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成良缘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楚夜行扯出一个无事的表情,示意她先别问。锦城公主愧疚朝她一笑,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千言万语。她回一个安抚的表情,静静站在一旁。 大夫上完药,交待了一些注意的事。 伤在手臂,皮肉都翻开了,看上去有些吓人,但好在没伤到筋骨,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等大夫和下人们都出去后,锦城公主才说起事情的缘由。其实也不难猜,不过是回京路上遇袭,耽搁了进城的时辰。 「此事是冲着本宫来的,都是本宫连累楚国公。」 卢氏心中再有怨,面上也不可能显出来。何况身为臣子,比起自己受伤来,护主不力才是罪过。 「这哪里能怪公主,那些人胆大包天,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明语听着,不难猜出祖母口中的那些人是谁。除了冷贵妃那一脉,还有谁有这样的胆子。此乃一石二鸟之计,一来可以破坏爹娘的关系,断了国公府靠向永王的路。二来爹真有个三长两短,国公府就是冷家人的。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冷贵妃要真这么蠢,怎么会独得圣眷几十年的? 就在此时,她听到一阵「咕咕」响,便见楚夜行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看锦城公主,锦城公主先是一怔,别过脸去,脸上带着很淡的笑意。 卢氏忙吩咐下人去准备宵夜,明语自告奋勇前去。 看娘的表现,这几日来想必和爹有了一定的进展。她很好奇他们进展到了哪一步,寻思着瞅着机会可以问问娘。 宵夜首选面条,她准备做一道鸡丝葱油面。 一边想着一边出了天一阁,将将拐过天一阁的东南角,她突然闻到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淡淡的香气。凭着对食物的敏感,她闻到了鸡汤的味道。 「什么人?」金秋立马冲到她的面前,将她护在后面,对着一棵树喊道:「鬼鬼祟祟的做出什么?还不快出来?」 一道倩影从树后面低着头出来,天气还冷着,那女人穿得甚是单薄。手上提着一个食盒,鸡汤的香气就是从食盒里发出来的。 「你是哪个院子里?」 那女子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明语微眯着眼,真没想到还会在国公府看到这个人。她不是应该在侯府里当差,怎么会在国公府里。 「兰桂姐姐?」微草也认出了她,疑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奴婢见过姑娘,是侯爷把奴婢送回来的,大夫人将奴婢安置在留青院里……」 季元欻把人送回国公府,这不奇怪,明语奇怪的是君涴涴怎么还会把人留下来。她眸光微闪,示意对方上前回话。 「我问你,你夜里不睡觉,提着食盒乱窜,是要给哪个主子送宵夜?」 这是外院,外院住着的主子只有楚夜行。兰桂夜里出现在这里,其目的不言而喻。明语略一想,脸色紧跟着一沉。 兰桂提着食盒的手关节发白,她可是花了银子打听的,那人说国公爷已经回府。她想着这么晚回来,国公爷肯定有点饿,这个时候她送宵夜过去,定能在国公爷面前露个脸。 「姑娘,奴婢……」 要是在内院,兰桂还有好托辞,随便胡诌一个主子即可。 明语冷冷一笑,「你这么做,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受别人指使?」 兰桂犹豫了一下,不吭声。 这位姑娘到国公府没多久,齐芳就出了事。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侯爷送回国公府。大夫人恼她办事不利,把她丢在庄子上。 她虽是个丫头,但因为自小长得好,也是被精心养大的。丢在庄子上的那段日子,她不知受了多少罪。要不是大夫人突然良心发现把她接回来,恐怕她就要被庄子上管事的侄子给强行娶回去了。 大夫人接她回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把她送给国公爷。她心里还有侯爷,经过这些变故,她知道再也不可能回到侯府。好在国公爷年纪虽长一些,仍然英明神武。更让她心动的是,国公府膝下无子。她若是生下儿子,一定会母凭子贵。 这些日子,她一直等待机会。大夫人叮嘱她,不可轻举妄动。她等啊等,等得心都焦了,只等来大夫人被送走的消息。 上头没了主子,她再也不愿等下去。一听到楚夜行回府,都没有细细打听清楚,就打扮一番来送鸡汤。 她以为不开口,明语就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君涴涴指使的。 事实上,不用问明语也知道和君涴涴脱不了干系。在侯府好歹接触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明语心里还是有数的。 连微草这样憨憨的人都猜到她的心思,圆圆的脸鼓起来,气愤地指着她,「兰桂姐姐,你怎么能这样?」 「微草,你哪样了?你和齐芳跟着姑娘一起来到国公府。你现在成了姑娘身边的大红人,自然是看不上我们这样落魄的旧相识。我不过是夜里嘴馋,自己弄些吃的,哪里就十恶不赦了?」 「你骗谁呢!」 论嘴皮子功夫,微草不是兰桂的对手。 「这位兰桂姑娘,你要是自己嘴馋,夜里弄些吃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明明是内院的下人,怎么跑到外院来的?」 这话是金秋问的。 兰桂心虚,「我……我迷路了……」 「厨房在内院,你再怎么迷路也不至于迷到前院来。」 「我哪里知道……走着走着就走到这……」 第2章 「好了。」明语冷冷打断她的话,「我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从今天起,你最好把自己的小心思都埋在肚子里。我可不管你是谁的人,我也不管你有什么说破天的理由,要是让我再看到你意图不轨,齐芳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兰桂打了一个哆嗦,齐芳好惨哪。那天被当众捉奸后,她先是被大夫人发卖了。谁知冷家那位公子被人废了,屎尿不禁,她又被冷家买了回去。美其名曰是贵妾,其实就是一个端屎端尿的粗使丫头。 她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姑娘,自从你离开侯府后,奴婢天天念着你,日夜盼着有朝一日能再服侍你。你行行好,就让奴婢回到你身边,奴婢保证一定尽心尽力侍候你。」 微草瞪大眼,她真没想到兰桂这么无耻。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姑娘差点被饿死,不就是兰桂使的坏。 明语闻言,怒极反笑。 「想侍候我?」 「求姑娘可怜奴婢。」 「呵,兰桂,你是装傻还是失忆了?你难道忘了自己是如何对我的吗?你侍候我可真是尽心尽力啊,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就差点饿死了。看来我真是太仁慈了,纵得你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金秋惊呼一声,看向兰桂的眼神充满愤怒。她竟然不知道在侯府大姑娘被这恶奴所欺,这恶奴好大的胆子。 兰桂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姑娘息怒,奴婢是没有法子……都是齐芳,是她指使奴婢那么干的,奴婢也不想的……」 明语冷笑连连,兰桂齐芳,名字倒是好听又富有意境。可是这两女的心,都是黑的,不愧是君涴涴教出来的人。 「我原本还没想到和你算账,不想你自己蹦了出来。我今天要是不给你点教训,恐怕你还当我好欺。」 兰桂吓得「扑咚」一声跪地,「姑娘,你大人大量,就饶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穿着一身浅粉的衣裙,冷风阵阵中,显得分外的可怜又动人。论姿色,她和齐芳都不错,若不然也不会被君涴涴送到侯府。 这样的女人,一门心思想爬主子的床,如果不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后患无穷。与其防着死灰复燃星火燎原,还不如祸水东引让君涴涴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你可怜,我确实不太忍心,起来吧。」 兰桂松口气的同时,心下有些鄙夷,还以为这山里长大的女子在国公府学了什么好手段,原来还是老样子,被自己几句话就给哄住。 「奴婢谢姑娘开恩。」 「你别急着谢恩,我得看你以后的表现,如果你敢打不该打的主意,我自有法子收拾你。」 「姑娘,你放心,奴婢再也不敢了。」 哼,等她成了事,怀了国公爷的孩子,看这个府上还有谁敢动她。什么姑娘,不过是个迟早要嫁出去的赔钱货,哪里比得上儿子。 她实在不是一个能藏住算计的人,比起齐芳的城府差得太远。也正是因为她的算计都摆在脸上,拿捏起来更容易一些。 「我知道你嘴上说着不敢,心里怕是不以为然。你要记住我说的话,要是你敢阳奉阴违,我敢保证你的下场一定比齐芳更惨!」 兰桂瞬间白了脸,心里的得意变成恐惧。 「姑娘……奴婢真的不敢。」 「好,我信你一回。」 明语说着,像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留青院的方向。「自从大伯娘被送走后,大伯夜夜宿在书房,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金秋接话道:「可不是嘛,大爷也真够可怜的。」 主仆几人说着话,走远了。 兰桂眼珠子一转,提着篮子朝留青院的方向走去。 明语的动作很快,有下人们打帮手,葱油鸡丝面很快就煮好了。葱油伴面,上面再洒上撕得细细的鸡丝和翠绿的葱丝,闻起来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锦城公主惊疑地问了好几遍,「明儿,这真是你做的?」 「我动嘴,下人们动手。」 卢氏的是葱油面,没有洒鸡丝。 明语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祖母和爹常吃她做的菜,已经习惯。唯有锦城公主,惊叹的目光看着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黯然。 能练出这样的手艺,想必以前是常做的。 吃完面,夜已深。 锦城公主起身告辞,楚夜行挣扎起身,对明语道:「明儿,送送你娘。」 你娘二字,惊得明语和卢氏齐齐看向他。他这才惊觉自己说露了嘴,顿时闹个大红脸。眼神不敢和锦城公主对视,锦城公主反倒显得比他大方许多。 明语惊讶过后,只余满心的欢喜,看来娘已将爹拿下。卢氏吃惊过后,心情有些复杂。想得再豁达,真临到头上,其中滋味不为外人道。 明语亲亲热热地挽着锦城公主的手,一直送到门外面。两人一路上紧紧挨在一起,明语不问他们发展到了哪一步,锦城公主也没说,可是每当她们相视一笑时,足以证明她们早已心意相通。 「娘,娘……」 锦城公主应着,满眼含笑。 「我爹好不好?」 「你个促狭鬼,居然还笑话起你娘来。不是你自己说他好的嘛,干嘛还来问我……」 第3章 锦城公主脸颊飞起红云,幸好夜里看不清楚,否则就要在女儿面前露出形迹。一想到这几日的相处,淡淡的情愫浮上心头。 「天冷,快进去吧。」 「嗯,娘你也好好休息。」 锦城公主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朝着那灯笼底下玉做的人摇手。帘子放下后,她一只手按在胸口,那里胀得像要满出来。 真好。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夜过后,明语毫不意外大房多了一位姨娘。这消息她有意让人传出去,很快就传到君家人的耳中。 君家人还不知道君涴涴被送走的事,惊闻楚夜舟纳了姨娘,文氏带着君清清上门。说是要来看望怀孕的君涴涴,其实就是在质问楚夜舟的。 楚晴柔哭着告诉文氏,娘被送到庄子上养病了。文氏惊怒之余,去质问楚夜舟,一看到楚夜舟身边娇羞的兰桂,她恨不得上前打两个巴掌。 自家女儿生病去庄子,女婿竟然趁机纳妾。她不觉得楚夜舟有错,只认为是兰桂不要脸爬了女婿的床。 「姑爷,涴涴怀着孩子,你怎么能把她送到庄子上?」 文氏原是有些理亏的,齐磊能听到那些流言蜚语,君家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也正是君家人最近没有上门的原因。 他们想得好,万事敌不过君涴涴腹中的孩子。传言总归是传言,以女婿对女儿的看重,加上女儿又在这个时候有喜,一定不会有什么事。 谁知道女婿竟然会纳妾。 而且女儿还被送走了。 楚晴柔觉得君涴涴丢脸,那孩子指不定……所以她没有提孩子的事。是以,文氏现在自觉占着理,很是愤怒。 楚夜舟恨妻子丢人现眼,连带着对妻子的娘家人也没有好感。他没有知会君家人,正是因为觉得太过丢脸,心中有气。 君清清站在文氏的后面,一双眼睛全在兰桂的身上。兰桂故意挑衅她,有意无意地摸着自己头上的一支金簪,袅袅婷婷地告退。 楚晴柔脸通红着,见屋里没了外人,这才低声哀求,「外祖母,你别说了,我娘的孩子流掉了……」 「什么?」文氏大惊,「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没派人去伯府送信?」 楚夜舟阴沉着脸,「送信?她做了那样的丑事,你们不怕丢人,我还嫌丢人!」 「涴涴怎么了?她一直好好的,相夫教子替你操持内院。姑爷,你可不能昧着良心,听信外面的那些传言就和涴涴生了间隙。这些年来,她怎么对你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楚夜舟怒吼出声,脸色阴沉又扭曲,「她做的那些事,我都说不出口。要不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早就将她休了!」 文氏身体一软,难道涴涴…… 不,不可能。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涴涴为人精明,根本不可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做那等伤风败俗的事情。一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被人诬蔑的。 「姑爷,你好好想想,这分明是有人想离间你们夫妻感情哪。你挡了别人的路,那人回来了,怎么还会放过你?你要是信了外面的话,那恰好合了那些人的意,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楚夜舟阴沉的脸不停变化着,他当然怀疑过是有人故意的。可是他耳朵没聋眼睛没瞎,那贱妇在他的面前…… 「我亲眼所见,她与那齐公子熟稔得很,连闺房之事都知道……岳母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齐公子,或是亲自去问问你的好女儿。我还有事要忙,岳母请便吧。」 文氏脸白了又白,听这意思真有那事。 涴涴真是糊涂啊! 伯府这些年来,就靠国公府这门姻亲撑着,要是姻亲断了,伯府没落指日可待,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姑爷,依我看这事定有蹊跷,我会查个清楚的,只是苦了你。涴涴这一走,柔姐儿姐弟几个也没人照看。她清姨心里一直挂念着这几个孩子,总是放心不下。索性人也来了,就留下来照顾柔姐儿吧。」 楚晴柔是大姑娘,外祖母的意思她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她才会生气。生气之余,并没有拒绝。 楚夜舟不置可否,他向来不喜内宅之事,直说自己不管内宅之事,让她去和卢氏说。把她气得差点暴走,生生忍下这口气,转身便去了幽篁院。 在卢氏的面前抹着眼泪,诉说着这些年君涴涴为国公府操劳的那些事。对于那些不好的事,只字未提。 「涴涴这一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柔姐儿越哥儿扬哥儿几个也没有照顾。姑爷是个不理事的,眼下身边又多了人,怕是更顾不上他们姐弟。我想着把他们清姨留下来,先照顾一段时日。」 卢氏面有难色,「老大媳妇不在府里,他们清姨到底是个未出嫁的姑娘,怕是不太妥当……」 「……亲家母,要不是实在心疼我那几个外孙外孙女,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我可怜的女儿啊……怎么就病了呢……」 明语实在看上不文氏的作法,身为母亲,她此举实在是太过让人心寒。抛开君涴涴的事不说,任何一个母亲在得知自己女儿出事时,首先想到的应该是怎么样帮助女儿,而不是立马作出选择,再塞一个人进来。 第4章 再者,就怕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叔祖母,我也觉得不太妥当。这府里不光是大伯的院子里没有主母,我爹也是个未娶妻的。清姨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住下来,要是传出什么事,对国公府和伯府的名声都不好。」 文氏暗恨,死丫头,她要的就是有什么事,没什么事她把人留下来做什么,给国公府做老妈子吗? 「明姐儿,话不能这么说,你清姨最是知礼的性子,她也是心疼柔姐儿姐弟……」 「叔祖母要是真不放心,可以把柔妹妹接到伯府去小住一段时日。至于越弟和扬弟,他们都在学院求学,鲜少回府,清姨就想照顾他们也鞭长莫及,您说是不是?」 文氏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只能扯出楚晴柔,「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柔姐儿住不惯伯府,她不愿跟我回去……要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也不能这么做。」 这是非要留人下来的态度。 卢氏想了想,便同意了。不过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的,君清清留下来可以,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最好不要到处乱走。 文氏答应得很好,怎么交待君清清的别人就不知道了。 且说楚夜行今日进宫面圣,等他出来后,他和锦城公主的亲事就算定下。一嫁从父二嫁从己,锦城公主自己愿意,别人左右不了她。 消息一传出来,举京哗然。 明语喜滋滋地算着自己能赢多少钱,听说押锦城公主能成事的人不多,赌注高达一赔六。算下来,她差不多能净赚上万两银子。 赌庄的庄头都快哭了,原以为能大赚一笔,谁知道事情反转成这样。押锦城公主的人是不多,却奈不住押得大啊。 别的不说,就说那一万两的注,他就要赔进去五万两银子。左右算下来,他们赌庄虽有小赢,赢面却平淡得很。 他哭丧着脸把银票递给永王府的侍卫时,死死拽着好半天才撒手。心在滴血啊,肠子都悔青了。眼睁睁看着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从眼前飞走,再看看后面还有两个要领两千两赌注的人,他眼前一黑。 楚国公,你个脑子进水的,我恨你! 楚夜行此时正在卢氏的院子里,屋子里只有他和卢氏,他跪在卢氏的面前,再次表达自己要娶锦城公主的决心。 卢氏幽幽叹气,深觉锦城公主好手段,先是和明儿交好,让明儿认她作干娘。这才几日,就把官哥收服,这份心计令人佩服。如果是赤诚之心尚好,要是个坏心眼的…… 「娘不是说反对你们,你决定娶她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娘相信你的眼光。只是你要知道,她或许不能生养,你真忍心将来把爵位拱手相让给他人?」 这个问题楚夜行当然想过,他此前没有娶妻的打算,已想好以后的路。大房三房是不考虑的,四房和他们二房走得近,将来他会从四房过继一个孩子。 卢氏听了他的想法,并不意外。明儿曾经说过这事,只是再次从儿子口中听到,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和冷氏斗了大半辈子,如果真是这样,多少让人心有不甘。 「此事你已上达天听,陛下那里也是知道的,再无更改的可能。娘修了这些年佛,别的没有看透,对于生死富贵却是看得透透的。世间万般富贵,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该你享受多久就你享受多久,多一天都不行。你心意已决,娘便开开心心替你操持婚事。官哥儿,你要记住,明儿是你的亲骨肉,你要好好护着她。」 「娘,儿子此生必好好护着她。」 「好,好。」 不怪卢氏有这句叮嘱,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谁也料不准锦城公主到底是什么用心。万一以后公主不喜明儿,官哥可千万不能听媳妇的话。 她老了,迟早是要走的,护不住明儿一世。 「往后你真要过继,切记要征得明儿同意。和明儿合得来的孩子你才能过继,否则一切心血都是白费。」 这点,楚夜行当然想过,闻言郑重点头。 母亲的担心他都知道,他很想说公主和他一样,是这世间最疼爱明儿的人,可是他不能说。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知道。 他想到在庄子里,他开始处处避着公主,不想与她接触,更不想被有心人传出些什么。 那一天,公主屏退所有人,把他单独留下。当时他在想,如果公主真做出什么强迫他的事情,他哪怕拼了抗旨哪怕不当国公也不会同意。 谁知公主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他脸色就变了。 她说:「向侍卫,你躲得那么远做什么,往前一点。」 这句话,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当年,大小姐召见他。他心情雀跃忐忑,进去后拘谨不已,根本不敢往前走。那时候大小姐也是这般慢慢抬头,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此后多年,他不止一次将那天的情形翻出来细细回味。包括她的一个眼神,她的一个举止,还有她说过的每一个字。 他愣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住。 又听到公主道:「我听说向侍卫是杜城人,此前曾是猎户。」 如果说第一句话是巧合,那么第二句话就由不得人怀疑。他脑子乱成一片,压根来不及思考,机械般地循着记忆应答。 第5章 公主看着他,目光幽深,「猎场如战场,狩猎之人面对狡猾的猎物,不仅要有敏捷的身手,更要有一定的计谋。如今侯府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时,我有意重新提拔一些心腹,不知向侍卫可愿效忠于我?」 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如同从前一样。 他看到公主朝他走过来,明明是不同的相貌,他却恍惚看到多前年的大小姐。那冷艳骄傲的女子,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站在离他两步时,停下来。 「你说过会效忠于我,如今我确实碰到难事,不知你可否愿意替我分担?」 「我……我愿意。」 他什么不想去想,哪怕是一场梦也好,他不想去想为什么大小姐会变成公主,也不愿去戳破这一切。他只想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越久越好。 锦城公主看着他痴痴的样子,好像笑了一下,「我想陪在我女儿的身边,却苦无没有正当的理由,不知向侍卫可否娶我为妻,让我得偿所愿。」 「愿意……愿意……我愿意。」 一连三个愿意,饶是锦城公主做好心理准备,依旧羞红了脸。他痴痴地看着她,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一切就化为泡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住处的。他像是在飘,在云端里浮浮沉沉,一时迷茫一时兴奋。这件事情,他足足消化了一晚上,才算是彻底回过味。 生怕是自己的一场梦,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站在公主的门外等着她出来。等她出来后,两人眼神碰在一起,他终于能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他当然愿意娶她,无论她变成哪般模样。 时至今日,他的心情依旧和那天一样激动。他做梦都没有想过,她还活着。也做梦都没有想过,她愿意嫁给他。 曾经的她,高不可攀。便是他们发生过那样的事情,还有一个女儿,他都不敢把自己与她相提并论。那个名字,他只敢深深埋藏在心里,甚至他卑微到在女儿的面前都不敢提,生怕亵渎她。 她愿意嫁给他,这件事差点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摧毁。他不敢表现得太过高兴,生怕在她眼里看到厌恶。 出了幽篁院,凉风一吹,他激荡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想着往后余生,能陪在她身边。他们是夫妻,他们有女儿,他们会日夜呆在一起,这种认知再一次让他血脉贲张心跳加速。 「大姐夫。」 娇滴滴的女声,在这样的夜里带着别样的缠绵悱恻。他皱着眉回头,看到的是一个羞羞怯怯的女子。 好半天才想起这女子是谁。 君清清一半身体隐在树后面没有上前,倒像是个知礼的女子。若真是知礼的女子,又怎么会夜里出现在这。 楚夜行已从锦城公主的口中知道那些往事,对君家所有人都没有半分好感。因为君清清是君家三房的人,又叫他大姐夫,他倒是没有甩脸。 君清清见他停下来,越发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半遮半掩地展示着,「大姐夫,你莫要怪我无礼。实在是我思念亡姐心中悲痛,也不知怎么的就想出来透个气。我听说……你要娶锦城公主为妻,这是喜事。可是我一想到大姐姐,我心里就很难过……」 楚夜行神色一缓,想不到君家还有人念着大小姐。 「你……能想到她,很不错。」 「大姐夫有所不知,大姐姐小时候常带着我玩,她还抱过我呢。我听母亲说,大姐姐很是疼爱我,虽然我那时不记事,可我心里念着她的好。我知道大姐夫你也是被逼无奈的……可怜你和大姐姐今生有缘无分,中间还要隔着另一个女人……」 这话听着不太对味,楚夜行再是不识男女之情,也觉得这样的话不应该是一个姨妹说的。他想起此前听过的传言,说是君冷两家都想给他塞女人,顿时警醒起来。 「夜深了,你赶紧回去吧,要是被人看到对你名声不好。」 「大姐夫……你可是恼我?」 娇怯的声音,令人心起战栗。 君清清心里急,暗骂这人不懂风情。花前月下,孤男寡女,他怎么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那个公主有什么好的,不光性子不讨喜,还不能生孩子。 「大姐夫……我……心中苦闷,你可不可以陪我说会儿话?」 「男女有别,你赶紧回去。」 楚夜行转身欲走,君清清再也忍不住,从树后面跑出来。他身后的长随挡在他的前面,无声地阻止着她再进一步。 「大姐夫,我知道你没有忘记大姐姐,我也没有忘记她,我们俩个心里都念着她……你为什么不和我多说说话。」 「我们夫妻的事,我有必要和你说吗?」 君清清脸一白,咬唇含泪。 「大姐夫……」 「君姑娘,自重!」 说完,他大步离开,朝老楚国公的院子走去,只留君清清在原地恨到跺脚。心里再是不喜那个父亲,娶亲这样的大事,他肯定是亲自去说的。 老楚国公的院子冷冷清清,院子外面把守着侍卫。 侍卫通传后,他便进去了。 老楚国公的气色并不是很好,脸上灰败之色比上次见到的更明显一些。他们这对父子,从小没有生活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叙的旧情。 第6章 客套寒暄过后,楚夜行便说出自己要娶妻的事。 老楚国公当然已经听说,闻言沉默着:「你可想好了?尚主不易,何况锦城公主不能生养,以后你少不得要生个庶子出来继承爵位。」 「儿子已经想好,既然娶了她,儿子就不会纳妾,庶子也不会生。如果将来真的没有嫡子,儿子便从兄弟膝下过继一个,万不会断了爵位的传承。」 老楚国公瞪大眼,猛烈咳嗽起来。 他灰败的眼慢慢眯起来,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人是他的岳父,威名赫赫的崇远将军。那个人一生只娶一妻,只得一女,没有妾室没有庶子。 这个儿子,长得极像岳父,连性子也像。 「你……真像你外祖父……」 他猛然记起当年求娶时曾经说过的话,他说自己会像岳父一样,一生敬重发妻绝不会有二心。后来为什么变了呢? 是因为妻子大度,还是因为他把誓言给忘记了? 他又咳嗽起来,甚至不想看到这张和岳父极像的脸。仿佛看到这个儿子,他就想起自己的背信弃义,提醒着他犯过的错误。 「这事我已知道,你退下吧。」 楚夜行行了一个礼,道:「父亲您要保重身体,儿子会多派人手过来。」 「不用……」 「父亲,儿子以为有这个必要。因为儿子害怕,有人不想看到儿子成亲。」 这天底下,只有一件事情能阻拦别人成亲,且由不得人,那便是守孝。 楚夜行说完这句话后,老楚国公似乎呆了一下,然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嗽完之后,脸色有些发胀,一双眼愤怒到差点凸出来。 「好……好,你多派些人过来……其它几房统统给我赶出去,让他们搬出国公府!」 他几乎是吼出最后那个字,吼完之后又是咳嗽。无论是谁,到了他这个地步,什么功名富贵什么儿子亲情统统都变得可有可无,他只想活命。 老二说得没错,那些人一定不愿意看到老二成亲。只要他一死,老二不仅要守孝还在丁忧,多则三年少则一年。 他不再相信夫妻情义,也不相信什么父子之亲,所有的柔情似水所有的孝顺恭敬到头来为的都是权力和富贵。 如果说现在还有人盼望他活着,他相信一定是老二。 老二才当上国公,还未娶妻。一旦他去世,吃亏的是老二,所以知道唯有老二是儿子中最不想他死的人。 至于老大老三,怕是巴不得他早死吧。 等楚夜行离开后,他让自己的心腹去冷香院送药,那药堪比剧毒,服用后令人痛不欲生却求死不能。 事到如今,什么情情爱爱都是过往云烟。他一想到那个女子这些年来在他面前笑靥如花温柔小意,背后是慢刀子割肉要他的命,他就不寒而栗恨意滔天。 死,都有些便宜她了。 他余威尚在,又是父亲,他的命令无人能违。 四房楚夜乔和华氏夫妇二人倒是很欢喜,搬出去后虽说不能再自称国公府的人,但总算是能当家作主。且国公府这边和他们关系亲近,他们也不怕和二房疏远。 华氏拉着明语的手,好一番感慨,再三邀请她以后要常去玩。明语自是应下,也表示让她有空多回国公府看看。 大房没有主母,楚夜舟是个要面子的人,撒泼耍赖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三房就不同了,小冷氏不愿意搬,大吵大闹。最后还是楚老国公身边的心腹过来传话,说要是谁敢再闹,直接逐出家门,不许带走国公府的任何东西。 小冷氏这才吓住,不敢再闹,只把二房恨得要死。 明语不知道老渣男为什么突然来这一出,不过此事对他们二房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几房搬出去后,国公府就清静了。 爹和娘的婚期已定,就在十日后。时间是赶了些,不过大家心知肚明,此事宜早不宜迟,连宫里的柳皇后都发了话。 大婚前六天,永王登门。 永王是锦城公主的胞弟,他此番上门既代表皇室,又代表他自己。他身边陪同的不是别人,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季元欻。 永王本身带着一种兵痞之色,说话也比较直接。明语作为晚辈,也就不用讲什么男女大妨。在永王的强烈要求下,她只能称对方为舅舅。 她眼角余光扫到永王身边的男人,好像在自己叫永王舅舅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微妙。在她看过去时,他恰好看过来,眼神有些……吓人。 这样的眼神,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低着头,视线不免看到自己的身材。前些日子裁制春衫时,金秋还说尺寸要改。近些日子,她不光长高了一些,某些地方也发育了不少。这几天,她自己都感觉上衣有些紧。若不是马上要换春衫,只怕冬衣就快穿不成了。 难道死男人也注意到了? 色胚子! 下流! 老不正经的! 心里啐完后,她感觉有些不太好。她是不是想多了?要是被人知道,她的脸都要丢完了。什么不好想,偏把他的目光想成有色的光。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那就是一个不举的男人。 第7章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地站着不动,静静地听着大人们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没忍住偷偷瞄一眼时,又撞进那幽深略露骨的眼神中。 这一次,她没法再安慰自己。 死男人…… 他的眼神真的有颜色。 颜色虽然是黑色,但那种黑比黄更可怕,像要吃人似的。她的心「咚咚」跳着,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就是自己吓自己。 死男人心有白月光,怎么会看中别人? 再次偷偷看去,他神态如常并无异样。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放下心来。真是吓死人了,幸好是自己眼花看错。 贵客上门,卢氏很高兴。明儿落水一事不宜声张,她一直没找到机会答谢季元欻对自家孙女的救命之恩,此次倒是可以借机表达。 两位贵客被留饭,宾主相谈甚欢。 明语一看自家祖母对姓季的热情劲,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这男人抢的是她的功劳,还在他们全家人感谢。他倒是不心虚,还一脸的坦然,脸皮可真够厚的。 她是未出阁的女子,男人的席面她是不会去的。她请示祖母后去后厨帮忙,严格把关着送到前院的饭菜。 因为要照顾到几人的口味,菜式有重口的,也有淡口的。其中还有几样颇费功夫的菜,是她亲自掌厨的。她告诉自己,她可不是为了姓季的,而是为了新认的舅舅。 季元欻嘴刁,一尝就尝了出来。他心里泛起莫名的情愫,带着不为人知的窃喜,不动声色地盯着那几道菜吃。 眼看着席面进行到一大半,该准备的都没有什么遗漏,该交待的都交待好,明语这才净过手离开厨房。正走出园子要过月洞门的时候,便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咳从另一边传来。 她连忙停下来,隐在墙边。 「侯爷。」 季元欻在墙的另一边,他听到她的声音立马想象出她此时的样子。别听她的声音恭敬有礼,他敢保证她的眼中肯定没有半分敬意。 她就是一个色厉内荏的女子,瞧着像只温顺的猫,挠起来人那爪子利得很。想到她炸毛的样子,周身冰冷的气质都变得柔和。 他声音压得低,却又保证她能听得到,「上次之事,我无意抢你功劳。此事是我欠你人情,你尽可随时随地向我讨要。」 「侯爷客气了,上次之事我还要感谢侯爷出手。有些美名于我而言只会带来麻烦,但对侯爷来说却是锦上添花。互惠互利的事情谈不上谁感谢谁,此事莫要再提,你我将它烂在肚子里吧。」 「如此,我记下了。」 明语暗道乖乖,这男人今天好生听话。难道是吃人嘴短,吃了他们国公府的饭菜,连嘴巴都变软了? 「侯爷吃好喝好,我还有事要忙,不耽搁侯爷散心。」 她转身欲走,那边季元欻心下一急,连忙出声。 「等一下。」 「侯爷还有何事?」 「最近你们府里发生许多事,你可好?」 明语心思一转,他突然关心起他们府里发生的事,是几个意思?很快她就明白过来,敢情他是拐着弯向她的打听君涴涴。 「有些事情我也不甚清楚,只知大伯娘似乎与府外男子有了牵扯,大伯一怒之下把人送走。侯爷若想见她,可以去东山佛相寺,我们国公府在那里有个庄子。」 她说完这些话,墙那边没有人回应,等了好半天,也没有人出声。想着或许那死男人一听到心上人的下落,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还真是痴情哪。 只可惜眼光不好。 她自嘲一笑,朝微草招手,「咱们走吧。」 微草云里雾里,疑惑问道:「姑娘为何提起大夫人?」 明语轻笑,玉白纤细的食指点一下她的额头,神情说不出的揶揄,「你傻呀,亏你还在侯府呆了那么久,这都看不出来。」 微草摇头,圆圆的脸上更是不解。 「你在侯府难道没有听过传说?你那旧主子心里有个人,那个人啊……」 她手指抵唇,嘘了一下,惊得微草张大了嘴。 「姑……姑娘,你是说侯爷心里的那个人是……」 「傻丫头,知道就好,不要说破。这种事情到底不光彩,你旧主子隐忍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咱们看破千万别说破。不过大伯娘那个人还真是没法说,你说……他眼睛是不是瞎,怎么会看上那样一个女人?」 话音一落,便觉四周寒气阵阵。 微草张大的嘴巴半天合不上,惊恐地指着她的身后面,脸色变得惨白,「姑……姑娘,侯……侯爷……」 她心里一个「咯噔」,头皮发麻到想尖叫,全身的毛孔如遇大敌,全部炸起毛来。这死男人,原来还没走,那他是不是听到她说的话了? 完了。 被人戳破这样的心思,他一定想杀人灭口。 她甚至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那寒气越逼越近,越近越让人恐惧。她死死抓着微草的手,主仆二人缩成一团,又怂又害怕。 冷嗖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上人?」 季元欻的心都快气裂了,这女人居然以为他喜欢君涴涴。这话要从何说起,他什么时候做过什么事情,让人生出这样的误会。 第8章 微草大着胆子护着明语,明明怕得不行,还像一只保护鸡崽的母鸡一样把明语挡在身后,声音都在发抖,「侯……侯爷,这不是姑娘说的……是以前侯府的下人传的……奴婢也听过……」 「对,我是听人说的。私下议论是我不对,我在此向侯爷道歉。」 该认怂的时候一定要认怂,这是明语的生存法则。她心里打着鼓,今天的事情恐怕不是认怂就能躲过去的。实在躲不过,那就撕破脸。反正她现在是国公府的大姑娘,他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季元欻不看微草,危险吓人的眼神紧紧盯着她,「你到一边去,我有话和你们姑娘说。」 微草虽然害怕,可是还想护着自己的新主子。无措的眼神不敢看旧主子,看了看新主子,摇着头站着不动。姑娘对她极好,她不能丢下姑娘不管。 「怎么,我的话都不听?」 一听他的语气带着冰死人的杀意,明语立马接话,「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何必为难她?微草,你先到一边等着,我和季侯爷说会儿话。这里是国公府,季侯爷只要不是得了失心疯,就不敢在国公府里害我。」 这话说得直白,说完后她自己都觉得有了底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身处自己的家中,他一个客人再是脑子发狂,也不敢在别人家里行凶。 连说两遍,微草才慢腾腾地一步三回头往过走。走三步停下来,等明语点头又往前走三步再停下来,明语再次点头后接着往前走三步停下来。 圆圆的脸皱成一团苦大仇深,像是被人硬生生拆散的有情人般,依依惜别不愿离去。如此这般约摸走到十五之远,她再不肯往前走一步。 要不是时机不对,明语都要给微草点个赞。这演技朴实自然纯属本色发挥,要是配上一曲忧伤的二胡,当真是应景得很。 「没事的,不怕。」 「姑娘,奴婢不怕。」 季元欻被这主仆二人快气笑了,铁青的脸色差点没崩住。他是坏人还是强盗,把她们吓成这个样子?合着他这个旧子是个摆设,连个下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叛变。 「呵呵。」 明语被他这声呵呵吓得不轻,心惊肉跳之后,也跟着呵呵两声。 「还是侯府会教人,多谢侯爷割爱相让,微草特别忠心,我很满意。这一切都是侯爷的功劳,相信侯爷看到她如此护主,应当感到十分欣慰。」 「呵呵。」 巧舌如簧。 他见多她现在乖巧的样子,差点忘记她以前在他面前利爪相向伶牙俐齿的模样,还真是有些怀念。 一段日子不见,她似乎长开了不少。斗篷之下,掐腰的粉蓝裙子将她娇好的身形裹紧,身段较之以前明显有了变化。光洁的额头之下,是弯弯的柳叶眉,柳眉俏然包容着清澈如两汪泉水的眸子。琼鼻似悬胆,樱唇饱满鲜艳。 她的美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幽静如空谷芝兰。然而一旦她露出真性情,怡静之气瞬时被明艳逼人所取代,刹那间光芒毕现。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何为心悦,何为心动。 须臾间,他好像顿悟了。所谓心悦必是那人无论喜怒,皆是你喜欢的样子。她的哀伤能牵动你的心,她的快乐能感染到你。 明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由暗骂,呵呵你个头。有什么话就直说,阴阳怪气的呵来呵去做什么。不就是看破他见不得人的心思,有必要这样吓人吗? 一阵风吹过,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带过来。裹挟着墙头木香上的一片枯叶,转转悠悠落在她的发髻,正好点缀在珠花之间。 突然他倾身向前,她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将自己灭口,双手挡在前面呈防护状。看到她的举动,他眸色一暗无比心塞。 清冽的气息浓郁起来,她仿佛能感受到温热之气。他之于她而言,虽说最近印象改观不少。但以前两人交锋时他几次发疯掐死她的事情,她可是一日不敢相忘。 恰因为如此,她觉得如果闹翻脸以后再不通往来也未必不是件坏事。何况她以为大房已搬出侯府,他应该没什么再用到自己利用自己的可能。 他的动作明明可以很快,却在两指夹起那片枯叶后稍作停留。少女的幽香像蛊惑人心的迷毒一般,浸进人的四肢百骸深植骨髓。他贪恋着,愤怒的情绪短暂得到安抚。 待回归原位时,明语这才看到他手指中的枯叶。枯叶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像只蝴蝶般旋转着飘落在地。 原来是替她摘叶子,害她虚惊一场。 木着一张脸,也不道谢。谢什么,谢你替我摘叶子?明明可以出声提醒的,他偏要自己做。万一被别人看到,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死男人,性情还真是让人难捉摸。 「侯爷,你要是没有其它的事,我先走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事情你知我知,要是说破说穿就没意思了。她觉得如果换成他,被人看破心思后,与其和人对质,还不如假装不知。 谁知他的心思不能用寻常之心度之,幽深的眼眸盯着那飘落到地上的枯叶,「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上人的?」 低沉的声音带着不明意味的暗哑,听在明语的耳中却是那种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人的温柔。她不免觉得惊悚,越发心里打鼓,干笑两声。 第9章 「都说了,是听别人说的。这世间传言太多,真真假假叫人难以分辨。如果非要一件件的计较,恐怕谁也顾不过来。侯爷一向立身严明,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侯爷大可不必介怀此事。我相信事实胜于雄辩谣言止于智者。任何经不起推敲的流言都会不攻自破,侯爷又何必太过在意。」 他认真看着她胡说八道,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颇为愉悦,眼底染上一抹笑意。 「谣言止于智者,那你方才为何还要偷偷议论?」 明语一哂,这死男人拐着弯骂人呢。 「侯爷,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自然算不上什么智者。我还小不懂事,听到有人传,因为一时好奇便私下和自己的丫头嘀咕几句,万没想到隔墙有耳被人听到。侯爷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和我这样的小女子计较的。」 什么隔墙有耳,小姑娘是在骂他不知礼数,不知非礼勿听。最后还给他戴一顶高帽子,让他不得不放过她。 「不计较也可以,你老实说还听说什么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你骂我眼瞎,说我看中的女人不怎么样。你说说看,她有什么不好的?」 她睁大眼,死男人上赶着找虐啊。她就不信他真不知道君涴涴是什么货色,不过是被迷了心,故意装作看不到。 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有着根本的不同,她敢保证京中的大部分世家夫人都能看透君涴涴是个什么人,而男人就不一样了。 既然他乐意找虐,她干嘛客气。 「侯爷,你看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字就知道,我不擅长说假话。你如果真要听,我可就说了,等会说得不中听,你可不要生气。」 「嗯,我听着,你说。」 说好的不生气,你磨牙是几个意思。 她觉得与其费尽心思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还不如省省力。反正人都已得罪,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何况让她违心说君涴涴的好话,她做不到。 「你的心上人哪,说实在话真不怎么样,她就是个窃贼,生平最喜欢窃取别人的东西。她的人品也不好,具体的你可去听听京中最兴的那个戏。」 多的她也不想说了,说了他也不信。眼看着在她说完后他的眼神越来越可怕,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一副戒备的模样。 「喏,是你让我说的,你说了不生气的。」 他磨着牙呵呵两声,他不生气,他只是想杀人。要是让他知道是哪个人传出他喜欢君涴涴的,他必将那人舌头割了。 「我不生气,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你自己?」 明语怔住,小脸一派茫然。他在说什么,她怎么听不懂。她明明说的是君涴涴,他哪只耳朵听到她说自己了。 「你说什么,我哪里说我自己了?」 「你有。」 他的眼神坚定认真,直直看着她,这下小姑娘总该明白自己的心意吧。哪知她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玉白的小脸上震惊之后变得青白。 她浑身僵硬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他说的心上人,是她? 骗子! 她愤怒起来,浑身都在抖,她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男人的不择手段。她以为他虽然性子冷辣,但甚至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她错得离谱。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心上人而不惜牺牲别人的神经病。 简直是丧心病狂! 季元欻想过她的反应,或是不敢置信或是害羞,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愤怒。她看他的眼神看仇人,带着刻骨的恨。 「侯爷好心计,杀人不过头点地,羞辱人也没有这般羞辱的。我不过是无心之言,侯爷竟然想用我的名声来遮丑,好遮盖你那不可告人的心思。」 「明语,你听我说……」 鬼要听你说,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侯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说得明明白白,侯爷也听得真真切切。既然侯爷不愿相信她是那样的人,又何必多此一问。我以为侯爷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万不会为了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就牵扯到无辜的人。」 她在说什么? 他的眼眯起,满心的期待在听到她的话后如同一盆冷水淋下,将他鼓足勇气好不容易燃起的小火苗浇得透灭。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难道不是吗?侯爷心思之深,令人望尘莫及。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内宅女子,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些旁的事情按理说与我无关,所以希望侯爷以后自觉,不要再说这些似是而非引人误会的话。对于侯爷而言,不过是图一时之快,但对我而言,却事关名声,甚至性命!」 她努力镇定的样子,一如从前。 他的心莫名揪起来,为什么她不信? 「你不信我?」 「侯爷,我说了不要再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恕我直言,我一直以为侯爷是个敢做敢当的人。如果你真喜欢那人,此时正是好时机。」 他的脸沉得吓人,好时机? 今天真不是一个好时机。 「无论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明语更气得发抖,他耍赖的本事还真是和君涴涴如出一辙,他以为打死不承认,就能掩盖他见不得人的心思。他以为用那样的借口堵住自己的嘴,自己就会相信他的鬼话。 第10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深宅女子,不会被一个男人别有居心的表白所打动,更不会脑子一发热就掉进别人挖好的陷井中万劫不复。 「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信不信是我的事情。这里是楚国公府,我是楚国公府的大姑娘。如果侯爷想和国公府交恶的话,我相信我的祖母和父亲也不是怕事之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都是无益。季元欻脸色变得清冷又复杂,他幽深的眸中满是自嘲,就那么看着她。 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住,直到他往后退两步。 「如此,我知道了,打扰了,告辞。」 「侯爷慢走,今日是之事我保证定会守口如瓶,希望侯爷亦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 他没有回答。 眼看着他修长的身影穿过月洞门,那藏青的大氅划过完美的弧度消失在月洞门的后面。明语身体一软,微草赶紧跑过来将她扶住。 「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腿有点软。」 微草把她扶到一边的石头上坐下,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 旧主子和新主子的话微草都已听到,虽然听不懂姑娘后来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之前侯爷暗示自己的心上人是姑娘的话,她却是听懂了的。 「姑娘,侯爷说那个人……是你?」 「不是,他是骗人的。」 「可我瞧着不像是骗人的,侯爷从不骗人……」 季元欻是微草的旧主子,在微草的心里面自是不愿相信他是那样的人。明语很理解,可是今天这事实在是太过惊吓,她有必要对微草解释清楚。 「微草,他一定是想用我做挡箭牌,好掩盖他内心龌龊的秘密。一定是这样的,他就是这样打算的。他此举不仅是要堵住我的嘴,指不定以后还要让我当他们之间的传话人。没错,肯定是这样的。他和那个女人还真是绝配,一个心狠手辣,一个蛇蝎心肠,天造地设的一对。」 微草歪着脑袋,还是第一次看到姑娘这般惊惶愤怒的样子。她仔细回想着两人之前的对话,觉得侯爷不像是姑娘说的那样。 「姑娘,我觉得你是不是想多了?」 明语肩一垮,差点哭出来,「我就怕自己想得不够多……」 好吓人哪,她宁愿那死男人拿她当挡箭牌也不要被他真的喜欢。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她觉得自己真的要完了。 「姑娘,其实侯爷人挺好的……」 「微草,你不懂……」 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性情又是那样的阴晴不定,指不定心理扭曲有什么折腾人的癖好。他和她之间,绝无可能。 「走吧,我们去前院知会一声,免得祖母怀疑。」 她站起来,扶着微草的手,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不停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不怕的,她已不再是那个寄居在侯府的孤女。姓季的只要不傻,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和国公府翻脸。 到了前院,和祖母知会一声后,她看也不看席间的几人。如她所料,季元欻并未离席,看上去神情平静,并没有什么异样。 卢氏有意在人前显摆自己的孙女,自是含蓄说出今天宴席是明语操持一事。明语站在卢氏的身后,模样显得乖巧又谦虚。 永王夸了好几句,季元欻顺着的他话夸了一句菜色不错。 明语知道他的口味,往桌上一看,就知道他吃了不少,尤其是她亲自下厨离他近的那几道菜,都差不多快见底。 心里庆幸着,幸好他还算是个有理智的人。一个有顾忌的人,反倒不可怕,怕的就是亡命之徒,天不管地不管的偏激之人。 回到房间,她没有形象在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脑子里乱成一片,心情也乱糟糟的。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用枕头把脸蒙住。 微草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散席后,略饮小酒的永王兴致高昂,非要拉着楚夜行比试两招。老楚国公早前也是武将,国公府里有一个校场。 后来老楚国公养尊处优,又流连内宅耽于美色,渐渐怠于习武,府中的公子以楚夜舟为首,走的都是文路子,这个校场渐渐荒废下来。也就是最近几房搬出去后,楚夜行才让人收拾出来,不想今日倒是派上用场。 楚夜行和永王比试,季元欻在一旁观战。 两人旗鼓相当,打成平手。 永王似乎很高兴,拍拍楚夜行的肩膀,「不错,你这个姐夫本王认了。」 敢情之前一直没承认。 楚夜行面上并无波澜,拱手道:「多谢王爷,臣以后定当好好待公主,决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若有违此言,任由王爷处置。」 永王收敛起脸上的醉意,认真地看着他,「此话当真?」 「决无半点虚言!」 「好,好,皇姐果然没有看错人,姐夫是个有担当的,本王甚感欣慰。」话到此,永王的声音突然低沉,「那个姓万的小人,皇姐和他在一起受了太多的委屈。姐夫应该知道,本王和皇姐的母妃去得早,在宫里没人护着的皇子公主,比宫人还不如……」 「王爷……」 「别怕,一家人,本王发发牢骚而已。」 第11章 楚夜行不吭声了,由着他说下去。他显然憋了太多年,趁着酒兴,有着不吐不快的冲动。他背起手,望着天冷笑一声。 「那时候,本王和皇姐是宫里最势微的皇子公主,说出来你们都不信,本王吃的都是太监们不吃的剩饭。皇姐性子虽弱,却一直护着本王,任由那些宫人欺负也不吭一声。本王那时候发誓,等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护着皇姐。本王还没有长大,皇姐就嫁人了。姓万的那个孬种……要不是皇姐拦着,本王早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楚夜行知道永王口中的皇姐不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是他一想到大小姐被逐出君家之后受的那些苦,很能理解永王的心情。 「王爷放心,以后臣会保护公主的。」 永王又拍拍他的肩,「本王相信你,你一定是个言出必行说到做到的人。本王知道皇姐身体不太好,怕是不好生养。你放心,将来你的儿子就是皇姐的儿子,也是本王的亲外甥。」 这句承诺,不可谓不重。 永王是男人,深知子嗣的重要。他说得很婉转,意思却很明白。锦城公主一则年纪偏大,二则有不能生养之名,恐怕是不能给国公府生嫡子的。 世家勋贵,岂能没有子嗣。是以永王的这句承诺,有两个意思。他会认楚夜行的庶子为外甥,同时没有提到庶子的生母半字。 去母留子。 这才是他今天说这番话的根本目的。 楚夜行又拱手,「王爷,臣说过不会让公主受半点委屈,所以臣不会有庶子。子嗣皆由天命,臣命中若真无亲子,愿从旁过继一个承嗣。」 永王大受震动,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举凡男人,无一不将子嗣权势看得比女人重要。他为了不让皇姐受委屈,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不要,足见他对皇姐的心意。 这个时候,永王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的诚心。 「姐夫,有你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 季元欻若有所思,静默着。 永王像是现在才看到他,「季侯爷,本王今日心中实在欢喜,趁此心旷神怡之际,不如我们三人结为异姓兄弟,你们意下如何?」 校场地处国公府的西北边,偌大的校场两边架着鼓。长矛大刀上的红缨随风飞扬,因着四周守护着的侯府侍卫与王府侍卫,莫名有种战场萧萧的感觉。 永王是军功出的头,季元欻亦是靠战功挣出来爵位。楚夜行虽未亲历沙场,却也不是一个文弱男子。 几人之间暗涌来往,呈三方拉锯之势。 永王看上去粗枝大叶行事颇有些兵痞之气,瞧着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然而他是皇家子孙,注定不可能真的如外表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三人之中,楚夜行是永王的姐夫,结不结拜自是没什么差别。他深深看了季元欻一眼,上次他有意结拜时被母亲给挡了。这一次没有外人在场,又是永王亲口所求,就看季侯爷要如何应对。 季元欻面上不显,拱手行礼,「王爷抬爱,臣深感荣幸。只是此事一旦传出去,恐怕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于王爷不利。」 为帝者不喜看朝臣们拉帮结派,更不喜自己的儿子们结党营私。连备受圣宠的冷贵妃都知道忌讳这点,给贤王结的姻亲都是不太显的谢家。 永王不在意地笑起来,眼露深意,「元欻说得有理,是本王一时忘形疏忽。今日之事,你们就当没有听到,没有听到……哈……哈……」 楚夜行蹙眉深思,见永王当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深深看了季元欻好几眼。 接下来,几人又小切磋了几个回合。或是季元欻对楚夜行,或是永王对季元欻,来往皆是平手。永王笑声越发爽朗,楚夜行越发有所思。 很明显,季元欻的实力在他们之上。 出了国公府,永王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对季元欻的欣赏,言辞之中无不是赞叹之意。他像是不经意提到季元欻的亲事,「季侯,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京中的贵女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吗?」 「臣性子孤僻,许是不太入别人的眼。」 「季侯谦虚,放眼京中,如季侯这般的年轻权贵有几个?那些贵女只要不是眼瞎,都应该知道你可是难寻的乘龙快婿。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的事情,季侯要是想娶,本王倒可是保个媒。本王的王妃有一妹妹,知书达礼十分貌美,与季侯很是相配。」 季元欻态度恭敬,惶恐拱手,「臣恐有负王爷心意,臣资历尚浅,且君臣有别,万不敢和王爷结为连襟。臣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王爷和国公爷的晚辈,不敢生出其它的心思。」 永王听他提到楚夜行,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哈哈一笑,「原来如此,本王明白了。好,甚好!可否要本王帮忙?」 「多谢王爷美意,臣不敢强求。」 「元欻,你就是顾虑太多,既然看中,为何不上门求娶?」 季元欻脸色泛苦,早知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当初哪里会那般对她。都是自作孽,他只能自己受着。 「她年纪小,现如今还将我当成长辈看待。」 永王闻言,先是难掩笑意,然后终于没忍住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来。颇为同情地看了这位人人惧怕的冷面侯爷一眼,心里感慨着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第12章 他拍拍季元欻的肩,「元欻啊,那你可得动作快些,免得被别人给捷足先登。」 「多谢王爷提醒,臣省得。」 两人于前路岔口分道扬镳,季元欻恭送永王的人马消失在街角,若有所思地看向行人往来的街市,目光渐渐幽长,再次恢复成清冷孤傲的样子。 锦城公主和楚夜行大婚前三天,冷姨娘突然病重,眼看着人就要不行,她唯有一个心愿,便是再见老楚国公一面。 老国公没想到她身体垮得这么快,明明是算着药量的,怎么突然人就不行了?以前有多少宠爱,到现在就有多少恨。恨得太多,到头来听到她快死了,心里反倒惆怅起来。 长随扶着他,顶着黑夜去冷香院。 他站在冷香院的门口,院门外的匾额仍在,冷香院三个字还是他亲手所书。他闭上眼甚至能闻到一年四季院子里飘出的花香,往来穿梭的下人丫头婆子好不热闹。 每当他回来时,那个含笑嫣嫣的女子总是倚门而立,笑着迎他进去。素手斟茶,替他揉肩捏背极尽温柔。 转眼前,满院的花香变成道道索命的毒,一寸寸地衰败了他的性命。嫣嫣笑意的女子也变成狰狞可怕的毒妇,心心念念的想要他的命。 他使出全身的力,一脚踢开冷香院的门。 没有花香,没有往来穿梭的婆子丫头。有的只是死寂一样的冰冷,像木头桩子一样麻木的下人。下人们看到他,自是低头行礼大气不敢出。 屋子里的人似乎是听到动静,竟然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扶住门框。冷姨娘是精心打扮过的,描眉画眼抹了胭脂。身上那件霞红的春裙,正是老国公最喜欢的一件。 妆容遮不住暮气的脸,便是画得再精致看在老国公的眼中除了惊悚,再无美态。人说死前回光会返照,他心中隐有猜测,朝着她走去。 她笑着,像以前一样。 「您来了。」 他慢慢松开长随的手,一步步走得艰难。 眼看着他进了屋,她斟茶倒水,一如从前。 「国公爷一定乏了,妾给您捏捏吧。」 不待他拒绝,她已经捏了起来。力道自是不如从前,花露的香气也遮不住散发出来的药味。好在他现在五感也不如过去,又闻惯药味,倒是不觉得难闻。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什么心思,竟然没有将她推开。 「妾记得当年进府里,是国公爷对妾说让妾不要害怕。国公爷您是知道的,妾在娘家时,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父亲母亲事事为嫡姐打算,我们这些庶出的女儿不过都是棋子,是要给嫡姐嫡兄的前程铺路的。」 「自妾记事起,府里的下人根本不把妾当人看,冷饭和辱骂是常有的事。打从进了国公府,妾便觉得自己掉进了福窝里。这些年国公爷您对妾好,妾知道。妾常常想,能陪在国公爷您的身边侍候您,是妾前世修来的福气。妾多想安安分分的一辈子服侍您,可是很多事情由不得妾。」 老国公闭目表听着,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那个跟进来的长随。冷姨娘在娘家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很多人家的庶女都是这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不说话,冷姨娘的手没停。 「妾知道,您恨妾。可是妾也不想的,他们用舟哥儿兄妹几个的命威胁妾。妾心里有您,对他们所求之事多有阳奉阴违,若不然……」 老国公的眼蓦地睁开,一把推开她,浑浊的眼里全是愤怒。 「好一个身不由己,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国公爷……都是妾不好……是妾不好……」 冷姨娘缓缓坐在地上,无声流着泪,「妾自己知道,妾要走了……以后都不能陪着您,您一定要好好的……」 老国公听到这句话,满腔的恨成了惊慌,他想去扶她,她无力摇头,「国公爷,您不要对妾这么好,这一切都是妾罪有应得。他们见妾不能成事,是不会再留着妾的命……妾自知罪孽深重辜负您的宠爱……妾愿用自己的命,换国公爷您的寿……」 「你……你别说了……我让人去请大夫。」 冷姨娘流着泪,哀伤地看着他,「不用了……没用的……妾只想和您多呆一会儿……您能不能抱抱妾,像以前一样……」 任何男子,面对曾经宠爱的女子临死之前这样的要求,怕是都会依从的。老国公抱不动她,只能用手托着她的身体。 她似乎很满足,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真好,国公爷您的心里还是有妾的,妾只恨自己命不好……不能托生做嫡女……您能不能……能不能让妾好好看看,妾想记住您的样子,来生当牛做马还您的恩情……」 染着蔻丹的手捧着老国公的脸,像是要把他深深看进脑海中,她慢慢凑近,抹了口脂的唇眼看着就要和他的碰在一起。突然那长随一个箭步过去,一脚将她踢开。 她立马咳血不止,愤恨地瞪着那长随。 老国公一时没反应过来,怔神着被长随快速扶起。 「国公爷,小心她唇上有毒!」 老国公这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地咳血的冷姨娘。冷姨娘的神情不复方才的哀伤温情,变得扭曲可怕。 他身体一软,差点倒下去。 「……贱人……贱人……」 第13章 冷姨娘的目光变得充满挑衅,像看笑话一样的看着他。他恐惧的心顿时被愤怒所取代,手扬得高高的。 「楚经天,你就是个软蛋怂包,我真是瞎了眼才相信你会让我的舟哥儿承爵。早知有今日,我就不应该留着你的命!我真的好恨哪……好恨哪!」 「贱人……贱人……来人哪,快,快把这贱人给我……」 那长随死死拉着他,「国公爷,您可不能过去啊,小心有诈!」 老国公的手慢慢垂下来,他在那个状若崩溃的女人眼中果真看到了一抹算计。这个贱人,当真想拖着他一起死。 「咳……咳……你……」 被人识破伎俩,冷姨娘的眼神慢慢黯然,整个人像被抽光所有的力气,像是极速枯萎的花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面如死灰。 「不用麻烦了,我呀……不用你们动手……」 她说着,咬了一下唇,不多时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整个剧烈抽搐几下然后便不动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神看着老国公,瞪得大大的。 老国公吓得不轻,这贱人的唇上真有剧毒。幸亏他留着心眼,不敢与她独处,否则自己方才就已经着了道。 「快……快拖下去,丢得远远的……」 「国公爷,她是中毒而亡,尸体还是烧了的好。」 「……咳……依你,赶紧去办吧。」 说完,他再也不想多留,也不敢多看一眼。 冷姨娘的死,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大房三房那边一个人都没有过来,仿佛死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她的尸身没有安葬,而是一把火化成了灰。 卢氏听闻此事,长长唏嘘一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很快便到了大婚当日,明语早早便起来,亲自跑了一趟厨房将采买回来的食材过了一遍,仔仔细细叮嘱厨房的管事和下人,务必不能有任何差池。 锦城公主明确表示过,婚后会住在国公府。这件事情不用说,在京中掀起了一股不小的议论之声。 两人大婚后住的是卢氏以前的院子,名为春晖院。院子一早就在修葺中,原就是为了给楚夜行成亲后住的,时间倒是能跟得上。 明语做为两人的女儿,自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大到厨房菜式,小到园子里的装饰,一一亲自过问。 卢氏欣慰不已,放手交给她,不时与安嬷嬷感慨几句。 虽说是二嫁,但宫里的赏赐流水般抬进国公府,足见帝后对这门亲事的看重。柳皇后看重这门亲事自不用说,陛下的态度值得人玩味。 上位者一个风向,底下的官员便跟着转舵。 今日上门来贺喜的宾客之多,超出明语的想象。前院的桌凳早已摆好,因为人越来越多,明语估摸着大概,赶紧让人又多备了十席。 华氏和楚夜乔夫妻前几日便过来帮忙,一个帮助明语料理后厨之事,一个跟在楚夜行的处理一些人情往来和琐事。 女眷迎宾,卢氏带着明语。 众人见到明语,无不尽是溢美之词。明语想着前不久的国公府寿宴,那时候与现在的情形仿若一个天下一个地下,仅仅是因为身份地位的改变。 男宾从右边进,女客从左边进。 明语毫不意外看到季元欻的身影,他的眼神似乎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若无其事地与其他人寒暄着。 世间之事,往来熙熙皆为名利。 他没和国公府翻脸,无非一个利字。 她心下叹息着,乖巧跟在祖母的身边认识京中的夫人姑娘们。这些人情往来,以后大抵会伴随她的一生,她得打起精神来好好学。 大房和三房都来贺喜,脸色阴郁楚夜舟,表情不善的楚夜泊,和几个面色不虞的堂弟去了男宾处。明语接待的是满脸酸色的小冷氏,以及不掩妒恨之情的楚晴柔和楚晴书,再就是缩在一边的楚晴娟。 明语对楚晴娟点头一笑,和其他人见过礼。 小冷氏看到她此时的衣着打扮和做派,再看看身边的侄女和女儿,心里堵得发慌。真是士别三日不可同日而语,谁能想到那个被接进府的贱种,最后成了国公府的最尊贵的姑娘。 酸话她是不敢再说,冷姨娘死后,不是夫君和大哥不想闹。而是公爹派人去两房传了话,说要是谁敢闹就逐出家门从族谱除名。 大哥和夫君只能忍下这口,还得挤出笑上门来贺喜。 明语打过招呼后就没理他们,瞧见一边冷眼看过来的雅郡主和冷素问,再看看没有像以前一样讨好她们的楚晴柔,心里隐约有些纳闷。 这些贵女,她一个交好的都没有。来往寒暄都是客气,趁着别人不注意时,关切询问了楚晴娟几句。楚晴娟让她不要担心,说自己一切都好,还说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她暗自感慨,这个小堂妹看着胆小,实则心里比谁都看得透。 等到辅国公府的人上门,她才算是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有些日子没见,柳月华的气色不是很好,思及上次承恩伯府设宴没见到对方,猜测着怕是有什么事。 柳月华和她到一边说话,说了一下自己的事情。三言两语,说得有些含糊,大意是前段时间自家祖母身体微恙,自己留在府中侍疾。 第14章 明语观对方脸色神情,觉得恐怕不止于此。不过别人的隐私,她也不好再三打探。 柳月华恭喜她,然后看向冷素问她们,以及阴着一张脸的楚晴柔,低语道:「明妹妹可是觉得奇怪,为何你那堂妹今日没有巴着雅县主和冷家小姐?」 她眨了一下眼,「柳姐姐知道?」 柳月华抿嘴一笑,眼里露出些许笑意,「冷家有意和武安侯府结亲,宫里的冷贵妃没少在陛下跟前吹枕头风。前两日,听说冷夫人还让蔡祭酒的夫人去探过话。」 明语惊讶不已,长长的睫毛连眨两下。 姓季的外在条件听起来还是很不错的,难怪冷家有意嫁女。楚晴柔自己也有那样的心思,知道冷素问有可能嫁给姓季的,心里自然不平衡。 怪不得像仇人一样,原来如此。 「武安侯同意了吗?」 柳月华摇头,「这个就没有听说了,两家议亲,不到大定之时是不会传出来的。」 明语了然,没有传出消息,可能那死男人还在考虑吧。她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觉得季元欻挺不地道的,又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怪可怜的。 一个不举的男人,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 「怪不得,我方才还奇怪着,原来是这样。」 「咱们这样的女子,一生最大的事不过是亲事。」 柳月华的话,让她突然反应过来,像她们这样的内宅女子,到了这个年纪似乎该操心的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亲事。 柳家姐姐前段日子没出门,怕也是因为婚事有些不顺吧,毕竟是后娘当家。 「柳姐姐,你人这么好,以后一定能心想事成的。」 柳月华苍凉一笑,「但愿吧。我挺羡慕你的,听说你和公主关系不错,外人看着还道是亲母女。公主没有孩子,自会将你视如己出。」 这话明语没接,自己的娘可是亲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苍白的安慰起不了什么作用。她今天的事不少,安顿好柳月华后,转头悄悄吩咐下人们好好盯紧大房和三房的人,千万不能让他们闹出事来。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幸好她之前多备了十席,否则早就乱了手脚。 卢氏不免又是将她好一顿夸,原是打算将此事交给她,自己从旁指导,不想这一应下来,明儿倒是应对得不错。 「我是真没想到,她能做到这样,我可算是放心了。」 「姑娘聪惠,又得咱们大姑娘多年教养。奴婢瞧着,便是那自小跟着理家的贵女们,也做不到咱们姑娘这么好。」 安嬷嬷的话,引得卢氏又一阵感伤。 她遥遥望着被人围住的儿子,那喜服穿在他的身上越发的红光满面器宇轩昂。放眼之处,满堂喜庆,便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 「若是璎珞看到,定然为官哥高兴。」 眼看着吉时快到,楚夜行带着人去府门外迎接锦城公主。皇室嫁女,并不太遵循民间的法度,也不需要新郎官上门接亲。 送亲的是永王,身后跟着一群武将。 明语很想到前面去看,碍于礼数只能在府里面等候。男宾都去看热闹,女宾则在花厅里话着家常,她带着金秋微草两人守在二门外,想亲眼看着爹把娘娶进门。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她连忙把身体一侧避让。 季元欻手里牵着一个男孩,隐晦的目光看向那背对着他假装没看到他的小姑娘,心下涌起一阵闷堵。他手中的男孩挣脱他的手,朝明语跑去。 明语先想着府里人多眼杂,自己这一避,那人应该很快离开。不想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她一低头,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 是一个小男孩,长得十分漂亮。 「你……你是贤王府的小郡王?你跟谁一起来的?」 男孩点头,腼腆看着她,又指了指那边的季元欻。 明语明白了,早就听说贤王妃身体不太好,不怎么爱出门。今天贤王倒是来贺喜了,带的是楚琉璃。楚琉璃虽是侧妃,却是国公府嫁出去的姑奶奶,她会来也在明语的意料之内。 很显然,这位小郡王认出了自己。 明语蹲着身,与他平视。这个孩子落水不知道呼救,从方才到现在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不知道是不是口齿方面有什么问题,抑或者是个哑巴。 皇家子孙,若是身体有疾,甚至没有承位袭爵的可能。 「你是不是认出姐姐了?」 小郡王点头,眼里全是感激。 「姐姐也想着你呢,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小郡王又点头,还拍了一下胸脯。 明语心头一软,摸了一下他的发,「那天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不对?」 小郡王指了指季元欻。 「那个叔叔知道没关系,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好不好?」 她说完后,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不远处的那个死男人好像动了一下,吓得她以为他要冲过来。等过一会儿,四周风平浪静,那死男人站着纹丝不动。 轻轻吁出一口气,暗道自己好像有点草木皆兵,想多了。 旁边是好几株连在一起的珊瑚树,珊瑚树约有一人高,身后不远是俏立的玉兰树。只要往后走两步,她就能很好地掩护自己的身形。 第15章 为了避开那男人的视线,她有意往后挪了挪。 小郡王名叫宁云启,察觉到她的动作,也跟着往一边挪动。小手扯了扯她的衣服,指指季元欻的方向,点了点头,模样十分乖巧。 明语爱怜不已,越发觉得心里泛疼。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就是因为太乖太懂事,半点也不像是一个王府嫡出的公子。如果那晚自己没有看到,这么懂事的孩子早就不在了。 「真乖,真是个好孩子。」 许是很少被人这样夸奖过,小郡王稚嫩的脸上隐约有些红晕,不染世事的眼睛看着她,晶亮清澈,带着羞涩的欢喜。 贤王府的那些污糟事明语不用了解,也能猜出大概来。这孩子先天有疾恐怕无缘爵位,不仅如此,想必极不受贤王的看重,是以下人们都敢怠慢。 亏得还是个嫡子,若是庶子,只怕连活路都没了。 「你答应姐姐,以后不可以去危险的地方玩,无论去哪里都要跟着大人,不要和不认识的走。你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小郡王忽闪的眼瞬间泛着泪光,重重点头。 他将来命运如何,不是明语能决定的。她能救他一次,救不了第二次。唯愿贤王妃能护住他,谢家人能护住他。 或许因为她此前有过无人依靠的经历,越发怜悯与自己遭遇相同之人。比起她来,他的处境更是不妙。至少她是个成年人,而他不过是个稚儿。 别人想害他,太容易。 「你要记住姐姐的话,好好的长大。」 季元欻慢慢走近,站在珊瑚树丛的另一边。 明明是个不大的姑娘,心眼怎么那么多。亏得她心眼这么多,还能在提防别人的同时,怀着一颗悲悯之心。 贤王府的污糟事,比起之前的楚国公府也不遑多让。楚国公府的宴席,贤王妃托病没来,正是因为此地是楚侧妃的娘家。 他身量高,越过珊瑚树丛能将对面的情形尽收眼底。那个小姑娘今天盛妆打扮过,银红的裙子,湖水一般潋滟的色泽。梳着分花飞仙髻,髻子两边簪着红宝石镶嵌而成的梅形珠花,银红的发带垂在发髻两侧,并着额前垂下的几绺发丝,随着轻风微微拂动。 灼灼红海,韶华不负。 珊瑚树那边的姑娘,一笑一颦牵动着他的心,风在动叶在动他的心亦随着她的发丝在动。他不知道风从何起,却知在他的心里,风将不会再停歇。 大门外传来更热闹的动静,他将所有的心思收敛,从珊瑚树后现身,转到明语的跟前。她先是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下来,自若地看着他。 两人上次有过那样的对话,她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在她看来,这个人已被列为可怕分子,不宜再多接触。 他朝宁云启招手,「小郡王,我们还要去迎亲。」 宁云启不舍地朝明语挥手道别,朝他跑过去。他垂眸未看明语一眼,连眼风都不曾往这边带过,然而话却是对着她说的。 「我曾说过别把我当长辈,显然你忘记了。」 明语茫然,猛然想起上次在护城大营时,这男人偷听她和爹的谈话。确实提醒过她既不想当她的干爹,也不想当她的长辈。 看来,死男人是想和他们撇清关系。 如此正好。 「侯爷的话,我一字都不敢忘。」 他慢慢回头,盯着她看似恭敬的眼,语气稍显冷淡,「我不是你的叔叔,更不是贤王府小郡王的叔叔,有些称谓和辈分,你莫要弄错。」 明语心道,这狗男人长了一对狗耳朵,隔那么边都能听到他们说话。他急着撇清关系划清界线,可能真是因为要娶亲。 一旦他娶了冷家女,便站到国公府的对立面,怪不得特意过来提醒她。如此也好,省得她烦恼困扰。 「我记下了,不会再忘。」 她的眼神让他很失望,显然她还是不信他,还是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明明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为什么在男女之事上如此迟钝。 「等会人多,你藏严实一些。」 叮嘱完这一句,他带着宁云启离开。 明语有些发怔,他刚才是关心她吗?这死男人莫不是人格分裂,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一会急着撇清关系,一会又假惺惺地提醒她,真是有毛病。 这时她看到冷素问跑过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瞪她一眼,然后朝没走远的一大一小跑过去。等到季元欻的面前,立马换了一个表情,变得娇羞无比。 「季侯爷,原来启表弟和你在一起。」 季元欻表情冷淡,「小郡王和我一起,是知会过贤王殿下的。」 冷素问羞涩一笑,「是我一错眼不见启表弟,心里着急,也没有问过王爷,便四处寻来。启表弟性子孤僻,总爱躲着不见人,多亏有侯爷带着,否则又得让人一通好找。」 她说着,眼波流转含情脉脉。 母亲托付蔡夫人去探过他的口风,蔡夫人是他已故嫡母的表姐,他应该会卖蔡夫人的面子。听娘说,蔡夫人可是打过包票,定要喝这杯谢媒酒的。 宁云启显然不喜欢她,死死拉着季元欻,不愿跟她回去。 季元欻眼角微光看着不远处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又背面着他们,没有往这边看。他敢打赌,她的耳朵一定竖得像兔子的耳朵,尖尖地朝这边拱着听他们说话。 第16章 想到她的模样,心头顿时一软。 「我从贤王那里带走的小郡王,自是要交到贤王殿下的手中。冷姑娘既然已知道小郡王的下落,想必应该可以放心,告辞!」 冷素问情急之下,一把拉过小郡王,笑得十分温柔,「启表弟上次落水,幸亏侯爷相救。素问这厢有礼,替启表弟谢谢侯爷救命之恩。」 小郡王被她拉着,挣脱不掉。 她使着劲,面上含笑,将娇好的脸尽情展露出来,期盼着眼前的男人能正眼看她一下。她自认为自己长得好,她们冷家的姑娘向来颜色好。 季元欻冰冷的眼神落在她拽着小郡王的地方,神情突然变得极为可怕,「贤王妃已经道过谢,你算什么东西!」 她面色一僵,不自觉松开手。 「侯爷,我……我是启表弟的表姐……」 「他有父有母,再不济还有外祖家,什么时候轮对到你一个隔几层的表姐来代谢。」 「……我……侯爷,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泫然欲泣,满目委屈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男人难道不知道他们正在议亲,对于和自己议亲的姑娘,他难道不应该温柔一些吗? 为什么他如此冷淡,这般不给她脸面? 季元欻很是厌烦这种动不动就委屈落泪的女子,更不想那个小姑娘又误会什么,冷着一张脸带着小郡王继续往前走。 眼见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走得极快,冷素问恨恨地跺着脚,恼怒错失这个好机会。转念一想季侯爷是个知礼的君子,定是不愿损坏她的名声,所以才走得急。 一定是因为此处还有外人在的缘故。 她愤怒的眼神看向那边装聋作哑的主仆仨,施施然地走过去,故意一撩耳边的发,高傲地挺直着背,不屑地打量着明语。 「堂堂国公府的大姑娘,原来是个不知礼数的野丫头。便是穿得上好戴得再好也难掩你一身的粗鄙之气。想来楚大姑娘不知道何为非礼勿视,何为非礼勿听,碰到不该看的事情,竟然都不知道回避。」 明语好笑,眼里充满嘲讽,「冷姑娘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这里是我的家,楚国公府,我可以呆在任何地方。反倒是冷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追男人追到二门,腆着脸搭话,别人又不怎么搭理你,这么丢脸的事,怪不得你不希望有人看到。」 冷素问俏脸一青,立马阴狠起来。「你知道什么?他那是为我的名声着想,不愿我的名声受到半点损害!」 「……啧……原来是这样,那我是不是要恭喜你?」 明语讽刺着,方才她虽然没有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但却将那死男人的神态看得清楚。他分明充满不耐烦,眼底的厌恶之情丝毫不加掩饰。 就这样,冷素问居然还能替他的行为找到借口。谁说古代女子矜持的,明明还有像冷家女这样生猛的女子,脸皮厚到令人惊叹。 冷素问面上先是一红,紧接着是恼怒,「你可不要乱说。」 「你看看你,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就是你吧。是你说他维护你为你的名声着想,你不就是那个意思嘛。我顺着你的心思说两句客套话,你还恼上了,真是不可理喻。」 「你……你……到底是乡野出来的,就是牙尖嘴利。算了,我才不和你一般计较。」 「表姐,你和她计较什么,她就是一个不通教化的野丫头。恐怕她连礼义廉耻几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礼数。」 公鸭般的嗓音,一听就是那位贤王府的大郡王。 明语暗道倒霉,自己不过就是想安安静静的围观一下父母成亲时的场景,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让她自在。先是姓季的,后来跑出冷素问,现在连宁云弈这只大公鸭都过来凑热闹,真够扫兴的。 宁云弈穿得极为骚包,他的身边还跟着另一位骚包的公子,明语记得好像是齐王世子。两人的后面,跟着好些个世家公子,其中就有大房三房的三位堂弟。 齐王世子比宁云弈年长一岁,看上去倒是一个谦谦君子模样。 「弈弟,楚大姑娘是女儿家,你不能这么说她。」 「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位楚大姑娘确实是山野里长大的,我说她不知礼数可没有半字冤枉她,不信你自己问她。」 齐王世子是所有皇孙中年纪最长的一个,是以宁云弈称他为大哥。齐王是德妃所出,德妃在宫里和冷贵妃关系极近,可以说唯冷贵妃马首是瞻。 后面跟着的楚家三兄弟,完全没有把明语当成长姐,一个个跟锯嘴的葫芦似的,看着外人奚落自己的堂姐,装作没事人般。 明语自是没有半点伤心,本来就是关系淡薄的堂姐弟,这样反倒更好。 「大郡王,臣女虽是山野长大,却是嫡亲的姑姑教养大的。如果说这世间礼数是到别人的府上做客,还要挖苦讽刺主人家府上的姑娘,那臣女自认确实不识这样的礼数。」 眼见着她动了怒气,齐王世子连忙打圆场,「楚大姑娘莫要生气,弈弟心直口快,并无坏心。今日之事都是误会,冷家姑娘,你说是不是?」 冷素问有心卖好,连忙摆高姿态,「臣女也不是小气之人,既然世子发了话,臣女自是不会计较。」 明语冷冷一笑,有些不想理这些脑残。 第17章 「你看看她,哪有半分羞愧之心,也就是冷家表姐大量,不和她一般见识。就她这样的性子,还是少出来讨人嫌,省得败坏国公府的名声。」 宁云弈公鸭嗓一起,明语勃然大怒。 「大郡王,今天是臣女父亲的大喜之日,你身为客人如此为难臣女,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你是来闹事的?」 齐王世子一听这话不动,赶紧拉住暴起的宁云弈,「弈弟,公主马上就要进府了,要是被人看到,对所有人都不好。」 宁云弈狠狠一瞪明语,「哼,以后再收拾你。」 明语翻个白眼,自大自狂的家伙。今天要不是爹娘的大喜之日,她非好好教训他不可。如果真有下次,她定然教教这臭小子什么叫尊老爱幼。 虽然她不想和这些人攀亲,可真要论起来,她还是他们的表姐。不知所谓的家伙们,一个二个都把自己当根葱,哪天她非要把这些葱给油爆了不可。 等他们往门外去了,冷素问冷哼一声,鄙夷地看着明语,「你看看你,名声这么臭,小心以后京中没有哪家公子敢娶你,你就只能嫁到京外,再过以前那样的乡野生活。」 「我的事,就不劳冷小姐操心。冷小姐有这个功夫,不如多操心一下自己,别以为自己已经站在高处可以看不起他人,小心站得高摔得重,高处也是有陷阱的。」 「哼,不用你好心,你就等着吧,有你哭的的时候。」 明语摇头,既然她这么想掉进武安侯府那个万丈深渊里,自己还真有些期待她嫁过去后发现姓季的不能人道,该是怎么样的表情。 「嗯,那我等着。」 冷素问扭着腰离开,气势摆得倒是足。那样子似乎已经当上了侯夫人一般,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得明语有些无语。 「姑娘,他们太过份了,尤其是大公子他们几个。」 微草抱不平,别人为难姑娘,可大公子他们几个都姓楚,居然装作没看到。她没有提季元欻的事,上次侯爷和姑娘说的话,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了,连金秋都不知情。为免说漏嘴,她半个字都不敢提。 明语望着大门的方向,不在意地道:「别管他们,你要记住,他们从来都不是我的亲人。」 她的亲人只有祖母,父亲和母亲,其他的人她不稀罕,也不会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 热闹的声音从大门传过来,由远及近。 主仆三人齐齐被吸引过去,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很快看到一大群人族拥着凤冠霞帔的锦城公主进来,热热闹闹的往前院去。 楚夜行与锦城公主各执红绸一端,被众人围在正中间。有永王贤王齐王这样的皇子在,宾客们虽然热闹了一把,却都不太敢放肆。 新郎成熟稳重器宇轩昂,新娘身姿轻盈步履优雅,两人一个威武一个纤细很是般配。正红的喜服映红新郎的脸,眉眼都染上喜色。 明语看着他们,打心眼里高兴。 身为他们的女儿,她由衷希望他们能幸福美满。便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她也希望他们能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她的目光越发的幽远,静静地默默地看着一大群人从眼前经过。 突然,她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令人无法忽视。抬眸看去,季元欻也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碰到一块后,她立马移开不再看他。 新人进了喜堂,明语连忙带着金秋和微草绕到喜堂的后面。她站在帘子后面,光明正大的地看着喜堂里的一切。 皇家嫁女,不会有民间婚礼那样的礼节。 只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卢氏和被人扶着的老国公和他们面对面站着,相互见了礼,这礼就算是成了。 锦城公主被送到新房后,明语立马跟进去。 「娘,你饿不饿?」 锦城公主想摇头,无奈头上的凤冠太重。伸着手将女儿轻轻一拉,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轻轻地道:「不太饿,娘早就备了一些小点心,在路上已经填过肚子。」 明语低笑,就知道娘不会是那等死守规矩的人。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话,便听到外面的下人通传国公爷到。明语立马站起来,乖巧地立到一边,朝锦城公主眨眨眼。 锦城公主闹个大红脸,幸好被凤冠的珠帘挡着,否则真是丢死人。 楚夜行显然很激动,在掀帘进来时差点绊倒。好在他不是毛头小伙,很快反应过来,努力端正着脸色。 喜娘和全福娘子都在,等他挑了盖头后说了好些吉祥的话。喝合卺酒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别扭和不自在,不光是有旁人在,更主要的是他们的女儿在一旁观礼。 好不容易走完流程,楚夜行又被外面的唤着要去前面敬酒。 他一走,锦城公主就卸下凤冠,在宫女的侍候下换上备好的喜庆常服。在她换洗的时候,明语去了一趟厨房,亲自给她下了一碗鸡汤面,再备了几个爽口的小菜。 锦城公主大受感动,别的女子成亲大多都是两眼一抹黑,便是肚子饿了也不好意思开口。她倒是幸运得很,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女儿,事事安排妥帖。 「听说今天的宴席是你负责的?」 「也不全是,还有祖母坐镇呢。」 饶是如此,锦城公主已经很满意了,「你还小,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极不容易。往后这府里继续你来管,我和你祖母看着便是。」 第18章 公主府的下人都惊呆了,他们公主住进国公府已是放低身段,怎么连管家之权都不拿过来。转念一想,楚家这位大姑娘都及笄,眼看着没两年就要嫁人,或许公主是有意卖好。 这般想着,也就释然。 明语不知旁人心里的计较,她们母女之间自是不会讲什么虚礼。她知道娘是有意锻炼她的管家能力,当下一口应承。 这般举止,落在下人们的眼中,又是一番震惊。 锦城公主吃了面,就了一些小菜,然后拉着女儿说话。明语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凉,想着亲娘还是头一回嫁人,年纪也不大,出嫁前也没有长辈开导交待,此时应该是有些忐忑的。 「娘,你紧张吗?」 被自己的女儿这一问,锦城公主不知是羞还是感动。说实话,她确实是有些紧张的。再是经历过许多事情,她到底还是一个没有嫁过人的姑娘。 「你说的,你爹是个好人,所以娘不紧张。」 「嗯,娘不用紧张的,我爹可能比你还紧张。」 锦城公主一听,想到那男人之前掀帘进来时似乎踉跄一下,「扑嗤」一声笑出来,心里的紧张果然消散一些。 「你这孩子,竟然打趣你爹娘来。」 明语不好意思地笑着,她说得已经足够含蓄。要不是怕吓到亲娘,她真想问一问娘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东西。 虽然他们有过那么一夜,还弄出自己这么一个女儿出来。但她敢肯定,两人在那方面的经验肯定都等于无。她真有些担心,他们因为第一次的事埋下阴影,到时候两人都放不开,连那啥啥都不知道如何进行。 可是这样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做女儿的该过问的。 她有些忧心,心下叹息。 眼看着龙凤喜烛烧了一小截,时辰已经不早,前院听着还是热闹一片,锦城公主不肯再让女儿陪着,催促着她回去休息。 「不早了,你忙了一天,赶紧回去歇着。」 明语确实很困,想了想,要是等爹回来看到她还在,恐怕会有些不自在。算时辰,前面的宴席也快散了,她还是早点走的好。 于是听话告退。 回到幽篁院,卢氏还没有睡,留她说了一会儿话。看到她连打几个哈欠,赶紧让她回自己的屋子歇着。 一番梳洗,她已经是上下眼皮在打架。 听到金秋说几位王爷已经打道回府,爹也回了春晖院后,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倒在床上,临睡之前还在糊里糊涂地想着,也不知道爹到底会不会,他们今晚会不会成事。想着想着,没多久就沉沉入睡。 一觉天亮,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我爹娘起了吗?」 金秋不语,红着脸。 她双眼一亮,「还没起?」 金秋点头,上前侍候她洗漱。 洗漱完后,她去给祖母请安。 她出入卢氏的院子是不用通报的,径直就走了进去。内室里还点着灯,安嬷嬷和祖母说话的声音低低传出来。 「先前我还担心着,看来官哥是真喜欢公主。」 「可不是嘛,一夜要了四回水,应当是喜欢的。」 她站在外面,像被雷劈一般,满脑子都是那三个字。 四回水。 合着自己全是白担心,这种事情男人本来就是无师自通,完全依靠本能。四回水,那就是四次,她爹还真是老当益壮宝刀未老。 怪不得到现在还没起。 「祖母,您起了吗?」 她轻轻一唤,里面的安嬷嬷和卢氏便停止交谈。她调整几下面部的表情,尽量如常地走进去,如平日里一般给卢氏请安。 卢氏拉她坐在软榻上,心疼道:「昨儿个累了一天,今儿个也不多睡一会。瞧这小脸瘦的,前些日子真是操劳狠了。」 「孙女不累,有祖母坐镇,孙女不过是传个话,哪里就累着了。祖母心疼我,我可是睡得足足的才起。」 转念一想这话怕是不太对味,她都睡足了起,爹娘还没起,那是睡足还是没有睡足?脑海中又想起四回水几个字,像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卢氏不知孙女心里的九九,也没往那边想。只是感慨着孙女太过懂事,那么大的事情操持下来,连个怨字都没有。她心里怜惜着,却还是要狠下心锻炼孙女的管家能力,免得到婆家诸事不知过得艰难。 「好,睡得好就好。」 明语笑笑,眼睛一扫桌子上的小锦盒,知道定是给娘的见面礼。 正想着,外面丫头通报说是国公爷公主殿下到。卢氏连忙起身,带着明语出去迎接。君臣有别,卢氏万不会摆婆婆的谱。 锦城公主不受卢氏的礼,反倒行了一个儿媳见婆婆的礼。卢氏也不敢全受,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进屋子。 明语瞧着,娘的身子似乎有些挺不直,也不知是不是低着头的缘故。而她爹完全不一样,精神抖擞一副餍足肚饱的样子。 她的脑子抽抽,又想到四回水,竟有些不敢直视亲爹。 卢氏没什么叮嘱的,也没什么教诲的。公主敬着她,那是看得起她。她要是不知四六地摆架子,公主一个不痛快搬回公主府,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第19章 于是很爽快就喝了改口茶,送了见面礼,赶紧让两口子都坐下。 明语看得真切,亲娘在坐下那一刻,明显长长松口气,一只手揉了一下腰,看上去人也舒坦不小。在卢氏不注意的时候,她看到娘用一种说不出的眼神剐了爹一眼。 没有什么比爹娘恩爱更好的消息。 给卢氏请过安,楚夜行夫妇还要进宫谢恩。寻常人家姑娘出门子,三朝后方可回门。天家不兴民间之礼,大婚次日就要进宫。 天家再是规矩大,也不会苛待自己的儿女。是以不用天不亮就进宫,只要赶在辰时三刻之间入宫门,便不算失礼。 锦城公主的意思是带上明语,说是要让明语去认个亲,见见皇外祖父皇外祖母和那些舅舅舅母姨母们。 卢氏知道儿媳是有意抬举自家孙女,推辞几下后便同意了。 楚夜行骑马,锦城公主和明语母女二人乘马车。上马车之时,他不假别人的手,先是把女儿扶上去,再扶妻子上去。 明语看着他们二人眉来眼去,一个扶上马的动作愣是扶出恋恋不舍缠绵悱恻的意味来。她不好意思别过眼,心道四回水之后,爹娘的感情真是突飞猛进。 锦城公主上了马车,终于恢复以往明智的模样。细细地和明语说起宫里的人事,尤其是冷贵妃和德妃等几位育有皇子的后妃,还有几位王爷的王妃以及她们身后的娘家。 如不出意外,这些人明语今天都会见到。 马车行到半路,楚夜行在外面问锦城公主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喝点水。锦城公主大窘,瞬间红了双颊不敢看女儿。 明语木着一张脸,实在是不知应该有个什么样的表情。 楚夜行没等到妻子回答,自己上了马车,手里拿着牛皮水袋递给锦城公主。锦城公主不露痕迹拧一下他的腰,努嘴看向明语。 他这才想起来,把水袋递给明语,「明儿,你渴不渴?」 明语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支火苗窜天的蜡烛,实在是亮得不能再亮。亲爹亲娘秀起恩爱来,她这样的单身狗简直没有活路。 她木着脸摇头。 楚夜行的注意力很快又到锦城公主的身上,低声问着累不累啊,非要她喝点水。锦城公主拗不过,喝了两口后他才下马车。 「你爹……就是太实在了……」 锦城公主半天憋出这句话,看一眼宽大马车角落里红泥小炉上温着的茶,暗啐丈夫一口,真是个憨人,巴巴送什么水啊。 明语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实在是个什么意思?是能干的意思吗? 「我爹就是这样。」 锦城公主瞧着女儿的表情不太对,心道难不得夫君太过重视自己,明儿吃味了?这可要怎么解?回头一定叮嘱那男人几句,千万不要冷落女儿。 「是你非说你爹好,让我嫁给你爹的,怎么我瞧着你不太高兴?」 「娘,你想哪去了,我高兴着呢。我就是有些担心,等会要见那么多人,要是我失礼了怎么办?」 原来是担心这个,锦城公主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连忙安慰起女儿来,又把那些人的关系细细梳理一遍,务必让女儿熟记于心。 一家三口进了宫,在宫人的引领下到达长春宫。 长春宫内,除了柳皇后和陛下,冷贵妃和德妃果然都在,贤王齐王等几兄弟也在,包括他们的王妃和儿女。 明语跟在爹娘后面行过礼,乖巧站在他们的后面。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皇室成员,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宠冠后宫的冷贵妃。 冷贵妃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冷家女都是差不多的,比如冷姨娘小冷氏冷素问等。而冷贵妃既不是冷姨娘那样的老白花,也不像小冷氏那样精明流于表面,更不似冷素问那般假清高。 在没有见到对方之前,她完全没有想到冷贵妃居然是这样一个人。长相上乘,目光平静恬淡,整个人充满书卷气,看人时如春风拂面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这样一个女人,才是最可怕的。 认完亲后,小辈们相互见礼。 姑娘们为首的是雅县主,皇孙们为首的是齐王世子。明语年纪最大,在陛下的默许下,一个个都称呼她为表姐。她心里呵呵,表现得中规中矩。 「陛下,二公主的这个继女长得还真是肖似其母……」 说这话的是德妃,德妃的长相自然也是好的,便是如今年纪不小,也还是一个大美人。她的美和冷贵妃完全不一样,是一种极有辨识度的美,美得有些不太讨喜。 明语知道这位德妃是冷贵妃的心腹,她突然抛出这句话,含义定然不会简单。今天是爹娘大婚后进宫请安,娘算起来是填房继室,在娘面前提起原配,其意思不言而喻。 「生女肖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那位侯府明珠本就是难得的美人,锦城这个女儿长开后,定然不输其母。」 接德妃话头的是刘妃,她是晋王的生母,前些日子才提了位份。 明语知道,这二位是想刺激娘。她们不知道议论的人就在殿中,故意提起娘过去的另一个身份,怕是想挑拨爹娘之间的感情。 看来,不止德妃是冷贵妃的人,这位刘妃怕也是站在冷贵妃那边的。 第20章 她原以为,她们是想给爹娘添堵,没想到话题绕来绕去一直围着她身上打转。几位王妃也加入谈话的阵容,什么夸她长得好,听说还是佛门长大的,还有姑姑教养大的,竟然都是溢美之词。 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锦城公主若有所思,看了一眼上座的帝后。 「她一个孩子家,经不得夸,几位母妃可别再夸她了。」 「锦城你这就护上了,怪不得外面都传你们比亲生的母女还要亲。你这般看重她,何不来个亲上加亲?」 刘妃的话一出口,殿中立马安静下来。 高高在上的帝王眯起眼,目光深不可测,不知道在想什么。刘妃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笑着指指那边的几位皇孙。 「陛下,臣妾看着,楚国公府的这位大姑娘模样性情都是好的,咱们的几位皇孙也都是好的……」 明语错愕,死死低着头。 那边的齐王世子和宁云弈齐齐看过来,他们两人年纪最长些,如果真要议亲,定是从他们二人当中择选。 殿中没有人说话,陛下漫不经心地开口,「朕记得,瞻儿还没有议亲吧?」 瞻儿便是齐王世子宁云瞻。 德妃立马应话,「陛下记得没错,臣妾正准备给他相看呢。」 明语的心提起来,她知道上位者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决定她的一生,甚至她的性命。那个齐王世子,看上去虽然比宁云弈懂礼一些,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的场合,是轮不到她说话的。 她急,锦城公主和楚夜行更急。 他们想让女儿露个脸,万没想到别人居然算计明儿的亲事。齐王世子表面上瞧着不错,锦城公主却是知道这个侄子太早通晓人事,从十二岁来精后便喜欢和宫女厮缠。齐王妃怕弄坏他的身体,干脆在他屋子放了两个貌美的通房,拘着他不敢在外面乱来。 这事瞒得紧,对外不露风声。 德妃的话将众人的心都吊起来,鼻眼观心的装模作样,实则都在静等着陛下的话。皇帝面上看不出什么意思,眼神却是有几分玩味。 「论年岁,倒是和瞻儿相仿,不知楚爱卿意下如何?」 楚夜行顾不上失仪,也不管陛下是不是会动怒,当下往前一步,「陛下,臣的女儿自幼失怙,又在山野长大,怕是不堪配与皇孙们。」 陛下面色顿时有些不虞,深不可测的眼神隐隐带了一丝怒气,重重地冷哼一声。皇家威严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还从来没有臣子敢拒皇子皇孙的提亲。 锦城公主心下一急,忙道:「父皇息怒,楚国公不会说话。昨儿个夜里,儿臣还与他说起将来之事。儿臣身体不好,恐无法替楚国公府添丁进口,楚国公不愿纳妾,儿臣感激之余十分惭愧。是以儿臣想着,不如让明儿招赘。」 柳皇后闻言,深深看了他们夫妇一眼,慢悠悠地打着圆场,「陛下,楚国公性子率直,有什么说什么。臣妾倒是佩服这样的人,能说出不纳妾的男子,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锦城好福气。他们膝下唯有这一女,便是招赘也使得。」 陛下被她一劝,面色似乎有所缓和,他盯着楚夜行,「锦城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不愿纳妾?」 「回陛下的话,臣只想对公主一人好,不愿有妾室庶子来伤她的心。」 一个臣子,太过妇人之仁囿于内宅,为帝者自是不喜的。可那人若是自己的女婿,就另当别论。身为父亲,皇帝听到他这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你真不想要自己的亲生儿子?」 「不想,臣有妻有女,足矣。」 但凡女子,哪个不曾企望过得遇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殿中的女子,上至柳皇后,下至王妃们,个个都侧目相看。 楚夜行生得本就不凡,站在那里顶天立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挠到她们的心上,每一句都是那么的令人向往。好多双眼睛羡慕地看向锦城公主,其中滋味只有她们知道。 柳皇后先回过神来,赞叹道:「陛下,楚国公有此心,是锦城的福气。今天是他们夫妇进宫来请安的大喜日子,旁的事情还是先放到一边吧。」 皇帝点头,将此事揭过。 明语心下一松,一直低着头,直到跟着父母出了长春宫。暗想着这皇宫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还是少来的好。 和她们一起出宫的,还有永王夫妇和两个儿子。永王妃姓王,是清河郡王家的嫡女。两个儿子都是嫡出,一个是九岁的永王世子宁云昭,一个是六岁的次子宁元霆。 楚夜行和永王走在前面,女人们走在后面。 永王妃脸型略圆,看上去是个好性儿的,和永王的性子一个南一个北。许是性情互补的缘故,两人的感情极好。 「皇姐莫要生气,一家有女百家求,这都是好事。明儿生得好,身份也足够,难怪会有人惦记。只可惜昭儿太小,要不然我定是先下手的那个。」 锦城公主在中间,永王妃在左,明语在右。 永王妃说完,还看了明语一眼。 明语僵硬一笑,已经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宁元昭也太小了,亏得永王妃能想到这个上面。她以为这话已是足够震撼,不想永王妃还真是语不惊人不罢休的。 第21章 「你们夫妇不愿嫁女,只肯招赘,这也是好事。我家霆儿……就是太小了,要不就送到国公府,让你们好好教养,保管合你们的心意。」 锦城公主被她两句话说得目瞪口呆,嗔道:「越说越没边。」 永王妃笑起来,然后正神,「皇姐,我觉得那些人怕是不会罢休,你和国公爷得早做打算,越早把这事定下来越好。」 「是这个理。」 两人说得自然,完全没有避讳明语。 等到母女二人坐上马车后,锦城公主愧疚不已,「明儿,今天真是委屈你了,吓坏了吧?」 明语点头,又摇头,「我知道爹娘会护着我的。」 「对,爹娘会护着你的。可是天意难违,如果那些人真求了什么圣旨,娘和爹也没有法子,所以我们得趁早打算。娘知道你是个通透的孩子,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娘说话也不想背着你。你告诉娘,想找个什么样的男儿?」 这话,祖母也问过她。 当时她还能蒙混过去,如今怕是不能够了。她冒了头拨了尖,自然会有人打她的主意。一个能挡,两个能拒,三个呢,四个呢,总不能来一个拒一个。 以前觉得离自己还很遥远的事情,不想一下子就近到眼前,让她不得不认真考虑。不嫁人是不可能的,与其讳莫如深还不如打个合自己眼缘的。 钱,她有,祖母留给她的那些嫁妆足够她几辈子衣食无忧。地位,她也有,身为楚国公和当朝公主的独女,谁也不敢小瞧她。 所以,她不图那人的钱,也不图那人的地位。既然是招上门女婿,人品才是最生要的。 「娘,我就想找个像爹这样专情的,身份不高也可以,没什么才华也行,我只图人好。」 锦城公主面上一红,「你爹……是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些……」 外面传来一声轻咳,显然楚夜行耳力好,又紧紧护着马车走,应该听到她们的谈话。锦城公主更是羞红脸,眼波往外一瞟,又嗔又恼。 「我和女儿说话,你干嘛偷听。明儿,咱们别理他。」 明语不失尴尬地笑笑,「我爹……还在听呢……」 「别理他,咱们说咱们的。娘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不过要是招赘的话,那人身份太高肯定是不愿意的……要是早些定下来,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 「娘说的是谁啊?」 明语发誓她只是随口一问,要是她知道娘说的是姓季的那个狗男人,她就是憋死自己也不会多问一个字。 听到那狗男人的名字,她面无表情。 「娘,他……他不可能,他是长辈……」 「他又不是什么正经长辈,而且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娘,你看错了……」 锦城公主一点她的额头,「娘怎么会看错?真想不到他还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想当年,我们没少明着欺负他……虽然是身不由己……谁知到头来他还记得你外祖父的恩情,不仅把你找到了,还百般照顾你。」 明语暗道,你们都被那狗男人骗了。祖母也说他好,娘也说他好,他哪里好,他就是一个动不动就发疯的神经病。 「娘,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以前那么照顾大房的人,谁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不定他心里根本不记得外祖父的恩情,不过是怕别人说他忘恩负义所以做做表面功夫。」 锦城公主感觉到女儿对季元欻的排斥,疑惑问道:「明儿,你不喜欢武安侯?」 单论那个人,明语对他的感官确实有些复杂。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从头到尾都在害她,那也不是。刚开始他确实很可恶,可是后来他也帮过她几次。虽然目的不太单纯,却是实实在在帮助过她的。 所以真说起来,应该是不好不坏。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他就是一个普通的长辈。」 锦城公主一听女儿这话,就知道女儿是什么意思,明儿怕是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过,仅把武安侯当个长辈看待。 罢了,武安侯再合适,现在也不合适了。他们夫妻二人在陛下面前都表示要招赘,以武安侯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排除在外。 然而,依然有些心不甘,不是说入赘的男子不好,而是一般来说真正有能力的男子不会选择入赘。她的明儿,原本应该配得上更好的男人。 「明儿,我还是觉得他对你是不同的。」 「娘,你肯定看错了。我听说最近承恩伯府的姑娘在和他议亲,指不定人家很快就要定下亲事,又怎么可能对我有什么想法。」 锦城公主轻轻颦眉,怎么哪里都有冷家人。 「冷家那些人还真是会钻营,那位冷家大姑娘比起我家明儿来,那可是差得远。武安侯只要不是眼睛瞎,就不可能放着你不要,而要那个冷素问。」 明语扶额,这真是亲娘诶。 她才不要和别人放在一起,让姓季的选。 「娘,各花入各眼,说不定季侯爷就是喜欢那样的。他们要真成了,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咱们犯不着替他操心。」 锦城公主又一点女儿的额头,「你呀,还管起你娘来了,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年岁相差也不算大,人品长相也不错。」 第22章 「娘,哪里相差不大?」 这话明语可不赞同,那死男人都二十七了,足足大她十一岁。当然她的心理年纪也不小,和他差不多。但她现在是老黄瓜刷绿漆返老还童了,可以光明正大的装嫩,才不要配一个老男人,而且还是一个不能人道的老男人。 她嘟哝着,「十一岁,哪里就不大了?」 在锦城公主看来,相差十一岁完全不是问题。以前或许她不会接受,可是现在她觉得男人大些确实有许多好处,至少会心疼人。 「傻明儿,大有大的好处,年纪大的男人知道心疼人。」 明语心道四回水的力量果然大,娘完全被爹收服,对爹是满意得不行。可是娘不知道,如果她真嫁给姓季的,别说是四回水,就是一回水都不会有。 天! 她想的是什么鬼,什么水不水的。 呸!呸!呸! 要死了,她怎么会想到这件事情。她越是想控制自己不要往那个方面想,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停地朝着不可描述的地方狂奔而去。 她甚至想象在昏黄的内室中点满蜡烛,她缩在墙角如别人的笼中之物,瑟瑟发抖满目惊恐。而他像鬼魅一样俯视着她,手里把玩着皮鞭,扭曲着俊脸阴恻恻地对她狞笑。 「老子不能亲自动手,自有其它的法子让你受活!」 此时外面传来和脑海中一模一样的清冷声音,好像是在和爹打招呼。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立马从癔想中抽离,差点尖叫出声。 要不是她反应得快,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只怕已失声尖叫起来。饶是如此,锦城公主还是发现她的失态。 「明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昨天有点没睡好。」 天可见的,她昨天一夜到天明,连个梦都没有做,睡得不知道有多好。面对亲娘关切的眼神,她总不能说自己方才神游到不到描述的场景中,自己把自己给吓到了吧。 「你最近确实累坏了,等回去后好好歇着,什么都不要想,万事有爹娘替你担着。你放心,娘绝不会让那些人如愿的。」 「嗯。」 她软软一笑,做个乖巧的女儿。 实则心头呐喊,她竟然会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一定是疯了。这一整天下来她都有些不对,好像从早上听到四回水之后,然后一直挥散不去。那男人能不能举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真是脑子进水,才会想到那里去。 脑子乱的时候,她就想吃东西。 马车的暗格里备了一些点心和果脯之类的,她取出一只装果脯的雕花檀木攒盒,递到锦城公主的面前,「娘,你要不要吃一点?」 锦城公主有些无奈,她们明明在讨论明儿的终生大事,这孩子居然还有心思吃东西,可见还是孩子心性,于男女之事没有开窍。 明语见她看着自己,疑惑问道:「娘,是不是这些都不合你的胃口?」 她看着女儿这情窦未开的样子,心下轻轻叹息。有些无力地摇摇头,从攒盒中捏了一枚果脯,放在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马车外,季元欻和楚夜行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那清冷的眸看了遮得严实的马车一眼,眼神晦涩难辩。 回去后,锦城公主果然第一件事情就是压着明语去休息。可怜明语其实并没有多少睡意,她被自己想象出来的事情吓得不轻,根本就睡不着。 锦城公主的命令,金秋微草都不敢不听,两人侍候明语上床歇着,一左一右地守在内室的门口。 明语睁大着眼,盯着顶上的幔帐,一直到天黑。 也不知锦城公主和卢氏密谈过什么,听说谈了足有一个半时辰。自这天后,两人积极给明语相看起来。其中让婆媳两人都满意的人是辅国公府的庶出二公子柳泽学,他是柳月华的堂兄。 明语不是矫情的人,祖母和娘挑中的人,自然是方方面面都合适的。在听到要和祖母一起去佛相寺上香时,她便猜到是去相亲。为表对别人的尊贵,她在不冒犯佛门净地的情况下,尽量装扮好自己。 佛相寺虽不如皇家寺院,却是京城方圆百里内香火最旺的一家寺庙,听说里面的签很灵验,常有京外之人不远千里来求签。 熟悉的香火气,记忆中的一些事情纷至沓来。 明语深深嗅着,长长叹息。 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过自己不是原主,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就将自己当成原主。那些记忆根植在她的脑海中,她能清晰感受其中的喜怒哀乐,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异世来的孤魂,抑或者就是原主。 辅国公府的老夫人早就到了,与其随行的自然是柳月华,还有那位柳的庶二公子柳泽学。甫一见面,柳泽学白净腼腆的样子就颇让人心生好感。 明语从没想过在这个时代来一场自由轰烈的恋爱,那无疑是离经叛道为世人所不容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条件中挑选一个顺眼的合得来的伴侣。如果婚后不止有相濡以沫的亲情,还能产生两情相悦的爱情,那就是锦上添花。 既然是做上门女婿,性子绵软些反而更好。 卢氏也有些满意,和柳老夫人本就是多年旧交,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两位老夫人说话的同时,笑着让他们小辈不要拘在客房里,可以去后山那边转一转。 第23章 柳老夫人叮嘱柳泽学,要好好照顾两位妹妹。 柳泽学应下,和柳月华明语一齐告退。 这个时节,百花未开,唯有后山的一片桃林中隐约有了一丝春意,那是桃树上萌生的桃花花苞,高高挂在枝头,其中还有一些含羞带怯般露出一抹艳粉,煞是好看。 山里的春,总是来得早一些,春草稀稀,远有近无。 柳泽学走在后面,柳月华和明语走在前面。此次相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柳月华一路上不遗余力地说着自家堂兄的好话。明语有意多了解一下对方,面上装作害羞的样子,实则巴不得柳月华多说一些关于柳泽学的事情。 「二堂哥是家里兄弟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也是个最疼人的。他总说女儿家精贵,不能受委屈,更不能受蹉磨。」 「柳二公子看着性子就好,想必和府中的人都相处得好。」 「明妹妹猜得不错,他倒是个人缘好的。便是我那后母,都极喜欢他。」 柳月华身为嫡女,又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和后娘天生就不和。她方才夸奖柳泽学的语气并没有虚言,可见柳泽学在府中人缘确实不错。 一路行来,柳泽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很是守礼。明语有些满意,时不时也会在柳月华的故意牵话下和他说上两句话,他一一应答,言语之间尽显真诚。 她想着,看祖母的样子,对他也是满意的。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应该就是这个人吧。他的长相性格都不错,以后肯定不难相处。 柳月华瞧出些许端倪,记着自家祖母的吩咐,作懊恼状地说是忘记了一件事情,必须马上回客院。 明语心知她这是想让自己和柳泽学独处,好趁机多了解一下对方。世家男女相看,只要不出格,长辈们都是睁一只睁闭一只眼,毕竟事关自家孩子的终生,小心些总是好的。免得姻亲没有结好,反多出一对怨偶。 柳月华离开后,明语便有意引着柳泽学多说话。等听到他打算科举之后,心里的满意更多了一分。 是个上进的人。 她想。 「科举之路实苦,柳二公子注意身体。不知柳二公子平日里除了读书,可有什么爱好?」 柳泽学腼腆垂眸,有些不敢看她的眼。 她长得好,在这样的幽静的桃林之中更显绝色。桃花若是盛开,只怕也不及她容颜的万分之一。 被这样的姑娘看着,柳泽学不禁红了耳根,说话越发的温柔起来,「我平日里只喜欢读书,偶尔会作个画什么的,并无其它的爱好。我听说楚家妹妹已经开始理家,想必平日里忙得很。」 「家中有祖母坐镇,下人们也尽心尽责,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算不上多忙。我们女子天天呆在内宅,除了家事,也没什么可干的。」 「楚家妹妹可以弹弹琴,女儿家本就娇贵,少沾些庶务多陶冶情操,总比成日里看账本强得多。」 明语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抛出话那句话,就是想知道他对女人是什么看法。他的话乍一听都是怜惜女子的,可为什么觉得不太对味? 正在此时,一个丫头模样的人跑过来,站在不远处欲言又止。那眼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多看了明语好几眼。 柳泽学说了一句抱歉,便走向那丫头。 那丫头低声不知说什么,离得有些远,明语听不真切。在她说完之后,柳泽学的脸上露出些许怜惜。然后过来对明语告罪,说是有些私事要处理,让明语等一会儿。 明语自是大方让他去处理事情,心里却是隐约有种说不出的不爽。 「姑娘,咱们真要等他吗?」微草问道。 「或许他是真有急事要处理,哪里用得着在这里干等他,咱们走走吧,难得出来。」 在没有弄清事实之前,她不愿胡乱揣测一个人的品性。既然是要结亲的对象,她愿意花多些耐心和精力,多了解对方的人品。 只是他的行为,多少让她有些失望。 望着远山,不自觉一声叹息。 这个世道,女子真是不易。 「你一个人在这里叹什么气?」 一道清冷的声音,熟悉到让她心惊肉跳。她不敢置信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桃树旁,站着那修长如松柏般的男子。 「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处理公务,途经此地。」 她才不信,什么公务会经过佛相寺。怕不是偷偷来见君涴涴的吧,他们国公府的庄子离佛相寺不远。 「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隐私,她没有傻到戳破他的谎言。 季元欻看着眼前初蕾般美貌的小姑娘,因着是来礼佛,穿得倒是素净,发间也没有过多的装饰。站在绿意稀疏桃林之中,像含苞的花骨朵一般灵动。 「方才我瞧着你身边似乎有一个男子,好像是辅国公府的公子。」 「嗯,正是辅国公府的二公子。柳老夫人恰好也来寺上进香,我们两家碰到一块。原是和柳家姐姐一起的,谁知柳家姐姐临时有事,柳家公子便陪了我一会。方才柳家公子也有事,所以先走一步。」 明语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也不认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寻常的来往。至于相看一事,两家若不说破,别人也不会多嘴。 第24章 季元欻认真看着她的脸,并未从中看出什么情愫来。幽深的眼眸望一眼寺中客院的位置,声音低沉诱惑。 「你想不想知道柳二公子匆匆离去,所为何事?」 明语并不惊讶他能猜到自己和柳二公子是在相看,最近祖母和娘在外走动频繁,他或许是听到一些风声。只是他话的意思是什么?柳二公子要处理的事情难不成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快速权衡一下,她觉得他能提起,恐怕就是有问题。还有之前来寻柳泽学的那个丫头,总觉得眼神怪怪的。 比起女子的矜持来,她更不愿意装糊涂。两姓议亲,万事在商议之初了解透彻,便是以后没有成事,两家面子也不至于难看。倘若下定后发现不妥退婚,于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方才瞧着柳家公子面色焦急,许是有什么急事,侯爷知道?」 季元欻的眼神变得高深莫测,「我之前从那边过来,似乎听到有个女子提到柳二公子。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你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能作数,你说是不是?」 「侯爷说的极是,不知侯爷可否带路?」 她目光坦然,他眸色一暗。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桃林,从寺后面绕了一圈,明语心里记着地形,始终保持三步距离跟在他的后面。 微草紧紧跟着,她倒是不担心侯爷会对姑娘怎么样,就是担心被别人看到。谁知一路走来,居然连个小沙弥都没有看到。 绕过一排竹林,穿过一道内墙,便到了客院。 辅国公府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地位超然。他们的客院自是寺中最好的一间,院子宽敞且位置幽静。 院子里一男一女在说话,女子背对着他们,低着头露出形状优美的脖颈,站在她对面的男子目光怜惜表情温柔。 明语认出那男子正是柳泽学。 季元欻带她隐在客院右侧的竹林后面,不仅可以瞧见院中男女的举止,还能听到他们说话。方才明语瞧了一眼,大概猜到那女子的身份,应该是柳泽学身边侍候的人。 那女子啜泣着,声音又娇又柔,「公子,您可要替奴婢作主啊。芳香姐姐怎么能那样说奴婢,奴婢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奴婢只想好好侍候公子,万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好怜花,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看看你哭成什么样子,眼睛都肿了。等会用帕子沾些冰水敷一敷,莫要伤了才好。」 「公子,奴婢就知道,还是您心疼奴婢……芳香姐姐说奴婢有野心,方才还让奴婢擦洗屋子里桌凳。奴婢想着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杜娟那个丫头怕不是个得用的,奴婢少不得事事亲历亲为……谁知道她嫌奴婢笨手笨脚……还是杜娟看不过,去叫了公子过来……奴婢没有误公子的事吧?」 「没有,楚家大姑娘是个性情好的,她不会怪我的。倒是你从不曾做粗活,哪里受得了擦桌子这样的活计。你把手伸出来,让我看一看。」 怜花扭怩起来,一双眼柔得像三月的春水,情波荡漾。在他的再三要求下,怯怯地把手伸出来。那双手平日里应该保养的极好,之前在冷水里泡过,泡得红红的,有些肿。 柳泽学立马心疼起来,「女儿家的手何等珍贵,怎么能弄成这样,你怎么没用我给你的膏子。」 明语再次听到女儿家精贵的话,跟吃了一只苍蝇似的。原来他认为的女儿家可不只是自己将来的妻子,还有身边所有的女人,包括侍候他的丫头们。 她竟不知一个丫头是不用干活,难道不成摆在屋子里当千金小姐的。想到他之前说的什么弹琴,莫不是他身边的丫头平日里都是弹琴吟诗不做活的? 那丫头很是受用这样的话,闻言娇羞满脸,美目含情,「公子疼奴婢,奴婢心里知道。那膏子精贵,奴婢舍不得用。」 「傻怜花,膏子而已,哪里比得上你的手精贵。好好养几天,千万不要再碰水。」 「可是……芳香姐姐……」 「她是月华妹妹的丫头,凭什么管我屋子里的人。你听我的,好好歇着就是,有什么事让杜娟去干。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 怜花大受感动,「公子,您对奴婢真是太好了,奴婢一定好好服侍您。」 「傻怜花,你是跟着我长大的,我自会护着你。「 明语觉得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对柳泽学的了解已经足够。她朝季元欻示意,转身沿来时的路出了客院。 一出客院,微草先炸了。 「姑娘,那个柳二公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和自己的丫头拉拉扯扯纠缠不清?那哪里是什么丫头,连擦个桌子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奴婢看着怕是他的心尖尖吧。」 「微草,别人的事,咱们不用理会。他如何宠爱自己的丫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微草噤言,听姑娘这话…… 季元欻也跟着出来,明语向他行礼道谢,「今日之事,多谢侯爷。」 先不管他居心如何,今天这事确实应该谢谢他。要不是他带她看到方才那一幕,只怕她根本没想到柳泽学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其实柳二公子这个人没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心软了些,太过怜香惜玉了些。」 明语苦笑,一个男子太过怜香惜玉可不是什么好事。相反对于女子而言,尤其是他的妻子,那可是致命的缺点。 第25章 因为这样的男子会处处留情,也会引得其他女子将一颗芳心交付,比如说像怜花那样的贴身的丫头,怕是一颗心思都在他的身上。 明知是和自己相看,他都能撇下自己去安慰自己的丫头,这不仅是怜香惜玉,而是滥情。这样的男人,哪怕再好,她也无福消受。 「小女很感谢侯爷,不敢打扰侯爷办理公务,小女告辞。」 「请留步!」 转过身去的明语心下叹息,咬着唇停下来。微草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旧主子,生怕两位主子又会像上次那样闹得不愉快。 在旧主子凌厉的眼神下,她往旁边挪了几步。 季元欻敛起锋芒,看向低着头的小姑娘。 「若是我没有猜错,你今天和柳家的二公子是在相看。」 「嗯。」 明语觉得他明知故问,能带她去看方才的那一幕,证明他不仅知道她今天和柳二公子在相看,而且还打听过柳二公子的为人。 「想必侯爷应该听到一声风声,我父亲有意让我招亲上门,所以这段日子我祖母和母亲都在替我寻摸人家。」 「招婿上门的想法是很好,却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上门者或是能力有限,或是有所图谋,怕是都有一些私心。我知道你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你真愿意找一个心思不纯的男人吗?」 他说得没错,愿意上门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私心? 可是她没得选,他们楚家也没有得选。 「世间之事,不可能尽如人意。你图了别人的东西,自然要在其它的地方补偿回去。婚姻和做生意一样,都是利益往来。别说是我,便是其他女子,哪个人的婚姻不是一场交易,端看交易的是什么东西,换回来的又是什么东西,权衡比较之下,认为划算便成,不划算便作罢。祖母和父亲母亲疼我,比起许多人,我已是足够幸运。若再不知足,恐怕佛祖都看不过去。」 他听着她的话,再次感叹她看得透彻。 这样的领悟,不应该是她这样的年纪应该看透的。或许真是自小在佛门长大,生了一双莲花般清透的心肝,才能将世事看破。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她抬起头,认真看着他,笑中带着苦涩。 「我们内宅女子,不比你们男子。男子可以有抱负有野心,世人只会夸赞你们雄才伟略。我们女子一旦有什么想法,那便是不守妇道,所以我不敢想。」 他的心一揪,这样的她总是让人莫名心疼。 「这可不像你,你以前在我面前张牙舞爪,我可没看出来你有什么不敢的。」 她什么时候张牙舞爪了,这死男人今天莫不是来看她笑话顺便奚落她的?要不是看在他今天做了一件好事的份上,她才不愿意站在这里和他瞎扯。 「人是会变的,有了家人有了牵挂,人就会变得胆小。」 「是么?因为有了牵挂,所以才会胆小……」 「嗯,这种感觉侯爷可能体会不到。其实侯爷刚才问的那话,我不是不敢回答,而是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侯爷应该听说过我曾外祖父和我曾外祖母的事情,也应该听说了我爹对我娘的承诺。如果让我自己选择,我肯定会选一个像他们那样的男人。」 她笑了笑,再次行礼。 「侯爷,时候不早了,等会怕是有人会寻我,告辞。」 这一次,季元欻没有再拦她。他看着她翩然的身影离去,身后仿佛萦绕着花香。那香气丝丝钻进心脾,久久不散。 所以,她所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家的客院内,卢氏和柳老夫人相谈甚欢。两人在闺中时便是好友,无论叙起多年前的往事,还是说起如今儿孙们的事来,那都是有着说不完的话。 虽然没有明言,但从来往言语中相互都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家孙儿(孙女)的满意,彼此的心里都觉得这事能成。 于是语气更是热络,说话也越发的随意起来,到最后居然还忆起一些年少时的荒唐事,相互打趣起对方来。她们开怀的笑声不时传出去,听得外面守着的下人们都是会心一笑。 这样美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明语回来。 「明姐儿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泽学呢,月华呢?」 柳老夫人很吃惊,楚家姐儿的脸色不对啊,怎么这么平静,没有一丝女儿家相看后应有的娇羞。自家学哥儿是个什么人,她可是知道的。府里的儿媳们和孙女们,无论是哪房的,嫡出的也好庶出的也好,对这个堂兄弟都喜欢得很。 原因无它,只因学哥儿性情好,又爱护姐妹。 明语乖巧地站在自家祖母的身边,卢氏探究的目光和她对上,她眼眸含笑,轻轻摇了一下头,卢氏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回柳老夫人的话,我与月华姐姐柳二公子一起去桃林赏春。后来月华姐姐好像忘记什么事情先走一步,没多久柳家公子也有事先行离开。我和丫头自己逛了一会,心里惦念着祖母,便提前早早回来。」 柳老夫人和卢氏对看一眼,脸色立马变得羞愧,「老妹妹,你看看这……月华那孩子真不懂事,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下。明姐儿可不要生他们的气,等会柳祖母一定好好替你教训他们。」 卢氏面色有些不虞,且不说今天是相看,便是寻常往来,也万没有把自家明儿一人丢下的道理。柳家丫头是事先说好的回避可以理解,那柳家哥儿难道不知道今天是相看吗? 第26章 明语先是面露茫然,然后急得摆手,「柳老夫人,明儿没有生气。他们都是有正事要忙,月华姐姐告诉过我的,柳家公子也是。他身边的下人去寻他,我瞧着好像是有急事。寺中清静又安全,我自小在山中长大,最是喜欢佛香之气,方才随处一走,闻着熟悉的味道心中很是欢喜,希望柳老夫人不要怪月华姐姐和柳公子。」 卢氏脸色好看了一些,同时更是心疼自家孙女的懂事。柳家哥儿若真有急事还罢了,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方才明儿冲她摇头,那是没有看上柳家哥儿的意思。 既然明儿没有看上,再说什么都是枉然。 柳老夫人一听,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定是怜花那个小蹄子作的妖,早就跟学哥儿说过,那不是个安分的。学哥儿念旧情,一直不舍得把那丫头配出去。这次上山,原本她三令五申不许带那小蹄子,也不知那小蹄子给学哥儿灌了什么迷魂汤,磨着学哥儿偷偷把人带来,等她发现为时已晚。 这次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那小蹄子留在府上。 「看看,咱们明姐儿多么懂事,我就稀罕这丫头,长得好性情好。老妹妹,你真是有福气啊。」 「她小孩子家家的,可经不得你这么夸。我看你家月华教得才叫好,外人见了哪个不夸一声知书达礼品貌兼优。我家这丫头年纪还小,往后少不得让她跟着她的月华姐姐好好学学。」 柳老夫人心一沉,月华比学哥儿小,卢家老妹妹强调月华为长,难不成不满学哥儿将明丫头丢下的事,不愿结这门亲事。 面上不显,亲亲热热地说起自家儿孙来,少不得把柳泽学隐晦地夸赞几句,无奈卢氏不接她的话,她心里更是沉得厉害。 等她离开后,不等卢氏问起,明语就说了自己看见的事。当然隐去季元欻带路的事,只说她和微草闲逛着,不知怎么就撞上了。 卢氏很生气,当下冷脸。 「我原先还瞧着是个好的,不想是个多情种。他明知是和你相看,居然因为一个丫头把你丢下,可见是个拎不清的。」 「祖母,我瞧着他和那丫头的关系不一般,怕是情分不浅。这样的男子,纵有千般好,我也是不愿意的。」 孙女的话,让卢氏想到了冷姨娘。放在心上的妾室和为了开枝散叶而纳的妾室,完全不一样。她一辈子膈应冷氏,不愿孙女再受自己的苦。 「他那么多情,我们国公府消受不起。明儿你别生气,没有这一个还有另一个,祖母一定给你挑个满意的。」 「祖母,你不生气,我也不生气。我和他不过今天才见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与我无关,以后也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们犯不着生气。」 卢氏心疼不已,她的明儿多么好的姑娘,自己怎么事先没打听清楚,还带明儿来见那么个糟心的玩意儿。 柳老夫人更糟心,家中孙子不少,嫡庶加起来有九个。辅国公府虽然家大业大,但大部分的家业是大房的。二房也是她的亲子,那些孙子也是她的亲孙子,她自是希望个个都能有个好前程。 学哥儿是个庶出,要不是长相才学都拿得出手,年纪也相当,也不能入卢家妹妹的眼。听说多少世家的嫡子都眼红国公府的门第,要不是卢家妹妹没有看上他们,也轮对不到庶出的学哥儿。 哪晓得学哥儿如此不知事,竟然抛下明丫头不理,去安慰那个小贱蹄子。 她这个气啊,在和自家孙女说起来时,是越说越火大。柳月华对柳泽学也有些怒其不争,一个丫头而已,还当个宝贝似的供在屋子里,不会扫地不会擦东西,说是怕粗了手不好抚琴添香。 「祖母,怜花那丫头不能再留。」 「这不用你说,我心里有数。你卢家祖母把明丫头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楚国公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万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今日之事,恐怕是白费心一场。」 柳老夫人觉得特别可惜,本来以两家的交情和学哥儿的人才,这门亲事是十拿九稳的。谁知半路出错,以卢家妹妹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一旦知道学哥儿丢下明丫头是因为怜花那个小蹄子,只怕这事再难挽回。 柳月华想了想,道:「我与明妹妹一向说得上话,我们女儿家一起好说些话,若不然我再去说说。」 晚辈们私下来往,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也是不打紧的。 得到祖母的默许,柳月华安排一番后去寻明语。明语将将出了祖母的屋子,便看到她一脸愧色在自己屋子的门前等着。 「明妹妹,我真是该死,竟然到这时候才忙完,你不会怪我吧?」 「柳姐姐说的哪里话,你和柳二公子都走后,我可是欣赏了好大一会儿风景。你还别说,那些花骨朵儿要开不开的样子,比起满树芳菲也是不差的。」 明语亲亲热热地把人请到房间里,两人熟稔地坐在一处。金秋替她们沏了茶水,摆上糕点,然后静静地立在一边。 柳月华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表情如常并无间隙,暗忖着或许有挽回的余地。 「明妹妹不生气才好,我那二哥哥不擅言辞,有时候做事一头想去反倒让人生了误会。他知道妹妹你自小礼佛,心心念念要抄一本孤本佛经送给妹妹。此前他一听说寺中的藏金阁到了开门的时辰,可以允许香客进去借阅,竟然把妹妹丢下独自前去。这不,他一读起书来,连时辰都忘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第27章 明语疑惑地看着她,睫毛忽闪,轻轻「咦」了一声。 「你们走后,我和丫头无事转了转,不想无意间转到你们居住的客院附近。我看到柳家二公子和一个貌美的丫头在说话,那丫头哭得好不伤心,柳二公子不停安慰她,两人十分亲密。我知道非礼勿视,所以没有惊动他们悄悄离开。他后来去藏经阁了吗?」 柳月华顿时尴尬起来,竟有些不敢看她纯真清澈的眼睛。很是后悔自己撒了那样一个谎,幸好明语妹妹单纯,还没有怀疑自己。 「应该是的,想来是在去藏经阁之前被事情耽搁了一下。」 「嗯,肯定是的。」 她毫无芥蒂地看着对方,相信话都说得如此明白,柳姐姐应该不会再替柳家二公子说情,柳家人也不会厚着脸皮圆话。 然而,她想错了。 柳月华不但没有打住这个话题,反而非要拉着她一起去找柳泽学。「好妹妹,我知道自小与佛结缘,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或许你也能找到合心意的经书。」 「柳姐姐……我有些乏了。」 「好妹妹,咱们难得出来一次,不去看看多可惜。我听说寺里的签特别灵验,不如我们顺道去求个签,好不好?」 「我……」 明语是真不想去,她原本对柳月华很有好感的。此时心冷了冷,竟是有些不喜对方这强人所难的态度。 柳月华或许感受到她的不喜,脸色顿时哀伤起来,「明妹妹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之所以不怎么出门,并不是完全是因为祖母的身体。我自小定了一门亲事,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那人是我的一个表哥。只是表哥身体不太好,大夫说不是长寿之相。去年腊月,他病逝了……」 明语一愣,安慰起她来。 「柳姐姐,我……我不是有意勾起你的伤心事,我真不知道……对不起。」 柳月华一抹眼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无妨的,我已经不那么难过了。只是祖母因此病了一场,说是耽误了我的终生。我谁也不怨,这是我的命。」 「柳姐姐,你人这么好,佛祖肯定知道,你一定能再结个好姻缘,将来嫁个好人家,过上幸福的日子。」 「谢谢,明妹妹,你真是个好姑娘。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有替你打算的祖母,还有疼爱你的父亲,便是公主,也将你当成亲生的女儿。不像我……我除了祖母,再没有其他人……」 明语不知说什么好了,方才升起的那丝恼怒,被对方这一卖惨,也有些无力怪罪。想着对方或许真是想凑成自己和柳家二公子的婚事,所以心急了些。 她不可能嫁给柳泽学,但却不能和柳家人不来往。 「柳姐姐,你是不是想去求签,我陪你去便是。」 「明妹妹,你真好。我确实想求个签,最好是个上上签。我想让祖母宽个心,不要再为了我的事成宿的睡不好觉。」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语不可能再拒绝对方。 一路上,柳月华再也没有提柳泽学半个字,反而和她说起一些礼佛之事。 求签的人不少,看那些来求签的人有男有女,有的衣着华贵有的身上还带着补丁。其中有些人风尘仆仆,想来都是京外之人。 两人各自抽了一支签,明语的是上上签,柳月华的签不好也不坏。 柳月华握着签,面露苦笑,「看来我确实命不好,这签……」 她话没说完,就见自己手上的签被明语换走。「明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签文若能说准人生,人生岂不是真由天定。明语因为自身的经历,相信人有轮回,业有因果,但她不信命。 一支签而已,怎么轻断一个人的一生。 「柳姐姐,我们方才拿错了。」 「拿错了吗?」柳月华细喃着,脸上露出一种要哭的感动,「明妹妹,谢谢你。有了这支签,祖母一定会高兴的。她一高兴,身体肯定会好起来。」 「嗯嗯,柳姐姐,咱们快回去告诉柳家祖母这个好消息吧。」 两人一出佛殿,柳月华像是想到什么,朝藏经阁的地方看去,「明妹妹,既然都出来了,咱们不如去看看吧。」 明语想了想,藏经阁的大门开在那里,她不过是去看书,何须避人。 佛相寺的藏经阁很有名,里面有许多不外传的孤本。寺中每月逢三开放藏金阁,香客们可以进去借阅。 说是没有门槛,其实还是有潜规则的。比如说能住到客院的香客,那肯定都是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家,自是有资格进去借阅的。 一般的香客,连香油钱都没几文,也进不到这个地方。 柳泽学果然在藏经阁,正在一排书架后面捧着一本佛经看得认真。见到她们过来,露出腼腆的表情。 「明妹妹,看我……一时看书看忘了,竟然忘记你一个人在桃林……」 「不妨事的,我也没有待在原地等你,逛了一会就回去了。」 明语说着,眼睛在书架上面扫视,然后转到另一排书架。藏经阁的藏书果然名不虚传,她一下子就发现好几本师叔口中的孤本。 随手取出一本,当下翻看起来。 那边柳氏兄妹眼神交流,柳月华不停暗示柳泽学去找明语说话。柳泽学踌躇一会,腼腆上前,站在明语的对面。 第28章 「明妹妹……」 明语朝他「嘘」了一下,压低声音,「柳二公子,佛门静地禁止喧哗,我们静静看书就好,不要说话吵到佛祖。」 柳泽学白净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慢慢退到柳月华的身边。心里还牵挂着屋里的丫头,也不知还有没有人欺负她。比起自己的丫头,这个明妹妹除了长得好看些,性子实在是太过无趣。 哪有姑娘家喜欢佛经,不喜欢弹琴作诗的。 明语真是来看书的,她有原主的记忆,有和那些师叔师姐妹相处的记忆,她很快就能看懂经书的内容,从中顿悟到一些佛家的道理。 柳月华也很无奈,她真不知道楚家妹妹是个书呆子。 兄妹二人干站着,谁也没法离开。 突然,一道极细的脚步声响起,柳月华抬头看去,就见另一排书架之后露出一抹紫檀色,紧接着身长玉立的男子从书架后面现出真容。 墨发冷眸,正是季元欻。 「季侯爷!」 柳月华这声惊呼将明语从佛经中唤起,她茫然看去,果真看到那个说是有公务要忙的男人闲闲地站在不远处,手里也拿着一本书。 说好的办理公务途经此地呢? 怎么还有闲心逸致在这藏经阁里看书,她想着他一定是找个借口来看君涴涴的。什么公务在身,全是骗人的幌子。 柳泽学听到堂妹的呼声,也认出季元欻。 兄妹二人一个惊一个喜,柳泽学是吃惊于会巧遇到这个煞神,柳月华则是女儿家心态,一时之间心跳得飞快。 季元欻此人,别看常年冷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似的。但架不处身份高,人长得好。便是年纪不小,也是京中贵女们争抢的男子。 柳月华以前是没有想法的,那时候她有婚约在身,表哥身体再不好也不能起其它的心思。现在不同了,她才得了一支上上签,然后就碰到季侯爷。 这说明什么? 一切都是天意。 「小女柳氏月华见过侯爷。」 柳泽学在柳月华之后,也见礼自报家门。 季元欻的目光落在一脸茫然的小姑娘身上,这女人怎么回事,不是知道柳泽学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怎么还来找对方? 难道是被柳家小白脸给迷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 明语脸上的茫然是假的,在他问出这句话后,心里是真的茫然了。这狗男人不是失忆了吗?他们不久前才见过。 「我……我来看经书。」 「和谁一起来的?」 死男人查户口啊,她还能和谁一起来,那两大活人不就站在他面前吗? 「我……我柳姐姐一起来的。」 柳月华忙接话,「季侯爷,明妹妹是和我一起过来的。」 季元欻眸一沉,面上露出些许不耐,「我在问她!」 柳月华被他不留情面的冷言冷语给吓住,一颗芳心像是从高处跌落地下,顿时摔成了碎片。季侯爷的样子好可怕,可是他对明妹妹似乎不太一样…… 明语惊住,她怕这死男人又要发疯。 「我和祖母一起上山的,方才和柳姐姐一起过来的。我想找一找有什么孤本,以后见到师叔们也能说上一说。」 闻她此言,季元欻的脸色稍霁。 「一个姑娘家,便是在寺中,也不要随处乱跑。你出来得这么久,就不怕你祖母担心吗?还不快回去!」 「哦,哦。」 明语连忙把经书放好,朝呆若木鸡的柳月华使一个眼色,急急忙忙出了藏书阁,背后像是有鬼在追似的。 没多久,柳月华赶上她。 「明妹妹,季侯爷好像很关心你。」 明语想说,你一定看错了,那个死男人怎么会关心她。他那是怕她戳穿他的谎言恼羞成怒,用蛮横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有吗?」 「有,我觉得他对你很不一样。」 虽然是冷着一张脸,像是在训斥人。柳月华却在训斥的语里听出不一样的关心,那种关心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她心知不应该乱想,可却止不住心里发酸,为什么都是国公府的嫡长女,都是没娘的孩子,明妹妹拥有的东西却比她多。 「明妹妹,你自己没感觉到吗?」 明语摇头,她根本感觉不到。她只知道那死男人动不动就发疯,她在他手底下差点就死了。至于什么关心,那更是无稽之谈。 「柳姐姐,你想多了,他就是一个普通的长辈……」 「长辈?」 「对啊,柳姐姐你忘了,他是因为念着我外祖父的恩情,才和我们家来往的。」 柳月华一想,心情豁然开朗,顿时有些羞愧起来。她真不应该怀疑明妹妹和季侯爷有什么,她怎么能这么想呢。 「明妹妹说得没错,他确实算得上是你的长辈。」 明语只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也顾不上柳月华的语气有些怪怪的。在拐弯的时候,她心有余悸地往后看去,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心下一松。 而此时的藏经阁内,气压低到柳泽学想逃。 第29章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年轻的权贵,对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想跑,可是那人堵在前面,他不敢过去。 「季侯爷……天气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嗯。」 你倒是让一让啊。 柳泽学有些想哭,「那……那我走了……」 他不由自主缩着身体,想从季元欻的身边过去。就在他刚过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时,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一下子将他拎起来。 「啊……啊……」 「吵死了,佛门静地,休得喧哗!」 他双脚离地,看人是倒着的。 从这个角度看去,季元欻简直如恶魔一般。 「季……季侯爷……我……我是辅国公府的人……」 季元欻轻哼一声,将他重重往地上一放,不在意地拂一下衣服上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吓到呆滞的小白脸,冷眸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真没用!」 柳泽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被吓得两条腿都软成面条样,待那个煞神离开许久才抖着腿爬起来,途中好几次差点摔倒。 等他跌跌撞撞回到客院,迎接他的就是黑脸沉沉的祖母。柳老夫人坐在堂中,面上全无喜色,吓得他再次跌坐在地。 柳老夫人看着他这般不经事,眼神中难掩失望。以前怎么没发现,学哥儿是个如此扶不上墙的。大好的前程等着他,他居然囿于屋子里的丫头,而错失这样的机会。 她已经从柳月华口中知道明语看到他和丫头卿卿我我的事情,也知道楚家大姑娘一定把此事告诉了卢家老妹妹。以卢家老妹妹的性情,这门亲事怕是结不成了。 惋惜之余,还有恼怒。 柳泽学接连受到惊吓,哪里还管什么亲事,也不敢说被季元欻提起来丢在地上的事情,因为太过丢脸。他由着柳老夫人训责,低头受着。 他这般模样,让柳老夫人顿时心软。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再是有些不妥之处,在她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学哥儿对身边的人都好,才纵得那小贱蹄子起了心思,这也不是什么大错,怎么就不行了呢。 真要是人品不行的,早就收用了。 她心里埋怨卢氏太过较真,想到对方的性格,确实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要不然也不会和老楚国公闹了一大半辈子,又是一声叹息。 再看家孙子如此受教,心生不忍,放他回屋。 这时,寺中的一个小沙弥过来传话。说是武安侯知道老夫人在此礼佛,特让他过来代为问好。柳月华这才说起遇到季元欻一事,神情有些羞涩。 她是柳老夫人一手带大的,一个害羞的表情立马让柳老夫人明白她的心思,当下幽幽叹一口气,拍拍孙女的手什么也没说。 不是柳家不想和武安侯结亲,而是武安侯未必能看上月华。冷家上次托了蔡夫人去探话,迟迟没有回音,并不是武安侯在考虑,而是蔡夫人没脸给冷家回话,一直拖着。只因武安侯压根没给她面子,连她人都不见,仅派个婆子打发她。 「月华,若是旁人,祖母也就舍下这张老脸去打听打听。可是季侯爷……这个人一向孤傲,谁的面子都不会给。他要是不乐意,丢的是我们国公府的脸面。」 柳月华满心的羞意化成苦涩,目光黯然。 「祖母,孙女知道的。万般皆是命,我命该如此。」 「呸,呸!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命不命的。我的月华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要什么样的姻缘没有,自是天生的富贵命。你不是才求了一个上上签,这可是好兆头。」 柳月华苦笑,那签是明妹妹让给她的,可不是她求来的。 「国公府的嫡长女?我算什么富贵命,处处都比不上明妹妹。她比我命好,虽然早些年受了一些苦,却是由亲姑姑养大的。如今楚家祖母将她看作眼珠子般,生怕她受半点委屈。她还有楚国公的疼爱,公主也视她为亲女。比起她来,我这个国公府嫡长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家的嫡女。」 柳老夫人的心被她说得泛疼,同是国公府嫡长女,同人不同命。楚家那个丫头是楚国公府里的独一份,月华是不能比。 想到这里,她只能叹气,又怨起学哥儿不知事,错失这般好的姻缘。 那边楚家祖孙也收到季元欻托寺中小沙弥带去的问好,卢氏方才已从自家孙女口中知道季元欻在寺中的事情,倒是没有惊讶,反夸季元欻是个知礼的。 明语觉得自家祖母对季元欻的印象太好,他无论做什么事情祖母都能找到夸奖的地方,也是奇怪得很。 至于相看的事,应该是作罢了。 她没有兴趣知道柳月华回去后是怎么和柳老夫人说的,也不想知道柳泽学是什么态度。她认为这些到此为止,只当是两家人真是碰巧遇上的。 翌日她们祖孙二人准备下山里,柳老夫人表示自己还要在山上呆一天。这般行事,无非是向世人表明,两家并不是相约好的。 卢氏表情自然一如往常,和柳家人道别。 明语对待柳泽学的态度和昨天没什么区别,神情没有一丝不妥。柳泽学昨夜里被自家祖母痛斥过一顿,原本心里对她生了些许怨怼,觉得她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今日见她这般,反倒发作不起来,只觉满腔的不满无处宣泄,憋得人心里闷痛。 第30章 他还存着侥幸,待楚家祖孙下山后,自家祖母再三告诫他,不许提两家曾有心议亲之事半个字,他才生出些许懊悔。 只不过那丝懊悔在看到娇俏的丫头笑靥如花后,又觉得没甚大不了的。在他和丫头眉目传情时,没有看到柳老夫人阴沉的脸和失望的眼神。 楚国公府的马车下山后行了约摸十里路的时候,便遇到回京的季元欻。季元欻说是顺路,正好一路护送她们。明语已经无力吐糟,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卢氏显然很高兴,直夸他是个知礼难得的人。 途中在茶棚稍做休息时,他得体的谈吐和分寸拿捏极好的举止,再次博得卢氏的欢心。明语在另一张桌子坐着,听着他语气不徐不缓,字字得当。再看祖母那一脸的慈爱,无语望天。 期间他眼尾的余光像是看了过来,等她望过去时,只看见他认真虚心的样子,在听着自家祖母说话。 真会演戏。 她想,他这是演给谁看。 再次启程后,卢氏不掩对他的欣赏,满口夸赞。 她从季元欻的为人夸到长相,再从长相夸到侯府。口中不停感慨着,不知以后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进侯府,一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上无公婆又无兄弟妯娌,更无姨娘妾室,真真是一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 明语看似认真地听着,心里不以为然。他纵有千般好,却是个不能人道的,恐怕嫁进侯府的姑娘没两天就哭着闹着要和离。 卢氏说了半天,都有些口干了,却发现自家孙女神游太虚根本就没听进去多少。心下叹息着,明儿还是没有开窍。 又想到自家的事,更是叹气连连。 季侯爷再好,和他们楚家关系再近,也不可能入赘到国公府。 进城后,两行人这才分开。 祖孙二人一回府,锦城公主早早就命人备好热水,让她们沐浴更衣洗漱一番。等她们收拾妥当,热腾腾的饭菜就摆到了屋子。 卢氏很满意,对锦城公主更是高看一眼。关于锦城公主不能生养的事,是在他们成亲前就知道的。眼下人都进了门,一应规矩也挑不出错来,且和自己也是颇为投缘,她哪里能说出伤人心窝子的话。 想着官哥无后,也不能全怪公主。毕竟人是官哥自己要娶的,也是官哥自己说不愿纳妾不想要庶子的。 真要说,只能说是命。 罢了,她老婆子活了这大辈子,有什么看不开的。如今能有儿子尽孝,还有一个乖巧的孙女儿,已是佛祖开眼。 等到吃完饭,婆媳二人把明语支去休息,两人谈了许久。不用说,谈的自是关于柳泽学的事情,以及这次相看的结果。 明语回去后,睡了一会儿。这一觉睡得不怎么踏实,坐马车太久后身体还有惯性在,便是睡在床上都像是感觉床在摇晃。 摇着摇着,仿佛还在马车之上,她掀开车帘,看着前面枣红骏马上的男子。男子的后背很是坚实,紫檀色的大氅在骑行时翻飞,气场强大。 他长得还是不错的,就是性子难以捉摸。 她正想着,恰巧他回过头来,冲她邪魅一笑,「女人,你终于发现了,是不是被我帅气的外表给迷住了?」 帅个鬼! 这声怒吼喊出去的同时,她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自家亲娘坐在床边上,一脸怜惜地看着她,而爹就站在娘的身后,脸上的表情既心疼又生气。 「爹,娘。」 「你方才叫着什么鬼,是不是做噩梦了?」 明语支吾两声,确实是做噩梦了。她怎么会梦到那个男人,而且他还变成那个鬼样子。一想到梦里的他,她就一阵恶寒。 锦城公主以为她是被柳泽学的事情打击到,连睡觉都不安稳。 「赶紧躺着,再睡一会儿。」 你们俩这么看着我,我还怎么睡。 明语想着,乖巧摇头。锦城公主不让她下床,她索性靠坐在床头。心知爹娘必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她听着便是。 楚夜行是男人,没那么的弯弯绕绕,直接就说柳家的哥儿不行,那样男人就算现在没有通房,以后肯定是个喜欢纳妾的。他再给她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保证一心一意从不沾花惹草绝无二心。 锦城公主白他一眼,嗔怪他说话太过直白。女人家的心思细一些,当娘的说话技巧更好更婉转,不过意思一样。 明语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她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打击。那个柳家二公子对于她来讲,就是一个一面之缘的普通男子。睡了一觉后,她都有些想不起他的长相,只记得长得颇为白净。 「爹,娘,我真的没事,我也不急。」 「我的女儿不愁嫁,急什么。」 楚夜行的话,又引来锦城公主一记娇怪的白眼。 他听话地闭嘴,眼神讨好地看着妻子不再说话。 「明儿,你爹话虽糙了些,却是那么个理。你是国公府的嫡女,又是独女,莫说你长得万里挑里。便是貌丑无盐,世人也会趋之若鹜。你爹说得没错,咱们要挑就挑个好的,不求他有多能干,长得有多好,但求他对你一心一意没有二心。」 明语感动,为证明自己真的没有把柳泽学的事情放在心上,她还说起在寺中藏经阁看到孤本的事。表示以后若有机会,会再进去借阅一番。 第31章 锦城公主观她的表情还有说话的神态,心放下了一半。看来明儿确实未受此事的影响,否则她定要私下派人教训那柳家二公子不可。 「我听你祖母说,这次你们回京还碰到季侯爷了,他还一路护送你们回来。」 明语心头警铃大作,娘可不是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别人。祖母已经被那人收服,娘本就对他有好感,要是好感增多,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娘,确有此事,他恰好有公务在身,顺路而已。」 「你这孩子,人家虽是顺路,这份人情咱们不能不记着。」 「嗯,娘说的是。」 锦城公主笑了,女儿还是一团孩子气,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和婆母的意思。也是难怪,明儿自小在山里长大,再是早慧也鲜少接触男子,更是不知男女之情。 「我和你祖母商量了一下,咱们也不用死咬着让别人上门。有才的不愿上门,无才的咱们又看不上,合心意的太少。与其找一个不中意的,还不如变通一下,你说是不是?」 明语茫然,顺着她的话点头。 心道难不成祖母和娘商量半天,就是不想让她招上门女婿。可是不招上门女婿,她们拿什么堵那些人的嘴,当时爹可是在皇帝面前表了态的。 「可是……陛下会不会怪罪?」 锦城公主的心哪顿时疼起来,前十几年她没有照顾女儿。如今相认了,又因为她这个身子不能生养,明儿还要承受这么大的担子。 有时候她想,是不是她太自私了。要是她不贪恋丈夫的独宠,私心里也不想有庶子,也不至于把明儿逼到这个份上。 「明儿,都是娘不好。娘要是能生……」 楚夜行脸一沉,「你胡思乱想什么,除了你,我谁也不要。如果你不嫁给我,我就一辈子不娶妻。」 他说着,有意看了女儿一眼。 明语立马附和,「娘,爹说得没错。与其要一个庶出的弟弟,我还不如自己辛苦一些。没有你,我不会有娘,爹也不会有妻子,你千万别怪自己。」 锦城公主被这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地劝慰,终于破涕为笑。 「陛下那边你不用担心,娘会去说。」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的,我们就你这一个孩子,哪怕拼了爵位不要,娘不当这个公主,也不能让你随便找一个男人上门,误了你的终生。」 锦城公主在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带着肃杀。一想到那些人把他们逼到这个份上,害得明儿差点嫁给一个那样的男人,她就恨到不行。 哪怕豁出命去,她也不能委屈她的孩子。 「我们会给你挑个好的,将来你出嫁后,二子姓楚,承继国公府的爵位,想来姑爷应该是愿意的。」 明语愣了一下,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紧接着她就被她娘的话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锦城公主说的是,「明儿,你觉得季侯爷怎么样?」 「我……我……」明语结巴起来,被亲娘这一手打得措手不及。她要怎么说,难道实话告诉娘,那个男人是个不行的,嫁给他别说二子,一子都没有。 「害羞什么啊,女人家都有这一遭的。与其日后受苦,不如现在明明白白的挑。我和你祖母都很欣赏他,不过最终还是要你点头。」 楚夜行心里酸得不行,家里三个女人,有两个已被姓季的小子给拉拢。再说在嫁女儿的事上,当娘的反倒不如当爹的心情复杂。 他嘟哝一句,「人倒是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一些。」 锦城公主闻言,一记娇嗔的眼过去,「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点不是更好吗?楚国公,这点你不是深有体会吗?」 「对,年纪大的好。」 明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打着机锋,觉得有些没眼看。你们当人爹娘的在女儿面前秀恩爱真的好吗? 「明儿,爹跟你说,找男人就得找年纪大的。年纪大的知道疼人,年纪大的更懂得珍惜。」 爹,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语无语地看着自家亲爹,他就差没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他自己是老男人的典范,是个疼妻子的好男人。 「爹,你说他为什么年纪这么还没有娶妻?难道是心里有人,还是身体有疾?」 楚夜行一听,深思起来。他这么大年纪才娶妻,是因为心里放不下女儿,放不下妻子。可姓季的为什么不娶妻呢? 没听说那人有过心上人,难不成是身体有疾? 锦城公主也是若有所思起来,和楚夜行对视一眼,然后替明语掖了一下被子,让她再睡一会儿,他们找人去打听一下。 明语趁机表示,她不喜欢老男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锦城公主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还看了楚夜行一眼。楚夜行有些受伤,原来闺女不喜欢他。 「爹,我是不喜欢年纪大的人当我丈夫。」 楚夜行的脸阴转多云,锦城公主剐他一眼,回过头来认真看着自己的女儿。明语目光平静而坚定,并无小女儿家的羞态。 「娘,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是赌气。」 锦城公主无不惋惜,女儿不喜欢,人再好也没有用。何况这事还是她们一厢情愿,武安侯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第32章 如此,倒是省得去打听了。 「行了,这事娘心里有数,好好歇着吧,我和你爹走了。」 起身的时候,她身体晃了一下,楚夜行连忙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太劳累了?」 「孩子在呢,瞎说什么……」 她拧他一下,朝明语一笑,「明儿,你好好歇着,什么都不要想,万事有爹娘,还有祖母呢。」 明语乖巧点头,目送他们离开,脑子抽抽地想着:莫不是爹娘昨天晚上又要了好几回水,所以娘才被累倒了? 看来,老男人也很生猛啊。 可是姓季的老男人不行。 经过柳泽学的事情之后,无论是卢氏还是锦城公主都变得更加谨慎。因为明语表示过不喜欢老男人,卢氏和锦城公主再是看好季元欻也没办法。 就在卢氏透露余府的三公子品性长相都不错,询问她愿不愿意去相看时,传出了余公子在花楼闹事的事。然后锦城公主看中了前御史龚大人的嫡次子,没多久那嫡次子就被发现时常偷偷去赌钱。再到什么张公子俞公子,一个有龙阳之好一个有癫痫。 但凡是楚国公府有意结亲的对象,不是这有问题就是那有问题。没多久京中便有一种流言,说楚家大姑娘是在佛门长大的,身上有佛光拂照,能照出别人的真面目。想和楚家大姑娘成亲,必须得是真正纯良之人。 一时间,幸灾乐祸之人有之,心有戚戚焉的人有之。试问世间男子,有几个敢说自己没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喜好,或是爱财或是爱美色或是贪图国公府的地位。是以流言传出后,那些原本有意的人家都打了退堂鼓。 卢氏和锦城公主认为是德妃齐王母子在后面搞鬼,毕竟当日在陛下面前,楚夜行婉拒了和齐王世子联姻一事。 明语听到传言的时候,正在看一本杂书。 她幽幽地叹口气,虽说有佛光护身是个好名声。只是这好名声太骇人了些,胆小一点的男人都不敢近她的身。 这下好了,别说招上门女婿,便是嫁人都变得困难重重。她多了一个这样的名声,恐怕是要砸在手里了。 「姑娘,那个……侯爷约你见面。」微草说完后,低下头不敢看她。 她心一凛,把书「啪」一声合上。 「走,去会会他。」 「姑……姑娘,你真的要去啊?」 明语眼神带杀气,坚定道:「去,我正好有话要问他。」 她就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所有人都以为在背后捣鬼的是齐王母子,她却不这么想。到了今时今日,她开始认真回想那死男人说过的话和他做过的事情。 难道他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他是何时起的心思? 明语找了一个出门逛街散心的借口,把卢氏心疼的不行,心肝肉地叫个不停,当下就准了她出门。 季元欻约见的是一家茶楼,茶楼的掌柜直接引她上二楼的雅间。 推开门,就见那身长玉立的男人站在窗前,他听到动静转身时窗外的光将他笼罩着,清冷的眉眼在光晕中变得柔和,缓缓朝她走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从他眼神中看出不一样的东西,一种可以称之为情的东西。她不是无知少女,没有真正长在山上养在深闺的那种天真。从一开始,她对他就带着固有的思维,根本没有想过改变自己对他的看法。 微草关上门,退到外面守着。 明语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眸底晦涩,暗涌迭起,「因为他们都不是你的良配。」 如果不是他深邃的眼中没有那微微泄露出来的占有欲,她还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长辈,一个为小辈亲事操心的长辈。 她不知道其他女子在知道一个男人对自己有意是什么样的反应,此时的她恰似那幽静的湖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湖底卷起漩涡,搅乱她原本无澜的心。 他说那些人都不是她的良配,所以他就替她作主,让她多了一个佛光护身的名声。难道说那些人不是她的良配,他就是了吗? 诚然,他让她在议亲之初就看清那些男人不为人知的真面目,她很感激他。可是那个名声,她真的不想要。 「你喜欢我?」 「是。」 没有半点迟疑的回答,反倒让明语早有准备的心再次受到冲击。她不知道他是何时开始的,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她的内心并不欣喜,有的只有对自己迟钝的懊恼。懊恼过后深觉无力,便是一早知道又如何,结果指不定比现在更尴尬。 「谢谢。」 「嗯?」 他柔和的目光有些疑惑,就这样,一声谢谢?他做这些不是为了她的感谢,更不是为了让她再去寻找其他的男人。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自认做不到那般大度,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另嫁他人。 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又在预料之内。 此前,她曾误会他对君涴涴有情,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视他别有居心。他解释过,很显然她并不相信。 他顿生无力,早年征战沙场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挫败之感。 「上回德妃有意在陛下面前替齐王世子求娶,此事还没有完。」 第33章 明语惊诧,她爹已经婉拒,怎么还没有完? 他指指凳子,让她坐下。她倒是没有拒绝,坐在桌子的这一边,而他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楼下是街市,行人的声音和小二跑堂的吆喝声络绎不绝。窗外春光明媚,徐徐微风中送来各种气息,混杂交错。 「还请侯爷告之。」 求人的时候,她向来不吝好言好语放低身段。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挫败之感尤甚,晦涩的眼神更添几分复杂。 「若真是诚意结亲,理应事先通气。德妃贸然提出来,而且还是在陛下的面前,说明她压根没有想过你爹和公主会同意,她不过是在试探你们国公府的态度。」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在替冷贵妃探话。贤王府有意与你们国公府结亲,楚侧妃应该已经探过你祖母的口风,且被你祖母当场拒绝。贤王此人,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那楚侧妃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们一计不成,自会有第二计。你爹拒了齐王世子,如果再拒绝贤王府的求情,陛下会怎么想?」 皇帝一定会想,难道是金玉镶的姑娘不成,竟然一而再地拒绝皇家子孙,难不成是看不起他的儿孙? 君王一怒,伏尸千里。 便是当时不发作,总有一天会寻着机会发作。 明语沉默,背后直冒冷汗。如果因她之故,而连累祖母和父亲母亲,那她岂不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女儿。她垂着的眸,乌羽般的睫毛轻颤着。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光,他能清晰看见她粉白面容上那一层极细的绒毛。 「侯爷既然知道事情紧急,为何再三阻我姻缘?」 季元欻以为,他的心意足够表述明白。 「你说呢?」 「我相信侯爷的话,也相信侯爷或许有一点心悦于我。然而我将侯爷视为长辈,侯爷对我的喜爱之中未必没有包含长辈之情。再者侯爷当知,如今国公府已是骑虎难下。我爹在陛下面前表态要替我招婿,侯爷身居高位,想来是不会屈于他人门下,做一个赘婿。」 他看着她,她在说完这番话后已经抬头。清澈的眼神中没有女儿家提及自己亲事时的羞涩,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这份心性,要么是还不识男女之情,要么就是对他真的无意。 「你最近议亲之事虽有我的故意为之,却还有一些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招婿上门听起来很好,可难防别有居心之人。事关你一生的幸福,你真愿意如此仓促吗?此则一。再说若为爵位,也不止女婿上门一种法子,日后你所出二子可过继回国公府,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此则二。我记得你曾说过,你羡慕你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你父亲和公主的感情,希望能得遇良人,一生人世一双人,我自问可以做到。三点理由,难道不够你做决定吗?」 明语望着他,他的眼神真挚。在这一刻,她信他。信他对自己有感情,信他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可以抛开个人感情嫁给他,只为他的这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哪里来的二子? 一子都生不出来,她去哪里生二子? 当年外祖父给他喂药时,他年纪尚小。这些年他身边又没有女人,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如果是这样,他这般理直气壮倒是合理。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心里闷得慌,有些同情他。试问一个男人,活了二十多年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不完整的男人,该是何等可悲。 「我……」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举,先帝是主谋,她的外祖父虽不愿意,却是帮凶。 「我……能不能考虑一下……」 他神色一松,无人知道他紧握的拳心中满是细汗。至少她没有断然拒绝,还给了他一丝希望。她还小,还不太知男女之事,他是不应该逼她太急。 「好,我等。」 「如果我最后的答复不能如你所愿呢?」 他的目光直看进她的心里,她的心微微一颤,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告诉她,没有第二种答复。如果有,他也会让它变成没有。 怎么办? 她好像把自己绕进去了。 成个亲而已,怎么搞得如此复杂。先是卷进夺位之争,后又涉及宫闱朝堂。如今倒好,直接变成玩弄心术。 她好难。 「我……」 「饿了吗?」 呃? 「这家的酥皮玫瑰饼不错。」 这家茶楼不光是酥皮玫瑰饼好吃,其它的甜味糕点也不错。除了甜味的,还有咸味的萝卜饼虾仁饼,味道都还行。 精致的白玉瓷碟,每碟三块小巧的点心。各式各样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清幽的茶香从壶眼中袅袅,香气混在一起,便是再烦躁的心也会得到安抚。 万事没有填饱肚子大,事到如今,明语觉得她除了硬着头皮往下走,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既然如此,多思无益。 混了个肚饱回去后,她神情有些蔫蔫。有些懊恼自己吃人嘴软,到最后都没有狠下心来撂句狠话。相反那死男人还叮嘱她,希望她不要让他等太久,因为迟恐生变。 她这是自己刨的坑,把自己给埋了。 第34章 卢氏瞧着自家孙女出去逛一趟后心情还是不见好,心疼得不行。她告诉祖母自己没事,不过是出去后又听到一些人议论,所以觉得有些闷。 然后她又说起自己的亲事,让她们暂时不要再替她张罗亲事,卢氏叹着气答应下来。 事情已经这样,有那样的名声在,寻常人家会忌讳,皇家更会忌讳。原本急着给明儿定亲就是怕被陛下赐婚,如今大家都忌讳,反倒不急。 说不定,那个冤家一蹬脚…… 三年守孝,有的是时间慢慢挑。 卢氏不急了,锦城公主也不急了。只是两人都担心明语的心情,怕她年纪小,受不住这样的流言蜚语。婆媳二人一商议,最后决定让锦城公主带着她去京外的另一处庄子小住散心。 明语解释过,她真的不是很在意那些流言。可是卢氏和锦城公主认定她是为宽慰她们的心,是在强颜欢笑。 她一想,出京散心就散心吧。 那庄子是锦城公主的庄子,不是很大,风景却是极佳,听说还有温泉。锦城公主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室公主,陪嫁自是常人不能比。 温泉附近的树木比其它地方的要葱翠一些,几株桃树上的花苞也要大一些,有几朵隐约有了要开的模样,艳粉点缀在光秃的枝干上,别有一种视觉冲击的美。 楚夜行送母女二人来的,自是要把事事都安排妥当住上一晚再离开。先前在国公府的时候,明语和祖母住在幽篁院,他们夫妇二人住在春晖院,倒是不怎么影响。 如今在庄子上,离得近,有些事情不想知道,也能知道。 比如说夜里,明语有点认床,折腾到好晚都睡不着。庄子里清静,外面一点响动都能听见。她能听见下人们走动的声音,还能听到她们的低低的说话声。 如此一来,她第一次亲眼见证父母夜里要水的事。好在终于不是四回,而是两回了。 楚夜行天不亮就走了,她免去一场尴尬。 原本还想着,在庄子上住个几日,等桃花一开,还可以做些桃花饼桃花露。谁知天空不做美,眼看着天起了变化。 天边的乌云渐渐聚拢,黑压压地压在头顶,让人有些喘不上气。到辰时三刻,随着一声惊雷破天划过,劈竹似的雨像刀子般直插而下。 雨下了,堆积在心口的沉闷反倒散去。 屋廊下,雨水很快汇流成河,带着庄子上的泥土,浑浊地朝低处流去。空气中迷漫着水湿气,夹杂起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锦城公主感慨幸好楚夜行走得早,要是用过早饭再走,只怕就赶上这场雨。她见女儿久久不进屋,生怕了她受了潮气,染上风寒。 「明儿,你看什么?」 明语回过神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好像在看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似乎在想事情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她就是放空了一会。 「快些进来吧,免得着凉。」 她听话地进了屋,屋子里烧了炭盆,驱散雨水的寒气。雨下得天都暗了,庄子上各屋子的灯逐渐亮起,在这湿润的春日里格外的温暖。 锦城公主才一错目,便见女儿又披着厚衣服托着腮坐在门外边,不禁莞尔。 「明儿,想什么呢?」 「娘,我在想,明天会是什么天气?」 锦城公主坐到女儿的身边,看着灰暗的天空,笑了笑,「只怕不是什么好天气,春雨延绵,有时候一下就是整月。」 庄子里的一个婆子撑着油布伞匆匆而来,鞋子上沾满湿言言泥,裙摆处也有好些泥点。她没有进屋,站在屋外面禀报,说是庄子外有人自称武安侯,想借地方避雨。 明语望天的动作停滞住,眸中尽是铺天盖地的灰点,那灰点言言是一颗颗雨滴,以极快的速度落入土中。 避雨? 真是巧啊。 锦城公主一听是季元欻,忙让人把他请进来。 季元欻的身边仅带着一个燕执,再无旁人。明语不会认为这男人一天到晚吃饱饭没事干,就知道泡女人。他上次在佛相寺说是公务,不知这次又是什么公务。 他显然在雨中赶了一些路,大氅的下摆都是湿的,倒是没什么泥点,靴子边缘也只有少许的湿泥。 清冷的眉眼,在春雨中如墨洗的画般出尘。那极淡的一瞥,有着旁人看不懂的情愫,震得明语心头发颤,竟不知如何面对他。 他在廊下给锦城公主行礼,人并未进去。 锦城公主命人将他安排在前面的客院里休息,然后将明语叫进去,说自己身体有些不舒服,招待他的事情就交给她。 她看着脸色红润的亲娘,暗道娘还能做得明显一些吗?这分明是把她往姓季的眼前推,她能拒绝吗? 「娘……」 锦城公主软绵绵地抚着心口,「明儿,娘真的有些累。你是个好孩子,你会心疼娘的是不是?而且娘相信你,你一定能替娘办好这件事情。」 她脸色一红,想到昨晚的两回水,或许娘是真的累着了。 「好。」 「明儿真乖,你赶紧去吧。」 被亲娘赶出来的明语望了一下天,雨势好像小了一些。金秋早已撑好大大的油纸伞,护送她去了客院。 第35章 季元欻歇脚的屋子已经烧起炭盆,不大会儿就暖和了屋子。他坐在矮凳上烤火,两条修长的腿大刀阔斧。 明语进去的时候,他慢慢收起腿,眼神幽幽。 她觉得,这样的他更吓人。 「侯爷又是公务在身,途经此地吗?」 「嗯,确有公务,顺道来看你。」 她身后的金秋瞪大眼,被季元欻的眼神一扫后,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门口,没有出去。 燕执识趣地退出去,站在门外面。 屋内的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坐着的反倒像是主子,站的明语倒像是个来做客的生人,神情懊恼表情僵硬。 她深深吸一口气,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若不仔细闻,都闻不出来,只有常年在寺庙中呆过的人才能闻出来,那是炼丹房的气息。 他上次出现在佛相寺,这次身上还有这样的气味,难道他所说的公务是炼丹?她知道有帝王为求长生不老痴迷丹药,莫非皇帝想长生不死? 「什么公务?」 她为了让自己自在一些,坐到离得远远的地方。 他眸光一暗,「你坐近些,我告诉你。」 她看看他,又看看门里面的金秋和门外面的燕执。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这死男人有没有搞错,这是她的地盘。 「侯爷要是觉得不方便,可是不说。」 他的眸染上笑意,这女人终于有了一些女儿家该有的模样,都知道避他了。以往在他面前可是毫无顾忌,半点都没把他当成男人。 「来,坐过来。」 她想了想,到底好奇战胜恼怒,慢腾腾地坐过去。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差点没忍住去顺她炸起的毛。 「你可记得上回在护城大营,我和你说过的事?」 她记得,他那时说过护城大营的山崩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用东西炸开了后山,还留下硝石的痕迹。 所以这些日子,他四处奔波,是想找出火/药的制作方法。 「记得。」 「嗯,好记性。」 她无语,她又不痴呆,这么大的事情能忘记吗?这死男人是把她当孩子在哄吗?还是说为了哄她,连这样不走心的夸奖都张口就来? 「谢谢夸奖。」 你敢夸,我就敢受着。 他低低轻笑,表情颇为愉悦,「如果推测不差,恐怕世间真有人手中握着那等厉害的东西。一旦那人存了叛逆之心,京城岌岌可危。」 为帝者,最忌帝位被人觊觎,最恨卧榻之侧有人虎视耽耽。想必自护城大营山崩一事以来,宫里的那位陛下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吧。 「可有什么眉目?」 他含笑看着她,「有一点。」 「哦。」 她没有再问,这么机密的事情她知道就好,细节她就不用打听了。在现代文明里,古代火/药的配方又不是什么秘密。 外面的雨势慢慢变小,天空越发的昏暗。午时一过,雨也停了。炊烟的气息在庄子上空升起,不时传来几声狗叫声,宁静又祥和。 雨天留客,又赶上饭点,不好赶人。 「侯爷要是不嫌弃,便留下来用个午饭。」 「恭敬不如从命。」 她嗯了一声,起身出去。 回去后,见自家亲娘精神气十足,拉着她就问和季元欻相谈得如何。她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亲娘红扑扑的脸和闪着八卦之光的眼神。 罢了,娘不过二十岁,对这样的事情肯定兴趣十足。 「没说什么,他公务在身,赶上这场雨。听说这是娘的庄子,所以才来避个雨。」 「哦,你们没说其它的?」 明语笑着摇头。 她身后的金秋低着头,不敢让自己露出半点端倪。锦城公主眼神闪了闪,没有再问。拉着女儿的手坐下来,细细地说起和季家的一些渊源。 「明儿,季家就剩他一人,他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也没有娶妻。瞧着时常一人出门,也是可怜。」 他哪里可怜了? 有钱有权,那可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娘,世间比他可怜的人多了,想想还有很多食不果腹的人。」 那男人居然还厌食,这不吃那不吃,简直是天理难容。他要是可怜,天下就没有可怜人了。 锦城公主一看女儿这还不开窍的样子,急得用玉指点她额头,「你呀你,平日里看着比谁都聪明,怎么在这事上半点不开窍。」 「娘……」 她开窍着呢。 「叫娘也没用,等会吃过饭,你亲自去送一送。」 娘,你这么卖力推销自己的女儿,真的好吗? 「明儿,娘跟你说,这世间很多东西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娘自小与那人定亲,平日里若有机会,便与他多多相处。那时候我以为我们自小认识,彼此知根知底,便是以后过得不是蜜里调油,也能举案齐眉,不想那人却和别人暗通款曲。我看在眼里,冷在心头,决意找个合适的机会恰当的理由退婚。谁知后来家中连接出事……倒是省事了……」 第36章 「娘……」 锦城公主拍拍女儿的手,苦涩一笑,「都过去了,我早就不伤心了,那样的人不值得我难过。你爹也算是我争取来的,你说他是好人,我也觉得他不错。既然不错,为何不主动一些?明儿,礼数是做给别人看的,幸福却是自己的。礼数我们要守,幸福我们也要,你明白娘的意思吗?」 明语明白,她再明白不过。 可是姓季的不举啊! 楚家需要继承人,国公府的爵位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她愿意尝试去接纳姓季的,可是他们楚家怎么办? 「娘……」 「娘知道你嫌他年纪大,你想想你爹,他总没有你爹大我一样大你那么多吧。再说了,那些年纪小的男人懂什么,一个个的不是好色就是好赌还有好男风的。你要真嫁了那些人,下半辈子有的哭。你祖母都夸他好,一准错不了。你就像娘和你爹一样,你试着去了解他,要实在不行,咱们再作打算。」 明语还能怎么说,娘这是把当初自己劝她的一套用在自己的身上,她除了点头,根本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锦城公主高兴起来,和女儿亲亲热热吃完饭。等季元欻前来请辞时,她冲女儿猛使眼色。 明语不情不愿地出去,木着脸送他。 眼看着他要上马车,这才想起另一事来,压低声道:「侯爷忠心为主一片赤城,然而有些事情还是得掂量一二。若是那些人没抓到,侯爷这里反倒弄出了动静,难免陛下不会多想。」 他深深看着她,在无关男女之情的事情上,没有人比她更冷静更通透。 「好,我听你的。」 什么叫做听她的? 这般歧义的话,怎么不让人多想。 凉风送来雨后的清冽,树木泥土的气息混杂着湿气氤氲着,弥散着。水洗过后的田野山林美如画卷,与眼前男子清俊的颜重合着。 她刹时恍惚起来,竟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待那两人两骑「哒哒」走远,她才拢了一下吹散的发丝,命下人们关了庄子的大门。庄子不算很大,倒是一应设计都十分精致。 锦城公主披着白狐毛的斗篷,双手暖在手笼里含笑立在屋子外。这次什么也没问,拉着女儿进了屋子。 温暖的烛火,烧得旺旺的炭盆,热气腾腾的茶水还有软糯清香的糕点。在这样雨后的傍晚,分外的宁静祥和。 母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无非是京中的一些旧事和现在的一些时局。明语看出来娘有些心不在焉,许是成亲后第一次和父亲分离,神情之中偶尔划过一丝失落。 戊时三刻,两人都有些受不住。 锦城公主打着哈欠,让明语赶紧回去歇着。 一夜无话,接下来阴了两天,到第四天的时候,天空终于放了晴。晴空碧蓝如洗,天高云淡青草抽芽。 明语惦记着桃花糕桃花露,用过早饭后便迫不及待带着金秋微草去了温泉那边。两日没来,地上的绿意厚重了一些,桃枝上摇曳着朵朵嫣粉,煞是喜人。 只开了这么点,花露是不用想的,桃花糕倒是勉强能够。 主仆几人准备动手,庄子上的一个婆子便过来告罪。说是锦城公主带的那些上好燕窝她们粗人不知道如何料理,也不敢去问公主身边的人,于是过来请教明语。 在所有人看来,锦城公主高高在上,明语不过是个继女,自然要好说话的多。 举手之劳的事情,明语也未细思,让金秋跟着婆子去了。微草以前不过是侯府厨房的一个打杂丫头,没有接触过燕窝这样的好东西。 金秋走后不久,主仆二人分别各挑一株桃树开始收集桃花。 这样清静悠闲的劳作,明语整个人都很放松,一放松思绪就跑马似的一奔千里。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季元欻的身影和他说过的话。 她以为,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如今想来,从她到这个世间以来,她就一直在和他纠缠。 「咚」 一声重物砸地的响声,她下意识回过头去。不远处,微草倒在地上,她心一惊。还没等她移开步子,突然身后一凉,颈后一痛,紧接着她便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她暗道不好。 她是冻醒的,头疼得厉害。被缚的手脚,还有罩着全身的布袋子,她立马明白了什么。四周一片昏暗,摇晃如荡在清波之上。 显然,这是在一处船舱。 心沉得厉害,因为她知道这样的情形代表着什么,她应该是被人从庄子掳了出来。寻常的拐子不可能胆大到公主的庄子上掳人,所以这是一出精心策划的阴谋。 就如同当年的姑姑和娘,被人陷害那般。 娘的那个庄子上肯定不止一两个别人的细作,能把她打晕带出庄子,不光是庄子里的婆子下人,还有那些侍卫都有叛变者。 要人性命,不如毁人名节。 对女而言,一旦被拐,无论清白与否,都无颜立世。 正当她思索计策的时候,船舱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到底要怎么处理,那人怎么说?」 「都说了,卖到庆洲去。」 「你说得轻巧,庆洲那远么,又不太平,咱们是图财又不是拼命,我可不干,要去你去!要我说,找个山里旮旯把人一卖,保准她跑不出来,咱们也省事。」 第37章 「你就知道图省事,咱们还有一千两银子没到手,万一那人发现了不给怎么办?你说那些人也真是的,先是让咱们假装把人劫走,后来又让咱们把人卖了,还卖那么远。」 「你管那么多,咱们有银子拿就行了。前后到手三千两银子,还有一千两没给,咱们这回发了,干完这票我就收手。要不,咱们把人绑着石头往河里一沉,神不知鬼不觉……」 明语已经心沉到谷底,她知道那两人口中说的一定是自己。而幕后之人,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娘的庄子是皇家庄子,是锦城公主的陪嫁。娘在前不久还跟她提过,所有接手的产业都梳理了一遍,务必做到心中有数。 能在皇庄安插人手,且不止一位,除了宫里的那些人,不作其他人想。而宫里不想他们楚家好的,只有冷贵妃那些人。 方才那两人说原是安排英雄救美,不想又改了主意。她猜测着那些人最先应该是想算计她的清白,迫使她嫁过去。后来可能是觉得此计太过浅显,还不如斩草除根,所以才会让外面的人卖掉自己。 舱门「嘎吱」一声,门外说话的人进来了。一前一后抬着袋子,抬出了船舱。潮湿的江风一吹, 明语肯定自己的猜测,这里果然是船上。她快速思考着,如何诱导他们放自己出来。 只要她解了绑,就不怕了。她假装被晃醒过来,嘤咛一声。软糯惺忪的呓语听得人耳朵发酥,心痒不已。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意味。 「也不知道袋子里是什么人,咱们都没瞧清楚。」 「你不想混了,那人开始说过不可以打开袋子。」 「你傻啊,都改主意让咱们把人卖到庆洲,显然是不在乎了。反正人都要死了,咱们看看又何妨。」 先前说话的本就是这个意思,当下达成共识。两人解开绑住袋子口的绳子,往下一扒拉,露出里面的人来。饶是他们走南闯北,自认为经手过无数貌美的女子,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姝色。 一时之间,都呆住了。 「我……我滴个亲娘啊,这也太美了……」 「这样的美人儿,就这么丢了喂鱼,也太可惜了,不如……」 两人相视「嘿嘿」一笑,明语忍着恶心,迷迷茫茫地醒过来。像是受到惊吓般,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你……你们是谁?」 「美人儿,我们是救你的人……」 两人色迷迷的眼神令明语心头作呕,她装作欢喜感激的样子,「真的吗?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你们放心,我父母很有钱,你们把我送回去,他们为了报答你们,一定会给你们很多银子的。」 提到银子,两人两眼放光。 不过很快,矮个子的那个就反应过来。委托他们办事的人有权有势,这个银子他们不能赚,因为赚了没命花。 「姑娘,实不相瞒,我们哥俩是经商的,眼下已经离京几百里,不太方便送你回去。」 眼下天色已黑,离她失踪都过去好几个时辰,肯定早已远离京城。娘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还有祖母和爹,应该还不知道她失踪的事情。 「那你们知不知道……掳我的人是谁?」 「姑娘,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依我说你就算现在回去,名声也没了。不如就跟着我们哥俩,我们一定好好对你。」 高个子的男子说着,眼里闪过淫光。这样的美人儿,要是只玩一次多可惜。反正他们还要在江上走好些天,不如哄着她多快活几天。等到快靠岸时,再把她丢进江里,神不知鬼不觉。 矮个子的男人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打算来,两人心照不宣。 「是啊,实不相瞒,我们两兄弟家里有些薄财,定不会亏待你的。」 「可是我……我已经和人有婚约了……」 明语嘤嘤哭起来,猜到这两人的打算,厌恶的同时快速思索着计策。眼下他们不急着把自己扔进江里,倒是有些缓冲的时间。 那两人听到她嘤嘤细泣,恨不得马上把人办了。 许是他们以为她不过是案板上的肉,由着他们处置,便多了一些耐心。毕竟死肉哪里比得上软呼呼的肉来的爽活。 「姑娘,依我看,这事和你那未婚夫脱不了关系。」 「你……你们是说,这事是他干的……那个没良心的,他果然看中了傅姑娘……既然不愿娶我,何不退婚,偏要这般对我……」 高个子的男人趁机道:「这样没良心的男人你还念着他做什么?你要是跟了我们,不比嫁给他强。我们也想送你回去,但是一想这样送你回去,你家里人还能容你吗?倒不如跟了我们,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再给我们生个大胖小子,日子美的很……」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竟有些不忍弄死她。 明语强忍着恶心,咬着唇,眼神犹豫。像濒水之人遇见浮木,想抓住又怕抓不住。忐忑不安的湿漉眼神差点让矮个子的男人破功,他快要忍不住了。 高个子的男人示意他稍安勿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样的美人儿,要是心甘情愿跟他们,那才是人间至味。 明语迷茫湿润的眼神染上哀伤,「你们说得对……我爹极重规矩,要是我这样回去,他一定会打死我的……」 第38章 「就是,姑娘明白就好,你看,要不就跟了我们吧。」 「我……我……」明语又嘤嘤哭起来,想用手捂着脸,「你们……能不能先解开我……」 矮个子的男人正要过去,被高个子男人一个眼神制止,「姑娘,我们要是碰了你,那你就是我们的人,就得跟我们走,你可得想好……」 明语低着头,像是考虑了很久,然后轻轻点头。 矮个子男人一喜,连忙冲过去,把明语手脚上的绳子解开。明语活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站起来。她望着苍茫的水面,还有黑乎乎的两岸高山,心里下了决心。 眼见矮个子男人要抱住她,她轻轻弯了一下腰身,「两位壮士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今后希望你们多多垂怜……」 「一定的,一定的,小娘子,咱们进去吧。」 矮个子男人满脑子就想那事,一双猥琐的眼神上下梭巡着明语的身体,兴奋地直搓手。这样的美人,这票真是赚大了。 高个子的男人也走过来,明语心一急,娇羞道:「两位壮士之恩,我实在无以为报,若不然……我给两位跳个舞……」 「……以后有的是机会跳,我们先……」 「壮士,我们家族有个习俗,女儿家出嫁前,都要跳一支舞给夫君看……」 「……好,那你跳吧。」 两人咽着口水,眼迷迷地看着她。 她慢慢解开身上的斗篷,露出纤细合度的身材,叫那两人看得更是眼冒急色,恨不得当下把人扛回去。 不过,贵女跳舞,他们还没有看过。想着许是贵人们的闺房乐趣,还真是会玩,他们今日也要好好体验一回。 明语慢慢舞起来,不着痕迹地做着跳水前的热身。她方才在心里计量过,此处江面最少有十公里宽,从船的位置到最近的岸边约有四五公里。这么长的水路,水里又冷,要是热身不够,只怕她半路便会抽筋。到时候,指不定真的葬身在这江里了。 她的舞姿说不上多美,但胜在身材好,人长得美。加上这两人没见过贵女跳舞,一时之间竟有些看痴了。 身体慢慢热起来,她脱掉一只鞋子,往水里一丢。 两个男人先是一愣,然后眼中的淫光更加浓烈。 紧接着,她丢下另一只鞋子。 她能听到那两人的呼吸重了。 然后,她解下会碍事的衣裙,一件件抛到水里,那两个男人都快忍不住,目不转晴地盯着她,口水泛滥。 她边跳边靠近船边,等到身上只有中衣时,转身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 「……她掉下去了……」 矮个子的男人半天反应过来,还当她是不小心掉下去的。高个子的男人一巴掌过去,「臭娘们,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那怎么办……」 两人趴在船边,仅能看到附近有灯光照着的水面,再远就看不见了。只见水面一片平静,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他们会水,要是换成夏季,少不得跳下去打捞一番。 只是这春寒水冷,他们可不想冒险。再说那女人身娇体弱,掉进水里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就是可惜那样的美色,他们还没吃到嘴里呢。 两人相互埋怨起来,高个子的说要不是矮个子的想看人跳舞,他们早就得手了。矮个子的不服气,说高个子的不也看得入迷。 过了一会儿,水面还是一片平静,想着这会儿的功夫,只怕人都沉到江底。倒是省了事,一死百了,他们也算是办成了事。 船慢慢开启,黝黑的水面上平静得吓人。 明语憋着一口气在方才船停留的一百多米开外冒出头来,她看着那船远去,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人真是潜力无限的生物,她记得自己以前水下憋气最好的成绩不过是九十米。 她不敢划水游泳,虽然四下已经漆黑一片,但那两人显然会水,要是水声弄出动静,指不定他们会返航。 等喘够了气,她又憋气扎进水里。 如此反复,不知多少个来回,那船已经没了踪影,她才敢奋力往岸边划。人的信念无穷时,潜力就会无限放大。 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上了岸,脚着地的那一刻,险些热泪盈眶。很快,凉风一吹,湿透身体渐渐感到寒冷,她才意识到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为了水下更加灵活,她连袜子都脱了。岸边砾石尖锐,一脚踩下去痛到扎心。忍着痛走到江岸的山边,树木的影子和高耸的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 奇迹般,她竟然不觉得害怕。 摸索着找到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隐约像是一个巨石之下的山洞。也不管里面是不是野兽的家,也不管地上有多冷,她一屁股坐下去,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取暖。 冰冷的衣服,湿透的身体,还有这寒冷的夜晚。 明天太阳升起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她将会名节不在,纵使祖母和父母能容她,这个世间的礼法也容不了她。倒是有些合她的心意,省得她烦恼嫁人的事。 苦笑一声,把自己抱得更紧。 身体松懈下来的同时,才惊觉体力透支得厉害。以前的她不惧,但是这个身体没有那样的体能。她累得想睡觉,闭上眼睛养神。 第39章 不知不觉得,她居然睡着了。 然后她又睁开了眼,眼前不是黑漆漆的一片,而是一处布置精巧的屋子。鄙夷声、痛骂声不绝于耳。她茫然地看着铁青着脸的四叔,还有一副快要晕倒的君涴涴。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我们是被人陷害的。」 四叔争辩着,没有人听他的。 她明白过来,这是原主的上一世。 场景变化得太快,她连个字都来不及说就被卷进另一个画面。她听到国公府下人们的议论声,说她辜负了君涴涴的心,说她不知廉耻丢尽国公府的脸面。还说她痴心妄想,想进四房当姨娘。 她羞耻难当悲痛绝望,当夜自缢。 君涴涴已经病倒,府里的事情暂由小冷氏代替。小冷氏哪里会顾她的身后事,觉得她坏了国公府的名声,还死在国公府里,真是晦气。命人用个草席子一卷,把她丢到乱葬岗。 她看到有人给她收尸,还看到那人的主子。 季元欻。 他面无表情的脸,冰冷的眼神,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 她被埋在一片青山之中,那里离君家祖坟不远。墓碑上一个字都没有,像是一座孤坟。寒鸦啼叫,声声远去。 他走后,她发现自己的魂魄也跟着走了。她看到他请了一个高人,高人说她没有来处没有去处,已成孤魂野鬼。 她心头大惊,以为他会让人把她给收了。 谁知他反问高人,要如何度她投胎。高人说,若想度她超生,必须要用活人的阳寿为介,阳寿越多,投的胎就越好。 他听后,沉默不语,派人送走高人。 她想,他肯定舍不得用自己的寿命帮她,能给她收尸都已是极为难得。她倒也不怨,毕竟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 从那以后,她像是他的影子,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她看到他派人去查自己生前的事,再听到他让人查多年前君家两房的事。 那些查回来的内容不出所料,她看到他把那些东西付之一炬,然后该干嘛干嘛。她气得破口大骂,可惜他听不到。 皇帝死后,登基的是贤王。谢氏为后,楚琉璃为贵妃,倒是格局和先帝时一样。 那个讨人厌的宁云弈是大皇子,是朝中拥护最多的皇子。她发现姓季的狗男人也插了一脚,他没有拥护宁云弈,而是暗中支持嫡皇子宁云启。 宁云启和这世一样,依旧是个哑巴。然而有一天,她听到这个哑巴皇子和季元欻说话,她这才恍然大悟。 当上皇帝的贤王很看重楚国公府,君涴涴这个国公夫人在京中风头无二,很是体面。这样风光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年后。 十年后,皇帝暴毙。 以季元欻为首的臣子拥护宁云启上位,宁云弈一派以宁云启身体有疾不能为帝从中阻挠。宁云启当殿出声,满朝哗然。 嫡庶有别,宁云弈一派的人被打个措手不及,仓促之间发起宫变。不想所有的布置都被季元欻暗中破坏,多年谋划功亏一篑。 最后上位的是宁云启,封季元欻为摄政王。 一朝天子一朝臣,楚国公府身为逆王一脉自是受到牵连,不仅爵位被夺,还落到抄家的下场。君涴涴去求季元欻,却从他冰冷的口中知道,他早就知道君家二房的所做所为,以及是她害死了君家大房最后的血脉。 她百般争辩,那冰冷无情的男人根本不愿再听,让人把她丢了出去。 楚家败了,君家也败了。 君涴涴抢来的人生终于还了回去,甚至比她的上一世还要惨。她不仅没了尊贵的身份,甚至最后的体面都没有。在楚家被流放的路下,她生了重病,没多久就死了。 明语跟在季元欻的身边,看着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看着越来越孤独,两鬓的白发渐渐滋生。他陪着他从春夏走到秋冬,又从秋冬迎来春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她突然觉得他这一生好生无趣,好生可怜。 有一天,那个高人又来了。 她听到那个清冷的男子说,他愿用自己的阳寿度她,希望她能投身到一个好人家,父母双全,衣食无忧,一生平安喜乐。 然后他听到高人说,若如此,得折十年阳寿。他问自己还有多少阳寿,高人说他身体劳损得厉害,也就剩十年的阳寿。 她看到他点头,很想阻止她。可是她只是一缕魂魄,什么也做不了。那高人布了道场,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她感觉自己慢慢缥缈,最后消散。 混沌之中,她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他们欢喜地给她取名明语。一道洪钟般的声音响起,说是已度她再次入世,前尘往世便不用再记得。 她隐约知道,自己之所以有视她为明珠的父母,有平淡快乐健康积极的人生,是那个男人用十年阳寿换来的。 再次睁眼,她是冻醒的。冷风刺骨,湿透的衣服像冰布一样挂在身上。一抹双颊,竟是一片冰冷的泪水。 她竟然哭了吗? 什么夺舍重生,却原是她的前世和今生。本以为他们的纠缠是这一世开始的,不想早在上一世,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连在一起。 到底是他欠了她,还是她欠了他。 季元欻…… 第40章 那个男人啊…… 「明语!明语!」 原本清冷的声音嘶哑着,从远及近。 他找来了! 从来没有这一刻,她像现在这般想见到他。 「……季元欻……我在这里……」 夜风把她的声音送到季元欻的耳中,他濒临绝望的心重新活过来。屏着气细细听去,那低低的呼唤似乎是从前面传来的。 他没有去想她为什么直呼他的名字,他满心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还活着! 天知道他听到那两个杂碎说她跳江后有多绝望,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会水性。她那么聪明,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江面茫茫,那么宽那么冷。 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便是水性再好,能熬得到江边吗?他不敢去想在跳江的那一刻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在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她该有多恐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相信她会死,没有下水去捞她的尸首,而是抱着希冀沿岸寻找到的踪迹。 「明语,明语!」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找到那石洞门口。 「季元欻,我在这……我在这……」 明语感觉他近了,然后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抱在怀中,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这一抱之下,他才发现她浑身湿透,且穿得极为单薄,小小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冰雕般。 「把衣服脱了。」 呃? 「要是再穿在身上,风邪入体,你会生病的。你放心,我不看。你把湿衣服脱下来,用这个包着自己。」 一件厚实带着他体温的大氅落在她的脚边,然后他转身出了石洞。 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明语连犹豫都没有,伸展一下僵硬的身体。冻到木的手脚并不是很听使唤,好半天才把身上的湿衣服弄下来,连里面的小衣都没有留。 他的大氅很大,足可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舒服地叹一口气,感觉冰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淌,从头到脚终于活了过来。 「好了吗?」 「嗯,好了。」 她拢了拢大氅,确实不会露出什么。 听脚步声,他人已经进来。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后,蓦地一亮。亮光来自他手中的火折子,她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就看到他的脚边有一堆柴火。 有了火,山洞里暖起来。 他找来几根树枝,将她脱下来的湿衣服挂起烘烤。在看到那件小衣时,他明显有了迟疑。垂着眸将它们挂好,悬在火堆旁。 白色的中衣,宝蓝色的小衣,上面绣着双鱼戏莲。火光中,那宝蓝色的锦布发着莹蓝的幽光,颜色更显鲜艳,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看。 红黄晕染的火苗,将他的脸映得朦胧柔和。他一直垂着眸,盯着那堆火,不时地添加干柴,并没有看她。 她此时的心情如那堆火一样,时而默默燃烧,时而跳跃着火舌。万般滋味齐涌上心头,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词语形容。 第一世里,她的魂魄陪着他。看着他清冷的容颜变得越发的孤傲,越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当上摄政王后的他,更是成天严肃着脸,刻板无情。 这一世,他倒是变了不少,这张脸不仅年轻了许多,而且此时看着,竟莫名让有产生一种温暖的感觉。 她方才听到他的声音时,特别想看到他。她想问一问,为什么?为什么宁愿舍弃自己仅剩的十年寿命为她超度。 现在,她问不出口。 她有三世记忆,他没有。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嗯?」 他终于抬了眸,看着她。 她整个人裹在大氅中,鸦青色的大氅衬她皎如明月。她把自己裹得很严实,除了一张小脸,什么都没有露出来。 便是这样,他一想到那件小衣,血气直冲。幸好火光给了他掩饰,他红透的脸在火光中并不显得突兀。 「什么梦?」 「一个很奇怪的梦的,我梦到自己的前世,死得并不是很体面。是你给我收的尸,还请高人设了道场为我超度,让我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我记得你我初见时,你有几次差点要我的命,是不是因为前世里我欠了你的,所以你是在向我讨债……」 他眸光一沉,快速走到她的身边。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时,一只大手探上她的额头,疑惑地锁着眉,又探了一下。 「没有发热。」 她突然笑了,「我没有生病,我真的做了一个梦……」 「梦而已,别乱想。」 「你怕我乱想什么?你是不是怕我翻旧账,毕竟当初你真的差点把我掐死了。如果那时候你把我掐死了,我欠你的是不是就还清了?」 他眉头锁得越发的紧,垂眸不语。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是我的错。」 她惊讶不已,堂堂武安侯居然会认错。她可是记得清楚,他这人向来自负,第一世里她从未见他向任何人示弱。 罢了,前尘往事。无论是他欠了她,还是她欠了他,总归是今生他们又纠缠到了一起。 第41章 「谢谢你能赶来救我。」 否则明天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衣衫不整,连鞋子都没有穿,还是一个女子。且不说她能不能走到有人的地方,便是真遇到人,也不一定是好事,谁知道那人会不会临时起歹意。 就算在这里等人来救,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那个时候。 他望了过来,说起救她的缘由。只因他办完公务准备回京里,路过庄子想道个谢,不想锦城公主情急之下,请求他出手相助。 「我娘肯定很着急?」 「公主殿下确实很急。」 他看着她,用眼神询问,难道她没有怀疑此事是公主做的吗?公主是后娘,那庄子又是公主的陪嫁。她是继女,在庄子里被人掳走,公主的嫌疑是最大的。 「不会是她,她视我如己出。」 她一向通透,看人识骨能辩奸恶。她说公主不会害她,那此事就定然不是公主做的。 「你……是怎么习的水性?」 上一次,她救小郡王时,他知道她会水。那时距离短,他以为她只是简单的习得水性。这一次,那么宽的江面她都能游到岸,这绝对不是一般的会水。 她眼神迷离起来,自己的第二世备受父母疼爱,衣食无忧。她是独女,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从小她就对游泳极为感兴趣,后来进了省游泳队。闲暇时,她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做饭。 显然,这两个技能在这一世都派上了用场。她恍惚觉得,一切或许真是冥冥之中有安排,她之所以学游泳爱做饭,恐怕就是为了这一世。 「我们庵堂的山下,有一条河,名为离河。我常常偷偷下山,看到别人凫水,然后学会的。」 这个解释并不是很合理,能有这样的水性,绝对不是跟别人学凫水就能学会的。他敢说,便是顶尖的杀手暗卫,都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水性。 解释很牵强,他像是信了,没有再问。 关于她如何跳水的事,他半个字都没有问。她想他看到自己身上只有中衣,会不会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既然他不问,她觉得也没什么说的必要。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那两个人被他一吓,什么都说了。他当时听到她为脱身,居然跳舞给那两个人看,恨不得将那两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事实上,他确实这么做了。等审问完,把那两人的眼珠子挖出来,挑了手脚筋,丢到江里喂鱼了。 衣服烤干后,他走出山洞,让她换上。 经过这一番暖身,她手脚都恢复灵活,很快把衣服穿好,外面裹着他的大氅,唯一不足的是没有鞋子。 大氅拖在地上,看不见她的脚。她跟在他的身后,走得极慢。夜很黑,她的夜视没有那么好,根本看不见脚下的路。 突然她「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脚心处的疼扯着心一般。 他快速回头,一把将她扶起。 「怎么了?」 「我踩到石头了……好疼……」 他的大手摸到她的脚,一触之下,两人都是心头一震。他的大手温暖而干燥,她不由得缩着脚想躲开。 「怕什么?你怕我和你有了肌肤之亲,就会以此为要挟逼迫你嫁给我吗?在你心中,我难道就是这样一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他的声音冰冷而危险,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不,她不怕。 第一世漫长的陪伴,已经足够了解他的为人,她不会怕他。在她的第二世,她接受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教育,别说是摸个脚,就是男女睡到一起,也不一定会结婚。 她真没有那么在意。 「不是怕,是痒……」 察觉到她不再躲闪,那只大手一寸寸摸着她的脚,从一只到另外一只。没有摸到划破的口子,他脸色好了一些。 「还好,没有伤到。」 原来他是确认自己的脚有没有受伤,还真是误会他的意思了。 他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抱起。这女人,鞋子没穿也不吭声。一想到她之前就是这般走到山洞的,心揪在一起。 又想到那两人必是也看到她的足,恨不得把那两人从水里捞起来鞭尸。 明语也不矫情,由他抱着。之前不觉得,现在再走这样的路,每走一步都痛到钻心。既然有人抱着走,她何必逞强。 欠的债多了,反而不愁。 一棵树下,栓着一匹马。 他抱着她上了马,将她护在身前,「睡一觉。」 「好。」 她听话点头,想起那两人说的话,道:「我觉得此次掳我的应该是两拨人,我听那两人说,之前有人吩咐他们不要伤害我。后来又有人让他们把我卖到庆洲去,所以我怀疑如果不是两拨人,也应该是两个人在背后主使。」 他眸底冰冷,在看向她时,转为柔和,「我知道了,你睡吧。」 睡是睡不着的,山路并不平坦,颠上颠下的。加上此时还在他的怀里,他的气息无处不在,她又不是死人,这样还能睡着。 他骑得极快,要赶在天亮之前把她送回庄子,掩盖住所有可能的传言猜测。夜风并不大,奔跑之中却是呼啸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看到天色变灰时,两人终于赶到庄子上。 第42章 庄子内,灯火通明。锦城公主一夜未眠,她的眼晴红肿着,就站在大门后的夜风中,像一尊雕像般。 「你听,是不是马蹄声?」 老嬷嬷抹着泪,「公主,您回去歇着吧,老奴守在这里。」 这一夜,公主就这样站着,不知说了多少次听见马蹄声。每一次打开门后都是空无一人,有的只是黑漆漆的夜。 「不,你仔细听,真有人来了。」 锦城公主话音一落,门外响起敲门声。不等老嬷嬷反应过来,她已经冲了过去,抖着手把门闩拉开。 「娘。」 听到女儿的声音,她身体一软,被老嬷嬷扶住。 「明儿……」 锦城公主此时才注意到女儿还被人抱在怀中,明语挣扎两下,抱着她的手臂如铁纹丝不动。季元欻朝锦城公主示意,抱着人进去。 这个时候,纠结这些事情都没了意义。 当娘的眼睁睁看着一个外男抱着自家女儿一直走到内室,然后把女儿放下来,她这才发现,明儿是光着脚的。 「明儿……」 「娘,我没事,等会我慢慢和你讲。」 「好,好,没事就好。」 锦城公主再三对季元欻道谢,并亲自送人出去。路上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季元欻只在告辞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他说,如果明语愿意,他会上门提亲。 就这一句话,锦城公主的心瓷实许多。 送走季元欻后,一面派人去找楚夜行,告诉他东西已经找到,让他马上回来。另一面派人赶紧备热水准备吃食。她交待完这些,看着已经灰亮的天色,长长松一口气。幸好明儿找回来了,要是找不回来,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得知明儿不见的时候,她的心就像被剐走一块。 那些人好狠,竟然服毒自尽,半个字都问不出来。她派人送了信给丈夫,说有个贵重的东西丢了,让他赶紧过来。 她知道,丈夫一定会来。只是京中离庄子这么远,他来得不会那么快。她有侍卫,也暗中派了人去找。可是再多的安排,都敌不过心中的恐惧。 当季元欻来庄子道谢时,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开口拜托他去找明儿。在她看来,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希望,什么都没有明儿的命重要。 如今,她只有庆幸。 若不是季侯爷,明儿…… 她不敢想,深吸一口气进了内室。 内室里,金秋和微草跪在明语面前,伏地不起。明语觉得这事真怪不上她们,那些人处心积虑,让人防不胜防。 微草很自责,她怪自己没用,怎么被人一打就晕过去了。金秋更自责,认为自己不应该离开主子的身边。她们愿意受罚,多重都受得住。 锦城公主冷色微冷,「都起来吧,先出去守着。」 两人连忙起身,低着头出去。 明语以为娘会责罚她们,目光中带了一些求情。锦城公主叹了一口气,「这事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我这个当娘的。是我要带你来庄子上散心的,是我没有清理好庄子里的人,才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如果要罚,第一个受罚的就是我自己。」 那些人之所以会选择在庄子上动手,就是想把脏水泼给娘。在世人眼中,娘是后娘,天下有几个后娘会真心疼爱原配的孩子。 来庄子散心是娘提议的,庄子也是娘的庄子,如果她真出了事。不光是世人,便是祖母,第一个怀疑的也是娘。 真是好算计。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明儿,你……」 面对亲娘担忧的目光,明语没有隐瞒,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她会水的说法,也是说在离江里偷学的。 锦城公主的心起起落落,最后忍不住哽咽起来。 「明儿……是娘害了你,是娘对不住你。」 「娘,那些人想害我,总会找到机会的。没有这一次,就会有另一次。」 锦城公主知道女儿说的是实话,可是她还是自责。要是她再谨慎一些,要是她不仅是清理庄子里可疑的人,而是全部换掉,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儿说起来轻巧,可是光听着,她都知道女儿遭了多大的罪。 「那些天杀的……」 她的目光充满杀意,怕吓到女儿,赶紧恢复正常,命金秋和微草进来侍候女儿沐浴更衣,然后陪着女儿用了早饭。 兵荒马乱之后,明语只觉困意袭来。这一夜惊心动魄心力交瘁,她早就体力透支,一沾上柔软的锦被,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睡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听到爹娘说话的声音,隔着帘子,能看到爹娘的身影,她好像听到了季元欻的名字。 那个男人……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相处,是把他当成恩人,还是继续和以前一样能避就避。千头万绪,她竟然理不出个头来。 「……这话是他说的?」 楚夜行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音量猛然提高。 锦城公主连忙埋怨道:「小声一点,别被明儿听到了。话确实是他说的,他说如果咱们愿意,他会上门提亲。上次明儿落水,也是他救的,这一次又是他救的。都这样了,明儿除了嫁给他……」 第43章 明语发起愣来,心里没有以前的那种排斥,那也没有多少欢喜,有的只是茫然,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茫然。 不是什么坏事。 除了没有爱情,她对他是有感情的。 第一世那么多年的人魂相伴,他不知道她,她却是天天跟在他的身边。相处得久了,感情自会滋生。至于他举或者不举,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化成魂魄的她和他相处多年,朝夕在一起,那么多年都过来了。如果嫁给他守活寡,其实也是差不多的。 只是爹娘和祖母的愿望,怕是不能够实现。 她轻轻叹息,脸上泛起一抹苦笑。 或许她这一世就是来还债的。 「爹,娘。」 她的声音把帘子外的夫妻俩惊动,两人急急进到内室,齐齐挤出勉强的笑意。楚夜行是男子,自然不好近到床跟前,锦城公主是亲娘,人就坐到床边,关切询问女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么冷的水,又吹了那么久的风,就怕风寒入体起高热。 探了探女儿的额头,锦城公主止不住念一声佛祖保佑。 楚夜行已在妻子口中知道事情的经过,心疼的同时,更多的是自责。他不眠不休找了一个晚上,那种绝望就如同当年一样。 以前身份低微,不能保护妻子。现在身份地位都有了,要是还不能保护妻子女儿,他还算什么男人。 冷贵妃、德妃、齐王、贤王。 都给他等着! 「明儿,爹今天是来接你和你娘回去的,你祖母想你了。」 明语天真一笑,「我也想祖母了。」 锦城公主的动作很快,早就命人收拾好东西,就等着女儿醒过来。庄子里除了那几个服毒自尽的人,与他们有关的人都已发卖,换上新买的下人。 对外的说法是,庄子里的下人手脚不干净,这些年欺上瞒下哄骗主子。主使的被杖毙,从谋的全部发卖。 做主子的处置下人,又有由头,旁人谁也挑不出理来。 一家三口低调地回到国公府,卢氏一早接了信,说是他们今天回来,早早就在幽篁院的门口候着。 见到自家孙女,不由眉头一皱,「怎么瘦了?」 「祖母,我在庄子上天天想您。再好吃的东西没有祖母陪着,我都吃得不香。我就是想祖母想的,这才催着母亲早早带我回来。」 孙女这一撒娇,卢氏心就软了。 锦城公主和楚夜行对视一眼,彼此早就商量好,这事就瞒着卢氏。卢氏年纪大了,这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太多,好不容易过几天舒心日子,他们不想再刺激她。 看到那祖孙二人亲亲热热的进了屋,夫妻两人回了春晖院。 等锦城公主问话时,耿妈妈把这几天院子里大小事情一一禀报,呈上一张帖子。这是贤王府昨天下的帖,说是贤王妃明天生辰,请锦城公主和楚大姑娘一起赴宴。 烫金的帖子摆在桌上,锦城公主不由得冷笑。 昨天下的帖,还真是巧。 她身后的老嬷嬷十分气愤,「殿下,他们这是欺人太甚!」 「怕什么?他们敢请,本宫就敢去!」 贤王妃是书香之家出来的女子,家门并不算显贵,其父是前太傅谢大人,谢大人早年是寒门举子出仕,谢家是妥妥的清流。 她嫁进贤王府没多久,王府就添了两位侧位。一位是楚琉璃,另一位是闻家的闻小姐。闻小姐命不好,进门不到两年难产去世,腹中的孩子也没保住。 这些年来,贤王的生母冷贵妃一直偏爱侧妃楚琉璃,她这个正妃反倒备受冷落。她默默无闻地当着她的王妃,王府里的风头都是楚琉璃的。 这次她过生辰,居然广下帖子,由不得人多想。 锦城公主不仅会去,而且还在大张旗鼓高调地去。她和明语母女二人本就长得好,一番打扮之后更显贵气张扬。 母女二人将到贤王府的门口,便碰到永王府的马车。永王妃有些日子没见明语,拉着明语的手直说瘦了,语气怜爱。 明语想到这位舅母的大胆,生怕对方再提什么让她做儿媳的话。 贤王妃带着雅县主和另一个庶女在门外亲自迎接,一应做派倒是不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被人多年欺压的正室。 见到锦城公主母女,雅县主瞳孔一缩,吃惊不小。 明语看到她的眼神,心下明了。这个雅县主不是主谋就是参与者,她一定知道自己在庄子上出的事。她怕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来,且活得好好的。 「县主见到我,似乎很吃惊。」 锦城公主听到女儿这句话,冰冷地看了雅县主一眼。 雅县主心一跳,强压着心神道:「听说二皇姑带着楚家表姐去庄子散心,雅儿没想到你们会赶回来。」 「我确实带明儿去了庄子,不想我以前太过和善,也不太爱打理那些庶务,竟纵得那些下人一个个养大了心。不是欺瞒我这个主子就是偷奸耍滑。我一气之下,将那些人杖毙的杖毙,发卖的发卖。如此败坏兴致,哪里还愿意散什么心,早早带着明儿回了京。」 永王妃惊呼连连,表情略有些夸张,「那些下人如此大胆,简直是目无王法。皇姐你就是心太软,要我说应该全部杖毙,以儆效尤。」 第44章 锦城公主目光冰冷地看着雅县主,「弟妹说得是,若有下一次,我可就没这么心慈手软,定要让那些黑心肝的见见血。」 雅县主身体一抖,不自在地低头。 锦城公主冷冷一笑,转向贤王妃,「也是巧,一回来就赶上皇嫂的生辰。」 贤王妃闻言淡淡一笑,「办得有些仓促,帖子也下得晚。我还想着怕你们不来,一个生辰而已,往年也没有大办过,我也没放在心上。要不是你皇兄坚持要办,我是不准备办的。」 她这话说得明白,这生辰宴不是她想办的,而是贤王要办的。那双看上去淡然的眼深深看着锦城公主,无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明语恍然明白她堂堂王妃为什么不派个嬷嬷迎客,反倒亲自相迎。怕是一来在世人面前露个脸,二来是想告诉世人,这宴席不是她的主意。 她在王府多年,哪里看不透贤王的为人。那样一个利益至上的男人,她可不愿意被人白白利用。万一有什么事,她就是顶罪的。 皇室之中,从来没有糊涂人。 锦城公主像是明白她的苦衷,语气没了方才的凌厉,多了几丝共情之感。「皇嫂的生辰,我自是要来的。只是往年你不办,旁人也不好腆着脸上门。你是王府明媒正娶的正妃,按理说你的生辰宴自是该大办的。我瞧着这次不错,皇兄应该是想明白了。你的生辰宴都不大办,岂不由着那些妾室得意。」 这个妾室指谁,大家心知肚明。 「皇姐说得不错,皇嫂就应该多出来露个脸,省得外人瞧着不太像话。还以为贤王府里只有侧妃,没有正妃。二皇兄是个男人,有些事情也想不到,皇嫂应该多提醒一下他,免得御史那些人扣他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头。」 贤王妃像是被点醒,脸色沉重地点头,「这是我的疏忽,是我大意了。」 几人言语往来,话说得直白,简直是不避旁人。雅县主脸色顿时难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神不虞。 锦城公主斜她一眼,面色越发的冰冷,「雅儿越发的不懂事了,从见到我起都不叫姑姑,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是我的错,我没有教好。」 贤王妃抢着认错,只把雅县主气得心口发堵。 「这怎么怪皇嫂,别人不知道,咱们自家人还是知道的。雅儿是她生母教养大的,说起来还是我们国公府的不是,没有教好庶女,在此我给皇嫂赔个不是。」 贤王妃哪里敢受她的歉礼,「一家子骨肉,说什么赔不赔礼的。」 永王妃跟着附和,「二皇嫂说得没错,锦城你别太生分了。要我说,妾室也好庶女也好,都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皇嫂就是太好性了,才纵得这些人越发的狂妄。就好比皇姐庄子上的那些下人一样,你越是心善,那些人便越不知好歹,一个个狂到没边,还当自己是正经主子,可劲儿作威作福。」 雅县主指甲掐进手心,这些人怎么敢……怎么敢拿她们比做下人……她是皇家县主,上过玉牒的县主,可不是什么奴才。 她们别得意,别忘了宫里头的贵妃祖母。明天她就进宫,她倒要看看,这几个人得罪贵妃祖母的下场。 旁边的夫人们听到锦城公主和永王妃的话,意味不明地相互交换着眼色。暗道锦城公主今儿个是怎么了,如此发作的厉害,竟然把火气撒到贤王府来。永王府一向低调,今天永王妃和锦城公主一唱一和奚落楚侧妃母女,就不怕宫里的贵妃娘娘发怒吗? 这倒是奇怪,楚侧妃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锦城公主不帮自家人,反倒帮着一个外人,难道楚家的大房和其它几房真的水火不容? 贤王妃有所触动,难为情地看着锦城公主和永王妃,「我就是没用的,让皇妹和弟妹看笑话了。」 「这哪里能怪皇嫂,都是有些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生出不应该有的心思,才弄得王府里乌烟瘴气。」 「皇妹是在说我吗?」 楚琉璃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听了多久。 锦城公主优雅看向她,「楚侧妃,你这声皇妹叫得好生无礼。王府自有主母,你一个侧妃竟然托大唤本宫为皇妹,到底是何居心?本宫以为,在这王府之中,能叫本宫皇妹的只有二皇兄和二皇嫂,你怎么有资格这样叫本宫。再者,从国公府论起,本宫是你的二嫂。你这声皇妹是不是叫得不太妥当?」 是啊,侧妃虽是妃,却也是妾。 以前楚琉璃在贤王府为大,旁人自是想不到。被锦城公主这么一说,楚琉璃脸色险些挂不住,僵硬地行了一个礼,称呼她为公主殿下。 「免礼,下次记得,不要叫错。」 锦城公主懒得多看她一眼,带着女儿径直走进去。 旁观的夫人们暗自咂舌,这锦城公主自与万驸马和离后,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天天自怨自怜,也不与外人打交道,由着万驸马养外室养庶子庶女。 果真女人无论出身多好,最紧要的还是嫁个好夫君。这才嫁进国公府多少日,听说极得楚国公的宠爱。被男人宠爱的女人就是底气足,说话的声都大了。 门外的动静很快传到贤王的耳中,他正招待着朝中的几位重臣,听完下人的禀报眉心皱成一团。二皇妹今天是怎么回事,竟然在他的王府逞威风。 还有四弟妹,难道…… 第45章 他阴沉地看向和季元欻说话的永王,这个皇弟最近动作频频,很是露脸,还得了父皇的夸奖。难不成也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想搏上一搏? 哼,倒是敢想,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其实派人去庄子上掳走明语的事他并知情,如果是他动的手,他一定不会起意把人卖到庆洲。上回他惊鸿一瞥,起了一些心思。 那心思被楚琉璃看出来,这才有楚琉璃回娘家替儿子求亲一事,就是想绝了他的念想。他知道后很是恼怒,又发作不出来,便有意冷落楚琉璃。 后来楚家几房分家,楚琉璃这个侧妃身后的大房三房不堪大用。要不是两人还有一层表兄妹的关系,贤王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做。 楚家分了家,削弱了势力,又拉拢不来,还不如放弃。他转而把目光瞄向自己的王妃,王妃性情好,又因生了一个身体有疾的儿子,处处觉得低人一等。他一示好,谢氏便感激涕零。 他转头一想,谢家那边虽是清流人家,但多年少来老丈人在清流界颇为威望。且连襟还是户部的右侍郎,于他大有助益。 为向谢家和谢氏示好,才有今日之宴。他的家事,怎能容旁人多嘴,当下忌惮起永王来,更不喜锦城公主的做法,心生厌恶。 锦城公主今天来就是寻人晦气的,巴不得他们不痛快。她往那里一坐,冷冷地看着随后进来的楚琉璃。 楚琉璃心头大恨,感觉自己今天丢尽了脸。 贤王妃感激锦城公主替自己出头,招待得很是热情。姑嫂几人相谈甚欢,一派融洽。贤王妃招呼女宾们,一应规矩让人挑不出错来。 以往,王府宴会,理事的都是楚琉璃。 今儿个她不仅没有理事之权,反倒要屈于贤王妃之下。虽说不像寻常人家的妾室一样站着侍候主母,但安排的座位极为偏远。 明语站在自家亲娘的身后,听着她和永王妃连讥带讽地训斥王府的妾室没有规矩外,又说到雅县主的头上。说是一个庶女,规矩没有学好,连嫡母都不敬,真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雅县主在众人被落面子,当场就顶了嘴。这下锦城公主更是捉住她的把柄,好好教训了一番。楚琉璃几次求情,都被驳回去。 母女二人丢尽脸面,来做客的夫人们有的看戏,有的不痛不痒的劝说几句。还有如余夫人和右侍郎董夫人这样的帮言之人,把楚琉璃母女说得抬不起头来。 「在外头就听见里面热闹得很,皇姐真是好大的威风。」 说话间,华城公主走了进来。 「再威风也比不上皇妹,二皇嫂的生辰宴,我们都早早过来。皇妹姗姗来迟,莫不是不给二皇嫂面子?」 明语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扯着,低头一看,对上宁云启纯真的眼神。她微弯着身,低声询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让他到自己的亲娘身边去。 宁云启摇着头,指指外面。 锦城公主没有回对,轻声道:「觉得里面闷,你可以去外玩一会。」 这时,贤王妃也含笑看了过来,放心地让她带宁云启到外面去透个气。 明语看着一室的剑拔弩张,心知娘是不想把自己搅进来。她思量了一下,乖巧地带着宁云启悄悄从后面拐出去。 她今天没有带微草,带的是金秋和银杏。 银杏相貌平庸,但身手却是了得。先前以为有金秋贴身保护足够应付内宅,经过庄子里的事之后,锦城公主把银杏提了上来。 微草还是大丫头,主理内宅事务。 宁云启人小走得却是快,像赶路似的。她心下微微存疑,「小郡王,咱们是要去哪里啊?」 再往前走,她觉得不太妥当。原本她就想在花厅附近走一走,并不想走远。她这一停下来,宁云启也停下来。 手比划两下,又指指前面。 她秀眉轻颦,「你是说,有人找我?」 他点头,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季字。 季元欻找她? 那男人脑子进水了,在别人的府上约她见面,万一被人看到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她站着不动,让宁云启过去传话。 宁云启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一溜烟跑远。 不大会儿,修长的男人被他拉过来,瞧见她一脸的不高兴,季元欻连忙低声解释,「我没有约你出来,我是让小郡王帮我看看你,你身体还好吗?」 她脸色好了一些,就说他不是这样的鲁莽之人。 原来是宁云启这个小不点不会说话,以为他想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就把她带到他的面前,让他亲自看看。 「挺好的,我命硬着呢,都是托你的福。」 都活了三世,可不是命硬。 原是感激的话,只是这么一说,听起来不像这么回事。她有些心累,想了想没有解释,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那就好,一切小心。」 他片刻不肯久留,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她心知他也是怕被人看到,可是他这样没有半点留恋地转身就走,还真是让她有些错愕。自嘲一笑,正欲带宁云启离开时,便看到一身骚包的宁云弈。 「野丫头和小哑巴,还真是物以类聚。」 公鸭嗓响起,她冷眼过去,轻哼一声,「大郡王说我是野丫头也就罢了,小郡王是你的弟弟,还是王府的嫡子,你居然叫他小哑巴。你可知何为兄友弟恭,你可知何为悌怜弱小?如此无礼,真是丢皇家的脸!」 第46章 「你……好你个野丫头,几日不见,牙齿磨尖了呀,竟然还敢顶嘴?」 明语真不想和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屁娃子瞎扯,就算是嘴上赢了他又如何。当下带着宁云启想离开,谁知宁云弈一下子冲过来,拦在他们的前面。 「不许走,野丫头,你好大的胆子,连本郡王都不看在眼里。你以为谁都稀罕你,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你是楚国公的女儿,云瞻皇兄怎么可能愿意娶你?你倒还,还敢拿乔,还刁难人,说什么要招上门女婿。你没有听到外面怎么说你,我看谁还敢娶你,怎么样,嫁不出去了吧?」 「郡王请自重,我嫁不嫁得出去,和郡王有什么关系。郡王与其操心这些事情,倒不如多看看书,多学学做人。」 宁云弈轻蔑一笑,在看到她板起的脸时,又被她的长相所迷。一段日子不见,这野丫头好像更好看了。如此冷冰冰的态度,倒有几分冷艳之感。 「……咳……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也不是没有半点可取之处……本郡王看你可怜,就勉为其难收了你,以后你生的儿子,本郡王也允许你过继一个到国公府,你看如何?」 明语被气笑了,她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谁妄自菲薄了,谁稀罕他的可怜?她什么时候同意嫁给他的,又什么时候同意生什么儿子的。 自说自话,真是可笑! 她冰冷的眼神扫了一圈,很好,没有其他人。 一步步近,脸上带着冰冷讥讽的笑,「大郡王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莫说你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就是你长得玉树临风又如何?你可别忘了,我是国公府的嫡女,而你不过是王府的一个庶子。一个妾生子,也敢肖想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真是不自量力,没有自知之明。」 宁云弈不敢置信瞪着眼,往后退了一步。 她说什么? 庶子?妾生子? 好大的胆子! 「你……」 「我怎么了?大郡王敢不敢告诉世人,听听他们怎么说?我若有一个字说错,愿负荆请罪,求得大郡王原谅。」 「你……野丫头,你……」 「大郡王,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有多讨人厌,你自己不知道吗?别说是嫁给你,便是和你做表姐弟,我都觉得是一种耻辱。」 宁云弈到底年纪小,脸都气变形了,你字在嘴里半天,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头一次觉得什么是羞愤交加。 「真是反了天……一个臣子之女,也敢教训自己的主子。」 「大郡王自认是主,将我母亲置于何地。我母亲贵为公主,论辈份是大郡王的皇姑。我的父亲是大郡王生母的嫡兄,敢问大郡王,应该如何称呼我?」 宁云弈词穷,无论从哪里论起,他都应该称这个野丫头一声表姐。可是这样粗俗不堪的女子,要不是模样还能见人,他何至于有些意动。 偏偏这野丫头不领情,还出言羞辱他。 「哼,本郡王叫你一声表姐,你当得起吗?」 「郡王愿叫,我还不愿听。今日之事,是郡王无理在先,我反击在后。咱们彼此彼此,郡王请吧。」 宁云弈青白着一张脸,到底太过年轻,气得头顶都快冒烟。又因被人羞辱,一时之间面子下不来。见她让出台阶,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明语讥诮摇头,对宁云启道:「小郡王,你可别学他,他这个样子,太招人厌了,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宁云启听懂她的笑,腼腆一笑。 她也笑了,眼波流转之时,瞧见不远外的身影,笑容渐渐隐去。死男人,到底站了多久,莫不是从头听到了尾? 季元欻不太放心,本想偷偷看着她离开才安心,不想听到她和宁云弈的对话。贤王府的一个庶子,野心倒是不小。 敢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真是不自量力。 还有这个女人。 她可知何为毛没长齐?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明语觉得头皮一麻。虽然第一世里陪他多年,自认为见过他太多不为人知的一面。然而每当他这样高深莫测的看人时,她还是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你……你还没走?」 「他的话不足为惧。」 「嗯,我知道的。他们倒是敢想,可我爹娘不会同意的。」 他慢慢走了过来,紫色的一品侯爵官服将他衬得越发贵气挺拔。修长的身姿,冷峻的容颜,那种迫人的气势步步紧逼,她紧张到咽口水。 「你……你还有事?」 「方才你与宁云弈的那句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什么话? 她说了那么多,他指的是哪句话。 「哪一句?」 「毛没长齐。」 「轰」地一声,她顿时满颊通红。原是一时之气情急说出的话,怎料他会认真把这几个字摘出来,还来问她。 「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她红着脸,眼神却是一派懵懂。她可是佛门长大的女子,后来先是寄居在侯府,现在又一直养在国公府的后宅,她怎么可能知道那些市井的粗鄙之言。 打死都不能承认。 他长松一口气,这样的低俗之语,她定然是不知深意的。「这不是什么好话,以后万莫在人前提起。」 「哦,好。其实这话是我以前下山里听离江边的那些妇人说的。我听有妇人骂那半大的泼皮后生,就是这样骂的。方才那宁云弈好生无理,就像那些乡野的泼皮一般,所以我才那样骂他。」 第47章 「嗯,下次记得,不许在别人面前再提。」 「好,我记下了。」 她乖巧答应,模样很是听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怕他还要教训她,她连忙带上宁云启,匆匆忙记地告辞离开。 他立在原地,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目光慢慢幽深。 王府极大,格局处处透着皇家的贵气。一应假山回廊,小桥流水,池水泛着细细的粼粼波光。水边垂柳依依,远远望去绿意朦胧,像笼罩着一层绿雾。 明语居在国公府,也进过皇宫,自是领略过古代豪富的奢华,倒并不觉得稀奇。比起皇宫和国公府来,贤王府的富贵太过浮夸,多了几分匠气。 便是风景再好,她也无欣赏之心,只想快快回去。 哪知天不遂人愿,今天似乎诸事不顺,处处与她对着来。当她听到声音时,躲避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来人一身贵气,朱色蟒袍头戴金冠。 「臣女见过贤王殿下。」 眼前的少女微垂着眸,黛眉如远山唇如红梅,好一个如画般灵动的女子。灵动之余,还有佛门出身的静雅之气。 一段日子未见,倒是春来花开含苞待放,竟生得如此之好。 贤王恍惚起来,想起当年让人惊艳的侯府嫡女。这女子比起她的亲娘来美貌更胜一筹,且淡然又略显懵懂的神情更让人心起怜惜。 「明儿不用拘礼,都是自家人。」 他亲自相扶,且大手托住她的手,足在十来秒钟。 明语心头惊骇,这声明儿叫得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们楚国公府几时和贤王府关系好成这样,让他一个堂堂王爷私下唤她的闺名。 「你是锦城的继女,按理当叫本王一声舅舅。」 她可不敢认这个便宜舅舅,他又不是永王,他可是冷贵妃的儿子。惊骇过后,她自我安慰,或许他是想示好,所以才会扶她。 「臣女不敢放肆。」 「本王许你叫,你就叫。难道你只认永王为舅舅,本王就不是认了吗?」 皇家人动不动就扣帽子,这样的罪名她承受不住。话已至此,她便轻轻叫了一声二舅舅。贤王露出温和的笑意,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宁云启。这个儿子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热,高热之后便没有再开过口。 「明儿真是个好姑娘,多谢你照看启儿。启儿与旁的孩子不一样,亏得你有耐心,愿意陪着他玩。」 「启儿很乖,并不闹人。」 宁云启见到自己的父王后,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像个小桩子似的站在明语的身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小小身体表现出来的紧张感和那种如临大敌的僵硬。 可见他们父子平日里不仅相处得少,且十分的生疏。 贤王温和的眼神蒙上一层阴霾,低落道:「他母妃身体不好,平日里也不太能顾得上他。幸好今天有你,本王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和别人亲近。」 「许是我和他比较投缘。」 「明儿,你自小在佛门长大,必是怜爱幼小之人。本王诸多事情要处理,常常觉得分心无暇,更是顾不上府中的大小事务。你舅母身体不好,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更别提料理王府的庶务。你姑姑到底是个侧妃,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阖府之中,本王常常觉得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 明语方才就觉得他的话不太对味,这下更是莫名其妙。贤王对她一个晚辈说这样的话,合适吗?他的谦谦君子之风呢? 她面上一片懵懂,像是根本不知他此话何意。 听得他又道:「人人都说做皇子风光,谁又能知我们的无奈。无论亲事也好,喜好也罢,都由不得我们做主。有时候倒不如做个寻常百姓,许多事情还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明语神情越发懵懂,心里鄙夷得要死。既然连皇子都不想做,干嘛还处心积虑当皇帝。难道是想让自己给父亲母亲传话,表达他并无争储之心。 真够虚伪的。 「二舅舅,我出来得久了,我得赶紧带启儿回去,免得二舅母和我母亲担心。」 贤王假装慈爱地摸了一下宁云启头,她微微侧了一下身,避免和他靠得近。对于他身上发出来的淡淡脂粉香,生出一丝厌恶。 「好了,你们赶紧回去吧。明儿以后若是得闲,常来王府陪陪启儿。这孩子少有合得来的人,必是喜欢你常来的。」 明语只能应下,带着宁云启快速离开。好在接下来的一路并没有再碰到什么人,两人顺利到了花厅所在的前院。 王府的花厅内,气氛不是很好,众夫人们一个个脸色微妙,显然在此之前锦城公主和华城公主几人曾有过不太愉快的争论。 身为主家的贤王妃,倒像是个透明人。永王妃和齐王妃没少在一边帮腔,一个向着锦城主,一个向着华城公主。 华城公主睇一眼争执过后无事人般的锦城公主,暗道这个皇姐真是有些变了,难道真是嫁给楚国公后,底气变足了? 「今天是二皇嫂的生辰,皇姐这一通发作,弄得大家如此难看,可见压根没把二皇嫂放在眼里。」 贤王妃迟疑出声,「我没事的,往年我都不过生辰,最多不过是让厨房多备几个小菜。今天这些人赏脸前来,我已经很满足。都是一家子骨肉,二皇妹也是为我抱不平,我心里知道的。」 第48章 华城公主那个气啊,皇嫂有没有搞错,到底知道什么是亲什么是疏,她才是皇兄同胞的皇妹,这个皇嫂真是糊涂得紧。 「皇嫂,话不能这么说,正是因为你往年没办过,我心里才更希望今天这宴席能办得热热闹闹欢欢喜喜。谁知二皇姐只顾自己逞威风,看把这些夫人姑娘们吓得,都不敢欢声笑语了。」 众夫人们强挤着笑意,嘴里说着哪里哪里。 明语进去时,华城公主总算是逮到机会,「皇姐,你这个继女真是野性不改。其他的姑娘们都安安分分的呆着没动,她倒好,居然不知跑到哪里野,简直是目无尊长不知礼数。」 锦城公主还没开口,贤王妃就出声了,「皇妹错怪楚大姑娘了,是我拜托她带启儿出去透个气的。」 「皇妹这是对我心里有怨,竟然拿我的女儿撒气。我家明儿那可是受过母后夸奖的,岂是那等目无尊长没有礼数之人。说到目无尊长,我倒是有些疑惑,怎么雅儿见到我,连个皇姑都不叫,难不成是看不起我这个皇姑?」 夫人们面面相觑,今儿个这宴会分明就是皇家姐妹在斗法。她们可得紧着心,能不说话尽量不要出言,免得平白无故得罪贵人。 几位贵人还没走,她们又不能提前告辞,只觉如坐针毡浑身难安。 雅县主闻此言,立马红了眼眶,委屈不已。 「是雅儿见到二皇姑,一时欢喜忘形。失了礼数,还请二皇姑责罚。」 「我可不敢责罚你,你一向看不上我这个皇姑,我心里清楚得很。」锦城公主在看向自己女儿时,眼神柔和许多,细细问了是明语几句,像是到哪玩了,开不开心之类的。 明语一一低声回答,没有提遇到人的事情。 宁云启不会说话,她倒是不担心他会说什么。更何况她知道这个小表弟年纪虽小,却是个早熟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母女二人亲密无间,瞧着比一般的亲生母女也不差什么,甚至更显亲近。 雅县主咬着唇,心里把这位皇姑给恨上,更恨的是那个野种。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皇姑如此相护。自己这个侄女还比不一个外人,二皇姑果然是个糊涂的。 她在贵女中一向地位显赫,今日风头全无,其他的贵女们更是个个规规矩矩,根本无一人敢提吟诗作画之类的雅事比试。 辅国公夫人身边的柳月华眼神复杂地望着锦城公主身后乖巧的明语,再次心中漫起苦涩。楚家妹妹真是好命,能得公主如此相护。她可就没那个命了,今天继母能带自己来,还是祖母发的话。 上回相看失败后,二堂哥被祖母狠狠训斥一番,并要把那叫怜花的丫头卖出去。二堂哥跪求祖母,祖母最后无法,对他失望至极,由着他去。 她的心里既怨堂哥没有把握这个机会,也有些觉得楚家小题大做。一个丫头都容不下,难不成真把上门女婿当成媳妇一样看待,要求别人三从四德恪守妇道不成。 明语不知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但上次佛相寺之行,多少生了一些隔阂。面上瞧不出来,心里却是有数。 此次来贤王府,两人除了见面后礼貌性的问好外,再无其它的交谈。左不过这些人情往来,面上过得去就行。 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明语微微点头一笑。 她亦是回以一笑,心里却是更加苦涩。自己前头的未婚夫病亡,总得再寻门亲事。祖母年事已高,这些年也不常在外面走动,亲事少不得还要落在继母的头上。 可惜,这场宴会被两位公主一搅,怕是不会再有什么比试,她的准备都成白费。要是她也有个尽心尽力为自己打算的继母,那该多好。 女眷这边没有提议,贤王那边却派人来知会。说是各家公子都在临波亭那里等着,准备来一场赛诗会。 一时间,众人心动不已。 贤王妃轻声对锦城公主说,她还真不知道王爷有这样的安排。显然,此次宴会都是贤王让人准备的,贤王妃真真就是光有个名头。 锦城公主笑笑,不语。 「我乏了,我家明儿又是个佛门长大的,不擅长吟诗作对。我们母女就不去凑那个热闹,先走一步。」 贤王妃客套挽留,锦城公主连连告罪执意要走。 柳月华听着,心里顿时好受不少。原来天下的继母都一样,公主不过是表面功夫做得好,内心哪里愿意看到明妹妹出风头。可惜明妹妹太过单纯,连这点都看不透。 华城公主冷哼一声,高傲地带着众夫人姑娘过去。 贤王妃亲自送锦城公主母女离开,各家夫人们心里嘀咕着。真不知道这位贤王妃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心大,自己的生辰宴搞成这样,锦城公主还半途离席,她竟然半点不生气。 明语暗道,这位贤王妃不是个简单的,怪不得上一世最后的赢家是他们母子。 宁云弈拦着她说的那些话,她没有隐瞒锦城公主。锦城公主听完,眉头紧锁。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就怕那些人会想到这一块,从而再次提出结亲的事。 一次婉拒,父皇不会说些什么。 要是再来一次,难保父皇不会动怒。 「他们还真是贼心不死。」 明语也觉得他们怕是不达目不罢休,先是求亲不成,紧接要毁掉自己的名节,甚至还想要她的性命。 第49章 如此步步相逼,可见要一直纠缠。 她想了想,说起碰到贤王的事,「我觉得甚是奇怪,他为何要和我说那样的话,又为何在我面前多有暗示?我猜他就是想让我传话给你和爹听,让我们以为他没有争抢之心。」 锦城公主浑身冰冷,气到全身都在发抖。 宁元景! 卑鄙小人,他怎么敢…… 别人不知道这位号称君子之风的皇子是什么德行,她可是清清楚楚。当年就是这位贤名在外的皇子,在她面前说着骗小姑娘的话,还许诺她正妃之位,一生富贵。 那时,她还有婚约在身。 不仅如此,璎珞曾提醒过自己,让她小心这位二皇子,说这位二皇子居心不良。明知卢氏和皇后都有意撮合太子和璎珞,居然还想打璎珞的主意,想和国公府结亲。这种表里不一的浪荡皇子,多年后依然不改本性,如今还打明儿的主意,简直是无耻至极。 明语从未见过娘这般生气,便是提起君家大房当年的事,也没有如此气愤过。 「娘,他说他的,咱们不信便是。」 锦城公主强压着怒火,这种污浊之事,她不想讲出来污了女儿的耳朵。当下缓缓心神,赞同女儿说的话。 一路心不在焉,直到见到随后回来的丈夫,这才怒形于色。在丈夫面前,她自不会欺瞒前世的事情。 「你说,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无耻至极的人,如果让他承了大位,咱们还有活路吗?」 楚夜行黑着脸,他在宴席上听到妻女先行离开的消息,也寻了一个借口告辞。贤王明显不太高兴,他只当看不见。 要是他知道对方还存着这般龌龊的心思…… 时至今日,明儿的亲事不能再拖。 夫妻俩想到了一声,楚夜行提起一件事来。原来是今日宴席之上,有人向他说起了一个人,那人是礼部侍郎海大人的儿子。 那少年楚夜行刚好见过,印象还很不错。 谁知锦城公主一听,人差点瘫倒,她被丈夫扶着坐下,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显得有些嘶哑。 「不行,那家人绝对不行!」 楚夜行惊讶于她的反应,不过她说不行,那必是有原因的。只是他和海公子有过接触,那少年待人处事都颇为老成。 锦城公主也不瞒他,和他说了一些当年的秘事。 海大人不过是礼部一个小小的主事,之所以连年升迁,最后官至侍郎,皆因他舍得。他的舍不是银钱,而是美色。 这个美色,不是别人,正是海夫人。 海夫人貌若天仙,出身并不高。彼时的锦城公主还是君湘湘,她还曾和楚璎珞私下开过玩笑,说要是海夫人愿意出来走动,只怕京城双姝的美名就和她们没什么关系。 后来,她无意中知道当时还是皇子的贤王看中了海夫人。海大人为了官位,居然献出自己的夫人。海夫人羞愤自尽后,海大人不出三月便另娶后妻。 她完全有理由怀疑,是有人故意在夫君面前提到海公子的。如果明儿真嫁进海家,贤王故技重施,她光是想想都不寒而栗。 楚夜行呆住了。 他经商多年,虽然听过不少民间秘闻,但都没有此刻来得震惊。 「他……我……我去杀了他!」 锦城公主一把拉住他,「你给我冷静一点,别说你杀不了他,就是能杀了他,你也活不了。我怎么办?明儿怎么办?母亲怎么办?你一死,我们一门孤寡,还不被人欺负死。」 「难道……什么都不做吗?」 那些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上次掳走明儿,这次还敢打这样龌龊的主意。他便是拼了这劳什子国公爷不做,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要做的。」锦城公主悲愤不已,「万事都没有明儿重要,为今之计,我们不能想着给明儿招婿。招婿虽好,却难招到真正能护住明儿的人。」 「你是说……」 锦城公主点头,「没错,武安侯季元欻,无论从哪里来看,都是最适合明儿的人。」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上回季侯爷把明儿找回来时提过结亲一事。你现在去侯府一趟,亲自问问他。如果他还愿意,让他明天来提亲。」 说完,锦城公主就把丈夫往门外推,而她自己则去了幽篁院。 见到女儿,也顾不得绕弯子,开口就问,「明儿,季侯爷送你回来的时候,曾对娘说了一句话。她说如果你愿意,他会娶你为妻,你怎么看?」 明语沉默,她没有什么看法。关于这件事情,她已经想透。嫁谁不是嫁,嫁他至少还是知根知底的。 只是…… 「母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嫁人后生不出两个儿子,咱们家该怎么办?」 锦城公主一愣,此前她还真没有想过。明儿这一说,她认真细思起来。儿女都是天注定的,有人连一个儿子都生出不来,更何况是两个。是他们太过想当然,把所有的压力都加在明儿一人的身上。 怪不得明儿对于嫁人之事毫无憧憬之心,原来都是他们的错。 「傻孩子,对于爹娘来说,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人能护住你一生,也不是非得要有个得力的娘家。至于国公府的爵位,你爹以前不是想过从你四叔那里过继吗?你只要告诉娘,你愿不愿嫁给他?」 第50章 这个问题,明语是问过自己的。 沉默了一会儿,她慢慢点头。 反正最坏的打算,不就是守活寡吗?至少不用担心姨娘妾室给自己添堵,不用替男人养庶子庶女,没有什么不好的。 锦城公主心下一喜,季侯爷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她相信明儿就算对他还没有男女之情,以后嫁过去自会发现他的好。 这事宜早不宜迟,迟了就真的是害了明儿的一生。 再说,季侯爷救过明儿两次,若是外人知道,明儿的名节已损。嫁他是最好的选择,否则明儿真嫁给他人,一旦以后走漏半点风声,明儿在婆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明语同意后,奇迹般发现自己的心如此的安定,没有一丝忐忑。她想,或许是自己第一世和他相伴多年的缘故。 「娘,我们突然和武安侯府结亲,陛下那里真的不会多想吗?」 锦城公主心一痛,别家的姑娘想的都是如何嫁个如意郎君,她的明儿想的却是怕自己的婚事招了别人的恨。 「不怕,娘和爹还有你祖母会好好商议,定会找个万全的法子。」 得到女儿的同意后,锦城公主自是立刻去见卢氏。 卢氏听完她的话,喜忧参半。喜的是孙女终生有靠,季侯爷是个难得的男子。忧的是她舍不得孙女嫁人,孙女对于男女之事还是一团孩子气。 「她真同意了?」 「明儿自己答应的。」 卢氏点头,若有所思。 锦城公主缓缓开口,「我已做主让国公爷去探季侯爷的口风,顺便提一下二子过继之事。如果季侯爷同意,咱们早点把亲事定下来,免得那些人又打什么歪主意,迟则生变。」 「你做得对,是这么个理。」 直到这一刻,卢氏才完全相信锦城公主是真心为孙女打算的。有这么一个为自己着想的继母,是明儿的福气。 官哥的脾气她是知道一些的,他最看重明儿,他真的愿意把明儿这么早嫁出去?想到自家儿子那个性子,不免有些忧心。 锦城公主大约猜到她的心思,安慰道:「母亲,你放心,夫君心里有数。」 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武安侯府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选择。夫君不过是舍不得女儿,不会真的为难季侯爷。 季元欻将到家没多久,门房就来报说是楚国公来访。 楚夜行进门后,一言不发,亮出自己的兵器,「季侯爷,你我一直没有机会切磋。正好今天有些酒兴,不如我们比试一番。」 季元欻眸光微闪,示意他先出招。 两人来往十几个回合,没有分出胜负。楚夜行心里的闷气散了不少,往后一退停下来。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身手不错,有意让着自己。 侯府里没有其他的主子,明儿进门后就是当家主母,确实是个好归宿。 「我今日上门,是来感谢侯爷的大恩,多谢侯爷救了我女儿。不知对于那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季元欻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眼眸幽深。 「君侯爷对我有大恩,楚姑娘是君侯爷唯一的血脉,等同于我的恩人。但凡楚姑娘有事,季某义不容辞。如若因为此事有损楚姑娘的名节,我愿一力承担。」 楚夜行闻言,沉默了好大一会。 最后他拍拍季元欻的肩膀,「什么恩不恩的,谁欠了谁,好像都说不清了。我们不是挟恩求报,也不是非要逼你负责。你若不愿,我们也不会强求。」 「季某并无勉强。」 「好,那就明日,我们静候季侯爷登门。」 是夜,皎月如银。 明语披着衣服从床上坐起,轻轻下床推开窗户。凉凉的风一下子猛灌进来,安抚她内心躁动的那丝不安。 爹从侯府回来后,说了那人明天上门提亲的事,祖母和娘都很高兴,商量着明天要如何待客。无论在哪一世,她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真等到事情到自己头上,才知道自己远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心如止水。 她轻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的圆月,也不知第二世的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她是独女,是他们捧在掌心里的宝。突然去世,他们一定很伤心。 几世的记忆,思念的人很多。 师叔师姐妹们,还有姑姑。 这样寂静的深夜,仿佛重回到山中的岁月。山里清苦,做功课打坐到深夜是常有的事。那时候的她每每做完功课,看到的就是月上中天树梢暗动。 彼时的自己,不知人间烟火,从不觉得那样枯燥的日子清苦。何况师叔们都很疼她,师姐妹们也很和睦,还有师父的疼爱。 没有世间的烦恼,没有对身外之物的向往。唯一离经叛道的事情莫过于偷偷去山里找野果,再偷偷藏在床下的篓子里,半夜里起来偷吃。 忆起那些事情,眼中慢慢泛起泪光,幽幽长叹一声。 「为何叹息?」 清清冷冷的男低音,在这样的夜里越发如冰玉相击。她一个激灵,下意识以袖作帕,快速擦掉眼角滑出的泪。 男人的身影慢慢出现,月色银辉洒在他的身上,清俊逼人。黑色的夜行衣,墨发冷颜,一如暗夜使者般无声无息。 「告诉我,为何?」 第51章 明天他们就要定亲,她却夜里不睡觉,在窗边长吁短叹,他必是以为她心里不乐意。自会追问究竟,以求得到一个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有些感慨而已。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他看着她,眸色幽深。 会出现在国公府,自然也是因为睡不着。一夜安排,直到不久前才安排妥当。恨不得斗转星移,转眼就是明天。 「办事,路过而已。」 她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又是办事,就不能换个借口,再说大晚上的办什么事啊,还路过?路过能路过他们国公府的内院,而且还是最幽静的幽篁院。 撒谎也不打个草稿。 「哦。」 管他找什么借口,她懒得戳穿他。 「咕咕」 一道清晰的腹鸣从他肚子发出来,她下意识看向他的肚子。幸好是晚上,无法看清他到底有没有脸红。 这男人,不会又没吃饭吧? 既然要娶她,没个好身体怎么护着她。她记得他不怎么爱惜身体,到后来那高人都说他身体劳损得厉害。 她将是他的妻子,自然希望两人相伴长久。 「晚上没吃?」 「嗯。」 她想了想,说了一声等一下,然后快速绕过门出去,和他碰面。他将要开口说些什么,被她一声轻嘘制止。 「小声点,别惊动别人。」 尤其是祖母,祖母年纪大了,夜里少觉。要是把祖母给惊醒了,恐怕会被吓到,然后少不得对她一顿说教。 她左看右看,蹑手蹑脚,「跟我来。」 他环顾四周,再看到她像只小猫般踮着脚走路,突然觉得今天的夜色真好。想到明天之后,他将是她正大光明的未婚夫,眼里涌起无尽的欢喜,轻轻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带他去的是厨房,一进去她就开始找食材找砂锅。她的动作很快,没多大会儿,米就下了锅。趁着煮粥的同时,她快速准备下锅的配料。要熬的是山药粥,这粥最是调理脾胃。准备的小菜分别是海带木耳丝、酱黄瓜、手撕鸡丝。 他坐在灶台后面的木凳上,看着她手脚利索地忙碌着。 不大会儿,粥的香气混着小菜的香气在厨房里漫延来开。他不自觉深深嗅着,仿佛闻到一种家的烟火气,是他此生都没有闻到过的。 她动手忙活之前,把罩在外面的披风放置一边,仅着里面淡蓝色的春装。春装比冬装要薄俏许多,束得极细的腰和已经长开的身姿,盈盈而立。巴掌大的小脸,比在侯府时长了一些肉,稚嫩中渐显风情。 「你真的愿意?」他问。 她轻轻点头,「我是愿意的。」 季元欻听到她亲口说愿意,紧握的拳慢慢松开,眼梢处多了一分柔和。他不是良善之辈,纵使她不是真的心甘情愿,他也不会放手。 「我此前说过的话都做数。」 她慢慢抬头,望着他。 他坐在那里,长相清俊,像是烟火之中的泽世美玉。凭心而论,他确实是个美男子。她以前故意说他老,其实是违心之言。以他的年纪,在她看来,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 「我相信你。」 一个不举的男人,肯定会做到此生只有她一生。没有妾室没庶子女,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完全相信。 他不知她心中所想,在她完全信任自己的眼神中,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喜悦。比他一战成名时还有欢喜,欢喜到浮于表面,眼里泛起笑意。 千言万语,似乎都不用再说。 仅这一句,就已足够。 「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不吃饭,要少喝酒。」 「嗯。」 他应着,清冷的脸上如同冰雪消融,很是柔和。 「这个山药粥,你多喝一些,很养脾胃。」 「好。」 他这么好讲话,让她都生出了些许错觉。仿佛他们这一世初识时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时候的她,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听自己的话。 不过,既然决定嫁给他,她就不会去翻旧账。 粥很烫,盛好晾在一边。 她手上没有事情要做,反倒是有些不自在起来。厨房比不上屋子,一应摆放着盛放食材的竹筐。屋角是一排大小不一的缸子,有腌酱菜的,有盛放酱酒和醋的。 这样的场景,很是与他的气质不符。世人不会想到,堂堂武安侯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半夜到厨房偷吃。 他静静坐着的样子,分外的安静。 「我明明听到有动静的……咱们快过去看看。你看,你看,我说嘛。厨房的灯还亮着,是不是你忘记灭灯了?招了一些野猫野狗进去。」 夜里传来的声音让明语心头一路,快速转头吹灭蜡烛。 「咦,怎么灭了?是不是猫不小心撞翻了?」 那两人说着,脚步声加快,朝厨房跑过来。明语心头大急,要是被下人发现自己深更半夜不睡觉,带个外男在厨房里偷吃,她这个大姑娘的脸往哪里放。 怎么办? 像是一道风吹过,她感觉自己被抱起来。等她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离地几尺高,已在房梁之上时,骇得她心口「嘭嘭」直跳。 第52章 厨房的门被推开,进来两个婆子。 一个婆子左闻闻右闻闻,闻到空气中粥和小菜的香气,「你闻闻,是不是有什么饭菜的味道?好像不是今天晚上做的饭菜。」 另一个道:「灶下就是这个气味,有什么奇怪的。一股子酱菜的味道,哪有什么特别的。」 蜡烛被重新点上,两人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找到。明语很奇怪,煮好的粥和小菜都不见了,也不知被他藏到哪里,动作可真快的。 而且方才那样的时刻,他连她的披风都没有落下,那碧蓝的披风正挂在他的手肘处。 她的心慢慢平静,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感觉他强有力的臂膀。心里涌起些许遗憾,他这么有男友力,怎么就是个不举的男人。 果然人无完人,好事不能让她一个人全占。 「老夫人和公主都交待了,明天府上有贵客要来,吃食上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咱们可不能大意,要是坏了老夫人和公主的事,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这个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你说会是什么贵人呢?依我看,能让老夫人这么小心的,一定和大姑娘有关。你说咱们大姑娘模样好性情好,怎么婚事这么不顺呢?」 「呸,呸,呸!你可别乱说,咱们大姑娘可是受佛祖保佑的,佛祖会替她找一个好郎君的,才不会嫁到二姑奶奶的府上。」 这婆子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着嘴,然后给了自己一巴掌,「看我这张嘴,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你可别往外传。」 另一个婆子压低声音,「行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多了。要我说,这京里能配得上咱们姑娘的,也只有武安侯……我听说老夫人看中了武安侯,有意想把咱们姑娘许配给他。老夫人和公主都这么重视明天的贵客,说不定就是武安侯……」 「你个不知高低的,这话你也敢说,快些住嘴吧。」 「我省得,不就是私下和你说说嘛。我跟你说了你不信,要不咱们打个赌,看看明天上门的是不是武安侯?」 「谁跟你打赌,我也巴不得咱们姑娘嫁给侯爷。咱们姑娘长得好,武安侯也长得好,他们生的儿子肯定好看。到时候过继一个回咱们国公府,想想都开心。」 「你个老不正经的,方才还不信,现在比我还会胡咧咧……」 「行了,行了,不敢再说了。说了没人,就是忘记吹灯了,咱们赶紧走吧,困死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明语提着心,生怕她们摸炉子。听到她们居然越址越没边,整个人像火烧一般。等两人关门离开,脚步声越来越远后,她才长长松一口气。 「贵府的下人倒是好眼光。」 他的声音极低,热气就喷在她的耳后,顿时浑身起了一片战栗。她不由得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呵,她们就是随口一说。」 「是嘛,莫非你不是这么想的?我说过,将来咱们的儿子,可以过继一个回国公府。」 她真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更加确信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体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现在戳穿的,等让他自己明白。 否则,他的自尊心肯定受不了。 「她们走了,我们下去吧。」 「嗯。」 他嘴里应着,身体不动。他不动,她哪里敢动。这可是房梁之上,一个不小心摔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侯爷,我们下去吧。」 「你叫我什么?」 侯爷啊。 她一直是这么叫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手臂紧了紧,冷冽的气息尤甚。她脑子抽抽地想,这死男人不会发什么神经,让她叫什么夫君哥哥之类的吧,她可叫不出口。 「侯爷,我们还没成亲……」 「不是,我记得那日在山洞时,你叫的是我的名字。」 没错,她也想起来了。那时她刚从梦里醒来,下意识叫的是他的名字。所以他希望自己叫他的名字,而不是侯爷。 「季……季元欻,我们下去吧。」 「好。」 一阵失重,她已安全着地。未免他再次提及方才的事情,赶紧找个话题岔开他的注意力。她问他把粥和小菜藏到哪里了,为什么她没看到。 他轻轻揭开灶台上的锅盖,粥和菜都在里面,还冒着热气。 速度可真够快的,她一边想着,一边把东西取出来。 「快喝吧,免得又有人来。」 经过这会儿功夫,粥的温度刚刚好。他优雅地用起来,略显惊诧地看向她。记得以前侍候他用饭时,她都眼巴巴的,一副饿狠的模样。 「你不吃吗?」 「不吃,我想清减。」 她最近都胖了,脸也圆了,做新衣的速度还跟不上身体的变化。 他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慢慢眯起眸。她被他看得心头一紧,莫名想到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这死男人就算没有功能,但防不住他还有色心啊。 天哪。 她突然想起那些癔想出来的画面,顿时觉得不太好,整个人僵成一块木头。怎么忘记这茬了呢?万一她以后嫁过去,这死男人真的那样对她,她怎么办? 第53章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其实……以你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也不是非要娶我……」 说的这是什么鬼话,果然他眼神都变了,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原本柔和的气质变得又冷又危险,紧紧地盯着她。 她头皮一麻。 「我……我就是觉得你条件好,可以找个更好的,没有别的意思。」 他表情一缓,慢慢拿起筷子,垂眸,「你就很好,不要和别人比。」 比你个头,她当然知道自己不错,这男人知不知什么叫谦虚啊。她真的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他到底明不明白谁才是应该自卑的那一个。 算了吧。 事到如今,如箭在弦,由不得她收手。 看着他吃完后自己动手收拾残局,还洗了碗,把东西都归到原位。她自我安慰地想着,这男人除了性情不好捉摸外,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 她记得,他连沐浴都是自己动手,很少用下人侍候。 可惜,她变成鬼的时候虽然天天陪在他的身边,但有些地方她还是进不去的。比如说净室恭房,所以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如今想想,要是那时候能看看,多好。 她又想偏了。 看了又怎么样,不是更失望吗? 在她纠结的时候,他已清理完,厨房恢复成没有人来过的样子。两人默默出去,路上一句话都没有,他把她送回去后再离开。 一夜无话。 季元欻言出必行,次日登门时,请的是永王妃做媒。而国公府那边,知会了四房的楚夜乔和华氏夫妇二人来做陪。 都是自家人,倒也熟稔。 「老夫人,大喜事啊,我专程给您送喜来了。」 永王妃还没进门,声音先到。 卢氏假装不知,「王妃上门,那就是大喜事,快快请坐。」 永王妃看一眼卢氏身后的明语,笑得眼睛弯成新月。就说这个外甥女是个有福气的,怎么可能婚事不顺。之前不顺,肯定是姻缘未到。 「老夫人,我跟你说的喜事啊,是和你家大姑娘有关。」 「哦?不知王妃说的是何人?」 永王妃但笑不语,朝外头一看,就见楚夜行在院子里和人说话,那人正是季元欻。华氏是来做陪的,早就知道今天是有人来国公府提亲。等看到季元欻,先是一愣,紧接着替明语欢喜起来。 明语红着脸,乖巧地告退。 她一走,永王妃说话就没了顾忌。 来意大家心知肚明,也没绕什么弯子。不等卢氏和楚夜行夫妇说起过继一事,季元欻便先表了态,表示愿意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过继回国公府。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余下的便没什么好商议的。左不过三书六礼,良辰吉日以及嫁妆聘礼。国公府这边嫁妆丰厚,侯爷那也的聘礼也不遑多让。 商议这样的事情,明语不好在场,她出来后就去厨房安排今日的席面。为照顾所有人的口味,菜色有清淡有重口,她每道菜都亲自过问一遍。 厨房里一片热火朝天,她想到昨晚的事情,面色红了一红。 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她便出去了。前院是不能回去的,祖母父亲和母亲都在前院。这个时候,她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的心情还算平静,偶尔想到第一世,会有稍稍的失神。 会在路上碰到季元欻,她也没有意外。这一次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他能到后院来,必是有祖母和母亲的同意。 金秋和微草识趣走开,在不远处静静守候。 春风和暖,墙头的木香已经开始抽新芽。像是不久之间他们还在同样的地方争执,不想再次在此地相见,竟已经未婚夫妻关系。 「我心中很是欢喜。」他说。 他的话,像轻风一样拂过。她微微有些动容,无论他们的亲事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结成的,至少他对她是有心的。 她陪伴过他多年,对他同样存着一种共生的感情。如果说在这个世间非要嫁人的话,她觉得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除了不能有夫妻之乐。 「我……也是。」 原本是很平常心的,但是听他说欢喜,自己似乎也受到一些感染。故人重逢,就当是报他度她投胎的恩情。有她在一旁看着,定然不许他再那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这一世,她希望他活得好好的,最好是长命百岁。 他折进去的十年阳寿,她愿意加倍还给他。这么一想,竟然有些小小的期待。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他没有拦她,目送她往内院走去。 席面撤下后,楚夜行楚夜乔兄弟二人和季元欻到书房去说话。永王妃和华氏陪着卢氏锦城公主回幽篁院,明语被叫了过去。 华氏笑道:「前段日子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外面的传言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是实在担心咱们明姐儿。今儿个才算是踏实了,咱们明姐儿这样的人品相貌,和季侯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不是,我这杯媒人酒喝得真痛快。」 永王妃也打着趣,因着饮了一点酒,脸色看上去红光满面。 第54章 卢氏欣慰地朝孙女儿招手,让明语坐到自己的身边。她目光怜爱,孙女找到好归宿,她很欢喜。想着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孙女转眼又要嫁人,难免有些伤感。 「我的明儿,一定会好好的。」 「祖母……」 锦城公主眼神望过来,母女二人对看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西院的小厮来报,说是老国公不行了。卢氏一听,先是震惊起身,接着慢慢坐下。 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当这一天到来时,似乎她的心里并没有多少痛快。 「几时的事,怎么没有早点派人来报?」 小厮低头,「国公爷不让。」 「他倒是血性了一回。」 卢氏向永王妃告罪,派人送永王妃出府。然后撑着身体起来,安嬷嬷在左边扶着她,明语在右边扶着她。锦城公主和华氏跟在后面,一行人去了西院。 华氏暗自庆幸着,幸好明姐儿的亲事定得及时,要是再晚上一两天,公爹那里一出事,全家人都要守孝,怕是又要多等三年。 一行人在西院的门口碰到了前来的楚夜行楚夜乔兄弟和季元欻,楚夜行低低说起,已派人去知会大房和三房,然后两行人一起进去。 但见老国公换了一身新衣,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中堂。众人心里猜测着怕是回光返照,恐怕真是大限将至。 老国公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先是落在季元欻的身上,然后停在明语的身上。重重咳了两声,长随上前想扶他,被他制止。 「听说今天府上有喜事?」 「是,明姐儿今天定亲,定的是武安侯。」答话的是锦城公主。 老国公嗯了一声,再次看向季元欻。季元欻上前向他行一个规矩的晚辈礼,他浑浊的目光清明起来,认真地看着这位年轻的侯爷。 「不错,年轻有为,不愧是季准的儿子……咳……」 季准这个人,争议颇多。 他是个武痴,一生痴迷武学战绩辉煌。在朝堂之上,他向来直言不讳,时常惹得先帝不喜。更让先帝不喜的是,他为人仗义,广结知己。 忠勇侯君临渊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为君者,最忌讳什么? 自是臣子们结党营私,私下来往过密,尤其是手握重权的臣子,更是希望他们一个个都只做孤臣,不与人相交。当年季家获罪,原本是有转寰之地的。为何先帝一听到边关战报,当殿就定了季家的罪,未尝不是因为猜忌之心。 老国公也是武将出身,对于季准的身手很是佩服,却不太喜欢对方的为人,交往并不多。但他和君临渊熟识,常听君临渊提起季准。 这个时候,很多久远的事情反倒清晰起来。他看着眼前的青年,不由得想到老友君临渊,若是老友知道自己的外孙女许配给故人之子,应该是欣慰的表情。 或许,很多东西都是注定的。 卢氏站得最远,少年夫妻,中年分居,到了现在已经说不清究竟还剩什么感情。他此时的样子,瘦骨嶙峋,哪里还有当年的半分英武。瘦到脱相的脸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片死气。 直到这里,她才发现,这个她怨了大半辈子的人,是真的要走了。 他看了过来,目光同样复杂。曾记得,他们刚成亲时,感情是很好的。他恍惚起来,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男人纳妾天经地义,只不过他眼神不好,纳了冷氏那个毒妇。 要不是那个毒妇处心积虑,他和妻子的关系也不至于闹到今天的地步。他记得很清楚,在冷氏没进门之前,便是他身边已纳妾室,妻子对他依旧是嘘寒问暖体贴备至。 正是因为冷氏,破坏了他们夫妻的感情。 「这些年,对不住了。」 能有这句话,对于他而言,已是十分难得。 卢氏苦笑一声,「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是啊,没什么意思了……」他的目光从卢氏身上移开,看向自己的二儿子。老二长得还真像岳父,不仅长得像,性子也像,竟然为了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连妾都不肯纳。 「听说你差事办得不错,很得陛下的赏识。」 「都是分内之事。」 楚夜行的话,让他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你这性子,还真像你外祖父。这样也好……不骄不躁不邀功不出风头,也是一种为官之道。分家之事,你们做得很好……我们楚家无论站在哪一边,都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如今把庶出三房都分了出去,势单力薄的,才让人放心……」 后面这话,就有些推心置腹了。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倒是说了实话。陛下再是仁君,也不愿看到世家坐大。他们国公府如今只剩二房,二房人丁单薄,分出去的几房心也不齐,很难抱成一团壮大家族。 「但是爵位传承,香火不能断,你是堂堂国公,不可儿女情长。」 锦城公主也在,过多的话他自是不会说。他自己就是男人,自认为清楚男人的心思。老二到底是他的儿子,不会真的置香火不顾。 所谓不纳妾,或许是一时之言。等新婚的甜蜜一过,有了妾室,自然就会有庶子。 楚夜行只答了一个是字,他便以为这个儿子心里已有打算,便越过这件事情,看向明语和季元欻,笑了一下。 第55章 「这门亲结得不错,君侯爷对季侯爷有恩,报恩结亲,旁人说不出什么不好来。甚好……甚好!」 国公府势弱了,却结了一门有力的姻亲。有了报恩的名头,便是陛下那里,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忌讳。 倒真是一门好亲事。 「祖父……」 「明语是吧?这名字取得好。你姑姑要是知道你如今找了一个好归宿,肯定大为欢喜。我会亲自告诉她的……咳……」 「你少说两句,好好养身体。」卢氏不冷不淡来了这一句,说完之后别过脸去,一副不想看到老国公的样子。 老国公目露怀念,久久不语,像枯死的树一样,灰败毫无生机。楚夜行慢慢上前,还没有到跟前,就看到他突然抬起头来,长长叹息一声。 「我没什么好交待的,你们都各立门户,以后是飞黄腾达还是平庸过日子,都靠你们各自的本事。老四啊……你是个好的,早年耽搁了……」 楚夜乔是个不起眼的庶子,自小到大从未听过老国公的半句夸奖。这句迟来的夸奖让他顿时心生悲切,止不住红了眼眶。 为人子者,谁不曾盼着得到父亲的另眼相看。 在冷氏有意无意的挑拨下,他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好名声。久而久之,他自己都破罐子破摔,以为自己这一生就是个纨绔不成器的人。 要不是二哥回来了,只怕他一辈子都是别人看不起的废物。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这句迟来的夸奖,来得太晚。 「父亲……儿子以前顽劣,让父亲操心了。」 「……我若是操心……你们……」老国公浑浊的目光转向楚夜行,几个儿子中,他最愧疚的就是老二。现在看来,最成器的也是老二。 至于老大老三,以前看着还不错。不想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当不得大用。冷氏教出来的孩子,心性都不正,哪里会有好的。 人死如灯灭,哪管后人是否是福是祸。他回想起冷氏的模样,无法把当年的少女和后来的毒妇连在一起。 他的眼皮慢慢耷拉,感觉身体像被掏空的柜子,到处都在漏风,冷得很。不由得重重咳嗽两声浑身冷到直打哆嗦。 卢氏一看,心知怕是时候到了,忙让人扶他进内室。大夫原就是在一边候着的,见此情形,提着药箱就跟了进去。 果然没多久,那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闷重,「呼哧呼哧」的重喘声连站在外间的明语都能听得清楚。 大家都在等,等着那一刻。 内室的老国公开始说胡话,叫着冷姨娘的名声,说让她死得太便宜,要把她碎尸万段。那一声声竭力的嘶吼,从愤怒到气息微弱,直到听不见。 半个时辰后,下人出来报丧。 锦城公主即刻安排人去取出白幡孝服,这些都是一早备下的。 此时,她听到门外嘈杂的脚步声,眸光微冷。大房和三房的人来得倒真是时候,从派人去报信到现都过了近两个时辰,两房的宅子离国公府并不远,一个时辰足够赶到。 「父亲,父亲……」 楚夜舟和楚夜泊狂奔进来,满脸焦急。小冷氏随后悲怆抹泪,被楚晴书扶着,一副快要哭晕过去的样子。 两兄弟看到季元欻,都是齐齐一愣。紧跟进来的小冷氏和楚晴柔楚晴书姐妹几人还有楚清越兄弟,他们在看到季元欻后,也同时愣住。 季侯爷怎么在此? 「季侯爷,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是楚夜柔问的,她实在是太震惊了。 华氏冷冷回她,「季侯爷是我们国公府的姑爷,他当然会在这里。」 姑爷? 谁的姑爷? 楚晴柔不敢置信地看着华氏,下意识地转向明语。 「你……你们……」 卢氏冷哼一声,「柔姐儿,你一进门不关心祖父的身体,反倒关心起自己堂姐的未婚夫,这就是你的孝道?」 楚晴柔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整个人都要疯了。怎么会是这个野种?为什么自己的东西她都要抢?她的国公府大姑娘身份,她的国公之女的名头,现在还把季侯爷给抢走了。 为什么?娘说过,这一切都应该是自己的。 「你们……你们竟然瞒着我们定亲……」 「柔姐儿,我们都分家了。国公府是国公府,你大房是大房。国公府的姑娘定亲,凭什么要先知会你们大房。」华氏不屑说着,一眼就看出这位侄女的心思,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楚晴柔崩溃,不死心地向季元欻求证,「季舅舅,这是真的吗?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一定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 季元欻微微皱眉:「楚二姑娘,季某不是你的舅舅。」 「为什么?以前你对我们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让你对我们生了间隙?季……侯爷,这门亲你不能结,你堂堂侯爷,怎么能入赘?」 楚晴柔喊得歇斯底里,她只想阻止这门亲事。娘说过,她想要的东西都是她的,可是她的东西一件件都被那个贱种给抢走了。现在,连她心里的人也要抢走。 明明她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娘说过等爹当了国公,她就是国公之女。这个贱种没来之前,季舅舅对她向来和别人不同,如果季舅舅真要娶国公府的姑娘,那一定是她。 第56章 所以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她的。 贱种想嫁进侯府,她不同意! 「季……舅舅,你肯定不愿意的,是他们拿恩情强迫你的,对不对?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大堂姐嫁不出去,又招不到合意的上门女婿,你们就把主意打到季侯爷的身上,你们这么做不怕报应吗?」 明语看了季元欻一眼,示意他别再开口。 满屋子的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楚晴柔,包括小冷氏母女。季元欻是什么人,岂是一个别人逼迫就能屈服的主。 「二侄女,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管得倒是宽,连隔房堂姐的亲事都要插一脚。你不会是想学你娘,也想抢别人的亲事吧。」 华氏说话可不留情面,如今他们四房分了出去,又依附二房生存,她再也不用看大房和三房的脸色,说话做事底气十足,自是不用顾忌大房的面子。 楚夜舟脸色顿时一变,他想到了庄子上的君涴涴。这些日子以来,虽说他不再是国公府的大公子,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可他却觉得比起以前来,也并不差什么。前几日,他又了一房妾室,很是合心意。 若不是君涴涴那个女人处心积虑,他敢肯定自己的人生不会是这样的。 「四弟妹,我们在说大侄女的亲事,你扯那些旁的做什么?柔姐儿这话问得没错,以季侯爷的身份地位,当真心甘情愿入赘吗?」 华氏冷笑,「大哥,你们从进门到现在,没有问父亲的半句,反倒是揪着明姐儿的亲事不放,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夜舟反应过来,「父亲……父亲……您怎么样了,儿子来迟……」 卢氏从内室出来,脸色平静目光冰冷,「别喊了,人已经走了。」 「走了?」楚夜舟喃喃,「父亲,孩子不孝啊,连您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母亲,儿子知道你不喜我和大哥。可是父亲病重这样的大事,你怎么能不及时通知我们,害得我们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你到底是何居心?」 楚夜泊突然发难,似乎早在卢氏的意料之中。冷氏亲自教出来的儿子,和舟哥儿还是不一样的。舟哥儿虽然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本心并不坏。 这个泊哥儿,若是她猜得不错,他是故意怂恿大房来迟,就是想借机发难。 「老三,明人不说暗话,说吧,你想做什么?」 楚夜泊一听,有些不相信嫡母如此好说话,用一种暗示的眼神看向楚夜舟。可惜楚夜舟犹在丧父的悲痛之中,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 他目光阴鸷,这个大哥,还真是关键时候靠不住。也不想想他一切谋划,得利的都是谁。要不是他们一母同胞,他何至于劳心劳力。 「母亲,我听说你们招婿是为了传承国公府的爵位,是吗?」 「这是我们二房的事。」 爵位是二房的,二房的姑娘议亲,和分出去的庶支有什么干系。卢氏的声音冷硬,语气中透露的就是这个意思。 楚夜泊阴冷一笑,「母亲,事关我们楚家的香火,那就不止是二房的事。父亲尸骨未寒,他老人家定然不同意外姓之人继承国公府的爵位。」 明语心道,果然还是为了爵位。大房和三房之所以来的这么迟,等的就是这一刻。因为老渣男以前放过话,要是他们敢闹就把他们逐出楚家。 世间礼法,当父亲的最有权力驱逐子孙。 老渣男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老渣男这一死,他们便立刻发难。说到底,对国公府的爵位还是不死心。 小冷氏皱着眉头看一眼还在伤心的楚夜舟,再一看盯着季元欻不放的楚晴柔,对大房这父女真是无语。 「母亲,夫君说得没错。季侯爷不会做上门的姑爷,若是儿媳猜得不错,他应是同意将来会过继一子回国公府。可是我们国公府明明有儿孙,为何让一个外姓之人鸠占鹊巢。传出去还当我们楚家无人,绝了根,您让父亲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她一向精明,能猜到这一点不足为奇。 楚夜舟从悲痛中醒悟过来,想想自己的两个儿子,下定决心般上前,「母亲,三弟说得没错。二弟膝下无子,大侄女嫁了人,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她的孩子也是他人的血脉。血脉传承,岂能如此草率。儿子有两子,愿将一子过继给二弟,以继我楚家百年香火。」 卢氏脸微沉,好得很。 怪不得最近大房三房没什么动静,原来等的就是今天。她心下叹息,看来之前还是想简单了,如果真给明姐儿招了一位寻常的夫婿,只怕他们百年之后,明姐儿夫妻俩也守不住这爵位。 「我们都已分家了,国公府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怎么能无关呢?事关楚家的香火,儿子便是拼着不孝的名声,也要争出个理来。母亲若执意让外姓人承继爵位,那儿子就只能请族老们出来说个公道话。我想族老们总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眼睁睁看着咱们楚家的爵位被外姓人给占去。」 楚夜泊话音一落,楚清越从楚夜舟身后走出来。他最近身量又拔高了一些,长相上更偏君涴涴。 「祖母,孙儿愿过继到二叔膝下。您放心,大姐姐本就是我嫡亲的姐姐,日后我一定会护着她,不让她在婆家受半点委屈。若有人给她气受,我第一个不依。」 第57章 接着对明语道:「大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娘有些误会。我也知道她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我们是血脉至亲,是亲姐弟。在我心里,一向尊敬你这个大姐。往后若有人敢欺负你,我必为你出头。」 这番话,显然是有人教过的。当真是好心思,知道二房最在意的是什么,也知道卢氏最看重的是什么。 明语不了解几个堂弟的性情,她也不是故意带着偏见的眼神看他们。只是君涴涴的儿子,无论有多好,她都不喜欢。 她从对方的眼神中没有看出对她这个堂姐的半分尊敬,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他到底年少,城府还不够深,眼底的不情愿不时带出来。 「越弟这个意思是,如果我爹娘不过继你,往后有人欺负我,你就会不管不问袖手旁观吗?」 「那……当然不是的……」 「既然如此,为何非要过继呢?便是不过继,你也是我的弟弟,我也是你的姐姐,我们还是骨肉至亲。」 「这……」 楚清越答不上来,下意识看小冷氏一眼。 明语心下冷笑,果然是小冷氏教的。 「明姐儿,话不能那么说。越哥儿是你弟弟不假,可他已经搬了出去。你要是真有事,她也赶不及过来,你说是不是?」 「三婶,我在自己家中,能有什么事是需要一个堂弟帮忙的?我有祖母,有父亲有母亲,他们都能照顾我。」 小冷氏隐晦地看一眼锦城公主,意有所指,「这话可不好说,明姐儿应该听过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句话吧。有时候在自己家中,也是有危险的。」 华氏担忧地看了锦城公主一眼,公爹尸骨未寒,大房和三房就闹起来,不就是因为二嫂不能生养。三嫂明里暗里指的就是二嫂会害明姐儿,此时此刻,公主二嫂的心里肯定很难过。 「二嫂……」 「我没事。」 锦城公主朝她一笑,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低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夫君从前面伸过来,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楚夜行道:「仅凭一句道听途说,大哥和三弟就在父亲尸骨未凉时发难,就不怕父亲死不瞑目吗?我们二房和武安侯府结亲是真,但过继一事,并未提及。」 「二哥当真没有这个打算?」 楚夜泊连忙追问,用眼神暗示楚清越。 楚清越正要上前,被楚夜行阻止,「我早前便想好了,若是我命中真无子,确实是要从侄子中过继一位。不过此事不急于一时,当前我们要做的是让好好处理父亲的后事。」 大房三房的人闻言,心头都是一喜。 无论过继谁,都是他们两房的人。 他们忘记了,还有四房。 华氏心头一跳,猜到楚夜行未说完的话。她不是不心动,只是她自己连半个儿子都没生出来,现在说过继,显然为时过早。 楚夜泊哪会放弃这个好时机,当下一急,「二哥此言差矣,正是因为父亲的后事,这件事情才更要早点解决。你们是嫡系,打幡摔盆自是你们嫡系的事。父亲都是当祖父的人,总不能让二哥你亲自打幡,还是得由嫡系的孙辈来做才行,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是非要把楚清越往二房塞的架式。 明语看到楚晴柔的脸上带着得意,那挑衅的眼神远远看过来,像是在说别得意,你们二房以为得了爵位,最后还不是要让出来。 真要让他们得逞了,国公府就成大房的了。 「大伯,三叔,侄女有一句话要说。」 她一出声,众人齐望过来。 楚夜泊一向不喜她,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让他们大房三房落到现在的地步,当下冷哼一声。 「长辈们说话,哪有你一个小辈插话的份。再说你不过是个姑娘家,家族大事岂是你能参与的?」 「三弟,我膝下唯有这一女,在我心里,便是比你们两房的哥儿来,我这个女儿也是不差的。明儿,你有话就说,不用怕。」 明语得到亲爹的撑腰,不看楚夜泊难看的脸色。 「三叔非要在这个时候强行把越堂弟过继到我们二房,到底是什么用心?我父亲和母亲成亲不过数月,他们正值盛年,三叔如何断定他们不会有子?你们是至亲,难道就这么盼着我们二房无后?」 楚夜泊脸一黑,这个大侄女不是明知故问嘛。谁不知锦城公主不能生养,要不然能容忍万驸马养外室,弄出庶子庶女来。 真真是无知小女,还有脸拿出来说。 「大侄女,这话三叔不好说,要不,公主殿下您和大侄女说说?」 锦城公主心头大怒,什么混账东西,竟然敢为难明儿!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发作,不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锦城公主已被扶回春晖院。发难的大房三房脸色不太好,心里怀疑她是装晕,但碍于她的公主身份,无一人敢上前置疑。经此一打岔,再咬着过继的事情不放显然不妥。 卢氏冷哼一声,趁机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不多时,国公府里挂起了白幡,所有人的都换上孝服,聚齐在刚布置起来的灵堂之中。 第58章 楚夜泊自是不甘心,目的没有达成,哪里能就此罢休。 「母亲,公主殿下身子未免太弱,您还是早些打算的好。」 「方才明姐儿都说了,公主还年轻。你们这么急赤白脸地往二房塞人,到底是何居心?莫非真是心思歹毒,诅咒我二房无后?」 「母亲,你何必装糊涂。公主的身体如何,您比我们还清楚。您和二哥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们也是心知肚明。」 「老三,我说了,我们二房的事情不用你们插手。如今国公府里是你二哥当家,这些事情他心中有数。」 「母亲,二哥对公主殿下言听计从。若是二哥真的不肯纳妾生子,咱们可不能由着他胡来。明明我们楚家子孙不少,还说什么过继外孙承爵,那是会招天下人耻笑的。」 过继出嫁女的血脉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若真是离经叛道之举,卢氏也不会把明姐儿推到风口浪尖上。她站在灵棺旁,一身孝衣面无表情,看着已入殓的老国公,目光中充满嘲讽。 这个男人一定不会想到,他尸骨未寒,他的儿子们关心的不是他的后事,而是如何借着他的丧事争爵位。 她是将军府独女,当年嫁进国公府时,也曾私下约定过将来把次子过继到卢氏一脉。只可惜,她只育有一子,且官哥幼年失踪。 她对丈夫都没了期待,更是不愿再生什么次子。 「老三,你一定非要在这个时候闹吗?你明知你父亲尸骨未寒,这就是你的孝道?」 「母亲,若是任由二哥胡来,将我们国公府的爵位拱手让给外人,那才是真正的不孝。父亲在天之灵,定然不会允许的。」 都拿死人作伐子,在这灵堂一片缟素白布之中,显得那么的荒唐可笑。灵堂外下人们的低低哀泣和灵堂内的剑拔弩张鲜明对比,越发让人觉得无比讽刺。 明语身为嫡系长孙女,自是跟在卢氏的身后。从她的视线看去,对上的是楚晴柔的愤毒和楚晴书的嫉恨。她一脸冰霜,视若无睹。 这般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样子,更是让楚晴柔咬碎银牙。凭什么啊?明明一切都应该是自己的,为什么都被这贱种给抢走了? 良久,卢氏轻蔑一笑,「老三,如果今日我不同意过继,你当如何?」 楚夜泊闻言,眼底划过阴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他无情。他倒要看看,楚家那些老顽固在这件事情上还会不会向着二房。 他就不信,有宫里那位贵妃姨母在,真能由着楚家任意妄为。 「母亲,那儿子就要得罪了。」 「请便。」 卢氏说完,眼神轻飘飘的,再次望着里面躺着的老国公。脸上的嘲弄之色慢慢隐去,添了一丝怅然,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多年夫妻,终究成了陌路。 那边楚夜泊楚夜舟小冷氏几人见她态度如此坚决,相互打着眉眼官司。楚夜泊眼神阴鸷,想不到这个嫡母如此执拗,到了这个地步都不松口。 她真当他没有法子吗? 天下悠悠众口,还有那些族老们。他就不信天下人得闻此事,不会戳着嫡母的脊梁骨骂,那些族老们再被二房收买,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楚家的爵位落到旁人的手中。 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事闹大,最好是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二房母子没了脸面,指不定还要求着他们把越哥儿过继过来。 「母亲,你是在逼儿子。」 「老三,谁逼你了,你可以不做。」 想明着当强盗,还要立个牌坊,果真是冷氏教出来的好儿子。这爵位哪怕拼着让上面收回去,她也绝不会让它落到大房三房的手中。 正僵持着,楚夜行楚夜乔和季元欻走进来。 他们先前一直在安排老国公的后事,眼下才算是忙完。一进灵堂,自觉站到卢氏华氏和明语那边,目光冰冷地看着其他两房人。 卢氏慢条斯理问道:「各家都去报信了吗?」 「都安排好了,母亲放心。」楚夜行回道。 「嗯,那就好,都准备起来吧,怕是过一会就有人上门了。」 楚夜泊看着卢氏当真不在意自己的威胁,阴鸷的眼神转为阴狠,朝小冷氏一使眼色。小冷氏心领神会,掩着帕子奔到灵棺前,哭起丧来。 紧接着楚晴柔和楚晴书也跪到那里,几人哭成一片。 楚晴娟缩了缩身子,看了明语一眼。明语朝她点头,她这才畏畏缩缩地跪到她们的后面,低低地哭起来。 小冷氏当然不会光哭,她是一边哭一边诉。大意自是他们两房人连老国公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暗指二房故意不让他们送终。还有就是爵位的事,含沙射影指责二房宁愿把爵位留给外姓人,也不肯过继楚家的香火,这等背祖忘根的不孝之举,是要遭报应的。 她这是打量着等会就有人上门吊唁故意哭诉的,就是要将这事抖露出去,引来世人对二房的谴责。卢氏洞悉她的心思,表情越发的冰冷。 明语知道祖母是真的不在意大房三房闹开,也不在意老渣男的死为京中的一个笑话。大房三房行事如此恶心,她不愿让他们得逞。 她默默在另一边跪下来,开始诵经。 卢氏见到孙女这般,眼前划过幽光,这个孩子真是太心善了。罢了,到底夫妻一场,她就最后送送他一程吧。 第59章 于是就在明语的旁边,也跟着诵起经来。 祖孙二人都参佛多年,便是不用经书,也能将烂记于心的经文一字不落地诵出来。念经的声音有安神抚心之效,小冷氏等人的哭丧声反倒显得嘈杂闹腾。 男人们站在两边,对峙着。 东边是楚夜行楚夜乔和季元欻三人,西边是楚夜舟楚夜泊两兄弟并三个儿子。西边虽然人多,但气势矮了一大截。楚夜舟复杂地看着楚夜行,脑海中闪过自己的一切都被对方抢走的念头,心情十分的阴郁,目光隐约带着不善。 最先上门吊唁的是永王夫妇,永王妃之前被送走后,就一声关注着国公府的动静。消息一传到王府,夫妻俩就动身赶来。 小冷氏的哭声有所收敛,因为她知道哭给永王夫妇看,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永王夫妇是向着二房的,说不定不仅不会谴责二房,还会责怪他们。明知会被人下面子的事,她可不会干。 明语听到她们只剩了哭声,很是无语。 永王夫妇吊唁过后没有即刻离开,他们是姻亲,自是想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卢氏哪里敢让永王帮忙,委婉谢绝。 永王妃看了一圈没看到锦城公主,悄悄问安嬷嬷。安嬷嬷刚要回答,就看到锦城公主身边的宫女过来。那宫女原是一脸喜色,进了灵堂后立马收起,行了一个礼。 「皇姐怎么了?」 宫女面露迟疑,看了看灵棺的方向,不太敢讲的样子。 「真是急死人,你倒是说话啊?」 永王是急性子,那宫女被她一吓,低下头去,「回王爷的话,公主殿下无碍,太医说是有喜了。」 「什么?不可能!」 楚夜泊第一个叫出声来,锦城公主嫁给万驸马多年,从未有过身孕,怎么嫁进国公府没多久就能怀上。肯定是骗人的,要不然事情怎么这么巧,偏偏在这个时候传出喜讯来。 小冷氏那边哭声立止,皆是一脸的不愿相信。一定是今天提到过继的事情,锦城公主为了不过继,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楚夜行已顾不上许多,急匆匆就往内院去。 卢氏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永王妃欢喜不已,要不是此时还在灵堂,场合不对,她必是要大笑出声的。 「老夫人,恭喜啊。」 这声说得极低,显然还是顾忌场合。 大丧撞上大喜,且还不止一喜。先是武安侯府和国公府定亲,眼下又是锦城公主传出有喜,喜上加喜,压过了大丧的晦气。 「多谢。」 多余的话,在这里也不方便说,两人心知肚明,各自欢喜着。还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本完全没有想过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明语惊讶过后,也是无边的高兴。娘有身孕了,她要做姐姐了。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就朝季元欻看去,正对上他望过来的幽深目光。 不用再纠结什么儿子过继的事,这一世,就让她和第一世一样,平平淡淡的陪着他,还他那十年阳寿之恩。 显然,有人并不喜欢看到他们二房高兴。 「母亲,会不会弄错了? 小冷氏半天冒出这一句,要是永王夫妇不在,她只怕就不会问得如此含蓄。她定会责问此事是真是假,说不定还会借着看望公主去春晖院里一探究竟。 但永王夫妇在此,她不敢造次。 永王妃闻言,冷哼一声。「楚三夫人是何意,难不成是怀疑太医医术不精,还是怀疑我皇姐在骗人?」 「不……不敢,臣妇就是觉得事情太巧,公主殿下的多年不曾有孕,怎么这会儿就有了。」 「儿女都是天注定的,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不该来的时候当然不会有。」 永王妃这话,倒是无形中拍了一下卢氏的马屁。说明这孩子会挑时候,以前锦城公主和万驸马成亲十几年都没怀过,一嫁进国公府就怀上了,证明楚夜行才是公主的良配。 小冷氏当然不敢去质问锦城公主,也不敢质疑太医的医术,她心里怀疑着,又急又恼。用眼神请示楚夜泊,现在要怎么做。 楚夜泊心知时机已过,无论公主是真怀孕还是假怀孕,今天的谋算都白费了。小冷氏看懂他的眼神,不甘心地重新哭丧,不再哭诉。 她一哭,声音还极大,像是故意给人添晦气似的。 卢氏识破她的心思,冷冷一笑。喜事丧事撞在一起,原本是很忌讳的。可是两喜压一丧,压得住。任凭这些人再哭得厉害,也添不了晦气。 永王妃是客,得知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要去看锦城公主。 等会吊唁的人就要陆续前来,楚夜行方才被喜讯冲晕了头,已去了春晖院。卢氏和明语祖孙自然不能离开,她们又开始诵起经来。 不多时楚夜行回来了,和楚夜乔季元欻一起迎前来吊唁的宾客。宾客们看到季元欻,都是满脸疑惑。楚夜行大大方方,说了结亲一事。 随着来吊唁的宾客来来去去,关于楚国公府和武安侯府结亲的消息也像风一样传遍京城的各大世家。 一时间世人议论纷纷,奔走相告。 来吊唁的人说着节哀顺变,再低低的夸赞国公府结了一门好亲。那些夫人们好听的话像不要银子似的,拼命夸着明语。 第60章 夸明语有佛心,夸明语孝顺懂事。明语表情悲伤,只道谢。如此荣辱不惊不骄不躁的样子,又引得那些人一顿猛夸。 至于大房三房的姑娘,没有人提半个字。也就承恩伯和夫人来的时候提了一两句,夸了楚晴书孝顺懂事。君家那边只派了管事过来,君伯爷和文氏都没有露面。 因为君涴涴的事,他们自觉丢人,生怕卢氏不给他们面子,臊到不敢来。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等到国公府的大门一关不再接待吊唁宾客时,卢氏这才露出心疼的表情,让金秋扶着明语回去歇息一会儿。 沐浴更衣,舒缓筋骨后,明语去春晖院看望锦城公主。 内室里,锦城公主靠在床头,身上穿着宽松的杏色常服,外面披着一件翠色的衣服。头发散下来,脂粉未施面容一片祥宁。 瞧见女儿进来,神色略有些难为情。 「娘,我是真要做姐姐了吗?」 锦城公主微微点头,拉着女儿的手,「我的明儿,是要做姐姐了。」 明语的视线下移,隔着雀登枝的锦被看向她的腹部。实际上,便是不隔着被子,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真好,我要当姐姐了。」 「嗯。」 锦城公主方才一直在想原身的事情,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怀过孩子。想来是和万驸马的夫妻感情十分淡薄,总不同房哪里会怀得上孩子。 那不能生养的名声,倒真是有些冤枉了。 再一想到自成亲以来,她和夫君日夜厮磨,夜里总会要水,会怀上也不奇怪。此前没有想到过,便是月信迟了也没太在意。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既堵住了大房三房的嘴,又缓解了女儿压力。 她的手下意识搁在肚子上,「怕是个机灵的,会挑时候。」 「娘说得没错,可不是个机灵的,一来就把那些人的鬼主意给吓回去了。等他出来,我可得好好夸夸他。」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锦城公主想到自己怀女儿时的凄惨,神情慢慢变淡。这个孩子在肚子里就跟着她受苦,小时候又在山里长大。那些年,虽说有璎珞护着,却也是过得十分清苦。 每每思来,都觉得亏欠女儿良多。 「明儿……娘觉得对不住你,你一生下来什么都没有……」 「娘,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有姑姑陪着,我从不觉得苦。如今我是有爹有娘的孩子,谁也不敢欺负我。我只愿祖母长命百岁,爹娘都幸福恩爱,别的我再无所求。」 锦城公主动容,眼泪止不住滚落。 在她擦拭泪水的时候,便听到外面的宫女说国公爷来了。 明语心道爹倒是来得快,自己还没坐热爹就来了。做为一个懂事的女儿,在这样的时候自不会当蜡烛,当下识趣告退。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锦城公主却被女儿闹个大红脸。等女儿一走,嗔怪楚夜行来得太快。楚夜行傻傻一笑,任由她埋怨。 明语出了春晖院没多久,便看到静立树旁等人的男子。 季元欻今天在国公府帮了一天的忙,他如今是国公府的姑爷,倒是没人把他当外人,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这一天下来,累是真累。 后院清静,下人们大多都安排去了前院,春晖院位于国公府的中心位置,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前院的哀乐声。 她身着孝衣,白的素服。因为要来看母亲,并未披麻衣。乌发之上,未见任何金玉首饰,仅用白色的发带束着发。 盈盈孑立,凌尘若仙。 他顿时心生慌恐,仿佛一切不真实起来,似乎风一吹,她便能缥缈直上云天,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欺身到了她跟前,紧紧抓着她的手。 她惊呆了,一时之间竟然忘记挣脱。 「冷不冷?」 「哦……不冷。」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娇叱过后,愤怒的楚晴柔冲到他们面前。看到季元欻还抓着她,那双愤火的眼中瞬时变红,嫉妒得快要发疯。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大姐姐,你明知道现在是孝期,为何还在后院私会外男?」 季元欻的手收回,冰冷的眼神像刀子一般,「收回你说的话,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季……侯爷,我没有说你。定然是我大姐姐约你相见的,你重情重义,为报我大祖父的恩情,什么都愿意做。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大姐姐……她……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嫁给你的……」 「楚二姑娘,慎言!」 楚晴柔呆住了,被他的表情骇到,接连往后退了两步。他的眼神冷到刺骨,寒气将人逼得退无可退,无处可逃。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再多说一个字,他会当场杀了自己。惊骇和恐惧像两只手一样紧紧掐着她的脖子,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好可怕! 可是他越是这样护着,她就越嫉妒。嫉妒的火越烧越旺,旺到她足可以战胜心里的一切恐惧和害怕。 她好不甘心,她怎么能输给一个贱种。 「我……我就是想让你认清她的真面目……」 「别吓到她,万一把她吓出个好歹来,她正好赖着你不放。」明语说着,轻轻把他往后一拉,自己和楚晴柔面对面,「柔妹妹,我好奇的很,不知我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的,你可否说一说?」 第61章 楚晴柔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季舅舅竟然听这个贱种的话。为什么?她到底哪里不如楚明语,为何现在人人都夸楚明语,而忘记她这个原来的楚家大姑娘。 「你还有脸问我?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当然心里有数,我是楚国公府的嫡长女,我父亲是楚国公,我母亲是锦城公主。倒是二妹妹,祖母不是让你们几房的人暂时歇在留青院吗?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祖父去世,我心里难过,我就是四处走走……」 借口不错,要不是眼神一直往她身后瞄,盯着她身后的男人不放,她还就真信了她的鬼话。别说是她一个孙女,就是楚夜舟和楚夜泊两个亲儿子,对于老渣男的死也不见有什么伤心。 「二妹妹,这里是国公府的后院,你们大房已经分出去。你要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你只是一个暂住几日的客人,晚上最好不要乱走,否则要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那可就不好了。」 「你……你果然心思歹毒。季侯爷,你听见了吧,她……」 季元欻走出来,将明语护在身后,「她如何,我心里知道,就不劳楚二姑娘费心。」 明语轻笑,看向双眼大睁满脸羞愤的楚晴柔,「二妹妹,留青院在那边,请吧,可别再走错了。有些主意你最好不要打,你想学你娘,可是我不是我娘,季侯爷也不是你爹。」 楚晴柔眼睁睁看着他们俩人并排朝前院走去,临过月洞门时,那可恶的贱种还回了一下头,对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顿时疯了,气得浑身发抖。 那贱种是故意的,也不知用什么手段迷住了季侯爷。她要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季侯爷认真贱种的真面目。要是娘在就好了,娘一定会帮她的。 「二姑娘,走吧,奴婢送你去留青院。」 银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吓了她一跳。她狠狠瞪银杏一眼,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是什么的下人,一个个小人得意太过张狂。 都给她等着! 她跺了一下脚,撂下一句不用,昂着头离开。 那边季元欻和明语穿过了月洞门,两人心有灵犀地看向对方。明语看着一眼天上的月亮,脚步慢慢放缓。 「季元欻,不知三年后的月亮,是不是像今天一样圆?」 季元欻抬头看去,圆月当空。国公府中的白幡随处可见,眼前的女子也如月色一样银润生辉。今天是个大丧的日子,也是他们定亲的大喜日子。 至亲去逝,当守孝三年。 三年后的月亮,必是如今日一样的圆。 她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他还停在原地,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头顶的明月。明月皎皎,洒着清辉冷冷凝视着世人。 第一世,她的魂魄跟着他。他们一起见过京城最早的日升,也在无数个宵禁的夜里披星戴月。她记得无数个孤独的日子里,他的身后除了影子就是她。 欠债还情,天经地义。 「季元欻,三年后我们再一起看月。」 「好。」 三年后。 又是一年春花开,楚国公府的园子里,带着些许花骨朵儿的枝丫迎风微摆,细长的柳条飘舞着。园子边的亭廊里,一位少女正在做画。 鸦羽般的青丝上簪着玉石珠花,额前的发轻拂,露出光洁无瑕的额头。云山黛眉山涧清眸,还有那玉挺的鼻子以及红樱般粉润的唇。 较之三年前,明语的身量抽高不少,五官更是像舒展的花苞一样长开。素手作画,专注优雅。饶是日日侍候她的金秋微草等人,此时也难免有些失神。 姑娘真是越发好看了。 一旁的小桌上,摆着两盘新出锅的点心。一盘是桃花糕,一般是玫瑰馅的冰皮粿子。金秋在最边上,小心地煮着花果茶。 点心的花清香和花茶的花果香袅袅,引来了一位精雕玉琢的小团子。小团子约摸两岁多一点,正是明语的亲弟弟,楚国公和锦城公主的嫡长子楚清流,小名水哥儿。 众人看着他「吭哧吭哧」从一端的台阶上来,再「咚咚」地跑到明语的身边。期间他不许丫头婆子牵他,一下子冲了过来。 明语眼眸未抬,专心作画。 他也不闹,乖巧地自己爬上凳子坐好,像个小大人似的看着姐姐作画。一只小手偷偷地伸向盘子里,爬呀爬呀,好不容易摸到盘子边,小手轻轻碰到桃花糕,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作画的姐姐。 「咳。」 明语的一声轻咳,把他的手吓得缩了回来。 「姐姐。」 软软讨好的声音,听得金秋微草几个都不忍地低下头。大姑娘说世子太过圆润了些,一应饮食要稍加控制。像糕点之类的,一日最好不过三块。 明语最后一笔收尾,搁下笔起身坐到他的旁边。 他仰头看着自己的姐姐,这张极像楚夜行的脸,让她略略升出一种不忍。一想到最近抱他很是扎手,又觉得应该狠下心来。 「今天吃了几块啊?」 对于相差近十七岁的弟弟,她再是想严厉也严厉不起来。语气是柔之又柔,一把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 水哥儿伸出胖乎乎的手,掰着算了算,「两块。」 第62章 「那我们再吃一块,好不好?」 水哥儿听话点头,小胖手接过姐姐递过来的桃花糕,满足地眯起眼睛。小模样惹得金秋和微草等人都忍俊不禁,暗道世子还是在大姑娘这里最乖。 在水哥儿的百天,楚夜行就已上折请封世子。 他的降生,对于楚国公府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露,枯枝又逢春。卢氏身为祖母,面对长得和儿子小时候一般无二的孙子,那是毫无原则的疼爱。 楚夜行老来得子,嘴里说着要严厉,实则对上儿子比谁都要好说话。 锦城公主倒是要好一些,但也架不住水哥儿太可爱,少不得会心软。所以阖府之中都是红脸,唯有明语唱白脸。 说来也怪,水哥儿在这个姐姐面前,反倒是最乖巧的。 眼下,姐弟二人和乐融融,水哥儿被明语抱在怀里,小口小口地吃着那块桃花糕,像是怕咬大一口就会一下子吃完似的,吃得极慢。 银杏将煮好的花果茶倒上,和金秋她们站到一起。 花果茶里有去年晾好的桃花,还有红枣和桂圆。煮好后勾兑上好的桃花露,便是一道极雅致的茶水。 她一只手抱着水哥儿,一只手稳着花果茶,慢慢地吹凉。 等水哥儿吃完手中的点心,花果茶的温度刚刚好。小心用帕子擦掉他手上的点心屑子,再喂他喝了几口花果茶。 这时,明语身边的另一个丫头萱草从亭廊的一头走进来,身后跟着三等丫头小喜小福。几人手中都拿着东西,脸上带着喜色。 「大姑娘,武安侯府又送东西过来了。」 摆在桌子上的两个精巧筐子,轻轻揭开盖在上面的布,便见一个里面装着新鲜的白玉兰,另一个里面是刚下来的白山茶,都是做糕点做花茶的好东西。 水哥儿拍着胖乎乎的小手,「又有糕糕吃了。」 明语轻捏一下他肉嘟嘟的脸,「就知道吃。」 示意金秋把这两筐东西拿下去处理,跟了明语这几年,无论是金秋还是银杏,都有几分手艺了。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几人都是驾轻就熟。 那幅画差不多也干了,微草指挥着小喜小福等人收拾笔墨纸砚。 明语把水哥儿放下来,牵着他的手去春晖院。 路上,水哥儿指着一棵树道:「姐姐,我要叫树哥儿。」 「为什么啊?」 「树高。」 明语失笑,柔声道:「水哥儿可知自己小名的来历,你这名字是姐姐取的,你若是不喜欢,姐姐好伤心的。」 水哥儿黑珠子般眼睛顿时充满愧疚,「不改,水哥儿好。」 「嗯,水哥儿这名字好。你大名叫楚清流,都有水。虽然水不像树那样耀武扬威,但它比树更厉害。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它的本领最大。」 水哥儿一听姐姐这么说,当下拍着小胸膛,「水哥儿,厉害!」 「当然了,我们水哥儿最厉害。」 明语汗颜,她方才说的话都是糊弄水哥儿的。娘让她给弟弟取小名时,她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脱口而出给他取了这个小名。 这个水是要水的,因为爹娘总要水,所以才有了水哥儿。幸好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名真正的来历。 面对水哥儿骄傲自信的眼神,她微微有些心虚。 不多时,姐弟二人就到了春晖院。 前两天府里才除服,每个院子都是一番大整理。春晖院里的下人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见到姐弟俩,都停下来行礼。 锦城公主一身素雅的常服,虽说三年孝期已满,但也不宜立刻就穿红披绿。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眉宇间尽是慈爱。 这三年,楚国公府不问世事。 楚夜行上折丁忧,陛下夺情。再上折,再夺情。直到第三次,陛下就准了奏。世人多有不解,觉得他太过迂腐不知变通。 明语却知,爹此举无非是向陛下表明,楚国公府绝无站队之心,也未曾想过什么从龙之功。娘是永王舅舅的胞姐,自己又和季元欻定了亲,世人都在猜永王舅舅怕是对那个位子也生了野心。 爹不留恋权势,守孝三年闭门不出,让那些怀疑的人安了心。 永王舅舅这三年也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季元欻本就是独来独往的孤臣。在外人眼中,他们三家已是一体,但如此一来,便是贤王那里,都隐隐松了一口气。 锦城公主让宫女带水哥儿去玩,自己拉着女儿的手进了屋子。 「你祖母的意思,是尽快选个日子,你怎么看?」 明语知道这事,祖母和她提过。亲事已定下三年,原也不急在一时。只不过最近皇后娘娘那么传出消息来,说是太子殿下的身子越发不好。 祖母生怕才出孝期,又赶上国丧,这才决定尽快选定吉日,把婚期提前。武安侯府那边,自是愿意的。 在这三年里,楚国公府虽在守孝期内,但两府已是姻亲,往来节礼自是不会少。季元欻算得上是国公府的常客,他们也是时常见面的。如果说三年前,她还有一丝不安。那么今时今日,她觉得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都听祖母的。」 有她这句话,锦城公主松口气同时生出些许不舍。女儿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的,除了母亲那里的早就备好的东西,她这边也早早准备好了。 第63章 明儿懂事,该教的这三年中,她都教完了。她相信以明儿的心性和悟性,以后的日子定然会过得舒心。 母女二人如往常一样说着,听到下人来报说楚晴柔哭着上门,人已去了幽篁院。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明语起身前往。 才进幽篁院的门,便听到楚晴柔的哭声。 「祖母,您就可怜可怜我娘吧……她实在是病得不行了,庄子里的奴才们个个怠慢得很,要不是孙女去看她,她只怕是……」 「柔姐儿,这事是你父亲做的决定,你当求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父亲。」 楚晴柔暗恨,她当然知道是父亲把娘送去庄子的,要是求父亲有用,她何至于舍下脸面求到老虔婆这里。 自打母亲被送走后,父亲就纳了桂姨娘。搬离国公府后没多久,家里又添了一个红姨娘。幸好祖父去世要守孝三年,才没有再添姨娘。可就是这两个姨娘,天天吹着枕头风,父亲居然家里的管家权交到桂姨娘手里。 守孝三年不食荤忌淫乐,实际上真正做到的没几人。寻常的府里面,对小辈们没有那么苛刻,一般私下都会偷偷打牙祭。只要府里无人有身孕,旁人也不会盯着是不是真的没有闺房之乐。这三年来,她知道那两个贱人时不时会熬上一碗避子汤。 桂姨娘当了家,对她全是照着礼数来,害得她都三年没开过荤了。她不是没和父亲提过,才提了一个头,反倒被父亲狠狠训斥一顿,说她只图口腹之欲不守孝道。 她真想骂回去,不守孝道的到底是谁。 正因为如此,她越发觉得以前有娘护着的时候有多好。三年来,她不止一次求父亲把娘接回来,都被父亲拒绝了。 父亲以守孝为由,不肯接娘回来。前两天除服后,她又提了这事,父亲还是不同意。她知道父亲是靠不住了,唯有来求这个老虔婆。 「祖母,求求您了……家里现在是桂姨娘当家,传出去丢的可是整个楚家的脸面。祖母您是信佛之人,您发发慈心可怜可怜我娘吧,她真的知道错了。」 明语进去后,站到卢氏的后面。 楚晴柔是跪着的,方才一阵淡雅的香气飘过,她就知道是那个贱种来了。三年了,她听过太多冷嘲热讽。那些人说起这个贱种时全是巴结和讨好,什么福气好命好长得好,还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姑娘。 而她呢。 不过是楚家的姑娘。 更让她嫉妒的是,这个贱种越长越好看了,那张脸让她看了就讨厌。今天为了博取老虔婆的同情,她故意把自己弄得面容憔悴。和这个贱种一比,她不由自主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这种感觉让她痛恨,袖子里的手死死掐紧。 「祖母,您就行行好吧。我娘病得厉害,要是再留在庄子,只怕真会……祖母,佛祖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您就当是替大姐姐积德,救救我娘吧。」 「二妹妹,你想救你娘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捎带进去。你们大房已经分家出去,祖母也不好插手你们大房的事。这事你还真是求错了人,你要求的人是大伯父,只有大伯父点头,你娘才能回来。」 「大姐姐,你一向心善。要不是我娘把你接回国公府,你也不能认祖归宗。你就看在她曾经做了这么一件好事的份上,帮帮她吧。」 明语认真看过去,三年不见,楚晴柔长进了不少。这种绿茶作派和说话方式,倒是越发的像君涴涴了。 大房的事,她当然知道。 楚夜舟送走君涴涴后,突然发现了纳妾的乐趣,哪里还愿意把君涴涴接回来。君家理亏,又不敢替君涴涴出头。且三年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君涴涴的弟弟因调戏齐王府的一个妾室,被人捅到陛下跟前。陛下勃然大怒,当下捋了伯府的爵位。 如今的君家,连个支撑门面的人都没有,称它为君府都是抬举。君家没人出头,楚晴柔三年来天天和两个姨娘斗法,倒是练出了一些城府。 「二妹妹此言差矣,我被你娘接回国公府后,差点就被人陷害了。这事你不会忘记吧?要不是我机灵,又怎么活到今时今日。佛说万事皆有因果,你娘有今日的果,皆是因为过往的因。此事是大伯一力作主,送你娘去庄子。自然也得由大伯消除怨恨,把她接回来。我祖母虽是大伯嫡母,到底不是亲母子。若是祖母贸然出手,必会和大伯生出间隙。二妹妹你这是在强人所难,还是请回吧。」 「大姐姐……你们就这么狠心吗?」 「狠心的不是我们,你自己心里清楚,多说无益。」 明语一招手,便有婆子进来。 「送二姑娘回去,务必亲自和大伯父说清楚,免得日后有什么事,又来攀扯我们国公府。」 婆子们心领神会,一人扶着一边,说是送,实则是把楚晴柔架了出去。楚晴柔还从未受过如此之辱,要不是理智尚存,早就破口大骂。 卢氏很欣慰,明儿能有这样的手段,也不用担心因为太过良善而被人利用。她拉着孙女的手,细细过问了一下今天都做了什么。 两人说起水哥儿,都是满脸笑意。 然后明语提到锦城公主说的事,并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卢氏欣慰的同时,满是不舍。再是不舍,也不会拿孙女的终生作赌。 她的动作很快,这边才说好,那边就相看好了吉日。日子有些急,就在下个月上旬。因着太子病重,倒是不敢太过隆重。 第64章 对于这一点,她和锦城公主都觉得有些委屈明语。明语觉得还好,什么十里红妆,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被明语一安慰,卢氏和锦城公主越发觉得孩子太过懂事,也就更心疼。 明语得知婚期后,望着天上的圆月,感慨着三年过得可真快。时光如白马过隙,这三年竟像是一眨眼似的。犹记得三年前,她还在邀那男人三年后一起看月。 轻轻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压迫感从身后传过来。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谁过来了。金秋和微草往那边一看,连忙退到一边。 三年后的季元欻容颜未变,看上去更加冷峻有气势。这三年中,陛下对他颇为倚重,朝堂的风雨将他洗礼得越发沉稳。如果说他之前未出鞘的宝剑,如今更是隐藏光华厚重内敛。 没有多余的客套话,不用吩咐,金秋等人就已摆好花茶点心,然后静候一旁。 夜风微凉,茶香氤氲。 定好婚期后,男女不能再见面。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轻易进了后院,必是有父亲和母亲的默许。 两人静静坐着,期间说过的话还不到十句。无非是最近可好,睡得可好吃得可好之类的寻常事。饶是如此,也没有人觉得枯燥。 月上中天,点心用了一半,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他这才起身告辞。 出声的人是楚夜行,作为一个父亲,能放男子夜里进府和女儿一起喝茶已是惊骇之举。虽知两人不会有什么出格之事,但他依旧不放心。 想到过不了多少天,女儿就要嫁人,顿时满心的不痛快。平日里看得越来越顺眼的女婿,此时也变得极不顺眼起来。等季元欻到了跟前,他冷着声让对方跟他去校场。 翁婿二人来去几十个回合后,他心里的郁闷越发的厉害。以后这小子要是敢对明儿不好,自己打也打不过,那可如何是好。 像驱赶一样把季元欻送出府,冷着一张脸回了春晖院。 锦城公主刚把水哥儿哄睡,才出水哥儿的屋子,一回来就看到冷着一张脸心情看上去十分糟糕的丈夫。 「怎么了,可是他有什么无礼之举?」 「那倒不是。」 楚夜行闷着生气,他总不能告诉妻子,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打不过女婿吧。事关男人的尊严,这样认怂的话他说不出口。 「那小子身手不错,万一他以后发起火来,动手怎么办?」 锦城公主「扑哧」一笑,暗道这男人就是要嫁女儿,心里不痛快,开始挑起刺来。身手好难道不是好事吗?至少能护住明儿。 「你呀,以前不是说他身手好,没有敢欺明儿吗?今天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不也是习武之人,那你生起气来,会打我吗?」 他脸一红,「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打你!」 「那不就是了,你不会打我,姑爷难道就会打明儿?好事不想,竟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坏事。我看你就是胡思乱想。」 锦城公主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上寝衣,出了屏风瞧见他还坐在那里紧锁眉头,使了一个眼色让人全部出去。然后走到他面前,玉手一伸扯着他的腰带。 「你睡不睡?」 他满心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忙点头,「睡,睡。」 这夜里,夫妻二人又要了两回水。 翌日晨起,宫里来了太监传旨。太监是柳皇后宫里的,说是皇后娘娘召锦城公主入宫,特许锦城公主带上是明语一起。 时隔三年,明语再一次进宫。 宫里的景致瞧着和三年前没什么不同,长春宫里却是冷清了许多。原先也不太热闹,现在更是冷清得有些凄凉。 太子病重,最难受的是柳皇后。 柳皇后比起三年前,似乎老了一些。 母女二人行了礼,柳皇后命人赐座。自从明语进殿,柳皇后那双眼睛就一直在她的身上,目光中竟然带了一丝怜爱。 「三年不见,倒是长开了许多。」 那句长得像君湘湘的话,当着锦城公主的面,柳皇后是不会说的。许是没什么精力和人寒暄,柳皇后客套几句后,便让人带明语去东宫。 明语这才知道,柳皇后召见娘是假,太子要见自己是真。太子如今是她名义上的舅舅,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倒是不用太忌讳。 锦城公主被柳皇后留下说话,引明语去东宫的是双鸾。 东宫比之长春宫,更显冷清。一进殿内,便闻到浓郁的药味。她以为太子病重,肯定是卧榻不起的,万不想太子是坐在桌前的。 桌子上,摆着一块洁白的绢,用纸镇压着。笔砚皆已备齐,看架式应是要作画写字,然而她进去许久,太子一直盯着那白绢,并未动手。 良久,才慢慢抬起头。 见到她,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越发像你娘了。」 他消瘦得厉害,比起第一次在御花园里见到的时候还要瘦。他的那双眼幽静如死水,不知已死寂了多少年。 「今日把你请来,是想向你求一幅画。」 求画? 明语心下疑惑,堂堂一国太子,要什么名家名作没有。无论是当代大家的画作,还是流传至今的名人画作,相信以他的身份,没有他弄不到手的,又怎么会向她求画。 第65章 太子扯了一下嘴角,好像是在笑,笑得极淡,「孤听闻你诗字双绝,艳惊四座,尽得你姑姑的真传,所以孤今天想向你求一副画。」 一个念头闪过,明语恍然明白他的意思。 「臣女技艺肯定不及姑姑那般,勉强算能入眼,不知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画?」 太子的笑飘忽起来,眼前的少女真不像是璎珞教出来的。璎珞一向恣意,性情极为爽直,是个心直口快的主。想不到她教出来的孩子如此小心翼翼,说话做事规规矩矩。 他的心揪了一下,到底是怎么样的心如死灰才会入了佛门。又是遭了什么样的变故,她才会变得那般谨慎小心,教出了这样一板一眼的孩子。 璎珞,璎珞。 你当年为什么不回来,你怎知我不会护着你。 「就画一幅你以前在山中修佛时的图吧。」 明语心领神会,太子殿下是想要姑姑的画像。姑姑年少时与娘齐名,被称为京城双姝。可是她记忆中的姑姑,是个半边脸都毁了的清苦女尼,再也不是太子心目中的少女。 她低下头,「殿下,山中景致有春秋。春来花开桃红柳绿美奂美仑,自是令人赏心悦目。秋来落叶枯残萧条瑟然,不及春日明媚之万一。不知殿下想要春景还是秋景?」 太子殿下身子微晃,满眼苦涩。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那少女一颦一笑尽显世家贵气,宛如三月昭阳。 昭阳迟暮,她会是哪般模样? 若是她还在,看到自己这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不知那明媚的眼中会是何等神色?春来秋去,人生韶华转瞬即逝,到头来除了一室凄凉,只余记忆中的暖暖春色。 「孤心如暮日,已无心赏春日美景,不如你作一副秋日图吧。枯枝残叶,想必也有另一番美态。」 「那臣女便画一幅山间秋日图。」 太子扶着桌子起身,把位置让给明语。明语行了一个礼,恭敬无比地走到那个位置前。殿内宫人太监都退到外面,唯有太子贴身的太监留下来听候吩咐。 她盯着白绢,心绪翻涌。 山间四时美景更换,但日子却实在是清苦。姑姑原是世家嫡女,生来便是国公府的明珠。在那些清苦的岁月中,她从未听姑姑提起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的她太少太单纯,还不知道姑姑为什么总喜欢站在山头眺望着远方,也不懂那死水一潭的眼中为何会有泪光。 当她懂得这些的时候,已是三世过后。 慢慢提笔,先画的是山庵所处的山脉。几笔勾勒出山脉绵绵之相,再到竹林环绕之处的木屋。木屋之上,是林中茅草铺就的屋顶。 木屋不大,唯屋前廊台宽敞,摆放着一个方桌两个蒲团。右边的蒲团之上盘坐着一位女尼。女尼露出半边侧脸,神色虔诚双手合十。 平和的表情,轻闭的眸。 她一身淄衣,头戴僧帽。年纪必是不轻了,容颜之中没有少女的明媚,有的只有历经沧桑之后的淡然。濙然的神情之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 太子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后,以手做拳抵在嘴边,强忍着没有咳出声来。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明语勾抹最后一笔,他才终于没能忍住,猛烈咳起来。 「……此景,甚美。」 此时,明语的思绪才从记忆中剥离。她凝视着白绢上的画,心隐隐泛疼,她不会告诉太子姑姑另一边脸已毁,也不会告诉他姑姑的一只脚是跛的。 她希望在太子的心中,哪怕姑姑遁入空门,哪怕姑姑暮色沉沉,也依旧是他心中那个享誉京城的世家贵女。姑姑之所以不愿回京,除了不想被世人诟病,让祖母伤心让国公府颜面扫地外,应该还有女子的心怯,她不想以那样的面目再见自己的心上人。 「原来京城以外,还有这么美的景色。」 太子语气幽幽,他体弱多病,早些年还会偶尔出宫。这十几年来,他连东宫都极少出,更别提去宫外。 那远山美景,距京中千里之遥,于他而言太过遥远。远到这一生都无法触及,也再无机会出去走一走。他的一生,都将困在这皇城之中,至死都不能任性一回。 「一人参禅,总是冷清。不知你们山门中人,可否会与旁人一起悟禅参佛,这里是不是太过空寂了些?」 他瘦长的手指,指向女尼的对面。 那里的蒲团静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明语只觉得胸间涌起酸楚,哽在喉间几欲泪奔。她慢慢弯腰行了一下礼,道了一声恕罪后,重新拿起笔。 很快,女尼的对面,一个佛门男子的轮廓慢慢出来。那男人道家打扮,蓄长发拿佛尘,和女尼一样侧着脸。 那侧脸赫然是太子的模样,却比他此时的模样多了硬朗和飘然。生不能在一起,死后也不一定会重逢。在这幅画中,他们终于圆满了。 巍巍青山,竹林小屋,还有一对参禅的道友。画无声,人亦无声,但那画中的意境和祥宁跃然欲现,耳畔仿佛能听到佛经轻诵。 你修佛来我问道,从此佛道结侣山间苦修,共话经文一起参悟。春赏山花美景,秋看落叶霜华。愿修得功德圆满,下一世做一对红尘眷侣。 太子缓缓闭上眼,唇角泛起笑意。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良久又缓缓睁开,道:「山间秋日,果真景致极美。」 他沉浸在画中,明语行礼告退时,他仅是摆了一下手。 明语见状,恭敬退下。 出了东宫,再驻足回头,东宫殿门上匾额上的东宫二字金光依旧,不知历时多少年。谁能想到这高墙之内围住的不止是至高无上的地位象征,还有无人时满目疮痍的孤独。 病弱的太子,被多少人虎视耽耽。这金碧辉煌的东宫,在太子病故后,住进来的又会是哪一位王爷。诡异的平静底下,又有多少的阴谋诡计。 太子一去,属于皇权的争斗立马就会拉开序幕,到时候他们楚国公府也会卷入其中,无法独善其身。 她深深鞠了一躬,双手合十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双鸾看到她的举动,眼眸微闪。 两人默默前行,各怀心思。 「野……楚……表姐。」 随着一道惊讶的声音落下,明语循声望去。只见路的那头,站着一位锦衣少年。少年的眉宇之间带着些许郁色,与三年前的嚣张狂妄天差地别。 三年不见,或许真是长进了一些,还知道叫她表姐。 「大郡王。」 宁云弈心头泛起涩然,三年不见,这位楚家表姐越发的绝色。只可惜他不再是三年前的他,对着这张脸再也无法张狂。 听说她很快就要嫁进武安侯府,想必她是喜欢季侯爷的。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虽还没太明白,却也悟出了一些事情。这三年来,父王日渐冷落母妃,他多少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开始的时候,但凡被他听到有人说母妃的坏话,他会毫不留情地处置那些人。 后来听得多了,他才发现,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母妃失了父王的宠爱。他这才明白,从前世人敬着他捧着他,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是父王的儿子。 「三年不见,表姐一向可好?」 所谓礼尚往来,他这般规矩说话,明语自不会驳人脸面。暗道这位大郡王成长了不少,还知道什么是礼数。 不知道是不是楚琉璃教的。 「多谢大郡王关心,我一切都好。」 「我……我过几日就要去军营了……」 明语震惊,这个死小孩到底经历什么了,怎么不仅突然变得这么懂礼,居然还要去军营历练。他可知军营是什么地方,他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郡王哪里能吃那样的苦。 不会是一时兴起吧。 「怎么突然会想去军营?」 宁云弈被她一问,眼眶差点红了。他到底年纪还小,做出这个决定凭的一时逞勇,实则心中惴惴还有对未知将来的惶恐。他急需找个人倾诉,急需得到别人的安慰和肯定。 她观他表情,心下了然。 「想好再决定,如果真的要去,万事小心。」 「楚表姐……多谢。」 就在三年前,这死孩子还一口一个野丫头的叫她。她还真没想到三年后,竟然能从他的口中听到这声楚表姐。 「楚表姐,你这是从哪里过来?宫中规矩森严,还是小心些的好,万一冲撞了什么人,总归是不太好的……」 他这声楚表姐叫得倒是自然许多,有些称呼一旦叫出了口,再叫发现也不是那么困难。他有很多话想说,突然发现见到她后,那些话又没有必要说了。 三年了,他不再是无知小儿,也知道男女忌讳,更知道两家之间的龃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涩涩的,涩得人发疼。 她微微淡笑,「多谢大郡王提点,我这就去找我母亲。」 两人相互行礼告别,一个往长春宫而去,一个往宫外走。等她走远了,宁云弈停下来,远远地望着,表情苦涩。 明语回到长春宫,柳皇后问起时,她便把在东宫的事情说了一遍,也说了自己应太子的要求画了一幅山间秋日图。 「山间秋景,应是极美的,想来皇儿会喜欢。」 柳皇后怅然地说了这一句,便没有再问关于更多的细节。锦城公主和明语母女对视一眼,明语朝母亲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请母女二人进宫的目的已完成,柳皇后精神略有不济,也没有心力和她们再寒暄话家常。锦城公主有眼色地带着女儿告退,被宫人送出宫去。 二人上了马车后,明语这才细细说来。 锦城公主听完后,幽幽叹息道:「他倒是个痴情的,当年你祖母和皇后娘娘都有意结亲,虽未挑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那时曾劝过你姑姑,让她另择良婿。一则是因为太子体弱,不是长寿之相。她嫁过去后子嗣的压力颇大,皇后娘娘定然不能等太久。若是她不能尽快孕育嫡子,太子的身边肯定会有妾室。二来即使她生下嫡子,太子要是走在陛下的前头,谁来护住他们母子。别说是有能力参与皇位之争,便是性命都堪忧。」 谁能想到,还未等他们成亲,她们都出事了。 一晃十几年,物是人非。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没忘记你姑姑。如果你姑姑当年真嫁进东宫,即便没能一举得子,说不定他依旧不会同意纳妾。你姑姑当年没有看错人,如今想来着实令人难受。」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锦城公主眼眶湿润,用帕子按下泪意。拉着女儿手,眼神幽远怀念。她和璎珞,都没有好下场。她有幸重生,有疼爱自己的夫君,还有一双儿女。璎珞一生清苦,有太子这么多年的痴情等待,晓或许也算是不枉此生。 只可惜,璎珞死后灰飞烟灭,骨灰都洒遍山林田野。太子身份高贵,死后必葬皇陵。他们二人生前不能同衾,死后也无法同穴。 生死相隔的感情太过沉重,母女二人都沉默下来。 马车缓缓前行,听到外头人声渐多时,明语这才深吸一口气,说起宁云弈要去军营的事。锦城公主先是惊讶,然后勾起一抹嘲讽。 「如果真去了,倒也有几分志气。」 「他为何突然这样,楚琉璃会同意吗?」 锦城公主眼里的嘲讽更深,讥诮道:「这几年,庆洲那边一直不太平。庆洲土司多有不满朝廷之辞,知洲许大人被架空,险些丧命。朝中有人提议,蛮夷不通教化,若能与皇族联姻,将来土司嫡支拥有皇族血统,不出三十年,庆洲必然不再有乱。」 明语闻言,终于明白为何那小屁孩会起意去军营,怕是想学永王舅舅护姐,想靠战功起势从而成为姐姐的倚靠。 想法虽好,但她不看好。 「和亲之事,冷贵妃同意吗?」 「她那个人,惯会装书香文气,自是大义凛然声称以大局为重。自古嫡庶不两立,你有听过哪家嫡子庶子拧成一股绳的,又听过有几家嫡女庶女亲密无间的。冷姨娘以前在闺中,连冷贵妃身边的丫头都不如,你觉得冷贵妃真的会看中这个庶妹?」 庶妹都看不上,又怎么会得上庶妹的儿女。 明语可是知道的,冷素问去年定了亲事,定的是帝师蓝家。蓝家和谢家不同,底蕴极为深厚且门生遍天下,名望极高。 和冷素问同年的雅县主迟迟未定亲,世人说冷贵妃疼爱自己的亲孙女,挑来挑去都没挑到合心意,现在看来此话不可信。 如果冷贵妃真看重冷氏,当年楚琉璃就不会是侧妃,而应该是正妃。楚琉璃虽是庶女,却是国公府的庶女,做正妃也并非毫无资格。 这些年来,冷贵妃稳坐高台,冷氏就是那冲在前头的小卒。为了让棋子更卖命,自然是要给些甜头。如果冷氏的儿子真的成了下一任国公,那就是一个大助力。所以之前冷贵妃愿意捧着楚琉璃,是想借国公府的力。后来冷氏死了,大房三房失势,冷贵妃就由着贤王冷落楚琉璃。 楚琉璃的一双儿女,被养成那样,冷贵妃功不可没。 明语想通这点,顿觉人心难测,身在局中人人都是棋子。 一回到幽篁院的门口,听到有下人高呼姑娘回来了。便看到一道小人影像个团子似的朝自己跑过来,连忙伸手接住,一把抱起来进了院子。 「水哥儿,是不是想姐姐了?」 「想,做糕糕。」 「小馋猫,原来不是想姐姐,而是想姐姐做的点心。」 水哥儿急得直摇头,明语都怀疑他头上的小玉冠都要被摇掉了。一只手托着他,一只手按住他的头。 「别摇了,姐姐逗你的。姐姐知道,在水哥儿的心里,姐姐肯定比点心更重要,是不是?」 水哥儿用力点头,「还有爹、娘、祖母。」 明语莞尔,在水哥儿的心里,比点心重要,那可是相当重要了。抱着弟弟进了屋子,金秋立马端上点心。 这时微草说起她不在的时候,楚家大房那边有个婆子送了信来。 那信上的笔迹娟透,明语拿在手里,问那送信的婆子是谁的人。微草说婆子自称是受楚晴娟所托来送信的,说是有很急的事情。 明语拆开信,果然是楚晴娟送来的,看得出来四妹妹很着急。 「你派两个人去大房那边,就说我想四妹妹了,接她过来住两天。」 国公府的人去接人,到傍晚的时候人就接回来了。明语先带人去见祖母,卢氏也知道了这事,让她安心住下。 楚晴娟千恩万谢,都快哭了。 下人们带她下去安置后,卢氏脸色就冷了。 「不愧是冷家出来的,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不怪卢氏有此一话,皆是因为小冷氏手段阴损。楚晴娟也到了许人的年纪,小冷氏居然要把她嫁回冷家。若是个平庸的庶子也就罢了,旁支也无所谓。可是小冷氏心毒至极,竟然要把楚晴娟许配给冷霖。 这个冷霖,就是明语初到国公府时被君涴涴设局的那个冷家泼皮无赖。他被人废了手脚,已是一个废人,听说那个叫齐芳的丫头都被折磨得疯疯癫癫,便是寻常的平民女子,都不愿与他结亲。 楚晴娟再是庶女,也是要叫楚夜行一声二伯的。 「她这是故意的,明知你和娟姐儿关系不错,分明是借此给我们添堵。」 「祖母,四妹妹不能嫁给那个冷霖,咱们帮帮她吧。」 「这是自然。」 小冷氏行事太过恶心,即使楚晴娟和明语的关系平常,卢氏也会出手的。她可是楚晴姐的嫡祖母,怎么能由着小冷氏乱来。 明语放了心,祖母是四妹妹的嫡祖母,她要是替四妹妹许个亲事,小冷氏也挑不出理来。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楚晴娟被安置在原来的屋子,从进了国公府的大门后,她的心就慢慢踏实了。望着院子里那些熟悉的树木,她几不可闻地叹着气。 「叹什么气?」 瞧见大堂姐进来,她连忙起身。 「大姐姐,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是楚家的姑娘,这么大的事情祖母不会不管的。你放心在这里住着,三婶不敢上门来要人。」 「多谢祖母,也谢谢大姐姐。」 明语见她瘦了许多,显然过得不太好。以前在一府住着时,小冷氏多少还会顾忌一些。眼下分了家,小冷氏磋磨起庶女来肯定变本加厉。 说起来,分家一事,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四妹妹。这三年来,她虽说一直和四妹妹互通往来,时常派人送些东西过去,但更多的她也做不了。 「四妹妹,你安心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谢谢大姐姐。」 明语看到跟她过来的丫头,似乎有些眼生,「你身边以前的人呢?」 楚晴娟看了看那个丫头,低声道:「犯了错事,被母亲给卖了。这个丫头叫时雨,跟了我有两年多了。」 雨的音听起来和语很像,一般人家的下人绝对不起和主子撞音的字。这个小冷氏,还真是为了恶心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时雨是吧,我和你家姑娘有话要说,你到外面守着。」 时雨长得倒是不错,瘦长脸细冷眉,看上去还有几分傲气。不过这种傲气出现在丫头身上,不是什么好事。 「大姑娘,我家夫人吩咐过了,一定要时刻守着四姑娘,奴婢不敢违抗。」 明语冷笑,小冷氏让这么个丫头跟四妹妹来,应该不光是恶心她的吧。看这样子,是为了激怒她,从而做出什么过激之举落人话柄。 「你这是笃定我不敢动你,是吧?还是说故意激怒我,让我处罚你,然后你家夫人再上门来讨说法,对不对?」 时雨脸微变,不吭声。 「既然三婶这么盼着我生气,我要是不发个火,你们还以为我是泥做的!」 她拍桌而起,桌子上的茶杯应声晃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溅了一地,吓得那丫头立马跪下来。 楚晴姐一把扯着她的袖子,哀求道:「大姐姐,不可!」 那丫头方才被明语给吓住了,眼下听到楚晴娟为自己求情,心思又活泛起来。自己是楚家三房的人,和国公府已是隔房。自己是三夫人得用的人,大姑娘再逞威风,也不敢发作自己,否则三夫人定会替自己讨个公道。 如此想着,身板挺直了一些。 「大姐姐,她是母亲给我的人。」 楚晴娟这句话是在提醒明语,这个人如果动了,小冷氏一定会上门来闹的。明语无奈叹息,从他们把四妹妹接到国公府后,无论怎么做小冷氏都会有一闹。她不怕小冷氏闹,就怕小冷氏背后使阴招,这个丫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 「四妹妹,如此不敬主子的刁奴,不能留。」 「大姐姐,她是我的丫头,要处置也由我来吧。」 楚晴娟像是下定决心般,神色慢慢严肃。那丫头显然没把她看在眼里,脸上瞧着满是惶恐之色,眼里却没有半分害怕。四姑娘不过是三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庶女,还没有三夫人身边的丫头有体面。就算是有大姑娘撑腰,也不敢动自己。 「四姑娘,我可是三夫人派给你的人。」 「你既然不听我的话,我留你也没什么用,你回去吧,母亲那里我自有交待。」 「四姑娘,奴婢又没犯什么错,你这样把奴婢赶回去,夫人要是问起了,奴婢可不好替你兜着。」 明语气笑了,以往只听过奴大欺主,没想到今天见到活的了。这个叫时雨的丫头也太过猖狂了一些,她敢断定身契肯定不在四妹妹手上。所以四妹妹才耐何不了,只能把对方送回去。 没有身契,还有人在。 明语冷冷道:「凭你说的这句话,就够了。来人哪,拉出去给我狠狠地打。杖责三十,然后送回三房。」 「大姑娘,你……」 「怎么,你不会想说我没权力处罚你吧。你以为自己是谁,别说你是四妹妹的丫头,便是你们夫人身边的人在我们国公府里犯了事,我也照打不误!」 国公府的婆子可不是吃素的,明语一声令下,两个粗使婆子就进来拖人。任由那时雨乱喊乱叫,只管用破布堵了嘴,拖到院子里当场行罚。 棍子打在身上的闷响一声接一声,楚晴娟满是担忧之色。 「大姐姐,都是我连累了你,我母亲正愁没借口来找国公府的晦气,她一定会来的。到时候只说人是我让人罚的,你不要出声。」 「我既罚了这丫头,自是心中有对策。再者她是我的长辈不假,可这府里头还有祖母在,她讨不到什么便宜。经此一事,你怕是不能回去了。祖母已答应替你谋一门亲事,不如你就住在国公府里,直到出嫁。」 楚晴娟一听,先是满脸惊讶,紧跟着感动不已。她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作势就要跪下给明语磕头,明语一把拉住她。 「你我姐妹,我若是受你这礼,岂不是要折煞我。」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大姐姐,我……我心里清楚得很……母亲一向厌恶我,必不会为我寻个正经亲事。即便是嫁了出去,我没有娘家倚靠,日子也不会好过。我时常在想,只要她替我找的是个清白人家,不拘家境如何,哪怕吃糠咽菜我都没有怨尤。谁知道她竟然提的是冷家那个公子……我若真嫁过去,这辈子也就到头了。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不敢麻烦大姐姐……多谢大姐姐……大恩没齿难忘。」 「姐妹之间说恩情,就有些过了。祖母也是你的祖母,她老人家替孙女说个姻缘,三婶那边也说不出个不字。你安心在府里住着,不要怕。」 外面的刑罚继续,时雨的呜呜声已变得微弱。明语让人停手,把人送回三房。又调来两个丫头给楚晴娟暂用,这才离开。 楚晴娟直送她出了院门,还站在原立目送她。她不时回头,让楚晴娟回去,楚晴娟笑着就那么目送着,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 转头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回望着自己住的院子,眼神坚定起来。 母亲想毁了自己一生是真,想把她嫁给冷霖却是吓唬她的。她再是庶女,再是低贱,和楚晴书也是亲姐妹。她要是嫁了冷霖,母亲会受世人指责,楚晴书的名声也会受影响,所以母亲真正的目的不在于此,而在于二房。 她想到母亲威胁自己的话,浑身一个寒战。幸好她逃离了那个家,她相信只要祖母出手,嫡母再也掌控不了自己。 大姐姐…… 大姐姐一定想不到嫡母同意自己住到国公府是什么打算,冷家的女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毒,打的主意都是那么的像。 她不会那么做的,她怎么可能会如嫡母所愿,故意给大姐姐添堵。她更不想做妾,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些事情,没有必要说了,她不想说出来脏了大姐姐的耳朵。以后她嫁了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会指望娘家。 小冷氏的速度很快,那边时雨刚送回去,没过半个时辰人就上了门。随着她一起来的,还有楚晴书。 这对母女三年来没少暗中走动,都是因为楚晴书的婚事。明语还听说小冷氏盯上了齐王府,一心想把楚晴书嫁给齐王世子。可三房脱离国公府后,楚晴书的身份太低了些。德妃再是巴结冷贵妃,也不会拿自己亲孙子的亲事去讨好。 小冷氏心比天高,处处碰壁,早就压着火。 一进门就问时雨犯了什么事,竟然被打得那么厉害。卢氏已知发生的事情,自是要替孙女出头。 「老三家,你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母亲,儿媳哪敢哪。也不知时雨那个丫头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被打得那么重。儿媳也是怕有什么误会,这才急急赶过来。」 卢氏冷哼,「那丫头目中无主,连自家主子都不放在眼里。我记得以前四丫头身边的人还算规矩,怎么换了?」 「母亲有所不知,那些奴才啊嫌贫爱富。我们三房分去后,竟然明里暗底的嫌弃我们那宅子太小太寒酸。您说那样的下人,儿媳怎能留着。时雨那丫头在家里的时候看着好好的,怎么一到国公府就犯了错……」 「三婶,你是觉得我们冤枉了那丫头?」 小冷氏干干一笑,「明姐儿越发的厉害了,对着长辈居然质问起来。罢了,一个丫头而已,不值得伤了我们的和气。娟姐儿好福气,有你这样的姐姐护着。不过明姐儿,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们书姐儿也是你的妹妹。你们姐妹许久不见,往后都嫁了人更是没什么机会相处。不如让书姐儿也留下来,陪你住些时日。」 这才是小冷氏上门的目的,就是把楚晴书塞到国公府。至于目的为何,明语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卢氏断然拒绝,「明儿喜静,四丫头也是个娴静的性子,两人还算合得来。只不过书姐儿太闹,又一向喜欢闹腾。我老婆子怕吵,你们不来吵我就是孝顺了。」 楚晴书原本还挤着假笑的脸顿时一僵,这老虔婆说话如此不客气,竟然如此嫌弃自己。她比不是那个贱种,难道还比不上楚晴娟那个下贱胚子吗? 嫌她闹腾,不过是借口,就是不想自己住进来。她狠狠瞪楚晴娟一眼,楚晴娟吓得低下头去,头埋得极低不敢抬起。 小冷氏哪能甘心,她觉得事情似乎没往自己想的地方发展。时雨被送回去,那个下贱玩意眼看着要脱离自己的掌控,恐怕不会为她所为。如此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她可不答应。 为了书儿的终生大事,她不得不多做筹谋。 「母亲,书儿哪里吵了,吵的是柔姐儿。国公府这么大,你真怕吵的话,把她安排住得远一些,不也就吵不到了吗?」 卢氏垂着眸喝茶,这个老三家的,打量着她好糊弄吗?非要把三丫头塞进来,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老三家的,婆母说的话你都不听,冷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这话就重了,小冷氏当下变脸,浑身气得发抖。 卢氏哪里管这对母女什么感受,说一声自己乏了,让明语扶她回内室休息。安嬷嬷自有眼色,要送她们出去,小冷氏挤着笑说要去楚晴娟住的地方坐一坐再走。 一路上拉着楚晴娟,装出慈母的样子要说什么私房话。到了楚晴娟的屋子后,立马把国公府调过来的丫头们支走,脸色阴沉得吓人。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好手段啊,一来就打发了时雨。」 「娘,你跟她废话什么。」 楚晴娟害怕地跪下来,身体瑟瑟发抖,「母亲,实在是时雨太狂了些……」 「你闭嘴!」要不是眼下在国公府,小冷氏的巴掌就过去了。「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我是你的嫡母,我要把你怎么样,谁也拦不住。我交待你的事情,你要记得去做。如今那个贱种和你走得近,正是好机会,你可千万给我抓住好时机,要是事情不成我就把你嫁去冷家。」 「母亲,女儿不敢忘。」 楚晴书恨恨地看着屋内布置,心头生恨。真是便宜这个下贱胚子,还能住到国公府来享福。要不是留她还有用,真该让娘现在就把她嫁去冷家,看她还怎么装可怜。 母女俩出门的时候,又变成好嫡母好姐姐,还叮嘱国公府的下人要好好照顾楚晴娟。楚晴娟低着头送她们,大气不敢出。 等出了国公府,楚晴书终于忍不住了,「娘,你为什么要便宜那个下贱货,要是她真进了侯府,那不是去享福吗?」 「傻孩子,娘怎么可能让她享福,娘自有安排。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只要我发了话,她不敢不从。」 「可是娘,要等到什么时候?」 「别急,你看看辅国公府的那位柳大姑娘,不也还没定亲吗?你可知是为什么?」 楚晴书不屑地撇嘴,柳月华都快二十岁了,还没有定亲,不就是因为辅国公夫人是后娘嘛,这还有什么为什么,当后娘的不尽心,不愿意她嫁个好人家,生生把她年纪拖大。 圈子里都传遍了,哪个不明里暗里说她是个老姑娘。还摆什么国公府嫡女的架子,真真是好笑得紧。 「娘,你提她干嘛。」 「你个傻孩子,你真以为她是亲事艰难,辅国公夫人故意拖着她?你也不想想,柳老夫人还在,那可是个护犊子的主。还有宫里的皇后娘娘,真能看着她这么大年纪还没嫁人?她们都在等,以为奇货可居,她的亲事不能随便定下。」 楚晴书睁大眼,什么奇货可居,一个老姑娘算什么奇货。 小冷氏轻哼一声,「你没发现贤王妃又病了吗?有好些日子没露面了吧。还有齐王府的世子,为什么现在还不说亲?还有永王连王晋王,府里都还空着侧妃之位呢。」 「娘……你是说……」 小冷氏嘘一声,慢慢点头,表情阴沉。 楚晴书恨道:「怪不得,贵妃娘娘都递过话,齐王妃愣是装作听不懂,原来如此。她们都打了一手好算盘,居然都盯上柳月华那个老姑娘。娘,那我怎么办?」 冷素问许了好人家,连柳月华将来都能有一门好亲事,为什么她不可以?以前她还是国公府的姑娘时,每每出门做客那都是被人敬着的。 她以为自己将来的亲事一定错不了,谁知道搬出国公府后接连受挫。齐王世子不愿意娶她还罢了,那什么狗屁侍郎的儿子都看不上她,凭什么! 「娘,我不管,我不能嫁得比冷素问差,要不然她一定会看不起我的。」 「你放心,娘心里有数。只许他们奇货可居,就不许咱们慢慢筹谋吗?」 「娘,你真有法子?」 小冷氏嗯了一声,给了女儿一个坚定的眼神。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快到婚期。 在成亲的前两天,就有人陆续到国公府添妆。明语看到许久未见的柳月华,拉着说了好一会话。柳月华目露羡慕,连连夸赞明语越发长得好看。 「日子过得真快,你都要嫁人了。」 她语气有些寂寥,明语心知肚明地拍着她的手。柳家姐姐这三年都没定下亲事,都快成京中的一个笑柄。 永王妃一进门,看到她们坐在一起,眼神微闪。 她一进来,姑娘们齐齐上前行礼,气氛也变得拘谨不少。明语倒是无所谓,这些来添妆的贵女们本来就和自己不太熟,之前也都是在尬聊。要不是和柳月华还熟一些,自己还真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 这三年因为守孝,明语没有外出交际过,自是和三年前一样没有闺友。 永王妃说了两句话后,就去找锦城公主。她一走,气氛又变得尬欢。那些贵女们有心和明语交好,自是没话找话说,看上去气氛倒是不错。 楚国公府嫁女,京里有头有脸的都来了。明语觉得自己脸都快笑僵了,好不容易把人送走后,留下来的就是楚家的姐妹。 楚晴柔楚晴书和楚晴娟。 楚晴柔这三年到底长了一些城府,便是心里再嫉妒,嘴里还在说着奉承话。楚晴书斜她一眼,有些看不上她的讨好劲。 大房这三年没落得厉害,遥想三年前大伯父何等风光,还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看到他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穷酸混在一起。大伯母还在庄子上,大房内宅两个姨娘斗法,闹得乌烟瘴气。 「二姐,你忘记大伯母对大姐和大姐的亲娘做过的事了,你以为你现在讨好大姐,大姐就能原谅你吗?我看你还是少费些劲,回去多巴结你家的两个姨娘,指不定桂姨娘还能替你说个亲呢。」 哪家姑娘会让姨娘说亲,分明是污辱人。 楚晴柔本就忍得辛苦,听到这话,当下脸色就变了。「三妹妹,我们可是姐妹,你这样贬低我,难道你就有面子了吗?我父亲是有姨娘不错,你们三房没有吗?更何况你们三房不仅有姨娘,还想送自家姑娘去当姨娘,到底谁更没脸?」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楚晴娟顿时面色煞白,往后倒退几步,差点把后面的屏风撞倒。明语下意识看过去,慢慢眯起眼来。 房间里诡异般静下来,楚晴柔懊悔自己方才没忍住,把事情捅了出来。她后悔的不是伤了姐妹感情,而是坏了自己的事。 君涴涴虽然没被接回来,但她却是时常去看望的。因为亲娘的指点,这段日子家里的两个姨娘安份了不少。她一时之快,竟然把这事给捅破,那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怕是也不成了。 明语心下微冷,淡淡道:「都是一家子姐妹,干嘛说这么伤和气的话。二妹妹,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就别在这里陪着,三妹妹你也是,都早点回去吧。」 楚晴书瞪楚晴柔一眼,先走了出去。楚晴柔看着缩成鹌鹑一样的楚晴娟,暗道就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怕也成不了什么事,就算自己今天不捅破,指不定哪天也会被贱种瞧出来。要想成事,还得另想办法。 她们一走,明语脸一冷,看向楚晴娟。 楚晴娟嚅嚅,「大姐姐,我……我不是故意不说的……我不会那么做的,所以我就没说……」 明语脸色好看了一些,把她虚扶一把,让她坐好。 「四妹妹,你告诉我,三婶都让你做什么?」 「大姐姐……我母亲她……她之所以同意让我住到国公府,是想……可是我不愿意,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我本就是庶出,姨娘死得早,我深知为人妾的可怜,也知道庶出子女的苦。我绝不会为妾的,也不愿我的孩子也受自己一样的苦。」 「我相信你。」 人心最经不起考验,既然她说自己没那个心,明语会选择相信她。祖母都答应为她谋个亲事,她肯定不会蠢到想做侯府的妾。 「大姐姐……」 楚晴娟哭了起来,哭得鼻涕横流,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像个被遗弃的小猫小狗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心生不忍。 明语轻叹一声,用帕子亲自替她擦拭。 「哭什么,我信你。」 「不……不是,我害怕。我害怕大姐姐不理我……我之前不敢说,我就是怕说了……大姐姐你就会疏远我……」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让我有防范。三婶她们会出这个主意,要是你不能让她们如愿她们一定还会有别的招数。我早知道早有准备,不至于被人蒙在鼓里。」 「是我……是我想岔了,大姐姐……我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先告诉你……我觉得母亲不会那么好心,她不可能是真心让我去做妾。侯府门第那么高,我又是你妹妹,做妾也会是贵妾,她不会让我那么好过的……所以我想,她肯定还有其它的计划。」 明语沉思起来,小冷氏确实不是那么好心的人。那么她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猛然想到那个可能,目光瞬时变得十分冰冷。 什么姐姐坐月子期间小姨子上门,最后和姐夫搞到一起的事情,她在第二世的时候可是听说过不少。如果小冷氏真是那个打算,非要把四妹妹塞到自己身边就说得通。 小冷氏知道自己和四妹妹关系好,若是四妹妹真进了侯府做妾,是最有可能也是最有机会做些什么事情的人。一旦自己出事,楚晴书的机会就来了。如果这条路不成,还可以打着娘家人的旗号让楚晴书上门。只要能进侯府,再上演一个小姨子勾搭姐夫的戏码,指不定事情也能成。 当真是好算计。她们把她当成了什么,又把季元欻当成了什么?真以为这样恶毒的计划能成吗?无论她们是什么心思,注定都不会成功。 「大姐姐……」 「无事,我知道了。你别多想,祖母一定会替你找个好人家的。」 「大姐姐……我……」 「没事,别多想。」 楚晴娟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没在她脸上看出对自己的讨厌,心里松了一口气,暗下决心以后无论有什么事情,还是先告诉大姐姐。 她一离开,微草就忍不住了,「三夫人真晨主过份了,她怎么能这样?」 「她不是一向这样的嘛。」 金秋回着,脸色也是忿忿。 「好了,这事你们心里有数就好,三房的人要防着,大房那边也不能松懈。不要告诉祖母,也不要走露风声。」 「是,可是姑娘……」 「什么都别说,出去做事吧。」 婚前男女不能见面,算起来明语有十多天没见过季元欻。她静静地坐着,满室的红绸让她心生恍惚。抚摸着那些正红的绸布,环顾着这个住了几年的屋子。 三世啊。 她终于活到可以嫁人的时候了,哪怕只是为了活得舒服一些,她也不允许有人来破坏她安定的生活。 谁都不可以!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冤家成良缘》卷一 作者:曲清歌 02、《冤家成良缘》卷二 作者:曲清歌 03、《冤家成良缘》卷三 作者:曲清歌 04、《冤家成良缘》卷四 作者:曲清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