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成良缘 卷二》 第1章[04.13] 【正文开始】 卢氏冷眼看着,这路数和君氏倒是极像。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婆媳二人都是一样的手段,一个德行。 总是这些老招数,她都有些看腻了,她们居然还没有演腻,真是恒心可嘉。 「她一个姨娘,和你们一样都是下人,她有什么权力让你们做这做那?反之,她说什么你们就去做,你们认为别人会信吗?你们自己存了私心,不忠不义,竟然还想把脏水泼到冷姨娘的身上。冷姨娘入府多年,一直尽心尽力侍候国公爷,还生有大爷和三爷,她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些话,像一个个巴掌打在冷氏的脸上,也打在小冷氏和楚晴书的脸上。 冷氏睫毛轻颤一下,下人二字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比起当众被卢氏责罚,这种明为袒护实则嘲讽的话更令她难受。 下人。 呵…… 她谋划多年,差一步就成功,居然临到这时还只是一个下人。 叫她如何能甘心! 卢氏压根不管她是真晕还是假晕,手轻轻一挥,让婆子们把她带回去,并叮嘱记得请大夫,做足正室的大度,更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小冷氏母女脸色都很不好看,自打她们一进门,总被提起自己的身份。冷氏是姨娘,是下人。她们的丈夫父亲是姨娘生的庶子,小冷氏尚且还能受得住,楚晴书已是要疯了。 偏那些黑心肝的奴才还在攀扯。 「真是冷姨娘指使我们做的,老夫人您明查啊……」 「老夫人您要替我们做主啊……」 小冷氏实在是听不下去,喝道:「你们这些奴才,明明是自己贪心不足,竟然还想把别人拉下水。如此刁奴,卖得越远越好!」 「二夫人,您不能过河拆桥啊!上个月您还用自己嫁妆里的百年山参换了给国公爷熬汤的五百年山参,您可不能……」 「母亲,她胡说!儿媳没有换山参,她这是栽赃陷害!」 小冷氏怒极,恨不得上前捂住那个成婆子的嘴。 卢氏不动,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有些话一旦撕开口子,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在那个管事话音落下时,又有人指认起君涴涴来,说是受君涴涴的指使。 君涴涴不在,楚晴柔也不在,没有人替她们辩解。 小冷氏立马捂起脸哭起来,「母亲,您可要替儿媳做主啊……管家的是大嫂,儿媳不过是个吃闲饭的,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指使得动这些人。他们这是狗急跳墙,胡乱攀扯。这样的恶奴,便是乱棍打死都不为过……」 「二夫人,奴婢们是命贱,却也是听主子们的话,您的吩咐奴婢不敢不从啊……」 「你血口喷人,谁不知道你是大嫂的心腹,平日里只听大嫂一个人的话。是不是她教你的?出了事就把责任推到别人的头上。」 「二夫人,天地良心哪,您是冷姨娘的亲侄女,您说的话就是冷姨娘的话,奴婢们哪里敢不听……」 「成婆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你就是大嫂的人。大嫂指使你多报账,明明是用了一石米,便报一石半,肉菜亦是如此,然后多出来的东西你们再想办法倒腾出去卖,别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早有人看见了。」 「二夫人,您这是冤枉人哪……」 卢氏静静听着,听着他们相互攀咬,一桩桩旧事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大到采买贪墨小到以次充好,全都是内宅污糟之事。 论捞油水,自然是冷氏占大头,君氏占小头。冷氏把持着采买一关,捞的是大笔的银子。君氏管着府里的大小琐事,捞些小钱。 这些年,上行下效,府里早已是乌烟瘴气。 她看着自己的孙女儿,见明语目光平静听得认真,不由暗自点头。这些事情,明姐儿知道得越多,以后就越不容易被别人蒙蔽。 眼见着最后成了狗咬狗,她这才出了声。 「好了,统统给我闭嘴!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幽篁院!犯了事的奴才,发卖出去天经地义。至于其它的,我自有主张。」 一个眼色递过去,便有十来位家丁出来,将那些犯错的下人带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发卖或是驱逐。 那些被带下去的下人哭天抢地,更有人急得把事情都往君涴涴和冷氏身推。无论他们如何喊冤,卢氏也不可能留他们。 小冷氏这才回过神来,心头也是震惊不已。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怎么能自降身份和下人吵起来。她又不是管家的,捞不了多少油水,真正的大头都是三姑姑和大嫂得了,凭什么最后和下人理论的变成了自己? 心里把君涴恨死,就知道装病装可怜。也怨恨着冷氏,平日瞧着威风八面谁知道是个纸老虎,一想到自己曾经一个妾室面前极尽讨好,又是羞耻又是臊得慌。 「母亲,您最是明理,必不会听信那些背主的下人之言。谁不知道这些年府里事情儿媳是半点不沾,大小事情都是大嫂管着,儿媳实在是冤枉……」 「老三家的,这些年你确实没沾府里的事,我心里有数。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些年光顾着服侍冷姨娘,真是辛苦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赶紧去看看冷姨娘吧。」 小冷氏脸一白,讪讪道:「母亲,冷氏不过是个妾室。儿媳是国公府的三夫人,哪有主子去侍候奴才的。传扬出去,别人指不定有什么话说咱们国公府呢?」 卢氏冷淡看她一眼,以前这些人怎么没想过冷氏是个下人。一个个亲娘祖母地叫着,亲热得不行,怎么这会不敢认了? 「老三家的,这话别人说说还罢了,你说真有些不合适。冷氏是姨娘不错,但却是生了大爷和三爷。她是三爷的生母,你服侍她虽于礼不合,却情有可原。再者,此前你一直是如此做的,为何现在不做了?」 小冷氏哑然。 「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此前又是如何做的,我一清二楚。咱们国公府让外人笑话的地方还少吗?从前你们不在意,如今才在意这些,晚了。」 第2章[04.13] 小冷氏被卢氏这番话说得脸色青白一片,心里诅咒开来。不仅骂卢氏,也骂冷氏。骂卢氏假仁假义,骂冷氏无能。 要是冷氏手段狠辣些,卢氏哪还能活到现在,更别说找回儿子了。 华氏不用权衡,也知道自己只能靠向嫡母。 当下忧心道:「方才我瞧着冷姨娘脸色不太好,看上去身体也有些虚。三嫂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冷姨娘身边没个人照顾。」 小冷氏暗恨,只能告知离开,却是直接回自己的院子里赌气,压根没有去冷香院。 她一走,卢氏便分派了几人的任务。 发卖了那些冷氏和君涴涴的人后,再安插的人肯定是卢氏的人。如此一来,无论是管着哪处,都插不进人,也自然捞不了多少好处。 楚晴书原本期待的心情经过方才的事情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便是卢氏把针线房这样的重要的地方交给她和楚晴娟,她也是意兴阑珊。 内厨房和外采买是分开的,华氏领的是内厨房的差,至于采买这块,则是由明语负责。华氏倒是看得开,乐颠颠地领了差事。 安嬷嬷的动作极快,当天便将空出的位置填补完。那些人都不是临时买进府的,而是从卢氏的别处调过来。 很显然,这些年卢氏一直在韬光养晦。 冷氏知道后,更是砸碎了好几只花瓶。她多年的积威仍在,收拾碎片的下人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招了她的眼,惹来杀身之祸。 「那个贱人是不是还在装死?」 下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贱人指的是君涴涴。 「大夫人病了,大……二姑娘在侍疾。」 「病了?病得可真是时候……国公爷呢?」 「国公爷今天有些不好,宫里的孟太医来了。」 冷氏一个激灵,忙趿鞋下榻,「快……快替我更衣,我要去看国公爷……」 怪不得今天她在幽篁院受辱时国公爷没有出现,原来是发作了。这个时候,国公爷可千万不能有事。 说是更衣,其实是换了另一身素净的衣服。 人说要想俏一身孝,她向来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能打动男人的心,也知道国公爷最喜欢自己什么样子。这些年她锦衣玉食,已有许久没有这般穿戴了。 扶着婆子的手进了楚国公的屋子,隐晦的目光和守在床榻边的长随对上,两人微不可见地交视着,彼此心知肚明。 这长随姓刘名向,是楚国公身边的老人。 他早就是冷氏的人,是冷氏在楚国公身边的耳报神。楚国公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正是因为如此,她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也就没有急于一时。 不想,迟则生变。 变数来得太快,打得她措手不及。 孟太医正在给楚国公诊脉,楚夜行楚夜舟几兄弟都站在外间,几个孙子也在。楚国公脸白如纸,不停地咳嗽着,短短一日,看上去已形销骨立。 冷氏心紧了紧,有些不忍。 很快心肠又硬,她只恨自己太念旧情,以至于落到今天这般举步维艰的地步。如果她早些硬起心来,又怎么会有今日之辱。 「孟太医,国公爷的病怎么样?」 孟太医摇摇头,「国公爷这是陈年顽疾,病根难除。想来是以前的方子已压制不住,我再开一剂新方子试试。你们在饮食上注意一下,慢慢调理。」 冷氏红了眼眶,「饮食上有什么忌讳的,还请孟太医等会和妾说说,妾平日里定会注意……」 「咳……咳……劳烦孟太医了。」 楚国公一出声,冷氏的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起转来。等孟太医起身去开方子时,她这才哀婉地坐到床榻前,用帕子轻拭着泪水。 「国公爷,您不要担心,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妾陪着您……」 「咳……咳……委屈你了。」 楚国公哪里会不知道幽篁院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这句话。他心里何尝好受,卢氏实在是个不容人的悍妇。要是老二没找回来,他此时已经递折请立世子了。 可是老二找回来了,都是他的儿子,他着实为难。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嫡子尚在,他再是不愿也不可能在有嫡子的情况下,去请立庶子为世子。 时也命也,他只能委屈心爱的女人。 冷氏备受感动,泪眼含情,「能陪在国公爷的身边,妾不委屈。」 「你呀,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咳……我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你……要是……哎……现在说这些都迟了……都是命啊……」 什么是命? 冷氏可不认命。 这男人口口声声对不住她,真要是把她放在心上,真要是觉得委屈了她,早就该请立舟哥儿为世子。而不是一拖再拖,拖到嫡子回来。 如果心里真有她,又怎么会由着卢氏作践自己。 早些年,她明里暗地不知说过多少回,让他说服卢氏把舟哥儿记为嫡子。要是舟哥儿有个嫡子身份,又被立为世子,便是老二找了回来,也已成定局。 然而,他没有。 他一直敬着卢氏那个嫡妻,忘记了他对自己的承诺。 嫡姐说得对,男人的宠爱最是不可信,也最是难长久。她如果早听嫡姐的话,早些动手,何至于有今天的被动。 「国公爷,妾不怪你,都怪妾自己……是妾命不好,没能投到嫡母的肚子里,做不了嫡女当不了你的嫡妻……」 两人互诉衷肠之时,外面的人听得真切。 楚夜行垂着眸,心里五味杂陈。国公府的事情,他先前已知一些,以一个外人的眼光来看,这座高门大院内实在称不上家宅安宁。关于楚国公宠妾灭妻的话他也听过一些,如今他身为局中人,更是替母亲难过。 第3章[04.13] 那冷氏好生无耻,竟然还妄想当父亲的嫡妻。怪不得母亲这些年心灰意冷,一直避居幽篁院里不问世事。 楚夜舟见惯了生母和父亲的恩爱,父亲的愧疚让他更加委屈。到了这个地步,他都不知道应该怨谁,或许是对谁都怨。 孟太医已开好了药方。 冷氏抹干眼泪,低声去询问孟太医一些平日里的饮食忌讳。他们的声音不大,楚国公能听得清一些。目光落在那个处处为他着想的女人身上,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刘向送孟太医出去,行至二门外,恰巧遇到安嬷嬷陪着明语见完外院的管事们,这也是卢氏的意思,让她多了解一下府里的人事,多学点东西。 相互见了礼,明语眸光微闪。 「孟太医,我祖父病情如何?」 「国公爷陈年固疾,最近天气冷,是以加重了一些。」 明语一听,面露忧色,「可能调理?」 「先前的方子怕是药效无力,我又重开了一处方子,先调养一段时日观其效。」 「哦,有劳孟太医了。」 在他们过二门后,明语的目光还追着,若有所思。换方子了啊,莫不是被她猜中了?看来不光是冷氏的主意,宫里那位贵妃娘娘也插了一脚。 「大姑娘,大姑娘……」 「嬷嬷,我们去看看祖父。」 老渣男是她的祖父,祖父病了,她身为孙女的没有不去看望的道理。老渣男如果真活不长了,冷氏一定会在此期间有大动作。 她凛了一下心神,带着安嬷嬷去了楚国公的院子。 楚夜行看到女儿来了,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祖父病了,我岂能不来?」 楚国公这些年经常犯病,换季发病受冷发病,府里的人都已是见怪不怪。加上冷氏不愿太多人吵闹,是以君氏小冷氏华氏等人一向不会过来。再者除了冷氏,谁也不知道楚国公的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更想不到他会命不久矣。 明语隔着帘子问候楚国公,只听到里面传来楚国公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 不大会儿,冷氏红着眼睛出来,对着明语福了身。 明语微微一避,并未受礼。 饶是如此,楚夜舟依旧看红了眼。生他的亲娘居然对一个小辈行礼,身为人子怎能不难过。他内疚,他心痛,他差点窒息。 如果他是国公,生母何至于伏低做小至此。 恰在此时,刘向进来。 冷氏的眼神快速看了他一眼,他垂着头站到主子们的后面,袖子里的手比出两根手指头。紧接着冷氏面色僵了一下,然后立马恢复正常。 一直注意着他们的明语心一紧,这是何意? 比两根手指,是什么暗语?难道方才刘向送孟太医出去,套到了祖父还能活多久的话?那么两根手指代表的是两年还是两个月? 如果是两年,冷氏不会急于一时,也不会狗急跳墙。她一定会筹划周全,名正言顺地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国公。如果是两个月,那么对方一定会不择一切手段,哪怕是赔上自己孤注一掷也要替楚夜舟搏一个光明前程。 下人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冷氏接过去后又进了内室。 空气中弥漫起药的气味,明语不是专业人员,从药味中闻不出什么端倪。但她却是知道了,老渣男的院子里有小厨房,这些年老渣男都吃在小厨房。而小厨房的管理者,一直是冷氏。 如果冷氏想在饭菜和药食上做些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她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心里越发觉得紧迫。 父女俩去幽篁院的路上,她一直紧锁着收头。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父亲说,也不知道父亲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楚夜行以为她因为祖父的病而心情不佳。 「太医都说了,仔细调养不会有什么大事,你放宽心。」 明语停下脚步,定定看着他,「爹以为我是在为祖父担心吗?他有什么值得我担心的?这些年他宠着冷姨娘,冷姨娘尽心尽力的服侍他,他身体好不好和祖母有什么关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你……」 「我是在替爹担心。」 楚夜行有些糊涂,「我……我身体一向很好,有什么可担心的?」 明语叹一口气,「爹应该知道,在您没回来之前,府里的人和外面的人是怎么想的?他们都以为将来国公府的爵位是大伯的。但是您回来了,大伯的爵位落空了,你觉得他们会甘心吗?」 楚夜行心神一震,他没有想到看上去天真单纯的女儿都能看出这些。这说明什么?说明父亲的心已经偏到没边,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昨天夜里他差不多一宿没睡,母亲安排给他的长随仔仔细细地说了国公府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他知道父亲偏心,知道自己的归来打破了大哥承爵的计划。 他不是无知少年,这些年的商场尔虞我诈,他知道有人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什么父子什么兄弟,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世间阴暗之事太多,他并不想让女儿参与这些。 「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操心这些。今天不是和祖母学管家吗?有什么事说来给爹听听。」 「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外祖一家便是血淋淋的例子。如果你有个什么事,祖母怎么办?我怎么办?你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出门要多带人,不可去偏僻的地方,不可与不相识的人深交,不可轻信任何人。」 在女儿郑重的眼神下,楚夜行艰难地点头,心里酸涩一片。他的女儿才多大,竟然成天担惊受怕,还替他这个当爹的操心。 大小姐一家的事,可不就是前车之鉴。 第4章[04.13] 「明儿,爹记下了。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护着你和祖母的。」 得到亲爹的保证,明语还是一刻不敢松懈。等到晚上服侍卢氏就寝时,她说起了老渣男的病情。 「祖母,孙女听祖父的声音,觉得有些不太好。我记得您说过祖父年轻时没有哮症的,他是怎么得的这病?孟太医说以前的方子不管用了,要重换一个方子试试。孙女觉得与其换个方子,不如换个太医看看,您说呢?」 卢氏精明的目光多看了她两眼,尔后轻轻拍着她的手。 「都听明姐儿的。」 新换的太医是贺太医,贺太医是太医院的副医正。先前的孟太医是冷贵妃的人,那么这位贺太医就一定是皇后娘娘的人。 贺太医来得很快,第二天午时前就到了。他先是去了卢氏的院子里,寒暄过后便由明语陪着一起去楚国公院子。 卢氏和楚国公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便是做样子卢氏都不愿做了,连楚国公的院子都不愿意踏足。她有心锻炼孙女的能力,是以明语现在代表的不仅是二房,还是嫡系一脉。 贺太医听说过这位新认的国公府大姑娘,见对方年纪虽小,为人处事却是真诚中透着老练,很是惊讶。 看来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永远都改变不了。 冷氏正在给楚国公喂汤,眼看着明语和贺太医一起进来脸色一变。楚国公微微眯起眼,面上很是不高兴,冷氏垂着眸,默默端着汤站到一边。 「……咳……你来做什么?」 这话是问明语,对于这个孙女,楚国公谈不上喜欢。一来不是身边养大的,二来这孙女的出生实在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情。纵然现在遮了羞,把君湘湘记为老二的嫡妻,也改变不了那桩天下人都知道的丑事。 明语丝毫不意外他对自己的不喜,她也不需要老渣男的喜欢。 「祖父的身体日日不见好,祖母很是担心,唯恐病疾顽固难以根治。想着每位太医都有各自的医治手法,便递帖子进宫,请了贺太医过来给祖父看诊。」 「……你祖母的好心我领了,多此一举,我看就不必了……」 「祖父,贺太医人都来了,您让他诊个脉又何妨?」 楚国公不悦地看了明语一眼,冷哼一声。在外人面前他是驳嫡妻面子,传出去总归不是什么好话。卢氏还真是越发的叫人火人,自己不出面派个孙女出来顶事是怎么回事。 他不吭声,算是默许。 贺太医像是压根看不出他们祖孙之间的间隙,先是看了一眼冷氏手里的梨汤,等替楚国公诊过脉后,眼里只有不解。 「不应该啊。」 明语忙问,「贺太医,怎么了?」 他们一问一答,像是商量好似的。楚国公不由又是冷哼一声,他倒是想看看他们能说出什么花来,卢氏那个妇人到底想做什么。 贺太医皱起眉头,「下官看这汤清淡润喉,极为对症,怎么国公爷的身体会衰败到这个地步。」 衰败? 这话从何说起? 楚国公眯起眼,看了冷氏一眼。 冷氏忙道:「昨天孟太医也说您的身体有些不太好,仔细调养,等过了冬便好了。」 楚国公嗯了一声,又看向贺太医,「都说医者仁心,贺太医这一来就危言耸听,若是不知情由的人,便是没有病死,也被吓死了。」 明语真想一巴掌打醒这个老渣男,害他的人他看不清,还刚愎自用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有这样的疑心,怎么不怀疑一下自己枕边的女人? 贺太医半天不生气,反倒是面露疑惑,问冷氏,「孟太医真的说过国公爷的身体调养得当,过了冬就会好?」 冷氏一愣,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对。 但事到如今,容不得她含糊。 「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什么好像?冷姨娘,事关祖父的身体,你怎么能不问问清楚?」 「你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她是你的长辈,冷姨娘也是你叫的?难不成你们巴不得我身体不好,早些死吗?不受教化的东西……咳……我们楚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明语大怒,骂她也就算了,居然说她丢楚家的脸。 楚家有脸吗?宠妾灭妻的老渣男。 「她难道不是祖父的姨娘吗?孙女不叫她冷姨娘,又该叫她什么?」 楚国公被问住了,又剧烈咳嗽起来。 贺太医暗道这位楚大姑娘果真不愧是老夫人的孙女,若是自小养在国公府,只怕不比她的姑姑差。他清了一下嗓子,「国公爷,下官方才替国公爷仔细诊过脉。以国公爷的病症,按理来说到不了如今的地步。哮症虽难除根,但只要调养得当,不盲目进补,不食大荤大肉,还是很好将养的。」 他的视线瞄向冷姨娘手中的汤,「就好比这碗梨汤,此种滋润的清淡汤品最是适宜国公爷的身体。若是加了人参灵芝之类的汤品则适得其反。」 楚国公虚弱的脸上露出一抹沉思,看了冷氏一眼。 明语暗想,或许此前冷氏给老渣男喝的汤和现在的汤完全不一样。那成婆子被发卖前不是说过,说小冷氏为了谋利,把给老渣男熬汤的五百年山参换成自己嫁妆的百年山参。 这说明,此前老渣男喝的都是大补汤。 「贺太医,参汤不是好东西吗?怎么会害人?」 「国公爷的身体虚成筛子,最应该是固本培元,而非大力进补。所谓虚不受补,补得越狠,就越是对国公爷的身体不利,身体的亏空也就越大。莫说是参汤,就是普通的补汤也不能喝。」 冷氏低声自责,带着哭腔,「妾……妾哪里知道这些,是太医说国公爷可以适当补一补,是不是妾做错了……」 第5章[04.13] 冷氏惊慌失措的样子看得楚国公一阵心疼,冷氏一向以他为天,处处以他为重,只当人参是个好东西,哪里会想到好东西没用对地方。 「……咳……贺太医……不关她的事……」 贺太医想了一下,像是明白国公府的姨娘坏事,给国公爷喝了参汤。他表示想看一下之前孟太医开的方子。他仔细看了一遍,无论是以前的方子,还是昨日换的方子都没有问题。 明语压根不以为这两个方子会有问题,明面上的东西冷氏怎么可能会留人把柄,宫里的冷贵妃也没那么蠢。 「方子没问题,孟太医医术精湛,他说过冬之后国公爷会大好,想来所言不虚。至于为何国公爷一直不见好,许是冷姨娘会错了孟太医的意,补汤用得不妥当……」 贺太医一边说着,一边又重新替楚国公探脉。这一探更是眉头锁得紧紧的,眼神由怀疑到纠结,再到惊骇。 楚国公一直紧盯着他的表情,见他眼露惊疑,不由得猛烈咳嗽起来。 「贺太医……但说无妨……」 贺太医能被柳皇后派来代替孟太医看诊,不仅仅因为他是柳皇后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的医术精湛,心思细腻。 他的视线轻转,看向桌上那一盆水仙。 寒冬时节,百花蛰伏,水仙是最宜养在室内的花。 「不知国公爷这花,养了多久?」 楚国公又看了冷氏一眼,那眼神变得极为复杂,像是怀疑什么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怀疑。冷氏知道他在看自己,并未抬头。 谁也不知道此时冷氏在想什么,事实上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自入冬以来,便养着了。」 贺太医又皱眉,如果入冬才养着,万不会造成如此大的亏损。 这下不用明语开口,楚国公自己就问了,「贺太医,这花有什么不妥吗?」 「国公爷的病症是哮症,世人都知此病最忌大补,最忌荤腻。但很多人不知道,此病还有一个大忌讳,便是花粉柳絮。每到三月柳絮花开之时,最是易发。倘若接触得不多,倒也无甚大碍,只怕日日与之为伍……不过这极为少见,毕竟谁也不可能天天和花草呆在一起。」 贺太医话音一落,楚国公目光一寒,盯着冷氏。 冷氏低着头,声音发颤,「妾……一个内宅妇人,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以前也没有听大夫和太医们说过,谁会知道花还会害人……国公爷,都是妾不好,是妾害了你啊……」 楚国公痛苦地闭上眼睛,什么都没有问。 良久,他让人送贺太医和明语出去。 贺太医认为孟太医的方子极为妥当,并没有任何需要更改的地方。他们医治病人只开方子,方子既然无错,其它的他们力所难及。 他一再强调孟太医的医术,把孟太医高高架起,反复提及冷氏说过的话。既然孟太医都有把握调理好楚国公的身体,说是冬季过后就会大好,那他便自认医术不如人,连方子都不开。 如果楚国公好不了,那就是冷氏的事。 明语很佩服柳皇后的眼光,这个贺太医,不仅医术高,这行事的手段也不是泛泛之辈。她虽然很想戳穿这对狗男女的虚情假意,但她也知道过犹不及。尤其是在这样的时代,很多事情终将掩盖在繁华之下,世人难窥真相。 不过,此行的目的却是达到了的。 她引着贺太医去见祖母,卢氏早早等着。 很多事情,一旦撕破了脸面便没什么顾忌。贺太医是卢氏请来的人,这一点卢氏根本不想隐瞒,也自认为瞒不过别人。 楚国公或许会怀疑卢氏的居心,但他同样也会怀疑冷氏的用意。任何一个人,事关自己的性命总会多想总会多思。 他信不过自己的嫡妻,今日过后,对冷氏也不会全然信任。 卢氏也不绕话,直接问贺太医楚国公的身体到底如何,到了哪个地步,可有什么挽回的余地,贺太医一一如实相告。 和明语猜测的差不多,老渣男的身体底子都空了,撑不过两月。 不知老渣男怀疑冷氏后,会有什么反应。 那边冷氏正哀切哭泣着,好不可怜,「国公爷……都是妾不好……妾以为人参是好东西,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可能会害人……」 是啊,人参怎么可能是害人的东西。 楚国公也是这样想的,这些年冷氏照顾他的饮食一直都很清淡,处处以他的身体为重。不过是喝参汤养气,怎么就坏事呢? 卢氏那妇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一时又不能肯定,毕竟贺太医除了看诊,连药方子都没有开。 探究地看向冷氏,冷氏楚楚可怜,一脸茫然和无辜,死死地咬着唇。那泪眼朦胧中,是他熟悉的爱慕与深情。 他心下否认,冷氏不会害他,一定是无意之举。或许贺太医……为什么卢氏会好心给他请太医,难道是想挑拨他和冷氏的感情?他不相信自己的身体差到衰败的地步。一定是卢氏找回了儿子,自觉底气足了,故意来这么一出恶心他。 在他看来,他是冷氏的依靠,有他在就能保冷氏的富贵,冷氏不可能害他。 可是…… 他咳嗽起来。 人一旦起疑,便是再装作若无其事总会露出一丝情绪。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只留冷氏在身边侍候,反倒是让她回去休息,让刘向守着。 冷氏自然听话,和刘向隐晦交流一下眼神。 楚国公没有看见,只沉浸在自己的怀疑中。命刘向去城里找几个大夫,偷偷带进府来。刘向领命派人去找,并悄悄给冷氏递了消息。 冷氏心下冰凉,男人何等无情,枉她还顾念着他对自己的旧情,一直没有动手。事到如今,真是悔恨交加,恨不能时光倒流。 第6章[04.13] 她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心知便是再厉害的民间大夫,哪里还能比得上宫里的太医。贺太医都只能说一些疑似的话推测,根本捉不到她确凿的证据,她又何惧那些人。 事已至此,是该狠心的时候。 只要事成定局,什么男人的宠爱,她才不稀罕。让自己的心腹悄悄回了刘向,说是不打紧,国公爷想做什么就依他。 府里来人,无论是从哪个门进,都瞒不过幽篁院的耳目。而且进来的还是提着药箱的大夫们,那更是瞒不住。 明语闻言,仅是勾了一下唇角。 冰山崩塌,这才一角而已。 她要让冷氏好好看看,所谓男人的宠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也要让老渣男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个以他为天的女人,是怎么一步步想要他的命。 到那时,老白花老渣男会是什么表情,她还真是期待得紧。 那些大夫自然比不过宫里的太医,大多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说楚国公的身体亏损得厉害,怕是有些不好。 楚国公拼命咳着,从他们的言之下意听出了自己来日无多。 惊骇之余,还有惶恐。 莫非贺太医说对了,他本来应该会好的,是因为冷氏坏事,给他乱喝补汤,他的身体才会到这个地步? 他一直以为他不过是旧疾又犯,与往常一样调养些日子又会好转。不想这一次竟然如此来势汹汹,难道他真的大限将至了吗? 突闻自己是将死之人,怎么不叫他又惊又惧。 惊惧之下,他见了最后一位大夫。这位大夫不是坐馆的大夫,而是一位有名望的郎中。这位郎中没有说他眼下的身体,而是问起他初时犯病的情景。 楚国公记得很清楚,初时他染的不过是一场普通的风寒。那时正是四月中旬,阴雨绵绵下了好些日子,他一直不见好转日日闷在房间里。 冷氏见他心情郁郁,便说屋子里阴冷暗湿没有生机,搬了几盆花养在房间里。 他没有回答郎中的话,反倒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风寒之人是不是不能与花呆在一起?」 郎中先是摇头,然后又是点了点头,「也不尽然,端看个人的体质。有些人生了病看些花花草草自然心情大好,于病情有益。但有些人本身对花草之气抵触,闻之身体不适。倘若在病中还与花呆在一起,当然会加重病情,甚至久治不愈。」 楚国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不喜花香,闻后总会鼻子发痒。这不是什么大事,更不是什么病,他自己都不曾在意过,也未与别人提及。心凉之余还在替冷氏开脱,或许她是无心之举,她一个内宅妇人,哪里知道这些世人都不知道的忌讳。 郎中像是起了兴头,「其实不光花草,吃的东西也会和人犯冲,哮症突发原因众多,世人大多难以察觉。早年我在乡间游历时,便碰到过一件事。有个男人性情粗暴,总打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不堪打骂,越发的讨好他。他风寒入体大病一场,他的妻子为了给他补身子砸锅卖铁,顿顿给他吃肉吃鸡蛋,别人都说他命好。」 「哮症之人不能常食荤食,这我是知道的。」 楚国公喃喃,心不在焉起来,他还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身体糟到那个地步。 郎中没有察觉到他的走神,肯定点头,「是有这个忌讳,但乡野之人知之甚少。荤菜精贵,寻常人家一年难得吃上几回,人人都道那男人好福气,娶了一个好妻子。那男子日渐消瘦,夜咳不停脾气越发粗暴。他的妻子依然无怨无悔,什么好吃的都紧着他,他很是得意。」 「我途经那地时,他已是强弩之末。我从乡亲们口中知道他的品性,不敢据实相告,唯恐他一气之下打死自己的妻子。犹豫再三我便私下问起他的妻子,谁知一问之下他妻子跪在我面前苦苦相求,说是她不堪打骂,只想夫死从子,过几天好日子。我见她头发稀疏身体瘦成皮包骨,很是不忍,生平第一次违背医者仁心,次日便离开那地。」 说到这里,郎中长长叹了一口气,似是追悔莫及。 楚国公心头巨震,「夫死从子……夫死从子……好一个夫死从子……咳咳……」 他恍然明白了什么,又不愿相信。一遍遍地低喃着,像是在确认什么。那语气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无力,一声比一声低。 大夫们进府是刘向安排的,楚国公信任刘向,并未避着他。他听完郎中的话,心里暗不好。等送郎中出去后,赶紧给冷氏报信。 冷氏听后,只有一声冷笑。 她就知道,男人的情意是靠不住的。 只可惜,她醒悟得太晚。 众人在第二天得知冷香院的人被禁止出入时,都很是不解。小冷氏更是到处打听,后来不知听谁说,说是冷氏自己要闭门吃斋念佛,替公爹祈福,这才放了心。 君涴涴可不信,什么祈福,全是骗人的借口,冷氏定然犯了什么事,让公爹生了猜忌。她不用猜都知道是和幽篁院的祖孙有关,那对祖孙不可能会放过冷氏。 她不信冷死会坐以待毙,宫里的贵妃娘娘会眼睁睁看着幽篁院的那位得势。她有心想打探一些消息,无奈府里大换水,她安插在其它地方的人都清理得差不多,根本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楚国公现在谁也不信,只信任刘向。他的病瞒得紧,除了该知道的人,其余的人都以为他没有大碍。 君涴涴自认为自己知道先机,算准他两年后才离世,眼下倒是不太着急,更不愿又乱阵脚,被卢氏给捉住把柄。 所有人都不动,一切都静得太不平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似乎山雨欲来风满楼,诡异的平静昭示着大风暴的来临。 明语在等,她在等老渣男自己解决冷氏。 然而老渣男除了调养身体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而冷氏真的吃斋念佛不踏出冷香院半步。她想自己或许低估了老渣男对老白花的情意,真没想到那老渣男居然还是一个深情之人,连命都不顾了。 第7章[04.13] 那个老渣男,还真是贱! 在这段平静的日子里,京中倒是有一些不平静的事情发生。柳皇后亲自下诏申斥了梁夫人,夺了她的诰命,羞得梁夫人不敢出门。梁将军曾求见卢氏,卢氏压根不见他。 背主的小人,卢氏岂能原谅。 楚夜行身为国公府的嫡子,自是得了陛下的亲自接见,且授了他一个官职。官职不大,不过是从五品的骠骑校尉。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国公府的一切都走上正轨,新换的下人们很快上手,明语华氏几人也各司其职。每天都像是很漫长,又似乎过得很快。 明语的心一直提着,她知道冷氏和冷贵妃最想除掉的就是爹。只要爹一死,她和祖母不过女流,根本不足为惧,也根本不可能阻她们的路。 她不能拦着自己的爹不去上值,府里未必比外面安全。她也不能时刻跟在爹的身边,她又不是武艺高强的护卫。 唯有每天送亲爹出门,叮咛的话说个不停。 楚夜行不是无知小儿,更不是意气青年。他都近四十岁了,哪里还看不清如今的局势。便是不用女儿提醒,他也是再三小心。 「明儿,你说的话爹都记下了,爹这么大的人了,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他们想成事,更想要名声,我不背着人单独行事,他们总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除掉我。」 明语摇头,以前是不会,现在可说不准了。 「爹,祖父时日不多了。」 狗急跳墙,谁知道冷氏会做出什么来。 楚夜行心头一震,「爹知道了。」 他对那个父亲没什么感情,这些年来,那个男人宠妾灭妻,任由自己的妾室把母亲逼到避居佛堂不问世事。他不光是怀疑妹妹的事有冷氏的手笔,更怀疑他当初走丢亦和对方脱不了干系。 冷氏谋划多年,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女儿说得没错,自己不能出事。 他沉着脸出门,整个人都像一张绷紧的弓。 明语长长叹了一口气,这种不可掌控的感觉让她很是不安。明知道有人会对爹不利,除了防范他们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从来没有这一刻,她盼着老渣男早死早超生。 或许是人越是担心什么,就越会来什么。当她在和采买的管事对账的时候,听到下人来报说二爷惊马受伤,她心里悬着的那颗石头终于重重砸了下来。 这一砸,砸破了她的底线,预示着血雨腥风的到来。 她狂跑着奔向前院,脑海里闪过无数残酷的画面。直到她撞进一个男人的怀中,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紧抿的唇和清冷的眼。 季元欻,他怎么在这里? 因为跑得急,她的双颊被冷风吹得发红,泛着淡淡的粉,似敷着一层极好的胭脂。清澈的水雾双眸隐见水光,隐忍的担心在水光中倔强着不肯落下。眼尾的一抹红昭示着她的悲痛,抿着唇角和紧咬的牙关,无一不说明她此时的心情。 这样的她,他并不陌生。 唯一陌生的是她眼中的水光,他印象中,这是一个不肯哭的姑娘。她绝不会因为艰难而扮柔弱博取别人的怜悯,更不会因为受不住而任由自己的情绪崩溃。 他的心抽了一下,划过一丝很尖锐的痛。那抹痛意来得突然,消失得很快,快到他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淡淡的幽香窜进他的鼻腔,他能清楚看到她光洁的额头。额前几根碎发被风吹起,不羁地张扬着,像极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楚二爷跌下马时以肘撑地,手肘受了损伤,脸上有些擦伤,性命并无大碍。」 他沉稳的声音安抚了明语的狂跳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匀匀自己的气息。微微一福身,行了一个见礼。 「多谢侯爷,是你送我爹回来的吗?」 他点头,示意她赶紧进去看楚夜行。 天一阁内,一应下人都是卢氏精心挑出来的。 近身侍候的是耿婆子和叶红叶绿两个大丫头,几人见明语进来,齐齐行了礼。叶红和叶绿是双生姐妹,长相都极为普通,且身形比起一般女子要健硕许多,一看就知是习武之人。 明语进去时,楚夜行的伤已经处理过。 脸上的擦伤抹了药,手用布缠着,应该也是上过药的。他看上去精神不错,在看到自己女儿进来后,立马展示一番,表示自己无事。 「爹……」 一个爹字,伴随而来是哽咽。方才一路上,闪现在她脑海中的无数血腥的可能。她甚至不敢想如果爹真的出事了,她和祖母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那些人,当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纵使心里做了万全的准备,真当事情发生时,她觉得自己还是会难免惊慌失措。 从楚夜行的口中,她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发疯,紧急关头是季元欻击中了马腿,马软倒在地时他才趁机翻下来,手肘受伤在所难免,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马为何突然发疯?」 明语一问,他脸沉下来,看了季元欻一眼。 季元欻道:「事后我派人检查过,那马掌中有一根细长的铁钉。马奔跑中吃痛受不住,这才发了疯。」 说话间,卢氏也赶了过来。 知道事情后,郑重向季元欻道谢。今日若不是季元欻出手,马在发疯之中人根本来不及自行落地,万一被马给甩下来,极有可能当场丧命。 「今日之日,多谢侯爷出手,老身感激不尽。」 季元欻哪会受卢氏的礼,当下偏过身体还礼,「忠勇侯于我有再生之恩,我倾尽全力难报万一。老夫人不必多礼,否则就是折煞晚辈。」 明语闻言,略略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头。姓季的说是的真心话吗?他真的想明白了当年的事情,承认外祖一家是他的恩人吗? 第8章[04.13] 她有些迷惑,觉得他越发叫人看不懂。 不过,无论他藏着什么样的心情,确确实实救了父亲。仅此一件事,她愿意抛却以前他的种种不是,愿意承他的情。 她跟着祖母一起,又再次向他道谢。 父亲出事,证明冷氏和冷贵妃出手了。 那个老渣男明知冷氏歹毒,还在装聋作哑,她偏不允许。她就是要戳开他们之间恶心人的虚情假意,让老渣男看看自己这些年来宠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她神情一冷,对卢氏和楚夜行道:「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祖父那里怕是还不知道。与其让下人们乱嚼舌根传到他耳中,打扰他修养身体,还不如我亲自跑一趟,也让他老人家安心。」 卢氏眸色微冷,看看儿子,又看看孙女,点了点头。 「明姐儿想得周全,是这么个理。万没有当儿子的遭了劫难,却还瞒着父亲的道理。」 季元欻想了想,主动要求和明语一起去。 「今日之事,晚辈最是清楚,要是国公爷问起来,我也能替他解答一二。正好我听闻国公爷身体有恙,一直未能登门探望,不如就由我陪明姑娘一起去。」 卢氏一愣,很快恢复常色。 明语不由怔住,这个姓季的想搞什么名堂?他为什么要和自己一起去见祖父,难道真是帮她的? 不能吧。 楚夜行脸色略略不好,这个季侯爷,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里很是感激对方今天的相助,可一旦涉及自己的女儿,便是对方于自己再有恩情,他也不愿意以女儿来交换。 正想反对时,卢氏已经开了口。 「既然如此,就劳烦侯爷了。」 「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 明语有些所闷,也不知道姓季的是怎么入了祖母的眼。祖母对他的印象极好,动不动就夸他。不是说他有感恩之心,就是说他处理妥当。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天一阁,明语心里闷闷的,低着头只管走自己的路。她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情,差点忘记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地上是有银子吗?」 「啊?」 她茫然着,像迷路的孩子。 他的心莫名一软,竟然笑了一下。 「没有银子,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地上走?」 明语被他的笑容给吓到,这男人笑起来好恐怖,难道他是要算计什么事情?一时之间她又想不出来,现在他算计的会是什么东西。毕竟这人刚救了她亲爹,她再是恼他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变脸。 「侯爷说笑了,我怕祖父心急。」 「如此,是该走快些。」 他长腿大迈走在她的前面,很快把她抛在后面。她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把他骂得半死。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若是看见了,定然又会惊悚于他眼底的笑意和轻扬的嘴角。 等到了楚国公的院子里,她已是小喘吁吁。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狠狠剐一眼,深吸一口气,让门外的下人去通报一声。 楚国公哪里愿意见她,当下让她回去。 然后她看到季元欻挑了一下剑眉,让那下人重去通报,就说是武安侯求见。这下楚国公没有拒绝,下人把两人领进了屋子。 一阵浓烈的药味袭来,窗户关得死死的,原本桌上的水仙花早就不见了踪影。一旁的炉子里还温着药,药的气味很冲人。 几日不见,楚国公已是判若两人。 那个瘦成皮包骨眼窝深陷的男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许多人都不会相信这就是堂堂的楚国公。那双深陷的眼在看向明语时,是毫不掩饰的不喜。 在明语说楚夜行从马上摔下来后,他的眼神中有一丝惊讶,很快消失不见。没有震惊,没有心疼,更没有愤怒。仿佛听到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事,那种漠然伴随着他的咳嗽声,令人心寒。 季元欻下意识看了身边的小姑娘一眼,却见她面色平静,并不因为自己祖父的态度而有所触动。 「祖父可知我父亲因何出的事?」 楚国公现在哪有心情管一个刚回来的儿子有没有事,他深深陷在自己将要命不久的恐惧中。这些日子他寻尽各种方子,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怎么出的事?」 很是敷衍的语气。 季元欻便把楚夜行如何惊马,自己如何相救,再到发现马掌中有铁钉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期间楚国公的脸色除了惊讶,再无其它的表情。 「季侯爷对我们国公府的事情倒是上心?」 他不关心儿子的身体,却是内涵起季元欻的用心。 季元欻目光坦荡,「忠勇侯于晚辈有恩,以前晚辈报恩无门,差点被人蒙蔽。好在苍天有眼,让晚辈有生之年还能找到还恩之人。明姑娘的外祖一家是晚辈的恩人,晚辈对明姑娘的父亲的事自然上心。」 「哼,报恩?季侯爷还真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难怪圣上对你夸赞有加。」 明语从不指望这个老渣男对爹会有父子之情,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冷漠到这个份上。对爹的伤问都不问一句,反而怀疑季元欻的用心。 如此也好,倒也不用再顾忌什么。 楚国公咳嗽了一会儿,无力地摆了一下手,「罢了,你说报恩就报恩吧。老二既然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晚辈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不知楚国公府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那人竟然会用如此阴损之法谋害府上的二爷?」 「季侯爷,这是我楚家之事,你一个外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明语手握成拳,她就知道老渣男对爹根本没有父子之情。她原以为纵使他和祖母之间夫妻情分淡薄,爹总归是他的儿子,他不至于连儿子都不在意。 第9章[04.13] 事实证明,渣男之所以是渣男,是有道理的。 「侯爷,我有些话想和祖父单独说。」 「你一个孩子,有什么不能见人的话要和我单独说?」 这般刺耳的话激得明语心头大怒,她大大的眼睛直视着他,慢慢开口,「事关国公府的丑事,祖父若是不介意,孙女倒也不怕。」 楚国公脸色一沉,又咳嗽起来。 季元欻会意,告辞出去。刘向原是不想离开的,还是明语一直盯着他看,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慢着。」 明语叫住他,把手一伸,「药拿来。」 刘向一愣,没有动。 她勾起一个冷笑,「我记得上一次祖父去我祖母的院子里,咳得差点喘不上气来。要不是安嬷嬷跑出去找你拿药,恐怕你压根不会管祖父的死活。这次万一祖父又喘不上气来,你人不知跑哪里去了,我找谁拿药?祖父要是有个好歹,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楚国公眯起眼,看向刘向。 这段日子以来,楚国公最信任的就是刘向。他从未怀疑过刘向的忠心,尽管他现在谁都怀疑,却唯独信得过追随他多年的刘向。 但是这一刻,他不确定起来。 一个不想死又不得不死的人,定然会成天疑神疑鬼。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女人会害他,更不愿相信身边的忠仆有二心。 那凌厉狠毒的眼神看向了明语,似乎在责怪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明语接过刘向递过来的药,眼见着那两人离开,这才转头看向楚国公。原本清澈的眼神带着一抹讥意,没有丝毫的恭敬。 「祖父不用怀疑,刘向早就背叛了您。多年前,他就是冷姨娘的人。这些年来,您的一举一动都在冷姨娘的眼皮子底下。便是我父亲当年被拐的事情,也是他和冷姨娘合谋。」 楚国公咳得厉害,怒视着她,心里又惊又怒。 刘向背叛了他,什么时候的事? 他很想反驳孙女的话,却隐隐觉得她说的没错。正是因为觉得她说得可能是真的,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的恐惧。 难道这些年来,他的命都是捏在别人手中的吗? 那些人,把他当成什么了! 「您不用这样看我,长不慈孙不孝,我们彼此彼此。我知道您一直宠着冷姨娘,不愿相信她会害您。但是您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您的衣食起居都是她在照料,她是最有机会做些什么的人。比起当国公爷的妾室,她自然更愿意当另一个国公爷的娘。」 他愤怒的眼中闪过震惊,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人人都看出冷氏的用意,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什么都看不清? 这不可能! 他可是堂堂楚国公,要是没有他,冷氏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破落户出来的庶女,仰仗着他的宠爱成了国公府的贵妾,才有了今日的体面。 贱人! 全都是贱人! 明语从他的表情中猜到他在想什么,收起脸上的讥诮,「今日多亏武安侯,否则我父亲不死也残。祖父以为一旦我父亲出事,直接受益的人是谁?权利动人心,在那些人的眼中尚且不念您的情,又怎么会在乎我父亲的死活?」 她这番可谓说得直白又不敬,楚国公犹在自己的惊惧之中,竟然没有反驳她的话,甚至连咳嗽都忘记了。 他那双深陷愤怒的眼神,被另一种复杂隐晦所代替。他不是傻子,这段日子以来,他除了接受自己的病情,同时也仔细想过这些年来的种种。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觉得难以接受。 甚至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希望不过是一场噩梦。 「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祖父何必绕弯子,您直接说是我祖母教的就得了。」 「哼,除了她还有谁。世间女人,既嫁与人为妻,就应该视夫为天。这些年来,我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她。她的儿子丢了,我便把冷氏的儿子抱给她养。怕她心里有想法,我多年来都不提立世子一事,她还要我如何做?」 在他看来,身为一个丈夫,他已是仁至义尽。他却没有想过,别人的儿子能比得上亲儿子吗?嫡子还没有找到,本就不应该急着立庶子。 「祖父以为亲生骨肉是条狗吗?丢了还可以再养一只。父亲是祖母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岂是一个妾室生的儿子能代替的?至于立世子一事,我父亲又不是死了,为什么要立庶子?」 「……你……你知道什么?小孩子家家……不过是替你祖母传话的。你回去告诉她,这些年我没有对不起她。是她自己太过刚烈,太过善妒,一切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明语气急,语气不知不觉加大,「祖父对我祖母猜忌颇深,自然认为我祖母是别有居心。您莫要忘记了,这些年来,没了儿女的是我祖母,心如死灰日日吃斋念佛的也是我祖母。而您的爱妾呢?她受尽您的宠爱,儿女平安长大娶妻生子,隐隐成了国公府的老夫人。若不是我父亲被寻回,这世间还有我祖母的立足之地吗?」 「你父亲走丢是我的错,和冷姨娘有什么关系。至于你姑姑,要不是她一个姑娘家非要连夜赶山路,又怎么会出事?」 楚国公的话,再一次让明语见识到这个老渣男的无耻。事情明摆在眼前,他还是选择维护冷姨娘。或许他也不是维护冷姨娘,而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冰冷的眼神渐渐的变化,充满怜悯和嘲讽。 「祖父,您一辈子都活在欺骗之中,事到如今还在自欺欺人,真是可怜。」 可怜二字,令楚国公勃然大怒。 「这就是你的教养,你个不受教化的东西……咳……你给我滚……滚出去!」 「您不让我走,我也会走,您真当我愿意来看您吗?至于我的教养……您更是没有资格指责!您说我不受教化,我不认。我虽自小丧母,父亲不在身边,可我却是姑姑亲自抚养教导长大的!」 第10章[04.13] 楚国公从咳嗽中惊讶侧目,眼神中难掩震惊。 「你说什么?什么姑姑?」 明语冷着一张脸,面冷心冷。 「我姑姑,楚氏璎珞,国公府的嫡长女。」 「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是璎珞养大的?」 「我姑姑当日遇险,所有人都死了,唯独她活下来。她不仅脸被毁了,身体也残了。她知道一旦回京,且不说名节不在,各种流言蜚语足可以将人淹死。她自己名声受损没有关系,却不想连国公府的名声,不愿连累国公府的众人和她一起受世人指点。所以她没有回来,而是选择青灯古佛了却一生。」 楚国公心头巨震,老二走丢时才三岁,他愧疚了一阵子后便也过去了。但璎珞不一样,那是一直长在膝下的嫡长女,他还是很疼爱的。 乍闻长女当年竟然脸毁身残,他如何不震怒。 「你说的都是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明人不说暗话。这是姑姑替我取的俗名,她希望我做一个磊落的人,不算计别人,也不要被别人算计。她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按理说应该是一生荣华受人羡慕。我父亲是国公府的嫡子,人生如果没有意外该是何等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然而他们一个年幼丢失,历经坎坷。一个惨遭不测,从云端跌落尘泥。您说,世间有这么多的巧合吗?」 所谓巧合,有多少都是人故意而为。嫡系全部出事,受益的是谁?嫡子不在,庶子便能出人头地风光承爵,庶女也变得金贵起来,可以嫁入皇家。 这些年,她不信老渣男没有怀疑过。 不过是枕头风一吹,心越来越偏。他享受着妾室的温柔小意,享受着庶出子女的承欢膝下,却忘记了受苦的嫡出子女,忘记嫡妻该有的尊荣。 可是他千般得意万般受用之时,却压根不会想到,枕头风中会带着入骨的毒香,趁他不备时慢慢耗尽他的生命。 「您以为我告诉您这些,是离间您和冷姨娘吗?您想错了。冷姨娘和冷贵妃想算计我们国公府,祖母和父亲都知道。你时日无多,不光冷姨娘知道,我们也知道。我之所以告诉您这些,是想让您死得明白,不至于糊涂一生,至死都没看清枕边人的面目,稀里糊涂便做了鬼。」 「你……你……孽障!」 他猛烈咳起来,指着明语,抖得厉害。 明语微微倾身,离他近一些,压低声音,「您可要保重身体,争取多活一些时日,把身边人好好看个清楚。来日便是黄泉路上,也做个明白鬼。」 说完,她把那瓶药放在床边,然后快速往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祖父保重,孙女告退。」 楚国公抖着手倒了一枚药下肚,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一些,眼睛像喷着火一般看着她开门出去。 刘向赶忙进去侍候,不想没多会却听到楚国公大怒的声音。很快刘向被赶了出来,被人押着关进柴房,而侍候楚国公的人,则换成另一个姓张的长随。 明语很意外看到季元欻,挤出一个笑意,「侯爷怎么还没走?」 「我怕国公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或许会找我再次询问。多留一会也不打紧,总好过还要跑来跑去。」 「侯爷大义。」 两人默默出了院子,明语准备送他出府,不想将将走过园子,便看到一身粉色的楚晴柔怯生生地等在路边。 看到他们,楚晴柔双眼一亮。 「欻舅舅……」 那尾音拉得老长,隐隐带着一丝哭腔,柔情似水的眼神像是不敢看季明欻一样欲语还羞,含羞带怯的表情分明是个情窦已开的女子。 明语听得毫毛立起,一阵严寒。 季元欻微皱着眉,居然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姑娘。恰好见她搓了一下手臂,脸色顿时又黑又沉。 楚晴柔已走到近前,这么冷的天,亏得她为了一身俏连斗篷都不加一件。粉色的衣裙看上去也不厚实,腰束得细细,颇有弱柳迎风之感。 然而风是冷风,瞧着都叫人替她冷。 「欻舅舅和大姐姐,你们这是……」 话不问完,凭留一些断句让人遐想。 明语心想,这个楚晴柔当真是君涴涴的女儿,惯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误导别人。若是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还以为她和季元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 「我陪武安侯去探望祖父,二妹妹不在大伯娘跟前侍疾,怎么跑出来了?还穿得如此单薄,下人们是怎么侍候的?要是二妹妹也病了,大伯娘跟前岂不是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楚晴柔俏脸一白,似是被她说得委屈不已。那怯怯的言言眼神看向季元欻,无助又可怜,隐隐带着泪光。 「欻舅舅,我母亲病了……一直不见好,父亲几日没有归家。我心里着急,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楚夜行一回来,最受打击的就是楚夜舟。加上他不愿相信自己娶的妻子是一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便逃避眼前的现实,与一些友人结伴出京散心了。 如此不负责任的男人,明语嗤之以鼻。 楚夜舟一生顺风顺水,众人捧着时光鲜亮丽矜贵得很。一旦被打回原形,不想连普通男子都不如,竟是如此没有担当。 「大伯也真是的,明知大伯娘生着病,他居然还有心情出京散心。」 明明是替自己抱不平的话,楚晴柔却是听出一耳朵的刺,刺得她心都在滴血。她不知道怎么了,娘生病后父亲像变了个人,连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这些日子以来,娘也像变了一个人。 她隐约觉得有些害怕,虽然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安慰她,说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如她所愿。但她却不敢和以前一样全信,毕竟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第11章[04.13] 都怪这个野种,要是这个野种不出现,就没有后来的事情。 「大姐姐,你别怪我爹,他可不是出京散心,而是去替祖父寻医去了。」 明语心下呵呵,求个屁的医。楚夜舟当惯了公子哥儿,压根就没想过老渣男会病得那么重,更没想过老渣男病得快死了。他只看得到自己的委屈,又被君涴涴那天露出来的模样吓到了,这才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的男人,上辈子之所以能当上国公,一辈子风风光光,多半是君湘湘的功劳。 楚晴柔以为,自己都说得这么可怜了,季元欻一定会去看母亲。他这些年来一直对他们照顾有加,来往如同亲人,不可能说变就变。 然而她大错特错。 季元欻闻言脸色不变,声音极冷,「既然病了,延请大夫便是。」 她可怜的表情现出一丝不可置信,眼泪像珠子一样滑落下来。贝齿紧咬着唇,像是受到极大的委屈。心里没有怨恨季元欻,反倒是把所有的账都算到明语的头上。在她看来,定是明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季元欻和她们二房离心。 所有的不顺,都是这个野种带来的。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季元欻人高腿长已经走远了。她咬着唇,狠狠瞪了明语一眼。明语恰好看过来,轻扯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这表情如同火上烧油,一下子就将她所有的怒火激发。 「你别得意!」 「二妹妹说什么?我得意什么?」 季元欻回过头来,楚晴柔立马低着头,装出可怜受欺的模样。明语无辜地眨了一下眼,清澈的眼神茫然不已。 「二妹妹真是奇怪,说话说一半。」 楚晴柔暗恨,挤出一抹笑,「我没说什么,就是让大姐姐好好送送欻舅舅。」 「这个不用二妹妹提醒,武安侯来者是客,阖府上下也不敢怠慢。」 明语意味深长一笑,然后跟上季元欻。 季元欻身形修长挺拔,长相冷峻极是赏心悦目。她不由感慨这男人皮囊生得不错。也不知以后会是哪个满含期望的女人嫁给他,在得知他的真实情况后会不会失望到捶胸顿足。 脑海中浮现出诡异的画面,姓季的缩在床尾可怜兮兮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他新娶的夫人撑着腰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骂他无能,骂他中看不中用。 「你笑什么?」 她抬头,眨眨眼,原来她竟然不自觉笑出了声。 「我没有笑啊,我在伤心。祖父病成那个样子,看上去不太好……我身为他的孙女,什么都做不了,我心里好难过……好想哭……」 季元欻明知她在撒谎,他分明听到了她的笑声,很轻却很清楚。然而他在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证据,她大眼蒙雾,真像是要哭的样子。 这个女人,还真是越发的心眼多,嘴皮子功夫更见涨,鬼话张嘴就来。 他根本不相信她之前和楚国公单独说话是关心对方的病情,她一出来楚国公就发作了自己的心腹,可见她定是说了什么无关病情的话。 「生死有命,你不必太过伤心。」 她伤心个屁,老渣男的死活与她有什么关系。 「侯爷说得对。」 两人又默默前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的速度放慢了许多。这条路突然变得长起来,时间也变慢了。 磨叽个什么鬼,还不快走! 她心下嘀咕着,恨不得把这尊神赶紧送走。 然而事情偏不如她所愿,他们回到天一阁后,卢氏为表对他的感谢,真心实意地留他下来用饭,他略作推辞便同意了。 她有些傻眼,楚夜行脸色也不太好,不知是失血的原因还是别的原因。 饭菜摆在前院,厨房现在是明语和华氏在负责,是以华氏也被留下来一块作陪。一般人家私下宴请宾客,并不会过多讲究礼数。 加上季元欻算得上是恩人,更没有太多忌讳。 楚夜行有伤在身不能饮酒,卢氏派人叫了楚夜乔过来相陪。席上男女分开,一边是楚夜行楚夜乔兄弟俩和季元欻,另一边是卢氏华氏和明语。 菜色都极尽清淡,中间摆着明语让厨房做的杂菌汤。这样的天气,一碗汤下去,真是暖胃又舒服。别人不知道季元欻的身体,她却是知道的。果真见他的筷子没往菜碟子里伸几下,倒是喝了一碗汤。 楚夜行以茶代酒,一杯感谢,一杯叙旧,再一杯是结交。酒过三旬后,他又端起茶来敬季元欻。 「我与侯爷一见如故,两家渊源又是如此之深。我有个想法,不如我们结成异姓兄弟,不知侯爷愿不愿意?」 此言一出,席间静了下来。 明语看看她爹,又看看季元欻。 他们要是结成兄弟,她以后是不是要叫姓季的叔叔。想想有些别扭,但如果攀上这层关系后,姓季的以后会帮衬一下她爹,那也是很划算的。 她既纠结又有些期待,手按在杯子上,只待季元欻一同意,她就起身敬这位新叔叔。她希望对方成了她的长辈之后,便是日后不帮他们,也不至于会和别人联手害他们。 楚元欻眼角余光看到她一脸兴奋,顿时有些不好。这个女人,难道真想认他做叔叔?一想到她用软糯的声音叫自己叔叔,他心下一塞。 楚夜乔和华氏都是乐见其成,能和武安侯扯上亲,于公于私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卢氏有些头疼,官哥怎么会想到这一出,要是武安侯成了明姐儿的长辈,那可不行。这样家世长相都出众的儿郎,她还想留给她的明姐儿。 「侯爷是我们国公府的恩人,无论何时都是我们国公府的座上宾,我看认亲就不必了。来,老身敬侯爷一杯,感谢侯爷今日之恩。」 第12章[04.13] 季元欻长松一口气,嘴里说着不敢当,站起来回卢氏的礼。 明语惊讶地看向自己的祖母,祖母为什么不同意,难道也知道姓季的和大房关系匪浅,他们就算强行认清也是做无用功。 祖母这样做定是有道理的,她想了想,也觉得认亲没多大用处,指不定姓季的压根不愿意。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万一他心里生了怨反倒不美。 果然,就听季元欻就着祖母的话下坡。 「老夫人说得是,两家早有渊源,认不认亲都没所谓。君侯爷对我有大恩,我报恩尚且来不及,哪敢托大。」 楚夜行难掩失望,却知母亲自有母亲的道理。 这个小插曲过后,宾主尽欢。 散席后,明语扶着卢氏回幽篁院。 卢氏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明姐儿,你觉得武安侯这人如何?」 明语心道,祖母定是看出姓季的有什么不妥,所以才会有此一问。她仔细斟酌一下,还是没有告诉祖母他们之前的事情。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姓季的现在对她还算客气,她不想让祖母担心,增添烦恼。 「孙女也说不好,不过此前他和大房走得近,交情非同一般。就算我们诚心拉拢,只怕他不但不情愿,反而心生厌恶。与人相交,如果太显刻意反倒失了真心,不如顺其自然。」 卢氏叹了一口气,和安嬷嬷交换一个眼色。 等到主仆二人独处时,卢氏这才重提此事,一脸的无奈,「明姐儿自小养得单纯,在别的事情上尚且还好,唯独这男女一事,竟然半点不开窍。」 安嬷嬷笑道:「咱们姑娘心思简单,怕是没往那处想。不过奴婢瞧着,武安侯对咱们姑娘倒是有些不一样。听说他一向独来独往,不太与人打深交,可对于咱们姑娘的事,倒是上心的紧。」 卢氏点头,「虽说男女要讲大妨,但如今这世道也没那么严苛。多少未婚男女婚前早有来往,成亲后确实比一般的夫妻感情更是浓厚。武安侯这人,年纪是比明姐儿大了一些,却一向洁身自好,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加上忠勇侯曾有恩于他,若是明姐儿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 安嬷嬷赞同这话,她们大姑娘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女,无论身份长相都配得上武安侯。像武安侯这样的男子,也是京城独一份。旁的不说,只一点,大姑娘嫁过去后,上头没有婆婆,直接就能当家作主。 可惜,大姑娘开窍晚,到现在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心性。 卢氏像是想到什么,重重叹了一口气。 明姐儿的身世,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光彩的。纵然官哥认祖归宗,湘姐儿也记为他的嫡妻,可那桩旧事人尽皆知。忌讳一些的世家必看不上明姐儿,日后若有龃龉时定会拿这事说嘴。 武安侯到底是知根知底的,又是他亲自找回的明姐儿,又有君侯爷的恩情在,实在是最上乘的人选。 明语万万想不到祖母对季元欻有好感,居然是想把自己嫁给他。她还一心念着老渣男的事,等着那边有人来报信。 她就不信,在老渣男的心中他自己的性命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女人。 近亥时时,那边来的报信了。说是楚国公起了身,穿戴好后去了冷香院。她立马来了兴致,坐正身体让人再去打探。 且说楚国公进了冷氏的屋子,屋子布置依旧,如他记忆中的一般温馨舒适。窗边的古筝盖着轻纱,多宝阁上的瓷瓶玉器还有用珍珠窜成的珠帘,一切都和过去一样,未曾改变。 便是那一身素净端坐桌前的女子,也熟悉得一如从前。 冷氏知道他一定会来,却没想到他硬是忍到今晚才过来。这些日子以来,她想了许多,悔恨占据了她的心。 她只恨自己不够心狠,只恨自己不够绝情。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相互看着彼此。 「国公爷,您终于来看妾了。」 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前一样。但楚国公知道,温柔之下都是淬毒的针,那毒针是能要人命的。 「为什么?」 时至今日,他只想知道她为何要那么做? 是他给的宠爱不够多吗?是他给的体面不够多吗?为什么他能不顾他们之间的情意,这些年来一直处心积虑想要他的命。 冷氏面色不动,依旧楚楚。 「国公爷问的是什么,妾不明白?」 「好一个不明白,贱人!」 他一个巴掌过去,使劲全身的力气。冷氏没有料到,一下子被打得从凳子上跌落,摔在地上。她捂着脸,眼神里不再有温柔,而是毫不掩饰的怨恨。 呵…… 果然男人靠不住,她真是太傻了。 「国公爷问我为什么?呵……你明明都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她此时的模样是那么的陌生,楚国公像是不认识她一般。那个眼里永远都是含情脉脉视他为天的女人去哪里了?眼前的这个妇人又是谁? 他身形一晃,手撑着桌子。 深陷的眼窝认真地看着地上的女子,像是要把她看个清楚。他记得那个孙女的话,说希望他活久一些,好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 所以,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原来从来没有什么倾心仰慕,也没有什么视他为天。有的只有算计,从她进国公府的门就开始算计。 他的嫡子,他的嫡女,还有他的嫡妻,都是她算计的对象。这些年来,他的眼睛到底被什么给蒙住了,居然连如此浅显的算计都看不透。 临到此时,他才算是恍然大悟。 冷氏楚楚可怜的脸上突然露出古怪的笑,她竟然还有心情理了一下发髻。她知道这个男人一旦知道真相,是绝不可能再留她的。 第13章[04.13] 她谋划多年,到头来还是输给了卢氏。说不甘,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狠下心肠,后悔自己恋着男人的那点情意。 「国公爷今晚前来,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楚国公重重咳嗽两声,一手捂在胸口。 她这是认了。 莫名的,他竟然没有愤怒。从一开始的怀疑到现在的肯定,他心中挣扎纠结无人能知。他以为他会恨不得杀了她,但是他没有。 这些年来,他对她是有情的。 若不是有情,他怎么会任由嫡妻避到佛堂。若不是有情,他怎么会不愿去想嫡子为何丢失,嫡女为何出事。 正是因为对她有情,所以他愿意当一个瞎子,不愿去看清事情的真相。 「不……咳……」 冷氏的脸上的嘲弄隐去,他是什么意思?他居然不杀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 他看着她,这个女人他宠了一辈子。在他的心中,她是温柔可人的,是小心翼翼的,是处处以他为重的。人非草木,怎能无情?便养着一只猫狗,养在身边一辈子也养出感情来了。 「我活着一天,你就活一天。等我死了,你就自行了断吧。」 说完这句话,他身体一个佝偻,重重咳嗽起来。然后他撑着一口气,缓慢出了房间,门外的新长随一把扶着他,咳嗽声渐渐远去。 房间内,冷氏身体一瘫,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哭了很久,夜深人静时还能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那一声声呜咽像是悔恨又像是悲伤,谁也知道她此时是什么心情。 唯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男人对她实在是有情的。 她在地上坐了一夜,直到心腹婆子带来一个消息。说是天没亮国公爷便让人套了马车,穿着国公制袍,应是进宫去了。 「呵……」 脸上的泪痕已经斑驳,加上一夜未睡她的脸色憔悴吓人。这一笑更是恐怖,那心腹婆子都吓了一跳,不敢再看她。 她牙齿磨得咯咯响,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枉她难过一夜,枉她流了那些眼泪,他居然转头就进宫了。这个时候他进宫做什么,除了面圣请立世子,不会有别的事情。 世子啊。 应该是她的大哥儿的。 便是立了又怎么样,自古以来没有承爵的世子多了去,不多这一个。他既然没要她的命,就别怪她无情。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已然是足够了。 她阴森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那笑容吓人得紧,像蛇吐信子般令人毛骨悚然。只把那心腹婆子吓得腿脚发软,生怕她像蛇一般窜起来咬人。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侍候我梳洗更衣。」 婆子胆战心惊地上前,像往常一样侍候她梳洗,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侍候她用早饭,早饭过来还陪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辰时三刻,楚国公还未回府,宫里的圣旨先到了。 她面含讥笑,冷哼一声。 动作还真快,居然真的是去请立卢氏的儿子为世子。哼,她倒要看看,这个世子之位老二能坐多久。便是她能忍下这口气,贵妃娘娘和贤王也忍不了。 成王败寇,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 她自以为料准了事情,便没让人再去打听。冷香院的人不得进出,若不是她经营多年,此时怕是早已耳目闭塞,如聋子一般。 好在卢氏虽然几乎除尽她的人,却总有一些漏掉了。有那些人在,外面发生的事情她想知道都能知道。 一宿没睡,她觉得自己应该睡上一觉。 睡梦中,她似乎看到大哥儿当了国公,她成了府里的老封君。虽然没有名份,但世人和子孙都对她敬重有加。 只是那些子孙,瞧着有些脸生。还有大哥儿媳妇,也不像是君氏。她努力想让自己看个清楚,心里越急越是看不真切。 隐约听到有人说宫里有圣旨,还说什么新国公。她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翻身坐起来,缓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眼神凌厉地盯着珠帘。 珠帘外,她身边的婆子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新国公?」 那婆子听到她的声音,竟然浑身打了一个寒战,掀着帘子进来,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反倒是先跪下。 她心下不好,声音急切,「什么新国公?还不快说!」 「……宫里圣旨下了,说是国公爷直接让位,二爷承爵了……」 「不立世子,直接让爵……哈哈……他好狠的心……好狠哪!」 她喉咙咕咚一下,两眼翻着白,晕了过去。 悠悠转醒之时,天已全黑。室内灯烛已起,地龙烧得也还旺,并没有人苛待她的一应用度。她茫然睁眼,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恶梦,转头便看到离京几日的儿子。 楚夜舟一身风尘,显然是疾行赶回府的。 下人们不敢拦他,请示过楚国公后放他进冷香院。他眼神阴鸷,脸色难看到极点。此行出京散心未成,反倒更添郁结。 原因无他,皆因他如今身份跌落,原先许多与之相交的世家公子都借口不能出行。他憋着一口气,与几个以前看不上的人一起同京。 这一行,真是哪哪都不如从前,越发让他抑郁。 草草结束行程,才进城门便听说父亲让爵老二袭爵的事。他匆匆赶回来,只想问个明白。父亲不见他,他唯有问自己的生母。 冷氏胸口一阵绞痛,看着失意落魄的大儿子,心像被人挖了一块似的。这个大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往常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竟是如此的凄凉落寞。 第14章[04.13] 「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为何突然让爵,事先没有半点风声?」 冷氏紧紧闭着眼,她怕眼里的恨意藏不住,吓到自己的儿子。一只手狠狠抓着底下的被单,死死地忍着。 「你父亲不知是怎么了,也不知是听谁说了什么,竟然将我禁足。你媳妇这几天也病着,也没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突然你父亲就请旨让爵了。大哥儿,老二成了国公,咱们娘仨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她抹起泪来,「我一个妾室,他们再怎么搓磨我,我也就忍了。可是你怎么办哪?你是国公府的大爷,以前那么多人捧着你……谁知道老二一回来,你父亲的心就变了……」 楚夜舟紧抿着唇,眼里的阴鸷越发的浓烈。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是庶出! 冷氏的哭声让他更加烦躁,这些年来他知道世人是如何说他生母的,是如何议论父亲宠妾灭妻的。他之前从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他终将会成为下一任楚国公,那时候谁也不敢说他生母的不是。 他小时候在嫡母身边养过,知道嫡母那人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要不是生母恃宠生狂,不把嫡母放在眼里,嫡母何至于不再亲近自己,不把自己记为嫡子。 「娘,早些年你为什么要那样?如果你服个软,对母亲恭敬一些,母亲定然将我记为嫡子。」 如果他是嫡子,即便眼下找回了老二,他也是嫡长子。 冷氏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大哥儿这是在怨她?怨他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 「大哥儿,你是在怨娘吗?」 「娘,我没有怨你。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和母亲相处融洽一些,母亲许是一个高兴,早早将我记到她的名下,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 冷氏语噎,定定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知道他说得没错,可是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难道不知道心疼一下她吗?她都是为了谁?屈身为妾已是女子的不幸,还要让她伏低做小讨好主母,她还有活头吗? 「你就是这样想娘的……你怎么知道娘没有讨好过她?可是她是什么性子,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个性极强又善妒,我就是腆着脸去巴结她,也只会得到她的羞辱。这些年,要不是我小心谨慎,又有你父亲护着,加上生了你们兄妹三个,我早就没有活路了……事到如今你还埋怨我,是想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楚夜舟很想反驳她,谁家的妾室不是看主母脸色过活,偏就生母和别人不一样。他青着一张脸,也不安慰哭泣泣的冷氏,干巴巴地道了歉。 冷氏也不真和自己的儿子置气,只是被自己的儿子这么一说,难免心寒。男人靠不住,要是再失去儿子,她真是没有盼头了。 「大哥儿,你别急,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老二是承爵没错,可是他膝下无子。你说要是他一直膝下无子,又突遇不测……」 楚夜舟心下一突,慢慢眯起眼来。 男子汉大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从不认为自己想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怪就怪老二自己命不好。 「娘,您真的有法子?」 冷氏抹了一把脸,眼神笃定,「大哥儿,你可别忘了,就算我们斗不过老二母子,还有贵妃娘娘和贤王。」 楚夜舟瞳孔猛缩,没错,他怎么能忘记贵妃姨母和贤王表哥。没有人比他们更希望国公府的爵位落到自己的身上,他要是当上国公,那就是贤王表哥的一大助力。 承恩伯府本就根基浅,贤王表哥的那个王妃有些拎不清,连带着娘家人也不怎么向着贤王表哥。而国公府只有自己承爵,才能帮衬贤王表哥。 「娘说得没错,他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楚夜舟和往常一样关心起冷氏的身体来,冷氏受用的同时心里越发觉得悲凉。权势真是个好东西,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连亲生儿子都嫌弃。 儿子是亲生的,万万不能和她离心。 「大哥儿,有些话娘真是忍了太久,不得不说。那个君氏不是个好的,你看看她最近都做了什么事。要不是她多事,把那个贱种弄进国公府,你嫡母会出院子吗?还有老二,要不是他们君家做事不干净,老二能活吗?娘早就和你说过,君氏没有旺夫相,她就是个丧门星……你偏不听,非要把人娶进来。你看看这些年,她对你非但没有一丝助力,反倒处处拖你的后腿……」 楚夜般眼神重现阴霾,这些日子以来,他越来越怀疑君涴涴当年的动机。她只比湘湘小一岁,若是一般的姑娘都会避嫌,更不会往自己堂姐的未婚夫跟前凑。 她偏不一样,每回他去侯府,总能见到她。湘湘大气,从不猜度别人,便由着她跟着他们。如果当年湘湘出事真是有人陷害…… 「娘,她最近是有什么不像话,我会说她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你可是男子,怎么能被一个女人拿捏住。你看看你弟弟,云芳还是亲表妹,他还不是该纳妾纳妾,该收通房收通房,也不见云芳像你媳妇一样不容人。」 云芳是小冷氏的闺名,冷氏最初想把她许配给楚夜舟的。 楚夜舟不说话,心里也不得劲起来。娘说得没错,他一个男人,凭什么多看丫头两眼就觉得愧疚,他到底对不起谁了。 和生母说了一会话后,他冷着一张脸去了君涴涴的留青院。 君涴涴都快疯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自从在卢氏的带领下,全府主子去接过圣旨后,她就像傻了一般。 公爹不是还有两年好活,为何如此心急?若是立世子也就罢了,怎么会是直接让爵?老二成了国公,她的夫君呢? 到底哪里出错了? 她才把一直哭闹的女儿哄走,此时瘫坐在榻边,仔仔细细想着近日发生的事情。任由她想破头,她也不知道公爹会突然来这一招。 第15章[04.13] 早知事情会这样,她真应该…… 这个时候,她想到自己的丈夫。争权夺位的事情,本是男人谋划的。偏偏夫君做了半辈子的富贵公子哥,遇事除了逃避居然连半点成算都没有。如果他是个有城府的,是个有心机的,事情何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前世里,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到底哪里又出错了? 她不会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她重生后心心念念谋取君湘湘的人生,改变了君湘湘的命运,又怎么能指望其它的事情会和前世一模一样。 楚夜舟进来时,看到不是往日里娇美温柔的妻子,而是一个面色阴沉看上去有些刻薄的女人。明明是熟悉的长相,却让他生出陌生之感。 他就那样看着她,直到她自己察觉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夫君,你可算回来了?」 小鸟依人般朝他飞奔过来,温柔的眼神不错地打量着他的上上下下,像是要找出他有没有掉一根头发。 以前,他很是受用。 此时,他却有些厌烦。 轻轻将她一推,语气冷淡,「我不在府上的时候,你都忙些什么?」 君涴涴心一惊,他这是兴师问罪? 他怎么不想想,自己只是一介妇人。公爹要做什么,又怎么会与她这个儿媳通气,更别说公爹身边还有冷姨娘。冷姨娘受宠多年,都没能料到公爹会来这一招,何况是她这个儿媳。 夫君一回来,没有关切没有体贴,一开口就是责问。他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自己一个妇人便是提前知道了,又能如何? 「夫君,你这是在怪我?我知道我病得不是时候……可是我想着父亲身边有娘,无论什么事情娘总会先知道。谁知道这事来得突然,娘那边是半丝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若是以往,楚夜舟早就心软了。但事关爵位,事关他的体面,他不可能被君涴涴的几句话就打动。 「这么说,你觉得都是娘的错……」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君涴涴慌乱摇头,委屈不已。 楚夜舟想到冷氏说的话,再无怜惜之心,「你说和你无关,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和你们君家脱得了干系!」 他的声音陡然大起来,眼里喷出怒火,「要不是你们多事,湘湘会和老二发生那样的事情吗?要不是你多事,那个贱……湘湘的女儿怎么会住进府里来?如果不是你治家不严,父亲的寿宴上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还惊动了母亲?母亲出了院子,紧接着老二就被找回来了。你还说与你无关?娘说得没错,你不仅不旺我,反倒是来害我的……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娶你?」 任何事任何人,任何一句话,都没有他最后一句话来得狠。君涴涴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说什么? 他说后悔娶自己? 她倒退几步,坐在凳子上。 「夫君,你刚才说什么?」 毕竟夫妻多年,楚夜舟话出口后有些悔意,「我说当年你们家是怎么想的?怎么偏偏就选中了老二?」 「不……我们没有……」 「我不傻,想想就明白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追究,我只是弄不明白那么多的人,你们怎么就偏偏挑中了老二?」 在楚夜舟看来,他在乎爵位,但他也不能释怀和湘湘的人在一起的是楚夜行。 君涴涴难过低头,心里的恨像一把刀一样,一刀刀地割在她的心上。如果再来一次,她绝对亲眼看到楚夜行断气。 那时候侯府的侍卫是不少,可老的老丑的丑,再么就是长相普通拿不出手的。君湘湘是侯府嫡女,如果和一个其貌不扬的侍卫私通说不过去,所以娘选中了一个叫南山的侍卫。不光是对方长相出众,更主要是对方没有亲人,事后不会有人来闹。 谁知老天那么不长眼,一选就选到楚家老二。 「夫君……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要相信我。接明语到国公府住,你也是同意了的。我想着大伯一家就剩这么一点血脉,总不能让她养在别人府上……都是我不好,是我精力不济出了漏子……」 楚夜舟许是信了她的话,脸色稍稍好看一些,「好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从今往后,我们更要打起精神来,免得被人挑出什么错处。」 「……好,我听夫君的。」 楚夜行袭爵的事莫说其它几房接受不了,便是明语自己都有些难以相信。老渣男一心护着老白花,想让老白花的儿子承爵,怎么突然爽快地让父亲上位。 欢喜的同时,很是不解。 对着自己的祖母,她问出心底的疑惑。 卢氏意味深长一笑,「自古以来,嫡庶分明。当今陛下尚且不敢乱了礼法,何况臣子们。这些年来,你祖父一直没有请立世子,你真当他是顾念夫妻之情,不过是不想被御史台那些人弹劾。」 太子明明身体不好,世人都知道他不是长寿之相。饶是如此,陛下也没有废掉他的太子之位,皆是因为要遵循嫡庶分明的礼法。 明语明白过来,老渣男只有死了,楚夜舟才能承爵,怪不得冷氏要弄死老渣男。老渣男定是识破老白花的真面目,终于眼明心亮了一回。 卢氏瞧着自己孙女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她想通其中的关窍。这孩子心思清明如镜,稍加点拨便一通百通。 官哥袭了爵,算是大事落定。 明姐儿的及笄礼也该办一办。 女子十六及笄,昭示着长大成人。 明语原想着也就请一些与国公府相熟的世家来观个礼什么的,没想到祖母不打算低调,准备大操大办。 第16章 卢氏想得多,他们一房淡出多年。如今官哥是国公爷,作为国公府嫡出的嫡长女,明姐儿的及笄礼不能含糊。再者明姐儿身世不太光彩,她想让世人看看她的孙女有多优秀,国公府有多看重这个长女。 及笄当天,宫里的皇后娘娘最先送来赞礼。 那礼是一支通体玉白的梅花玉簪。 卢氏原已准备好行礼的簪子,眼下皇后娘娘的礼先到,等会自是会用这枚梅花玉簪。别看这梅花玉簪称不上什么稀世珍品,但这无瑕的玉料也是极为难得的。加之是皇后娘娘所赐之物,意义非同一般。 世家夫人们和各府的嫡女们早早来观礼,明语粗粗看去,倒是看到几个眼熟的人。比如说君涴涴的亲娘文氏和承恩伯府的冷夫人。冷夫人这门亲是从小冷氏那里论的,到底是国公府三房的姻亲,自是在邀请之列。 明语的视线和那冷素问对上,对方很快别过头去,神情很是不自然。 犹记得上一次国公府开门宴请宾客的情景,那时候君涴涴带着女儿迎接女宾,意气风发。众人恭维冷氏讨好小冷氏,谁也不记得卢氏这个主母。 这才多长时间,风水轮流转。 现如今,国公府当家的是二房,卢氏这个正嫡的老夫人便成了众星捧月对象。明语这个国公之女,更是成了许多人奉承的对象。 金秋在她身后小声提醒着,说话的都有谁谁谁,是哪家的夫人哪家的小姐。她微笑着,一一记在心里。 冷夫人坐得远,不忿地瞧着那些巴结讨好的人,转头想和文氏说话,不想文氏已经朝明语走过去,满脸都是慈爱之色。 「天可怜见的,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水灵,要是你娘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众人一听她提起君湘湘,脸色都有些微妙起来。虽说现在遮了丑,可君湘湘与侍卫私通的事情人人皆知。 只不过谁也没有料到,那侍卫竟是国公府丢失的嫡子。 一时间,有低头不语的,也有交换眼神的。 卢氏面色微沉,看向自己的孙女。她想知道遇到这样的事情,明姐儿会怎么应对。也想知道,在明姐儿的心里,究竟有没有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 明语眼眸黯淡下来,「我娘和我爹当年之事,纯属被人陷害。我娘被逐出家门命丧他乡,我爹九死一生逃出一命。好在苍天有眼,我爹认祖归宗,我娘也算是沉冤得雪。叔外祖母当年是知情之人,能否告知明语,究竟是谁要害我娘?」 文氏不想她会问这话,当下表情一变。 「当时侯府接连出事,乱糟糟的,我也不清楚啊。」 今日是自己的好日子,明语只想堵住文氏的嘴。有些事情她自己心里清楚,便是不与对方对质她也知道事情的真相。 文氏识趣地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推了推身后的一位姑娘。 「明姐儿,这是你七堂姨,比你大两岁,她出生的时候你娘还抱过呢。」 被文氏推出来的姑娘叫君清清,是君家三房的嫡幼女。生得倒是小家碧玉的模样,只一双眼睛充满算计叫人不喜。 明语端端正正地叫了一声清姨,那君清清就自来熟地把她从头到脚夸上一遍,夸得她都以为自己今天脱胎换骨,从凡女变成天仙。 君清清开了头,不大会儿,那些跟过来的姑娘们都围住明语。其中冷家也有一位,好像叫什么冷无双的,柔柔弱弱的,很有冷氏女的作风。 自己的女儿及笄礼,虽说这事大多都是家中女眷操持,来观礼的也都是各府女眷。但身为父亲,楚夜行还是来走了一个过场。 他身量高大,有习武之人的刚毅还有一些自小生活带出来的不羁之气。一出场引得众人侧目,暗道他不愧是国公府嫡子,再是自小丢失依旧不失世家风骨。 明语见众女在父亲进来后,各各尽显风姿,略略皱了一下眉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脑海,一时之间又没有抓住。 行过及笄礼后,这些姑娘们叽叽喳喳地拥着明语去清风园。 清风园现在归了明语,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她的心态完全发生变化。记忆中,原中一生的悲剧都从这里开始,而现在这里成了她的私人院子。 作为主家,明语根本不可能拒绝她们想逛园子的要求。心里觉得这些女子太过热情,热情到她都有些害怕。要是世家贵女之间都是这样的交往的,还不如做一个不合群的人。 楚晴柔和楚晴书冷素问不甘地跟在后面,那愤恨的眼神差点没把明语的背盯出一个窟窿来。以前国公府宴请宾客,被人捧着的都是她们。 谁能想到这个贱种会是他们国公府的长孙女,眼下还成了国公的嫡长女。虽然她们是一府的姐妹,身份上可就错远了。 唯有楚晴娟眉眼弯弯,难得没有和以前一样畏缩在一边,反而是大着胆子跟在明语的身边。明语不时回她一个微笑,姐妹二人很是亲昵。 楚晴书冷哼一声,暗道这个庶妹奸滑,像个谄媚小人。 清风园暖房的花开了不少,这样的季节还能见到鲜妍的花,没有哪个姑娘不爱的。眼见着众人被吸引过去,明语稍稍松一口气,悄悄退到人群后面。 一道清亮的声音揶揄着,「明语妹妹是吓到了吗?」 明语回头,认出是辅国公府的柳月华。 辅国公府是柳皇后的娘家,先前楚国公府无论大小宴席,柳家都只派管家送礼上门,从来无人亲登过楚家的门。 这一次,来观礼的竟然是辅国公夫人,柳皇后的亲嫂子。而柳月华,正是辅国公府的嫡长孙女。 两人方才被双方长辈隆重引见过,无论从哪里论起,她们都是一头的。 明语不好意思一笑,「月华姐姐莫要笑我,实在是这些姑娘太热情,我有些招架不住。」 第17章 她原是山里清修的,柳月华自然知道她受不惯这样的追捧。当下了然一笑,目光看向那些女子,眼神意味深长。 「明语妹妹可知她们为何如此热情?」 明语眨眼,目露懵懂。 柳月华又是一笑,压低声音,「你父亲正值盛年,嫡妻之位空虚,后宅内连个妾室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你父亲膝下尚无子,嫡子庶子都无。」 明语这下终于抓住之前一闪而过的亮光,顿时明白过来。所以这些姑娘一个个的和自己套近乎,并不是想和她做什么闺蜜,做什么手帕交,而是另有目的。 她们是想当她的后娘。 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原来爹当上国公也不尽是高兴事。人生处处是坎,一个坎迈过去了,前面还有另一个坎等着你。 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一夫一妻,更鲜少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感情。何况爹娘之间并非爱情,他们不过是被人强行凑在一起的男女。爹对娘尊敬是有的,愧疚也是肯定的,但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世间男子,除了娶妻,还可以纳无数个妾室。像太子对姑姑那样的深情,实属罕见。若不是太子身体太弱,皇后娘娘也不会答应。 爹身为国公,正是男人最好的年华,他不可能独身一辈子。便是开明如祖母,只怕也不会同意。毕竟爵位传承需要男丁,血脉延续也需要男丁。 而她,说句难听的,也需要有个弟弟撑腰。 道理她都明白,也知道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可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自己心里会这么难受。这种难受带着一种委屈和愤怒,有一些是为自己,更多是为君湘湘。 「你怎么了?」柳月华关切问着。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没什么,月华姐姐想不想进去看看,有一株墨荷开得可漂亮了。」 「你不想笑就别笑,笑得真难看。」柳月华叹息一声,「你这还算好的,至少你祖母会过问你的意见,你爹要续弦也会考虑你的感受。他们定然希望能挑一个和你处得来的,你就知足吧。」 明语想起她的身世,跟着叹了一口气。 柳月华是嫡妻所出,她现在的母亲是后娘。因为她是嫡长孙女,所以自小是养在辅国公夫人的身边。 「月华姐姐说的是,那我等下要好好观察一下她们的品性,争取替我爹挑个性子好的孝顺的,和我自己合得来的。」 柳月华被她一说,不由莞尔。 有了这样的顿悟,明悟再和那些姑娘接触时没有躲避之心,反而有意无意引导她们多说话。都说语多必失,说得多了,有些隐藏的性情也能看出一二来。 君家的那个什么清姨和冷家的冷无双她是压根不会考虑的,不说是她,便是祖母和爹那里,她也相信这两人是被排除在外的。 也不知道文氏是怎么想的,以为爹是傻子吗?爹可是差点在他们手上送了命的,怎么可能还会进他们的圈套。前头的账还没和他们算,他们竟然还敢上门算计。 至于冷家,就更是可笑了。明知祖母最讨厌冷家人,怎么可能还会招惹冷家的女人。以为天下男人都是祖父,见到冷家女就迈不开腿,随便一勾就迷得晕头转向。 君清清左一句大姐姐右一句大姐姐的挂在嘴边,好像和君湘湘很熟似的。孰不知忠勇侯府出事,她不过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孩童,能对君湘湘有什么感情。 「明姐儿,我总听爹娘说大姐姐很疼我。可怜我还没来得及……她就不在了。如今看到你,便觉得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我真是恨不得像当年大姐姐对我一样,能经常照顾你。」 明语木然,这君清清名字里有个清,人可是和清半点不沾边。听听这话,就差没明说想给她当后娘。 君湘湘的名字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她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清姨,我已年满十六,不是无齿小儿,不需要人抱。」 无齿二字,引得柳月华暗中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君清清脸皮够厚,丝毫不受影响,还在说着与她一见如故,见到她就像是见到君湘湘的话。明语觉得这位清姨空有算计,城府实在不咋地。 想来君家实在是没有合适的姑娘,这才把她推了出来。 「明姐儿这般大了,清姨想抱也抱不动。咱们年纪差不到两岁,可以做个伴。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讲给我听,我还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我自小冷清惯了,不喜欢热闹。我住在祖母的院子里,有什么事祖母会替我拿主意,不劳烦旁人操心。」 君清清一口银牙咬碎,这个贱种,还真是油盐不进。 楚国公夫人,这是何等荣耀的身份。二伯娘说了,楚国公很看重这个贱种,只有她拉拢这个贱种的心,楚国公一定会娶自己的。 以她的家世,是万万攀不上这样的高亲。要不是两家有姻亲,她连在楚国公府露脸的机会都没有。二伯娘还说了,这事别人帮不上忙,要靠她自己争取。 为了荣华,为了富贵,她且忍下这口气。 「大姐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清姨是我们的长辈,怎么能是旁人?」 楚晴柔帮着腔,眼里都快冒出火来。 「柔姐儿你别怪明姐儿,她在山里长大,很多礼数都不知道。我不怪她,以后我会多陪着她,慢慢教她的。」 柳月华嗤笑出声,其他的姑娘们也窃窃私语起来。 明语脸一沉,当真是给脸不要脸。她几时需要伯府的人来教,她再是不知礼也轮不到这样的人来管。还慢慢教?真是好笑! 「清姨的话我听不明白,我有祖母教导,不需要旁人来教。近日大伯娘身体不好,清姨有空还是多教教二妹妹。」 「我有娘教,用不着别人教。」 第18章 楚晴柔的话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这话分明是暗讽明语没娘,没有教养。 明语先前顾着她们的面子,是因为此时在国公府,她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听到这话清澈的双眸一寒,冷冷地看向楚晴柔。 「二妹妹是什么意思?」 「我……我就是……」 「都怪我不好,明姐儿,柔姐儿说话有口无心,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她计较。不过她倒是说得有些道理,这姑娘家啊,要是没有母亲教导,总归是少了圆满,你说是不是?」 明语冰冷的眼神盯着她,「我有母亲。」 君清清暗恨,谁不知道君湘湘都死八百年了。这个贱种看上去不太好糊弄啊,看来她不能着急,得慢慢来。 「明姐儿是不是想娘了,我也想大姐姐……要是大姐姐还在的话,就好了。不过你放心,大姐姐不在了,我会替她照顾你的。」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有祖母。」 君清清再是脸皮厚,此时也有些挂不住了。二伯娘说什么这个贱种好糊弄,哪里好糊弄了。当真是不开教化的,说话能噎死人。 「多个人照顾你总是好的,呀,明姐儿你看这朵花,开得可真好。」 明语微垂眸,掩住眼底的讽刺。 有人怕气氛弄僵,忙顺着君清清的花赞赏起那朵花来。话题一转,许多人长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遗憾起来。 冷无双并未凑前,而是一直冷眼旁观着。她看不上君清清的行为,心里骂了一声蠢货。只有蠢女人才会想依靠女人的关系攀上男人,聪明的女人都是直接征服男人来达到目的。 她那双和冷氏有些像的眼睛娇怯怯地飘忽着,趁人不注意时一个人悄悄溜开。不用想,明语也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天一阁。 天一阁的耿婆子守得紧,她根本无法靠近。 明语瞧着她不多时又灰溜溜地混进人群中,不由冷冷一笑。叫人无语的是,冷家君家各自较着劲。等宾客们都散去后,君清清和冷无双住了下来。他们是大房三房的娘家人,小住一些时日别人也说不出什么错来。 只是这样的情形之下,她们住在国公府便是司马昭之心,人人心知肚明,暗地底骂她们吃相难看。 楚晴柔一口一个清姨的叫得亲热,挽着君清清的手像好姐妹般炫耀着。楚晴书脸色不太好看,没有效仿她亲近冷无双。 原因无他,只因冷无双是庶出。 冷家和楚夜行一辈的哪里还有嫡女,只好把一个庶女推出来,是打着即便当不上正妻,也要捞个贵妾的想法,就像当年冷氏一样。 明语冷眼看着她们,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们凭什么觉得爹会选她们,是她们脸比别人大吗?怎么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一天下来,她脑仁都疼,除了柳月华,也没交到什么值得相交的人。加上最讨厌的两个人以后还会时常见到,她更是头疼得紧。 那些姑娘性情什么的暂且放在一边,只说年纪。她们最多比明语大个两三岁,她一想到要叫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为母亲,就有些糟多无口。 这个时代的男尊女卑真叫人无语,不是说她爹不好,而是爹的年纪都可以当她们的爹,她们还一个个抢破头要当她后娘。 卢氏瞧她神情蔫蔫,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狠心问道:「明姐儿今天可交到什么朋友了?有没有碰到谈得来的。要是喜欢,可以多多来往。」 明语垂着眼眸,「一时半会还没太熟悉,以后多见几次,或许就能结交几个。祖母……我听人说,您想给父亲续弦……」 卢氏心一跳,她就知道自己的孙女儿是个聪明的,这样的事情瞒不过。一想到他们祖孙仨人好不容易相聚,突然又要横加其他人进来,她的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明姐儿,祖母知道你是个明白的孩子。你父亲如今是国公,他不能没有子嗣。旁的不说,你总不愿看到将来爵位还落到大房头上。再者你将来嫁人,娘家没有亲兄弟,你在婆家也难抬头。祖母老了,往后的日子都能数得清,我就盼着你一辈子好好的,嫁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有娘家可以倚仗。也盼着你爹好好的,身边有个嘘寒问暖的人。」 说到这里,卢氏已是泣不成声。 明语心下酸涩,道理她都懂。 「祖母,我明白的。我也希望爹能找到一个可心人……」 「好,好,我就知道我的明姐儿是个懂事的。不是祖母心急,而是你祖父的身体不由人。万一他去了,你爹要守孝三年。三年哪……多少事情会发生。」 冷氏和冷贵妃可以趁这三年做很多事,包括要爹的命。 只要爹不在了,这爵位自然又落到大房的头上,他们甚至都不用废什么心神,就能稳稳当当的占尽他们二房的一切。 就像当初的君家二房一样。 所以爹的亲事迫在眉睫,宜早不宜迟。最好是后娘进门就有孕,否则孝期内不能怀孕,还要再等上三年。 这个三年,可不是一个太平的三年。如果真赶上了,他们二房和大房三房那就是一场无休止的恶战。 她心一凛,郑重点头。 「祖母,过几日我便邀人进府做客。」 卢氏一把抱着她,心肝肉的叫个不停,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既然大房三房会趁着孝期谋事,那么他们一定希望孝期快些到来。明语再不喜老渣男,现在也盼着他能活长一些。 从宫中回来后,楚国公就闭门不出。以他今日之小心,是再也不会轻信任何一个人。卢氏不会插手他的事,冷氏的手现在也伸不过去。 但愿他能活久一点。 安嬷嬷把今天来客送的礼登记入册,捧着一个锦盒并礼单进来。卢氏擦干眼泪接过礼单,看一遍后递给明语。 第19章 明语的视线定在武安侯府那一列,季元欻的后院没有主母,他仅派人送了礼过来,并未登门。只是那礼明显比别人贵重不少,其中还有一支玉如意。 安嬷嬷打开锦盒,正是武安侯府送的那一支。 玉质白透油润,没有半点杂质,比起皇后娘娘送的那支玉簪也毫不逊色。关键玉簪小,玉如意大,这礼不可谓不重。 明语摸不透姓季的到底在想什么,这样的玉如意都是世家压箱底的东西,他怎么随便就送给自己。难道是有什么暗示? 玉是白玉,白玉如意。 白(不)如意。 她心一沉,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 「祖母,这礼是不是太过贵重了些?孙女不是很懂,会不会落人话柄?」 卢氏欣慰不已,这孩子小心谨慎些总归是好的。但是太过小心了,会容易着相。武安侯先前和大房来往时,出手也是极为阔绰。他既然是报恩,礼数要自然比别人讲究一些,也无可厚非,别人也无从指责。 明语懵懂点头,那男人现在把报恩的话说得极溜,祖母对他印象不错。且不管他有什么心思,自己倒是实实在在得了好处。 这样的玉如意,便是不喜,换成银子也有不少。 请人做客的帖子还没有发出去,卢氏便带着她再一次进宫。上一次进宫时她还是个寄居国公府的孤女,现如今她已是国公府的嫡女。 因着快近年关,宫里看上去喜庆不少。 柳皇后一见她们祖孙,第一句话就是恭喜,直道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之中她们就应该是一家人。再看明语时,眼里多了一份慈爱。 「本宫瞧着这丫头,颇有几分你的神态,真是叫人欢喜。」 有人夸自己的孙女,卢氏总是高兴的。 她和柳皇后是表姐妹,没有其他的人拘束,说话什么的恭敬之余透着随意。两人说了一些家常话,说着说着柳皇后叹起气来。 「娘娘这又是为何事烦恼?」 「都是锦城闹的,也不知怎么的,好好的非要和离。」 明语一直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一听这锦城二字,赶紧和上一次进宫时祖母和自己说过的皇家子孙姓名连在一起,不大会儿就想起对方是谁。 锦城公主,陛下的次女,生母是陛下还是太子时的贴身宫女。 这位锦城公主的生母低微,生前仅是一个嫔,死后才以妃位下葬。因为生母位份低,锦城公主性子也不如大公主凤城公主那么张扬。 尚主的男人,一般都不会是世家嫡长。 锦城公主原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公主,她的驸马不怎么拿得出手,仅是一位伯府的次子。这个伯府也是巧,和忠勇侯府还沾些亲,是忠勇侯夫人的表亲。 「眼看着要过年,谁不想和和美美团团圆圆。这些年都相安无事,也不知她怎么突然就要和离了。」 京中谁不知锦城公主性子绵软,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要不是有个公主的出身,只怕早就被人啃得不剩骨头。 当年陛下给她挑的驸马姓万,没什么大才,也就一张皮相还能入眼。 这些年来,锦城公主一直无所出,那驸马竟在外面养了外室还生了儿子。陛下再是护短,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绝后。只要万驸马顾全皇家的脸面,不把私生子放到明面上,他也不好说什么。 听说那外面的私生子都十多岁了,锦城公主也是知道的。那外室还算安分,从不招人眼。这些年也不见锦城公主吭个声,谁成想突然就闹起和离来。 柳皇后身为嫡母,自是要管的。 「锦城没有生养,这再嫁也不好嫁。本宫也是头疼着,想着要不劝她把那外室子记在名下,当成自己的孩子。谁知她生了一场病,突然就铁了心,非要和离。」 出嫁多年不生养,那万驸马和别人都生了孩子,在世人看来,定是锦城公主不能生养。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再是身份高贵,也不太好再嫁。 除非嫁个有子的鳏夫。 与其那样,还不如不嫁。 这是柳皇后的意思,大约是想劝和不劝离。卢氏也不好说什么,皇家的事,万没有她一个臣妇插嘴的份。 按明语的想法,自是要和离的。 锦城公主再是生母不显,那也是皇家公主。不能生孩子又怎么了,为什么非要再嫁人?一个公主,有府邸有银子,独自过日子又如何? 要是想男人,养一个顺眼的便是,哪里还用看其他男人的脸色。 说话间,外面宫人通报,说是锦城公主求见。 柳皇后叹着气,这几天锦城公主天天过来。瞧着比以前倒是有主见不少,许是病一场后看淡了许多事。如果她执意和离,自己这个嫡母总得替她做主。 示意宫人带她们祖孙先避一避,无奈地让人进来。 卢氏和明语躲在大殿屏风后面,静静听着殿内的动静。先是听到脚步声,再有就是锦城公主向柳皇后请安的声音。 请安过后,锦城公主也不绕弯子,说的还是自己要和离的事情。 人人都说锦城公主性情懦弱,但在明语听来,这位公主完全和传闻中的不是一个人。那坚定的脚步,还有清晰的表达,都不像别人说的那样软弱。 「母后,儿臣这些年忍够了,如今不想再忍。儿臣未能替驸马生下一儿半女,便不好再占着他嫡妻的位份,让他心爱的女人屈为外室。」 「他一个臣子,能娶到皇家公主是天大的福气。那个外室你更是不用放在心上,本宫一旨下去,她自会乖乖求去。」 锦城公主苦笑一声,「母后有心护着儿臣,儿臣心里感激。那一双儿女都大了,儿臣再养也养不熟。与其强扭着,不如放手,求母后成全。」 第20章 柳皇后亲手将她扶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这次为何如此倔强?你既然想好了,本宫成全你,日后你可不要后悔。」 「儿臣绝不后悔。」 避在后面的卢氏和明语将殿内对话听得真切,等锦城公主离开后,她们便出来了。柳皇后和卢氏有很多的话要说,像上次一样又让双鸾领着明语去看腊梅。 有了上次的接触,明语和双鸾也算熟悉了。 腊梅明语是不想再看,也不想走太远,怕撞到什么不该撞到的人。她就在皇后的宫殿附近转悠,透透气。 皇后的宫殿自是宫中最大最堂皇的,假山小池,拱桥凉亭。虽是冬日萧条,却依旧可见处处绿意,风景独好。 走着走着,突然就看到前面碧池边上站着一位女子。 女子清雅脱俗,神情幽远。她的年纪应该不小,像一株遗世的兰花,那么的神秘孤独。看衣着不像是宫人,怕是哪个宫的主子。她迟疑着要不要避开,不想那女子突然看了过来。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眼神,有惊喜有感慨有愧疚还有悲伤。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皱起的池水,一层层地晕着涟漪。 她定在原地,心下诧异。 双鸾在她耳边提醒对方的身份,她有些惊讶,原来这女子就是锦城公主。人都看见了,不好装作没看到走开,带着双鸾一起上前行礼。 锦城公主眼神已恢复如常,明语想到之前的感觉,心里疑惑起来。 莫非锦城公主和君湘湘交好? 果然,行过礼后,锦城公主温和地让她平身。对方在深深打量了她一番后,紧接着说起她的母亲。对于她的母亲,锦城公主似乎了解得很多。 「本宫见到你,恍若见到你母亲。本宫竟不知你生得如此模样,与你母亲像了足有八分。」 明语听她语气惆怅,像是与母亲熟识。 如果真是母亲的朋友,对自己必不会有恶意。 只是这天寒地冻的,这位公主身边仅带了两位宫女,独独地站在池水边,也不怕染了风寒。想着此前听柳皇后说起她曾大病一场,要是再引发了病灶那便不妥了。 「此处略有湿气,若是站久了,于殿下的身体无益。」 锦城公主淡然一笑,那幽深的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听了明语的话,她果真往过走了一些,一直走到明语的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臣女姓楚名明语。」 「明语,明人不说暗语,倒是像璎珞的性格会取出来的名字……」 这声喃喃,让明语心下又有了猜测,莫非锦城公主不仅和自己的母亲交好,与姑姑的关系也不错。只是她怎么知道自己是姑姑养大的,祖母可没让人外传。 是了,定是柳皇后说的。 「殿下认识臣女的姑姑?」 锦城公主又是惆然一笑,「认识。楚氏璎珞,当年何等耀眼,本宫怎么会不认识。说起来真让人难以置信,你母亲……那个人竟然是楚家的嫡子。」 明语羞赧低头,任谁听了爹和娘的事情,都会感慨一句匪夷所思。民间的话本子都写不出如此曲折的男女故事,简直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臣女也是想不到。」 「听说你这些年在山里长大,定是吃了不少苦的,可曾怨恨过你母亲?」 「臣女听姑姑说,她生下臣女不久后就离世了。臣女心中对她只有思念,没有怨恨。」 君湘湘遇到那样的事情,还会选择把孩子生下来。对于这样的一个女子,明语做为局外人都觉得她不容易。 原主至死也不曾怨恨过她,自己更不可能有任何怨恨。 锦城公主身体晃了一下,身边的宫女立马上前相扶。她摆了一下手,示意自己无事,只是拢了一下斗篷。 「你是个好孩子……你母亲一定会因为有你这样的女儿而感到高兴。」 有人夸自己,明语只能适时含蓄低头。 锦城公主看着她,在她低头的时候任由自己目光放肆。仿佛自己只是从黑暗中一觉醒过来,她居然长这么大了。 当年那个软成一团的婴儿,已经是亭亭的少女。手不自不觉地伸出去,想抚摸一下她的头。在她惊讶抬头时,手中捏着一片枯叶。 「发上沾了东西。」 那枯叶随风,悠悠落到地上。 明语道谢,心里升起不一样的感觉。这位公主,给她的感觉像亲人一样。或许对方与母亲和姑姑都交好的缘故,确实算得上自己的另一个长辈。 忽然,她看到有人走过来,竟然是爹。 楚夜行刚从前殿过来,陛下方才召见过他。让他退下时提了一下今天卢氏和明语进宫的事,暗示他可以接自己的母亲女儿一起出宫。 这是天子的恩典,他自是叩谢过皇恩。 还没进长春宫,远远看到一道身影极像自己的女儿,他便转道过来。不想真是明语,只是身边还有一位宫装女子。 宫里的女人,不拘是什么位份的妃嫔,都是主子。 明语立刻介绍两人的身份,他这才心有余悸地行了礼。暗道幸好明儿机敏,若是他先开了口,口称对方为娘娘,那就闹大笑话了。 锦城公主只看了他一眼,便微微侧过头去,让他平身。 有男子在,锦城公主自不会多呆。 目送她清雅的身影离开,父女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转头去长春宫见过柳皇后,接了卢氏,祖孙三代一起出了宫。 宫门外,一个男子跪在地上。 明语听到有人议论,这才知那男子竟是锦城公主的驸马。能尚公主的男人,若无本事,那皮相自然是好的。 第21章 万驸马人到中年,风姿依旧不减。 月白的锦袍,俊秀的长相,端地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只是或许是到了中年,瞧着没有少年郎的钟灵毓秀,反倒沾染世俗已久,多了一丝油腻。 锦城公主要和离,万驸马不愿意。 天家的姑娘啊,谁敢得罪。便是和离,那也是不能的。万驸马不见得有多喜欢锦城公主,真是喜欢的话也不会置办外室生儿育女。万家众人更是不见得满意公主这个媳妇,真满意的话不会由着万驸马胡来。 若是大家相安无事,万家自觉委屈得到补偿,陛下那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他们这辈子也就这么过下去。 偏偏锦城公主醒悟过来,要与万驸马和离,这下万家慌了神。 锦城公主再不能生养,那也是陛下的亲女儿。万驸马真要和锦城公主和离,那万家子孙近几十年内不要想出人头地。 不仅如此,还会被京中世家疏远,地位一落千丈。 万驸马跪了很久,腿都跪到没知觉。他心里苦啊,这些年公主都不吭声,眼看着他的儿子都要考童生了,公主来这一出。 他不太想和离,家里人也不同意。父亲甚至发了话,要是公主和他和离,万家就没他这个儿子,更不可能认他的儿女。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用这招苦肉计,希望公主能心软。 卢氏幽幽叹了一口气,论起来,这位万驸马还是明姐儿的远房表舅。因着这层关系,她让楚夜行上前关心一下。 万驸马不认识楚夜行,听到他自报家门后,再看到不远处的卢氏,脸色很是复杂。 这位楚国公,真是命好。 「你转告老夫人,不求得公主回头我决不起来,你们赶紧回去吧。」 楚夜行不过是来走个过场,闻言又劝了两句,就准备离开。不想忽闻马蹄声,一位藏青大氅的男子从赤红骏马上跳下来,当胸就给了万驸马一脚。 明语惊得拉紧祖母,「祖母,这人是谁?」 卢氏眯了一下眼,认出那被自己儿子拉住的人,也是吃惊不小,「那是永王,锦城公主的胞弟,咱们过去行个礼。」 明语被自家祖母拉过去,对着怒气冲冲的永王行了礼。楚夜行这才知道对方的身份,赶紧松开手,也行了礼。 永王年约三十,和锦城公主长得并不像。锦城公主生得清雅脱俗,这位永王瞧着倒像是个习武之人,一身的英气。 万驸马被踢倒在地,下人们站得远远的,不敢上前相扶。这位永王可不是个善茬,明明是陛下亲儿,皇子出身,非得和别人一样靠自己的能力搏军功。 十三岁便入了军营,从小小的士卒做起,做到的现在的先锋将军。这些年他在怀化将军的麾下征西讨东,立下了赫赫战功。 边关平定,他随怀化将军一起得胜还朝,如今镇守在京外百里的护城大营。 被他的行军牛皮靴子这么一踢,万驸马痛得五脏六腑都快错了位。捂着心口哀哀叫唤起来,更是惹得永王白眼连连。 这么个绣花枕头,真叫人恶心。 他抬起腿,正欲再补踢一脚,被一道清雅的声音给制止住。 一听到锦城公主的声音,众人又是行礼。 锦城公主在宫中听到万驸马的事情,这才匆匆赶来。她一出声,永王便收回脚,嘟哝一声算你走运。 「元承,今日你不休沐,怎么回来了?」 「我听说这厮想耗着你,不肯和离。」 永王对着锦城公主,那自是收起自己的兵痞作风,变得谦和有礼,十足一个好弟弟。明语看得连连称奇,暗道他们姐弟的关系应该不错。 陛下有六子,太子为长,皇后所出。二皇子贤王,冷贵妃所出,除了贤王,冷贵妃还育有五皇子连王和三公主华城公主。三皇子齐王和大公主凤城公主都是德妃生的,六皇子晋王的母妃是恭嫔,唯有永王,母族最是低微。 其余有生养的嫔妃生的是公主,都不太显眼。 锦城公主和永王的生母早亡,两姐弟这些年多亏柳皇后拂照,这才安安稳稳的成了年。姐弟俩性格不同,为长的锦城公主一向软弱,当弟弟担当起护姐的责任。 永王一向不喜万驸马,当年锦城公主嫁给万驸马时,他还是一个小小的校尉。自己都没挣出功名来,更是左右不了皇姐的婚事。 这些年来,他见万驸马一次便打一次,万驸马都被他打出阴影来了。便是心口疼得受不住,也不敢吭声。 眼下见锦城公主出来,这才哼哼呼痛。 「殿下,您别闹了,跟臣回去吧。臣想好了,定儿和纤儿都记在您的名下,您是他们的嫡母,他们以后定会孝顺您的。」 「放你娘的狗屁!」 永王暴怒,这个杀才,还想皇姐给他的一双儿女当嫡母,做他的春秋大梦。 「和离,必须和离!」 皇姐好不容易想通,看清了姓万的真面目,永王怎能允许锦城公主被万驸马几句服软的话就给哄回去。 他想好了,皇姐不能生养,他的儿女就是皇姐的儿女。至于奉养的事情,更是不需要操心。堂堂公主,还怕老无所养不成。 万驸马见锦城公主不说话,心下也是一突。这个公主说是皇家公主,其实性子最是绵软。这些年也不见她吭气,突然就闹着要和离,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难道是想拿和离的事情逼走妙娘? 妙娘是他的那个外室,最是温柔不过。 一想到锦城公主用势压人,他心里有些气不过。 「殿下,妙娘……」 妙娘两个字才出,永王又是一脚过去。 锦城公主冷冷看着,并不阻止。 「这些年,你心里只有那个妙娘,你们还生有一双儿女。除了没有名分,你所有的情意都给了她。本宫想通了,与其我们三人都不舒服,不如本宫成全你们。你放心,本宫不是气量狭小之人,以后万不会借此报复你们万家。我们和离后,你大可以让妙娘过门,把他们娘仨光明正大的接回伯府。」 第22章 要是事情真如她所说那般轻松,万驸马也不至于不想和离。且不说妙娘出身如何,一日做了外室,便再无资格成为正妻。与其再娶一个厉害的正妻,还不如守着公主这样脾气好的嫡妻。 「殿下,咱们夫妻多年,你就这么不顾念旧情吗?」 永王双手环胸,厌恶地抬了一下脚。看到自家皇姐不赞同的眼神,悻悻地收了回来。对着万驸马脸色难看,语气很是恶劣。 「万新儒,本王忍你够久了。你要是识趣的赶紧给本王滚远点,休得再占着本王姐夫的名号,在外面与其他的女子厮缠,本王听着恶心。」 「永王殿下,人常说宁折一座庙,不毁一门亲。臣与公主殿下夫妻多年,一向相敬如宾。臣敬着公主,公主这些年也算是过得自在……」 锦城公主微敛着眸,并未看向明语祖孙。听到万驸马说到自在二字,嘴角微泛冷笑,一双美目冷如冬日里的池水,又静又冷。 「你说本宫这些年过得自在?你和那个妙娘出双入对恩爱有加,本宫一人独守空房,这就是自在?依你之言,本宫是否还要感激你,感激你不计较本宫这些年无所出,还占着你伯府二爷的嫡妻之位?」 万驸马心一惊,公主殿下说话一直都是软言细语,几时说过如此冰冷讥诮的话。难道真是对自己情意全断,再不会温言以对了吗? 「殿下……」 「殿什么下!赶紧和离!」 永王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皇姐是真的想通了,意志如此坚决,他一定要助皇姐摆脱万新儒这样的小人。 「万新儒,识相的你就快滚!你若真是不肯和离,本王也不是不近人情,你亲手杀了你的一双儿女,向皇姐投诚,此事便作罢。」 万驸马身体一个抖,差点软倒在地。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一双儿女,那他还有活头吗?什么皇家公主,那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成天哭丧个脸,连行夫妻之事都要经过嬷嬷通传,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四殿下……你这是逼人太甚!」 永王冷哼一声,「本王何时逼你,只要你同意和离,你那外室和儿女自然能保全性命。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 明语暗道,这永王好生杀伐果决,和姓季的有点像。 只是在记忆中,她找不到锦城公主的存在感,也从不知锦城公主和母亲还是好友。更没有听说过这位永王殿下,好像这姐弟俩根本不存在一般。 那万驸马被永王这一吓,差点尿裤子,他乞求地看向锦城公主。 锦城公主不为所动,「永王的意思就是本宫的意思,这世间没有两头开花并蒂齐艳的好事。你若真想和本宫继续做夫妻,便要和那头断得干干净净。」 「殿下,那可是臣的儿女啊……」 「本宫不是不给你活路,你同意和离,便可保全他们的性命。」 她说得决绝,站在那里犹如寒风中独立的冬梅。纵使和她做了多年夫妻,万新儒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般矜贵冷艳。 他心里升起茫然之感,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 那个总是低声说话,性情懦弱的女子去哪里了?眼前这个皇家气势十足的女子如此的陌生,是不是因为真不顾念夫妻情分,才不愿掩饰自己的本性? 锦城公主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双寒霜般的眸子睨视着他,「自本宫嫁给你后,也曾想过要做一个好妻子。为此本宫抛却公主的尊贵,尽心尽力效仿世间寻常的妇人。本宫自问这些年来尊你敬你,将你视作自己的依靠。纵使你在外面养外室生育儿女,本宫始终不忘我们的夫妻情义。」 「然而本宫缠绵病榻之时,你却是陪在自己的外室儿女身边,本宫需要人照顾时,你踪影全无。本宫虽是公主,亦是一位女子。被你如此对待,如何不心灰意冷。君既无情,本宫何必强求。不如你我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也省得日后成为一对怨偶,恨人生太过无情。」 万新儒被她说得低下头去,面露愧色。 确实,他极少把她当一个女人。 在他的心里,她虽是自己的妻子,却是一位公主。君臣之间,一向以礼来往,怎么会和世间夫妻一样亲密无间。 他以为,她身边宫女太监一堆,他见她还要人通报还要等候,很是繁琐。她病倒之后,太医出入公主府,哪里都用不上他。 他索性不管,日日呆在妙娘那里。 不想,她贵为公主,也会计较。 「殿下,臣惭愧……」 「罢了,多说无益,和离吧。」 万新儒嘴巴嚅动着,他不想和离啊,自家父亲兄弟们都不许他同意和离。真要是和离了,他们万家就完了。 「殿下,您说的那些,臣会改,臣一定会改的……」 永王早就忍不住了,抬了抬脚,挥了一下拳头,「少说废话,不想你一双儿女无辜送命,就赶紧和离!」 万新儒可怜巴巴地乞求着锦城公主,锦城公主不看他,别过脸去。不想正对上楚夜行的眼睛,心下一震,又转过头。 「永王的话你听见了,你若是不同意,本宫可拦不住他。」 万新儒身体一瘫,哪里还敢闹。再一看锦城公主的面色,更是从未见过的冷若冰霜。他心里又恨又怕,也不敢再跪下去,像丧家之犬般被下人扶着仓皇离开。 永王面露轻蔑,冷冷一哼。 宫门的守卫不敢多看,只敢把耳朵伸得老长。但楚家祖母确是实实在在看完了全程,明语也是无奈得很,他们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是尴尬。 「二位殿下,臣和家人告退。」 永王这才认真打量起楚夜行来。男人看男人,要是对了眼,也就是一瞬间的事。都是习武之人,很快就能在对方身上闻到相同的气息,一下子让人亲近起来。 第23章 「看来楚国公也是习武之人,有空你我切磋一下。」 楚夜行连道不敢,永王拍着他的肩膀,让他不用推脱,这事就此说定。 明语有心想替自己的父亲推脱,祖母在一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嘴。她轻声叹息着,对上锦城公主的眼神,只能羞赧一笑。 那边永王自做主张地定下和楚夜行的比试,心情大好地送锦城公主回公主府。他们的马车先行,国公府的马车才开始行驶。 路上,卢氏感慨了一句,说是锦城公主果真是想通了,终于硬气一回。 明语心下微动,「孙女觉得殿下和传言中的完全不同,真不明白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容忍万驸马这么多年。」 卢氏摸着她的头,「明姐儿,你要知道,再是尊贵的女人,没有母族依靠也硬气不起来。先前永王不显,锦城公主不想招人不喜只能隐忍。」 她明白祖母的意思,这是开导自己关于父亲娶妻的事。 「祖母,孙女明白的。公主尚且如此,世间女子就更是不容易。」 卢氏长长叹着气,久久不语。 当夜,明语想了许久的心事,好不容易睡着又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她翻身坐起,问金秋,「可是出什么事了?」 金秋赶紧替她披了一件衣服,「老夫人听说二爷要出门,也跟着起身了。奴婢听了一耳朵,好像是护城大营那边出了事。隐约听到说是山崩,死了不少人。」 明语「哦」了一声,凝眉沉思起来。 先前就觉得有些猜测,想着此前听柳皇后说起锦城公主大病一场,病好后突然要和离。一个人性子原本软弱的人,大病一场就能转性吗? 若不是经历过生死大事,怎么可能性情大变。 有君涴涴那样的重生者,还有自己这样的穿越者,她没有道理不怀疑那位锦城公主。前世的记忆里从未听人提起过那对姐弟,后来冷贵妃的儿子登基后,也没有说起过那位永王。 她隐隐有了怀疑,那对姐弟之所以无声无息,会不会因为他们早就死了?比如说锦城公主是病死的,而永王殿下是这次山崩出的事。 如此一来,倒也解释得通。 不,不对。 她亲耳听到锦城公主问永王为什么会回京,证明永王根本不是公主叫回来的。 那…… 她一时纠结起来,眉头深琐。 晕黄的烛光下,她精致的小脸莹润如玉。澄如明镜的双眸蒙上一层幽光,像极晕染过后的弯月。扇形微翘的睫毛投下阴影,轻轻地颤着。 饶是金秋见惯她的美,也被她此时的光华所震撼。姑娘似乎又长开了一些,这般绝色冰清的美人,也不知道以后会嫁给怎样的男子。 「姑娘可是担心二爷?」 金秋能想到的,自然只有女儿对父亲的担忧。 「嗯。」 「姑娘不必担心,二爷又不是一个前往,听说还有武安侯和永王殿下。」 明语眨了眨眼,怎么哪里都有季元欻。 心里存了疑,一夜杂梦不断,等起床时又记不起来梦里的情形。在听到下人们说起昨夜二爷走后,大房那边闹起来后,她冷冷一笑。 照她看来,楚夜舟是所有人中最失意的一个。 失去世人尊敬的楚夜舟不能怨自己的父亲,不能怨自己的生母,更怨上不她的祖母和父亲。只能把所有的怨恨算在君家头上,算在君涴涴的头上。 那对以前人人称赞的夫妻,已有多日没有同房共枕了。 她毫不意外又听到君涴涴生病的消息,以及楚夜舟一大早就出府的事情。在晨起去陪祖母用饭时,简略提了一下。 卢氏闻言,只是轻叹一声。 明语知道祖母到底养过楚夜舟,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只是这些感情在这些年的煎熬中,早已磨得一干二净。 关于楚夜舟这个人,她是鄙视的。 如果她是楚夜舟,这些年就不应该疏远嫡母,更不应该觉得自己会继承国公府的爵位,而丝毫不求上进。她想怪不得君涴涴这段时间总是病,怕也是对这个男人失望得很。 祖孙二人用过饭后,明语便有意问起护城大营山崩之事。 卢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慢慢说来。 此次山体榻陷恰好对着护城大营的驻营后房,靠最右边的几间后房全被山石淹埋,里面住的将士们几乎全部丧命。 明语隐约觉得不太对,多雨季节易发山崩石流。眼下天寒地冻,又不是发生地震,怎么就山崩了呢? 卢氏是向佛之人,感慨年关将至,死难者的家人该是何等悲痛。陪孙女用过早饭后便进了小佛堂,说是要替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念经超度。 府里的事都已走上正轨,明语和华氏只需日常走一趟,再对个账之类的。楚晴柔或许是缓了过来,这两天闹着要管家,被卢氏一句百善孝为先,让她安心照顾君涴涴给打发了。 她自不甘心,看到三房的那个庶女都因为管家受到下人们的恭维,她心里跟猫爪挠似的,凭什么一个庶女都比她体面。 君清清看在眼里,计上心头。 「一家子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合该是相互照应的。我瞧着明姐儿像是不喜和姐妹们亲近,到底是少了一些教养,竟然同三房那个庶女交好,真是自甘下贱。」 「一个贱种,一个贱种生的,物以类聚臭味相投,不足为奇。」 说到三房的那个庶堂妹,楚晴柔也是来气的很。一个庶出,仗着有贱种撑腰,又分了针线房的管家权,居然在府中渐渐有了一些声望。 她听着府里的下人,一口一个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的,偏偏就是没有她这个二姑娘。这才多长日子,她先是大姑娘成了二姑娘,到如今连府里的下人都把她给忘记了。 第24章 君清清听出她话里的愤恨,幽幽叹气,「要我说明姐儿的教养还是太差了些,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若是二房有个主母,自会教她一些姑娘家该有的礼数和气度,也不至于让她只管自己掐尖,不顾姐妹之情。」 说到这里,君清清脸红了红,娇羞低头。 楚晴柔眼珠子一转,这位堂姨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娘也提点过自己要她在帮衬堂姨。要是堂姨成了事,那个贱种哪里敢如此嚣张。 「清姨说得是,是该有个母亲好好教导一下她。最近娘生着病,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是清姨能一直留在府里就好了。」 君清清心下一喜,「我也喜欢柔姐儿,巴不得天天有你陪着。可是我……到底是个客人,住个一两个月还行,若是日子一长,恐生出闲话来。」 「如果有个明正言顺的理由,别人就不会说闲话。」 两人相视一看,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君清清也不娇羞了,隐然有了成事后的底气,「清姨借你的吉言,要是我真的能留在国公府,定会好好教明姐儿规矩,让她记得姐妹相亲,凡事都要让着妹妹们。」 楚晴柔一想到以后那贱种被自己压制的画面,心里得意起来。任那贱种再嚣张,总不也忤逆自己的母亲。 她开始迫不及待起来,帮着君清清打探楚夜行的行踪。 楚夜行回府时,天已大黑。他将将进了二门,就看到两道人影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过来,一个是大房的女客,一个是三房的女客。 君清清和冷无双同时看到对方,各自心下一冷别开头去。都是打着相同的主意,谁也不比谁清高。 楚夜行在内宅吃过大亏,要不是他那时候涉世未深,又怎么会害了大小姐一生。他对大房三房有着本能的警觉,对后宅女子更是避如蛇蝎。 一见两道女子的身影,快速往后倒退几步,生怕沾染上什么。 「大姐夫。」 「国公爷。」 两道声音又是同时响起,只把明语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她就知道这两女不会安分,也怕她们会不顾廉耻做出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来,所以她一直让人盯着爹的行踪,就怕爹不谙人心着了她们的道。 「两位姨,这么晚了,你们到二门来做什么?」 君清清先回过神来,讪笑道:「晚上吃多了一些,出来消个食。」 「那还是消得挺远的,这都到二门了。」 冷无双压根不把明语放在眼里,在她看来,一个山里长大的孤女有什么值得拉拢的。女人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只管把男人哄好就成。 她眼神含情,欲语还羞地看着楚夜行。 楚夜行眉头皱起,他再是神经大条也看出了一些门道,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终究碍于男女有别,刻薄过分的话说不出来。 他说不出来,明语可没那么多忌讳。 「清姨,冷家表姨,你们以后万莫入夜乱窜,要是被府里的家丁奴才给冲撞了,我们如何向你们的家人交待。都是姻亲,万一因此生了间隙,岂不成了仇人。」 黑夜中,冷无双和君清清愤恨的目光齐齐过来。 什么家丁奴才,这贱种好生粗鄙。她们可是要当国公夫人的,怎么能与那些下贱胚子混为一谈。 明语压根不在乎被她们恨上,语毕又看向远远站着的几个下人,「你们都是府里得用的人,怎能如此疏乎大意,眼睁睁看着客人走错地方。若是再有下一次,直接提脚发卖,卖得远远的。」 那些下人们都是大房三房的,心知这位大姑娘可不是说着玩的,暗自决定再也不敢贪那些小恩小惠,以后一定要盯紧两位娇客。 君清清和冷无双脸皮再厚,也不好多呆,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那冷无双一走三回头,如水的眼睛像勾人魂似的。 她们一走,楚夜行放松下来。 女儿能立起来,他自是乐见的。又怕女儿性子太过强硬,传出去名声不太好。一时之间有些纠结,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这对父女,相处的时日太短,许多话说出口时都要斟酌一二。 明语相信爹应该看出了那两位的心思,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女儿,实在没有权利拦着他娶妻生子。 「爹,你可知她们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夜行隐晦看她一眼,没有料到她会问出来。 他不傻,自是看得分明。 「无论她们是什么心思,都与我无关。」 「爹想得没错,我……我不担心她们……我……」 楚夜行叹了一口气,女儿这是担心他会娶妻。其实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若是他真有那个心,这些年又怎么会还是独身一人。 他对不住大小姐,对不住明儿。这一生欠她们母女太多,要是他只顾自己快活,那还算是一个男人吗? 「明儿莫要担心,爹不会成亲的。」 明语诧异不已,他竟然没打算成亲。 「爹,你真的不会成亲?」 楚夜行点头,之前没想过,如今知道那些人的心思,他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要是不成亲,那就没有儿子。他没有儿子,将来的爵位自然又会落到大房的手中。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母亲不愿意看到的。 「你四叔人不错,将来他的儿子就是你嫡亲的兄弟。」 明语心一震,原来爹都想好了。 理智告诉她,堂兄弟比不上嫡亲的兄弟。可是情感上,她更偏向君湘湘。她实在不想有一个人,来占据君湘湘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千言万语,唯有沉默。 父女俩默然走着,眼看着快到天一阁,明语才想起自己要问的事。她向楚夜行打听的是此次山崩一事,也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第25章 从楚夜行的口中,她知道了更多。 护城大营背靠凉山,此次山石崩塌死伤数十人,都是营地的将士。永王住的房间正好被埋,要不是永王因为锦城公主迟迟没有和离成功的事情临时回京,只怕凶多吉少。 她心道果然如此,却又拿不准自己的猜测。如果锦城公主真是重生者,只要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她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并不想去试探什么。 谁知两天后,锦城公主突然给她下了帖子,说是邀请她去公主府作客。 锦城公主和万驸马已经合离,在听闻锦城公主给明语下帖子的事,大房三房那边都看起好戏。在他们看来,一个和离的公主,又不是一个喜好交友的女子,怎么会给邀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上门做客。 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中的是国公府夫人的位置。 不光旁人会这么想,便是卢氏,都已然有了这样的揣测。说实话,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尚主。仔细问过自己孙女和公主相识的事,越想越觉得有那个可能。心下叹息着,叮嘱明语做客的一些注意事项之时,几次欲言又止。 明语带着满腹的疑问去公主府做客,她其实也怕公主想给她当后娘。若是别的女子,爹还好拒绝。但那人要是个公主,一道圣旨下来,爹总不能抗旨不遵。 真是难办哪。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如果公主真是重生的,那么依旧前世来来说她早就死了,而爹也没有被找到。难道公主是想试探自己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答案更合乎情理,暗生警惕,千万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马车停在公主府的门口,她以为公主应该会派下人迎接自己。出乎她的意思,锦城公主没有派宫女嬷嬷在外面等她,而是亲自站在门外等候。 她受宠若惊,更是怀疑起对方的用意。 锦城公主含笑嫣嫣,令人如沐春风。与那日面对万驸马时的冷若冰霜截然不同,看得她心里越发打起鼓来,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要转几个弯。 「你必是奇怪得很,本宫为何突然给你下帖子吗?」 明语诚实点头。 锦城公主的眼神总让她不自觉卸下心防,她不想骗人,更不想骗一个皇家公主,尤其还是一个疑似重生者的皇家公主。 再说,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确实困惑得很。 「你姑姑给你取的名字真不错,你是个实诚的孩子。本宫想着,怕是许多人都会猜测本宫的用意,以为本宫别有居心。」 明语适时露出困惑的表情,像极一个单纯不太善于隐藏心思的小姑娘。她这样的表情看得锦城公主心头一软,语气不自觉得更加轻柔。 「你这孩子,心思还真是简单。要是我不说个清楚,怕是你今天连话都不敢说了。我索性向你与透个底,我刚刚和离,对于婚姻之事实在是失望至极。我欲以后一人自在过日子,只是与你一见如故,想与你说说话。」 对方连本宫都不称,仅用一个我字。 明语放心的同时,只能羞赧一笑。 看来自己第二个猜测是对的,公主根本没有想给她当后娘的心思,而是找她来说话的。如此这般,她更不能掉以轻心。 公主府是极大的,锦城公主再是母族不显,那也是陛下的亲女儿。面子上的事情世人都看着,必不会少了她该有的体面。 两人进了屋子,一股淡雅的香气伴随着热气扑面而来。地龙烧得很旺,明语解下斗篷交给宫女后,随锦城公主一起坐下。 矮桌之上,各色点心并几样难见的果子摆得满满当当。 「本宫不知你的口味,你尝尝我府中厨子的手艺,下次你再来时,我便知道如何安排了。」 明语连道不敢,在对方的期冀的眼神中尝了一块自己最喜欢的三色芙蓉糕。她小口地品尝着,毫不意外尝到合乎心意的口感。 锦城公主也拿了一块芙蓉糕,像是想到什么,看得出神。 「殿下不喜欢吗?」 「……不,我以前,也是喜欢的。」 明语没有问她为什么,心里那个怀疑再次冒了头,对方应该真是重生的,要不然怎么会连口味都变了呢。 只是不管锦城公主是不是重生的,她从对方的眼神中能看出来,对方对自己应该没有什么恶意,或许仅是想试探一二。 如此,便足够了。 两人一问一答一说起话来,锦城公主问得最多的是她过去的事情,她很惊讶对方对自己和姑姑的事情那么感兴趣,隐隐觉得不太对。 这种关心太过热烈,甚至连一件小事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超出一般好友的范畴。她疑窦丛生,回话的时候更是斟酌小心。 许是对方看出她的不自在,亲自替她倒了一杯茶,惊得她差点站起来。 「莫要拘谨,我与你母亲姑姑都是好友,你且将我当成一般的长辈就行。」 「多谢公主抬爱。」 锦城公主目光微默,接下来没有再问她过去的事情,而是问起她在国公府的生活。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她现在过得不错。 「楚老夫人明理又护短,你有这样的祖母护着,倒是不怕被人欺了去。」 明语低着对,「公主说得是,祖母很是爱护臣女。」 一问一答,她礼数周全恭敬有加,让人挑不出错来。 锦城公主的眼神越发的黯然,终于在一阵沉默之后站起来。 「我忘记了,你还是个小姑娘,想必是不愿枯坐着陪人说话的。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明语诧异,跟着她来到一座阁楼。她让宫人们守在外面,仅带着她一人进去。她心紧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第26章 阁楼最里面的房间内,摆满各种珍玩玉器,墙上挂满字画。她不知对方的用意,站在那里不敢动。 「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锦城公主说得随意,她却是吃了一惊。 这里的东西,随便一件都是珍品,让她随便挑? 「殿下……」 「我与你一见如故,你母亲和姑姑都是我的好友。你之于我,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长辈初见晚辈自是要备礼的。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随便挑一样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是挑一样东西,明语觉得也不算失礼。盛情难却之下,只能挑个不起眼的。她没有去看那些玉器珍宝,眼神落在那些字画上。 突然有一幅画吸引她的目光,那是一幅仕女图,图中有诗字,落款是不平山人。 看到那落款,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来。这不平山人神秘得很,曾经轰动一时,后来消失匿迹,世人遍寻不得。 君涴涴当上国公夫人后,曾在一位夫人的花宴上承认自己就是不平山人,后因嫁人生子后封笔。面对别人的恭维和有心人的质疑,她娓娓叙述,连作画的地方和画中的深意都能说得上来。 世人爱她大才,对她更是尊敬有加。 明语却知道,这画不是她所做,真正的不平山人不是一个人,而是君湘湘和楚璎珞。君湘湘私下极爱狂草,练得一手好草书。楚璎珞本性爽朗,有些肖似男子,生平最喜画美人图。 她们二人并称京城双姝,又是世家嫡女,这般真性情的一面自是不能露于人前。 事情也是巧,那时候京中兴起一股美人风,有位名叫风流客的烟花之客画了不少的美人图,声名大噪。 那位怜风流客出名之后,视女子为玩物,曾说出女子类犬的狂妄之言。 他成名于女人,获利于女人,却将女子贬得极为低下。君湘湘和楚璎珞气不过,两人一合计,一个画画,一个书字,用不平山人的化名打压风流客。 风流客遇上劲敌,很快落了下乘。 此后再论美人图,人们只记得不平山人,再无人提起风流客。 君涴涴夺了君湘湘的人生,自是不会错过这扬名立万的机会。之所以一直不敢冒名,是怕楚璎珞还活着。 她当上国公夫人后,无意间知道原主的师父就是楚璎珞,才敢冒充不平山人。因为嫁人后立誓封笔,绝了别人求画的心思。加上她又是国公夫人,世人不会想到她在撒谎。 这一世,君涴涴没当上国公夫人,最近连番受到打击恐怕还没有想起这一茬来。 锦城公主见她盯着画看了许久,命人将画取下来。 「殿下,臣女可否要这幅画?」 「自是可以的,我很高兴你选的是这幅画。」 明语诧异,问道:「殿下也喜欢这幅画?臣女怎能夺殿下所爱……」 「不,不是这样的……」 锦城公主看着那幅画,目露怀念,「这幅画是我与一位好友所作,你能挑中它,说明你是有缘人。」 明语心头惊骇,宛如巨浪滔滔。 她说什么?画是她作的? 「殿下……是不平山人?」 「并非我一人,还有我的一位故友。当年我们年少轻狂,遇不平之事义愤填膺……我每每回想,那时是多么的恣意……人生中后来的那些苦难,或许都是因为此前的人生太过顺遂。」 明语的心在巨浪中被高高抛起,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她能听懂对方的每句,因为她猜到了对方的来历。 不会是姑姑。 姑姑抚养她长大,知道她过去的所有事情,不会再费心打听。而这位锦城公主,对于她的过去十分感兴趣,也问起过祖母,就是没有提过父亲。 如果是姑姑,一定会因为父亲的找回而激动。 如果是姑姑,她应该会有感觉。 所以,这个人…… 是君湘湘! 她拿着画的手在抖,她的心因为激动而颤。然而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脸在发僵。 没有人知道她此时的心情,她突然想哭。 所有受害的人中,她始终觉得君湘湘是最无辜最凄惨的那一个。堂堂侯府嫡女,就因为自己的堂妹是重生的,便被人夺去属于自己的人生。 死后还有那样的污名,活在世人的耻笑中。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老天是开眼的,冥冥之中有些事情都应该有一个公道。 锦城公主的目光依然在那幅画上,那时候的她们年少骄傲,便是画中的美人眉宇间都带着隐约的傲气。如果换成后来的她们,定然画不出这样的画作。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 一梦醒来,恍若隔世。 好在天不薄幸,还她一丝垂怜。 「这画送你,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明语垂眸收好画,道了一声谢。 激动过后,她立马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祖母想让爹续娶,亲娘这边已经合离。他们两人虽是被人设计阴差阳错,但却实实在在是她的亲生爹娘。若有亲生父母,谁会喜欢后老子后娘。 只是亲娘年纪不小,还是合离的皇家公主,又有不能生养的名声,祖母那里怕是不好过关。不过爹定然是愿意的,他都打算过继四叔的儿子,又对亲娘有愧疚之心,未偿不能发展成爱情。 亲爹有意,亲娘…… 身为女儿,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撮合这对苦命的男女。 两人出了阁楼,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身后跟着一大群有宫女还有一位年长的老嬷嬷,那老嬷嬷似乎有什么心事,一直板着脸。 第27章 趁明语欣赏风景之时,那老嬷嬷赶紧上前,对锦城公主耳语几句。 锦城公主目光一冷,「本宫与驸马已经合离,万家的事情与本宫有何干系。若是再有人敢到公主府外喧哗,赶走便是。」 老嬷嬷应声,朝后面的小太监使眼色。 明语假装一无所知,表情懵懂。 锦城公主见她对世事懵懂,有心想教导一二,叹自己道:「世间礼法,对女子总是苛刻。我与驸马成亲多年,纵然我是公主之尊,也因为没有生养而忍着他置办外室。后来我大病一场,总算是想通了许多。人生一世,若为虚名所累,苦的只有自己。你以后切莫因为顾忌别人的眼光,而委屈自己,那是最愚蠢的行为。」 明语就知道亲娘不同于一般女子,换成很多人,当年根本不会生下象征耻辱的孩子。若不是君涴涴赶尽杀绝,她根本不会死。 「公主说得极是,臣女记下了。」 锦城公主哪里放心,一想到国公府里那些糟心的事,她恨不得把自己毕生的经验都传授给这个孩子。 「你是个好孩子,你姑姑将你教的极好。只是这世间有许多人,对你笑的同时却在暗地底捅你刀子,你千万要擦亮眼睛,好好看清身边的人。便是骨肉至亲,有时候也不能全信。」 都是重生的人,她自是知道当年的事情是何人所设计,那些人是她的亲人。他们在谋算爵位时毫不手软,害她父母双亡胞弟早夭。这都还不算,就连她的亲事,他们都要谋去。 那样的亲人,比之外人,更加可恶。 明语知她心中悲愤,更是郑重,「臣女省得,府里除了祖母和父亲,其余的人都不是臣女的亲人。」 听到这句话,锦城公主看上去像是放心了一些。同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难过,若不是经历过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府里啊,魑魅魍魉太多。 明语感受到对方眼神瞬间的冰冷,必是想到了君涴涴。 「说句难听的话,便是臣女的亲祖父,那也是不能信的。这些年他宠妾灭妻,不顾祖母的体面抬举一个妾室,伤透了祖母的心。大房的大伯娘虽是臣女的二姨,可臣女却觉得她居心叵测……」 说到这里,她羞赧低头,像是说错了什么话。 锦城公主强忍着泪意,爱怜看着她,「别怕,要相信自己的感觉,是好是坏你心里有数就好。你自小陪伴佛祖长大,自是生就一颗澄明之心,能看清这世间的真情伪善。你姑姑若是知道,定然很欣慰。若是以后遇到什么难事,不好和祖母讲的,你可以来找我。」 明语乖巧点头,面露迟疑。 「其实眼下就有一件事……」 「何事?」 「……原本也不是臣女该多嘴的事,臣女就是心中难过……祖母这些年过得委屈,要真让那庶出的得了势,哪里还有她的活路。好在父亲回来了,祖母和臣女总算是有了仰仗。可是父亲膝下无子,祖母说他不能无后,臣女以后也不能没有娘家兄弟倚仗,所以要给父亲续弦……」 锦城公主错愕不已,万没料到她会说起这事。这事说起来没错,一个世家国公,后宅怎么能没有主母。 爵位传承,也不能后继无人。 「你不愿意吗?」 明语点头,又摇头,「臣女知道祖母说得没错,父亲不能没有儿子,我们二房的爵位不能再落到别人的手中,臣女也知道自己不能太过自私……可是臣女心里好难受……臣女不希望有人抢走母亲的东西……」 锦城公主心头巨震,她下意识别过脸,快速用帕子按压眼角,将差点喷涌而出的眼泪给强行压回去。 「傻孩子……你母亲早就不在了,你又没有见过她,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臣女虽没见过她,却知她心里是爱着臣女的。若不然……当年她为何要生下臣女?父亲说当年之事他亦是被人陷害,他对母亲一直愧疚,不会再娶。臣女相信他……可是臣女又不忍心他身边没有照顾……公主殿下,您说臣女该怎么办?」 锦城公主的心处在悲伤和震惊之中,她以为经过那桩事,世人提及她无一不是唾弃和不耻。不曾想这个孩子竟然是这么想她的,还有那个男人…… 她想起在宫门口的那一瞥,心头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早就猜到那个男人和她一样是被人算计的,便是没有他,那些人也会选中另一个男人。 关于他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一些。对于他那个人,她说不上来恨,但却下意识的不想与之再有瓜葛。 然而他们真的能做到毫无瓜葛吗? 「他是如何跟你说的,真不愿意续娶吗?」 跟在她们身后的嬷嬷若有所思,殿下自从病一场后确实想通了不少事情,也发作了好几个身边侍候的人。原来的贴身嬷嬷被贬,自己是后提拔上来的。 楚国公无妻无妾,京中多少人盯着,难道殿下也存了此心?应该没错的,若不然为何对楚家的大姑娘如此抬举。 她这般想着,越发肯定。 只听见前面明语轻声回答着:「父亲是这么跟臣女说的,他说他此生最对不住的就是臣女的母亲。在他的心里,一直将臣女的母亲当作自己的妻子。有臣女母亲那样的妻子,他看不上世间任何一个女人,所以他不会续娶。他还说若真是无后,可从四房那里过继孩子,不会让臣女没有娘家兄弟依靠。」 这些话,有一些是父亲的原话,有一些是明语加上去的。她一心想搓合亲生爹娘,自是不遗余力在亲娘面前替亲爹刷好感。 果然,听完她的这番话,锦城公主的脸色变得十分微妙。 她猜得没错,锦城公主就是君湘湘。 只是她忘记了,有过婚姻生活十多年的是锦城公主,不是原来的侯府嫡女君湘湘。君湘湘去世时,还不到二十岁。纵使生了一个女儿,那也是没有嫁过人的女子。 第28章 乍然重生,从一个花季少女到妇人,君湘湘心头的落差已是极大。一醒来就是十几年后,得知有一个和自己差几岁的女儿,那都是花了好些日子才接受。 而楚夜行已年近四十,比起心里年纪才不到二十岁的锦城公主,他确实有些老。君湘湘的记忆中,是那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年轻侍卫,她那时还想把他收为自己的心腹。 谁知世事难料,被那些人利用生事。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所有。她以为那些人定然不会留他的性命。 再次为人,不想他还活着。再也不复当年的青涩模样,而一个稳重有城府的中年男子。所以君湘湘的心情十分的复杂,不知如何面对女儿的亲生父亲。 思及他这些年的过往,证明她确实没有看错人。 「他倒是个不错的人……」 「臣女的父亲是天下最好的父亲的,这些年他一直在找臣女,一直对母亲念念不忘。臣女觉得世间男人,如臣女父亲这般有责任心有胆当有情义的男人不多……所以臣女更不希望这么好的父亲,会属于另一个女人,他应该只属于臣女的母亲一人。」 亲娘啊,那样的好男人,你可不能拱手让给别人。 锦城公主不自在起来,那个男人……属于她? 这话叫她如何接。 「大人的事情,你别管,也管不了。来,我带你去看看花房。听说国公府也有一处花房,你且比比看,是我的花房品种多还是你们府上的更胜一筹。」 明语心知她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她和父亲的关系实在是太过尴尬,要是说得多了,她指不定还厌烦呢。 不急,慢慢来。 总归自己现在知道亲娘还在,那是万万不会允许有其他女人进国公府当后娘的。无论是谁,胆敢觊觎娘的位置,得先过自己这一关。 公主府的花房比国公府要小一些,花的种类也没有国公府那么多。明语找到了亲娘,心情那是极好的,锦城公主也有意和女儿多相处,母女二人相处融洽,十分亲近。 这一呆,明语直到下午申时三刻才走。 卢氏的心一直提着,眼见着孙女笑吟吟地进了幽篁院,这才算是放了心。放心的同时,又有些不太好的猜想。 听着孙女满口夸赞锦城公主,她面上不显,心愈发下沉。等到明语回自己的屋子,她才和安嬷嬷嘀咕起来。 「你说锦城公主难道真是存了那个心思?」 安嬷嬷也觉得说不好,像是那么回事。锦城公主不是什么爱交际的性子,也不太与人来往。以前和国公府也没什么往来,为何偏偏对大姑娘另眼相看,还非得是赶在这样的节骨眼上? 「老奴也说不好,事情太凑巧了。」 可不是,太过凑巧。 一个要娶妻,一个刚合离。 都不要用脑瓜子去想,用膝盖想都能想到锦城公主此举颇有深意。合离的女人也就罢了,是个公主也能接受,可要是不能生养,那娶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卢氏头疼起来,这种事情不能挑明,只好赶紧给官哥定下亲事,绝了公主的心思。 入夜后,迟迟不见楚夜行回来,他身边的长随匆匆赶来报信,说是今夜他不回来了。她叹了一口气,久久都睡不着。 一夜辗转,早起看上去很是疲惫。 明语隐约猜到她的心思,乖巧地替她捏着肩。她受用的同时,又是深深的担忧。明姐儿心思纯良,又对锦城公主颇有好感,这事还真不好办。 祖孙二人将用过饭,便看到楚夜行身边的一个小厮来报。说是楚夜行脱不开身,要在护城大营住几天,派他回来收拾几身换洗的衣物。 事关父亲,明语总是由不得多想。盘问了那小厮许多话,见没有什么疑惑之处才让耿妈妈收拾东西。 然后还觉得不放心,禀明祖母,她想亲自给父亲送过去。卢氏见她执意要去,思量再三同意她的请求,让她带了十个身手最好的家丁。。 一行人才驶出城,便看到武安侯府的马车。 马车上坐的是荔儿,也是去护城大营给季元欻送东西的。明语这才放了心,看来真是有事,连姓季的都不能回来。 微草许久没见荔儿,自是有许多的话要说。明语也不是个苛待人的主子,荔儿也算得上是旧识,便让微草去与荔儿一车,好叙叙旧。 到了护城大营后,楚夜行看到来送东西的是女儿,大吃一惊。他身上沾满土,一道灰一道黑的,看上去很是邋遢。 这军营之中,到处都是男子,未怕女儿被人冲撞,赶紧带她去了自己的住处。 怎料明语一抬头,便看到隔壁住的是季元欻。他和楚夜行一样,不知是执行什么任务,身上都是一身的灰尘。高大身形杵在那里,气势越发的孤冷。 明语有些日子没见他了,也很少再想起他。以前是因为无人依靠,便是他曾经再恶劣,她也不得不巴着这个人。现在她是国公府的大姑娘,有祖母有父亲,万没有再靠别人的道理,所以她渐渐把他从自己的的生活中淡忘。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 可是一想到这人心思用意也不单纯,便释然了。 季元欻微眯着眼,看着那道纤细的俏丽身影消失在门槛处。似乎长开了一些,他想。以前就知道这姑娘长得好,这一长开越发的好看。 她明明看到自己,为何不打招呼? 难道是避嫌? 他脸冷下来,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子。 不大会儿,听到隔壁再传出动静,他站在窗户后面,看到那桃红的俏丽身影忙进忙出,一边指挥着丫头干活,自己也跟着动手,好像是要做饭。 自她离开侯府后,他似乎很久没有吃到合口胃的饭菜了。 第29章 他垂下眸子,静静地等着,等到香味随着冷风一起飘过来,等到那女子糯软的声音喊自己的父亲吃饭。他这才动了,开门出去,直接去了隔壁。 明语诧异抬头,睫毛忽闪。 楚夜行脸色不太好看,好歹是同僚,客气招呼他。谁知他连推辞都没有半句,大大方方的坐到桌子前。 这下,明语不得不让微草再准备一副碗筷。 食材都是明语带来的,军营里生活虽不至于太苦,但肯定不会有多好。她做的是四菜一汤,一道冬笋焖鸡、一道腊肉炒白菜、一道清炒黄豆芽,豆芽是她自己发的,还有一道干锅山菌,汤则是鱼头豆腐汤。 汤炖成了乳白色,极是鲜美。 冬日里鲜蔬少,时人没有人发豆芽的先例。所以这道菜十分的受欢迎,季元欻还问了一下此菜的生法,朝明语多看了几眼。 男人们饭量大,显然也是饿了,两个男人都吃了不少。楚夜行知道女儿善厨,时常亲自下厨给母亲做饭。每次下厨,都会让下人送一份到天一阁。这是女儿的孝心,他当父亲的能受着。可是武安侯一个外男,竟然如此坦然,他心里隐约泛起醋意。 季元欻像是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幽怨,他有好些日子没有吃过如此舒心的饭菜。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同样的食材,做法也是相同,为什么别人做的没有她做出来的味道。 菜都算是家常菜,比起御厨来色香逊色许多。和酒楼的饭菜相比,在品相上也差了一截。但在味道上胜出许多,他形容不出那种味道,只觉得分外合乎胃口。 「多谢国公爷款待,打扰了。」 知道打扰还留下来做什么? 楚夜行心里没好气,嘴上客套着。 明语看着他们,总觉得他们之间气氛有些诡异。爹上次还说要和姓季的结成异姓兄弟,那应该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为什么瞧着不像那么回事。 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季元欻走后,楚夜行几次欲言又止。 明语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纠结,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她知道如何在亲娘面前给他刷存在感,可他不知道那就是她娘,她要如何在他面前说娘的好话。 「明儿……」 「爹……」 父女二人同时开口,楚夜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泄得一干二净。他对女儿心存愧疚,又因女儿长得像大小姐,他在女儿面前就不自觉的没有底气。 明语看着他,示意他先说。 他叹气,「听说你昨天去公主府了,玩得开心吗?」 原来是问这个,那有什么好纠结的。 正合她的意。 「爹,公主人真好,她对我可好了。可是我看祖母好像不太开心……我听别房的下人私下议论,说是锦城公主向我示好别有用心,她想当我娘。」 楚夜行惊了一跳,麦色的脸立马通红。 那些下人,是该好好约束了,怎么什么话都敢乱说,还传到明儿的耳中。他此时已完全忘记自己纠结的事情,一心想在女儿面前表明自己的心迹。 「……没有的事,不管是谁,爹都不会娶的。明儿你放心,且不说她有没有那个心思。便是她有,爹也不会答应。她再是皇家公主,也万没有逼着臣子迎娶的道理。」 明语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可是她想让爹娶啊。她爹英武不凡,品性坚定身份高贵。这样的男人不留给亲娘,难道还要便宜其他的女人。 「爹,我觉得公主人挺好的。」 「再好她也不是你娘,你娘生下你,她吃了很多苦……你别胡思乱想,爹说过不会再娶就不会再娶。你还小,很多事情不用操心太多,有些人也不用太过在意,就怕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尤其是外面的人……」 「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可千万别弄巧成拙,好感没有刷成,还让爹对亲娘生了误会。「爹你不知道,公主是因为和姑姑有旧情,所以才会对我另眼相看的,她根本没有其它的心思。」 「我不是指公主。」他吞吐起来,脸色更红。 「那还有谁啊?」 明语下意识问道,突然像是明白过来。 难道爹以为姓季的帮她,是对她有什么想法? 我的天哪,这都是哪跟哪。那男人的心有白月光,以前对她像仇人一样。要是爹知道他以前对自己的态度,怕是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爹,你是不是指外面的男子?」 楚夜行一张脸红成熟虾,点了点头。 明语有些好笑,「季侯爷不是外人哪,爹你不是还想和他结成异姓兄弟吗?」 「不是没结成嘛,那就要避嫌。」 楚夜行自不会和女儿说得太深,女儿还小,他私心里希望多养几年,不愿她早早悉知男女之事。 明语明白了,老父亲这是怕自己被男人拐跑了。只是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决不可能是姓季的,这点爹真是多虑了。 「爹,我记下了。」 「你记下就好,爹和他同辈,他就是你的长辈,以后你将他视作长辈即可。」 明语眉眼一弯,「女儿一定将他视为长辈看待,爹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认他做干爹。」 门外面,一道修长的身影如化石般,脸黑得吓人。 季元欻的手中,提着一个盖着布的篮子。原是来答谢楚家父女今日的留饭,不想正好听到父女二人的对话。他脸色相当难看,连微草都不敢上前。 干爹? 那女子竟然想认他当干爹,他有那么老吗? 倾刻间,黑沉的脸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霜,令人望而生畏。他把篮子重重往地上一放,转身大步离开。 第30章 微草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轻轻掀开篮子上面盖的布,看一眼里面的东西,这才把篮子收好掀帘进屋。 楚夜行听到女儿那句认干爹的话终是放心不少。女儿能有此想法,证明对武安侯没有半点想法。他猜不透季元欻的心思,所做一切不过是防范。 明语的眼中还带着一丝揶揄,看到微草篮子里新鲜的苹果眼前一亮,这寒冬腊月的,水果可是稀罕物。这么一篮子苹果,个头又大,成色又好,那可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 「哪里来的果子?」 「侯爷送来的。」 楚夜行也看了过来,脸色又不太好看。自己方才小人之心揣度对方半天,谁知对方立马送礼来答谢,还知礼地没有进来。 他半天憋出一句话来,「算他还知礼。」 明语暗暗发笑,让微草把果子分一分。按爹的意思,这些东西全部拿回去。她没有依他,留一小半在这里,一大半带回去孝敬祖母。 歇了约半个时辰,楚夜行便要去上值。 明语想着,爹都去上值了,季元欻肯定也走了。她许久没见荔儿,便是现在是国公府的大姑娘,也应该过去叙个旧。 荔儿还没有走,见到她,立马行礼。 她笑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屋子里传来季元欻那冷得吓人的声音。 「楚大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屋?」 他还没走? 明语用眼神问荔儿,荔儿轻轻摇头,小声说他们侯爷似乎告了两个时辰的假,要到申时才去上值。 她心道自己大意,硬着头皮进屋。 微草要跟上去,被荔儿拉住。 「咱们守在外面吧,侯爷想必是有话单独和姑娘说。」 季元欻是旧主子,积威已久。但现在姑娘才是她的主子,她万不能由着姑娘和外男独处,纵然那外男是她的旧主子。 她执意要进去,脚一跟着迈进去,便被季元欻一个冷眼吓得差点跪下来。 明语提着心,季元欻这冷眉冷眼的样子让她想起过去。那时候这死男人把她当仇人似的,总用这种杀死人的目光看人。 难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 「出去!」 他这话是对微草说的,微草怕得要死,又不敢走。直到明语说了几遍让她出去,她才满脸担忧地离开,守在门口。 「倒是会收买人心,这丫头连我这个旧主都不看在眼里了。」 这死男人莫不是刚吃枪药,堂堂侯爷居然连这种小事也斤斤计较。要真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当初何必故作大方的把微草的卖身契送给她。 「都是侯府教得好。」 他冷哼一声,紧紧盯着她的脸,像是透过她看似淡然的表情窥探她的内心。那种直钻人心的眼神让人极其不舒服,仿佛她是一个猎物,而他是一个猎人。 「口是心非。」 她那个火啊,这死男人有病不成。 「侯爷若是觉得吃亏,大可把微草要回去。我们国公府再不济,总不至于缺一个丫头。」 言之下意,侯府缺丫头。要不然一个堂堂侯爷,怎么连送出去的丫头都耿耿于怀。她和微草早已处出感情,这话自不是真心话,是故意堵他的。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死男人再是不满,也不可能开那个口。 真要连送出去的丫头都往回要,以后他也别做人了。 季元欻不怒反笑,世人都当这女人单纯恬淡。只有他知道,这女人懵懂无害的外表下,藏着一只满是利爪的小野兽。 她这般模样,世间唯有他见过。 一种莫名的窃喜划过心头,将他周身的寒霜融化。 「我送你的东西,你收着便是。」 明语一愣,这死男人变脸的功夫真快。刚才不是一副兴师问罪,恨不得把微草要回去的样子,怎么突然说起软话来,语气也变得柔和许多。 莫不是又要发疯? 「多谢侯爷,方才我差点误会侯爷的意思。像侯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再者侯爷可是我的长辈,万不会为难我一个晚辈。」 她原本的想法,是敲打季元欻,点出两家的交情和她现在的身份,那可不是从前寄居的侯府的孤女,不再是他可以动的人。 怎知这长辈晚辈一说,触及他的痛处。 这女人,难道真把他当成长辈? 虽说论辈分,他确实是他的父母一辈,可是他…… 一时间,恼怒再起。 明语顿时感觉气氛不对,这种感觉像他们初时一样,让人胆战心惊。高大的身影压迫感十足地向她逼近,直将她逼到抵在屋柱。 死男人,真要发疯了。 到底她哪句话说得不对,戳了他的肺管。 「侯爷……」 季元欻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从她精致的眉眼到细白的脖子。她一向胆子大,绝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柔弱无知。 「听说你要认我当干爹,嗯?」 她心一跳。 死男人怪不得送苹果的时候不进去,原来是听到她和爹的对话了。她不过是和爹说着玩的,怎么可能真认他当干爹,他想得倒美。 「侯爷,都是误会。」 「误会?这么说,你不想认我当干爹?」 她茫然地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让她认,还是不想让她认?怎么表情这么吓人,阴阳怪气的。 「侯爷想当我干爹吗?」 他脸一沉,谁想当她干爹!心里莫名升起怒火,这女人定是觉得他年纪大,大到足可以当她的爹。 「不想。」 第31章 不想你生个什么气。 明语心下吐糟着,面上却是无辜得紧,「我想也是的,侯爷一表人才年轻有为,想当爹的话自己可以找女人生,万不会认我做女儿。」 前半句,季元欻很是受用,后半句味不对,他危险地眯起眼来。 她面上越发的无辜,生怕被他看出什么来。她确实是在讽刺他,这死男人不行呢,别说是生孩子,就是找女人,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再者,他心有君涴涴,真要认女儿,不是有楚晴柔那个现成的。 「侯爷,时辰不早了,再晚我就赶不上入城。」 城门关闭是有时辰的,日落时分闭城门。她一个世家小姐,要是在闭城之前入不了城,怕是要找个人家借住,多有不便。 似乎也是想到这一点,他往后退了几步,周身的寒气散去一些。 「走吧。」 咦? 这么容易。 她心下狐疑着,暗道他越发的好讲话。难道又在打什么主意?她想破头,也猜不出他的计划,只要不把她扯上,他爱怎么样怎么样。 临出门之时,他听到他压低的声音:「别把我当长辈,我也不想当你的干爹。」 原来是不想和她有瓜葛,正合她意。 「侯爷的话,我记下了。」 快速掀帘出去,对上微草担忧的眼神,轻轻摇了一下头。荔儿在一边,恭恭敬敬眼中并无好奇之色,表情十分平静。 明语朝她点了一下头,带着微草离开。 出营门的时候,恰遇一辆马车入内。 马车上下来两个男子,一高一矮。高的身着蟒袍,明语听到有人称他贤王殿下,她低着头避让行礼,只感觉两道目光在她头顶盘旋。 等听到一声平身过后,她恭敬地等对方的下一句话。心里隐约有些猜测,此次山崩之事应是另有隐情,若不然爹和姓季的会不守在这里。 永王扯进来情有可原,他原就是护城大营的人。 而贤王一向以德服人,走的是文路,与永王的武路子不一样。这次居然也过来了,可见此次的事情不小。 「你就是楚国公府的新认的大姑娘?」 声音倒是和煦,就是听起来有些假。 「回殿下的话,正是。」 「抬起头来。」 这话怎着怎么熟悉得很,明语吐糟着,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那些古装戏。似乎上位者面对女子时,总喜欢来上这么一句。 她抬起头,半垂着眸。 春华半绽的年纪,艳如桃李的好颜色,加之那青涩中带着的懵懂,像是一株隐蔽在山间的芙蓉,清幽独艳而不自知。 桃红色的斗篷,镶边的白狐毛,将那张精致的小脸衬得水色极好。那半垂眸的恭顺已是美貌不可方物,若是能窥全那眸中的潋滟之色,那又该是何等的无双风华。 宁元景自认阅女无数,貌美清纯的女子也有过,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绝色。眼中不由划过惊艳之色,看得他身边的矮个子男人目露嫉恨。 明语极不喜被人这样盯着看,虽然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地方目光中的邪肆,很是令人不舒服。 世人都说贤王才德兼备,最是谦和有礼,有大家遗风。她心知传言往往不符实,却不想如此相悖,差之甚远。 宁元景认识君湘湘,当年君湘湘和楚璎珞并称京中双姝。两人无论相貌还是家世,都足可傲视京中众多贵女。 只可惜两人一个自小定亲,一个与太子亲近,绝了其他男子的心。 说实话,他未尝没有过想法。 如果说君湘湘的美艳丽无方,那这位楚家大姑娘则有另一种幽静纤弱之美,更能引起男子的独占欲。 「果然长得肖似其母。」 他身后的矮个子男人盯着明语,恨不得把明语盯出一个窟窿来。明语感受到对方的目光,闻着空气中淡淡的幽香,猜到对方是个女人。 这个贤王,来军营办事还带着女人,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听说你自小礼佛,想来对佛法颇有研究,你姑姑最近也迷上了佛经,你有空去王府陪她坐坐,多亲近亲近也是好的。」 贤王的侧妃,是冷氏的女儿楚琉璃。 明语压根不想和那位姑姑亲近,在她的心里,她只有一位姑姑,那就是她从前的师父楚璎珞。至于那位楚琉璃,她可不认。 矮个子男人听到贤王的话,似乎若有所思,看明语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王爷您可能不知道,这位楚大姑娘以前信佛,现在还了俗早就忘记佛家的那一套。她自己都破了戒,便是再装作信佛的样子,只怕佛祖也不会信她。」 明语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对方是谁。 这人是女扮男装的冷素问。 冷素问在国公府丢了面子,上次在宫里和雅县主一起都没找回场子,心里早就把明语给恨上了。方才看到贤王惊艳的眼神,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对贤王当然不会存在什么想法,可她就是看不得明语被其他人另眼相看。 贤王略略皱眉,然后很是大度地道:「既然还了俗,佛家的礼规不守也罢。楚大姑娘年纪还小,又是国公府的大姑娘,自不必清苦度日。」 他以为自己很体贴,寻常的小姑娘听到这维护之词,定会感激不已。 明语对他没有丝毫的感激,她现在是尘世中人,吃肉怎么了?她不光吃肉,她还敢杀鸡杀鱼。以后说不定还会嫁人生子,佛门中所有的戒律她都不会遵守,有什么错吗? 这两人真是好笑,一个给自己扣帽子,一个假仁假义。她破戒是她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真是吃太饱撑得慌。 第32章 她没什么感觉,冷素问都快气死了。 「王爷您是不知道,这位楚大姑娘可不止破戒,她简直是视世间礼法于无物,连县主都不放在眼里。」 「哦?这又是怎么回事?」 贤王的语气一冷,皇家人的气派尽现。 明语即刻跪下,身后微草和家丁跟着跪一地。 「王爷明鉴,臣女与这位公子素不相识,不知这位公子是听何人说的?」 冷素问咬着粉唇,磨了磨牙。 装,就会装。 这贱种惯会装模作样,什么素不相识,她就不信这贱种没听出自己的声音来。 「楚大姑娘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有没有这事?」 一道修长的身影匆匆而来,季元欻看到跪在地上的明语,心头一紧,那冰冷的目光立马看向贤王身边的冷素问。 「不知王爷驾到,臣等有失远迎。」 贤王看了看明语,再探究地看向他,「武安侯不必多礼,本王不欲惊动太多,故而没有知会任何人。」 季元欻这才像是看到明语,微皱着眉头,「不知楚家大姑娘所犯何事?」 冷素问暗恨,盯着明语的目光简直像淬了毒。这个贱种,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些,命好了些,会装了一些,其它的有什么好。 「侯爷有所不知,楚大姑娘可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这样恭敬。上回在宫里她可是连县主都敢顶撞,要不是县主大度,早就问她的罪了。」 别人有意刁难,明语自不会隐忍。她慢慢抬起头来,与冷素问的眼神对个正着。像是才认出对方是谁,又惊惶地低下头去。 「回王爷的话,冷……公子所说之事臣女不认。当日臣女随祖母一起进宫,恰遇县主与冷家小姐。也不知谁折了一支腊梅碾碎在地上,县主对臣女生了误会。后遇太子殿下路过,替县主与臣解了疑。县主蕙质兰心端庄和气,与臣女说话时善意有加,绝无半句咄咄之言。臣女敬重县主,亦是恭敬有礼不敢有一丝僭越。不知这位冷……公子是听何人所言,又为何非要挑拨臣女与县主的关系?」 贤王若有所思,此女口齿伶俐,不愧是君湘湘的女儿。 他看一眼冷素问,冷素问脸白一分。 「王爷,她在撒谎。」 季元欻像看死人一般地看过去,冷冷道:「阁下是何人,在宫中哪个地方当差?当日之事,莫非是你亲眼所见不成?」 冷素问张了张嘴,宫里当差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武安侯这是在羞辱自己。她就不信,对方没有认出她来?为什么要帮那个贱种,她到底哪里不如对方? 她此时男装打扮,要是敢暴露身份,只怕贤王都饶不了她。要是不暴露身份,又说不出自己是谁,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我……」 「这人是本王母妃宫里的一个小太监,许是当日恰巧看到一些,又没有看真切,这才有今日的疑问。都是一场误会,依本王看,此事便作罢,楚大姑娘赶紧起来。」 明语的膝盖都有些受不住,地上又冷又硬,要不是冬日穿得多,膝盖肯定要破皮。皇权之下,动不动就是跪来跪去,好生没有人权。 她心里腹议着,面上不显。 贤王那双眼神落在季元欻的身上,一派温和,「本王听说季侯爷早年受恩于君侯爷,看来此言果然不虚。」 「殿下明查,臣确实深受君侯爷大恩。君侯爷一脉无人,唯有楚大姑娘这一滴血脉。受人过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臣不能亲自还报君侯爷之大恩,只能回报给君侯爷的后人。」 「原来如此,季侯爷真是有情有义。」 贤王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季元欻装作没听懂。 明语是臣子之女,贤王便是看中她的颜色,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过多交集。明语等他们都走远后,才敢抬头望去。 贤王的背影透着矜贵,想必长得定是不差的。女扮男装的冷素问紧随其后,走路的姿势看着有些别扭。突然她一回头,目光得意。 明语冷冷一笑,迎视着她的挑衅。 女扮男装,当真是话本里一段男女奇话的开头。 她冷家的嫡长孙女,与冷无双那样的庶出不可同日而语。冷家野心极大,这样的嫡女定不会随意配个人家,一定会有更重要的打算。 所以,她的出现,到底是针对谁的? 明语细思着,自己的爹年长一辈,冷家已派出同辈的冷无双,自不会再派出冷素问。贤王亦是冷素问的长辈,冷家不会这么做。 那么就还剩两个人,永王殿下和季元欻。 永王殿下有正妃,两位侧妃名额还有一位空缺。但在明语看来,冷家不会牺牲一个嫡女去谋出身低微的皇子侧妃之位,所以冷素问的目标是季元欻。 她愉快地勾起嘴角,冷素问注定要铩羽而归。 一个不举的男人,便是天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心。他之所以心里有君涴涴,恐怕还是因为幼年的事情有关。 「你笑什么?」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都忘记这死男人还没走。说也奇怪,这死男人不去讨好贤王,杵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他就不怕贤王生气? 「没……没什么,就是在想贤王殿下怎么也来了?」 季元欻目露古怪,背手走到马车的另一面。那面背人,可以隔绝别人的窥探。 明语心有灵犀地跟上去,等她反应过来后,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她怎么能和这个男人有默契,她为什么要看懂他的暗示。 恼恨中,脸色很是不好看。 季元欻心情似乎不错,眼神缓和,「此次山崩,另有隐情。事关重大,贤王怎可让永王一人专美于前。」 第33章 她睁大眼,眨了两下。 事关重大,到底有多大? 他的心情更是大好,「令尊没有告诉过你内情吗?」 她摇头,爹没有和她说过。 「此次山崩不是天意,而是人为。崩塌的小山头是从一个山洞爆裂而起,里面发现了大量的硝石。」 硝石,是古代制作火/药的原料。 她记得,这个时代是没有火/药的,所以…… 「你是说,有人在试验杀伤力极强的秘密武器?」 他目光幽深的同时,再次惊讶于她的聪惠。 她依旧处于震惊之中,如果有人提前发明了火/药,那就是手握致命的武器。若是这人有什么不轨之心,敌对的一方情况不妙。能炸山埋人,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要是这人是贤王一派,那么太子一脉就危险了。 「多谢侯爷相告,还请侯爷转告我爹,一切安全为重,万不可涉入险地。」 他脸一黑,她只关心自己的父亲,那么他呢? 「令尊什么都不同你说,往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尽可以来问我。」 她眨巴着眼,他是什么意思?怎么语气里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一只摇尾乞怜讨人欢心的狗,好像在告诉她,他才是她最可以信任的人。 他是疯了吗? 还是她疯了,怎么会听出他是那种言下之意。一定是幻觉,肯定是自己的幻觉。她在心里暗示好几遍,越发肯定自己方才是神经错乱。 「侯爷……我爹定是怕我担心,所以才瞒着不说。总之多谢侯爷……那个侯爷也要多保重。」 她话音一落,立马看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奇怪。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说错话的时候,听见他不自在地应了一声。 回城的路上,她闭目凝神着,脑子里一直想着凉山山崩的事情。关于火/药的制作,在她生活的时代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在这个时代,那可是足以傲视天下的终极武器。 朝中时局,原本与她一个闺阁女子是无关的,然而牵一发动全身,她早已是局中人。自她穿越后,她仿佛真正成了原主。她不愿意看到前世的历史重演,更不愿意看到君涴涴得偿所愿,冷氏一派成为赢家。 记忆中,后来登基的是贤王。 贤王那个人,不管世人如何评价,仅是方才短暂的交集就让她生出了不喜,还不说冷楚两家错综复杂的关系。一旦贤王得势,他们祖孙仨的日子别想好过。 夺嫡之争,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太子若真活不长久,庶出的可是有五位王爷。如果她是柳皇后,何不将其中一个记在名下充成嫡子,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 她不知道为什么上一世柳皇后没有那么做,但事在人为,她相信君涴涴妄图改变别人的命运时,这一世的时局又怎么会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所以,她能做的努力,就是想方设法阻止贤王上位。 耽搁了一些时辰,行程却也并不是太赶。 快到城门时,马车慢了下来,她也缓缓睁开眼。微草适时地递上温着的茶水与点心,主仆二人简单用了几口。 「姑娘,荔儿姐姐说最近侯爷身体不太好。说是吃得少睡得少,海妈妈都快愁死了。明明是照你的法子熬出来的粥,侯爷就是吃不下去。」 微草不是一个复杂的人,想着侯爷是旧主子,与姑娘关系尚可。这话也是主仆之间的寻常之话,她并没有想太多。 明语不是微草,想的自然要多一些。她暗想着微草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姓季的如何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可不想听到他的事情。荔儿又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在微草面前说他的事情? 「微草,这人不吃饭就和牛不喝水是一个道理,别人便是按着,他也不会吃的,总不能强行塞到他的嘴里。他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咱们又能怎么办?除了干着急,一点法子都没有。」 微草圆圆的脸上充满困惑,姑娘说得有道理,只是怎么听着不太对味。侯爷又不是牛,能放在一起比较吗?姑娘说得也对,侯爷自己不吃饭,她们做下人的能有什么法子。 她心思简单,压根没有怀疑荔儿说这话的用意。 明语万万不会再去侯府给姓季的做饭。不过这关系总该是要打好的,他可是朝中重臣。能否阻止贤王上位,他是很重要的一环。 回到国公府后写一些方子,让微草寻个机会交给荔儿。至于姓季的是不是还吃不下饭,那就和她无关了。 不知护城大营的事到底牵扯多少人,楚夜行直到七天后才回府。 转眼便到了除夕,因老国公在养病,府里的过节气氛不是很浓。冷家和君家再是脸皮厚,也没有让姑娘在别府过年的道理。两家的主意打得好,却没有算到楚夜行一直不在府上。在楚夜行回府的前两天,君清清和冷无双不情不愿地被接了回去。 冷素问那边,也没听到什么消息传出来,想来是没有成事。明语原来打算看个热闹,还想亲眼看看古代男扮女装的姑娘是如何替自己谋到姻缘的,想到姓季的不中用,不免有些失望。 君涴涴的病总算是好了,听说近几日又拢住楚夜舟,老夫老妻的还玩起红袖添香,瞧着恩爱如初。书院也放了假,府里的几位公子都已回家。 外人看来,国公府里人丁还算兴旺,理应是热热闹闹的。 卢氏喜静,也不欲做样子给世人看。除了年三十晚上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过团圆饭,其它的一切照旧。 年夜饭时,老国公露了一下脸。 明语瞧着,他似乎比以前气色还好了一些。想必是一个极惜命之人,最近这段日子连院门都不出,饭菜都由自己的心腹安排。 她琢磨着,爹和娘还没有丝毫进展,老渣男能活久一些也是好事。 冷香院那里还没有解禁,冷姨娘听说也吃起斋念起佛来,她身边的人都被老渣男换掉,现如今侍候的人都是老渣男安排的。 第34章 祖母不过问他们的事,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做。老渣男宠爱冷氏大半辈子,到底是有些感情在,至于他们现在的感情如何,她也不太感兴趣。 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回娘的日子。 楚家原有二女,楚璎珞已逝,还有一女楚琉璃。 楚琉璃是冷氏亲女,贤王的侧妃。皇家的妾,自不是普通妾。侧妃虽不是正室,却也是上了玉牒的妃子。 楚侧妃要回娘家,原是国公府的一件大事。 往年君涴涴当家时,那是事必躬亲,安排得妥妥当当,并亲率府中众人去大门口迎接。今年卢氏出了院子,她是嫡母,完全有底气把对方当成一个普通的庶女。 说穿了,贤王还只是一个王爷。 真要摆款,那也得贤王当上皇帝再说。 府里一切布置如常,只当楚琉璃是一个寻常的庶女回娘家。楚琉璃以往都是从正门而入,眼见着大门紧闭,侧门大开,她当场就冷了脸。 不仅如此,侧门处除去下人,连半个主子都没有。 卢氏有话,规矩不能废。以前君涴涴开正门,那是乱了规矩的,现在拨乱反正,万不可继续犯错。 楚琉璃不是一人回娘家,还带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她是庶女不假,她的儿女却是实在的皇家子孙。按理国公府的大门也开得,然而今日是正月初二,女子回娘的日子,她得遵守这个礼节。 雅县主冷着一张脸,当下就想让车夫打道回府,再去向皇祖父告状,治楚家一个蔑视皇家的欺君之罪。 楚琉璃按住女儿,轻轻摇头。 女儿好劝,儿子难挡。 做为贤王府的大郡王,宁云弈可受不了这个气,一脚踢在国公府的大门上,吓得国公府的下人门房跪成一片。 「本郡王是皇孙,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让本郡王的母妃从侧门入府。」 「郡王息怒,礼法不可废。」 「什么礼法?你们楚家不敬皇家,其心可诛!」 楚琉璃头疼起来,这时也不顾什么了,连忙掀开帘子,「弈儿,休得无理。母妃是楚家庶女,理应从侧门而入。」 宁云弈眼神泛起戾气,又是庶出。他受够这两个字,如果他不是庶出,此时就应该是贤王世子,整个楚家都会巴结他。 「母妃,楚家欺人太甚!」 侧门处发生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幽篁院,卢氏不紧不慢地喝着孙女倒的茶水,面色十分平和。 卢氏淡定自在,下座的君涴涴等人开始坐立不安。 「母亲,二妹妹是亲王侧妃,还有大郡王和雅县主随行,让他们走侧门是不是不太妥当,万一让有人心传出去,还当我们楚家对皇家不敬。」 君涴涴的声音温温柔柔,听着处处以国公府为重,一副忧心不已的模样。小冷氏也跟着帮起腔来,语气带了一些埋怨。 华氏伊然是站在二房这边的,因着二房起势,自家夫君跟着二伯做事,他们四房不再是以前的四房,没有敢轻视。她瞅着机会和夫君深谈过,得知夫君之所以不喜她,皆是因为这门亲事是冷氏促成的。 她一再发誓,她娘家和冷家真没什么关系。当年冷氏之所以挑中她,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嫡女的身份,家世也还说得过去。 自从那次说开后,他们夫妻感情缓和许多。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二房。要是没有嫡母,没有二房,他们四房永远都是那个被欺压在最下面的那一房。 「大嫂这话说得不对,二姐虽是王府的侧妃,却也是我们楚家的女儿。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哪有带着儿女在外面闹事的道理。何况这新年节上,母亲一大早就起来等她上门,她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奶奶如此不顾娘家的脸面,是何道理?」 卢氏目光赞许,老四家的不糊涂,不枉她抬举一场。 「老四家的说得没错,往年我不管事,老大家的拿不正主意,由着他们从正门入惯了。世人不好当面说我们楚家,背地底怕是议论纷纷,道我们楚家没有规矩。」 君涴涴立马认错,态度良好。 小冷氏冷着脸,看哪个都不顺眼。 楚琉璃也不糊涂,华氏都明白的道理她不会看不清楚。喝止住儿子后,带着一双儿女从侧门入了府。 进了幽篁院,面上丝毫看不出半丝不虞。紧接着该行礼的行礼,该见礼的见礼,卢氏稳坐上座,看着一屋子其乐融融,神情始终淡淡。 只有在看到自己嫡亲的孙女时,才现出一抹慈爱。 楚琉璃的目光落在明语身上,亲热地道:「这位定是我那刚找回来的大侄女,瞧着这小模样生得可真好,极像我那可怜的二嫂。」 明语之前行过礼,这时装作害羞地低头往卢氏身后缩。 这般不太能上台面的样子,让楚琉璃心里舒服不少。当下让人拿来备好的见面礼,笑吟吟地给明语。 明语道谢接过,随手递给后面的金秋。 长辈们说话,小辈们便不用拘在这里。明语身为大姑娘,带着小辈们出去。楚晴柔和楚晴书有意看她出丑,故意围着雅郡主说话,把她晾在一边。 她不以为意,和楚晴娟相视一笑。 去清风院赏花时,那几人走在前面,像是不愿与她为伍一般,将她和楚晴娟抛得老远。楚晴娟习以为常,生怕她心里不好受。 「大姐姐,我前些日子得了一些碗莲的种子,你要不要养上一盆?」 「我……」 「她一个野丫头,哪里知道养莲花?」 变声期的少年,声音粗砺一如公鸭的嗓子。随着这道声音落下,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走了过来,那双肖似楚琉璃的眼神不屑地看向明语。 第35章 在看到明语绝色中带着青涩的脸,又别扭地冷哼一声。 「野丫头,本郡王说得没错吧。你一个山里长大的野丫头,也就配养些野花野草的。让你养莲花,莫要污辱莲花的高洁。」 明语无语,她养什么关对方什么事? 当真是楚琉璃的儿女,一个比一个讨厌。她先本还没怎么在意,十三岁的少年正值叛逆期,又是王府的郡王,想来性子肯定不太好的。 眼下看来,先前感受到不善的目光不是错觉,这死孩子对她有敌意。 「郡王可是在和臣女说话?」 「不是你还有谁,你莫不是个傻子。」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明语板起脸来,「臣女有名有姓,是楚国公府的大姑娘,郡王一口一个野丫头,臣女还当这里还有其他人。」 宁元弈闻言,嫌弃地看她一眼。姐姐还说这野丫头心野多不好惹,依他看就是一个蠢货,连人话都听不懂。 「本郡王说的就是你,你不是山里长大的吗?那就是野丫头。野丫头、野丫头,本郡王偏要这样叫。」 楚晴娟都快急哭了,这个表哥好生无礼。以前欺负她,她就躲。后来他觉得无趣,便不再欺负她了。不想现在他又欺负大姐姐,怎么办? 宁元弈也看了她,眼神更是嫌弃,「野丫头和笨丫头,你们果真是一对好姐妹。」 「郡王……臣女和大姐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能躲就躲,能跑就跑,这是楚晴娟多年积累的经验。明语也不愿和一个半大的小屁孩争论,不想和他掰扯这些幼稚的事情。 她们想走,宁元弈哪里愿意。 向来只有他不耐烦别人,还没有人敢不给他面子。尤其是这个野丫头,母妃还让自己和她好好相处,还说让自己娶她。 哼。 想得美。 「野丫头,你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本郡王和你说话,那是抬举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自找苦吃。」 明语心里的火一下子冒起来,这小破孩子说什么?她不识抬举,还她自找苦吃?别说他只是一个王府的庶子,便是嫡子,也没有这样糟践臣子家眷的道理。 原是不想和一个小孩子的计较的,只是这死孩子真是欠教。 「郡王说什么,臣女听不懂。郡王是二姑姑的亲子,臣女是二姑姑的侄女。臣女托个大,论辈分算是郡王的表姐。郡王方才说臣女的身份,请问郡王臣女除了是楚国公府的大姑娘,还有什么身份?」 宁元弈一恼,瞪明语的时候,耳根居然还红了。 野丫头,长得……倒是好看。 再好看,那也是个野丫头。 「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你自己不清楚吗?」 「臣女不清楚,还请郡王明言。」 她眼神清澈,看人时分外的清纯,直把宁元弈看得不自在起来。也不知是怎么的,他眼神开始躲闪,飘忽闪烁。 「你想知道,本郡王偏还不说。」 不说拉倒。 明语拉着楚晴娟,得体地告退。 「野丫头,本郡王告诉你,你再对本郡王使手段,再用美色引诱本郡王,本郡王也不会娶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刻薄粗砺的公鸭嗓子在身后响起,明语闻言,站住转身。 楚晴娟担忧地扯了一下她,「大……大姐姐……」 「无事。」 她目光冰冷,看向那得意洋洋的少年。那张肖似楚琉璃的脸长得原本不错,唇红齿白俊秀年少,可是这性子真是恶劣得很。 他从哪里看得出来,她想嫁给他了。 要是她记得不错,她年长他三岁。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张口闭口就是娶啊嫁的,真真是叫人无语的很。 「这话从何说起,臣女几时要嫁给郡王,臣女怎么没有听说过?」 宁元弈眼珠子一转,脸都红了。母妃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想给他订一门亲事,提的就是这个野丫头。 他堂堂郡王,要是娶一个山里长大的姑娘,以后还不得被世人嘲笑死。 「你不管本郡王听谁说的,本郡王说了不会娶你,就不会娶你。」 明语看着那昂着头满脸骄傲的臭屁少年,都快被气笑了。想都不用想是楚琉璃的主意,这死孩子一身的张狂,得意个什么劲。 冷家没一个好东西,冷氏的儿女也没有一个好东西。 楚琉璃想算计她,她可不答应。 她心生一计,朝楚晴娟递了一个脸色,然后捂住脸,嘤嘤地哭着跑开。 宁元弈:…… 野丫头怎么哭了? 明语边哭边跑,十足一个受到羞辱的少女,楚晴娟焦急地追上去,总是错开十来步一直没有追到她,姐妹俩一前一后进了幽篁院。 楚琉璃不知说了什么,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卢氏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看到孙女哭着跑进来,惊得从位置上站起来。 「明姐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楚晴娟胆怯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出声,「祖母……是郡王……」 「郡王他怎么了?」楚琉璃惊呼出声,心里隐约有些猜想。莫不是弈儿唐突了这个贱种,如果是这样,倒也不是坏事。 「娟姐儿,你快说……到底怎么了,真是急死个人?」 卢氏初时看到孙女哭着跑进来,确实心中震惊。转而一想明姐儿不是鲁莽的性子,她敢把事情闹开,就一定是有成算的。 楚晴娟还有犹豫,听到祖母开口,她这才壮了胆子。 「孙女和大姐姐走在路上,突然郡王过来,嘴里一直说胡话……说什么大姐姐要是嫁给他,他如何如何的……」 第36章 华氏「呀」地一声,捂住了嘴。这个二姑姐,竟然藏着这样的心思。惯不得刚才扯什么趣闻,说什么谁家娶了个大三岁的媳妇,突然就发迹了。还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原来是想明姐儿做儿媳,算盘打得真精。 君涴涴和小冷氏脸面不好看,以前无论她们多么讨好二姑子,二姑子都没有露出半丝要和娘家做亲的心思。谁知现在二房回来了,她居然生了这样的想法,难道一直瞧不上她们? 卢氏极为震惊,身体摇了一下,「他……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要害明姐儿吗?」 一双饱含怒火的眼,看向楚琉璃。 楚琉璃暗生恼怒,她不怨自己的儿子,反倒把两个侄女怨上了。她的儿子是王府郡王,哪里配不上一个贱种。要不是这贱种现在占着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她何至于委屈弈儿。 这贱种哭个什么劲,难道还不乐意? 明语只顾嘤嘤抽泣,看着可怜。 「祖母,孙女不要嫁人……孙女要一直陪在祖母的身边……」 明知孙女可能是装的,卢氏还是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她的明姐儿再是做老姑娘,也不会嫁进贤王府那个腌臜地方。 她几步过来,护着明语。 「好……好,祖母的明姐儿不嫁人……要嫁人也得先经过祖母的同意。万没有被人如此轻慢的道理,传扬出去还当我们国公府好欺!」 楚琉璃面色讪讪,心里把明语骂得要死,同时狠狠剐了一眼楚晴娟。楚晴娟怯怯低头,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小身板都发起抖来。 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坏弈哥儿的好事。 「母亲,孩子们玩笑话,怎能当真?」 卢氏冷道:「明姐儿眼看着已到相看的年纪,这时候但凡是传出半点不好的事情,你让她以后如何做人?你是明姐儿的姑姑,我也不指望你能维护她多少,万没想到你儿子差点坏了她的名声,你居心何在?」 楚琉璃暗气,这个嫡母,还和以前一样诸事看她不顺眼。她的儿子哪里不好,要不是王爷被这贱种勾了魂似的,她何至于出此下策。 想到年前王爷不经意说的那几句话,她就全身发凉。 她在王府经营多年,王妃都要避她的风头。王爷喜爱美色,她也随他的意,时不时弄些新鲜的颜色养在院子里,勾住他的人。 什么叫让她和娘家人多走动多亲近,要是无聊了让娘家的侄女来小住,以前她和娘家走动得还少吗?柔姐儿书姐儿在王府住的日子还少吗?也没见他这么上心。 一打听,才知是因为这个贱种。 「母亲这话说得太重,女儿受不起。女儿万没有那样的心思,怕是弈儿听到什么人说了一些不好话,才会有今日之言。」 卢氏依旧冷着一张脸,也不欲把事情再闹大,「我不管他是不是听了别人的挑唆,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明姐儿的婚事我心里有数。你们要是有什么心思,都给我歇着。要让我知道你们想作践我的明姐儿,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神扫向众人,在楚琉璃和君涴涴的身上停留最久。楚琉璃和君涴涴各自思索起来,母亲难道已经有了人选? 会是谁呢? 发生了这样的事,卢氏再无心情和这些庶女庶媳们话什么家常。她是嫡母,已经给足这些庶出的面子。谁知这些人贪心不足,还想算计她的明姐儿。 她只道一声头疼体乏,在座的众人识趣地告辞离开。 楚琉璃一出幽篁院的门,脸就冷了下来。再看到怒气冲冲跑过来的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个贱种,还当成了宝,她还嫌委屈她的弈儿。 「母妃……」 「你这孩子,外头听来的话怎么能当你表姐的面说。你表姐性子较真,方才哭着跑回来告了你外祖母。」 宁云弈的脸色精彩起来,红红白白,「她……真说了?」 他以为明语是说他有意娶她的事情,难得别扭起来。其实那野丫头除了来历有些不光彩,长得还是很好看的。 少年心性,自是喜欢好看的颜色。 华氏撇了一下嘴,「郡王有所不知,明姐儿都被你吓哭了。事关女儿家的名声,郡王可不能信口开河。女子名声何其重要,要是传了出去,别说是明姐儿,便是整个国公府的姑娘,都落不下什么好话。」 她这是在提醒君涴涴和小冷氏,她还没有女儿,但大房和三房可是有女儿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用她说,这两位应该是明白的吧。 闻她此言,君涴涴先开了口,「四弟妹说得极是,郡王以后万不要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免得伤了表姐弟之间的情分。」 君涴涴有私心,自是不想二房得了好。 贤王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他的儿子至少是亲王之位。那个贱种何德何能,能做一个亲王的正妃,甚至有可能成为一位皇后。 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凡是有点苗头,她也要把她摁下去。 小冷氏同是见不得二房得好处,帮起腔来。 宁云弈的脸色由红白转为铁青,他又不傻,听几位舅母的意思是那个野丫头还没看上他。这怎么可能,他都不计较她的出身,她还嫌弃起他来,真是岂有此理。 一看他的脸色,楚琉璃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忙道:「都是一家子骨肉,姐弟之间玩笑过头也是常有的事。弈儿以后万不能这般调皮,此事以后莫要再提。」 说完,朝儿子使眼色。 宁云弈忍下这口气,气呼呼的闹着要回去。楚琉璃还没见到楚国公和冷姨娘,哪里会如此匆忙离开。好声安抚了儿子几句,命人去寻女儿。 雅县主听到幽篁院里发生的事,当下变脸。 第37章 那个贱种,怎么敢这么做?她知道母妃的意思,在楚琉璃去见楚国公和冷姨娘时,她负责看好弟弟。 楚晴柔和楚晴书两人都很震惊,以前她们只把宁云弈当成弟弟,没想到姑姑竟然还存着这样的心思。如果那个年长三岁的贱种都可以,那她们不过是大表弟两岁,年岁上不是更相当。 和她们的母亲一样,她们也想到这些年来姑姑半丝要结亲的意思都没有透露过,谁成想居然想和二房结亲,那个贱种哪里好。 楚晴柔还罢了,她心里有其它的想法。楚晴书不干了,无论从哪里论起,他们三房和姑姑是关系最近的,姑姑要给自己的儿子挑娘家侄女,不应该最先考虑自己吗? 如此,几人都把明语恨上了。 明语那厢正守着躺在床上小憩的卢氏,卢氏今天起得早,头疼和体乏并不完全是借口。安嬷嬷端来宁神汤,她接过后亲自喂自己的祖母。 看着娇花般待放的孙女,想到庶女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卢氏气得胸口发堵。 明姐儿的亲事,是该早些定下。只是在明姐儿的亲事定下之前,官哥的院子里也该迎新人了。两件事情都很急,却又是急不来的。 想到这里,幽幽叹气。 「祖母,您别发愁,孙女儿哪里也不去,我就留在家里陪着祖母。」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女子哪有不嫁人的,祖母还盼着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连着你母亲你姑姑的那份都找补回来。」 卢氏说的是真心话,正是因为想给孙女挑个合意的,她才这般犯难。明姐儿的身世,确实不算光彩,这也正是庶女都敢打主意的原因。 要找就得找个知根知底不计较的,她心里隐约有了人选。可惜武安侯府连个女眷都没有,也是难办,想着什么时候找个相熟的人去探探对方的口风。 在此之前,官哥的婚事要先解决。 午时不到,便听下人说楚琉璃母子仨人离府了。楚琉璃不光没见到楚国公,在冷姨娘那里也是吃了闭门羹。倒不是冷姨娘不见她,而是没有楚国公的命令,冷香院里不许人进出。 「二妹妹,你是不知道,自打二伯父女二人找回来,府里早就变了天。父亲不理事,姨娘也被禁了足,我们现在都在看别人的脸色。」 小冷氏噜着嘴,指向幽篁院的方向。 楚琉璃知道家里出了变故,要不是母妃不让她管,她早就回来了。但她没想到一向宠爱生母的父亲这次居然如此狠心,连她的面都不见。 「娘,娘,我是琉璃啊……」 「二妹妹,你小点声,要是让人听到你叫娘,恐怕那边又有话说了。」 君涴涴的话,让楚琉璃暗恨。 现在连娘都不能叫了吗? 以前他们兄妹三人都是叫生母为娘的,父亲也是默许的。这才多久,连生母的这点体面都要被剥夺吗? 「几时的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君涴涴轻语,「这都是规矩,便是告诉你又能怎样?」 楚琉璃语塞,姨娘是妾,哪里能称为娘。国公府发生的事,她自是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再看向君涴涴时便没了好脸色。 「听说那野种是你要接回府的?二哥此前也是曾在侯府里当过差,你们君家怎么能如此大意?」 又来了。 君涴涴低着头,丈夫怨她,连这个嫁出门的姑子都上门来抱怨。 「二妹妹,老二找回来是好事,明姐儿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作为她的二姨,把人接到府上来住有什么不对。如今他们父女相认,咱们府上骨肉团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好什么事! 楚琉璃恨不得呼一巴掌过去,这个大嫂,还真是…… 「哼,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依我看母亲不仅没有感激你,反倒对你防得紧。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是欺负我娘是一个妾,出了事一个个的不闻不问,任由我娘被人作践。」 「哎哟,二妹妹,你这话真是诛心。我们哪里不管娘了,父亲亲口发的话,你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反驳啊。」 小冷氏可不依,在嫡母出了院子后,她还在冷香院侍过疾,二妹妹再是埋怨,也不应该捎带上她。 这时,院子里发出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 「琉璃……你快救救娘……」 冷姨娘的声音很快听不见,被人给强行拉回屋子。 楚琉璃脸色大变,是娘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娘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了病,为什么没有请大夫? 「你们赶紧给我开门,我是贤王府的侧妃,谁要是敢挡我进去见我娘,我今天就要谁的命!」 「你要谁的命……咳……」楚国公铁青着一张脸,不知何时来的。他咳嗽着,死气沉沉的眼神看也不看君涴涴和小冷氏一眼,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父亲,您可算是出来了。您快救救姨娘吧,她好歹生养了我们兄妹三人,侍候父亲多年。您真的忍心看到如此被人作践,半点体面都没有吗?」 楚国公阴沉的眼神越过院子,神情复杂,「你一个出嫁的女儿,竟然管起娘家的事来,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父亲……姨娘病了,求您找个大夫给她看一看吧。」 听到这句话,楚国公复杂的神情泛起一丝诡异,「你说得没错,你姨娘确实病了。她生了一种和我一模一样的病,这病啊……得养着。」 君涴涴心头大惊,别人不清楚冷氏做过什么,她是清楚的。难道公爹识破冷氏的计谋,来一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怪不得突然把爵位让给了二房,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冷氏这里便没有了半点指望。不仅没有指望,甚至还会拖累他们大房。 第38章 「父亲,既然姨娘病了,那就好好养病,儿媳这就告退,万不敢搅了父亲和姨娘静养。」 她不管小冷氏,也不管楚琉璃,径直离开。 楚国公阴鸷的目光无视她,也不管她是不是走了。那带着死气的眼神看得楚琉璃心头阵阵发寒,难道发生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父亲为何变成这样? 小冷氏也瞧出不对来,紧跟着告辞。 楚琉璃这下更是脸色难看,把所有人都恨上。 「父亲,您的身体怎么样?」 「暂时还死不了,好了,你回去吧,无事不用过来。」 「父亲!」 楚国公咳嗽起来,一只手摆了摆,「走吧。」 楚琉璃无法,只能离开。她没有即刻出府,而是去找君涴涴,她觉得君涴涴可能知道什么。谁知君涴涴早有话等着她,诉了一堆的苦。 她此次回娘家落差太大,心里早就憋着气,任君涴涴说破嘴皮子也不肯留饭,赌气带着一双儿女空着肚子回去。 卢氏知道后,什么也没有说。 回娘家的姑娘没有留饭,说出去丢的只有楚琉璃的脸。要说是她自己不愿留,传出去是她不懂事。要说是娘家人不待见,传出去她也没什么脸面。 楚琉璃逞一时之气,吃亏的只有她自己。 自这天后,卢氏给自己相熟的人家都去了信。 明语看着幽篁院里时常有外府的管事妈妈进出,猜到一些可能性。她心里着急,祖母不会由着爹不娶,娘好像也没什么想法,她该怎么做才能撮合他们呢? 正月初六,承恩伯府的老夫人过七十大寿,京中各大世家都收到了帖子。说起这位冷老夫人,那可是冷贵妃的亲嫂子,她的儿子是这一代的承恩伯。 于楚家来说,承恩伯府既是姨娘的娘家,又是姻亲。 卢氏不会去,明语却不能不去 按卢氏的意思,那样腌臜的人家,她是万不会让孙女去涉险的。万一那起子黑心肝的想害她明姐儿,在寿宴上弄出丑事,悲剧岂不是又要重演。 后宅浑水多,什么被人撞见与男子拉扯、衣服脏了换衣时被男子瞧见、还有不小心落水被男子所救。无论是哪一样,女子的名节都完了。除非嫁给那个男子,其它别无选择。 如果不去,冷贵妃定会在陛下面前上眼药。 明语知道祖母的担心,想到娘派人给她捎的话,道:「祖母不用担心,锦城公主与孙女一块呢。公主说明日她顺道来接孙女一起过去,孙女跟着公主,万不会让自己着了别人的算计。」 卢氏很是诧异,明姐儿和锦城公主关系竟然如此亲近?那么……锦城公主是不是真有那个意思,若不然为何这般看重明姐儿? 明语知道祖母有很大可能不会同意爹和娘,娘纵有千般好,这不能生孩子是最大的硬伤。 「祖母,锦城公主对孙女极好,说是视为亲女都不为过,孙女真的很喜欢她。」 卢氏更是心沉,暗道锦城公主好手段,把明姐儿的心都拢过去。她不是迂腐的人,锦城公主看重明姐儿,她很欢喜。只是公主之于官哥,真不是良配。 「明姐儿喜欢的人,定然错不了。明日去承恩伯府赴宴,你记得紧紧跟在公主的身边,无论谁找你,你都不要擅自离开。」 「孙女省得。」 看到自家孙女面上一团孩子气,卢氏心下叹息。 等孙女离开,她才和安嬷嬷说起这事。「看公主这做派,也是用了心的,倒也不是说她不好。性子绵软有绵软的好处,只是公主和万驸马成婚多年都未曾有孕……」 安嬷嬷也跟着叹气,这还真是不好办。主仆二人一夜没怎么睡好,第二天果真见公主亲自上门来接人,又是百般滋味。 明语故意让父亲送她出门,楚夜行隔着马车的帘子朝锦城公主行了礼。锦城公主垂着眸,淡淡让他免礼。 「小女性情单纯,于人情世故多有不懂,还望公主体谅一二,多加提点。」 锦城公主心绪翻涌,极是复杂。 明儿也是她的女儿,这话还用得着他说吧。他……一个男人,居然如此婆妈……想来是又当爹又当妈,生怕明儿在外面受委屈。 这般说来,他倒是个称职的父亲。 她的记忆中,他还只是一个涉世不深空有赤诚之心的年轻男子。马车外那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像是她的父辈一般,却是她女儿的父亲。 一觉十六年,还真是物是人非。 「楚国公不必客气,本宫与楚大姑娘一见如故,自是会照应她。」 「如此,多谢公主。」 明语乖巧站在一旁,听着亲爹亲娘客气来往,只觉无力。想要他们自行发展,看来是不太可能。纵使她等得,祖母也等不得,老渣男那里更是时间紧急。 一旦要守孝,那可是三年。 三年之期,变数太多。 她不能再等,得想个法子捅破窗户纸。 锦城公主的马车一停在国公府的门外,其余几房很快得了消息。大房三房原以为二房女眷就明语一人,没有她们带着,明语定然处处受人排挤不知所措。等她们得知锦城公主竟然亲自过来接人时,个个脸色难看。 四房没有帖子,华氏也懒得腆着脸跟去。小冷氏不愿庶女出头,对外说楚晴娟感了风寒,将她留在府上。 君涴涴自知现在谁都靠不住,行事越发的低调,再三告诫自己的女儿遇事千万要忍着,万不可和以前一样由着性子。 楚晴柔虽是不太明白,却还是听她的话。 楚晴书的眼睛就跟刀子似的,恨不得从明语身上剐下一块肉来。眼看着公主府的豪华马车将明语接走,更是脸色纷呈。 第39章 她轻啐一口,「还真是好手段,这才多久,连公主都给巴结上了。」 「书姐儿慎言,明姐儿和公主投缘,是她的福气。都是一家子骨肉,明姐儿好了,你们姐妹几个也沾光。」 君涴涴的声音是那么的温和,似乎在替明语说话。仔细一想,又像是暗示什么。小冷氏眼珠子一转,竟然笑起来。 「大嫂说得没错,确实是她的福气。」 那个贱种肯定不知道,锦城公主之所以这般,一定不是因为她们真的投缘,而是想成为二房的主母。她倒要看看娶了一个不会生养的公主,又不许男人纳妾,二房要如何守住爵位? 这般一想,她不仅不气,反倒巴不得明语和锦城公主关系更加紧密,那样锦城公主就更有可能成为二房的主母。 她眼神满是算计,一切都被君涴涴看在眼里。 公主府的马车内,锦城公主正和明语说着话。明语在亲娘面前,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她一心想撮合爹娘,自是把有意把话题往楚夜行的亲事上引。 「公主有所不知,臣女……」 「你看看你,我不是说过了,不要换我公主,也不用自称臣女。」 明语羞赧一笑,从善如流,「香姨。」 锦城公主闺名宁含香,这个香字与君湘湘的湘字倒是同音。明语曾想过,会不会因为有那么一丝关联,所以娘才成了宁含香。 「我爹是不想再娶,可我祖母肯定不会同意的。香姨你是不知道,我大伯娘的娘家和三婶的娘家,都盯着我们府上呢。年前的时候,他们两家故意送了两个姨来国公府小住。要不是我祖母看得严,我爹又一直在凉山没回府,只怕她们不知要整出多少妖蛾子。」 说到这里,她故作忧愁。 「我爹到底是个男子,有时候没那么心细。如果祖母真要他娶亲,他是拗不过祖母的。我真怕他被人算计,娶了一个不该娶的人。」 锦城公主略有些不自在,她只想和女儿多亲近,可不想和那个男人再有什么关系。这些日子她也想过,那个男人不娶的可能性小。好在明儿快到出阁的年纪,卢姨母会亲自替明儿相看一个好人家。等到出了门子,不管是哪个女人当后娘也拿捏不到明儿。 再者卢姨母不喜冷家,万不会由着冷家人算计。君家二房…… 她眸色微冷,忆起当日被逐出家门时的场景。她的好二叔好二婶连面都不露,以为指使几个族老出面,她就不知道他们的用心吗? 怕是父亲都想不到,万般照顾的弟弟早就心存歹念,磨刀霍霍地想夺走爵位,甚至连一条活路都不给留。 有些账,她迟早要和他们算一算。 至于明儿的父亲,他娶不娶妻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好歹也经过那么多事,不至于轻易被别人算计去。你祖母厉害着呢,万不让他娶一个搅家精,你就放心吧。」 明语很失望,看来亲娘对亲爹还真没有半点想法。 真是愁死个人。 「我其实不想任何人当我的娘,我只想要我的亲娘……」她眼中瞬间满是泪水,在听到锦城公主轻声叫她时,那眼泪像珠子似的滚落。 锦城公主大慌,「明儿,你怎么了?」 「臣女……好想娘……」 锦城公主喉咙艰涩,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她再是当了娘,心里也还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女子。 那个软软一团的婴儿,已是一个和自己差不了几岁的大姑娘。 「……你娘肯定也很想你。」 「香姨,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如果还在,你说她会不会喜欢我?」 锦城公主心痛如刀绞,声音越发的低哑,「你娘……一定会喜欢你的。」 明语流着泪点头,感觉自己被对方抱进怀中。初时她确实是有意哭出来的,后来她的悲伤是实在实的。她闻着对方身上好闻的清雅香气,泪水流得更厉害。 她俨然成了原主,原主就是她。 这感情是真的,真情流露也是真的。 「我听祖母说,她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子。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我能想象出她的样子。」 「那在你心里,你娘……是什么样子?」 明语羞赧从她怀里挣脱,不好意思地吸了一下鼻子,「她肯定会很疼我,会教我为人处事的道理,会处处护着我,也会和我像姐妹一样的相处。如果非要让我形容她的样子,我觉得她应该和香姨您一般无二。」 锦城公主心头一跳,血液潺流的声音像奔腾的江河,那怒吼声奔流三千里,将所有的过往都冲刷到了岸边。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瞳孔中倒映出面前少女的容颜,还有似乎是不久前她手上抱着的那个婴儿。 婴儿长大了,成了少女的模样。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她下意识一把抓住明语的手,握得很紧。 明语认真地看着她,「香姨,我可以叫你娘吗?」 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痛得缩成一团。对上女儿孺慕的眼神,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发不出一个字来。 不,不可能。 明儿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那么明儿为什么这么说? 可怜的孩子,必是自小没有亲娘在身边,才会这么渴望有自己的娘。她几乎能想到那小小的婴儿渐渐长大后,巴巴地问璎珞要娘。 心下一酸,点点头。 「在我心里,你亦像我的女儿般。若不然,我认你做义女,你可以叫我一声娘。」 明语立马惊喜起来,乖巧地唤了一声娘。 这声娘,听得锦城公主心头又是一跳,两颊都有些发烧。她知道这是她的亲生女儿,也打心眼里爱怜着。只是她将将适应女儿这么大的事情,猛然听到这声娘,难免有些羞赧。 第40章 「娘,娘。」 明语又唤了好几声,一声比一声顺口。 锦城公主强压着自己的羞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如常,小声地应着,心里渐渐泛起一种满足感,慢慢松开女儿的手,又轻轻捏了一下。 明语孺慕地看着她,自是看到她脸上的红晕。 亲娘害羞了呢。 算起来,亲娘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被自己这么一叫,怕是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过来。不过以后就习惯了,不仅亲娘要习惯,亲爹也要习惯。 就不信自己这边连娘都唤上了,爹那里还能娶别人。 马车已停到承恩伯府外,冷夫人带着女儿冷素问亲自在外面迎客。见到和锦城公主同时下马车的明语后,俱都是脸色一变。 尔后,恭敬迎接。 锦城公主刚刚和离,在她们的意识中,下个帖子是走个过场,以公主之前的秉性定是不会前来的。不想人家不仅来了,且还和楚家这位大姑娘一起。 莫非,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公主对楚国公有意,借由和楚大姑娘交好,以期能成为国公府的二房主母。 冷夫人和冷素问交换着眼色,把二人请进去。 承恩伯府内,到处都是喜气洋洋,为了这次寿宴,伯府还特意请了京中最有名的庆喜班子。园子里搭着高高的台子,底下摆满桌凳。 花厅内宾客到了不少,见到她们进来,齐齐上前行礼。 锦城公主带明语坐下,不理会后面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人会说什么,锦城公主以前的事情自不必说,明明是皇家公主却活得窝窝囊囊,还不如寻常的世家女有底气。 明语大家是见过的,前段日子楚国公府的事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一件件叫人应接不暇瞠目结舌,到现在人们都还津津乐道。 最近京中隐隐传言说是锦城公主看上了楚国公,眼下看到她们一起进来,许多人心里都有了计较,看她们的眼神充满好奇。 不大会儿,楚家大房和三房两对母女也来了。看到锦城公主与明语靠得极近在说话,又是脸色变了几变。 除了锦城公主,华城公主也来伯府贺寿。 华城公主是冷贵妃亲女,长相偏向冷贵妃多一些,和小冷氏长得也有一点像。其夫贺驸马是探花郎出身,颇有才名。陛下爱才,并未随便虚授贺驸马一个职位,而是把他安排在户部,如今已官至左侍郎。 两位公主在宫中时并不常来往,嫁人后更是泾渭分明。华城公主看不上锦城公主,一则是觉得这位皇姐性情太过软弱,二则是觉得对方生母低微,万驸马是个庸才,没有值得交好的必好。 乍一见到对方,脸上的惊讶没来得掩饰。 「不知二皇姐也来了,倒叫皇妹意外得很。」 华城公主这声意外不虚言,谁都知道这位皇姐刚和万驸马和离。万家那边为向陛下表忠心,把万驸马逐出家门,不敢认那外室生的一双儿女。听说那外室带着一双儿女还曾到二皇姐的公主府前跪求,被公主府的下人给赶了。 她不知道二皇姐为何硬气起来,只想着那般软弱的一个人,和离过后应该是紧闭门户,不会轻易抛头露面。 不想在这里见着了,怎么叫她不吃惊。 锦城公主知道她在想什么,仅是淡然一笑,「本宫最近发现,出来走走比闷在家里好,皇妹以后见得多,就不会觉得意外。」 华城公主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很快便看到和她一起的明语。那双精明的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带着一股子审查意味。 「那敢情好。大皇姐嫁到京外,往常皇妹出门做客都是独自一人。今后有皇姐陪着,想来也不至于太过无趣。」 举凡世家宴会,大多大同小异。花会赏花,寿宴看戏,但在此之前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节目,那便是各家姑娘展示才艺。 「能得皇姐看中的孩子,想必定有过人之处,等会可不要藏着掖着。」 明语还没有出声,锦城公主便开了口,「这孩子自小陪伴佛祖长大,若说说佛理,倒是不输别人。可要说弹琴做画,那自是和其他人不能比。等会你们可不能为难她,省得她不自在。」 华城公主笑了起来,「二皇姐护得如此之紧,看来真是入了你的眼。」 「人情往来,讲的都是缘法。我可是向楚老夫人打了包票的,定要全须全尾地把人带回去。要是绊了磕了,受了什么委屈,如何向她的祖母交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在座的夫人小姐也都明白了。等会这位楚家大姑娘是不会下场的,有些人便也歇了看笑话的心思。 当然也有一些人很是失望,错过这么一个奚落明语的机会,很是扼腕。比如说冷素问楚晴柔雅县主等人。 伯府的下人流水似的进来摆放笔墨纸砚,华城公主和锦城公主落座,其余的夫人们也跟着坐到自己各自的座位上。 冷老夫人是寿星,今日她为大,坐在锦城公主和华城公主的中间。锦城公主身后是明语,冷老夫人身后是冷素问。华城公主没有女儿,身边陪着的是雅县主。 为表公正,冷素问和雅县主都没有下场。 这种比试一般都有彩头,彩头是华城公主带来的,是一幅画。随着那画被展开,底下现出惊呼声,明语和锦城公主相视会心一笑。 画中的是一位收集松雪的宫装美人。 雪压青松,那一身素蓝斗篷的美人手捧着瓷瓶,正在收集松针上的积雪。纤纤玉手,与瓷瓶的瓷白相得益彰。虽是仅露出半边侧颜,却似落入凡间的仙娥般令人神往。 美人旁边,是狂飞凤舞的草行诗作。 上曰:素手拈来入玉瓶,化雪成茗奉双亲。 明语猛然想起什么,下意识朝君涴涴看去。只见君涴涴见到那画作的落款时眼中迸出神采来,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41章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和记忆中不一样。君涴涴最近怕是被打击得不轻,指不定她冒充不平山人的事也会提前。 画展开后便挂在那里,入座的贵女们个个跃跃欲试。彩头不重要,重要的是才名远扬,是借由才名谋得一门好亲事。 作画完毕,得彩头的是楚晴柔。 楚晴柔一脸喜气地从华城公主手中接过画,得到华城公主的嘉奖和其他夫人们的恭维。她目光得意,别有深意地看了明语一眼。 君涴涴接过她手中的画,展开细细看着,眼神充满怀念。 「不想时隔多年,这画还是回到臣妇的手中。」 「楚大夫人此话是何意,这画是本宫多年前所得,本宫记得此前并不曾经过他人之手。」华城公主疑惑问道。 便看到君涴涴温婉一笑,那笑容透着一股感伤,「臣妇年少时颇为意气用事,不平风流客将女子贬得太低,有心想挫挫那人的狂傲之气。便化名这不平山人,与那人斗气。后来惊觉此举不妥,便立誓封笔。不想多年后,还能见到当年的拙作,深感惭愧。」 明语心下微冷,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冒居他人才名的事情只有君涴涴能做得出来。想来也是,君涴涴连别人的人生都敢窃取,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锦城公主面上一片冰霜,看向君涴涴。 不平山人历来神秘,除了画作传世其人从未露过面。世人多有猜测,猜测此人一定是位男子,且对名利极为淡泊。 不想居然是个女子,还是内宅妇人。 有人惊呼起来,在场众人且疑且惊。 「楚大夫人是不平山人?」 君涴涴不骄不躁地笑着,算是默认。 华城公主眼一眯,「楚大夫人瞒得可真紧,本宫也是今天才知道夫人竟然有此才情。这孝女图立意深远,远比那狂放之人做出来的画作更胜一筹,难怪当年让那那狂徒甘拜下风。」 君涴涴在闺时才名并不显,华城公主疑窦丛生,并未相信她的话。君涴涴方才计较过说辞,早想好对策。 「臣妇多谢公主谬赞,实在是惭愧得很。当年臣妇年少,私下习得一手狂草从不现于人前。要不是那狂徒实在无礼,臣妇也不至于意气用事。那狂徒所作之画,皆是烟花女子,或媚行人前,或不堪内室。臣妇心中不平,世间女子至纯者有、至孝者有、至性者有,岂能那般任人轻贱。」 「楚大夫人说得没错,那狂徒实在是可恶。咱们女子未出阁时谨言慎行,嫁人后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万不能容人那般诋毁。」 自古以来,烟花女入画,大多都会流于市井。但那风流客的画技实在地精湛,深受世家男子的追捧,连后宅妇人都听说其名,影响甚远。 世家女子,皆是精心教养长大,恼怒家中男人沉迷那等俗媚之作,又无可奈何。要不是不平山人将风流客的气焰打夺,恐怕那股歪风邪气还不知要盛行到何时。 君涴涴的话,让华城公主心中释疑不少。 这些年来,那不平山人一直没有露面,把风流客打压下去后再也没有新作入世。或许真如楚大夫人所说,是羞愧于自己年少意气用事,早早封了笔。 楚晴柔与有荣焉地站在母亲的身边,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她还是那个受人欢迎的国公府大姑娘。 娘也真是的,这样体面的事情为何一直瞒着不说?如果别人早早知道她是不平山人的女儿,定会更加高看她一眼。 君涴涴开始时心里还有些虚,随着久违的羡慕目光齐齐看过来,她的心渐渐安定。君湘湘和楚璎珞都死了,这个秘密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锦城公主一直冷冷看着她,眼中慢慢浮现嘲弄之色。 真是好得很,二房抢了爵位亲事还不够,连才名都要抢去。以前她还以为一切都是二叔和二婶的主意,如今看来,这位堂妹才是心机最深的那一个。 「楚大夫人方才说这画是你所做,若是本宫记得没错,楚大夫人在闺中并无才名,难道一直在藏拙?」 锦城公主这一出声,便有人往深一想。 没错,君涴涴做姑娘的时候也时常出入各府宴会,并没有什么才名传出来。要说是藏拙,似乎有什么说不过去。毕竟有才名在外,女子更能谋个好姻缘,除非有人不想锦上添花。可那时候君涴涴不过是侯府二房,家世也只是寻常,谈不上不想招人嫉恨所以故意藏拙。 君涴涴心下一紧,面上依旧从容。 「我在闺中时,母亲常教导我女子要贞贤淑静,莫要掐尖要强盖了别人的风头,惹别人不喜。我一直谨记母亲的话,一天都不曾忘记。要不是那狂徒太过放肆,我也不会逞一时之意气。我不图名不图利,也早早封了笔。今日若不是亲睹旧物,怕是连我自己都将此事忘记了。」 好一个淡泊名利不争不抢的女子,与她一贯营造出来的形象倒是很贴合。伯夫人不肯让她出头,应是忌讳当时的侯府嫡女君湘湘,那时候君湘湘风头正劲。 有人心中释了疑,重新相信她的话。 「楚大夫人可知,这世间有些东西是能冒认窃取的,但有些东西是无法冒认的。其中最难窃取的便是他人的才华,这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让人信服的。」 锦城公主此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思量起来。世人极重功名,为了名声有时候连骨肉亲情都能抛之脑后。冒认他人功名者,那可是人人知而诛之的大罪。 君涴涴脸色跟着一变,强自镇定着:「公主此言何意?」 不会有人知道的。 君湘湘死了,楚璎珞也死了。 那时候要不是自己巴结君湘湘,无意中听到两人的对话,她也不会知道不平山人就是她们两个。她听得很清楚,她们怕被人知道,连身边的下人都瞒着。 第42章 锦城公主睥睨着她变白的脸色,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般。眼里的轻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唇角的嘲讽之色更重。 「不巧得很,本宫恰好认识这位不平山人。」 众人又是惊呼,看向君涴涴的脸色都变了。 君涴涴如坠冰窟,脑子里一片空白。楚晴柔急得在一边跺脚,「娘,你快告诉公主,你没有说谎,你就是不平山人。」 所有人都看着她们母女,那怀疑不屑的目光如芒在背。 「公主有所不知,其实不平山人并不是臣妇一人,而是臣妇与另一位好友。只是那位好友事后比臣妇还要后悔,再三叮嘱臣妇不许透露出去。是以,臣妇方才并未提及她。想来公主认识的不平山人,定然是她。」 这样的解释似乎也能说得通,君涴涴努力让自己没有慌神。 然而,锦城公主怎么让她如愿。 「话都是楚大夫人说的,你让本宫如何相信?」 「是啊,楚大夫人你说的话前后不一,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不如你当场做一副画,或是写几个字,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明语朝说这话的夫人看去,认出那夫人是怀化将军的夫人。当年崇远将军府没落,其府中出来的两位家将冒出头,一位便是此前那位奉先将军,另一位便是怀化将军。 因为卢氏这些年闭门礼佛,余夫人和国公府走动不多,但心里还是念着旧主之情。国公府那一摊子事,京中无人不知。 她有些想替旧主出出气,逮着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沉默。 在她之后,又有几位夫人提议让君涴涴当场作画。 君涴涴的脸色一寸寸变白,表情充满懊悔,「我曾立誓不再作画,今日也是一时无心之言,万没想招来这样的事情。你们不用逼我,画我是不会做的。我不欲出风头卖弄才情,你们实在不信,便当我今天什么也没有说。」 如此一来,反倒显得锦城公主以势压人。 明语实在佩服君涴涴的厚脸皮,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真拿她没办法。传扬出去,世人反倒不太在意她是不是真的不平山人,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娘的身上,觉得娘做人太过不留余地。 如果娘为了揭露她的真面目,而承认自己才是不平山人,以她的际遇会立刻猜到娘亦是重生之人。如果她耍赖成功,想再找到这样好的机会就难了。 一时之间,花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华城公主若有所思,轻笑一声,「皇姐何必逼迫楚大夫人,才名这事最难冒充,想来也没有人敢冒充不平山人。既然人家已经立誓封笔,你再强求别人出手岂不是强人所难。」 有华城公主这句话,君涴涴心头大定。没有能逼自己重新作画,她做不出来,别人也做不出来。到最后,世人只会相信她是不平山人。 有些夫人附和起来,这事确实不好冒充,楚大夫人应该不会那么蠢。 眼看着此事就要揭过去时,明语缓缓出来,走到一张桌子前,朝下人要了一张画纸。她自己铺纸研墨,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开始下笔。 很快,惊呼声四起。 画纸上,美人渐渐饱满起来,赫然正是那幅孝女图。 锦城公主呼吸渐凝,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做画的少女。璎珞教过明儿作画,那明儿一定知道不平山人是谁。 明儿会不会知道……她是谁? 所有人都盯着那作画的少女,随着她落笔越来越快,画中的轮廓渐渐清晰。且看她的速度和技巧,画功绝非一夕之功。 君涴涴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这个贱种,她怎么会……她怎么会…… 想起自己一直觉得这贱种邪门得很,难道她是…… 惊疑之中,又感受到许多置疑的眼神,连楚晴柔都不知不觉往边上挪了两步,似乎要和她划清界线。她周身的血液仿佛片刻之间流失殆尽,只余一具行尸走肉。 明语此时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她的脑海中是那个山中峭立的山庵,是她和师父居住的最幽静的屋子。 那屋子面朝大山,背靠竹林。小小的女童身后,是一身青色淄衣的女子。女子目光幽远,看女童的眼神严厉中透着怜爱。在女子的教导下,女童春画青山苍翠冬画树木萧条。随着四季的变幻,在她的笔下,有庵中的众人还有有山间的风景。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充斥在她的心间,激荡着她的胸臆,汹涌的情绪止不住叫人潸然泪下。当她落下最后一笔时,整个花厅已是鸦雀无声。 「你……是不平山人?」 余夫人惊疑问道,很快被人反驳。 年纪对不上,不平山人成名之时,楚家大姑娘还未出生。 君涴涴听到众人的议论,血色恢复一些。无论这个贱种是跟何人所学,她方才已经说过画作并非一人所作。只要自己咬定贱种是跟自己的好友有关,那事情依旧有挽回的余地。 「你……是谁教你的??你师父是谁……一定是她,她现在哪里?」 明语清澈的双眸泪光盈盈,在对方假装激动的眼神中再次拿起笔。她下笔极快,行字如飞。那一个个字龙飞凤舞,正是孝女图的诗句。 她抬起对,冷漠地看向君涴涴,「侄女师承不平山人,请问大伯娘为何要冒充我的师父?」 君涴涴眼一黑,差点晕过去。这个贱种,怎么会……她怎么连字迹都模仿得如此之像?难道她是……她是…… 那个名字莫名让她害怕。 做贼之人必定会心虚,她自己是有奇遇之人,每每午夜梦回时她不是没想过或许会有人和她一样,她更怕该死的人没有死透,又回来和她争抢。这些年来,她自认小心谨慎,就是怕被人识破秘密。 难道君湘湘当年没有死,躲在山上把女儿养大了? 第43章 明语一看她的样子,就知她又想装晕混过关。 只是这一次,可不是装晕装病就能过去的。事关一个人的品性,又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除非是装疯否则别想蒙混过去。 「大伯娘,你还没有回答侄女的话?」 「楚明语,你为何要这样质问我娘?你自己善于临摹别人的画作罢了,为何在这里冒充我娘的徒弟?」 楚晴柔在吼出这声后,君涴涴濒死的心重新盘活。 「明姐儿,你为何要这么做?」 明语环顾四周,不意外看到一些怀疑的眼神。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看锦城公主。 余夫人喜滋滋地拿起明语的画,「你们看看,尽得不平山人的精髓,这可不是临摹就能临摹出来的。原来楚大姑娘是不平山人的徒弟,怪不得有此水平。」 明语对她感激一笑,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余夫人这份情,她领了。 「她才是冒充的,真正的不平山人是我娘,我娘可没有收她为徒。」 楚晴柔的话,再一次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明语。 「你们说我冒充不平山人的徒弟,证据呢?这世间事,不是由你们说了算。我有画作为证,证明我师承不平山人。大伯娘说自己是不平山人,能不能拿出世人信服的证据?反之,如果大伯娘真是不平山人,眼睁睁看着我冒充自己的徒弟,难道不应该揭穿我吗?为何迟迟不肯动笔,是真的封笔还是压根画不出来?」 「明姐儿,你还年轻,有些事你不明白容易犯糊涂,大伯娘不怪你。」 又来这招,以为装柔弱装善良就能骗过所有人吗? 真是可笑。 「大伯娘,封笔而已,又不是手残了,你在怕什么?」 是啊,这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是封笔多年重新作画而已,有什么好为难的?众人看君涴涴的眼神微妙起来,她们又不是傻子,换成任何一个人明知自己的名头被人窃取,哪有不急之理。 这君涴涴,莫不是真的犯蠢了吧? 「楚大姑娘,你大伯母不想与你一个小辈计较,是给你留面子。你如此得理不饶人,难道真要闹得人尽皆知脸面丢尽吗?」 华城公主明显是在偏袒君涴涴,这世道真理固然能服人,但权势更能压人令人不得不服。上位者的意思,往往才是所谓的真相。阶级等级,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明语知道,此事今日定要辩个明白。她似受到威胁般,立马跪下来。挺直的脊背表明了她的绝心,坚定的眼神代表她此时的心情。 「殿下,是非黑白,如果仅凭空口一说便能做数,那还要律法做什么?臣女受师父教诲多年,今日有人妄图冒认她的才名,为人徒者岂能坐视不理。臣女不惧对质,便是金銮殿前,臣女也敢当殿与人对质!」 众人倒吸凉气,楚大姑娘这语气分明是心有成算。反观楚家大夫人,一直避重就轻不肯拿出切实的证据来。谁真谁假,似乎一目了然。 可是华城公主…… 君涴涴痛心疾首,捂着心口,「明姐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和你争的,便是真有那一天,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前程尽毁受人唾骂。」 好一个不与人争。 是不争还是不敢争。 锦城公主此时已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想通了,明儿知道又如何?那是她的亲女儿,难道还会怕她吗?这些人当着她的面欺负她的女儿,真当她是死人不成? 「楚大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楚大姑娘撒谎,那是不是也在置疑本宫撒谎?」 众人皆惊,恍然想起此前锦城公主曾说过认识不平山人。 锦城公主这一怒,君涴涴也跪了下来,「公主殿下,臣妇说过不平山人是臣妇与另一位好友共用之名。想来明姐儿师承的是那个人……可是明姐儿却非要指责臣妇冒用她是师父之名,臣妇实在是冤枉啊!」 明语心下冷笑,君涴涴不愧是多活一世的人,心思倒是转得快,脸皮也够厚。当然,心也更黑。 「公主明鉴,臣女的师父书画皆精,为何要和他人共用笔名?大伯娘言之凿凿,敢拿这样的事情出来说嘴,想必早就知道臣女的师父是谁,所以仗着对臣女师父的熟知,自以为不会被人揭穿。」 众人闻言,又是三两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这位楚大姑娘的师父到底是谁呢? 锦城公主冷冷一笑,「你师父早年是忠勇侯府的常客,楚大夫人自然是认识的。」 华城公主眼一眯,若有所思。 其他人的议论之声稍大了一些,不平山人原来是忠勇侯府的常客,怪不得会收养侯府的外孙女,锦城公主能认识也不足为奇。 君涴涴听出了锦城公主话里的意思,庆幸那人不是君湘湘的同时,又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幸好她刚才忍住没说不平山人是君湘湘和她,否则…… 「殿下说得没错,那人确实是侯府的故交,臣妇和她是旧识。」 华城公主突然轻笑一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气氛僵硬。「说来说去,原来是君家的家事,咱们身为外人,倒是不便再插手。」 锦城公主看过去,与她的目光对上。 她笑不达眼里,看二皇姐这架式,难道真要趟这浑水?还是说对楚国公夫人之位势在必行,才会如此尽心尽力讨好楚家的大姑娘。 皇弟行二,上头除了太子再无他人。如果太子病逝,皇弟是最有可能问鼎那个位置的人。老五是胞弟,老三老四老六的生母都比母妃位份低。但如果老四拉拢了楚国公府,未偿没有争一争的可能。 「皇姐,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左不过是个名头。依皇妹看,楚大夫人说得没错,楚大姑娘说得也没错,想来都是不知对方的存在产生的误会。既然不平山人是两人共名,想来一位就是楚大夫人,另一位便是楚大姑娘的师父。」 第44章 如此一来,似乎是皆大欢喜,君涴涴心下一松。 所有人都觉得,此事这般最好。 然而明语不愿,锦城公主也不会答应。 「皇妹此言差矣,事关名声,哪算家事。天下无主的东西何其多,若是也有人和楚大夫人一样,将那些失主的东西占为己有,这世间还有礼法可言吗?试问哪个府上没有一些旧物,要是有人打着主家后人的名头上门讨要,你们是给还是不给?」 此事一旦开了先河,以后再有人效仿此法,定会助长一些有心之人的歪风邪气。众人心头齐齐一震,隐晦地看向君涴涴。 君涴涴浑身冰冷,咬紧牙关,「殿下,臣妇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大伯娘,你说不平山人的画作都是你与我师父共同完成的。那么还请你告诉侄女,你负责的是作画,还是提诗?」 你不肯作画也不肯写诗,说总能说吗? 锦城公主心下一涩,璎珞把明儿教得极好。遇事不慌,行事稳妥不失礼数,便是与人对质也不曾输掉气势。 这是她的孩子啊。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前十六年,她没能护住,难道以后还不能护住吗? 「楚大夫人,你迟疑什么?你说自己封笔不能再作画写诗,你又说自己是不平山人,那你说一说自己擅长作画还是写诗,总不违背你的誓言吧?」 是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众人的眼神越发微妙起来,看向君涴涴。 君涴涴硬着头皮,「作画。」 明语哦了一声,「原来大伯娘擅画,那么侄女请问大伯娘,这些年你还有没有拿笔做过画?」 锦城公主突然笑了。 华城公主的脸黑了。 不用君涴涴回答,世家夫人们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且不说君涴涴嫁人前,因着自家父亲成了伯爷,很是热衷参加各大世家的宴会,每逢宴会都必尽力展现自己的才华。就是嫁入国公府,为了笼住楚夜舟的心,也没少做红袖添香的事,传出不少夫妻共同作画的佳话。 君涴涴的脸色更白,身体摇摇欲坠。 锦城公主看她的目光像一道道冰箭,差点将她刺穿,透彻心骨。 「听起来这些年楚大夫人没少作画,不知这封笔的誓言从何说起?」 「臣妇起誓……是不再用不平山人之名作画……」 「原来是这样,本宫记得以往世家宴会所作之画都会收集起来,不知楚大夫人当年的画还在不在?」 一个人再是风格变化,功底总不会变。 「回公主的话,臣妇记得当年臣妇的及笄礼时,曾有过一次宴会。那时凡到臣妇娘家观礼的姑娘们都曾留下一幅墨宝,想来还能寻见。」 说这话的是户部右侍郎的夫人,她父亲是前太傅谢大人。 谢大人的嫡长女,是贤王的正妃。因着冷家的关系,贤王妃在王府处处要避着楚璎珞的风芒,是以谢家人很是不满。 华城公主面色不虞,沉着脸坐下。 冷老夫人身为寿星,眼看着寿宴成了闹剧,别提有多糟心。偏生两位公主在此,这闹出来的事又不算小,心里把君涴涴给记恨上。 哪里来的蠢货,搅了她大喜的日子。 谢家的动作很快,清贵人家对于书籍画作总是分外仔细,便是多年的旧物也保存得十分妥当。不到一个时辰,东西就送过来了。 若是其它的事,君涴涴说晕也就晕了。 可是这时,晕倒只会显得她心虚。 此时她后悔得不行,早知道贱种有这一手,她真不应该贪那个名声,都怪她大意没有打听清楚。事到如今,也只能一口咬定自己的说辞。 她的画被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有些夫人别过眼去,露出鄙夷的神情。就那样平庸的技艺,便是再拿藏拙说是,也很难让人信服。 锦城公主拿出另一幅画,慢慢展开,「诸位看看这一幅。」 有人似乎有点印象,惊疑道:「这不是楚家大小姐的画作吗?这手法……」 「本宫认识的不平山人,正是楚家的大小姐,楚氏璎珞。」 而华城公主听到这句话,瞳孔猛缩,竟然是楚璎珞。谁不知楚璎珞和君湘湘是至交好友,所以君湘湘才把自己的女儿交给好友抚养。 也就是说,楚璎珞这些年还活着。 「原来是那位楚家的大姑娘……难怪……」 「君湘湘和楚璎珞最是要好……」 「楚大小姐的才情自是不用怀疑……」 「天哪,不得了。都说这位楚家大姑娘是山里长大的,谁知竟是自己的亲姑姑养大的……这教养定然错不了……」 君涴涴牙齿都在打颤,她再也受不住,不是她想晕,而是她真的要晕倒。两眼一翻,软软倒下去。 「快……快叫大夫……」 楚晴柔突然冲了过来,拼命摇着明语,「都是你,你为什么要逼我娘?我娘都说了,她不和你计较,你为什么非要得理不让人?不平山人是两个人,一个是你师父,一个是我娘,这有什么不对?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娘?」 明语一把推开她,目光隐含悲愤,「我师父从未提及过还有一人,方才众人所见,我诗画皆承自我师父。试问我师父有什么理由和别人共用一个名头,而且还是一个不熟的人?」 那些清苦的岁月里,楚璎珞唯一的乐趣也就是仿写好友的字。所以,原主不仅擅画,也习得一手狂草。 「谁说我娘和你师父不熟了?你师父以前是侯府的常客,她们关系一向亲密……」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娘,不是你娘!」 第45章 楚晴柔被明语一吼,有一瞬间的愣神。楚璎珞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与她一直交好的都是侯府的嫡女君湘湘,不是二房的君涴涴。 如果楚璎珞非要找一个人合名,那人一定是君湘湘,毕竟君湘湘也颇有才名。 这一下,事情似乎清晰起来。众人猜测必是君涴涴从自家堂姐那里知道不平山人是楚璎珞,仗着死人不会说话,妄想冒领别人的才名。 大夫很快被请过来,施过针后,君涴涴悠悠转醒。 看到自己还在伯府花厅,身边围着一众世家夫人和小姐,再看锦城公主冰冷的眼神和华城公主责备的目光,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重生以来,她谋算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成,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失手。 「两位殿下,臣妇字字属实,并无半句虚言。你们实在不信,臣妇无话可说。只是自家侄女往后对臣妇生了间隙,甚感心痛。」 都这个时候,还死鸭子嘴硬。以为咬死不松口,这事就完了吗? 明语无声流泪,「大伯娘,其实我师父曾经提起过你。她说她以前到侯府找我娘时,都想和我娘好好说会话。每当那个时候,大伯娘你就来了,给她们斟茶倒水很是殷勤,让她们不好意思赶人。如果大伯娘以为倒个茶,就能在我娘被逐出君家后占了她的婚事,在我师父不在后占了这份才名,那侄女无话可说。」 抢人东西的事,君涴涴不是第一次做。 京中人不是傻子,只不过各家都有阴私,但凡是面上能过去的,大多心照不宣而已。当年君湘湘被逐出君家,转眼楚国公府的大公子就迎娶了二房的姑娘,要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谁也不信。 锦城公主已能肯定自己的女儿必是知道了,应该是送画的那次。她承认自己是不平山人,或许那个时候明儿就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这个孩子才会叫她娘。 她眼眶一红,险些泪奔。 「敢情楚大夫人是抢别人的东西抢惯了,以为无主的东西抢过来就是自己的。只是你别忘了,男人好抢,才名可不好抢。」 「公主殿下,臣妇没有……」 锦城公主嘲弄一笑,悚然地盯着她,「你说你没有说谎,那正好,本宫不怕事大,愿意陪着你闹到父皇面前。你别扯什么封笔的鬼话,打量着世人都是傻子吗?不拘是字还是画,只要你能拿出一样来证明身份,本宫愿当着世人的面向你赔礼道歉!」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众人看君涴涴的眼神都变了,抢别人的亲事本就够阴损了,不过世家之中较为常见,法不责众。但抢别人的才名这种事不仅无耻,且道德极其败坏。 楚晴柔不愿相信,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后面的人。那些人像避瘟神一样避开她,她惊慌失措地跑出去。 华城公主目光也变了,看君涴涴像个弃子。 君涴涴知道任凭她再如何咬死不松口,很多事情都像泼出去的水,再也不能收回来。她后悔莫及,真不该心急逞一时之快。 可是承认是不可能的,她除了死死咬定自己说过的话,再无其它的法子。 「公主殿下,为何如此逼迫臣妇……」 「是本宫逼你,还是你自己心虚。在场的都没有蠢人,你顾左右而言其它,就是不肯拿出证据来。你以为楚家大小姐已经去世了,你咬死不认,世人就拿你无可奈何了吗?本宫一向欣赏楚家大小姐,万不会容忍别人侵占她的才名。既然你不认,那本宫便去父皇那里请圣旨,求楚大夫人一张墨宝。」 君涴涴脸色大变。 华城公主面露不忍,「二皇姐,有必要这样吗?」 「皇妹,事不关己不伤己身,试问换成你是楚家大小姐,死后才名被人冒领,你当如何?」 「臣妇没有冒领。」 「你没有冒领?今日若不是楚家大姑娘刚好在,这不平山人的名头不就成了你一人的吗?」 大家这才想起,锦城公主说得没错。要不是楚家大姑娘露了一手,她们早就将楚家大夫人当成不平山人。 如此一想,楚家大夫人刚开始就是想独占名头。 君涴涴悲怆落泪,「殿下何苦如此逼迫臣妇,臣妇……不想违背自己的誓言,有错吗?」 「楚大夫人当真好沉的心思,冒领了他人的功名,还污本宫一个逼迫的名声。本宫若执意去宫里求旨,只怕楚大夫人定会自断手筋,到时候本宫还落一个迫使臣妻致残的罪名。」 君涴涴方才心思急转间,确实冒出过这样的念头。眼下被锦城公主说破,嘴皮都快咬破了,心里更是惶恐得厉害。 明语一猜就知娘说中了她的心思,如果逼到最后她确实会那么做。不仅保住名声,还反将了娘一军。只是娘不是吃素的,一眼就瞧中她的算计。 这一世她当不上国公夫人,也不会有世人艳羡的名声。她抢走娘的那些东西,都该还回来了。 「公道自在人心,本宫相信世人都不是傻子。楚大夫人咬死不认,本宫也不能撬开你的嘴逼着你认。本宫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该来的报应迟早会来。往后若是本宫再听到楚大夫人用不平山人的名头招摇撞骗,便是拼了自己的名声不要,也要替楚大小姐讨一个公道!」 君涴涴周身的血都冷了,她知道锦城公主说到一定会做到。她不知道是如何回的国公府,出了这样的事,她哪里还有脸在伯府吃寿宴,冷老夫人的眼刀子都快把她杀死了。 她知道,自己虽然没认,但名声已经完了。 在她走后,虽说宴席照旧,只不过无论主家还是客人都心不在焉,连戏台上的戏文都没人看,很快便草草散席。 小冷氏母女什么时候走的,没人知道。 第46章 明语是和锦城公主一起来的,自是由公主府的马车送回去。 母女二人看似平静地坐下来,当娘的不敢看女儿,当女儿的也不敢看娘。两人眼波流转来流转去,不经意地撞到一起。 「娘……」 「明儿……」 「你说……」 「你先说……」 锦城公主半掀着眼,还是有些不太敢看女儿的表情,「是不是我送你画的时候?」 「嗯,姑姑和我说过,不平山人是她和娘两人共有的名号。那日娘说自己是不平山人,再一想到娘对我的好,我便隐约有猜测……」 「你……不怕吗?」 明语清澈的眼神看着她,怎么会怕呢?世间还有什么比父母亲近的人,爹娘对孩子的好必是不计余地不图回报的。 「不怕,你是娘啊。」 是啊,她是娘。 锦城公主泪目,心里酸胀一片,止不住泪流满面。 马车速度平缓而稳,但母女二人的心情皆是跌宕翻涌。 锦城公主胡乱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无论是君湘湘还是现在的公主之尊,她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模样。便是当年被逐出君家,她都是挺直着背自己平静走出去的。 明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替她擦拭着。 四目凝视之时,锦城公主羞赧不已。她不好意思地接过女儿手中的帕子,自己别过脸去把泪痕擦干。 深长吸一口气,转过来。 「我……刚睁眼时,很是不适应……幸好你不怕我。」 「娘,无论是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害怕的。因为我知道,就算娘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也是我的娘,你都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 锦城公主再次觉得泪盈满眶,轻轻将女儿搂在怀中,泪水再次滑落下来。不愧是她的女儿,璎珞把明儿教得极好。 「你姑姑……教得很好,娘很欣慰。」 明语哭了,她有自己的情绪,还有原主记忆中带给她的另一份情绪。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又酸楚。 「娘,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别人都说有娘的孩子是个宝……虽然以前有姑姑疼我,现在还有祖母和父亲,但我还是想当个有娘的宝……」 「好,娘不会再离开你,娘会一直陪着你。」 锦城公主心头悲恸,便是女儿现在想要天上的星星,只怕她也会不加思索的同意。可是她忘记了,她现在是一个和离的公主,住在公主府里,又怎么能天天陪着女儿。 明语心下却是一动,「娘……我不想叫别人叫娘……」 这句话,让锦城公主很快反应过来。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和国公府毫无关系的人,卢姨母熬了这么多年苦了这么多年,万不会再让冷姨娘的儿子再出头。 所以那个男人一定会再娶的。 如果他再娶,明儿就要唤另一个女人为娘。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叫另一个女儿娘,她的心就跟撕扯一般,极其难受。 「你爹……不是说过不会再娶,他要从四房过继吗?」 明语从她怀中抬起头,原本清澈的漆黑瞳仁像被水浸过似的,湿漉得像一只寻找母兽的幼兽。她的心顿时软成一片,纵使心里年纪比女儿大不了几岁,她依旧感觉到了做母亲的责任。 「他实在是要娶,我也没法子啊……」 她有什么资格对那人指手划脚,这些年那人也不容易。 「娘……你可以嫁给我爹啊……」 「胡闹!」 想都没想,锦城公主就是这么一句。整个人像被烫到一般,浑身都是一颤,很快便羞得满脸通红。 嫁人什么的,她还没有过啊。 虽说自小和楚夜舟定了亲,两家也互通来往,他们亦能时常见到。在她的心里,一切都应该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只是后来他的目光过多地放在堂妹的身上,她便觉得婚姻也不是那么令人期待,越发对他冷淡起来。 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她被逐出家门,婚事也作罢了。 树倒猢狲散,他们大房家破人亡,下人们卖的卖赶的赶,当家做主的成了二房。那些族人更是可恼,上赶着巴结二房。她原想投奔父母的亲友,因为她背负着那样一个名声,才开了口别人便用银子打发她。 她有她的自尊,没有捡那落在地上的银子,也绝投靠别人的心思。她想过报仇,可连命都保不住,又拿什么去报复。 出京后,那些人还不放过她,暗地底多加迫害。后来她知道自己怀了孩子,说实话,有一瞬间她有想过不要。但是心一软,她还是留下了。 奔波途中身体损伤得厉害,其中被刺杀被人陷害不知有多少次。生下孩子后更是九死一生。自知命不久矣,看到嗷嗷待哺的孩子伤心欲绝。 说不恨那是假的。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机缘巧合之下还能遇见昔日故友。得知故友无回京之意,余生将长伴青灯古佛,她亦时唏嘘不已。 她那时唯愿孩子一生平安,再无他求。 如今重活一次,除了报仇,她更想好好陪着女儿。在那些被人迫害的日子里,她听到了楚夜舟和堂妹成亲的事。 对于男人,早已冷了心。 对于婚事,更是绝了念想。 「明儿……娘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没有嫁人的打算……」 这个回答,明语并不意外。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娘怎么可能还有嫁人的心思。可是爹真的很好,她真的不想他们错过彼此。 「娘,你都没有了解过我爹,他真的是世间最好的男人。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嘛,如果你了解我爹后发现你们还是不合适,那就算了。」 第47章 锦城公主忆起那个男人年轻的模样,再思及他现在的成熟,只觉得面颊一红,心里泛起说不出来的滋味。他们之间并不完全陌生,那个慌乱的夜她不愿意回想,可女儿都十六岁了,她也无法忽视那个男人的存在。 那可是她女儿的亲爹。 他们连女儿都生了,有些东西是撇不干净的。面对女儿期盼执着的眼神,也不怎么的,她心一软就答应了。 明语差点欢呼出声,那份喜悦感染了锦城公主。为了子女大多都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恩爱,既然女儿这么高兴,她便试着去了解一下。 马车慢慢悠悠到了国公府的门口,恰遇楚夜行正欲上马。 承恩伯府发生的事情,早就嘴快的传了个遍。公主府的马车行得慢,那消息像风刮一般,都已刮到国公府。 加上君涴涴早早回来,事情不言而喻。 他怕女儿吃亏,急着去接。 眼见着公府的马车停在门口,心下大定。再看到女儿完好无缺一脸喜气地下马车,那颗悬心才算是完全放下。 「明儿。」 「爹,是公主送我回来的。」 楚夜行连忙行礼,「臣多谢公主。」 锦城公主想了想,缓缓掀起帘子。 楚夜行身披藏青大氅,身材魁梧高大,许是多年经商养成的习惯,瞧着很是谦卑。与记忆中的那个腼腆的年轻人不一样,这个男人早已褪去青涩历经风雨,是个成熟的男子,但这谦卑的模样一如当年。 这些年,他必是活得不容易。 「本宫与令爱很是投缘,令爱是本宫接走的,自是由本宫亲自送回来,楚国公不必客气。」 「能得公主看重,是小女的福气。」 外面的那些流言,他也听到过一些,无非是说锦城公主看中了他,所以才会对明儿另眼相看。他相信自己的感觉,公主看他的目光,并无任何企图。反倒有些像是故人相见,陌生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熟稔。 明语都替这两人着急,眼神和锦城公主对上,公主无奈一笑,似乎有些难为情。 还是顺其自然吧,有些事情强求是强求不来的。 恭送公主府的马车离开,父女二人一起去幽篁院。 路上,明语自是说了许多亲娘的好话,听得楚夜行眉头越皱越紧。明儿可不是一个随便夸人的孩子,难道真和公主一见如故? 他默默听着,在听到明语说认了公主当娘后,惊得停下来。 「你……你说什么?你认了公主做娘?」 明语无辜地看着他,「对啊,女儿觉得公主就和我亲娘似的,对我那么好。于是我便认了公主当娘,公主也同意了。」 「她……同意了?」 楚夜行心下一乱,锦城公主是什么意思?难道对他真有那么个想法?这可怎么办哪?对方可是公主,真要是求陛下赐婚,他总不能抗旨吧。 他一急,脸色都跟着大变。 「明儿,你……你有些胡闹了,难道你忘记自己的亲娘了吗?」 「爹……我……没有忘记娘。我就是见到公主,就像见到娘一样。如果娘在世,我想她应该就是公主这般模样。」 楚夜行痛苦地闭了一下眼,无力摇头,「明儿,你不懂,这天下的女子都不能和你娘比。公主再尊贵,她也比不上你娘,她也不是你娘。你这么做,可有想过你娘会不会伤心?」 明语低垂着眸,「爹,女儿就是觉得她像娘,爹你是不是在怪我……」 听到女儿这么说,楚夜行只有长长的叹息。明儿自小没娘,怕是有个女人对她好,她便当成了亲娘。 是他亏欠她们母女,害得大小姐年纪轻轻香消玉殒,女儿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纵然有妹妹亲自抚养,到底有些缺失。 罢了,或许是自己多想,真是明儿和公主有缘。 「爹没有怪你,这世间最难猜的是人心,你往后多留一个心眼。」 「女儿省得。」 父女二人结束这个话题,一起进了幽篁院。 见到卢氏,明语把今天承恩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卢氏之前已听到一些消息,如今再听到孙女口述,只觉怒火中烧。 她神情悲愤,那个君氏她怎么敢……不仅抢了湘姐儿的亲事,连璎珞的才名都敢抢。要不是明姐儿识破她,只怕璎珞的才名已被她占去。 「那个毒妇……」 安嬷嬷也是一脸气愤,「老夫人,幸好咱们姑娘在,要不然她就得逞了。可怜我们大姑娘……不欲露才出风头,竟被那等可恶之人利用……」 「她打量着天下人都是傻子,就她那样平庸的资质,也敢觊觎我璎珞的才名,真是不知廉耻。我就说他们二房没有一个好的,抢了我湘姐儿的东西还不够,还敢抢我璎珞的东西。走,我去会会那个毒妇!」 安嬷嬷扶着卢氏,后面跟着楚夜行父女,朝留青院走去。 留青院安安静静,君涴涴回来后只说自己困乏,让下人不要打扰,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这份心机城府,难怪什么东西都敢肖想。 以往,还真是小瞧了。 留青院的下人见卢氏前来,立马慌成一团。 卢氏冷哼一声,命人去叫君涴涴。不大会儿,君涴涴出来,像是被人从梦中唤醒,平静中还着一丝茫然。 「母亲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在承恩伯府出了事,特意来看看你。」 卢氏的话,每个字都咬得极冷,字字含冰。 君涴涴看了明语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母亲是不是听明姐儿说了什么?这事要怪就怪媳妇以前没有说清楚,才会有今日的误会。」 第48章 「那你现在说,我听着。」 「母亲,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今日在承恩伯府的寿宴上,因着一幅画引出事端。那幅画是媳妇以前和璎珞妹妹一起作的,当年我们年少,还起了一个不平山人的名号。毕竟是轻狂之事,不久后我便立誓封笔,这些年也未曾与旁人提过。」 「明姐儿也真是的,明明是璎珞妹妹抚养长大的,居然半点风声都不透露。我不想扯出璎珞妹妹,便随口提了一句那画是自己多年前所作。不想明姐儿误会媳妇,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媳妇为什么要冒充璎珞妹妹,锦城公主也跟着帮腔。媳妇百口莫辩,总不能让璎珞妹妹起死回生,来向众人解释清楚。于是媳妇便早早离席,正头疼着,母亲您就来了。」 好一张巧嘴,这是要耍赖到底啊。 卢氏怒极反笑,身体因为气愤微微颤抖着。 「还是君伯爷和君夫人会教人,竟然教出这么一个能言善辩的女儿。有这样的心机,难怪什么事情都敢做。」 「母亲谬赞,媳妇真是有苦难言。当年媳妇与璎珞妹妹讨论诗画时,也是有人守着的。谁知道璎珞妹妹出了那样的事,身边的人都跟着遇了难。媳妇纵使想找个人出来作证,都找不到,实在是无从辩证。」 楚璎珞身边侍候的人都死光了,君涴涴这是笃定只要自己一口咬定,世人就算知道她撒谎,也奈何不了她。 这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真让卢氏长了见识。 楚晴柔羞愤跑回府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到卢氏一行人进了留香院后,她便悄悄跟过来。此时一听自己母亲说的话,当下心头大亮。 没错,只要娘不松口,所有人都没有办法。 她冲了过来,「扑咚」一声跪在卢氏的面前。 「祖母,我娘真是不平山人,那画真是她和大姑姑一起作的。都是一家子骨肉,我娘怕大姐姐丢了脸面,自己生生忍下这口气。孙女知道,我爹是庶出的,祖母不喜冷姨娘,也不喜我爹。可是我娘是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她要是没了脸面,那丢的是我们整个国公府的脸面。祖母,求求你,为了楚家的颜面,您发发慈悲不要再逼我娘……」 楚夜舟怒气冲冲地进来,此前他正和友人在一起茶楼喝茶,谁知听到下面议论纷纷,隐约听到自己妻子的名字。 他打听过后,只觉五雷轰顶,羞臊难堪。 那些朋友看他的目光,简直让他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进院子,便看到的就是自己妻子掩面垂泪,女儿哭着求人的样子。他原本的怒火在看到这一切后,化成浓浓的恨意,看向楚夜行。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涴涴怎么哭了?柔姐儿为什么跪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明知故问,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君涴涴泪眼委屈地看着他,楚晴柔哭着把加工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他先是满脸震惊,然而震惊慢慢变成痛苦。 「母亲,涴涴是儿子的妻子,您就算再不喜她,也不能这般作践她。这些年来,她是什么样的人,您不清楚吗?您不能听了明姐儿的一面之辞,就认为涴涴是那样的人。」 「夫君,妾身不怪明姐儿。她还小……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你也不要怪她。要怪就怪我自己,这些年来一直瞒着不说……」 卢氏冷眼看着他们夫妻情深,只觉面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讽刺。舟哥儿何其像他的父亲,都是一样的眼瞎。 既然如此,她何不成全他们。 「君氏,事非曲直,我心中有数,世人心中同样有一杆秤,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你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说谎,无非是欺我儿璎珞不会说话,不会活过来揭穿你。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老婆子会看着,看着你这样的处心积虑抢别人东西的人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应!我身为人母,不能替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但我还是国公府的主母,有些事情我还是能做主的。宵小恶毒之人,我不想再看到,分家!」 分家二字,平地惊雷,震得楚夜舟回不过神。 不能分家! 如果分家了,他算什么,国公府的旁支?自从二弟回来后,他的身份地位已大不如前,要是再从国公府分出去,他在外头还有什么威信。 「父母在不分家,母亲,父亲还在呢?」 君涴涴方才也是吓了一跳,要是分了家,她还怎么谋划成事?明明都应该是她的东西,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成了别人的? 如果她重回一世,依旧什么都得不到,那岂不是辜负老天爷对她的恩赐。 「母亲,都是媳妇的错,是媳妇这些年来没有说清楚。您要怪就怪媳妇吧,千万不能分家啊。要是分了家,世人如何看我们楚家,如何看我们国公府?」 「楚家?国公府?一个宠妾灭妻的世家,一个把姨娘当成老夫人的国公府,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眼下还有你这样的好媳妇,楚家就是一个大笑话。」 君涴涴大恨,这个老虔婆。 她怎么没早死了,要是早些死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还有小贱种,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心软,为什么不早下狠手永绝后患。 「母亲,父亲还在,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卢氏轻蔑冷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一个庶子媳妇,应该记得自己的本分。」 楚夜舟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嫡母,以前冷姨娘再是如何,嫡母对自己都不会迁怒,更不会拿庶出这样的事情来刺他的心窝。 这次,看来真是伤透嫡母的心。 他眼神阴鸷,瞟了君涴涴一眼。君涴涴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惊,心惊的同时还有心寒。这个男人,他难道没有想过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她是为了他,为了他们的将来。 第49章 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和那些不入流的朋友成日鬼混,哪里还有半分国公府大公子的派头。他不求上进自甘堕落,有什么资格谴责她。 「夫君,妾身说的都是真的……」 「我相信你。」 卢氏冷冷一笑,满是嘲弄。 她招呼儿子孙女,不再理会这些人,径直出了留青院。 明语不认为老渣男会同意分家,这个时代的男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她有些忧心地说出心中的疑惑,便看到自家祖母看破一切的眼神。 「怕什么,他不同意,我就与他和离!」 「祖母……」 卢氏以为吓到了自己的孙女,连忙拍拍明语的手,「不怕的,明姐儿,祖母算是看透了。与其忍着,不如放手撕破脸。」 楚夜行沉着一张脸,点头赞同。 「娘说得没错,左右不过是名声,他们不要脸,我们又何必顾忌。」 卢氏很欣慰,有儿子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你且去忙你的,我……去见见他。」 这个他,指的是楚国公。 明语一人回了幽篁院,微草一看到她,急忙跑过来小声耳语几句。说完后,目光不安地看着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你说,他要见我?」 「是呢,方才荔儿姐姐亲自来传的话。奴婢觉得有些不太妥,姑娘要是也觉得不妥,就不要去了。」 明语垂眸,这个时候姓季的要见她,难道是想让她放君涴涴一马,替君涴涴保住名声?还真是一个痴情种,她为什么要帮他们,真是可笑。 「嗯,是不妥,他到底是外男,以后他再派人过来传信,你直接告诉他们我不方便。」 微草记下,主仆二人都没把这事再放在心上。 卢氏那边不知和老楚国公谈过什么,明语听自家祖母回来后说是老渣男同意分家,只等明日把族老们再次聚齐做个见证,这家便分了。 分家后,国公府里面起墙,把那三房隔开,当然四房是不会疏远的。 听到这个消息,明语心里踏实不少,睡觉都比往常香甜。只是半夜里,总觉得被什么东西给盯上,还做了一个被人追杀的恶梦。 迷迷糊糊醒过来,感觉房间里有人,以为是微草。 「微草,你怎么还不睡啊?」 猛然觉得不对,微草没有那么高。 她吓了一跳,厉声喝道:「谁?」 黑暗中,那人拨了一下灯芯,室内顿时大亮。她下意识捂着眼睛,再看去,便看到那一脸冰霜的男子。 「季……季侯爷……」 眼看着他一身危险之气朝床边走过来,她心头警铃大作。 「你……你想干什么……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喊人了。」 他不为所动,一步一步近前。幽深的眼神忽暗忽明,像极雷雨之前的阴沉,沉沉地压在天际慢慢地压迫过来,很快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她心头惊骇,死死抓着被子。 他能进到内室,说明外面的金秋短时间不会醒过来。如果真喊了,把下人们都招来,到时候吃亏是自己。 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他。似乎除了今天拒绝他的约见,并无其它什么会得罪他的事情发生。 难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不光是因为拒绝他的事,还有她揭穿君涴涴的事。如果是这样,那她没什么好怕的。 「侯爷,您半夜造访,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他目光冰冷,看着那拥被而坐的姑娘。乌黑如瀑的发披散着,烛光在她的眼眸中跳跃,像极她此时的忐忑模样。 「我今日约你,你为何不见?」 果真是这事。 事关他的白月光,怪不得他急成这样,连夜闯女子香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难道他以为自己出面,她就愿意帮君涴涴圆谎吗? 做梦! 她就算是拼着得罪死他,也不可能改口。 「男女授受不亲,侯爷有什么话,可以让人转告。私下见面到底不妥,要是被人看到,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利。」 季元欻重哼一声,人已到了跟前。「我若是记得不错,你此前也曾约过我。怎么轮到我约你,你就诸般说辞。」 她一哂,上次因为爹的事情,确实是她派人去约他见面的。身高腿长的男人立在床前,眼神像鹰隼般俯视猎物,她心里突然毛毛的。 「以前是我做得不对,正是因为犯过一次错误深刻反省过,才不想让自己重蹈覆辙。侯爷您大人大量,还请不要和我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女子计较。」 要不是知道这女子胆子大,他就被她这害怕的样子给骗到,信了她鬼话。他一听她差点吃亏,方寸大乱,不想这女子连他的面都不肯见。 他想过无数个可能,都猜不透她为什么不见她。他以为之于她而言,自己是不同的,算得上是她的……依靠。 她姿态摆得越低,他心里的火气就越大。她竟然用自贬来平息他的怒火,可见在心里把他当成什么人。 「是吗?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侯爷是我的长辈,我怎么会避着侯爷呢。」 见鬼的长辈,他脸一黑,坐到床边。 她大骇,这个举动是不是越界了?他一个男子,又不是正经的长辈,哪里能随便坐到她的床边上。 「谢谢你送的方子。」 呃? 哦,那些方子啊。不过是她随手送出去的,她不过是怕不送方子,这男人还想绑她回去做饭。至于他吃不吃得好睡不睡得好,关她屁事。 「那是我应该做的。」 第50章 「嗯。」 嗯是什么鬼,她就是客气一下啊,他们又不是亲戚,哪有什么她一个外人该做的。跟他客气一样,他还蹬鼻子上脸,把自己当大爷了。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死男人打发走,否则真要被人看到,她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侯爷,关于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和你解释的。」 「解释什么?」 他目光凌厉,难道她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要不然为何要用解释二字? 她被他凌厉的目光看得一紧,心道这死男人果然是为君涴涴而来。「侯爷,事关我是师父的名声,我不敢有分毫让步。据我所知,我师父与我大伯娘根本不是好友,更不可能共用一个名号。侯爷若是为我大伯娘来说情的,恕我不能妥协。」 她说什么,他来说情?他为什么要替君涴涴说情?恍惚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敢情是以前他和楚家大房的往来让她生了误会,她以为自己会替楚家大房说话。 一想到她对自己误会至深,深感有些无力。 他以为自己的行为已经很明显,难道他还不够维护她吗?是什么原因让她有这样的错觉,会觉得他和楚家大房的关系一如从前。 「谁说我是为她来的?」 你不为自己的心上人来,深更半夜闯进她的房间做什么?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男人失去理智行事不计后悔的原因,大多都是因为女子。 她眼里的疑惑让他莫名烦躁起来,这女人瞧着聪明得紧,怎么在有些事情上如此迷糊。一个君涴涴,哪里值得他费神。 「今日之事,你细细与我说一遍。」 烛火晕黄,他看着她迷茫的小脸,顿时身体发沉,压根不想起身。 她迷惑着,抬头瞧一眼黑漆漆的窗户,觉得这死男人莫不是故意的。深更半夜的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他没有听别人说过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敢肯定今天承恩伯府发生的一切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以他的耳目之灵,早就应该知道完整的版本,怎么还要让她说一遍。 不想说,一个字都不想说。 「侯爷,我困……」 今天她确实费了不少的心神,累得很。 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娇气,听在季元欻的耳中,就像撒娇一般。他忽然不自在起来,手握成拳低咳一声。 「明姐儿,你还没有睡吗?」 卢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吓得明语心一跳。 「祖母,不……不是,我就是起来喝口水。」 「金秋呢,怎么没人服侍你?」 卢氏说着,听脚步声好像是要进来。 屋内的两人同时变脸,明语急得四下张望。衣柜不行,衣服太多,他人高腿长钻不进去。桌子底下也不行,桌布不能全部遮住人。 「床……床底下,你快……快进去……」 季元欻又是脸一黑,其实有这个时间,他完全可以从窗户出去。只是见她着急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又不想走了。 不过床底下不行。 他的目光看向床上绣着雀登枝的深绿锦被,隐约闻到一丝淡雅的香气。 明语被他的目光吓一跳,赶紧捂紧被子警惕地看着他,胆颤心惊地压低声音,「不行,床上不行,我祖母会看出来的。你赶紧躲到床底下去!」 他目光一收,看了她一眼,心道她之所以不让自己躲到床上,并不是忌讳他,而是怕楚老夫人看出来。心里泛起莫名的窃喜,快速一跃,从床顶跃到房梁之上。 明语堪堪放下心,卢氏就进来了。一摸桌子上的茶壶,脸色有些不好看。茶是凉的,明姐儿起夜金秋那丫头居然都不醒。 「祖母,金秋她们几个一向侍候得很好,是孙女不愿叫醒她们的。」 卢氏叹息,明姐儿的心还是太善。人太善是好事也是坏事,若遇感恩之事,则是好事。若遇别有用心之人,便是灾难。 「下人们侍候不力,该敲打的时候还是得敲打,不能太过心慈手软。」 「祖母,孙女省得。」 金秋今晚真是无妄之灾,明明是季元欻弄的鬼。想到那男人还在房梁之下,堂而皇之的听她和祖母说话,甚感不太自在。 卢氏不知道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爱怜地摸着孙女的头。 「明姐儿是不是也有些睡不着?」 明语点头,「祖母也睡不着吗?」 「年纪大了,晚上总是会失觉。今天在承恩伯府里,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那个君氏对质,可有害怕过?」 明语摇头,她没有害怕,也压根没想过害怕的事。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若是不站出来,娘说不定会忍不住。她不想看到娘的秘密暴露给君涴涴,更不想眼睁睁看着娘和姑姑的才名被对方占为己有。 所以,那个时候,她必须要直面君涴涴。 「孙女不怕,我不能看着姑姑的东西被别人抢走。」 卢氏动容,多年来她虔心理佛,自问对世间很多事情都能泰然处之。唯有事关她的孩子,才能引起她的情绪。 那个院子她许多年没有踏足过,要不是为了她的孩子,她至死也不愿去找那个名为丈夫的人。夫妻至此,何其可笑。 大房闹出这样的事,那人还想维护着。若不是她决心分家不惜以和离之言威胁,只怕那人还要袒护大房。 冷氏和她的子孙后代,她一个都不想看到。依她原本的想法,分家后那几房自是要搬出去的,然而那人坚决不同意。 最后,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国公府一分为二。 第51章 「没错,不要怕。你要记住你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姑娘,你身后有祖母和你父亲,只要你占着理,就不用害怕任何人。无论什么事,祖母和你父亲都会护着你。」 明语很感动,大多世家往往把家族利益和名声放在首位,女子一般都是联姻和政治交易的筹码。祖母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把自己这个孙女放在第一位的。 「孙女记下了。」 卢氏目光慈爱,想到锦城公主对自家孙女的另眼相看,又是一声叹息。明姐儿待人至纯,那锦城公主性情也不坏。 真要性情坏些的人,那万家也不敢在外面置办外室。便是有外室,碰到性子泼辣些的,早就闹翻了天,哪里能让人欺到那个份上。 堂堂皇家公主,弄死个把人还是举手之事。不说是公主,就算是寻常的世家夫人,背着丈夫处置外室,那也是任谁无法指责的。 要不是公主太过绵软,外室所出的儿女都不能平安长大。这样的女子,若说有什么坏心,她是不信的。 「今日多亏锦城公主,否则以你一人之力,怕是要吃大亏。」 「祖母说得极是,锦城公主确实很维护孙女。要不是公主在场,孙女还真不敢顶撞华城公主,华城公主很是相信大伯娘。」 卢氏面色一冷,华城公主是冷贵女所出,自然会偏袒君毒妇。 「哼,都是一丘之貉。」 「祖母,孙女有一事要向你禀报……」 明语之前没说认娘的事,这事瞒谁也不能瞒着祖母。她思忖再三,还是觉得应该亲口告诉祖母。 卢氏看着花骨朵般的孙女儿,目光是越发的慈爱。 这份慈爱让明语愧疚起来,她只想着撮合爹娘在一起,却忽略祖母的心情。站在祖母的立场,自是希望他们二房后继有人。祖母和冷姨娘斗了一辈子,万不会容忍爵位再落到冷姨娘的后代身上。 娘纵有千般好,不能生养却是硬伤。 可能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古人,她并不认为一对夫妻没有孩子就不能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妻。更何况,他们还有她这个女儿。 「祖母,孙女和公主一见如故,公主也很喜欢孙女,她认了孙女为女儿。」 卢氏一惊,眼露惊疑。 难道此前的猜测…… 「那明姐儿是怎么想的?」 明语心道,祖母这是在探她的话。 「孙女自小没见过娘,也很喜欢公主,觉得公主就像娘一样……」 卢氏心一沉,听明姐儿的意思对公主的印象极好。公主若真是对官哥有想法,想当国公府的夫人,只怕就由不她同不同意。 她倒不是不喜公主本人,只是如此一来,官哥便没有嫡子。庶子什么的,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如果公主愿意把庶子记到名下抚养,此事也不是不可以。 「明姐儿,你是不是想让公主当你的娘?」 明语迟疑了一下,用力点头。 卢氏又是一声叹息,孙女儿这模样,分明是认准了公主。 「你爹娶谁,那是大人们的事。祖母年纪大了,只想看到你和你爹都好好的。你爹我不担心,他是男子,又是国公。我只担心你,你已及笄,亲事也该准备起来。」 明语愣了一下,想起房梁上的那个男人,顿时有些不好。 嫁人什么的,她眼下还没有考虑过。她倒不是害羞,也不忌讳和祖母谈论这个话题。只是她不想有外人听到,而且那个外人还是姓季的。 「祖母,孙女还小……」 故作害羞状,希望祖母能结束这个话题。 卢氏向来不觉得女子应该避讳自己的亲事,事关女人一辈子的荣辱与否。要是早些打算,总不至于后来匆忙托付,所托非人。 「明姐儿,女子嫁人天经地义,没什么好害羞的。你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要出嫁,你的亲事祖母一定好好替你相看。你告诉祖母,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明语还装着害羞的样子,心道祖母果然开明,在嫁人这样的大事都来征求她的意见。有这样的祖母,她至少能嫁一个相对中意的男人。 「祖母,孙女也不知道。孙女只想陪着祖母,哪里也不去。」 「傻孩子。」 卢氏悠长叹息一声,「哪有女子不嫁人的,事关你后半生的幸福,你可不能因为羞怯便什么也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是男人。」 有些男人哪,看着威武不凡,却是个耳朵软的。被那娇滴滴的妾室一吹枕头风,连世家的体面都抛之脑后。 「你如今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姑娘,亲事上万万不能委屈。放眼京中世家,年纪相当的儿郎无数。可但凡是世家大户,后宅都有一堆的糟心事。与其嫁个人丁兴旺的人家,倒不如嫁个简单些的人家。」 祖母这个观点,明语很是赞同。世家大户人越多规矩越多,关系也就越复杂。反倒不如人口简单的单薄人家,至少人际关系要清爽一些。 「祖母说得极是,孙女也不喜欢人太多。」 孙女明白自己的苦心,卢氏很欣慰。有些人看不明白,总觉得家大业大人多才是兴旺之相,却不知人越多阴私越多。家大业大的男人未必是有担当的,也可能是个软弱无能的。 她活了大半辈子,到现在才明白。女人的一生,活到最后什么体面什么男人情爱,都比不过自己过得自在。 「祖母知道你的性子,定是喜欢越清静越好的。你以前在武安侯府小住过,必是知道那侯府内清静得紧,季侯爷的院子里连个通房都没。若是这般人家,倒是使得。」 明语大惊,差点忍不住朝房梁上看去。 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看上姓季的?可千万不要啊!且不说姓季的心有白月光,他还是个不能人道。 第52章 她虽不至于重欲,却也不想当个活寡妇啊。 「祖母……季侯爷是孙女的长辈……」 卢氏看到孙女呆愣的小脸,疼惜不已,「什么长辈?又不是正经论亲的长辈,有什么所谓?他不过年长你十岁,正值男人最好的年纪。又身份不凡,还洁身自好,这样的男子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再者祖母瞧着,他对你似乎极为不同。你若真嫁过去,上不用侍奉公婆,下不用管理妾室。你只消把季侯爷拢住,加上你外祖父的恩情在,他必会敬重你。」 明语有些傻眼,她的亲祖母啊,那个男人是对她不同,可此不同非彼不同。而且在他的心里,未必真念着外祖父的恩情,更别说对她敬重。 人就在房间里,坏话她又不能说。 「祖母,孙女不想嫁给侯爷。」 那个男人时常发疯,有些话她得说清楚。万一他误会她也有那个想法,她就死定了。她一向识时务,还不想得罪一个权贵,给父亲添麻烦。 卢氏只当孙女儿还是孩子气,不知道男女之事。璎珞出了家,自是不会教明姐儿这些东西。想到这里,又是万般难受。 「傻孩子,季侯爷人品相貌样样上乘,这样的男人求都求不来。」 「祖母,季侯爷是很好,他就像孙女的长辈……孙女在侯府时,好像听人说他心里有个什么人……」 房梁上的季元欻听到这句话,眼眸危险地眯起来。他心里有人?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这女人是听谁说的,难道侯府里真有人传这样的话? 看来,他的侯府很是该好好清理一番。 底下的卢氏已是皱起眉头,要真心里有人,再是条件好也不是良配。思及季元欻一直未娶妻,倒像是心里有人的样子。 「可有听说过是什么样的女子?」 明语不敢说那女子是君涴涴,她还怕被姓季的杀人灭口。毕竟觊觎隐私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他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那个孙女倒没有听说。」 卢氏若有所思,她年长经事多,知道有些话不能当真。后宅之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能放到台面上讲的事情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是私下传的闲话。 「耳听为虚,此事也不一定是真的。好了,这事祖母记下了,会找人好好打听的,你赶紧睡吧。」 卢氏拍拍孙女的手,亲自扶她躺下去,替她掖了掖被子。看到她乖巧地闭上眼睛,这才慈祥地离开。 明语等了半刻钟后,才慢慢睁开眼。一睁眼,便感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季元欻的身影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 「侯爷,我祖母就是说说而已。您放心,我对您没有半点想法,更不敢存着嫁给您的心思。」 他不语,紧紧盯着她的脸。 她神情无比认真,生怕他不信。 他心下一塞,「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 他们就不是一路人,他可千万别误会她是瞧不上他啊。 「侯爷您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您将来的夫人,一定也是女中翘楚,贵女中的贵女。我一个山野里长大的女子,万不敢对您有什么非分之想,这一点还请您放心。」 他眸色微黯,淡淡嗯了一声。 明语心道,幸好自己解释及时,他看上去已经相信她的话。要不然由着他生出误会,对他们国公府将会是大大的不利。 「侯爷您看,夜已深,您是不是应该回去歇息了?」 他又嗯一声,利落转身。 空气中传来他的离开之言,「你祖母是长辈,她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你多听听总不会有错。」 她赶紧应下,确认他真的离开后,往床里面翻一个身,打着哈欠闭上眼。迷迷糊糊睡过去之时,还有琢磨他临走时的那一句话。 要她听祖母的话,到底是听哪一句呢? 留青院内,漆黑一片。 君涴涴的屋子里烛火全熄,楚夜舟没有歇在这里,而是歇在自己的书房。前段日子下人们已是习惯大爷和大夫人冷战。近些天,瞧着又是蜜里调油恩爱得紧。 谁知今天老夫人和二爷大姑娘来过后,大爷和大夫人又分席而睡。 在此之前,大爷和大夫人在屋子里屏退所有人。也不知他们说过什么,下人们只记得大爷离开时那张脸青的脸,以及大夫人脸上清晰的掌印。 内室里没有一点声音,守夜的丫头掐着自己的腿不敢打盹。她知道,大夫人必是没有睡着的。出了这样的事,还能睡得着,那就不是大夫人。 君涴涴确实没有睡着,她睁着眼,木然地盯着床顶的幔帐。没有烛光的房间里,看什么都灰绰绰影蒙蒙的,像极她此时的心情。 那祖孙三代离开后,夫君青着脸让她进屋。 还没等她开口,一记耳光就将她打得发懵。她从未见过楚夜舟愤怒至极的样子,那狰狞的脸和带着恨意的目光,仿佛让她看到上一世的丈夫。 她整个人都傻了,她差点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齐家的大夫人还是楚家的大夫人。要不是尚存一点理智,她就扑过去和他拼命。 这一世所有的温柔恭顺,她装得好生辛苦。 前世里,她原是好强的人。嫁进顺义伯府后,她变得越发的性子泼辣。齐磊那个窝囊废除了花天酒地玩女人,就是伸手找她要银子。要不是她强势,哪里有她的活路。 楚夜舟不一样,他是国公府的大公子。为人彬彬有礼,长相文雅俊朗,是多少女子心中的浊世佳公子。前世里,她经常听到楚国公夫妇如何恩爱的事情,不知有多嫉妒自己的堂姐。 重活一世,她费尽心机嫁进国公府,成了他的妻子。给他生儿育女,替他谋划前程。她以为只要她活成另一个人,她就会拥有那人所有的荣华。 第53章 谁知道有朝一日,千般算计谋来的丈夫会变成这样。他此时的模样,像个丧家之犬迁怒旁,并不比齐磊斯文。 男人啊,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那个巴掌把她打醒了,她再也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男人的身上。虽说她嫁给他的目的是想当国公夫人,但这些年她也付出了真心。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她不会认输,她相信老天爷让她有这样的际遇就是想补偿她,她一定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说错了话又如何?她不会承认自己说谎,她还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此事的利弊。 世人明知她说谎又如何,可有切实的证据指认她? 夫妻一体,她要是体面全无名声尽毁,他又能落下好?这样的情形,他不仅不能休她,不能指责她,反而要和她一起抵御外面的那引起流言蜚语。 所以,她其实并不怕。 她隐约知道,这一世为什么与上一世不同,正是因为自己的重生。若不然,哪有什么楚夜行,更不会有那个贱种。 是那对父女,把所的一切都毁了。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像磨刀一样。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用尽这一生谋划的事情,她绝不允许有人破坏。 等着瞧吧。 她慢慢闭上眼睛,脑中依旧乱成一片,前世种种蜂拥而至。后来连她自己都分不青是做梦还是醒着,那些久远不曾想起的事,纠缠了她一夜。 头晕晕地醒过来,心腹婆子焦急地说要分家的事。 她大惊失色,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分家可不是嘴上说说的事情。嫡母气急之下的话,她并没有当真,因为她以为公爹肯定不会答应。 「什么时辰了?」 「大夫人,辰时三刻了。族老们都到了,老夫人和老国公爷都在前厅。其他几房都已过去,大夫人……」 「走,我们也去。」 君涴涴起得急,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那婆子急忙搀扶着她,一番梳洗上妆,为遮住她一脸的苍白憔悴还有依稀可见的红印子,让丫头给她上了一层厚厚的粉。 还未到前厅,便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听着像是最德高望重的那个族老。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去。 上座的卢氏淡眼微扫,像是没看到她似的,又转过去和那位族老说话。她咬了一下唇,见过礼后站在楚夜舟的身边。 楚夜舟想来也是没怎么睡好,眼下青影明显,微蹙着眉没有看她。她心中大恨,面上还在装作若无其事。 只听到那位族老夸赞卢氏道:「还是老夫人大度,所谓树大分枝,寻常人家分家分支,大多另起炉灶。老夫人心善,还愿意让其它几房住在原来的院子里。」 君涴涴悬起心踏实一些,只要还住在国公府里,那就还是一家人。外人不明就里,还会把整个国公府的几房看成一体。 这边才庆幸着,又听那族老道:「这在中间砌一道墙的作法,也是有前例可循的。老夫人还愿意开一扇小门,以便几房人相互走动,实在是难得。」 卢氏顺着他的话,客气了几句。 君涴涴人有些发木,府中要砌一道墙,那他们还能算是国公府的人吗?这算什么?比让他们搬出去还要阴损。 「母亲……大爷是您看着长大的,也在您的身边养了好几年。大爷常对媳妇说,他一直想在您跟前尽孝服侍。儿媳身为他的妻子,也想尽尽为人媳的本份……」 她一开口,那几个族老诡异的眼神看过来。 这个大夫人,还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什么尽孝,什么服侍,这些年怎么没见她有什么举动。不过是不想分家,不想离了国公府的名头。 利益之下,才有同盟。 小冷氏闻言,立马跟着附和,「母亲,大嫂说得没错。都说父母在不分家,您和父亲就体谅一下我们身为儿女的心情,我们实在是很在想您老跟前尽孝。」 楚夜泊一言不发,阴冷的眼睛看向卢氏,又看看阴郁的父亲。 老国公从他们进来就没有吭声,一直都是卢氏和几位族老在商议。他没有说话,就代表他是默认此事的。 楚夜泊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先是厌弃姨娘,将姨娘禁足,尔后又是让位给老二。现在又要分家,难道他们几个不是他的亲子吗?难道他这些年来的疼爱维护都是假的吗? 「父亲,儿子求您收回成命。」 他袍子一掀,跪下去。 小冷氏一看,也跟着跪下。 如此一来,君涴涴哪有不跪之礼。她就盼着有人和大房一条心,一起反对分家。三房和大房是一体的人,楚夜舟心里挣扎了好几下,始终没有跟随。 他何曾向人卑躬屈膝过,何曾低三下四过。他的骄傲他的体面,不允许他向任何人低头,对任何人示弱。 四房的楚夜乔和华氏夫妻俩相看一眼,各自去扶他们。 「大嫂,二嫂,有话好好说,跪来跪去像什么样子。」 「是啊,二哥,我相信母亲和父亲一定不会亏待我们的。父母命不敢违,此事要是传扬出去,知道的人说二哥你是一片孝心不愿离开父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威迫父亲和母亲呢。」 楚夜乔的劲不小,楚夜泊犟着劲,两人拉锯之下,楚夜泊的眼神越发阴鸷。什么不会亏待,他们身为庶子,分家能分到什么东西,大头都是二房的。 这个老四,成天跟在老二屁股后面巴结,当然不怕。 他沉着劲,就是不肯起来。最后还是楚夜乔胜了一筹,把他强行拉起来。 卢氏冷眼瞅着,神色不动。 明语乖巧地站在祖母的身后,显得懂事又守礼。分家这样的大事,与他们小辈是无关的。几房的孙辈都没有来,她是卢氏破例带在身边的。 第54章 华氏拉起小冷氏,却怎么也拉不起君涴涴。 君涴涴此生所求就是君湘湘的人生,尊贵的国公夫人之位,身份尊贵且温文尔雅的丈夫和出色优秀的儿女。如今温文尔雅的丈夫现出狰狞的一面,与上辈子的那个丈夫没什么分别。 柔姐儿不是大姐儿,在她出事后只知道躲起来,根本不会站出来与她一起面对。儿子还未长成,暂时还看不出来。 三者有二不如意,她最在意的国公夫人之位,她怎能罢手? 「母亲,儿媳还想跟在您身边,多和您学习理家之道。」 「这些年,不是已经有人教过你吗?又何必让我多此一举。」 以前,大房当家,三房得利,冷姨娘俨然是国公府的老夫人。君涴涴行事,大多都要请示过冷氏。 卢氏这话一出,老国公的脸色更加灰暗。 几位族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那位身份最高的族老出来说话。大房这位君氏先是抢了自己堂姐的亲事,昨天听说还想抢自己大姑子的才名。这样的女子,放在任何一个人家,那都是乱家之源。 「大夫人,老夫人已经仁至义尽,你莫要再得寸进尺。你们三房分出去,占两成家产。往后安分守己一些,日子并不难过。」 君涴涴进来的晚,还不知道财产如何分割。一听三家占二成,每房连一成都占不上,顿时冰凉一片。 「母亲,大爷可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一片孝心……」 「大爷自是一片孝心,对父母之命无一不从。君氏,你百般阻挠,还拿大爷说事,这就是你所谓的孝顺?」 族老们都得了卢氏的好处,自是处处向着卢氏。便是遇到正直之人,也会向着正统嫡出的二房。自古以来,各大世家都是嫡子继承家业,无嫡才轮到庶出的。 以前二爷没有找到,所有人都以为大爷会是将来的继承人,对大爷另眼相待。如今嫡子归家,庶出的就应该认清自己的本分,踏踏实实做人。 那族老轻蔑地看着君涴涴,连带对楚夜舟也有些看不上。 「大爷,你说是不是?」 楚夜舟羞臊着一张脸,不敢去看上座的父亲,也不敢那些族老们鄙夷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怎么娶回家这样一个女人。 姨娘说得没错,她就是个丧门星。 他此时完全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被这女人迷住,一心想要娶回家的样子。以前他对君湘湘有多恼怒,现在对君涴涴就有多嫌弃。 要不是她把老二家的丫头从侯府接回来,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父亲寿宴那日开始改变的。 「万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你还快起来,丢人现眼!」 他的声音压得低,怒意溢于言表。 君涴涴对上他厌恶的眼神,顿时全身冰凉。这样的眼神,她多么的熟悉。前世里,齐磊就常用这种眼神看她。 不,他不是齐磊。 他是楚夜舟,国公府的长子,后来的楚国公。他一生顺遂,事事如意。在世人眼中,他高高在上。在她眼里,他是世间最好的男人,宠爱妻子疼爱儿女。 这样的男人,是前世的她做梦都想拥有的。 她的脑袋抽抽地疼,像快要炸开似的。整个人不由得恍惚起来,仿佛做了一个冗长荒诞的梦。梦里的一切都不对,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君湘湘嫁给他,都能当国公夫人,为什么她不能? 「你知不知道……你应该当国公的……」 众人皆惊,诧异地看着她。 她眼神迷离,白到过份的脸越发的诡异,她听不见其他人抽气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让步?你为什么要同意分家,这一切本来都应该是你的。」 明语心下狐疑,君涴涴的样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难道因为前世的事情和今生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她的神经开始错乱? 如果是这样…… 卢氏听出了不对,「老大家的,你是什么意思?」 几个族老窃窃私语起来。 小冷氏震惊地张大嘴巴,大嫂是怎么回事,难道病糊涂了,连心里的话都不知不觉说出来?什么时候犯蠢不好,偏这个时候犯蠢。 「大嫂……」 君涴涴充耳不闻,还在那里自言自语,「我记得不错的,你才是楚国公。你为什么不争,你为什么不抢,这些东西本来都是你的!」 老国公阴郁的眼神徒然凌厉,「老大,这也是你的想法吗?」 楚夜舟清醒过来,拼命摇头,作死的蠢妇,这是要害死他啊! 「父亲,儿子从不敢妄想。」 卢氏冷冷一笑,不敢妄想?都亲口说出来了,还叫不敢想。他们不仅敢想,甚至还敢做。要不是冷氏,她的官哥儿怎么会丢? 她痛苦闭目,神情悲恸,尔后睁开,眼里冰冷一片。 「老大,这可是你媳妇亲口说的,还能有假?显然你们夫妇私下没少嘀咕此事。我竟不知嫡子没找到,庶子就想鸠占鹊巢,这是何道理?」 一片安静,没人敢吱声。 君涴涴一手扶着头,拼命想甩开前世的记忆。那些不愿回想的事情,此时反倒是一件比一件清晰起来。清晰到她越发的恍惚,只当还生活在前世里。 她的样子,看得楚夜舟瞳仁中怒火跳跃。 这个蠢妇,果然是丧门星。 一个响亮的耳光响起,君涴涴不敢置信的捂着脸。这一巴掌将她从恍惚中打醒,也打碎了她所有的自尊和骄傲。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小冷氏差点要笑出声来。 都说妯娌是天生的敌人,何况要不是君涴涴,嫁给楚夜舟的就是小冷氏。虽然现在大房没有爵位,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楚夜舟就是下一任国公。 第55章 小冷氏讨厌了君涴涴十几年,日积月累,心中妒恨无比。妒嫉一旦生根,只会越长越大,渐成参天大树遮蔽人心。 除了被君涴涴抢走亲事,更多的是对方拢住了楚夜舟的心。都是女人,又是妯娌,小冷氏自以为身份比对方高,却事事要低对方一头。凭什么大房夫妻恩爱连个妾室都没有,她还得忍受丈夫睡姨娘,替丈夫养庶女。 这记耳光过后,大嫂再也没脸在自己面前得意,想想都觉得痛快。 君涴涴被打懵了,她感觉不到脸颊上的痛,只有感到无尽的羞辱。遥远的羞耻和无望齐齐涌上心头,她像是置身在齐家那逼仄的小宅子里。 齐磊那个窝囊废第一次打她的时候,是她不肯拿银子让他去和狐朋狗友喝花酒。那一次她哭了很久,她恨齐磊,更恨自己的命不好出身不高。 男人一旦打顺手,往后便不会再有怜惜之心。 一次次因为银子的事情被打后,她终于懂得反抗。她会还手,还敢用剪刀乱扎一气,吓得齐磊骂骂咧咧,反而不太敢再动手。 她目光冰冷起来,阴恻恻地看向楚夜舟。此时的楚夜舟在她的眼里不再是楚夜舟,而是她前世的丈夫齐磊。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她从地上爬起来,拨了一只发簪朝楚夜舟身上刺去,「你还敢动手,信不信我废了你!你个不中用的窝囊废,我给你生儿育女,替你操持家事,你竟然还不知足!我告诉你,齐磊,你要是再敢动手,我就废了你的命根子,看你还拿什么去风流快活!」 「你疯了!」 楚夜舟躲避着,狼狈不堪。 「是,我疯了,嫁给你这么个废物男人,我迟早要发疯!」 君涴涴已经陷入自己的情绪,她根本分不清前世和今生,她只知道她不能再让男人打,再不能过那样的日子。 她猛刺着,气喘吁吁。 就在楚夜舟躲闪及时,她扑一个空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卢氏冷着脸,示意婆子把她弄出去。 华氏捂着心口,一脸余悸,「母亲,齐磊是谁?」 在场的人都听得分明,君涴涴刚才发疯时,叫的就是齐磊的名字。 明语心下微动,这个齐磊正是君涴涴原本的丈夫,一个破落伯府里有名的浪荡子。她装作思考地皱起眉来,小声疑问:「京中可有哪个世家是姓齐的?」 她抛出的砖,华氏立马就引出玉,惊呼一声,「顺义伯府,就是姓齐的。」 楚夜舟的脸色顿时大变,那个顺义伯府的大爷,似乎就叫齐磊。以前他风光时,齐磊曾想巴结他。他看不上那样的破落户,更看不上齐磊的为人,压根不搭理对方。 要不是今天从妻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都想不起这茬事。 卢氏眉头深锁,「老大家的怎么无缘无故说起外人,听起来又是生儿育女的,似乎很是熟稔。」 「祖母,孙女瞧着大伯娘方才很不对劲,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 明语的声音微颤,拼命压低又因为恐惧而拔高。话一出口,她适时地微缩一下身体,像是被吓住似的快速低下头去。 此一言如平地惊雷,把所有人都镇住。 这个猜测不仅不荒唐,且十分应景。 不光是那些族老,还有小冷氏华氏楚夜舟楚夜泊楚夜乔几兄弟,便是卢氏和老国公楚夜行都有这样的感觉。 「我要是记得不错,齐家那个大爷的夫人好像前不久病逝了……」 卢氏的这句话,仿佛印证明语的话。 所有人都古怪起来,齐齐看向楚夜舟。楚夜舟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浑身打了一个寒战。怪不得他觉得妻子不太对劲,有时候看着像是变了一个人。 难道…… 瞬间议论纷纷,族老们交头接耳。 分家的决定不会变,今天就是走个过场。 君涴涴闹这么一出,楚夜舟整个人都不太好,再也没有心思争论分家的事。大房不出头,三房是不会出头的。 顺利分家后,卢氏派人送族老们回去。 这时,门外有婆子过来禀报,说方才留青院里已请大夫。 君涴涴怀孕了。 明语看到,在那婆子说出君涴涴有身孕后,楚夜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暗忖着,昨日之前,听说这对夫妻还整什么红袖添香的情趣,这下猛然听到和自己妻子有可能是另一个人,想来是吓坏了吧。 卢氏决定亲自去留青院一趟,特意没带明语去,怕自家孙女被东西冲撞。 明语自己就是异世之魂进了原主的身体,自是不会怕什么神鬼之事。何况她知道君涴涴根本不是被什么东西魇住,而是重生之人。 楚夜行也害怕女儿受到惊吓,送女儿回院子后留下来陪着说话。 明语突然想到什么,垂着眸掩住眼底的幽光。 「父亲,你说大伯娘的身体里真的是另外一个人吗?」 「明儿别怕,她要是敢伤害你,爹和她拼命。」 「我不怕,我就是在想……如果我们死去的亲人,突然变成另一个活生生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会害怕吗?」 楚夜行被她问住,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明语自言自语,「我想,如果是我最亲的人,我知道她不会害我。她再是换了模样,也依然是疼爱我的,我肯定不会害怕。爹,你呢?」 楚夜行想了想,若真是亲人,确实不用害怕。 「我……应该也是不会怕的。」 卢氏回来后,三代人一起用过晚饭后楚夜行才回前院。 他一走,祖孙二人进到内室说私房话,卢氏简略提了一下君涴涴确实怀孕的事,然后话题重新说到分家的上面。 第5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明语其实也想知道,老渣男是怎么同意的。 卢氏说:「为臣者,虽说不能妄自揣测君意。但一味忠心不知变通,官途也走不长远。世家之所以是世家,那些族阀之所以能昌盛百年甚至几百年上千年,靠的不光是本身的底蕴,更重要的是他们悉知上位者的动向。」 见孙女儿透中些许迷茫,她目露怜爱,「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不仅要知道如何掌管中馈,还要有大格局,眼界要宽不要永远拘泥于内宅这些事情。祖母和你说的话,你要好好记住。」 明语点头,模样乖巧。 卢氏的眼神更加慈爱,「自打你姑姑出事以来,我不问世事。明知你爹和你姑姑的事情都是谁做的,我却只能忍着。除了忌惮你爹有可能在他们手上外,还有一层原因,那便是宫中的形势。」 皇帝宠爱冷贵妃,由着贤王坐大,纵容冷氏一派日渐得势,其中深意不得不让人多想。国公府的事,看似是一府家事,实则和宫中紧密相连。 「我一直忍着,这些年一直在等。好在老天开眼,把你爹送了回来。你们父女一回来,我再没有顾忌。你祖父将爵位让给你爹,圣人准了,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宫中形势有变?」 卢氏满脸欣慰,璎珞将明儿教得很好。 「正是。形势有变,我才敢提分家。你祖父被冷氏迷住,在男女之事上看不清楚,但在大是大非上并不糊涂,若不然这些年为何没有请立你大伯为世子。他再是宠爱冷姨娘,也并未向贤王投诚,只由着你大房和三房和贤王走得近。」 「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比如说我们的立场。在世人眼中,我们是皇后一派,大房三房是冷贵妃一派。自古以来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所以别看是咱们国公府的家事,却不是普通的家事那么简单。」 这点,不用卢氏说,明语也看得明白。 老渣男,表面上不乱规矩,实际上是两头都想落好。 明语极看不上他,不过在把爵位传给爹和这次分家之事,老渣男还算给力。或许正如祖母说的,男人再是宠爱女子,始终还是以家族和大局为重。 那冷氏一生钻营,甚至想弄死老渣男,应该也是看透男人的本质。 祖母提出分家,或者在是在试探,试探陛下的底线。古代世家之中,男子要为家族谋划前程,女子其实也不只是管着内宅。 「祖母,太子的身体……」 这才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 如果太子身体康健,冷贵妃母子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朝中的局势也不会如此不明朗,陛下的心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动摇 可是就算形势有变又如何,太子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卢氏忧心叹气,摸了摸孙女的头发,「陛下膝下可不止太子和贤王二子,如果太子有朝一日不在……皇后娘娘心中必然会有考量。」 明语想,如果她是皇后娘娘,太子病逝后,一定会过继一个皇子当嫡皇子。过继的嫡皇子也占着一个嫡字,总比庶出的皇子身份高。 她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亮光,很快又隐下去。 正月里头是有很忌讳的,分家已是有些犯忌,动土砌墙这样的破土之事,都会延后到正月过后。 国公府分家的事,传得很快。随着消息传出去的,还有一些不好的流言。不用说,那些抹黑卢氏的流言自然都是冷家人放出去的。 卢氏压根不理会,勒令府中下人不许乱传。 留青院那边,倒是安安静静。 君涴沈安心养胎,楚夜舟也和以往一样时常出去会友。看似一切如故,其实只有君涴涴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丈夫看她的眼神充满厌恶,对她腹中的孩子满是怀疑。 她没有解释,因为她知道所有的解释都不会有用。与其越描越黑,还不如就让他们误以为她那天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真是一步错,满盘输。 如今除了隐忍,她什么都不能动。好在这个孩子来得及时,倒能让她缓上一缓。 只是她庆幸得太早,她想修身养息以图后事,别人可不答应。世人还在拿国公府分家的事津津乐道时,京中兴起了一出戏。 戏名为《夺姻缘》。 说的是一对姐妹,姐姐自小定了一门高亲,妹妹心存嫉妒。为了占姐姐的姻缘,一面与姐姐的未婚夫暗度陈仓,一面设计把姐姐推下山崖,并散出姐姐与家中下人私奔的话败坏姐姐的名声。 妹妹代替姐姐嫁入高门后,很是风光了一些年,生下一对儿女。 谁知有一天,大难不死的姐姐回来了。 然后世人都知道妹妹的真面目,那个男人不顾夫妻情分将她休弃,企图和姐姐再续前缘。姐姐看透男人的花心,断然拒绝,皈依佛门。 姐姐的结局令人唏嘘,但却更符合当下的三观。 且这出戏的着重点并不在姐姐的结局,而是在妹妹的狠毒和心机。关于姐妹二人及姐姐未婚夫三人的相处极为详细。明语一看,就知道这出自何人之手。 除了她娘,再无别人。 为此她写了洋洋洒洒近十张的信去公主府,大意是女子就算没有男人,也可以活得很潇洒。就算不再嫁人,也千万不要生出出家的心思。然后列出一堆出家人的清苦,以自己的亲生经历相劝。 锦城公主收到信后,大受感动。 感动之余,也回了信。 信不长,却是让明语安了心。 至少她娘无论嫁不嫁给她爹,都不会有出家的打算,这就足够了。至于爹娘是否真能再续前缘,那也要讲缘分。她身为女儿,自是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但如果不能,她也会衷心祝愿他们各自会有各自的幸福。 第5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元宵节。 卢氏不是因噎废食的人,也不会因为儿子曾在元宵节走丢过,便拘着明语不许出去。她心里自是担心的,一遍遍地叮嘱楚夜行和下人。 下人们都提着心,亦步亦趋地跟着。 按明语的意思,既然长辈担心,自己就算再想凑热闹,还不如留在家里陪祖母说说话什么的。卢氏又不肯,说姑娘家不易,在娘家还能玩闹,等嫁了人许多事情都不能做,非要楚夜行带她去逛灯会。 她拗不过,只好同意。 元宵算得上是这个时代最热闹的一天,满街的花灯,拥挤的人群。虽不如后世的繁华,却有一种古色古香的美。 放眼望去,花灯连成长龙,人潮如织。明语感染了气氛,在灯火的映照下,面色越发的莹润如玉。楚夜行经商多年,走南闯北见过各地的风俗。看到女儿欢喜的模样,亦同样感受到节日的气氛。 父女二人不想惹人眼,行事颇为低调。 卖花的商贩将字谜挂在花灯之下,吸引无数的行人。楚夜行询问女儿,想不想去试一试。明语笑着摇头,她对猜字谜并不是很感兴趣。 有那个时间,她还不如好好体会一下这个时代的繁华。 再者,她提前给公主府送过信,娘一向疼她,想必会来。如此良辰美景,她希望娘能更了解一下爹的为人。 许是心有灵犀,在她想到锦城公主的时候,便见不远处那素衣女子盈盈而立含笑嫣嫣,像极月下仙子遗世独立。 「娘。」 她小跑上前,亲热地挽着锦城公主的手。 楚夜行听到女儿这声娘立马满脸通红,那边锦城公主看到他,再看看身边的女儿,也是羞红了一张脸。 不明就里的人必以为他们夫妻吧。 偏明语还不自知,朝楚夜行招手,「爹,我在这儿。」 锦城公主双颊红到发烫,这下不用误会,别人肯定觉得他们就是夫妻。楚夜行硬着头皮上前行礼,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神。 「……小女心性单纯,若有言语不敬之处,还请公主包容一二……」 「……楚国公不必多礼,本宫很喜欢明儿……」 明语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着,高兴地指着旁边的花灯摊子,「娘,我想去猜灯谜,你陪我一起去吧。」 楚夜行看着女儿,刚才不是还说不想要花灯,怎么这会兴致勃勃? 他猜不透女儿的心思,只能跟在那母女俩的后面。听着女儿一口一声娘叫得亲热,心里微微奇妙起来。 在明语的煽动下,楚夜行赢了摊子上挂得最高的的两盏花灯。一盏自是明语的,另一盏明语送给了锦城公主。 母女二人一人提着一盏花灯,像一对姐妹花。一家三口慢慢地走着,除了明语外,其他两人都隐约有些不自在。 一个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直勾勾地盯着锦城公主。明语认出那人,下意识拉了锦城公主一下。锦城公主看去,眉头微微皱起。 那人正是万驸马。 万驸马最近的日子不好过,他被万家赶出来后,带着那外室和一双儿女住在一间两进的宅子里。起先他还觉得没什么,随着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日子开始捉襟见肘后,他才生出悔意。 他从前是驸马,走哪里都有一些人捧着。如今他已和公主和离,万家那边虽有贴补,却远不胜从前。 起先,他想得好。 就算锦城公主贵为公主又怎么样,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和离过后哪里还能找到像他这样的丈夫。谁知很快京中就有传言,说锦城公主看上楚国公。 他闻言,仅是冷冷一笑。 楚国公膝下无子,又是堂堂国公,根本不会尚主。就算尚主,也不会尚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公主。 谁知,他竟然看到两人一起逛灯会。 锦城公主不想搭理他,目不斜视。 他自不是独自一人来逛花会,身后跟着一位颇为娇艳的女子,正是那位外室。外室的身边,是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一男一女。 两个孩子目光充满怨恨,看向锦城公主。 那外室不知说了什么,两个孩子眼里的怨恨变成怨毒。突然从万驸马的身后冲出来,一下子跪到锦城公主的面前。 「母亲,母亲,求求您原谅父亲吧。」 锦城公主瞬间冷脸,「你们不要胡乱攀亲,我不认识你们,也不是你们的母亲。」 那双冰冷的眼越过万驸马,看向那外室。那外室低眉顺眼,瞧着很是楚楚可怜。万驸马一脸期待,只盼着锦城公主能回心转意。 「殿下……这两个孩子心心念念着自己的母亲,您就可怜可怜他们吧。」 「万公子莫要乱说,我从未生养过,哪里来的孩子。若说有,倒是有一个。」 明语适时站到她的身边,乖巧地唤了一声娘。惊得那万驸马眼皮乱跳,不敢置信地看看明语,又看看沉脸的楚夜行。 一种难以说出口的羞愤自他心头冒出来,他和公主夫妻多年,他的儿女理应就是公主的儿女。为何公主宁愿楚国公的女儿,也不肯认他的儿女? 「殿下,您这……」 「万公子,前事不要再提。你我已经和离,桥归桥路归路,你的事情和我再无关系。今晚人多眼杂,还请万公子自重。」 锦城公主故意不用本宫二字,就是不想引人围观。眼看着有人朝这边聚拢过来,她小声对明语说了一声抱歉,连忙快走几步。 万驸马心知此次机会难得,自从和离后他才知道以前的日子有多好。银钱不愁还备受人尊敬,公主身份虽然贵重,却并不干涉他和妙娘的事。 和离之后,万家那边给的贴补少,许多人避他不及,他早就后悔了。 第5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眼见着锦城公主要走,他急忙跟上去。 明语怕自己的娘吃亏,又有心让父亲在亲娘面前表现一二,忙对楚夜行道:「爹,你快点跟上去看看。」 楚夜行觉得那是别人的私事,他一个外男又是臣子不好插手,再者外人的事情哪里有女儿的安全来得重要。 「公主带了人,万驸马不敢做什么,她不会吃亏的。」 明语那个急啊,她娘当然不会吃亏。只是爹如果不去,娘怎么能发现爹的好。所谓英雄救美,是最容易培养感情的契机。 「爹,于私公主是女儿的义母,于公她是我们的主子。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万驸马的花言巧语给打动,再次掉进万家那个火坑。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去,你看可好?」 锦城公主不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自是往人少的地方走。万驸马紧跟其后,有意拉扯起来。 楚夜行眼眸微眯,暗道这万驸马行事还真是混不吝。 明语看不下去,身形才一动,被他制止,「你留在这里等为父,哪里都不要去,我去去就回。」 「爹,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他叮嘱了下人两句,大步朝锦城公主那边走去。一把扯开万驸马,瞧见锦城公主面色都有些变了,关切问道:「公主,您没事吗?」 锦城公主心智再是成熟,也是个不到二十的女子。她真没料到万驸马这么不要脸,非要拉着她诉衷情,还说和她复婚,把那一双儿女记在她的名下。如果她愿意,可以把那外室发卖了。 这样的男人,她恶心得不行。 「楚国公,我们夫妻二人说话,你一个外男掺一脚不合适吧。」 锦城公主冷着一张脸,「万公子,对于本宫而言,你现在也是外男。」 万驸马的心里,始终没把锦城公主太当一回事。在他看来,锦城公主空有皇家公主的名头,实则连个世家贵女都不如。要不是万家把他赶了出来,他才不要求着这女人复合。 他隐约觉得近几次公主似乎有所改变,这般冷艳的模样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在她说出这句话后,他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看来传言属实,公主确实已经看上楚国公。 而楚国公,对公主也是有意。 举凡男人,都有劣根性。哪怕是他再不喜欢的东西,突然失去后属于另外一个人,他的心态立马会发生改变。以前可有可无的东西,不知怎么地就变得重要起来,甚至到了非要回来不可的地步。 万驸马此时就是这种心态。 「公主,难道传言是真的,您和楚国公……你们……」 「本宫的事情,与你有何干?」 那外室咬着唇,目有不甘。她以为自己生了一双儿子,公主和离之后肯定能进万家的门。夫人之位是不敢想的,贵妾总能混上一个。 不着痕迹地推了自己的儿女一把,两个孩子又齐齐跪下来。 「母亲……」 楚夜舟实在不喜万驸马这样的男人,再看那委委屈屈的外室和这两个孩子,更觉得这万驸马行事太过。 「万公子,你与公主已经和离,这般纠缠有什么意思。你可别忘记永王殿下曾经说过的话,我相信永王殿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你说是不是?」 万驸马打了一个寒颤,他只顾着想过上以前的日子,却忘记了永王那个狠人。那日永王可是放了话的,说他要是选择公主,就得拿两个孩子的命来换。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忙朝那外室使了眼色,带着一双儿女像被鬼追似的告辞,不大会儿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锦城公主向楚夜行道谢,楚夜行自是说不敢当,还感谢她照顾明语。两人客气地说了几句话,不远处看着的明语很是欣慰。 只要能说上话,一回生二回熟,迟早有相互了解的那一天。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一匹马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人群发出惊呼,为怕被马踏到开始相互挤攘着,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明语被人挤到边上,金秋微草紧紧护住她。 突然,有人哭喊起来,「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 一声过后,又有人跟着哭叫起来。 明语朝湖边看去,只见湖里隐约几个人在挣扎着。这么冷的天气,要是施救不及时,情况会很危急。 「你们有谁会水?」她问跟来的家丁。 两个家丁站出来。 「你们要是有能力,就去帮一把手,切记自己的生命最要紧,要是力不从心千万不要逞强。」 除了她的两个家丁,还有一些好心人也跟着跳下去救人。人多到底力量大一些,希望所有的人都不会有事。 突然,她的目光被湖中的一个黑点吸引住。 离得有些远,她不是很能确定。眼看着那黑点朝拱桥那边飘过去,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边。她喊了几声,那边可能还有人落水,但是没有人听见。 她心一急,当下带着金秋微草朝那边跑去。 黑点飘过拱桥,她追上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是一个人,应该是个孩子。 几乎所有人都往那边去了,左右望去,除了她和金秋微草,她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帮忙。咬了一下牙,把身上的斗篷鞋子一脱塞到金秋的手上。 金秋大惊,「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来不急说了,你们等着我。」 她快速跑到湖边,一头扎进去。 湖水极冷,瞬间将她全身的血液冷却。她拼命朝那黑点游去,果真是个孩子。等她奋力把人拖上岸时,金秋和微草都吓哭了。 「姑……姑娘……」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明语顾不上她们的恐惧和惊骇,开始施救。 或许是这个孩子命大,在她做了近一刻钟的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后,他终于咳嗽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那茫然的眼神看着明语,睫毛轻颤。 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 金秋和微草之前吓得连哭都忘记了,此时看到人被救活,激动的心情早已盖过恐惧,居然齐声欢呼起来。 男孩应该有七八岁,醒过来后一个字都没有说。 明语问道:「你家在哪里,我让人送你回去。」 他不说话,茫然的眼神在听到家后立马变得黯淡。 一道清冷突兀的声音横进来,「他是贤王嫡子。」 明语抬头看去,只见季元欻高大的身影已近到跟前。那双冷清的眼在看到她此时的模样后解下身上的大氅,将她娇小的身躯包裹住。 她没反应过来,金秋和微草也没反应过来。 等他用燕执的披风裹住男孩离开时,她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说什么,为了她的闺誉着想,这个孩子就由他送回去。 微草还罢了,金秋简直莫名其妙。方才武安侯走时还叮嘱她赶紧送姑娘回去,一定要泡个热水澡喝姜汤并让大夫于瞧一瞧。 武安侯对她们姑娘是不是…… 「姑娘,季侯爷……」 冷湿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明语打了一个寒颤,「不管他,我们赶紧回去。」 金秋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的大氅,正是武安侯的那一件。此时也管不上武安侯对自家姑娘是什么意思,赶紧帮姑娘换下来,穿上斗篷和鞋子,再把斗篷的风帽戴好。 从外表看,看不出来明语真实的情形。 主仆三人刚上拱桥,恰巧遇上惊慌找人的楚夜行和锦城公主。在看到女儿那一刻,两个人同时身体一软,扶着桥顺气。 「明儿……」 「爹,娘,我没事,就是那边人太多了,我怕被挤到。」 她的称呼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连金秋和微草的心思都在方才的事情上,压根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自然。 锦城公主是女人,心要细一些。她的目光定在明语脚踝处,那里有水一直在往下滴。心里惊疑不定,赶紧上前关切地扶着女儿。 声音压得又低又轻,「落水了?」 「嗯,算是。」 「谁救的你?」 明语还没开口,锦城公主已看到金秋手上的衣服,瞳孔猛地一缩。那凌厉的眼神当然不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而是看着金秋。 「衣服是谁的?」 「季侯爷的。」 「可有人看到?」 「没有。」 明语实话实说,正想说事情的经过。就听到锦城公主严肃地叮嘱金秋和微草,让她们把嘴巴守好,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明儿别怕,你外祖对季侯爷有大恩,事关你的名节,我相信他不会乱说的。这事你就当别发生过,回去后除了你祖母,谁也不许提。」 她也顾不上什么,赶紧让楚夜行送女儿回去。楚夜行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经过这么一打岔,明语觉得自己救了贤王嫡子的事情还是不说的好。他们明明和贤王是对头,要是知道她冒险救的人是贤王的儿子,岂不是扎爹娘和祖母的心。 如果早知道是贤王的儿子…… 她想,她还是会去救的。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做不到漠视一个小孩子的生命,纵然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他们楚家的对头。 在回去的马车上,她叮嘱金秋和微草的。回去后见了祖母,只说自己不小心落水,被季元欻所救,其它的什么都不要说。 进了幽篁院后,身体上的冷达到顶峰,微草侍候她先泡澡,金秋去禀报卢氏。卢氏心都揪起来,直道元宵节和自己犯冲,等孙女泡过热水澡后赶紧让人煮了一碗姜汤。金秋小声提醒着,应该请个大夫来看看。 「看我,都糊涂了。还是金秋提醒得对,快……快去请大夫。」 金秋脸色一讷,和微草对视一眼,两人齐齐低下头去。要不是武安侯提醒,只怕她们一时半会也想不到。 侯爷对姑娘的事情可真上心。 大夫看过,开了驱寒汤。 喝过汤后,卢氏让下人们都出去。她看着孙女儿那张认错的小脸,满腔的责备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明儿,你可要答应祖母,一定要好好的。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祖母可怎么办哪?百年之后,我要怎么向你母亲和姑姑交待。」 「祖母,孙女错了,不应该去凑热闹。」 卢氏心疼不已,天灾人祸岂是小心二字就能避过的。元宵会上突然惊马,这也是料想不到的。幸好救人的是武安侯,也没有别人看见。 否则…… 「明儿,此次之事,我们要好生谢谢人家季侯爷。」 「嗯。」 明语还在想那个孩子的事,季元欻说是贤王府的嫡子。一个王府的嫡子出门身边定然带了不少侍候的人,怎么会被人挤下水?而且她并没有听到王府下人呼喊的声音。 难道又是夺权之争,牵涉无辜?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卢氏只当她今天被吓坏了,又怕她夜里会起热,仔仔细细叮嘱金秋和微草几人,夜里要警醒些。 金秋和微草赶紧应下,一个守在内间一个守在外室。 卢氏回去后和安嬷嬷说起此事,心有余悸之余脸色有些复杂。举凡女子落水被男人所救,在世人眼中都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女子除了嫁给救人的男子,别无其它的选择。 这事旁人不知,只要武安侯不说,将来明儿自然可以另嫁他人。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一向欣赏季元欻,突然生出天注定的感觉,「你说这事,季侯爷会怎么想?他若是把明儿当成晚辈,必定会死守此事将它烂在肚子里。他要是有什么想法……许是会上门提亲……明儿心性还是一团孩子气,也不知愿不愿意……」 安嬷嬷和她是一样的想法,庆幸了许久。今天幸好是遇到了季侯爷,要是换成其他的男子,后果不堪设想。 「老夫人莫要多想,季侯爷是有分寸之心,想来心中早有决断。」 卢氏幽幽叹气,这事的主动权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她再是想得多也只能静观其变。私心里,她是希望季元欻会上门提亲的,毕竟这样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的人家不多。 明语万万想不到自己图省事,不想节外生枝顺手推舟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会有这些多的弯弯绕绕。要是早知道祖母会这么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隐藏救下贤王嫡子的事情。 那驱寒汤可能还有安神的效果,她入睡极快。睡到半夜时,感觉自己忽冷忽热起来,头晕沉沉的整个人仿佛在飘。 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发起了热,可是她就是醒不过来。 突然额头被什么东西覆住,那略带凉意的触感让她觉得好舒服,紧接着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往她的嘴里喂汤药。 药很苦,她不想喝。 「好苦……」 「听话,喝完。」 很好听的男子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她脑子里转得很慢,晕沉沉地想着,怎么不是金秋和微草,难道是爹来了? 嘴里的苦味散不去,又被人喂了一颗蜜饯。 她机械地嚼着,觉得不够。 「我还要。」 又是一颗蜜饯。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人放倒盖好被子,头沉得厉害,身体飘浮着,仿佛自己不再是自己,也不去想自己到底是谁,又在什么地方。 不到一会儿,她迷迷糊糊睡去,觉得四面八方都在透风,全身冷得厉害。那种冷无孔不入,冷得她上下牙齿碰到一起。 「冷……冷……好冷……」 床边的季元欻听到她的声音,赶忙替她掖紧被子。她只觉得冷,感觉身边有人,那手立马将人抓住。 「我好冷,抱紧我……」 明知道她此时正在病中,他的心还是抑不住的颤了一下。女子纤细的手紧紧抓住他,嘴里呢喃着冷。 烛火中,他眸中的火焰跳得厉害,仿若星火燎原瞬间将所有的一切吞噬入火海,铺天盖地席卷着,似乎想燃烧所遇到的一切阻碍。 理智被赶走,他迟疑地上床,连着被子将人抱住。近在咫尺的精致小脸,紧闭的眼睛纤长的睫毛,细如玉瓷般的皮肤。阵阵幽香伴着药香齐齐汇入鼻息,他贪婪地闻着,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滑腻的触感伴随着热气,还有她断断续续的呓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额头冒出一些细汗。他慢慢松了一口气,发热后只要出汗,很快就能退热。等到她退热后,他才慢慢松开她。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均长,知道接下来她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他的离去同样无影踪。 明语这一夜睡得很沉,晨起时服侍她的是微草。微草胀红着一张脸,圆圆的脸上泛着两团可疑的红云,羞愧难当的样子。 「姑娘,昨儿个夜里奴婢睡得太死,连你发热都不知道,幸好金秋姐姐警醒,给姑娘喂过温着的药。」 明语恍惚想起夜时的事,心下有疑惑。 等换好衣服洗漱完毕,金秋正好端了早饭进来。微草收拾完床铺和衣服后,端着净过脸的水出去。 金秋站在后面给她布菜,眼神小心地瞄着她。 「姑娘,奴婢夜里睡死了,连你发热的事都不知道。幸好有微草在,才不至于误事。你要罚要骂,奴婢都受着。」 她用饭的动作一停,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隐约记得昨夜是个男人,应该是爹。爹虽是她的父亲,却不会私自出入她的闺房。 微草和金秋都睡得不知事,爹是如何进来的? 难道不是爹…… 这样的行事,倒是有一个人做过,难道是他?好像昨夜熟悉的声音,确实像他。 她顿时有些不好,因为她模糊记忆中那人不仅给她喂了药,喂完药后好像还喂她吃了果脯。她睡梦中害冷时,明明感觉那人连着被子将她抱着。 如果那人真是姓季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想着事,卢氏一脸疾色进来。 看到她气色不错的样子,大大松了一口气,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一只手摸向她的额头,更是放了心。 「老天保佑,幸好没发热。」 「老夫人,姑娘夜里发了热,奴婢睡得死,幸好微草警醒,给姑娘喂了药。」 金秋「扑咚」一声跪下,明语眼皮一跳暗道不好。卢氏脸一沉,金秋这丫头以前瞧着是个好的,谁知在明儿身边如此惫懒。 上回明儿起夜喝水,茶都是凉的。昨儿个明儿落了水,她就怕夜里发热,千叮咛万叮嘱让这两个丫头好生照顾着,谁知明儿发了热,做丫头的居然还睡得着。 「姑娘发热这样的大事,你居然不知道?」 这时微草掀帘进来,一听卢氏的训斥声,吓得连忙跪到金秋的身边,「老夫人,您息怒。这事不怪金秋姐姐,是奴婢睡得太死。金秋姐姐发现姑娘起了热,给姑娘喂了药,您要怪就怪奴婢吧。」 微草一说完,金秋诧异地看着她。 明语心里把季元欻骂得半死,他每次夜里来都弄晕她身边的人,害得祖母怀疑金秋她们服侍不尽心,偏她还不能解释明白。 卢氏震怒,「你的意思是昨夜里喂药的是金秋?」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微草点头。 明语赶紧出声,「祖母,您别怪她们。孙女夜里确实发了热,不过不严重。药是孙女自己起来喝的,也是孙女不愿叫醒她们,您要怪就怪孙女吧。」 卢氏心下一疼,明儿生了病,居然自己起来喝药,显然以前是做惯了的。这孩子跟璎珞在山里生活多年,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明儿,你……你要祖母怎么说你好……你是主子,这些事情本就是她们做的。」 「是,祖母,孙女知错了。」 面对自家孙女乖巧的认错,卢氏心都软成水,幽幽叹着气。这孩子,就是心太善了。心善是好事,但太过心善就怕被人利用。 想到这里,她心肠硬起来。 「姑娘起夜,你们两个还能睡得着,可见这差当得有多不尽心。你们姑娘护着你们,这是她的一片善心,你们要记得感恩,切记以后不可再如此疏忽。」 金秋和微草磕头称是。 明语有些不忍。 卢氏又道:「你们姑娘体恤你们,但你们确实有错,就罚两个月的月钱吧。」 金秋和微草又是磕谢。 屏退下人后,卢氏对着自家孙女又是一番谆谆教诲。料理内宅,除了采买针线人情往来,最重要的是管好身边的下人。主子无威不立,下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主家再是心善,也万不能容着下人们怠慢。 明语虚心听着,心里又把季元欻骂了好几遍。 自家孙女受教又认真,卢氏很是欣慰。教导过后,便说起外头的事情。今儿一大早,贤王府就传了消息出来。昨天夜里贤王妃所出的小郡王看花灯时落了水,幸好被经过的武安侯所救。 「祖母原先还担心着,怕你落水被季侯爷所救的事情被人看到。如今有了这件事,世人哪里还会想得到季侯爷救的不止一个人。」 别看卢氏在明语面前表现出松一口气的样子,实院上在来之前,她还和安嬷嬷感慨。说是贤王妃之所以把这个消息散出来,指不定是季元欻的意思。 如此一来,说明季元欻对明儿真是长辈之情。 感慨的同时,觉得有些遗憾。 明语倒不介意自己的功劳被季元欻抢了,她一个姑娘家,在这样的时代自然是越谨慎越好。救人之功虽然好听,但一个女子会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女子自小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水性好到能跳下湖去救人的女子,在世人眼中可不是什么好姑娘。自己的身世已经够离奇,她不想再次成为别人口中议论的对象。 她静静地听着祖母剖析贤王府的事情,贤王妃是谢家的女儿。谢大人是前太傅,一向自诩清贵。当年冷贵妃替自家儿子结下这门亲事,未偿没有私心。 楚琉璃是国公府庶女,身份上有些不够。那时候大家都认定下一代国公定是楚夜舟,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前,冷贵妃不会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国公府。 之所以选中谢氏,是为了在陛下面前表示自己没有野心。 谢家是清流,论实力比不过底蕴厚实的世家。她替儿子聘了谢家女,转头就把自己的外甥女指给贤王为侧妃。贤王府的下人都知道,贤王妃虽说是正室,却远不如楚侧妃势大得宠。 小郡王这件事情,肯定不是失足落水那么简单。 「冷家一脉传承,手段皆是如此阴损。后宅斗争可讲谋略可论心计,太过阴损折得不止是自己的福气,还有子孙后代的福泽。明儿你要记住,祖母不愿你事事不与人计较,但也不想你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孙女记下了。」 按卢氏的意思,自家孙女昨天夜里发过热,今天应该多休养一下。她催促着明语再去床上躺一会,厉声交待金秋和微草。 金秋和微草一一记下,发誓不再犯昨夜的错误。 明语叹着气,向她们道歉。吓得两人差点跪下去,被她赶紧制止。她们不知道,她心里明得跟镜子似的。 想着那罚的两个月月钱,她得找个机会给她们补上。 其实她夜里睡得很好,此时并没有什么睡意。靠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便听到外面有婆子来报,说是锦城公主来了。 锦城公主是轻装私访,特意命人不要惊动明语。她先是去拜访了卢氏,明语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和卢氏已经到了门外。 卢氏自是一路客气,感谢锦城公主对自家孙女的关心。 锦城公主挂念着女儿的身体,瞧见女儿好端端的,心里顿时放了心。连忙把起身行礼的明语重新按回去,嘱咐她万不要受了寒。 要不是祖母在,明语定会再放松一些。 卢氏看到她们相处,竟像是亲生母女一般,心里惆怅起来。方才她和公主说过话,只觉得这位公主和传言中的大不同,与自己颇为投缘。 人生之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对明儿好,又与自己投缘的女子,如果真成了官哥的媳妇,往后后宅之中也少许多是非。 唯有一处不美,便是子嗣一事。 锦城公主主要就是不放心女儿,天还冷着,夜里的水更凉。明儿一个姑娘家,要是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昨天夜里,她一直辗转。 某个念头一旦升起,再也消散不去。 她想,如果她嫁给孩子他爹,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照顾女儿,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空有一个干娘的身份,又不好赖在别人府上不走。 坐了半个时辰,她便不好再呆了,起身告辞。 卢氏亲自送她出去,过二门时遇到刚回府的楚夜行。她看着这男人,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其实嫁给他应该也不错,至少他人品可靠,又是她女儿的亲爹。 她离开后,卢氏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楚夜行皱起眉,「公主是来看明儿的吗?」 「是,她和明儿倒是相处得好,外人不知还当她们是亲母女。」 卢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儿子的脸色。只见楚夜行的眉头皱得更紧,不知在想什么。 「娘不是迂腐之人,与其娶一个不合心的女人,倒不如挑个合心意的,其它的事情反倒是其次。」 楚夜行缓缓摇头,「母亲的意思儿子明白,儿子此生最为亏欠之人便是明儿的亲娘,恐怕无法再娶他人。儿子不孝……」 卢氏的心哪,瞬间疼得厉害。 湘姐儿命苦,官哥也遭了大罪。官哥心里放不下湘姐儿,她很想让官哥放下,可是那话像是堵在她喉咙口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唯有对着明语,感叹了好几句。 「你爹是个死心眼的,他说愧对你娘,不会再娶。祖母瞧着你和公主甚是投缘,她对你的关心不是作假。祖母不是非要你爹再娶,就是怕他往后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祖母,爹同孙女说过,以后他可能会从四叔那里过继弟弟……」 无论爹娘能不能成,爹过继儿子的事情似乎不会改变。明语想提前给祖母透个信,让祖母心里有个准备。 卢氏一听这话,脸色颓败。 官哥的脾气,和父亲可真像。一样的犟,一样的认死理。当年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多少人都劝父亲纳妾,不能让卢家断了香火。 父亲从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守着她和母亲。若是父亲还在世,定然很喜欢官哥。罢了,儿子能活着回来,还有孙女,她要是再贪心,恐怕佛祖都要生气了。 过继就过继,只在不是冷氏的子孙就行。 明语看着她伤心地离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谁不想圆满,谁不想事事顺心,可世间之事哪能事事尽如人意。 爹不肯再娶,娘也没有嫁人的心思,真是愁死个人哪。 没过两天,楚夜行收拾东西又要出门。这次还是公差,只不过差事有些特殊。明语问了好几声,他才不自在开口。 原来锦城公主要去温泉山庄小住,亲自点明要他护送,并承担护卫之责。 明语愣了一下,尔后反应过来。瞄到亲爹耳根的那一抹红,心里差点笑开了花。还是亲娘威武啊,此举分明是主动出击,希望爹能尽快被拿下。 她喜滋滋地送楚夜行出门,恨不得敲着锣鼓欢送。楚夜行看到自家女儿欢喜的模样,脸色有些一言难尽。 「明儿……」 「爹,你快去吧,别让我娘等急了。」 楚夜行被她充满歧义的话闹个大红脸,抿着唇上马。 明语好笑地看着亲爹有些仓皇而逃的样子,捂着嘴笑起来。抬头望天,觉得今日的天气真好,天高云阔宜出行,真是一个好日子。 大好的日子,最适合下厨。 厨房里的下人看到她进来,都已是见怪不怪。他们府上这位大姑娘,不仅性子随和,人也很孝顺,时不时就会为老夫人下厨做饭。 洗菜切菜这样的活,她只要吩咐下人做。 心情好,就想吃一些味道重口的。她准备做四道菜,一道素鲍鱼、一道地三鲜、一道酱豆腐和一道葱烧牛肉,汤是松仁玉米羹。最后一道菜是怕祖母说她不顾自己单独准备的,其实她是愿意陪祖母一起吃素的。 这几个菜,都不费时,素鲍鱼用的香菇是从昨天晚上就泡发好的,眼下泡得正好,只要切过花刀便能用。 在收汁的时候,楚晴柔来了。 厨房的下人们识趣地避开,这位原大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性的人,和大夫人一样是个面上瞧着温柔慈善,实则心狠的主。 楚晴柔脸色有些憔悴,最近显然备受煎熬。 「大姐姐……」声音带着哭腔。 明语头也不抬,指挥着微草不停翻搅,免得汁水糊锅。君涴涴出事以来,这个堂妹比别人都要躲得远。她不喜君涴涴,更看不上楚晴柔的行为。 见她不理人,楚晴柔看上去更可怜了。咬着唇,眼泪珠子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滚,不大一会儿抽泣起来。 「大姐姐,我好害怕,我可不可以跟着你……」 明语这才抬头,眼神冰冷,「你怕什么?」 楚晴柔身体缩一下,下意识看向旁人,厨房里的下人都很识趣地走开一些,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事情。 「大姐姐,你没有听说吗?他们都说那个人不是我娘……我娘温柔善良,怎么可能抢别人的才名,更不可能顶撞祖父祖母,我觉得她不是我娘……我好害怕,我想和大姐姐你呆在一起,我不想回那个院子,不想看到她……」 明语脸一沉,喝道:「二妹妹,慎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是大伯娘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和外人一起人云亦云伤大伯娘的心。大伯娘身怀有孕,正是要修养的时候,她要是知道你这么想她,她岂不伤心死?」 「大姐姐,她真的不是……我娘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胡说,她怎么不是大伯娘了?你不能因为她最近做了一些糊涂事就不认自己的亲娘。何况本性难移,她又不是第一回 做那样的事情。如果她真的不是大伯娘,大伯能不知道吗?眼下她怀着孩子,你不仅不在她身边照顾,反而跑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赶紧回去,我就当没有听过你说的话。」 下人们的脸色都微妙起来,大夫人能嫁进国公府,本来就是抢了大姑娘亲娘的婚事。上次还想抢大小姐的才名,真是本性难改。大爷又不是个傻的,真要是发现自己的妻子不对劲,怎么还会与其同床共枕,让她怀上孩子。 楚晴柔感觉到这些隐晦的眼神,心中恨意滔天,面上还要努力装出害怕的样子,「可是……大姐姐,我就是害怕,若不然我去你那里住几天吧?」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就是楚晴柔的目的,她隐约觉得亲娘靠不住,以前的那个承诺自然都做不了数。等出了正月,他们大房就成了国公府的旁支,她想要的东西就更难得到了。 唯有紧紧巴着这个贱种,不被国公府划出去,她才会有翻身之日。 「大姐姐,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真的很怕……」 「那是你亲娘,你怕什么?以后这种话休要再说,你若是觉得自己照顾不过来,可以找个人帮忙。我瞧着清姨就不错,你把人接来,一来可以帮你一起照顾大伯娘,二来可以陪你一起住,你也不会再害怕。」 想去幽篁院,想踩着她往上爬,门都没有。 不愧是君涴涴的女儿,打的主意都是一模一样。她娘成了君涴涴的踏脚石,她不会再重蹈覆辙。相反,她们走得越高,她就让她们跌得越惨。 楚晴柔绞着衣服,有点装不下去,「大姐姐,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二妹妹,你这是想倒打一耙。你说说看,我哪里狠心了?」 「你……你明明知道我害怕,就是不肯帮我……我知道你听信了外面的传言,你恨我娘……我都说了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娘做的,是那个人……」 明语盯着她,脸上的嘲弄之色不减。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亲娘都不认的人,不愧是君涴涴教出来的。 难道自己看上去很好糊弄吗? 「二妹妹,你有没有听过京中最兴的那出戏?」 楚晴柔脸一白,像被人戳中心思。 明语冷冷一笑,「那戏中的妹妹就是借着亲近自己的姐姐,在姐姐的未婚夫上门时都不忌讳,当着姐姐的面眉来眼去,抢走自己姐姐的亲事。当年你娘便是如此,明知我娘与大伯自小有婚约,非要挤在他们二人中间。我娘被人陷害后,她转身便嫁给了大伯。二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此举可行应当效仿,你是不是想着接近我,像你娘抢走我娘的亲事一样,抢走我将来的姻缘?」 下人们惊骇地瞪大眼,大姑娘平日里待人随和,他们还以为是一个没什么脾气的人。不愧是大小姐教出来的,原来心里门清。 楚晴柔还能怎么办,只有装委屈。 「大姐姐,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并非我愿意这样想你,而是前车之鉴犹如切肤之痛,我每每想到我娘受过的苦,我就恨透那些阴险小人。坏人不会在脸上刻字,佛口蛇心之人比比皆是,我不得不防。二妹妹要真没有那样的心思,又何必生气?」 楚晴柔吓白的脸,因为生气变得十分精彩。这个野种,还真是一朝得势越发的猖狂。要不是自己现在有求于人,她何至于要看野种的脸色。 都怪娘,要不是娘多事,怎么会有后来的事? 她捂着脸跑出去,到了留青院,也不管君涴涴是什么情形,当下发了好一顿脾气。君涴涴心情抑郁,又被孕吐折磨,本就难受。被自己女儿这一通发作,差点没晕过去。 丈夫怨她,她还能忍。女儿怨她,她实在是心痛。柔姐儿难道不是知道吗?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谁? 下腹一痛,她痛呼出声。 楚晴柔压根不管她,发完脾气后,怒冲冲离开。 当晚她便见了红,大夫施了好几针才堪堪保住,再三叮嘱她不能再动气,要好好静养。她一一应下,眼神充满绝望。 她想好好养胎,不想再出差错,可世事偏不如她所愿。她万万没想到,齐磊居然会闹上门来,而且挑在人最多的时候。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国公府门前哭诉,说是国公府坏了他的好事。 卢氏坐着不动,足过了半个时辰才让人把他带进来。 明语躲在帘子后面,仔细打量着他。他身量中等,人微微有些发福,面白有须眼神轻浮,一进门就东张西望。 「老夫人,你可要给我一个公道啊!」 卢氏让他坐下,示意他慢慢说。 他口才倒是不错,声情并茂。他说他妻子病逝了,原打算再续娶一房。没想到八字都合过,对方忽然反悔。他派人一打听,才知道外面有人传他和国公府大房夫人有首尾。 天地良心哪,他虽然常年混迹花街柳巷,府里的姨娘妾室也有不少,但他真的没有偷人的癖好,也没那个胆子偷国公府的人。 「老夫人,我实在是冤枉得很哪。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连贵府的大夫人长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和她有首尾?」 卢氏垂着眸,安抚了他几句,命人去请楚夜舟和君涴涴。 楚夜舟来的时候,脸都黑成了锅底,看向齐磊的眼神活像被人戴了绿帽子的王八,两只眼睛都在喷火。君涴涴病蔫蔫的,气色不太好。 两人一进来,齐磊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嘴角撇了一下。就这样的半老徐娘,姿色也不见得多好,水色又差,他怎么可能冒那个险来偷。 他的表情,明语看到了,君涴涴也看到了。 君涴涴和他多年夫妻,自是知道他眼底的不屑是什么意思。前世里,他就嫌她颜色不好,性子不温柔。 一想到那些刺心窝子的话,她心口闷堵得难受。 「老大,老大家的,这位是顺义伯府的齐公子。」 楚夜舟当然知道这是齐磊,那双喷火的眼神落在自己妻子的身上,双手紧紧握成拳,仿若受到天大的污辱。 「母亲,有人来府上闹事,赶走便是。有些人给脸不要脸,原就是个没脸没皮的,你要是给了他脸,岂不助长他的威风。」 这是在责怪卢氏办事不当。 卢氏轻抿茶水,「原本这种事情也轮不到我来过问,事情都是你们夫妻惹下的。我若是不由分手把人撵走,世人定会说我们国公府仗势欺人。把人叫进来,你们当面对质,把误会解开,这才是皆大欢喜的法子。」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楚夜舟很想反驳,什么皆大欢喜,他怎么欢喜? 齐磊眼珠子转着,讪讪一笑,「老夫人说得是,我无辜受到牵连,真是有苦无处说。既然楚大夫人也在,不如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涴涴从进来后,一直没有看她。她怕一看到他,她就忍不住想和他打起来。这个男人,还和以前一样,耍赖闹事玩女人,没有一样是成器的。 「齐公子都说了,是外面的传言。既然是传言,那便是小人作祟,我一个深宅妇人哪里知道。」 「大夫人,你话可不能这么说。所谓空穴来风,肯定是有缘由的。明明是你自己说出去的,害得我亲事都毁了,你们说说这笔账要怎么算?」 时隔多年,再次面对这个男人,君涴涴觉得过去的那个她仿佛又回来了。妻子死后不到半年,这男人居然还想续娶,压根视礼法道义于无物。而且她敢肯定,齐磊这世的妻子之所以死得早,肯定是被齐家那些人还有齐磊给生生气死的。 「你……你血口喷人。母亲……你可要为儿媳做主啊。一个外男随随便便欺到咱们国公府的头上,他污蔑儿媳妇不要紧。此事一旦传来,毁的是我们国公府的名声,府里的姑娘们以后要如何做人,你可不能不管啊!」 她知道,嫡母巴不看大房的笑话,她就不信,事关那个贱种的名声,嫡母真能放着不管。如果真是那样,她就豁出去。 明语在帘子后面差点为她喝彩,到底是重活一世的人,这心理素质还真是常人难及。 卢氏不接她的话,只用淡淡的眼神扫楚夜舟一眼,「老大,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明明白白,你说此事要如何解决?」 楚夜舟此时已被头上的绿草给压得抬不起头,身为男人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脸面。鬼附身之说,他是不太相信的。 「齐公子敢发誓真的和我夫人没关系吗?」 君涴涴闻言,心一痛,下腹也跟着痛起来。她捂着肚子,微弯着身体,不敢置信地看着夫妻十几载的男人。 齐磊看着她,拼命摇头。 「楚大公子莫要看不起齐某,齐某虽浑了些,却是要脸的人。女人嘛,我后院里多的是,要是腻了我会去楼里找找新鲜货色,万不敢碰别人的东西。再说尊夫人年老色衰一脸腊黄,齐某再是不挑嘴,也不会打她的主意。」 君涴涴浑身冰凉,年老色衰脸色腊黄这几个字再次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她记得,那时候她也是怀着孩子,这个男人问她要银子去花楼,她不给。 当时他就是这么说的,说她人老珠黄像个虔婆,他碰她都觉得恶心。她身为他的妻子不能满足自己的丈夫,就应该拿钱让自己的丈夫去外面消遣解决。那一刻,她的心都在流血,血流干也就死。心死过后,那个孩子也没保住。 「你说什么?我年老色衰一脸腊黄。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躺在床上像一只死猪,全是白花花的肥肉,让人看了就恶心!」 她拼着力气吼出这一句,所有人都惊呆了。卢氏惊得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帘子后面的明语不由自主站起来。 楚夜舟和齐磊都僵成化石,两人又惊又怕。 齐磊的声音都在抖,「杜……杜娘……」 杜娘是他去世半年的妻子。 杜娘两个字,把君涴涴从狂乱中叫醒,她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她捂着肚子,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我……我不是……」 「你还说你不是……除了你没人这样骂我。怪不得你对别人说什么给我生儿育女什么,原来都是真的……你……你不是死了吗?你……你不为什么不去投胎啊?干嘛附在别人的身上,你……你不要吓我啊……我……我是不会再让你进门的……」 齐磊吓得不轻,想往外面跑,腿一软跌倒在地。 生儿育女几个字,把楚夜舟刺激着差点暴起,他恐惧的同时更是愤怒。他一把揪起跌在地上的齐磊,那眼神像杀人一般。 齐磊怂得要死,嗓音带着哭腔,声音发飘,「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大夫人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做……大公子饶命啊,你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关我的事……」 楚夜舟目眦尽裂,一拳挥了过去。 君涴涴眼前一黑,她感觉自己彻底完了。齐磊这个王八蛋,为什么不放过她?她明明一直避着他,他为什么要出现? 夫妻啊! 什么是夫妻? 像他们一样两相看厌,临死之前誓不愿再有来生的夫妻,为什么还要纠缠在一起?他凭什么看不上她,凭什么现在还看不上她? 去死!统统去死! 她浑身脱力,感觉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一样,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卢氏眼尖,瞧见她裙摆下的血,赶紧派人去请大夫。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卢氏和齐磊密谈过后,再派人把他送回伯府。至于君涴涴的孩子,自然是保不住了。不用别人开口,楚夜舟跪在卢氏的面前请求把君涴涴送走。 「大哥儿,你可想好了,她可是你的嫡妻。」 楚夜舟摇头,「母亲,方才你也听见了,她和别人都有了首尾……这样的女人,儿子是万不会让她再留在身边。要不是看在柔姐儿姐弟的份上,儿子早就将她休了,省得她再丢人现眼。」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卢氏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无论是真的和齐磊有首尾,还是鬼怪附身之说,君氏这样的情形确实不宜再留下来。 「你若是想好,便送走吧。咱们府上在东山佛相寺有个庄子,你把她送到那里去,一来可以让她调养身体,二来有佛光照着,想来那些邪祟也不会再作怪。」 楚夜舟谢过,连夜把君涴涴给送走。君涴涴小产过后人还昏迷着,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如此绝情。等她醒来时,人已不在京中,一切已晚。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卢氏和明语说起此事来,唏嘘不已。她软硬兼施和齐磊谈过,要是齐磊敢在外面乱说一句,她愿意奉陪到底,并且会尽力成全他和君涴涴。 齐磊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和楚大夫人之间清清白白。所以他认定是对方是被自己死去的妻子附身,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不喜,又怎么可能接受一个被妻子附体的女人,吓得再三保证绝不外传一个字,并且赌咒发誓。 别人不知道君涴涴为什么会那样,明语是最清楚不过的。不过无论是被邪祟附体还是重生,在世人眼中恐怕都是闻之色变的忌讳。 君涴涴这一走,怕是再无回来的可能。 自楚夜行护送锦城公主离京后,京中关于锦城公主想嫁进国公府的传言越传越烈。听说有的赌庄竟然开设赌局,赌锦城公主能不能得偿所愿。 明语听说还有赌局后,兴致勃勃地翻出自己的私房钱,让金秋去下了注,买的是事成。 金秋揣着近两千两的银票,不敢引起别人的注意。自家姑娘说了,要不是怕引起轰动,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银子都压出去。 饶是如此,金秋还是觉得一出国公府就被人盯上了。她心里毛毛的,不时朝后面看着,想到自己的身手,倒不怕有人打劫。甚至她还有些跃跃欲试,想活动一下手脚。 只是那跟踪的人也奇怪,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就是不上前。她索性不管,办完事情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国公府。 盯着她的人是侯府的人,那人把消息传给季元欻身边的燕执,燕执再把事情禀报给自家侯爷。季元欻正在书房,听完后若有所思。 「你说那丫头是大姑娘身边的?」 「是,不会看错的,正是大姑娘身边的金秋姑娘。侯爷,大姑娘买锦城公主能成,想必是十分看好国公爷和公主的事情。」 「嗯。」 季元欻心不在焉地应着,修长的手指敲击着黄花梨的桌案。他想的要多一些,不止是小姑娘的胡闹,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 良久,他吩咐燕执取两千两银子去下注,也买锦城公主能成事。 燕执有些弄不懂自家侯爷的想法,楚国公只要不是个傻的,就不可能会娶公主。楚大姑娘胡闹也就罢了,他家侯爷也跟着起哄。谁知他下注的时候居然碰到了永王身边的侍卫,那侍卫转身就把消息报给自家王爷。 永王大手一挥,直接下注一万两。赌庄的掌柜再三确认,接银票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可不是被一万两吓的,赌庄日近斗金,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之所以手发抖纯粹是因为兴奋。 他根本就不相信楚国公府会接受锦城公主这样的媳妇,楚国公自己身份足够尊贵,根本不需要尚主来抬高自己的地位,相反可能会因为尚主而前途受限。再者锦城公主不能生孩子,楚国公膝下无子,怎么可能不想要嫡子,又怎么可能尚一个不能生养的公主? 所以他认为,这一万两银子妥妥是送上门来的,加上之前两注两千两的,都是白赚的银子。 明语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在国公府里日盼夜盼,天天猜测着爹娘进展到了哪一步。老渣男不知什么时候翘辫子,爹娘的事情越早有结果越好。 她一天几回让人去门口等着。 卢氏看在眼里,无奈失笑,在安嬷嬷面前感慨过好几回。也罢,要是官哥和公主事成,至少还是有地方值得欣慰的。 千盼万盼,终于把楚夜行盼了回来。 楚夜行是连夜被人送回来的,锦城公主陪在身边。明语得到消息赶到天一阁,就看到大夫正在给他上药。 「爹,你受伤了?」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冤家成良缘》卷一 作者:曲清歌 02、《冤家成良缘》卷二 作者:曲清歌 03、《冤家成良缘》卷三 作者:曲清歌 04、《冤家成良缘》卷四 作者:曲清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