,变故之快,怎么能叫她心中不恼。她恼冷氏恼君涴涴也恼突然冒出来的二房,甚至连带着对自己的爹娘,都恼上了。 偏偏嫡母公爹在上,她一个庶子媳妇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看把老四家的得意成什么样子,真当事情已成定局了吗? 未必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等将来贤王登基…… 如此想着,方才沉下去的心像活过来似的,微微捋了一下发,慢慢昂起头来。她今日忍下这一时之气,且看日后如何。 卢氏的视线在她脸上一扫,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我身体还算硬朗,府里的姑娘们也大了,是该教教她们如何理家治宅。所以除了老四家的,明姐儿书姐儿娟姐儿也要派一些事练个手。柔姐儿便不用了,等她什么时候学好规矩,什么时候再说。」 小冷氏心里又平衡了,君涴涴那个装模作样的没讨到好处,她还是很满意的。 至始至终明语都一副乖巧地站在卢氏的身边,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恼恨的、嫉妒的、不甘的,当然也有善意的欣慰的。 她跟在祖母的身后,一直到楚夜行兄弟几人送走族老们,都不曾有过半点不妥。看得那几个族老暗暗点头,称赞不已。 楚国公再是不喜欢她,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他虽偏心冷氏所出的儿子,但对楚夜行一直心存愧疚。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他还做不出虎毒食子的事来。 在听到新认的孙女叫他祖父时,他心情很是复杂,久久才应了一声。然后扶着长随的手,一言不发的离开。 明语看着他佝偻的背,觉得他似乎比前段时间看起来更加虚弱。难道是因为祖母出院子的事,引起冷氏的危机感,那个女人想提前让自己的儿子承爵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有意思了。 她想,冷氏听到爹被找回来了,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吧?肯定后悔自己动手太急,拼着命也要让老渣男多活久一些。 他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种下的果,与旁人不相干。 她又不是圣人,才不会同情一个老渣男。 「大姐姐……」 一道细小的声音传来,她回过神来看向楚晴娟。对于这个堂妹她一直有好感,那天宴会上对方善意的提醒她一直记着。 「四妹妹,你叫我?」 「哼,她不叫你叫谁?现在你是大姑娘了,我这个二姑娘成了三姑娘,你得意了吧?」 楚晴书憋着气呢,眼见着她们几位姑娘落在后面,再也忍不住出言嘲讽。楚晴柔从大姑娘成了二姑娘,她心里是很痛快,但她也很讨厌得了便宜的明语。 什么玩意儿。 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竟然成了他们国公府的大姑娘,以后她还要怎么做人? 明语板起脸来,「三妹妹觉得我得意吗?我爹明明是国公府的嫡子,被人害得流落在外。我母亲是侯府嫡出的姑娘,不仅被人害得身败名裂,而且连婚事都被人抢了。而我更是自小无父无母,长在山上。今天我爹认祖归宗,是天经地义,三妹妹说话含沙射影,到底是何用意?难不成心里盼着我们父女死在外头,好让你一直做着你的国公府二姑娘不成?」 她生得好,先前故意藏拙,给人的印象无非是个生得好的木头美人。方才这一番义正言辞句句在理把楚晴书说得一愣,盯着她的脸半天回不了神,又嫉又恨。 这个贱种,竟然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我……我哪里会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含血喷人?」 前头的卢氏停下来,厉色回望。 「明姐儿,到祖母身边来。」 明语快走几步,轻轻扶着祖母。 卢氏拍着孙女的手,「妹妹们不懂事,以后你就多教一教。也是祖母这些年不理事,让她们被人教左了性子。」 「是,祖母,孙女记下了。」 华氏眼珠子一转,叹着气,「母亲有所不知,这些年您不理事,书姐儿可是养在冷香院里头的。冷姨娘一个妾室,哪里知道教养孩子,生生把书姐儿教左了性。」 「四弟妹,你不要乱说,书姐儿可是我亲自教养的。」小冷氏哪里能让女儿传出小妇教养的名声,连忙反驳。 「三嫂,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你自己都一天到晚呆在冷香院里头,书姐儿可不就是跟着你,一起在冷香院里教养大的。 「你……」 「好了,都吵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府上的丑事,是要嚷嚷着让天下人都知道吗?」 卢氏这一声喝止,得意了华氏,气坏了小冷氏。什么叫丑事?不就是宠妾灭妻姨娘当家冒充主母的事,说来说去都是他们大房和三房的事。 楚晴书在后面气得肝痛,更是恨上了明语。谁让人家是嫡祖母的亲孙女,谁让自己的爹是庶出。她有气没地撒,狠狠瞪了庶妹一眼。 楚晴娟身体一缩,吓成鹌鹑模样。 她心下一个畅快,冷哼一声。 第57章 前面的明语突然回头,对她道:「三妹妹,你看你把四妹妹吓得。都是一家子姐妹,便是不愿亲近,也不应该轻贱。往后若是再让我看到你吓唬四妹妹,我可是要罚你抄经书的。」 楚晴书想到楚晴柔的那一百遍经书,不由得心下咒骂起来。这个贱种,还真会折腾人,竟然用那样阴损的法子,偏生叫人说不出话来。 她识趣了闭了嘴,脸色忿忿。 明语转向楚晴娟,表情柔和了许多,「四妹妹你别怕,以后要是谁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定会替你讨个公道。」 楚晴娟一听,差点落泪。 「是,我听大姐姐的。」 楚晴书正想出言讽刺,不想看到卢氏凌厉的眼神,立马不吭声了。 一行女眷刚进后院,便看到有大夫提着药箱匆匆往君涴涴的院子去。卢氏叫住人一问,才知君涴涴晕倒后竟然发起了高热。 没听说晕倒还会发高热的,小冷氏心里嘲笑君涴涴不经事,带着看笑话的心态跟着嫡母一起去了留青院。 留青院内,下人们乱成一团,楚晴柔的喝骂声不绝于耳。 卢氏嫌她吵,嫌她失了体面,罚她在廊沿下跪着。下人们来来往往穿梭不停,让她这个主子彻底没了脸面。 君涴涴确实发了高热,她仿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走过长长的甬道,竟然回到了从前的婆家。永远不长进的丈夫刚提着鸟笼子出门,而两个妯娌正在吵架甚至动手撕扯起头发来,原因竟是为了一两银子。 院子里她的大姐儿充耳不闻家里的吵闹声,正和铺子里的掌柜对着账,商量着如何才能多些进益。 她看着大姐儿身上洗得发白的裙子,明明是个十几岁花骨朵般的女儿家,愣是老气横秋如同一个多年掌家的女人。她想到另一个女儿身上永远鲜亮的绫罗绸缎,心下狠狠一痛。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大姐儿才最应该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好的出身,好的归宿。 就像君湘湘的女儿一样。 眼前一黑,她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人群之后。她听着别人对君湘湘的羡慕,对国公府大姑娘的赞美。惊骇地抬头,果然看到了高贵端庄的君湘湘以及对方的女儿,还有站在她们的身边的男人。 她的丈夫。 一抬抬披红的箱笼从国公府里抬出来,像流水一样摆满整条巷子。 锣鼓喧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 这是…… 君湘湘嫁女的那一天。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才应该是国公夫人,丈夫的宠爱都是她的,而不是对着君湘湘,今天风光大嫁的也应该是她的大姐儿。弄错了,一定是老天爷又弄错了。 她心里着急,拨开人群往前面抗挤,一直挤到君湘湘的面前。眼前人头上的珠饰和身上的衣服再次刺痛了她的眼,因为她还没当过国公夫人,这样规制的首饰衣服她还没有穿戴过。 眼睛充血一般红,她嫉妒得都快发疯了。 「……这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你的身份,你的丈夫,你的荣华富贵,都是我的。 她叫着吼着,锣鼓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她的头都像要炸开一样。她恍惚明白自己是在梦里,又似乎不太明白,她只知道这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你说什么呢?二妹妹?」 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傲慢。 她难掩心头惊骇,又觉自己不能退让。明明这一切都将成为她的,君湘湘都死了,她绝不允许对方再从她手中抢回去,哪怕是在梦里也不行。 「我说这些都是我的,我才是国公夫人!」 梦中的君湘湘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讽刺地大笑起来,「你说什么?你才是国公夫人,你可别开玩笑了。」 突然对方的声音变得极为刺耳尖利,「我才是国公夫人,我的女儿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只会是一场空。我便是死了,我的东西你也抢不走,永远都抢不走!」 「不!」 都是她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她都已经快成功了,她抢走了楚夜舟,她嫁进了国公府,她生下了国公府的大姑娘。 对方的一切,都是她的。 她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君湘湘那张令人恨不得划花的脸。 「君湘湘,你这个贱人,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阴魂不散?我告诉你,我才是国公夫人,我女儿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你死都死了,就早点去投胎吧!」 「大伯娘,你……」明语捂住嘴,像是被她狰狞的脸色给吓到,「你,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这样说我娘……」 卢氏沉了脸,她就知道湘姐儿的事是小人作祟,果不若然君家二房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这个君涴涴当真好不知耻,为了谋自己堂姐的姻缘,竟然用那样手段陷害湘姐儿。 小冷氏心头狂喜,有了今天的把柄,以后君涴涴别想在她面前摆什么长媳的架子。什么温柔贤淑,原来都是装的。 真想让天下那些眼瞎的人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君涴涴被明语的话一惊,立马意识到现在不是在梦里。她刚才都说了什么她要如何补救,才能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脸冷意的丈夫。 楚夜舟原本恼着自己的妻子,根本不想进来。听到下人说嫡母来了,这才进来做个样子。不想一进内室,就听到妻子那疯癫可怕的一番话。 什么叫湘湘阴魂不散,什么叫她才是国公夫人? 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妻子并不是自己以为的样子。方才那狰狞的女子哪里还有平日里温婉的模样,分明是个疯婆子。 第58章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楚晴柔急了,「娘,你怕是烧糊涂了吧,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女儿的话提醒了君涴涴,她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明语怎能让她如此轻易过关,立马关切地扑过去,狠狠掐着她的人中,一只手也不停,像是不经意般,重重按在她的咽喉处。 「大伯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千万不能有事啊……你快醒醒啊!大夫,你赶紧替我大伯娘看看,她怎么又晕过去了?」 明语一脸的焦急,就是没有让开位置。 那大夫是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君涴涴又痛又难受,喉咙被人压着差点喘不上气来。她想拼命张嘴喘气,又被明语死死掐着人中。她再也受不了,假装醒过来。 明语勾了勾唇角,作出欢喜的样子,「大伯娘……你可算是醒了,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君涴涴白着一张脸,像是才看到众人一样,虚弱无比的面色露出感动,病蔫中透着一种弱质的美。倘若是平日,她自知这般模样夫君定会心生怜惜。 然而众人刚见过她癫狂魔障的狰相,再一看她现在的样子,觉得分外诡异。仿若前后不是同一人,之前怕不是鬼上身。神鬼之事最是让人忌讳,便是亲近如枕边人,也会因此而疏远。 她在楚夜舟的脸上看到了怀疑震惊和惊惧,心里又急又气,恨不能把眼前的罪魁祸首生吞了。经此一番折腾,她额头上还有残留的汗水,后背更是凉汗透冷。 明语眼瞅着差不多,这才让开,大夫上前。 大夫一探脉,道:「大夫人想是出了一身汗,烧已退,身体无大碍喝些安神汤便可。」 「我起热了吗」君涴涴喃喃,柔和的眼神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难怪方才我觉得自己像离了魂似的,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明语心下呵呵,离魂哪,真是个好说法。 「大伯娘,你方才真是吓人,就像鬼上身似的。说我娘阴魂不散,还说你自己是国公夫人。祖母和两个婶婶都看到了,大伯也看到了,我们都吓坏了。」 君涴涴暗恨,她当然知道大家都看到了,用不着这个贱种再提醒一次再强调一遍。要不是她没分清楚梦里还是醒着,又赫然见到这贱种和君湘湘相似的脸,怎么会犯方才的错误? 一切的源头都是这个贱种。 这贱种邪门的很。 难道真是因为对方养在山庵的缘故,她每回对上对方只能是吃亏。如此一想,莫名有些心虚起来。神鬼之说,她是信的。正是因为自己的特殊经历,她忌惮一切与神鬼有关的事。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吓到你们了吗?」 「可不是嘛,大嫂,我们都看见了,你就像变了一个人,太可怕了。我想那个上你身的鬼肯定恨透了明姐儿的娘,也定然是爱慕大哥,要不然怎么说君姐儿的娘阴魂不散,还说她自己是国公夫人。」 君涴涴那个恨哪,老二家的这个蠢货,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抖机灵的时候可劲儿的抖机灵。明明别人还想不到那地儿去,偏她字字戳心,生怕别人想不到似的。 她心里发起虚来,不敢直视卢氏那双透彻了然的眼神。 如果可以,卢氏恨不得当下就把这个毒妇扭送京兆府,然而仅凭一个梦魇中的癫狂之语她还真动不了老大家的。 什么鬼上身,那压根就是君氏心里藏着的魔鬼。 明语也知道,君涴涴此人重生过一回,又在国公府经营多年,想一下子就扳倒她绝无可能。但是事过留痕,总有一天世人会看清她虚伪外表下的真面目。 「大伯娘,那个上你身的人到底是谁啊?她凭什么恨我娘?我娘哪里得罪过她了?她为什么说自己是国公夫人?她肯定是嫉妒我娘,想抢我娘姻缘的人。你和我娘自小一起长大,你认不认识她?」 被一双清澈了然的眼期盼地看着,君涴涴简直想尖叫。这个死贱种,为什么也会觉得对方像是知道了什么? 小冷氏撇撇嘴,谁不知道大哥和君湘湘是自小定的亲。那时候两府之间常有走动,世人对定婚男女之间的往来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哥算得上是侯府的常客。 那时候君涴涴不过是侯府二房的姑娘,天天巴着自己的堂姐,总在大哥面前晃。要说最想抢这门姻缘的人,非君涴涴莫属吧。 她倒要看看君涴涴要如何自圆其说。 「是啊,大嫂。我听说你那时候总和明姐儿的娘形影不离,就连大哥去侯府你也跟着他们,一点都不忌讳。你肯定知道那人是谁,你就告诉明姐儿吧。」 君涴涴暗恨,真想给这个蠢货一巴掌。扳倒自己对她有什么好处?他们大房和三房是一体的,大房要是倒了,三房也好不了。 她不能发火,只能摇头,「我……我不知道那人是谁,要是我知道,一定会提醒你娘。」 「我相信大伯娘,大伯娘是我娘的妹妹,要是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想害我娘,想抢我娘的姻缘肯定会出来阻止的。我终于知道大伯娘为什么会嫁给大伯了,你一定是怕我娘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所以想替我娘占着,对不对?」 对吗? 君涴涴要怎么回? 谁替君湘湘占着,这些都应该是属于她的。 她很想再晕过去,省得被这个贱种给问得哑口无言。可是她知道她只要敢晕,这贱种就敢把之前的事再来一遍。 这样的事,不应该是男人出头吗? 夫君为何一言不发,他为什么不替自己辩解?只要他说是他不肯轻易毁掉婚约,非要君家找一个人替嫁,不就完了吗? 他为什么不说话? 楚夜舟此时已陷入回忆之中,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情。那时候他和湘湘是世人艳羡的一对未婚夫妻,所有人都说他们门当户对金童玉女。 第59章 湘湘出身好,生得美又明丽大气,他心里很是欢喜。每次去侯府,府上的人都很识趣地让他们独处一会儿。他们会说一些京中趣事,也会讨论诗词文章。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湘湘的身边总是跟着涴涴。 初时,他有些不悦。 涴涴和湘湘不同,湘湘出身高说话有时候直了些,并不是时常顾及他的感受。而涴涴就像一缕轻风一样,总是那么让人觉得舒服。 久而久之,他的心似乎起了变化。 不知何时起,湘湘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甚至变得爱理不理。他是国公府的大公子,下一代的楚国公,他也有自己的尊严,更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比起湘湘来,涴涴更合他的心意。 湘湘出事后,他除了愤怒,还有一种被人背叛的痛苦。那个时候他听到最多的就是别人对他的同情,只有涴涴告诉他趁早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总比以后成亲后才看清的好。失去他是湘湘不识金镶玉,却是他的福气。 然后当娘想让他娶冷家表妹时,他第一次见到涴涴哭,哭得伤心欲绝楚楚凄婉。那时他才知道这个温柔可人的姑娘一直喜欢着自己,那种被人喜欢的欣喜让他违背父亲和娘的意思,坚持要娶对方为妻。 这么多年了,在他的心里,涴涴还是那个善解人意与人无争的小姑娘。 可是他今天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难道当初的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她处心积虑地跟在他和湘湘的身边,就是想拆散他和湘湘? 那么湘湘的事,会不会也是…… 他的眼神充满怀疑,看得君涴涴心如刀割。 她做这一切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 「我……嫁进国公府,是因为两府之间的婚约。你娘不在了,但婚约还在。我爹娘为了谨守婚约,这才把我嫁给你大伯的。」 简而言之,她是被迫的。 明语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如此,大伯娘是被逼无奈才会嫁给大伯的,真是可怜。」 谁可怜了? 君涴涴身体一晃,气得浑身发抖。 明语犹不自知,还在感慨,「佛说万事皆有因果,一切都是天意。无论别人如何陷害我娘,便是我娘死了,我娘也是国公府的媳妇,该是我娘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君涴涴顿时大骇,梦里君湘湘那个贱人也是这么说的。 这个贱种,怎么如此邪门! 明语从她丕变的脸色猜到一些,怕是她之前发疯是因为做了噩梦,那梦一定与君湘湘有关。亏心事做多了,便会梦魇缠身,她这是梦障了。 「大伯娘,要是以后那人再上你的身,我要替我娘好好质问一下她。问问她为什么想抢别人的东西,还想抢别人的姻缘,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会遭报应的,死后也会下阿鼻地狱。怪不得她不能轮回,一定是作孽太多不能超生。」 君涴涴背后的冷汗冰入骨髓,她的心冷到发颤。这个贱种,这个贱种到底知道了什么?为什么眼神这么吓人,为什么会这样质问她? 这个贱种,会不会…… 不会,不会的。 君湘湘都死了多少年,怎么可能和这个贱种说什么。一定是自己最近心绪大乱,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眼神惊恐害怕,生生似个被吓到的柔弱女子。 「明姐儿,你放心,你大伯娘日后再被鬼上身,祖母第一个替你质问她。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鬼,竟然如此心肠歹毒破坏别人的姻缘,还想取而代之?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早就不惧生死,更不怕什么魑魅魍魉,那些鬼祟要是敢再害人,我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便是鬼怪,我也要让她魂飞魄散!」 卢氏的话字字阴寒,吓得君涴涴差点尖叫起来。 她死死忍着,还要装出虚弱害怕的样子。如果可以,她真想大叫一声,让这些人统统滚出去。如果她是国公夫人,又岂会受这样的气。 国公夫人? 她还能当得上吗? 不,她一定要当上,她绝不能输给死了的君湘湘! 「母亲,你……你说的好吓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说什么鬼上身,越说越玄乎我都快被你们吓死了……」 若是外人不知内情,定会以为卢氏是个恶婆婆,而她是个受恶婆婆欺负的可怜儿媳。把小冷氏看得嘴角直抽,忍着没翻白眼。 论装模作样,还是大嫂厉害。 怪不得大哥这些年被勾得死死的,连个通房都不睡。不过再是被勾了魂的男人,只怕听到鬼上身,也吓得不敢再近身吧。 她倒要看看,经此一事,大哥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与大嫂夫妻恩爱如胶似漆。指不定害怕大嫂又被鬼上身,吓得再也不敢进大嫂的房间。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差点笑出声来。 君涴涴气苦,一个女人再是貌美再是能干,只要一沾上鬼附身的传言,比名节坏了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不接受这个说法,事情反而更糟。 为今之计,也只有死不承认了。 明语真为她的厚脸皮鼓掌,同时也更感觉到她的心计之深,以后自己更是要小心谨慎。不过管她承不承认,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所谓覆水难收,反正楚夜舟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至于以后楚夜舟还会不会信她,就要看他对她到底用情多深。 「大伯娘,你别害怕。鬼祟都怕佛光,你平日无事时多念念经,多抄抄经书。身上沾了佛气,那鬼就不敢近身了。要不你在院子里修个小佛堂,每天去呆几个时辰,我想那鬼肯定会被吓跑的。」 小冷氏几乎要笑出声来,心道这法子好。以后大嫂成天吃斋念佛,大哥保准去睡别的女人了。转念一想,又心生不妙。要是大房倒了,他们三房怎么办。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还真是纠结。 有心看大房的笑话,又怕没有大房挡着,嫡母拿三房开刀。 「明姐儿,你这孩子可不能乱出主意。你大伯娘要是天天呆在佛堂不出来,你大伯身边没人可怎么办?还有大房的事谁来管,你二妹妹和两个弟弟谁来照顾?」 明语歪头看去,眼神清澈明亮。 「祖母以前天天吃斋念佛避居佛堂,国公府里不是照样井井有条,祖父也有人照顾,大伯三叔四叔几个不是照样娶妻生子,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何不让大伯学学祖父,纳一房贵妾,不仅可以打理大房的事务,还可以给二妹妹多添几个弟弟妹妹。如此一来,两全其美,大伯娘你看如何?」 卢氏嘴角微扬,她就知道自己的孙女儿虽是吃素长大的,人却不是个吃素的。这府里的污糟乱相明姐儿是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也是明明白白。 不愧是璎珞亲自教养大的,心澄如水,看得透彻。 小冷氏低头捂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华氏挑了一下眉,认真看了明语一眼。这个大姑娘,可不是个简单的。看似全是无心之言,其实字字戳中要害,逼得大嫂全无退路。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君涴涴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这个贱种。她心惊肉跳,竟然下意识去看楚夜舟,生怕在他的眼中看到欣喜。 他面色阴霾,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还好,至少他没有心动。他们夫妻多年,她自认为这些年拴住了他的心,他应该不会被贱种三言两语就说动,真的生了纳妾之意。她想说纳妾是乱家之源,可是一想到国公府的情形,生生将这句话给忍下去。 明语半天没等到她回答,像是自己想明白了一样,道:「看我都急糊涂了,只想着让大伯娘摆脱那上身的鬼,竟然忘记了世家的礼法。我听人说妾室是乱家之源,嫡庶不分更是能断送家族前程。庶出的子孙只会分薄祖上的福气,越是生得多越是祸害……」 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捂住了嘴,「大伯……我不是说你……我都是听人说的……他们都说国公府是个天大的笑话……我……我忘记你也是庶子了。」 转头可怜兮兮地向卢氏求救,「祖母,我说错话了。」 卢氏心疼不已,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明姐儿没有说错,一个字都没有错。」 「真的吗?」 「真的,我的明姐儿是伴着佛祖长大的,自然不知道这世间并不是人人都会遵守礼法。罔顾人伦,不顾道法的人常有,以后你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 卢氏的话轻描淡写,却似一记重锤重重敲打在楚夜舟的心头。他活了近四十年,还从未有一天像今天一样受尽屈辱深感羞耻。 这一切,都因为他是庶出。 不,并不是因为他是庶出,而是因为二弟被找回来了。二弟之所以被找回来,与君家不无关系。所有的事情究根结底,全都是君家做事不干净,否则哪有今天的事。 他的目光更是冰冷,冻死人一般地看向君涴涴。 「母亲,涴涴身子还虚。方才大夫说是要静养着,劳母亲关心亲自来看她。眼下她看去上并无大碍,儿子送母亲回去。」 卢氏点头,叮嘱几句要照顾好君氏之类的话,这才由明语扶着出了留青院。 楚夜舟送走嫡母后,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久到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如果没有那些变故,他和湘湘是不是会成为夫妻?嫡母喜欢湘湘,有他们夫妻承欢膝下,嫡母是不是就会渐渐忘记二弟,绝了找二弟的心? 不出意外,父亲百年之后,他理所当然地继承国公之处。到那时候,湘湘和嫡母婆媳关系融洽,他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回到府中,必然都是事事顺心的。 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那些事情清晰起来,像是真的会发生一样。 「娘!您别吓我!」 楚晴柔尖利的叫声将他思绪拉了回来,他茫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方才的想法为何如此真实,真实到他以为他才是他应该过的生活。 他抬起脚,木然地迈进屋子。 楚晴柔正扑在床边哭,君涴涴惨白着一张脸,看上去有些不好。 如果是往常,楚夜舟一定会心疼半分不会怀疑。可是这一刻,他竟然觉得她在装。他忘不了她之前狰狞的狠厉模样,忘不了她说的那些话。 「爹,娘刚才差点又晕过去了。」 「是吗?大夫不是说静养就好,怎么又晕了?」 楚晴柔不敢相信这样冷冰冰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几时对娘这么冷淡过?难道他真听了野种的话,怀疑起什么? 都怪那个野种。 都是她! 要是没有她,自己怎么会成为二姑娘,爹和娘又怎么会起间隙。 「爹,娘是你的妻子,这些年对你对我们这个家劳心劳力,您可千万不能听了别人的挑拨,怀疑娘对您的真心。您可别忘了,我们越是不好,他们就会越开心……他们心里盼着我们不好……」 楚夜舟一个激灵,脑子一阵清明。 没错,无论涴涴做过什么,最终都是为了他,眼下他最大的阻碍是新归家的二弟。他们只有夫妇一心,才对抢回原本的一切。 这个时候,他们夫妻不能离心。 「涴涴,你放心,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听。我只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们的前程。」 君涴涴惨白的脸上已是泪水涟涟,「夫君,我就知道你会信我……」 他上前安慰她,她顺势一起一靠,靠进他的怀中。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心里立马冰冷一片。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笔账,她定然要亲自讨回来。 那个贱种,她不会放过! 明语知道从今天起,君涴涴必视他们祖孙三人为眼中钉。祖母和爹,还有她自己,都将是对方欲除之而后快的绊脚石。 所以,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祖母,大伯娘能被鬼上身,她那院子肯定不太干净。您看要不要多派些人守着,万一她再被鬼缠上做出什么发疯的事来,伤到别人就不好了,要是传了出去更不好。」 卢氏欣慰一笑,摸了一下她的发,「小鬼精灵,果然和你姑姑一样,不愧是她亲自教出来的。你能这样,祖母就放心了。现在你是国公府的大姑娘,祖母让你学着掌家,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明语羞赧一笑,她不怕被祖母看出自己的真实模样。她不是原主,更不想一辈子伪装成不知世事的样子。 后宅之中,也容不下单纯的女子。 她要做的不仅是保护好自己,还要保护好祖母,让爹顺顺利利当上国公。 「多谢祖母,那我就看着办了。要是有不妥的地方,祖母可千万要指出来,好让孙女及时改正。」 卢氏又笑了,目光怜爱。 祖孙二人说着话进了幽篁院,楚夜行已处理完铺子的事情回来。他因为身边没有妻妾,便住在前院的天一阁。 母子父女见过礼后,他欲言又止。 卢氏好笑道:「折腾一天,我乏了。我先去歇着,你们父女有话慢慢说。」 楚夜行确实有话对女儿说,且从他纠结的表情看,这事还有点急。明语心里纳闷着,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事情让亲爹纠结的。 「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叮嘱我?」 楚夜行心里难过得很,他刚认了母亲,女儿也才认不久。他都没来得及好好宠爱女儿,弥补自己多年未尽的父亲之责,谁知就有人虎视耽耽觊觎他的女儿。 一想到这里,他心情十分沮丧。 「嗯……是,也不是……那个我出去的时候碰到了武安侯……」 明语一拍脑袋,之前她一面让人去宫外守着祖母,一面还派人去求助季元欻了。今天事情太多,她压根忘记这事。 也不知道姓季的等了多久,会不会又要发疯? 「胡掌柜说你被京兆府带走时,我心里很急。怕等不到祖母回来,便让人去请武安侯出面。不想他果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竟然真的来了,他现在人呢?」 「走了。」 楚夜行的心情很复杂,他拿不准女儿对武安侯是什么意思。看女儿的样子落落大方,脸上并无羞涩之意,许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女儿无意,武安侯未必无意。 之前他和几位兄弟送族老们出去,想着铺子里的那一摊子事,还有替自己担心的掌柜伙计们,便派人向卢氏知会一声,自己带着胡掌柜离开国公府。除了他们两人,身后还跟着十来位家丁。 胡掌柜跟在他的身后,走路都带风,头昂得老高。 将将出了国公府,便看到季元欻。 他不认识季元欻,还是胡掌柜一提醒才上前打招呼。上次的事他是知道的,是因为武安侯从中周旋,梁将军府才松了口。他还知道武安侯是为报忠勇侯的恩情,才会找到女儿接回京中。 对自己施以援手,也是看在忠勇侯的面子上。 这几天事情一件接一件,他根本来不及和女儿谈论这件事情。以前没见过真人,有些事情还不好说。 如今一见对方这冷面煞神一般的模样,觉得不太好相处。想着对方到底帮过自己,该有的礼数他不能没有。他道过谢,简略提了一下自己如今的身份,那武安侯似乎很是意外。 当他得知是明儿向武安侯求助,武安侯才会过来时,心情有些不太好。身为父亲,他觉得女儿还太小还不应该过早知道男女之事。身为男人,他本能觉得武安侯不是一个好招惹的男人。 两人寒暄过后,便各走各路。 心里着急,一办完事情就急急赶过来找女儿。 「那个明儿……武安侯虽说是想报你外祖父的恩情,但他到底是个外男,听说后院连个理事的女人都没有人。如果他有妻子,那还好说些,毕竟是女眷来往。所以你往后没什么事情别麻烦他……免得别人说闲话。」 明语先是一愣,然后不知想到什么,「扑哧」一声笑出来。 真是天道好轮回,她还记得不久前季元欻厉声喝令自己不要和爹见面,也是怕爹对她有什么想法。谁知一转眼,变成爹耳提面命,让自己不要和季元欻见面,看样子是怕她和季元欻会发生什么感情。 这都是哪跟哪,是不是男人的想法都差不多,他们的脑回路居然出奇一致。爹是亲爹,有些担心尚是情理之中,那姓季是她什么人,为什么管得那么宽 「爹,您想多了。以前我是没有倚靠,除了找他帮忙也找不到其他人。往后我有祖母还有爹,怕是没什么事情会找他。再说他对说指不定是长辈之心,并无那般想法,您就放心吧。」 季元欻被忠勇侯府收留时七岁,在侯府呆了三年被人接走。彼时君湘湘十八岁,算起来他今年应该二十六七了,她才十六岁,年岁上差不少,加上还差着辈。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姓季的心有白月光,喜欢那个所谓的姐姐君涴涴,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想法。 如果有,那也是算计。 楚夜行一想,女儿说得极是。往后他能光明正大护着女儿,谁敢打女儿的主意,他就和谁拼命,想来身后靠国公府这棵大树,也没几人再有胆子害他们。 放心的同时,又有些内疚。 要不是自己,女儿又何至于受这些年的苦,又何至于会去求一个外男。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能这样想最好……他那个人爹看不透,瞧着不太好打交道……」 「爹说的是,我记下了。」 女儿懂事听话,他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其实他是希望女儿对自己撒娇的,可是一想到自己以前的身份,又觉得底气不足。还有大小姐……她定是怨自己的…… 他情绪瞬时变得低落,愧疚地望着渐暗的天际。 明语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是因为哪般。 「爹,你是想娘了吗?」 他心头一震,虽然他认了女儿,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和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相提并论,更遑论以夫妇之名。 大小姐会不会怪他? 「我……怕她怪我,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把她的名字记在我的名字之后,让世人都知道我们是夫妻。她若是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同意?」 明语默然,她不是君湘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谁也不能代替君湘湘说一声愿意。可是佳人已逝,身后名声被人踩入尘泥。如果能洗清秽名,或许君湘湘未必不会同意。 「也许娘知道后……也会同意爹和祖母的做法。」 楚夜行摇头,「你不了解你娘,虽然我也没有见过她几回,但我知道她是一个心性极强的人。她那样的女子,未必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不顾一切的生下他们的女儿。试问这样的女人,如果还活着,真的会接受他这样的丈夫吗? 他不敢想,他不配。 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如果,真有如果的话,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千种思绪万般纠结,最终只能化成一道长长的叹息。看着与大小姐长得极像的女儿,他的心里重新生起希望。纵使大小姐不会原谅他,到底还是把他们的女儿生了下来。从今往后,他的后半辈子都将为女儿而活。 「夜凉了,回屋吧。」 「那爹你也回去吧,今天忙了一天,您好好歇着。」 楚夜行没有女眷,不好住在内院,只能安排暂时住在前院的天一阁。卢氏准备派人修葺自己原来住的院子,以后他倘若有女眷便可以搬进去。 目送他高大孤寂的背影离开,明语这才进了屋子。 这一夜居然风平浪静,晨起时她还在想冷氏那边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安安静静的连个声响都没有。不想便听金秋说冷姨娘一大早就跪在院子里,说是要向老夫人赔罪。 不愧是盘踞后宅多年的老白花,这一以退为进使得真好。 她快速梳洗穿戴好,去向祖母请安。 在院子里那么一瞄,就看到一身素净的老白花。与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一身荣华的老夫人做派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光是她眼神微妙,来向卢氏请安的小冷氏华氏和楚晴书楚晴娟见了,也是个个脸色纷呈。 华氏纯粹是兴奋和解气,冷氏端着老夫人的做派多年,她可没少受气。如今瞧见对方这般模样,想着对方不过就是一个姨娘,那口恶气长长出来。 而小冷氏母女只觉得羞耻,一个被她们当成正经长辈服侍的人,没想到有一天会跪在正室的门口赔罪。一想到昨天之前她们还在这人的榻前侍疾,小冷氏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 安嬷嬷出来,看到冷氏还跪着,大惊失色。 「冷姨娘,老夫人不是说了让你回去,你怎么还跪在这里?这些年你服侍国公爷有功,又是大爷和三爷的生母,老夫人岂会怪罪于你?你赶紧起吧,省得传出去别人又编排老夫人的不是,还以为咱们老夫人是个苛待妾室的恶毒主母。」 说着,朝两个粗使婆子递眼色。 粗使婆子们上前来扶冷氏,说是扶,其实是拉拽。如是这般,也没把冷氏拉起来。冷氏能舍下面子,抛开自己所有的尊严和脸面,又岂会这般轻易罢休。 「安妈妈,妾有罪啊。这些年夫人不理事,妾一直服侍国公爷,在吃穿用度上因是与国公爷一起,多少是逾制了的。妾心里一直惶惶不安,又不敢打扰夫人清修。如今夫人出了佛堂,妾无论如何也要来向夫人请罪,否则一旦传出什么是非来,妾便成国公府的罪人了。」 明语冷笑,原来是先声夺人。怕如今君涴涴的掌家之权被祖母收回,减了冷香院的用度,拿冷香院开刀,所以才先摆出一副不知情惶恐的模样来请罪。如此一来,纵然这些年她吃得好穿得好,像个真正的老夫人一样,祖母也不好说她什么。 老白花不愧是老白花,确实有些手段。 「冷姨娘,我祖母都说了,你服侍祖父有功,又是大伯和三叔的生母,便是吃些好的穿些好的也是应该的。你是祖父用惯的老人,祖父可离不了你。你赶紧回去吧,免得祖父四处找人,我祖母还落了埋怨。」 今时不同往事,明语也不再是寄居在国公府的孤女,她是国公府的大姑娘,说话做事底气十足。 冷氏暗恨,犹记得君氏把这个贱种接进府里,她瞧着明明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怎么一转眼像变了一个人。 还真是卢氏的孙女,惯会扮猪吃老虎。 这个野种居然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简直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下人。要不是君氏那个丧门星多事,把这野种接到府上,又怎么会生出那些事端? 要不是君家做事不干净,老二又怎么活下来? 说来说去,都是君氏和君家坏事。昨天前院的事情那么大,卢氏那么大张旗鼓恨不得昭告天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听到老二找回来的消息时,她差点跌坐在地上。 缓了很久,仍不敢相信。 还让下人们打听了几遍,才慢慢接受现实。心里那个恨那个悔啊,肠子都快青了。她真不应该念着男人的那点情,如果早些动手,眼下大哥儿都承了爵,便是嫡子回来又能耐如何。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待一听这事居然件件都和君家有关时,她是恨得咬牙切齿。 那个丧门星! 她当初就不同意大哥儿娶进门,也不知道那个丧门星是怎么勾走大哥儿的心,愣是让大哥儿违背自己的意思也要娶进府。 早知今日,她真该…… 听到那丧门星晕倒的事情,她心里更是恨得不行。君氏倒会躲,还知道晕倒。以为晕倒了就没事了吗? 她恨得浑身发抖,猛然又想起一件事,抖得更加厉害。 前段日子卢氏突然不在佛堂里呆了,她怕卢氏坏事又怕夜长梦多,所以前两天已安排提前动手了。 如今事情有变,国公爷还不能死! 一夜谋划,已是心力交瘁,想着以后又要在主母手底下讨生活,心里更是恨毒了君涴涴。方才跪了近一个时辰,早已是腿麻体软力不能支。 养尊处优多年,她摆惯了老夫人的做派。猛不丁打回原开,心里的落差自不必说,身体的落差也是让她恨得牙痒。 再是恨,再是悔,也没有后悔药可吃。 事到如今,一个贱种都敢这般轻慢她,怎能不让她恨意滔天。然而也只能是恨着,先前的谋划都作了废,又得重新开始。 「大姑娘,你就让妾见见老夫人吧。她不亲自发话,妾实在心里难安。」 「冷姨娘,我祖母都说了不会怪你,你还非要在这里蛮缠。合着是我这个大姑娘说话不管用,连府里的下人都说不动。」 冷姨娘身体一晃,纵使做好了受尽羞辱的准备,真当听到一个贱种都也这样对她说话时,她还是深受打击。 换成往日,别说一个贱种,便是君氏等人和孙辈们哪个不是对她尊敬有加,哪个不是看她的脸色行事。 这才几天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安嬷嬷一直冷着脸,见她还不走,也来了气。这个冷姨娘,还真是和年轻时一样的难缠。天天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害得老夫人被国公爷埋怨,夫妻离心。 「冷姨娘,大姑娘可是主子,主子说的话你都不听,可见心里没把自己当个下人。所谓请罪,怕也不是真心。」 「不……妾是诚心请罪的……」 她可怜楚楚委委屈屈,只把楚晴书看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就在昨天之前,她还是一口一个祖母地叫着一个姨娘。可是这个以往称作祖母的人,怎么跟爹屋子里的两个通房一个德行。 要是传出去她叫一个姨娘为祖母,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心里藏不住事,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冷氏感受她的目光,又气又恨。 这时卢氏出来了,依旧穿着朴素,依旧是清心向佛不问世事的样子,可是再也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无宠的主母。 她冷眼一扫,睨着冷氏。 「既然你执意要跪,那就跪着吧。左不过是个恶名,我受着便是。」 「妾……」 「来人哪,把人都给我叫进来。」 冷氏委屈的声音消散在卢氏凌厉的声音中,很快就看到府里的管事下人们都涌了进来,个个低着头站好,不敢看她此时的狼狈。 她咬着牙,恨得切齿。 小冷氏和华氏等人都被这阵仗吓一跳,再也顾不上她是不是还跪着,个个摒着气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管事和下人们亦是各自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老夫人到底要做什么。 站得久了,便有些人心思开始浮动,不进瞄着冷氏。 只道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前两日还高高在上的人,眼下比他们下人还不体面地跪在地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冷氏真就是一个姨娘。 在嫡妻面前,再体面的姨娘也不过是个妾室。 明语自发地站到自家祖母的身边,安嬷嬷指挥下人搬来桌椅扶着卢氏坐下,还命人沏了一壶茶水。 这架势,定有大事。 天寒地冻,冷风一吹所有人都缩着身子。冷氏衣裳单薄,为了突显自己的诚心,也为了让别人看到卢氏的刻薄,她故意穿得又单又素。 她原以为,卢氏不想看到她,她做足姿态后就会被赶走。也想过,国公爷听闻后一定会赶过来。只要国公爷看到自己的模样,一定会更讨厌卢氏。 千算万算没想到,一箭双雕两个打算都未成。 她再缩也不暖和,凉风刺骨,直往骨头缝里钻。想装晕过去,又想知道卢氏接下来要做什么。强撑着身体,如霜打的白花瑟瑟可怜。 卢氏看着时辰差不多,递给安嬷嬷一个眼色。 安嬷嬷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照着册子上的名字念,命念到名字的下人都站到另一边。不大会儿,下人们已分成两堆。 小冷氏和华氏还是云里雾里,冷氏却是听出了门道,心下大惊。 那些叫出名的下人有一半是她的人,另一半是君氏的人。卢氏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把她们的人全部清除掉? 「叫出名的这些人,死契的全部发卖,活契的都赶出府去,不再留用。」 「老夫人……」 「老夫人……冤枉啊!」 那些被点出名来的下人惊呼起来,呼拉拉跪了一地,有喊冤的,有不服的,很快就乱成一片。冷氏心沉得厉害,她万没有想到卢氏手段如此之狠。 吵闹声实在是大,卢氏微敛着眸,猛地一掷杯子。清脆的响声吓得所有人都是一惊,那吵闹之声顿时消失,变得鸦雀无声。 「这些年我不问府里的事,你们当我眼睛也瞎了耳朵也聋了吗?我不管事多年,你们是不是早就当我是个死人!」 众人低头,不敢接话。 卢氏冰冷的目光扫视众人,像刀子一样。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不愿使内宅手段,不是因为我不会,而是因为我不屑!我出身崇远将军府,见得最多的就是明刀明杖,最不喜的就是小人使阴招。你们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真当我什么都不会吗?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里,往后要是让我再看到府里有欺上瞒下暗使绊子阳奉阴违乱了礼数的事情,休怪我不顾你们的体面!」 这话明着说给下人们听,可在冷氏听来,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上牙磕着下牙,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身冷,心更冷。 难道她就这样输了吗? 不,她还没有输,她还有儿子,她不会输的! 卢氏缓了一下脸色,教导明语。 「明姐儿,你记住祖母的话。你是国公府的大姑娘,走出去谁也不敢小瞧你。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外面,要是有人胆敢算计你,你不必与她们来虚的,当场打回去,万事有祖母和你爹给你兜着。」 明语心受震动,低头应下。 卢氏满意地看着小冷氏心虚的眼神和所有下人们看明语的恭敬目光,她就是太重脸面,才会经历这些苦难。 她的明姐儿,万不能像她一样。 转头看了一眼安嬷嬷,安嬷嬷心领神会又拿出名册,一个一个的说起来,「李有才,上月纳妾一名花银三十五两,半年前置办一间两进宅子,用银五百三十两。一个厨房的采买管事,月钱不过一两五钱,便是不吃不喝,一百年也置不下这些东西,请问这些银子是哪里来的?成婆子,前些日子听说你给孙子做满月,叫的居然是香满楼的席面,你一个灶下的婆子,哪里来的银子摆这样的排场?还有张五,一个小小的门房都敢与内院里的丫头有染,败坏国公府的名声……」 但凡是被点到名的,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冷氏觉得自己更冷了,那种冷先是从外面渗进骨缝中,再从骨缝钻进心里。由内而外,没有一处不冷,冷得她浑身直哆嗦。 原来这些年,府里的一举一动,都在卢氏的眼皮子底下。 她不敢抬头,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候她刚进府,早已耳闻卢氏的威名,人人都说将门虎女,卢氏与寻常的女子不一样。 后来,她得了国公爷的心,卢氏竟然没有为难她,反而和国公爷越发的生分。彼时她在想,什么将门虎女,也不过尔尔。 再后来,这府里成了她的天下,她伊然成了府里的老夫人。她便再也不把卢氏放在眼里,不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对手。 宫里的皇后是一个原因,卢氏身边的人是一个原因。便是没这两个原因,她也没打算弄死对方。因为本朝有令,妾室不能抬妻。与其国公爷会再娶一个厉害的妻子,她还不如让卢氏占着这个位置。再者她想让卢氏亲眼看到她的风光,永远活在她的风光之下。 谁成想,她大意了。 卢氏的眼神一直看着她,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你们可还有什么不服的?」 众人跪着,拼命想着活路。 突然有人看到了冷氏,大喊出声,「老夫人……不是我们做的,是冷姨娘……是冷姨娘指使我们这样做的……」 冷氏震惊,没有抬头,没有辩解。 然后有人列举出了证据,条条清晰,字字指向冷氏。冷氏浑身抖着,冷入骨髓。她一遍遍地问,国公爷怎么还没来? 「冷氏,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卢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她终于抬起头,看向那个远远高坐着的女人。就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把这个女人踩在脚底下了。 一步错,步步错。 她还是太心软了。 眼珠子一翻,她晕了过去。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冤家成良缘》卷一 作者:曲清歌 02、《冤家成良缘》卷二 作者:曲清歌 03、《冤家成良缘》卷三 作者:曲清歌 04、《冤家成良缘》卷四 作者:曲清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