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这样相爱》 序曲 你说你,从未爱恋过。但很珍惜,跟我在消磨。 我笑我,原来是我的错。裂开的心,还未算清楚。 如此天真,竟得我一个。付出的心,你收不到吗? 如果你知我苦衷,何以没一点感动?谁想到这样凝望你,竟看不到认同。 明知我心里苦衷,仍放任我造好梦。难得你这个朋友,极陶醉,但痛。 你笑我:“为何没答一句?像不开心,心里在想谁?” 我说你:“为何没法猜对?” 未得到的,从未怕失去。如此相衬,竟不算一对。 从不相恋,怎么可再追? ——《如果你知我苦衷》演唱:张国荣/词:林夕 第一章 这是一间名流聚集的高级餐厅,常见影视明星来此。今晚来了娇客,是常在服装秀表演的模特儿——丘乐莹。她表情阴郁地坐着,餐桌上的牛排一口也没动;而坐对面的男子,正迅速切牛排,刀劲利落,愉快地大口吃肉、品尝美酒,浑未察觉女伴落寞的神情。 男子年约三十出头,拥有健康明亮的棕色皮肤,身材结实颀长,衣着时髦潇洒。一件羊毛炭灰色单襟夹克,里边是紫格子圆领棉质恤衫,与夹克同色系长裤。乍看搭配随兴,实为上上之选,内行人一瞧就知件件行货,没独到眼光绝穿不出这款风格。 他举手投足流露自信,在那一对刀字眉下,是炯亮神气的眼睛,鼻骨高挺,加上棱角分明的下巴……他正是那种在聚会里轻易便能攫住女人目光的男子,而他自己的目光却不轻易跟随谁。 丘乐莹叹息,被忽视的感觉好难受,特别是像她这种惯于被男人追求的美丽女子,那不只是难受,还自尊受损。她痴望着他,难过地想:莫非这就是跟太出色的男人交往的下场? 她曾经多么骄傲自己的男朋友是金绍棠,流行界的翘楚,顶级造型师,明星导演们的救星,各式影片秀场的艺术指导。他创立“锦棠造型”,和“文升造型”的蒋耀云可是时尚圈最受重视的两大天王。她曾经虚荣地到处炫耀,可是交往后才发现,金绍棠极端自我,工作起来六亲不认,女朋友的事排在最后面。他有空才找她,可当她寂寞了他未必会搭理,这算什么? 她受不了!丘乐莹握紧刀叉。都交往三个多月了,一直都是她在迁就。而他呢?亏她今晚还特意打扮过,他迟到就算了,寒暄没几句就忙着吃饭,根本不关心她。 “绍棠。”她板起面孔了。 他抬头,“怎么了?”刚忙完服装秀,饿死了。一见女友瘪嘴,这才惊觉冷落她了,“对不起,中午太忙,到现在才吃。”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她问。 “什么日子?” “问你啊。”她皱眉了。 他沉思一秒就放弃,“直接告诉我吧。”根本懒得猜。 她瞪他。“是我的生日,你忘了?” “哦。”真忘了,他按住她的手微笑道:“那——等会儿我们去买生日礼物。” 她听了更怄,“我不是气你没送礼物,又不是在跟你讨东西……” 那提醒他干吗?“好好好,怎样都好。我们开香槟庆祝?” 真敷衍!她瞠目高声抱怨:“喂,我想说的重点是——你、不、关、心、我!连女朋友生日都可以忘记,太夸张了吧?交往三个多月,连你家都没去过,也不带我认识你的亲人,我又不是拿来摆好看的!我要人哄要人陪,你根本没认真跟我交往嘛!”她想要更深入的关系。 没察觉她快爆发的情绪,他还笑。“原来这么想去我家。” 喂——这不是重点吧?她嚷:“你让我很没安全感!” 他眨眨眼,“乐莹,你几岁啦?” “嗄?二十五。”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都二十五了,自己不能给自己安全感,还要别人给吗?”他玩笑道,“好好好,等会儿我们去买个超、大、的安全帽——” “哗”的一声,她拿起起水杯泼他,“我要跟你分手——” 众人惊呼,服务生赶来收拾,经理过来关心,大家望着被泼水的男子,但见他缓缓拨开额前湿发,拿手巾擦脸擦衣服,一副很习惯的样子。 这是第几次了,被女人泼得一身湿?又第几次了,女人吼着要跟他分手?他低头擦拭衣服,口气漫不在乎,“想分手就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是,这套夹克要送洗了,还好泼的不是果汁。 “哇——”乐莹痛哭,抓了手袋奔出餐厅。 混账、王八蛋,这种男人,谁跟他交往谁倒霉! 正午时分,冬阳暖着热闹的东路。某间餐厅,二十七岁的乔弥生刚用完午餐。她任职锦棠造型设计,是金绍棠的秘书兼好友。 她身材高瘦,穿着法籍设计师的衣服,线条挺直的粗毛呢料,肩型袖身有着古典宫廷式手法设计,公主袖式的抓皱肩型与缩口处置的袖口,十分别致。古典高雅却不至于显得单调呆板,在寒冷冬日流露出一股低调的浪漫氛围。一如她的容貌,乍看不特别出色,细看后才觉得干净舒服、别有风情。她眼睛不够大、鼻子又太秀气、嘴儿不够丰腴,但衬在一起,就那么恰到好处,独具特色。 她一头打着层次的时髦短发,令瘦削的脸庞流露精明感。薄唇抿紧,让人觉得严肃的同时,又有一种信赖感。右腕上戴着深绿表面dkny的限量个性腕表,那是去年金绍棠送的生日礼物,他说和她的气质很称。 结账时,她低头看表,跟服务员点咖啡外带。她流畅道:“热拿铁,espresso二分之一,不加奶泡,牛奶三分之一,糖要减半。” “嗄?什……什么?”新来的女服务生听得一头雾水,当场傻眼。 “我来吧。”资深的男服务员过来,“热拿铁,espresso二分之一,不加奶泡,牛奶三分之一,糖减半对吧?”嘿,这女人是有名的“傲客”,他被训练很多次了。 弥生点头。很快地男服务员弄来弥生指定的咖啡,她道谢买单走人。一走出餐厅,阳光刺眼,她戴上墨镜,步行回公司。途中,她停在路旁卖蚵仔面线的摊子前。 “老板娘,我要——” “我知道、我知道——”一见是她,老板娘挥手嚷,“大碗面线不要蚵仔,不放大肠,酱油少一点,乌醋不要太多,要加辣,不放香菜,对吧?” “是。”弥生点头。 老板娘将蚵仔挑出,装好面线给她,弥生付钱走了。 望着弥生背影,老板娘哼了哼,“嗟!麻烦。”这种女人,谁娶她谁倒霉! 推开锦棠的暗色玻璃门,弥生前脚刚跨进公司,同事甄姗芭立刻扑来。 “大新闻、大新闻!”她跟着弥生走向座位,“老板跟丘小姐分啦!” “你又知道了?”弥生推开椅子坐下。姗芭人很好,就是爱讲八卦。 “这是真的!我跟你说……”姗芭拉来椅子坐下,“是圣纳塔餐厅的吴老板跟我说的,他认识财戚戚港式饮茶的钟老板,钟老板老婆那天跟朋友到餐厅聚餐,她朋友跟丘小姐的朋友是好朋友,这个朋友的好朋友跟她说的,丘小姐跟咱老板分手,而且那个丘小姐还在餐厅用水泼咱们老大,哇!怪不得老板这几天脾气好坏,原来被丘小姐甩啦——”她讲得眉飞色舞,像是现场目击。 结果弥生只是淡淡地说:“喔,这样喔。”一副不甚感兴趣的样子。 姗芭摸着下巴思量,“没想到啊,老大情路多舛,今年他已经交了……”伸出指头算算,“一、二、三,三个女朋友!老板是有隐疾还是有怪癖?每段感情都撑不到半年?” 弥生睨着她,“姗芭,他失恋关我们什么事?”刷地翻开日志,排列明日行程。 “你不好奇?”姗芭激动地说,“你不觉得奇怪吗?老大长得英俊潇洒,事业有成,年轻多金风流倜傥,为什么那些女人一开始倒追他,最后又都不要他?为什么?为什么咧?我就是想不出来。”她甚至烦恼起来,“没道理,老板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才会被抛弃……” “拜托,你没别的事烦?成天想这个。”弥生站起,双手环胸斜睨姗芭,“他跟他女朋友怎么了,我才懒得理,我去厕所。” 姗芭望着弥生背影,噘嘴嘀咕:“你懒得理?哼,是喔……”鬼才信! 大门拉开,同事郝谨臧走进来,姗芭眼睛一亮又奔过去,“谨臧、谨臧,我跟你说……天大的消息啊……” 乔弥生推开厕所门,走进去,关门落锁,深呼吸,然后—— “yes!yes!yes!”她两手按着化妆台,乐得直蹬地。太爽啦!哇哈哈哈,又朝空中猛挥几拳。yes!分手啦——yes!就知道他们维持不久。想也知道嘛,那个模特儿小姐性子娇蛮,又爱面子,习惯被捧在手心呵护,绍棠一工作起来六亲不认,哪有时间伺候她? 弥生乐坏了,她暗恋金绍棠多年,他们工作默契好,私下交情更是没话讲。可惜,这么多年来,眼看他频频换女友,怎么就换不到她登场。 每次听他交新女友,弥生就惊心动魄;每次听他爱情没结果,弥生又乐得心花怒放。她望见镜里自己开心的模样,觉得好笑,转开水龙头洗脸,平静好心情,整整衣服,拍拍发烫的脸颊,肃容走出化妆室。 “砰!”前头一名女子走出金绍棠的办公室,瞧那女子抓着卷夹垂头丧气的,一副好像快哭出来的模样。弥生看表,嗯……上午这个会开了三小时,看来很不顺利。 负责招待的甄姗芭招手嚷那女子,“沈小姐,敲定了吗?” 沈小姐走向姗芭,弥生也回位子坐下。 “还是不行。”沈小姐倚在弥生桌旁,跟姗芭抱怨,“我快疯了,要截稿了,来不及了啦——”她哭了,手中卷夹敲着桌沿,显得歇斯底里,“你们老板好挑啊!真难搞,烦死了啦……” “嗄?还不行?”姗芭诧异,“采访稿不是改很多次了,还抓不住他要的感觉?” “他的感觉?”沈小姐诉苦,“这采访稿重写十次了,他到底要什么感觉?一下说不够精准,又说不够真实、不能表达出他的特色,还说相片也不好,我的妈呀!我快疯啦——”她覆额申吟,晕了。想不到英俊潇洒的金绍棠这么难搞,可恶!亏她刚开始还因为能采访他乐得睡不着觉,硬是减肥五公斤。现在,哼,她怀疑金绍棠是她的劫数,不!是魔考,考验她的修养脾气!正当她哭哭啼啼跟姗芭诉苦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拿来,我帮你看看。”弥生说。 “喔。”沈小姐将稿子递给弥生。弥生看着,答答答地敲着笔杆。 “你觉得怎样?哪边出错?” 姗芭也凑过来看,“我觉得很好啊,版型很漂亮啊,相片也不错啊……” 弥生指着几处,“这里字放大,背景不要亮的颜色,别把他的相片裁半,要全身照,字别排得那么密。还有,别提他是处女座,别拿他跟‘文升造型’的蒋耀云作比较,这一段抽掉。”“啪”,她合上卷夹还给沈小姐。 沈小姐恍惚了,问:“就这样?”这就是金绍棠要她改了十几次的“感觉”? “你试试。”弥生打开电邮,处理待回信件。 姗芭拍沈小姐肩膀,“听她的不会错啦,乔姐在这做五年了,老大的个性她最明白。你回去改,保证一定过——”在这做事的都知道,有关老大的事,问弥生准没错。 沈小姐道谢,拿着文件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这时,金绍棠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姗芭即刻奔回座位,打盹的谨臧坐直身子,回复邮件的弥生抬起头来。 金绍棠来了,她的心上人来啦!弥生目光闪烁,看着他走过来。唉呀呀,这张脸百看不厌啊,那永远挺直的背脊,目光炯炯,脚步稳健,弥生体温即刻升高几度,胸闷心热。唉呀,即使天天见面,还是不自觉地心跳加速。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弥生赶紧低头收送电子邮件。 他停在弥生桌前,“下午还有什么事?” “一点凯悦饭店,大鹏经纪施先生要跟你谈案子,然后就是三点安娜小姐的杂志约。” 他瞥见桌上的咖啡,“给我的吧?”弥生还没答,他拿了就喝。又看见一袋面线,好饿,还没吃午餐咧。“是帮我买的吧?”他拉了椅子坐下,动手扯塑料套绳。 不记得打哪时起,当他忙于开会忘记用餐时,弥生总会帮他准备午餐。他也习惯了,省去外出用餐的麻烦。弥生将打印好的行程表交给他,他则将打开套绳的面线交给弥生。她抖抖塑料袋,他放好免洗碗,她对准碗,他拿稳碗。她将面线倒入,一滴不漏,他赞赏地挑眉,拿了筷子吃起来。 “老大?”姗芭笑嘻嘻走来,试探道,“你今天看来很忧郁喔,有心事吗?晚上我们去唱歌好不好?唱唱歌人会比较开心啊——” “又去?”他皱眉,“那地方空气差,有什么好?”他环顾桌面,像在找什么。弥生会意,拿出刚空运来的时尚杂志,他立刻翻阅吸收流行信息。 “唉呀——去啦……”姗芭拗老板请客,“我们这个月赶三个案子快累死了,好可怜喔,请我们唱歌啦——唱歌啦——好不好?” “什么?”谨臧站起来,“要唱歌吗?今天吗?好耶!”转身问后边的会计泰晖芯,“芯,要唱歌,去不去?” 向来低调的泰晖芯抬头,眼色恍惚,“哦,唱歌喔,有靠近逃生门的包厢吗?” “行啦行啦!”谨臧跑过去问老板,“真的喔?要去唱喔——” 金绍棠瞪他,敲他头,“是,一说唱歌精神就来了,刚刚好像见你打盹……” “没有没有!”谨臧连忙否认,姗芭欢呼。 “yes,要唱歌喽,耶耶耶——” 弥生拿起电话,按下订位专线,“喂,我要订包厢。乔弥生,嗯……对了,帮我留意,我们不要二十五号包厢,那间麦克风很烂……” “对对对。”金绍棠点头,上次那间包厢把他气死了。他听见弥生又说—— “十五号也不要,喇叭会破音……” 棒!金绍棠对她竖拇指,弥生笑着眨眨眼。聪明啊弥生,他一听喇叭破音就抓狂。 下午四点,摄影棚里,两位当红玉女歌星接受e杂志邀请,拍摄平面照。 “嗯——人家的胸部想要更大啦——”安娜跟金绍棠撒娇,“你看她——”指前方试衣服的包佳佳,“她把胸部垫高了,我会输她,怎么办啦?” 金绍棠回头,看见死敌蒋耀云,他负责包佳佳的造型。他们目光短暂交会,迸射出想置对方于死地的光芒。蒋耀云挑衅地挑挑眉毛,金绍棠回以一记冷笑。 “别怕。”打开皮箱,他拿出两片透明软罩,“最新产品,没肩带也没后带,你看这触感。” 安娜戳了一下,爆出夸张的尖锐笑声,她笑得花枝乱颤,“哦哈哈哈哈哈,跟真的一样耶。这要怎么用?用黏的?” “不,它是最新科技产品,不必用胶就可以紧贴皮肤,等等你用这个,保证看不出有垫东西,胸型超自然——” “哇——”安娜拍手,“金大师果然厉害!” 那边,正在试装的包佳佳跺脚,“那是什么?人家也要,你有没有?你有没有啊?”可恶,绝不能输她。 蒋耀云脸一沉,“你这样也很自然。” “为什么他有最新产品你没有?我也要那种东西!” 可恶,蒋耀云瞪金绍棠,金绍棠还以得意的笑。哼!他安抚包佳佳,“那东西我是没有,但是——”他从口袋拿出“秘密武器”。 什么?金绍棠目光一凛。 蒋耀云大声嚷:“巴黎仙杜杜的婴、儿、粉、底!搽上去,你的脸就像没化妆,但是……但是柔润得像可以掐出水来,白里透红,嫩得就像婴儿的脸——” “好耶!”包佳佳鼓掌,“蒋大师不愧是造型界第一把交椅!” 蒋耀云冷觑金绍棠——输了吧? “哼!”金绍棠冷笑。什么仙杜杜?我还猪肚牛肚呢—— 安娜听了抱怨:“不行不行,大师你要救我啊,我的肤色已经比她深了,她现在还擦上那个什么杜的粉底,相片刊出来,我被人家比下去了啦,怎么办啦?” 金绍棠自信道:“现在流行自然妆,不怕,我们就展现你原来的肤色,连雀斑也不遮。” “嗄?”安娜捧住脸,“雀斑?你不帮我盖住?” 什么?蒋耀云停下擦粉的动作,听见金绍棠说—— “兰蔻最新型录正是用个满脸雀斑的女模特儿,故意不去遮掩,那一点瑕疵反而拉近跟大众女性的距离,并使得眼睛及嘴唇的妆衬得更明媚。” “不行吧,雀斑耶……”安娜犹豫,“不要啦……” 竟要玉女歌手暴露脸上雀斑?蒋耀云哈哈大笑,比了个他阿达的动作。 金绍棠双手抱胸,瞪着安娜,“你不信我?” “可……可是……” “那我走,你另请高明。”金绍棠说完,随即收拾工具。 安娜立刻投降,“好吧好吧,我听你啦!”他们合作很久了,金绍棠帮她做的造型效果总是最好。 那边蒋耀云冷笑道:“技穷了,脑袋就糊涂了,哈哈哈!” 做完造型,摄影师打灯,进行拍摄。灯具后,金绍棠跟从事服饰业的伙伴陈祖伟坐在长椅上,观看拍摄效果。蒋耀云跟助理坐另一边,两组人马刻意隔一段距离。 “喂,你确定这样可以?”陈祖伟问。 “等着瞧吧。对了,最近有什么新货?”金绍棠胸有成竹。 “三天后,巴黎有个新品牌的服饰要来海岛设店,你可以去看看。” “我最近看见几套不错的衣服,你帮我调一下。” “喔。”陈祖伟点头,“开个名单给我,过几天我要到香港。” “晚上要请员工唱歌,你也来吧。” “员工?全部吗?”陈祖伟眼睛发亮。 “对啊。” 那也包括弥生喽!陈祖伟急嚷:“我去、我去!” 包厢昏暗,霓虹旋转。大伙儿坐在黑色长沙发上,桌上摆满饮料、小菜、红酒。泰晖芯驼背站在桌前,双手紧握麦克风对着屏幕唱歌。屏幕播放好几年前的“你歌”伴唱带,大鬈发、大浓妆的女演员在沙滩奔跑,一个穿阿公型西装的男人在后头追逐。 金绍棠瞠目,“这什么衣服?”老土! 晖芯哀唱,“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着我——我每天都在期待——”高音上不去,她硬是拔尖唱,“快赶走爱的寂寞——” “天啊——”绍棠捂耳朵。 虐待啊——弥生傻了,佩服晖芯的勇气。 谨臧朝晖芯扔面纸,“拜托,唱这么老的歌,难听死了。” “就是嘛,切!”姗芭猛按切歌钮。 歌卡掉,晖芯回头,瞪着姗芭,“你们竟这样对我……” 霓虹打在晖芯凹陷的脸颊上,她眼色阴郁,一身老气黑套装,大伙儿抽气,哇勒,见鬼了! “登登登”,音乐来喽——下一首。 “喝!我的歌。”姗芭冲上去夺走麦克风,摇头晃脑唱,“素兰——素兰素兰要出嫁……” “嗄?”什么年代的歌?大家忙抓东西k姗芭,吹口哨嘘她,她不为所动继续用那把破锣嗓吼:“素兰——素兰喔——” 我的天!金绍棠晕了,快买单解散好了。 陈祖伟剥花生给弥生,“弥生,要不要吃?”他深情地望着她,她则望着金绍棠。 她问金绍棠。“想唱什么?” 金绍棠翻着歌本。“最近有首什么哭吧哭吧的,是……” “哦,我知道,刘德华的。”弥生拍他肩膀,马上点了,“还想唱什么?” 他摇头,“算了,最近很少听歌。” “《蓝雨》?” “呃?”金绍棠指着弥生,“对对对,这首好。” 她凑身笑问:“那《每次醒来》?” “啧啧啧,聪明聪明啊!”他掐她脸颊。 她睨着他,“还有《恋曲一九九九》。” “对,这首好。” “那……《不要告别》呢?” “那首是?”他忘了。 “你以前最爱唱的啊!”弥生哼起来,“我醉了,我的爱人,我的眼里有两个你……” 唉呀!金绍棠手一拍,想起来了,“对啊,这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嚷:“快快快,快帮我点!对了,还有《半梦半醒》之间,那谁唱的?” “谭咏麟。”她笑。两人窝着狂输歌号,她狡猾道:“用插播的,插播比较快!” 在弥生身旁,可怜的陈祖伟还傻傻地拿着花生呢——他扔了花生突然嚷道:“我要唱《心太软》!” 弥生没理他。唉——陈祖伟背靠沙发灌酒,这时,谨臧发癫尖声唱—— “onenightin北京,我留下许多情——”他用假音,众人绝倒,他耍起平剧,“喔——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繁华深处——哦——”他激动得脸红脖子粗,“onenightin北京——onenightin北京——onenightin北京——” “叫他闭嘴,会死人!”金绍棠咆哮,弥生笑得跌落沙发。 “老板我敬你。”姗芭帮老板倒酒。 “我酒量不好。”金绍棠推开。 酒量不好大家都知道啦,就是要灌醉他好唱到天亮嘛。姗芭十分坚持,“敬你常照顾我们啊,快干啦!” 弥生知道姗芭在想啥,她尽义务地说:“喝茶就好,别喝酒。”其实心里希望绍棠喝醉,那就可以送他回家啦,哈哈! “拿开。”金绍棠皱眉。 姗芭一脸失望,“我好想跟我最尊敬的老板喝一杯喔,您知道我最敬重您了。” “好好好,一杯就好。”他干了,“行了吧?去唱歌。”赶她走。 “老大我也敬你。”谨臧扔了麦克风来进攻,“我最景仰您了,您对我们最照顾了……” “又敬我?”空了的酒杯立刻被斟满。 晖芯也被姗芭拖来,“她也要跟您敬酒。”他们轮番跟老板拼酒。 弥生的歌来了,她拿起麦克风唱:“……其实我早应该了解,你的温柔是一种慈悲。但是我怎么也学不会,如何能不被情网包围?其实我早应该告别,你的温柔和你的慈悲,但是我还深深地沉醉在,快乐痛苦的边缘……”这恰似她的感触啊,但愿他能懂得弦外之音,可是他——金绍棠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包厢内,他忙着跟谨臧划拳。唉,弥生扔了麦克风,把歌切了。 金绍棠抬头,“嗄?唱完了?”起身用力鼓掌,“唱得好唱得好唱得好啊!” 弥生苦笑。 忽地大家狂叫:“老大的歌来了!”拱金绍棠出去。 金绍棠走过去,谨臧搞笑地跪着递上麦克风,姗芭鼓掌尖叫。 旋律轻扬,金绍棠有点醉了,嗓音慵懒,低低地唱:“……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们越过时空相见,每一分钟换成一年,究竟能有多少缠绵……” 姗芭跟谨臧耍宝地跳起芭蕾,围着金绍棠转。 噗——弥生笑倒沙发,金绍棠也不气,索性陪他们搞笑,还故作情深,一边唱、一边走来将弥生拉起,“……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们忘了还有明天,忘了保留一点时间,好让这种感觉永远……” 弥生憋住笑,任他执起双手,他表情生动,一流的演技。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醒来你已了无踪影,再回到梦里,梦已不相连,哦——爱你……”他拉着弥生转了一圈,她没站稳,笑倒在他怀里。 姗芭劈腿,配音,“喔喔喔喔爱你爱你喔——” 陈祖伟暴躁地猛按对讲机叫服务生送酒,晖芯笑得呛到,而弥生呢?她也笑,可是当她跌在他怀里,当他从背后轻环住她唱爱你爱你时,她忽地感到一阵悲哀,笑容隐去。 他唱:“似梦似真,转眼改变,梦已不相连——” “好耶——”姗芭大叫,“好听好听!” 谨臧躺在地上做休克状,“老大我崇拜你。” 陈祖伟用力按对讲机,吼:“酒怎么还没来?” 凌晨三点,金绍棠在员工们的诡计下醉得一塌糊涂。他们狠敲了老板一笔,点了最贵的酒和小菜,好过瘾! 按照惯例,乔弥生扶金绍棠走,“我送他回家。” 按照惯例,陈祖伟自告奋勇,“我送就可以,那么晚,你明天还要上班。” 按照惯例惹毛弥生,她笑得僵硬,“祖伟,你送他们吧。” 她朝陈祖伟后头指了指。祖伟回头,一干乌合之众对他又叫又挥手的。 按照惯例,他们不识相地嚷:“陈老板,我们要坐你的车。” “陈老板,那么晚很难叫车耶!” 唉,按照惯例又失败了,祖伟望住弥生,“好吧,开车小心,他的车……” “知道知道,他的车我熟。”嗦,弥生扶了金绍棠就走。 “我帮你扶过去。”他过来帮忙。 弥生推开他,“我自己来,你快过去吧!” 金绍棠,身高一八三,体重七十五。嘿,要不是弥生练过合气道,肯定搬不动。将他身子推进跑车,系好安全带,她退出来绕过车子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雾气模糊了挡风玻璃,金绍棠醉嚷:“弥生……” “嗄?” “弥生……我……”睁眼,他望住弥生,“头好晕……”无辜的嗓音。 她倾身笑望他,“什么?头晕啊?” “我……”他闭眼叹气,“我被甩了……”他口气无奈,不是伤心,只是困惑。他很差劲吗?为啥每个女友都撑不过半年? “嘿,没关系。”弥生掐掐他的脸,“本来嘛,不适合就该早点分手。”甩得好哇甩得妙!她笑盈盈地扭开音响,忽觉肩膀一沉,原来他靠倒在她的肩膀上昏睡了。她拍拍他的脸,听见他喃喃抱怨—— “弥生……女人真麻烦……” 她哈哈笑,“你醉了。”油门一踩,倒出车子,驶上公路。 第二章 乔弥生开车技术好,跑车开来得心应手,她调整电台频道,手指头跟着旋律敲打方向盘。她喜欢深夜开车,马路宽敞,两侧灯火辉煌,畅行无阻的自在,烦扰皆抛。 每次金绍棠出国,就要弥生负责接送,帮他定期保养验车的也是弥生。当年,车还是她陪他买的。这车他好钟爱,历任女友想开想借,他绝不答应,只有弥生可以。很多事证明他对弥生特别,好比他从不带女人回家过夜,他总是说,家是他最放松的地方,他不要别人打扰。每次听到朋友放任自己的女友们打扫家里改变摆设,他就浑身发毛、万分诧异。 可是,多么奇怪啊,他给弥生备份钥匙。每次出国办事,屋子就托弥生看管,他甚至在客房备有弥生专用的寝具床套,有时一早搭机,为了方便弥生开车送他,他会让弥生在家住一晚,隔天一起出门。 弥生细心,不管他在国外待多久,阳台栽植的花草永远葱郁长青。弥生做事有分寸,深知他好恶,明白自作主张移动他屋里的物品会令他抓狂,可是帮他在冰箱补足可乐,他喜欢。时间过去,两人默契好得如影随形。 无怪乎即使他不停地换女友,弥生总认为自己还有希望,五年过去仍不死心。毕竟他对她最特别啊!他们关系暧昧:他连衬衫西装都由弥生负责送洗,他最憎衣服被烫坏洗坏,弥生介绍的洗衣店技术好,不用特别叮嘱就知道什么衣服要干洗,什么衣服不可以烘,洗衣店就在弥生家附近,渐渐地,他的衣服变成她的责任。 乔弥生最喜欢在假日早晨,帮他领干净的衣服回来,喜欢在家里先替他摘去吊牌,那一刻她会觉得自己是他的老婆,抚摸他的衣服感觉像触碰到他。因为老是帮他送洗衣服,渐渐地清楚他的品味,于是每当金绍棠有宴会出席,忙得没时间挑选服饰时,弥生帮他带的总能令他满意。 夜深,天空漆黑,路灯妩媚。 金绍棠靠着弥生的肩膀睡了,热热的呼息暖着她的脸颊,她觉得自己也醉了。她放慢车速,听电台女dj性感的嗓音说—— “世界辽阔,常常,我们觉得自己好渺小,而惟有爱,令人感到富足。在这世上,有没有一个人很爱你?最棒的是,你刚好也爱他?让我们听听,张国荣的,全世界只想你爱我,祝福你们。” 张国荣深情歌唱,一句句震动弥生心房。车子驶上高架桥,周围漆黑,地面橙色反光标志一瞬瞬消逝。弥生摇下车窗,冷风拂面,伸手从他口袋掏出香烟点燃,左手夹烟、右手操纵方向盘,享受与他独处的时光。尽管,只是一段路途,她也觉得像拥有全世界般那么幸福。 金绍棠枕着她柔软肩膀,半梦半醒,嗅闻熟悉的香味,这味道令他安心,她总是擦这牌子香水。 “弥生……我好晕……”他呢喃着。 她喷出一冽烟,“你醉了,快到家了。” “弥生……我爱你——” 车子猛地煞住。弥生惊骇,心跳如鼓。 他又喃道:“我爱……你……知道我爱……爱谁……谁……”他胡言乱语。 唉,抛掉香烟,火光一瞬,沸腾的心瞬间冷却。 踩下油门,她又气又笑,骂他:“是,你爱,每个都爱!”就是不爱我。刚刚她还以为……她摇头失笑,眼眶热了。 金绍棠家有着开放式厨房,银色厨具,黑色地砖,流理台一尘不染,显然他不常开伙。弥生挽起袖子,轻吹着口哨,像女主人那样检查他的冰箱橱柜。嘿,她露出满意的笑,冰箱空荡荡,橱柜碗筷每款一套。很明显,他没让那女人来,这里还是维持得像单身男人住的。在厨房转了几圈,弥生心情大好,还是只有她最熟悉这里。她打开咖啡研磨机…… 头好重,金绍棠趴躺在沙发上,缓缓睁开眼,昏眩中,看见个朦胧影子,有人?眯起眼,瞧清楚站在厨房的人后,他放心了,是弥生啊。他看她吹口哨哼歌,他笑了,翻身,抬手遮去客厅灯光,想了想又放下手,侧身偷觑她,看她打开自动设定的咖啡机,拿量杯和汤匙测咖啡粉量,倒入机器…… 他闭眼,困了。他知道明朝醒来,就有香喷喷的咖啡喝。 弥生设定好咖啡机的时间,过来蹲在沙发前帮他脱鞋,又进卧房抱来棉被,看他手垂落在沙发旁,便将他的手拉回被窝里。 她打开阳台灯,摸了摸阳台花草,拿水来浇,帮几株盆栽放肥料。靠在栏杆上欣赏一会儿夜景,转身进屋,将落地窗拉上,关掉客厅日灯,捻亮茶几小夜灯。弯身审视他熟睡的面容,听着他的鼾声,她笑了,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打开电视遥控器,按下静音键。 屏幕闪烁,她看了一会儿新闻,还舍不得回家。习惯性地啃起指甲,想了想,起身走进书房,打开灯,走向书桌,拿起桌上放的相框,轻抚相框里的相片,相片里金绍棠环着她的肩膀,她手里捧着奖杯。 那年,金绍棠跟她都在前辈处工作,他是助理设计师,她是行政人员。那次他获颁最有潜力造型新人奖,他们在公司庆祝。也就在那天,他决定要开造型公司,那日,他问她要不要帮他,她立刻答应,义无反顾陪他辞去工作。从此他前程似锦,从此,爱他的人越来越多。 当他坐在桌前,当他看着这相片,可曾想过去爱相片里的人?可知道相片里的这个傻瓜在苦苦地爱着他? 弥生叹息,关灯离开。 翌日,公司大门推开,金绍棠扶着墙走进来。他戴着墨镜,脸色铁青,神情痛苦。 姗芭见状忙起身问:“老大,没事吧?” “老……老板?”谨臧关切地问。 晖芯紧张,“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不用。”金绍棠行走缓慢,头痛死了。唉,宿醉啊,真难受。进办公室前他撂下一句:“下次谁再跟我拼酒,就要谁滚蛋!”“砰”,门甩上。 同事们交换眼色,窃笑起来。老大什么都好,就是酒量不好。 “天啊——天啊——”金绍棠申吟。 “早啊!”办公桌旁弥生好精神地笑着招呼。 他扑过去,“弥生弥生,我头快炸了,早上和电视台的……” “我跟他们改期了。”呵,还不清楚他宿醉的毛病吗? “哦。”他松口气,摘掉墨镜坐下,“帮我削铅笔啊?” “嗯。”桌上摊着一排铅笔。 他看着弥生低头专注地一刀刀削尖,可真有耐心啊!手削的铅笔,画起稿来特别有灵感,他最讨厌用机械削。本来都自己削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削铅笔变成弥生的工作。 他托着下巴跟她诉苦:“早上头痛得爬不起来,昨晚被小朋友们整惨了。” 弥生微笑,“不关我事喔——” “哼,分明同伙。” 她呵呵笑,侧脸瞧他,“哗,你看来很惨哇!” 他瞪她,“下次不喝了,绝不喝。” “好好好,你拗得过他们?”她低头继续削笔,削完,斜脸睨他。见他左手撑额,闭着眼,很疲倦的样子,“早上吃了没?” 他睁眼,“瞧我这德行,哪还吃得下?”说着又闭上眼。 “喔。”弥生点头,将二十几支铅笔放进笔筒,“喂。”用手肘撞他。 他睁眼,“干吗?” 她笑嘻嘻,“想不想吃香菇瘦肉粥?” “粥?”胃有反应了,“对啊,我想吃粥,但现在上哪……”他住口,看她吹掉笔屑,从桌底拎出橘色保温锅。 “登登!”她掀锅盖,香气喷涌,瞬间令他的胃颤抖! “哗——真搞来一锅粥?”他深呼吸,“好香!” “喏。”递给他汤匙,“吃吧!”翻开日志,她说:“你要回一封信给吴先生,他们约你参加模特儿大赛的评审。周导想请你设计新戏服装,这两天决定好就回复他。”报告完,她起身离开。 金绍棠翻开杂记本,抽出削尖的铅笔,一边吃粥、一边想新案子。咸粥温热地滑入胃里,顿时精神好了大半。他瞪住汤匙,她去哪买的?真好吃。 一关上门,弥生抱着文卷夹靠在门前,眯眯笑了。瞧他方才惊喜的模样,不枉她一早起来熬粥啊,呵呵——干得好啊,弥生。他多乐啊,他要是没她照顾可惨啦!弥生心情大好,回座继续办公。 舞台上模特儿走秀,沙发音乐播放,台下贵妇名媛排排坐,人手一纸做笔记,挑选喜欢的衣服。 金绍棠是这场发表会的艺术指导。模特儿脸上彩妆、发型、配件,皆出自他的造型公司。此际,观众席上方监控室里,弥生跟绍棠蹲在地毯上盯秀。 “你觉得怎样?” “jack好满意,跟我们敲下一季档期。” “嗯,明天可以好好睡觉了。”他望住弥生笑道,“刚才……幸好有你。” 弥生睨他,“拜托,你别再造孽了。”两人笑了。 方才后台,当金绍棠做最后检视时,他刚分手的女友丘乐莹,亦是服装主秀。他觉得她头发没固紧,帮她重盘,碰触她头发时,她忽然哭了。 “乐莹?”他皱眉,“别这样……”无心安抚她,就快开场了,糟!他担心她脸上的妆要糊了。她越哭越厉害,他斥喝:“再这样哭下去怎么登场?太不专业了,快收住眼泪。” “你还说?”她飙泪哭嚷,“是谁害我的?你不安慰我还骂我?好狠啊你!” “这是工作,你不要闹情绪。”他最气这种不专业的表现。 她拍桌发标,场面失控,“我知道这是工作,但我就是忍不住,我一看见你那张脸,想到你多无情,我就……” “怎么了?”设计师们赶来了解状况。 “丘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助理导播也来了,模特儿们看笑话似的窃窃私语。 丘乐莹哭嚷:“你嫌我不专业,我不上场行了吧?金绍棠,你够狠的了,我恨你!”哇,完了,哭得惊天动地。 “你还哭?”他气坏了。 弥生拉开他,用眼神示意他离开,随即坐下,拍抚丘乐莹的背。 “没事、没事。”弥生搂住丘乐莹,她指着镜子说:“瞧你今晚多漂亮,好多人为了看你才来啊,把妆哭花多可惜?”转头招助理过来帮她补眼线。金绍棠嚷发型师过来重新盘头发。 “我好难过……”丘乐莹抱怨,“我的生日他竟然忘记,跟我约会老是迟到,难过时总是没空陪我……” 弥生耐住性子听,一边不忘朝发型师使眼色,要他快点动作。 丘乐莹哽咽,“太过分了,我们分手,我好难过啊!他呢,他刚刚骂我什么你也听见了,他看见我哭没感觉吗?竟然只关心工作!乔小姐,他一直就是这么自私的人吗?我……我从没这么丢脸过啊……”眼泪是止住了,可情绪很激动。 金绍棠站后边,朝弥生指着手表。 弥生挑眉朝他比了ok的手势,又低头对丘乐莹说:“就是啊,他真可恶,你甩掉他是正确的。”她哄着,“所以别哭了,不值得啊,把工作都哭丢了怎么办?传出去不好吧?傻瓜。” 丘乐莹立刻眨掉眼泪,又问道:“他一向对女人都那么差劲吗?还是只针对我?” 弥生握住她的手,讲得好诚恳:“相信我,他交过的女朋友中我觉得你最好。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他常跟我夸你呢,说能跟你这大美人交往真天大福气,三生有幸才认识你。”呵呵呵,她乔弥生真要说谎,也是很厉害的,瞧丘乐莹被哄得破涕为笑。 “真的?”丘乐莹找回自信。 “我从不说谎。”弥生凛容。 丘乐莹舒坦了,“所以啊,根本是他人格有问题,不知道要珍惜我。” 见丘乐莹起身准备登场,这场风波总算平息,金绍棠打心底佩服弥生。 “你真会哄啊!”台上前女友笑着展示新装,他问弥生,“你老实说,讲了我什么,让她这么开心?” 她狠狠地道:“我说你有隐疾,离开算她好运。” 才不信!他笑了,随即又纳闷道:“奇怪,是她不要我,干吗还哭?我越说她越哭,气死了。” “你不懂?女人要哄的,你骂她她越哭,傻瓜。” “跟她分手后,我反省了。”他叹息。 “哦?” “我想……我不懂怎么讨好女人。” “是。” “女人好敏感,有的嫌我忙,有的骂我自私,有的又说我太冷漠。我真不懂,你们女人到底要什么?” “看来你很困惑啊!”她笑嘻嘻。 “嫌我工作忙,要是我不工作天天陪她,这样她就高兴?” “不,不会高兴。”谁高兴和不务正业的男人混? “嫌我自私?我要是成天巴住她,什么事都依她,她就开心了?” 弥生还是笑,“不,不会开心。”对个没有主见的男人,谁开心? “那怪我太冷漠,我要天天搂她、亲她、写情书给她,她就满意了?” “未必吧?”弥生格格笑了,太肉麻…… “看吧——”他眼里闪烁笑意,“弥生啊弥生,你说你们女人是不是好麻烦啊?” “都要怪你。”她呵呵笑。 “怪我?” “是啊。”她点头,“喏,交往那么多个都没结果,代表你不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女人,不怪你怪谁?”嘿嘿,爱我吧!弥生笑嘻嘻。 “喂,公平点,从不是我去招惹的,她们自己先爱我的啊。”他好无辜,她却笑了。 这点弥生很清楚,他常帮美女们打理从头到脚的各种问题,如此贴身,难保不擦枪走火。再说他工作时那惟我独尊的模样,很自然就迷倒一票女模特儿、女明星,她们心动了就前仆后继倒追,等真跟他交往后才大大失望。 他啊,不是好情人。在爱情上,他迟钝得像笨蛋,常捉不住女人的想法,更懒得花心思去了解,光是工作上的事就够他伤神了。当他休息时想的就是喝咖啡看杂志睡觉吃饭,哪可能还陪女友游山玩水逛大街?更别提说那些肉麻兮兮的情话。这家伙大概只有她乔弥生受得了。 弥生拍拍他肩膀,“那些女人都不适合你,懂吗?”只有我,只有我啊!她在心底呐喊。 他像听见了,凛容瞪住她,“我知道自己适合什么女人了。” “哦?”弥生蓦地心紧。他终于明白了? “嗯。”他笃定道,“一个不爱计较的女人。一个很有弹性的女人,像最好的丝袜,弹性十足,随时配合我的作息,体谅我、包容我、理解我。” “嗯嗯嗯……”这不就是我嘛!弥生眼睛发亮,听他继续说—— 他也按住她肩膀,“但是,真有这种女人吗?”他摇头,“没有吧?” 咚,她想死!她想立刻死!笨蛋,弥生沮丧,可听到下一句,她又高兴了。 “我决定了,我不要谈恋爱了。我再也不要了,没女人又不会死!” 弥生哈哈笑,好哩!“我赞成。”那她再也不用担心了。 “我想通了,也许我适合一个人。”他问弥生,“对了,怎么从不见你跟谁交往?”她也二十七了吧? “也许,我也适合一个人。”她苦笑,为了他而甘于寂寞。 “不是吧?”他打量弥生,“莫非……”他直盯得她头皮发麻,“莫非其实你……”弥生屏住呼吸,他发现她爱上他了?她脸红,心扑扑跳。 他喝一声:“你是同性恋?” “什么!”她气得作势打他。 他抓住她的手哈哈大笑,“好好好,我乱说的,对不起啊……” “哼!”恶狠狠瞪他,“怀疑我同性恋?哪天我恋爱了,跑得不见踪影,到时看谁来伺候你?到时候你别哭啊!” 他赖皮,“你舍得这么好的老板,月薪六万咧!” “呵!”弥生懒得理他,没忧患意识的笨蛋,也不想想平时有多依赖她。 他感慨地说:“弥生啊弥生,假如一直到老我们都没对象,干脆住一起,好不好?这样就不寂寞了,怎么样?” 要等到老喔,弥生赏他白眼,可心底甜蜜蜜。她板起面孔说:“我也有退休的时候,老了还想我照应你?” 他揉着她的头,“好好好,到时换我来照应你,可以吧?但是你要发薪水给我——” “你做梦。” 时间在他们说笑中消逝。弥生爱这样跟他抬杠,感觉好快乐,可她也惋惜,相爱的时机,好像也正是在这欢快笑闹的气氛里溜走。是不是因为太熟悉,一起虚耗掉太多光阴,爱的感觉错过了?空怀满腔爱意,却不知怎么投递至他心里。她傻傻排队等候他的青睐,能给的暗示都给了,还不够吗?苦候中,却不停看见有人插队,而她的爱情,来不及。 股市名嘴乔铄雅带着女儿来找妹妹。 “今天我住这里。”她宣布,随即坐下来打开电视,根本不容弥生反对。 三岁的茵茵满屋跑,看见冰箱开冰箱,看见抽屉开抽屉,看见笔拿笔,看见包包开包包,看见剪刀拿剪刀。剪刀?剪刀! 弥生扑过去,但茵茵拿剪刀跑给她追,“放下!不可以拿,茵茵——不行,快放下,茵——”砰!弥生跌倒了,她朝姐姐吼:“控制一下你女儿,她拿剪刀玩啊!” “你搞定她。”铄雅懒懒地说,“将来你也会生孩子,先让你实习。” 哇咧——弥生头痛,茵茵扔了剪刀,拿口红开始在地板上画。哇咧,cd的口红? 晕,弥生头晕了。看来只有自力救济了,“茵茵……”她朝外甥女露出甜美笑容,“小可爱茵茵?”正画画的茵茵抬头,露出困惑的表情。弥生提议:“茵茵,来玩躲迷藏好不好?你躲起来,阿姨数到十就去抓你。” 茵茵眼睛一亮,“好!”立刻奔往厨房。 弥生将她逮出来,“好,这次阿姨要数到一百,你要躲好。” 茵茵用力点头,弥生立刻开始数。“一……二……”小家伙跑进房间,弥生敷衍地数到二十,然后走到沙发坐下。终于安静了,呼—— 来这招!铄雅瞪她,“很狡猾喔。” “是聪明。”弥生纠正。 “聪明?怎么对金先生就没辙?五年!五年啊,弥生。” “你不懂啦!”弥生躺倒沙发上。 “你才不懂!浪费青春虚掷光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光阴有限青春无价……” “停——”弥生求饶,“省省你的口水去跟客户说吧!” “弥生,”铄雅按住她,眼色犀利,“爱情就跟买股票一样,讲的是快狠准,看中就下手,错过时机再也没有。像你这样拖拖拉拉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要看看投资效益,懂吗?” 弥生冷笑,“你不是常说手中有股票心中无股价吗?” 铄雅眼角抽搐,“笨,那是骗投资户的。你当然要掂掂那支股是不是超额投资了,是就认赔杀出,还耗着干吗?想陪葬啊?” 又来了,弥生受不了,“你职业病,爱情又不是商业行为,懒得听你说教。”她抓了苹果啃。 “你才神经,对那个金绍棠发神经,一发五年,猫发情都没你那么久。” “哇哈哈哈哈……”弥生大笑。 铄雅冷笑,“亏你还笑得出来?要别人爱了五年没结果,现在早哭了,你还笑?心情很好啊?” “是啊!”她笑嘻嘻,“跟你说啊,他和那个丘乐莹分手了,他跟我说将来老了要是我们都单身,就住一起,他要照应我哩!” “嗯……”铄雅沉吟,“可喜可贺啊——” “是啊。”弥生抓了抱枕搂在胸前,“他会这样说,可见很在乎我。” “值得庆幸啊——” “是啊是啊!”弥生笑推姐姐。“我爽死了,把我当白头偕老的对象呢……” “笨!”铄雅戳她脑袋,“笨笨笨!他是失恋,失恋说的话能当真?真对你有感觉早就在一起了,怎么那么死心眼?什么老了要一起住,这种话你也信?这男人根本不爱你,懂不懂?他把你当好朋友,像哥儿们那样,拜托你醒醒!” “不跟你说了,扫兴。”弥生扔了苹果,拿抱枕蒙住头。 “是姐妹才跟你说真话。你在他身上的投资啊,啧啧,血本无归,情海无涯回头是岸,现就杀出少赔更多。” 弥生嘀咕:“这次不一样。” “哪不一样?” 弥生坐起来,表情神圣,“我有预感,他快爱上我了。” “哇哈哈哈哈哈!”换铄雅大笑,“预感?我还灵感、动感、电线杆咧——爱情果然盲目,你疯了,这个金绍棠毁了你。”唉,妹妹中毒已深,无药可救了。 “不,我有理论支持。”弥生去拿来一本书,翻开,指着某一页,“喏,你看这段。” 铄雅接过书,望着画线的一段文字,“这段?” “嗯。”弥生点点头。 铄雅念着书上那段文字:“在美国金矿业正流行时,有一个人认为自己的矿坑似乎没什么价值,于是以废品回收的价格卖给别人……”她抬头望弥生,“这段?” 弥生点头,“继续啊。” “……这买主接手以后大吃一惊,因为他只往下挖了一尺,就挖到大量金矿,而那人竟然放弃,把矿坑让了……”铄雅懂了,她合上书本。 “明白了吧?”她就快挖到他的爱情,就快了,已经努力了那么久,眼看就快成功,忽然—— “笨蛋!”铄雅骂道,“他是人,不是金矿!”书k到弥生头上。 “喂!”弥生痛呼,“没什么不同啦!” “很不同、很大的不同!人心不是你挖啊挖就挖来你身上,他的心不爱你,你挖个屁喔!你没救了你……”头晕,头晕啊,她按住太阳穴。可恼啊—— “唉呀!”弥生死脑筋,笑嘻嘻地拾起书本拍了拍,“这里边有哲理,就说你不懂。” 铄雅气得发昏扶住沙发,“随便你,哪天你哭死我不管!” 第三章 一个月后—— “救命救命啊!”一通紧急电话打断正在用餐的乔弥生。明星萧荷的经理人葛大快哭了,“快找金绍棠,我要疯了……” 弥生听完葛大噼里啪啦的抱怨后,立即通知金绍棠,约好离餐厅最近的地点会合,直奔客户住的五星级饭店。 “什么状况?”电梯里,金绍棠对着镜子调整领带。 “萧荷八点要参加表商nlife的记者会,但她穿的衣服让葛大抓狂。”弥生主动帮他把领带移正。 “嗯,nlife……”雅痞风格,中等价位。金绍棠想着萧荷的长相和身材,构思服饰配件。 弥生拿出pda输入信息,“这是葛大开的价码。”电梯里有人,弥生将pda移到他面前。 金绍棠看了挑眉,“看来他急坏了。”超高报酬。他问:“你刚刚在干吗?” “吃饭,你呢?” “刚洗完澡。其他人联系没?” “谨臧在微风广场待命。”他负责租借服饰配件,名牌店熟得像走自家厨房。要短时间立刻做出让人满意的造型,考验的是设计师功力和手腕。空有理想造型,没有名牌店撑腰,绝不可能在一时半刻赶出造型。 金绍棠头脑灵活,设计概念一流,紧急状况难不倒他。平时负责帮锦棠交涉店家,沟通协力厂商的是乔弥生。她为人沉稳,做事细心,租借的服饰配件准时交还,往返间不时给厂商好处,他们俩就这样打响锦棠名号。 电梯门开了,他们走向尽头的总统套房。 才一进房就听见葛大嚷嚷—— “绍棠,你看她穿的,我快晕倒了!” “人家觉得这样很美嘛……”萧荷啜泣地说。 绍棠跟弥生望着大明星萧荷,顿时都看傻眼了。 灯笼?肉粽?这是金绍棠跟弥生乍见萧荷的印象。身材本就丰盈的萧荷,偏又穿上超低胸、超紧身、超多蕾丝的白礼服,好低俗啊!而团团系在腰上的复古绑绳,让赘肉无所遁形,真够恶!设计师为了展现俏丽感,刻意在臀部蓬起的设计,让本来臀围就不小的萧荷更形壮观了,加上缩束的裙摆,造成一种肥女人裹小脚,随时会跌倒的感觉。更别提她那一坨丑陋的黑人发卷,简直像刚被人炸过似的。 惨啊,啧啧!金绍棠拼命深呼吸,压抑住想掐死萧荷的冲动,真是糟蹋衣服。 他问:“这是你精心设计的造型?” 萧荷哭哭啼啼,“人家自己花三十万特地请人从伦敦带的礼服,人家筹备了一个月呢,人家好用心的……”她泪盈盈地问:“不好看吗?” “简直强暴眼睛嘛!”他直言。 “噗——”弥生转身偷笑。 萧荷崩溃,“哇——我很用心啊——” 金绍棠训斥:“不准哭,眼睛会肿!弥生——” “是。” 金绍棠开始交代他要的某品牌的帽子款式、衣服厂牌款式、商家名称、鞋款尺寸,还要一对某品牌戒指。 “没问题。”弥生打开手机拨号,“喂,谨臧?听好了……”弥生复述一遍,“记住了,两小时内送来。” “两小时?”谨臧尖叫,“你当我是神呀?” 弥生收线。金绍棠坐下,抽起烟。 葛大缠着他问:“没问题吧?还剩三小时,来不及的话合约就拿不到了,可以吗?” “不要吵。”打开素描本,他拿笔“刷”地勾勒草图。 萧荷拎着礼服奔过来,“我这个头发不好看吗?真的不好吗?我想这种头可以让我的脸比较小,所以我……” “不要吵!”绍棠骂,随即嚷道:“弥生,call发型师,顺便也约化妆师。” “收到。”弥生接洽,两分钟内说服他们扔下手边工作赶来。 葛大转而缠问弥生:“怎样?怎样?他们会来吗?三小时内要——” “不要吵!”换弥生吼。 一小时后化妆师、发型师赶到,他们三人围住萧荷,金绍棠花五分钟陈述他要的造型,拍手宣布:“动手!” 萧荷坐下,发型师拿出喷剂狂喷,迅速将爆炸头搞直。 “嗯。”金绍棠双手抱胸看了直点头,“干得好。” 化妆师调好唇色给金绍棠瞧。 “嗯……”金绍棠敛眉考虑一秒,“再深一点。” 当他们快将定案时,谨臧嚷嚷着冲进套房:“来了来了——”“哗”的一声,将披挂满身的服饰配件抛到床铺上,人立刻倒地躺平,就差没口吐白沫。 弥生看表,差一分五十九秒正好两小时,她竖起大拇指,“干得好。” “要命!”谨臧申吟,“大姐,早晚被你整死!” 呵呵呵,弥生笑着检查配件,记录衣服。 时间快到了,葛大焦虑地叨念,不时看表。郝谨臧坐在地上吃便当,弥生拿pda安排明日行程。 “喂,大姐——”谨臧瞪住弥生,“你脸色很差喔!” “嗯……胃不舒服,没事。”刚才吃饱就赶来了,现在肚子疼。 “我帮你跟老大讲,你先回——” “嘘——”她望向金绍棠,他正忙着跟发型师调整萧荷发型,“他在忙,你别吵他。”腹部忽地一阵尖锐刺痛,她不禁深吸口气。 “大姐,你要不要上医院?”谨臧很担心,看她脸色都发白了。 她手一挥,“嘘、嘘!”那么大声干吗?她深呼吸,“等等就好了。” 结果她越来越痛了,最后整个人缩在沙发上,疼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有好几次她望着金绍棠想过去跟他说,可当她看见金绍棠为着萧荷造型不时敛眉沉思,或跟化妆师热烈讨论,她就告诉自己再忍忍,他一向最憎恶工作时被人打断思绪。 郝谨臧吃完饭,弥生就赶他走,“你先回去,宴会十点结束,你再过去拿衣服。” 谨臧瞪着她,“那——他们一弄好,你就叫老大送你去医院。” 弥生挥挥手,“行了行了,我会说的。” 终于撑到萧荷做完造型,弥生瘫在沙发上。她头昏目眩、恶心想吐、腹痛如绞,全身又冒汗。 “弥生,行了。”金绍棠朝她招手,“快来拍照!” 乔弥生挣扎起身,拿相机过去拍。不到三个小时,萧荷从低俗的大肉粽,变成清丽佳人。 萧荷朝相机又噘嘴又眨眼,“这样美吗?这样咧?还是这样?” 弥生又一阵恶心反胃,草草拍了几张相片留底。葛大赞金绍棠厉害,弥生将账单开给葛大。葛大签了支票带萧荷直奔会场,房间终于只剩弥生跟绍棠。 弥生虚弱地往墙壁一靠,“绍棠,我——” “糟了!”金绍棠忽嚷,“我约了人吃饭啊,惨了惨了……”他迅速收拾工具,急着离开,“你可以自己搭车吗?用公款!” “你快去吧。”弥生苦笑。 他拍拍她肩膀,“辛苦了,拜。” 门甩上,弥生沿着墙滑坐地上,心想请服务生过来帮她好了。她起身,可身子稍移动就痛得申吟,索性趴倒地上,像只虾蜷着身体。她不敢乱动,腹部灼热,里头像有千万支针,只要稍一动就狠狠地戳刺她。她一向勇敢,这时也禁不住想哭,她感觉疼痛又悲哀。他……他没发现她不舒服!连谨臧都看得出来,他却……想及此,情绪决堤,她再也无法压抑,全身痉挛般地啜泣。 饭店外,金绍棠急于赴约,他坐进车里发动引擎,系安全带时忽然想起——shit!公文包忘了拿。即刻踅返饭店。 开门便看见倒卧地上的人影。弥生?他奔过去蹲在地上,好小心地把她揽进怀里,口气焦虑:“弥生弥生?” 乔弥生睁眼,看见一张模糊的脸,“我……肚子好疼……”她痛得眼泪直淌。 金绍棠摸她的额头,好烫!抱起她就往外奔,一边嚷嚷:“服务生?服务生!”该死!走廊没人。 他冲入电梯,按下钮,低头对她说:“没事、没事的,我立刻送你去医院!马上就到了,你没事的。不要怕……”他想安慰她,却隐藏不住声音里的慌张。这刹抱着她,才发现她竟这么轻,轻得像好容易就会消失掉,他害怕了。 “弥生!”他一直喊她,想确定她还有意识。 他拨去她额头汗湿的发,“你听见我说话吗?有听见吗?” 她的沉默教他更慌了,电梯门开启,金绍棠冲向柜台,抱着弥生又吼又叫——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急诊室,医生护士们给弥生急救,深绿色布幔外,金绍棠焦急等待。几分钟后,布幔扯开又立刻拉上,护士走出来。 “她怎么样?”金绍棠问。 “她晚上吃了什么?”护士拿笔记录着。 “我不清楚。” “疼多久了?有没有一小时?有没有呕吐?” “我……我不清楚。”他瞪着护士,答不上来。她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刚才忙着做造型,根本没注意。 “都不知道?”护士又问,“你是她的谁?” “呃……朋友。”护士皱眉,他马上补一句,“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她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生命危险?” “你最好快联络她的家人。” “嗄?”金绍棠慌了,“很严重?很严重吗?” 医生出来了,“乔弥生的家属?” “医生——”金绍棠奔上前,“她怎么了?” 医生摘下手套口罩,“急性盲肠炎,要立刻动手术,再拖下去很危险,变腹膜炎就麻烦了。”医生指示护士们安排手术。 护士过来催促金绍棠,“快叫家属来签同意书。” 心急如焚的金绍棠打开弥生皮包,翻阅电话本,他知道弥生有个姐姐——有了!乔铄雅。立刻拨电话过去,但佣人说她去香港开会。 “香港?那她爸爸妈妈呢?我有急事!有没有电话?” “哦,老先生他们在加拿大,我去找电话……” “不用了。”他关上手机,开玩笑,等他们赶来弥生都痛死了。他拿了护士手中的同意书,“我签。”伸手掏钢笔,咬下笔盖,低头就写,却被护士挡住。 “不行,规定要她的直系亲属,你是她的……” “她亲属在国外。” “那么先生你是她的……” “朋友,老板,上司!”妈的,这时候他是谁重要吗?他执笔就签,护士又按住同意书。 护士十分坚持,“先生,你还是联络她的亲属吧,不是直系的也行——”她拿回同意书,“你快联络,不然我们没法动手术。” shit、shit!金绍棠瞪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嗄?”护士困惑。 他吼:“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呃……刘……晓敏。”她吓得缩住肩膀。 他凶狠道:“刘晓敏,你再不让我签,里面那女人要出了事,我绝不饶你!” 刘晓敏吓红了眼睛,“可是……医院有规定……” “拿来!”一把抢下同意书签上名字,“规定重要还是命重要?有事我负责!”什么烂规定,难道要弥生等到疼死?“拿去!”他交出同意书。 “好,有事你要负责!”护士气唬唬地去安排手术。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打开接听,对方劈头就吼—— “该死的你搞什么?大家等你一个小时——”是约在餐厅的朋友。 “我不去了!”金绍棠吼回去。 “哇——你吃了炸药?干吗?” “唉,回头再说。”他按下关机键,护士又过来请他去办住院手续。 手术四个小时后结束,金绍棠帮护士将活动床架推进病房,他订了最高级的头等病房让弥生好好休息。 护士用床套包裹住弥生,然后她指示金绍棠:“我喊一二三,就一起出力把她移到床上,一、二、三……” 顺利地将弥生移到床铺后,金绍棠帮她盖被,他看弥生面无血色的,十分担心。“她没事吧?” “手术很成功,麻醉药会让她昏睡几小时,暂时不可以喝水,也不能进食。点滴快打完时,记得通知我们。”护士拿起一根棉花棒教金绍棠,“你要看见她嘴唇太干燥,就像这样用棉花棒沾水,帮她润唇。” 交代完看护细节,护士离开。 十一点多了,吊在支架上方的玻璃罐,透明药水一滴滴滑入软管,渗进弥生肤里。外边偶有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轮子辗过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金绍棠守在病床前很久,他起身舒展僵硬的背脊,瞥见窗面水珠,这才发现下雨了。窗面起雾,远方霓虹闪烁,揉揉僵硬的脖子,再度坐下,垂眸打量弥生睡容,她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他吁口气,稍感放心。安下心后,望着她忽地感到一阵内疚。 她睡着的模样看来无助脆弱,可怜的弥生,他的视线移到那小小的扎着针的手背,心蓦地揪紧。一想到她今晚忍耐地不知痛了多久,该死,他对自己生气。要是他没忘了拿公文包,那她很可能一直倒在那里,都没人发现……一想及此,他冷汗涔涔,胸闷心热。他自责又对她生气,为什么整晚都不吭声?她可以跟他说啊?她应该要说的!她怎么可以蠢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可是……望着弥生,唉,他怎会不明白,她忍着痛不说,是因为怕影响他的工作。结果他忙完就赶着赴约,她更说不出口了。她就是这样善解人意,他感动又心疼。拿棉花棒沾水,小心地帮她润唇。 手机响了,是弥生的,他扔了棉花棒接电话。 “弥生?看医生没?” “谨臧?” “嗄?老大?怎么是你?我打错啦?”谨臧诧异,“没错啊,我是打给弥生啊……” “不是的,弥生她……”金绍棠约略描述了事情经过。 谨臧听了直嚷天啊天啊的,因为紧张,他语无伦次起来,“那她现在怎样?天啊……动手术!天啊——急性盲肠炎?很危险啊——我有个表婶就是盲肠炎,她太晚开刀变成腹膜炎,后来就——” 金绍棠打断他的话:“手术很顺利,她睡了。”他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她不舒服?” “拜托——大姐晚上气色很差,你没发现啊?我说她要看医生,她就是不让我跟你讲……” 金绍棠听了自责更深。连谨臧都发现弥生异状了,那他是怎么回事?简直可恶! 她先是听见声音,低低的呼息声……她睁开眼,又用力眨眨眼,才逐渐看清眼前景象——有人趴在床沿睡了。 她目光闪烁,是金绍棠!再往下看,她的手被他大大的手掌牢握着。瞬间一股强烈的满足感淹没她,她不敢动,小心呼吸,怕吵醒他,抑或是怕……这是一场梦? 她环顾四周,明白身处医院。回想事情经过,依稀记得痛倒地上,昏迷中他来搀扶,抱着她胡闯,好像还大吼大叫地嚷嚷,后来……后来她就失去意识了。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墙壁雪白,一架电视机,一只矮柜,蓝色水壶,空气弥漫消毒水味。这里只有一张病床,看来是头等病房。 她右手轻轻掀被窥看自己,病服稍稍扯开一点,看见腹部覆着纱布,这时她有些明白了,很有可能是盲肠炎,难怪会痛到没法走路。她揣测着,也不急于找答案,视线又一次落到那只被他握着的左手。嘿,她舍不得闭眼睛了,贪心地一直看着他,感受被他牢握的温暖。早先那剧烈的疼痛,此际,仿佛是好远的事了。现在这样看着他,听着他熟睡的呼息,弥生觉得好满足啊! 他睡着的模样真可爱,当他吸气,她也跟着吸气,他吐气,她又跟着吐气。她让自己呼吸的节奏跟他一致,仿佛这样,与他的距离就又缩小一点。几次下来,她笑了,笑自己荒谬,真是傻了。 然而爱情不就是会把人变傻吗?望着他,她目光温柔。 她想——他守着她,他果然还是很在乎她的。 早上八点,锦棠员工就被叫来医院。病房中央,有个男人好精神地指挥大家做事。 “叫我来就为了要我扫厕所?”姗芭拿着马桶刷抱怨,“老大你太过分了!”但抗议无效,金绍棠凶狠一瞪,姗芭“唔”了一声,头一缩,滚回厕所刷刷刷。 “绍棠,你让他们回去吧。”弥生靠坐在病床上说,“厕所很干净,房间也很整洁,我很满意了。” 她满意是她满意,金绍棠可不以为然,事事讲究造型的他职业病犯了。他瞪了弥生一眼,“你别管,好好休息。”然后继续指挥谨臧,“过去,右边一点,左边高一点,再高一点……” 谨臧高举着超大的画一下往右、一下往左,哭笑不得,他用力踮起脚跟,“太高了……” 该死的……谨臧暗骂,放低油画。 金绍棠又说:“喂,太低了。” 神经病……谨臧气得碎碎念,弥生忍不住笑了。 终于金绍棠满意了,“好,就这样。” 呼——终于!“老大,可以了喔?” “可以了。” “好。”谨臧单手按住画,另一手掏出挂钩,用嘴撕下胶贴,啪哒粘上挂—— “还是低一点好了。”金绍棠说。 “哇!你整我啊老大。”谨臧用力拔胶贴。 “噗!”弥生捂住嘴,硬是忍下大笑的冲动。大清早的金绍棠就为了病房的摆设大发牢骚。 “颜色不对,白兮兮的,对你不好。”所以要谨臧拿他办公室的画过来,又说:“厕所不干净,对你不好!”所以叫姗芭过来扫厕所。 打开电视,他诧嚷:“什么?只有三台可以看?那怎么行,会闷死你了。”便要谨臧将公司的dvd搬来,还要谨臧晚点去租影碟。 看他们忙进忙出,她怪不好意思的,可是大家明白金绍棠的脾气,不把病房弄得漂亮舒适,他是不会罢休的。他甚至要姗芭到医院附近的花店买香水百合,他说这样才不会一直闻到消毒水味。 可当一个小时后,他对谨臧说:“我车上有一条客户送的波斯地毯,你拿上来铺。” “嗄?”谨臧尖呼。 “铺地毯?我没听错吧?”姗芭冲出来,手上还抓着马桶刷。 金绍棠一副他们大惊小怪的模样,“这样湿气才不会那么重,对弥生比较好。” “有没有搞错?”姗芭瞠目,不就割个盲肠嘛,有这么严重吗? 谨臧张大嘴巴,瞪着老大的眼神好像他疯了。 “我的天!”弥生格格笑。他吹毛求疵起来天下无敌。 金绍棠催促:“你还不去拿?” “喔——地毯啊,喔——真的啊,好,我去拿……”谨臧恍惚地走出去。 一会儿,崭新地毯铺开来,盖住了灰色地板。金绍棠双手抱胸欣赏,嗯,他终于感到满意了。在他身旁,谨臧、姗芭累得挂在椅上。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换药喽!”护士嚷着,她拉着药车倒退地走进来,一转身“哗”地一声倒退三步。护士呆住了,这是哪?又是地毯又是画又是花又是桌巾的,她用力揉眼睛,“我走错了?”又退出去,抬头望门号,“没错啊……” “轰!”里边爆出大笑。姗芭跟谨臧笑得蹲到地上,弥生因为不能大声笑,表情痛苦。 “你们把这怎么了?”护士生气了,用力将药车推进来。 “对不起、对不起。”弥生道歉。 “只是稍微布置一下。”金绍棠说。 “稍微?”护士摇头,神经病,搞得五颜六色的。她将药车停在床边,忍不住叨念:“医院是养病的地方,别弄得花花绿绿的。” “噗!”姗芭跟谨臧从蹲在地上变成趴在地上。 金绍棠板起脸,“我觉得很好啊,暖色系可以帮人增加免疫力,心情愉快,病才好得快。”不懂就别乱嫌! “打针。”护士懒得说,她按住弥生手腕,准备注射。 大家过来围住弥生,金绍棠最关心,他挨着护士身边监督,看护士小姐拍拍弥生手背。 “你的静脉不好找喔!”说着,针头戳进去,弥生皱眉,金绍棠抽气,谨臧握紧拳头,姗芭“啊”一声。 没成功,“不行,再来!”护士抽出针管,又拍拍手背,重新找好位置,一针戳进—— “哇——”姗芭怪叫,“很痛吧?” 唔……弥生拽眉,金绍棠流汗。 “嗯……还是不行。”护士又拔出针,“再来!”重新找好位置,一针插入。 “哇咧——”姗芭转身不敢看了,谨臧觉得头晕,弥生心跳剧烈。金绍棠看见长针又一次被拔出来,他眼角抽搐,血压骤升。 “嗯……”护士摇头,“还是不行,再来——” “你再什么再——”金绍棠跳脚,谨臧抓住老大,护士吓得飞掉针筒。金绍棠咆哮:“你要再来几次?会不会打针?你干脆把她捅死算了,这样插来插去你当她不会痛啊?你不能看准再插吗?嗄!” 谨臧赶紧把老大架开,姗芭帮着拉住绍棠,弥生对护士小姐说:“对不起,你再来。” 护士看金绍棠一眼,委屈道:“你别给我压力啊——” “那你就小心打啊!”他吼。 “就跟你说她的静脉不好找嘛!”结果护士又连续“再来”三次才成功。完毕时,金绍棠已气得七窍生烟想拆她骨头,护士推了药车就跑。 他对着门吼:“打个针捅了七八个洞,有没有搞错?” 他坐下,抓住弥生手背,瞧手背都淤青了,“痛死了吧?哪有人这样打针的?”他轻轻揉着她的手,“很痛吧?好可怜啊……” “没关系啦!”弥生微笑,心里觉得温暖。 姗芭跟谨臧交换眼色,他们俩出去八卦。 姗芭摸着下巴,“我觉得老大对弥生比对女朋友好。” 谨臧点头,“对,她割盲肠老大搞得像世界末日,上次他那个叫嫒芬的女朋友不是车祸吗?骨头断了七根,他还照样上班咧!” “那老大为什么不干脆就追大姐?”姗芭困惑。 “呵呵呵——”谨臧神秘地笑,“这你就不懂啦,老大干吗追?她一天到晚在他身边咧,还追来干吗?” 姗芭掐住他耳朵,“这就是你们男人的想法?嗄?嗄?在身边的就不稀罕?嗄?” “别掐啦,痛死人啦……”谨臧痛得哀哀叫。 第四章 弥生住院,金绍棠行程大乱。 往常他只负责帮客户做造型,行程安排、客户交涉全问弥生,现在不成了,弥生这一病,客户们全找他。有的说要谈合作方案,有的想敲他档期,有的要约他跟明星出国拍摄mtv,有的想拜托他当唱片专辑的艺术指导,只要他不同意的,他们立刻人情关说,把他烦死! 坚持不准弥生将工作带去医院的结果,他血压直飙,脾气暴躁。两天内得罪三个客户、四个好友、五名经纪人、六位大明星。 最衰的是谨臧跟姗芭,他们做事没弥生伶俐,常捉不住老板意思,老挨骂,私下只好苦着脸祈祷弥生快回来。 今天下午,金绍棠又为了找不到的文件,冲出办公室咆哮。 “春季流行服饰的演示文稿归哪了?有一批跟厂商订的化妆品还没到吗?你们有盯厂商吗?明天要用啊!” “呃……”姗芭摇头,“那份资料啊,我不知道喔。” 金绍棠眯起眼睛,“谨臧,你也不知道吗?” “嗯……”谨臧冷汗狂飙,“这个我也不清楚……”说完低头拿手机赶紧拨电话求救。 金绍棠问:“晖芯?” “那个喔……”泰晖芯感冒中,她边擤鼻涕边说,“你最好问乔姐,这都是她处理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可以问她。她生病,我不想吵她,她不在你们什么都不会吗?”他发标,吼得大伙儿胆颤心惊。 “铃——”他的手机响了,一听是弥生就骂:“不休息还打电话?我不是叫你好好的……嗯……喔……嗯……哦,我知道了,嗯,嗯……是啊,我明天要用啊。这样喔,好,我叫谨臧等到六点。嗯,第六层柜子吗?对啊,我正在找……好,不用啦,没事啦,你好好休息。这边很好啊,没问题。行了行了,你安心养病……” 金绍棠对着手机温柔说话,谨臧转身给大家比了ok的手势。嘿嘿,幸好他即时拨电话给弥生,不然又要被骂到臭头了。 讲完电话,金绍棠清清喉咙,朝大伙儿说:“好了,我去摄影棚,你们忙吧,有事打电话给我。今天不回办公室了,谨臧记得锁门。”说完就走了,大家这才放松下来,感激弥生搭救。 k杂志拍摄工作,因为明星迟到,延迟收工时间,金绍棠不时低头看表。 “怎么,还有事?”帮他带衣服来的陈祖伟问。 金绍棠指示助理将衣服归类,“弥生住院,我想给她带晚餐——” “什么?”祖伟一脸惊骇。 “哇,你干吗?”看陈祖伟脸色发青,金绍棠拍拍他的脸,“你傻啦?” “弥生住院?”他心爱的人儿住院了?他揪住绍棠,“她怎么了?她没事吧?要不要紧?很严重吗?” “嘿,冷静,急性盲肠炎,已经开刀了……”他将那晚事情经过说给陈祖伟听。 陈祖伟听完骂他:“你太差劲了!” “我?我怎了?” “弥生为你做牛做马,她不舒服你都没发觉?要不是她命大,你……你差点把她害死,你实在够差劲了!” 哇,第一次见陈祖伟这么激动,他说:“我也很内疚啊!”看看时间,他拍陈祖伟肩膀,“祖伟,我跟饭店订了养生便当,你帮我领了拿去给弥生吃,我来不及过去了……” “算你有良心,给我她住的医院房号。”陈祖伟抄了就走。 茵茵伸直双手要抓桌上花瓶,乔铄雅揪着女儿衣服,茵茵哭闹。 “我要、我要啦——我要花花——” 弥生头痛,“茵茵,花不可以拿喔。”弥生怕茵茵把绍棠买的花瓶打破,“乖,你坐下来,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 “不要!”茵茵回头瞪她,“你都骗人,你才不会来找我。” 呵呵,弥生哭笑不得。 铄雅哈哈笑,“活该,你每次都来这招。” “姐,你带茵茵去吃饭啦,我没事。她这样吵,我头都痛了。” “说什么,我故意带她来,让你感受孩子的活力,你以后有小孩就知道。” “我才不会有小孩。” “你总会结婚吧?” “结婚了也不生孩子,我要跟先生过两人生活,环游世界。” “呵呵呵,想得真浪漫,就不知道你的先生在哪?莫非还奢望那位金先生?” 踩着弥生痛处了,弥生赏她白眼。 铄雅挨近,笑望她,“怎么,死心了?” “哼,你猜错了。你看看,你看看墙上的画,你看地板的波斯地毯,你看dvd,你看那盆盛开的百合……” 铄雅看了,“然后呢?” 弥生笑着得意道:“全是他帮我弄的,我生病他紧张死了。怕我闷立刻送来dvd,怕湿气重就铺地毯。他说环境舒服我才好得快,他对女朋友都没那么关心,他发现我对他很重要,所以——” “停!”铄雅听不下去,“你对他当然重要,那个男人不论公事私事都依赖你,你病倒他当然紧张,这跟爱无关,纯粹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 弥生气嚷:“你就一定要——”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陈祖伟一手拎便当、一手抱玫瑰花。他先跟乔铄雅点头致意,然后笑望住弥生。 “我给你带便当过来,”他将便当放下,“还有……玫瑰。” “花花!”茵茵抢了花就跑。 “茵茵!”铄雅去追。 “那是我姐姐。”弥生介绍,她指了指椅子,“坐吧,绍棠跟你说我住院?” “是啊。”祖伟坐下,表情关心,态度拘谨,“弥生,你觉得怎样?还有哪不舒服吗?” “很好啊,再三天就出院了。” 陈祖伟环顾病房,“第一次看到这么豪华的病房。”布置得像饭店房间。 弥生呵呵笑,眼睛发亮,“是绍棠,他说环境舒适病才好得快,你知道他对这些东西很挑剔的。” 陈祖伟神情一暗,笑得勉强,“喔,是。是啊,他很注重美感。” “饭饭!”茵茵跑过来进攻便当,铄雅赶紧拿起便当盒,看见饭店卷标,“哗”了一声。 “哇!你跟他们订便当?” “呃……”陈祖伟还来不及解释,铄雅打开便当又嚷—— “哗,这是给病人吃的养生便当嘛,一个要一千块啊,你对我们弥生真有心啊!”铄雅笑得暧昧,遭来弥生白眼,陈祖伟笑得含蓄。 他说:“医院的饭不好吃……所以……” “所以就帮弥生订便当?”铄雅笑睨陈祖伟,“你很关心我妹妹啊!”她打量他,五官端正,衬衫烫得整齐,一副好好先生样,“还送我妹妹玫瑰?有什么特别意思吗?” “呃……”陈祖伟脸红,弥生掐姐姐大腿,铄雅嚷痛。 陈祖伟起身拿花,“我去把花换起来。” “不用——”弥生喝斥。 “怎……怎么了?”陈祖伟惊讶。 “呃……”弥生尴尬,“先别换,晚一点再弄。” “这百合都枯了,还不换干吗?”铄雅抓了百合扔到垃圾桶,将花瓶交给陈祖伟,“喏,去把玫瑰插起来。” “喔。”陈祖伟拿了花瓶和玫瑰去厕所换水,他打开水龙头,同时听见外边刻意压低的争吵声。 “干吗扔掉百合?” “都枯了还留着干啥?” “我就喜欢百合,那是他买的,你鸡婆。” “你别死心眼,这男的对你不错,要好好把握。” “关你屁事!”弥生动怒,“你回去好了。” “说什么啊你……” 陈祖伟走出厕所,她们及时停止争吵,弥生绷着脸,弥生的姐姐倒是笑嘻嘻。 陈祖伟摆好花瓶,“我回去了。” “好。”弥生说,“开车小心。” 铄雅拉住他手臂,“走什么走,留下来聊天啊!” “呼——”弥生打个大大的呵欠。 陈祖伟只好说:“弥生困了,我改天再来。” “困?”铄雅冷笑,瞪住妹妹,“她是刚睡醒吧?” 弥生眼角抽搐,想打人了。 铄雅不敢造次,笑嘻嘻地挥手,“好好好,让她休息,茵茵,回家喽!”她抓住趴在窗前看月亮的女儿。 “我送你们。”祖伟说。 弥生忙道:“她们坐出租车——” “好啊。”铄雅笑盈盈地跟着陈祖伟离开。 可恶,一想到姐姐肯定会跟陈祖伟乱说话,弥生就觉得气闷。她当然知道陈祖伟对她好,问题是她不喜欢他啊! 护士进来帮弥生换药。换完将药包放桌上交代道:“吃完饭记得吃药。” 弥生忽然拜托她,“可不可以帮我把花瓶的玫瑰扔掉?” “嗄?”护士奇怪,“这花好好的啊,你要扔掉?” “我不喜欢玫瑰。” “那给我好了,扔掉太可惜了。” “好啊。”护士将玫瑰带走,弥生心头一阵轻松,又瞥见陈祖伟带来的便当。 “我才不吃!”她怄气,拉了被子睡觉。 茵茵吵着要吃麦当劳的薯条,陈祖伟好脾气地安抚孩子,将车驶进麦当劳点餐区,帮茵茵买了儿童套餐。 “她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铄雅赞美他,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又说:“弥生到现在都没男朋友,要是能找个像你这么优秀的,我就放心了。” 陈祖伟听得飘飘然,“姐姐在哪高就?” “我做投顾的,开发客户、理财规划等等。”铄雅将名片递给陈祖伟。 陈祖伟边开车边看名片,“专门帮客户投资理财?” “是啊,常常要挖掘客户,往年景气好,客户自动捧着钱上门,现在不成了,业绩差多了。唉,压力很大,这个月只做了三百万,被经理骂死。” 陈祖伟为了讨好弥生,立刻就说:“我户头有一笔六百万定存,放着也没什么利息,不如姐姐你帮我管理吧。” 铄雅乐坏,“好啊,就这么说定,找一天到我公司开户。”哇,这个陈祖伟太棒了,弥生不爱他要爱谁啊! 和摄制组搞定杂志相片,走出工作室,金绍棠看表,十二点了,天空飘着细雨,长街幽暗冷清。他伸进外套拿烟,发现最后一包烟已经抽完。走进便利商店买烟,结账时瞥见刚上架的杂志,这本杂志是流行界精英制作,是时尚圈必读刊物。他拿了结账,迫不及待撕开封套,边走边翻,陡然看见某前辈评论本地十大造型师—— 我最赞赏的是锦棠造型的金绍棠,他近期帮e杂志拍女星安娜,故意不遮掩脸上雀斑,好拉近群众距离;却刻意刷亮唇色,展现平凡中那抹艳,手法不落俗套。反之蒋耀云设计师,老是无法将格局拉大,惯用的还是那几种手法…… “yes!”他大叫,太棒了,抓着杂志,走向他的跑车,一坐入车里就拨电话给弥生。 “弥生弥生?你看见这期的杂志吗?” “嗄?”弥生将电视关掉,金绍棠在那头嚷嚷,他将杂志的内容念给弥生听,欢快的口气惹得弥生呵呵笑。 “太好了!”弥生笑道,“蒋耀云该服气了,你真厉害。” “你睡了没?”他心情大好,想跟她说话,想看见她。 “还没呢,天天躺这里,闷死了——”话还没说完,他抛下一句—— “我现在过去!” 乔弥生放下手机倒回床上。她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又坐起,将头发梳整齐。 跑车驰往市立医院,经过二十四小时花铺,金绍棠煞车,他摇下车窗,望住铺里缤纷妖艳的花儿。 女店员走出来,“先生要买花?” 金绍棠指着店前艳紫色毛茸茸的花儿,“这什么花?长得好怪。” 女店员笑着解释说:“是绣线,很特别吧?” “嗯,都给我。”买了花,驾车离开。 十五分钟后,“砰”的一声,病房门被推开。 金绍棠来了,“弥生?” 弥生坐起,即刻笑了,亮亮的眼睛望着赶来的心上人。 金绍棠捧着一束紫色鲜花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另一手扬着杂志,“快看,我乐坏了!”放了花束,翻开那一页秀给弥生看,“你看你看……”他得意得就像考了满分的孩子。 弥生低头微笑着看完,“嗯、嗯,说得好、说得好,蒋耀云肯定气死!” 她分享他的成就,他因她的分享而感到满足。讨论完杂志,金绍棠将花儿插进瓶里。弥生微笑地想着,幸好把玫瑰扔了。 “这叫什么绣线,长得很怪吧?颜色倒挺美的,不是那种很俗的紫。” 弥生直赞:“漂亮漂亮,我喜欢。”重要的是买花的人。她喜欢金绍棠。 金绍棠又跟她抱怨工作:“明星迟到三小时,差点要弄到早上……气死了,真想把她弄丑!你今天都干吗?” “闷死,正打算看影碟。”她指着床铺上打开的片子。 他低头看,“《新娘不是我》?拜托——没营养的文艺片,谨臧都租啥啊?”随手扔了片子。他走向桌子,翻找箱里的片子。“《星际大战首部曲》?好,看这个。” “拜托,”弥生哼他,“一堆怪物打来打去,我不要。” “看这个啦,特技很棒!”他坚持。 弥生瞪他,“是我要看还是你要看,少嗦。” “拜托、拜托——我工作辛苦需要娱乐,你陪我看啦!” 弥生眯起眼睛,“我要看《新娘不是我》。” 结果,他们看怪物打架,中途还因为声音太大,而被护士警告。 看了三分之一,金绍棠提议,“不如我们把灯关了,那就像电影院了。” 弥生赞成。他起身将灯关了,走回床铺挨着弥生看影片,他靠得很近,弥生可以闻到他的气味,混杂香烟的男性气味,电视演什么弥生无心理会,怪物是谁、星际大战战什么,弥生看得心不在焉。只是不住地深呼吸,感受他存在的气息。影片演到一半,弥生肚子饿得咕噜叫了。 “弥生,是你的肚子在叫吗?”他诧异。 弥生很尴尬,糗红着脸。 “晚上没吃吗?”怪了,不是要陈祖伟送便当来? 弥生扁嘴,“我想吃泡面。” “泡面?”他训斥,“生病的人怎么可以吃那种东西?没营养的垃圾!” “医院的食物太清淡,好怀念又辣又香的方便面啊……”说着她肚子又叫了,她可怜兮兮地瞪着肚子,“我真的饿了。” 他笑了,真稀罕,生病果然让人脆弱,嘿,几时看弥生这样软弱了?“好吧,我去买。”他暂停影片去买泡面回来,很快地冲好两碗牛肉面。 “哇,好香。”弥生猛扇空气。 他哈哈笑,“我破例陪你嗑一碗。”合紧泡面纸盖。 好幸福喔!弥生看他小心地将面放到托盘端过来。唉唉唉,感谢那该死的盲肠,让她有幸受他照顾。他将托盘搁床铺上,又去把灯关掉,按下影碟按键,星际大战继续打,弥生忙掀开盖子,香气喷涌,口水快流下来,她深呼吸,由衷赞叹。 “爽。”埋头呼噜呼噜扒面吃。 看她吃得满嘴油,他微笑,拿纸巾揩她嘴角油渍,“吃慢点,小心噎到。”他也掀开碗盖,香味凶猛。“哇哇,还真香。” 弥生哈哈笑。 两人吃泡面,看完《星际大战》。弥生又吵着要看《新娘不是我》,他嚷着要看《香草的天空》。结果又是弥生妥协,陪着他看《香草的天空》。其实,她不在乎看什么,她想看的只有他。 弥生出院那天,金绍棠请员工唱歌,谨臧买花送弥生,姗芭订了大蛋糕,晖芯帮弥生求了某某宫的平安符。 “弥生,你不在,公司一团糟。”金绍棠说,“我瘦了三公斤,他们啥都不会。” 弥生呵呵笑,幺人抱怨。 “大姐,你不在时我们好惨啊!一天到晚被老大骂……” 谨臧翻着歌本,“老大东西找不到就骂我们。” 晖芯可怜道:“客户迟到也骂我。” 姗芭按着遥控器输入歌号,“总之你不在,老大什么都不爽啦!” “请你们唱歌了还抱怨!”金绍棠拿歌本k他们,弥生哈哈笑。 唱完歌大家还觉得不过瘾,嚷着要金绍棠请吃宵夜,于是一行人又杀到居酒屋,谨臧跟姗芭划酒拳,晖芯拼命点小菜,帮大家烤肉。 弥生跟金绍棠窝在一处,两人一小杯、一小杯干着清酒。 “我明天要去日本搞春季秀。” “我知道。”这是预定的行程。弥生帮他温酒,“九点的飞机吧?我七点到你家,行李都弄好了吗?”像往常一样,她送他上飞机。 “今天住我家吧,已经很晚了。”她身体刚好,他不希望让她一大早跑来跑去的,“你载我到机场以后,就把车开回去,明天别上班,在家休息。” “薪水照领吗?” “笨,几时跟你计较这个了?当然照领。”他唉声叹气,一副好惨的模样,“你这一病,把我吓死了,下次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说。” 敢情发现她的重要了?弥生笑着点头,是错觉吗?觉得他对她更好了。是吧?他知道她有多重要了吧? 散会后,跟同事道别,他们回金绍棠住处。金绍棠坐在床铺上翻阅工作资料时,弥生在旁边帮他确认行李。 “那边气温很低,多带一件羽毛衣。工作证带了吗?毛袜呢?一定要穿毛袜才行!”她打开衣橱,拉开抽屉,拿出未拆封的袜子放进行李箱。金绍棠搁下文件,看她忙进忙出的。 “口罩也要,感冒药带一点吧。”弥生又去医药箱找了成药放进去。 他索性侧躺床上,撑着脸看她收拾东西。她把领带卷起来免得压。皱了,又将毛衣拿出来重新折好,将物品收得整齐…… 发现他的目光,她转过脸瞪他,“干吗?” 他笑嘻嘻,“弥生,我觉得好奇怪。” “嗄?” “要是别人动我的东西,我肯定跟她拼命,可是看你帮我收东收西的,我觉得很幸福。要是没有你,我怎么办?” 那就娶我啊!弥生微笑,将拉链拉上,帮他设好密码,“所以,你要对我好一点。我说过了,没有我你就惨了。” “有啊有啊,我对你很好哩,姗芭他们老抗议我偏心。” 唉——弥生叹息。笨,听不出她的意思,不过至少有点开窍了,也不算太坏啦。再给点时间,他肯定会明白。 翌日清晨,机场道别时,弥生将报纸递给他,知道他吃不惯飞机餐,另外买了早点。 他右腋夹着报纸,左手握着咖啡,右手朝弥生挥手。 “走喽,车子和屋子拜托你了。”通过海关,走一段路,像是想起什么,他回头望,果然看她还在,他挥手赶她走。 弥生点头,朝他微笑。 是她的错觉吗?他像有话要说,往常他一出海关就不回头,这次却停步望她。这次,他好像特别不舍呢!她目送金绍棠直至消失,才舍得离开。 两天后,金绍棠回国前,给弥生电话。当时弥生已经睡了,迷迷糊糊接了电话。 “弥生,我明天回去。” “我知道。晚上六点,我会去接你。” “好,顺便帮我订dream的位子,我……”他语气神秘,“我有话跟你说。” “嗄?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到时候你就知道。”他笑着挂上电话。 结果弥生失眠了,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他什么意思?dream,很有名的求婚餐厅啊,很多情人在那求婚呢!莫非他想……弥生跳起来,他想跟她求婚? 翌日弥生盛装接他,在机场大厅里来回踱步,心跳扑扑想着他即将跟她说的话。他很可能会说—— “弥生,这次你生病,我发现不能没有你。”然后紧抱住她说:“我们交往吧!”或是“弥生,我发现我爱你!”然后深吻她,像文艺片对白。或是“弥生,跟我结婚吧!”然后从口袋掏出戒指帮她戴上。 天啊天啊,弥生拍拍发烫的脸颊,要自己停止乱想。 “弥生——”熟悉的呼唤,弥生猛地抬头。看他微笑招手,潇洒走来,她一颗心即刻沦陷。 “绍棠……”弥生目光闪动,怔望着他。 “弥生。”绍棠停在她面前,低头望她。 “嗯。”她傻呼呼地微笑。 “等很久了?” “才一会儿。”她心跳激动。 “飞机耽搁了半小时。” “喔。”她脸颊发烫。 “弥生……”他凛容,忽地执起她的双手。 弥生登时脑袋一片空白,头昏了,“干、干吗?” “我有东西给你。”他说。 她看他伸手进口袋,睁大了眼睛,当他拿出个方盒子。天啊——她呼吸困难,血压骤升,上帝、佛祖、感恩——感恩啊! “送你。”盒子递向她,他热络地望着她笑。 弥生觉得自己就快心脏病发,颤抖地接下方盒,目光激动,“这是?” “打开就知道,快、快打开!”他神秘兮兮地笑着催促。 呜呜——太幸福啦!弥生打开盒子,当当,瞬间脸上黑线条急闪。 “这是什么?”盒子里有一只微笑招手的猫咪。等等,戒指咧?弥生拿起猫咪用力地甩甩盒子。戒指?她的戒指呢? “喜欢吗?”他笑着说,“玉做的招福猫啊,可以避邪,保佑你身体健康。” 她撇过脸去,心中淌血。呵呵呵,虚弱啊,弥生欲哭无泪。天地不仁啊,这……这跟她想的差太多了吧?天!正当她忧郁得想撞墙时,一阵尖锐高亢的呼声传来。 “绍棠……” 什么弥生转头,远处,一个穿紫色套装的女子笑着奔过来,云般飞扬的鬈发,灿烂的笑容,这可人儿直扑向金绍棠—— 弥生即时挡在金绍棠前,手按住可人儿额头。 “唉呦——”女人撞上弥生,还无所谓地哈哈大笑,“真是,你挡我干吗?”说话带点日本腔,很嗲。 “小姐,你是?”弥生端出秘书的招牌笑容,打量眼前女子。 女子呵呵笑,豪爽地拍拍弥生肩膀,“你好啊,我是——” 金绍棠隔开弥生,环住女子,跟弥生介绍。“她是丁菲菲,中日混血儿,京都当红的造型师,她来见习,日后可能跟我们合作。” “是啊!”菲菲揽住金绍棠手臂,“说是见习,其实啊,我是为他这个大帅哥来的啦,哈哈哈哈,往后多指教喽!” 指教?指教个——弥生眯起眼睛,拨去额前刘海。唉,看来,又是个迷上金绍棠的花痴。 “喂!”弥生镇定思绪,她问金绍棠,“不是有事跟我说,要走了吗?”不怕,弥生安慰自己,上次他说过再也不恋爱了。 他揽住弥生肩膀,右手挽起丁菲菲,“我们去餐厅再说。” “嗄?”弥生震惊。她也去,花痴也去。 “要吃饭了?好期待喔,是你说的那间餐厅吗?我好饿喔——”丁菲菲娇嗔地说。 弥生真想掐死她! 第五章 烛光摇曳,音乐悠扬,气氛很浪漫。 角落一隅,鲜红色桌底,长腿交叉,穿黑色高跟鞋的脚尖直晃,显示主人焦虑的心情。 弥生快速用力切割牛排,像是跟它有仇。 就在丁菲菲去洗手间的空档,金绍棠说了他要跟弥生商量的事。 弥生耐着性子,越听越火。仿佛是呼应她的心情,外面下起大雨,雨声哗啦啦,模糊了音乐,模糊了客人交谈声,可偏偏他说的话清晰,清晰到像把刀将她的心切碎。不,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心掐碎,是她痴傻妄做了大半天的美梦,现在她觉得好悲哀,听他说话,她想哭、想咆哮,体内像有炸弹要爆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 弥生注视他,看他眼睛炯亮,听他口气兴奋——shit!他又恋爱了。 “不怎么样。”她说,啜酒。 金绍棠朝她眨眨眼,“她很漂亮吧?” “是,然后呢?”她大概猜出接下来他要说什么了,脚尖晃得厉害。 “她喜欢我。”他笑道,“她很特别,从没见女人做事那么大方,成天笑嘻嘻的,真可爱。这次我们合作愉快,很多想法相同,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要追我,哈哈哈,真大胆。” “喔。”我叉!我叉!弥生叉起一块牛肉吞进嘴里,六分熟,带一点血味。弥生用力咀嚼,听他继续说—— “她说她要跟我交往,我想答应。” 又来了!他金大少爷又掉进爱河了,该死的。“然后呢?”弥生扔了刀叉,抬头望他,“你答应了?” “弥生。”他笑得很无赖,“怎么办?我有点心动,她很有才华,个性又随和,而且跟我都是做造型的。”没理由拒绝吧? “那又怎样?”弥生瞪他,大声道,“你这人恋爱一向只有三分钟热度,工作一忙,就把女友晾在一边。她受不了,最后又会跟你分手,你何必糟蹋人家?”天啊,真怄!别人还有被糟蹋的分,她弥生就这么逊?! “你说得对,我也这么想。”他啜一口红酒。 “那就是啦!”孺子可教也。弥生笑了,指着他桌前的牛排,“吃吧,冷了。”拿起刀叉继续用餐。 “我拒绝她了,但是她说大家交往看看,不合就拉倒,不试怎么知道?她这想法倒跟我挺有默契的,够潇洒,我欣赏。” 弥生瞪着他问:“所以你想试试看?你想跟她交往?” 他点头,“你不觉得她很适合我吗?” “呵——”弥生再一次扔了刀叉。转头望向窗外,大雨淅沥,冲刷长街,窗玻璃沾了雾气,朦胧了。她看见自己模糊的脸,她的眼睛感受到湿意。胸口好闷,她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喉咙酸涩。 “怎么?弥生,你不舒服?” 她回过脸来望着那迷恋五年的轮廓。第一次,她恨起这张脸,多么无情。 她叹气,“我忽然觉得好累,真的好累……”今天她怀着怎样愉快的心情来接他?结果呢?她瞪着餐盘上被切得乱七八糟的牛排,她觉得心痛。他把她的心捣碎了,可恨的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神情恍惚令他担心,“怎么了?”忽然安静?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 弥生抬头,直视他,“对你来说,爱情是什么?” “嗄?”他笑了,“怎么忽然问这个?你怪怪的喔,莫非我出差这几天你认识了什么小伙子?谈恋爱啦?”他开玩笑,却见弥生一脸严肃,他敛去笑容,“你认真的啊?” “嗯,告诉我。” 他拽眉思索,“对我来说,爱情是一种生活上的调剂。拥有很快乐,没有也不怎样,顶多有点空虚。要是女伴善解人意,幽默风趣,那真是享受。” “怪不得你一直换女朋友。” “不是吗?不然对你而言,什么是爱情?”他困惑了。 “爱情,不只拥有快乐,还包括那个人带给你的痛苦,真爱上一个人就会开始在乎,她的喜怒哀乐都让你心情跟着起伏。像你这样可有可无的,是因为根本不在乎,你不在乎,当然也不痛苦。这样的爱情很肤浅,你只是在游戏,你是想着娱乐你自己,却没有付出你的心,难怪那些女人离开你。” 他凛容,讨厌她那么严肃地跟他讲道理。 “哇,厕所好多人喔——”丁菲菲回来了,“可恶,牛排都冷了。” “我回去了,你们慢用。”弥生抓了皮包就走,金绍棠追过去。 “喂!”拉住她手臂,“你心情不好吗?弥生。”他担心了。 她甩开他的手,推开玻璃门,“明天见——”快步走出去。 “弥生。”他在门口拉住她,“搞什么?你怎么了?你在生气吗?就因为我答得不好?” 弥生愣住了,他那困惑的表情,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他感受不到吗?他不知道她为何沮丧吗?这几年对他的付出他都收不到吗?她为何生气?是啊,这次和上次又有什么不同?他一向都在恋爱,她不是早习惯了?为什么这次特别难受?因为这次她真以为成功了,以为他……弥生低头,黯然道:“大概太早起床,我累了。” “不舒服吗?弥生?”他关心她。 他永远不懂。她笑了,抬头笑望他,“进去吧,她在等呢。她很不错,你说得对,你跟她很称,和她交往吧。”她转身走了。 “等等——”他又拉住她,“在下雨,我们一起走,我去跟她说一声……” “不用。”她拦了出租车,“拜。”迅速坐进车里,“砰”地关上门,出租车驶离。 弥生掩脸,缩住肩膀哭泣。司机从后视镜偷觑她。弥生觉得很丢脸,她想忍住泪,可是偏偏越掉越多。她哭得颤抖,感觉异常无助。 金绍棠看出租车隐没雨中。心底有种怪异的感觉,他觉得那出租车仿佛要载弥生到很远的地方,他有点紧张,但……紧张什么?他胸口有点闷,闷什么?忽然间他没了约会的心情。回头他跟菲菲说要先回去了。 丁菲菲诧异,“嗄?要走了啊?牛排没吃完呢!我现在精神很好,我们去pub玩啊,还是……”她眨眼,暧昧地笑,“上你家?” 他抱歉地笑,“我家从不招待朋友的,我已经帮你订好饭店。” “哦?”她大方道:“那我们买香槟回饭店。”她微笑,风情无限。 他没兴致,“改天吧,我还有事。”弥生怎么了?他好担心。 浴室蒸气喷涌,弥生泪儿扑簌。她坐在浴缸里,左手摊着日记本,回忆五年来暗恋他的心情。眼泪滴湿字迹,墨儿氲开,她伸手擦,手一滑,日记“哗”地掉进水里。 厚厚的日记,逐字填满的字句,蓝色墨渍被水漾开来,弥生没有捡,只是哭着看日记本在水里浮沉。 她放弃了,这场苦恋,她认输。姐说得对,人心不是挖呀挖地就会挖到身上,他不爱就是不爱。已经够了,她还不醒吗?已经够了啊,她不想再受伤了。弥生滑进水里,溶掉眼泪,让那一直为他热烈跳动的心平静。再也不了…… 因为担心,金绍棠一早就到公司。同事陆续赶到,平时最早来的乔弥生今天迟到了。她一进来,坐在厅前翻杂志的金绍棠即刻偷觑她,她看来心情很好,一手端着咖啡,另一手抱一束鲜花,咦?谁送她花?她笑盈盈招呼同事。 “谨臧,早啊——”又朝姗芭挥手,“早啊!”又跟晖芯点头,“早呀!”转头,看见金绍棠,笑容敛去。 他笑嘻嘻,“早啊,弥生。” 弥生走向座位,大伙儿感到气氛诡异,看着老板追弥生到座位。 “弥生,你——” 将行程表交给他,“这是今天的行程。”她将花束拆开。 “谁送你花?” “我自己买的。”今天起,她要对自己好。她拿了花瓶去装水,回来时见他还在,她挑眉问:“有事?”坐下来品尝咖啡。 肯定是在跟他生气,往常弥生都会顺便带咖啡跟早餐给他的,“弥生,你——”金绍棠住口,他发现员工们好奇的眼光,于是清清喉咙,故作威严地道:“你进来我办公室。”丢下话,掉头走了。 弥生慢吞吞地将花瓶摆好,又伸了好几个懒腰,这才起身走进他的办公室,她一进去就听他沉声命令—— “门关上。” 弥生一关上门他就问:“你怎么了?生我的气?” 弥生摇头,“没有哇!” “还说没有?”他过来抓住她肩膀,瞪着她,“明明有。” 弥生也瞪着他,“有吗?” “当然有,你平常都会帮我买咖啡的。” 哼哼,弥生眯眯笑,“想喝咖啡啊?可以叫谨臧买啊!谨臧是你的助理,你可以吩咐他。” “他哪知道我爱什么口味。” “哦——”弥生走向落地窗,背着他注视外边风景。天气真好,金色阳光将街道映得铄铄发亮。 金绍棠跟过去。 “说吧,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可惜了,这五年虚耗的光阴。她沉声道:“我觉得买咖啡啦、早餐啦、午餐啦这种事不该由秘书做吧,往后你吩咐别人做。” “你不也做了那么多年,怎么忽然计较?”他不明白。 弥生从口袋掏出名片,放到桌上,“这是洗衣店地址,你前天给我的那套西装明天会好,记得去拿,要是懒得去就叫谨臧去拿。” 他叹气,“还说不是生我的气,平时送洗衣服都是你帮我处理的,怎么会要我自己去拿?” 弥生又望向外头,仰望湛蓝天空,“不是啊,我觉得做一个秘书呢,把本分尽好就行,其他不关我的事,以后我们分清楚点。”她不要看他的眼睛,讨厌自己一再被迷惑。 “好好好。”金绍棠坐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气什么了。” 弥生转头看他,“我气什么?” “你气丁菲菲,气我没跟你商量,就决定和她合作?” 这个笨蛋,弥生脸一沉,“呵”了一声。 “不是吗?” “这还给你。”她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放到桌上,“以后你出国,屋子托别人管吧。” “你干吗?”金绍棠火了,“喂,乔弥生,我很少跟人低声下气喔,你到底不爽什么,你让我心情很差,你知道吗?我昨天甚至睡不着觉!” 你不过是睡不着,而我,我哭了一晚。弥生苦笑,“还有事吗?没事我出去了。” “我再问一次,你生我的气吗?” “没有。”只是想划清界限。 “好、好。”他面色铁青,用力拉扯领带,“你出去。” 晚上,在俱乐部里,吴文杰张大嘴巴,看老友骂不停,而桌上的烟灰缸已经躺满烟蒂,空的酒杯堆满桌。 “你说她什么意思?”金绍棠领口敞开,袖子卷起,气愤地猛吸烟,“她在想什么?该死的,我搞不懂。帮我买咖啡、买早餐,这本来就她做的事嘛,我有求她吗?她自己要买的啊,买着买着我习惯了嘛。我现在习惯了她又说什么要分清楚,什么那不是她的工作。” 他用力按熄香烟,灌一口白兰地,又说:“喏,送洗衣服这事,她只是顺便经过顺便帮我拿而已,顺便嘛!她现在忽然跟我计较了,当初也是她介绍这间洗衣店的啊,说什么这间很会烫衣服什么的,我就试试看嘛,结果很不错,那在她家附近,当然就让她拿喽,这很自然的嘛,顺便嘛!” “喔。”吴文杰嗯嗯啊啊的,心想——哇,他已经骂两个小时了! “再说我给她钥匙好了,因为我信任她嘛,我跟她最熟啊,她办事细心,人品又好,我出国当然就拜托她帮忙照顾家里的花花草草啊,帮我注意一下屋子里的状况啊,这很平常的嘛,是不是?很平常的嘛!”金绍棠烦躁地又点燃一根香烟,用力抓揉头发,拉扯着领带。 哇!吴文杰傻了,这个金绍棠第一次这么狼狈呢,这模样简直像失恋了,他知道他多可笑吗? “呃……绍棠你现在说的是……你那个女秘书?”不是女朋友? “废话!”他又灌一口酒,“不然你以为我说谁?” “呵呵,”吴文杰干笑,以为他在骂女朋友,“我从没见过你这样。” “怎样?”他还不知自己反常,果真当局者迷啊! “你现在啊,就像在抱怨自己的女人。” “嗟!”金绍棠挥挥手,仿佛他多可笑,“我才不抱怨我的女人,我那么小气啊?对女朋友不爽,切就好了啊,抱怨干吗?现在不同,现在是我的秘书乔弥生,你说说,她到底怎么了?那么多年从没见她发神经啊!”他叹气,又抓头发了。唉唉唉,连叹三声倒进沙发,“烦死人了……”她从不发脾气的,会忽然这样肯定有原因,他想不透。她像变了个人,他很不安。 “绍棠。”吴文杰按住他肩膀,目光透着怜悯,“你不要再想了,女人这种动物最情绪化,搞不好明天她就好了。” “是吗?”是这样吗?弥生只是一时的情绪化? 结果不是!弥生不是情绪化,她还是对他好冷淡。 一星期后,他受不了,把她叫进办公室,烟灰缸里,方捻熄的香烟还火光稀微、烟丝袅袅。 弥生瞪着那管烟,听他说话。 “所以,下个月帮你调薪,多五千元,这样满意了?”说完他拉开抽屉拿出钥匙,“所以一切照旧。” 弥生瞪他,“等等,你以为我想调薪?所以才——” “不然呢?我想不出你气什么,还是……”他也凑脸来盯住她,“你老实跟我说,有人跟你挖角吗?哪一间公司?可恶,他开的条件我加倍——” 天啊——气死我也!弥生靠近,瞪住他,“金绍棠,你真是笨蛋。” 他脸一沉,也靠过来,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了,眼对牢眼,呼吸喷在彼此脸上。他狠狠道:“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从不把你当下属,那不代表你就可以这么嚣张!”可恶,骂他笨蛋。 混账!弥生咬牙,“金大老板,小秘书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那早超过一个秘书该做的!” “所以就算我调薪,你还是坚持要跟我分那么清楚?” “这样比较好。”不再任他予取予求,她要新生活! 他抓了钥匙扔进抽屉,“砰”,关上。剧烈的声响令她震住了,他起身,抓了公文包吼—— “随你高兴,看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他出去,剧烈的甩门声惊动她。 望着那未熄的香烟,她静静看一会儿,捻起香烟,拍掉滤嘴沾染的灰,夹在指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重温他残留的气味。熟悉的香烟,熏得眼睛潮湿。 竟然以为她想调薪?他真那么木头,还是故意装傻?她暗示得还不够?方才她差点咆哮出来——“你这笨蛋,我只要你爱我!”唉,幸好忍住了。得不到他的爱够惨了,若还要他亲口说出“我不爱你”,嘿!那她还有脸留在这里吗? “铃——”手机响了。 “喂?” “弥生,晚上过来吃饭。”是铄雅,命令的口气。 “不要,我——” “什么不要,你有事?又要跟金绍棠应酬吗?他要你干吗?” “不是啦,我——” “那就过来,少废话,我有事跟你说。”“喀!”的一声,她挂上电话。 “喂?”真是!弥生将手机收进口袋。 她站起来,帮他收拾桌上杂乱的资料,一一归妥,又检视笔筒,笔尖钝了,她坐下,拿出刀片,一支一支削起来……砰!门又推开,弥生吓了一跳,刀片削到指腹,好痛! 金绍棠冲过来,抓了她的手,掐住伤口上边的皮肤止住血,“笨蛋,你在干吗?”他咆哮,他看她将皮削下一大块。他坐下,用面纸压住伤口,他揪眉心疼道:“太不小心了,很痛吧?”他望住弥生,弥生撇开脸。 “还好。”不要对我这么温柔,求你。 “什么还好,皮都削下来了。”弥生想抽手,他硬是捉牢,“别乱动,先止血,然后再……弥生?”他惊愕,弥生哭了,眼泪不断地掉下来。望着她流泪的侧脸,他慌了,“真的很痛?” 弥生拭去眼泪,“你不是要赶去电视台?快去吧,别让他们等。”他还是牢牢握着她的手。 “弥生。”她不看他,他严厉道:“弥生!”她这才转过脸,他叹息道:“你到底怎么了?你让我摸不着头绪,家里出事了,还是遇上什么困难?” 我爱上你了,这是最大的困难。弥生张嘴,爱哽在喉里,说不出口。 他鼓励她坦白,他催促她开口,他按住她手,他说:“弥生,我们是好朋友,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 好朋友……哽在喉里的话硬生生吞下,“你跟那个丁菲菲怎样了?” “怎么忽然问这个?”他笑了,将覆在伤口的卫生纸拿下,她皱眉,伤口又热又疼。 他起身警告,“别动!”随即出去拿药箱。 弥生举高食指,检视指腹上的伤口。嫩红的伤口裸露,血止住了,泪却凝聚在眼底。怎么办?一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她软弱了,怎么也无法狠心不理。怎么办?明知再蹉跎下去毫无意义,她应该离开,但望见他,她又拿不定主意了。好痛苦,她不要这样。 这样下去,永远也挣脱不掉他。谁能告诉她,对着一个深爱的人,该怎么才能无动于衷?日日对着心爱人儿却无法拥有,这煎熬她还想领受吗? 金绍棠走进来,“好了,我帮你上药。”他坐下,打开药箱,慎重其事地挽起袖子,瞪着瓶瓶罐罐,“嗯……”从未帮人上药,不知从何下手,他笨拙地拿起各式药瓶打量,“这是消毒的?喔,先上消毒的,然后……这个是……” 弥生笑了,“我自己来。” “不,你别乱动。” 弥生指着咖啡色瓶子,“这是碘酒,先上碘酒。”她指导他。 “喔,好。”沾了碘酒,抓着她手腕,仔细地帮她消毒。 “再上软膏。”弥生指着白色软膏,“就这个。” “喔,好。”挤一截软膏在指尖,边帮她抹上边问:“疼吗?疼不疼?行吧?很痛吧?要不要轻一点?还行吧?你忍忍喔。”嗦嗦的,害弥生“嗤”地笑出来。 他停住动作,敲她额头,“笑?你还笑?拜托下次小心点,哪有人这样削笔的?” “还不是你害的?”弥生也啪地打他额头,“都是你,忽然闯进来,害我吓一跳才削到手。” “唉呀,你这女人!”他跟她杠起来,“自己笨就算了,还怪别人。” “本来就是。”她皱眉。 “好了好了,我不跟女人计较。现在怎么办?要贴绷?不行不行——”他抓着她的手检查,“ok绷太小了,我看要缠绷带。” “拜托,一点小伤,缠什么绷带?”弥生哭笑不得。 “一定要缠,伤口感染细菌就完蛋了,你还想住院啊?” “呸!少咒我。这点小伤会住院?” “你肚子疼都可以疼到盲肠炎,你说你手痛会不会痛到去住院?” 哼,哼哼,她笑睨他,“你希望我住院喽?” 他嘀嘀咕咕:“起码你住院时乖多了,不像现在……”他剪下一截绷带,裁开尾端。 她听了缄默,想起住院时,身体虽然受苦,心灵却是欢快的,他天天来陪。那时她还做着美梦,梦想他终会爱上她,现在变得这么难堪,她感慨。 “手过来。”他命令着,弥生将手伸过去,他小心地缠伤口,“明天我帮你换药,伤口不能碰水,要小心点,别发炎了。” “喔。”弥生听得心不在焉。 “好了。”他摸摸她的头,“我去电视台了。”把先前忘了的文件收进公文包走了。 “喔。”弥生点头,望住伤口,她“嗄”了一声,回头咆哮,“金绍棠!哪有人在绷带上扎花的?” “造型嘛!”他哈哈大笑着离开办公室。 真是的!不过几分钟,他在她指头处用绷带打了个结,那个结竟是花朵形状,似白色雏菊。瞪着那朵花,弥生又气又笑,却不得不佩服他的手巧。她将手指凑近唇边,吻了吻花儿。 唉呀,眼眶又热了!不是打定主意不再受他影响? 妈妈跟阿姨在吵架,茵茵坐在桌前,瞪着她们。 “你说什么?帮祖伟投资?你干吗!”弥生吼姐姐,乔铄雅将食材倒入火锅。 “有什么关系?他反正钱放着也是放着,你吼什么吼?” “你明知他……他……”弥生气得灌下一大杯水。 “他喜欢你,所以啊,他才那么大方。”铄雅拨弄火锅料。 “我不想欠他人情,你怎么不先跟我商量?” 铄雅笑嘻嘻。“他真的很喜欢你吧,他不错,他……” “我不想听,你别在那瞎搅和,我的事你别管……” 姐妹俩吵得不可开交,茵茵瞪着阿姨受伤的手指,她瞪了很久、很久,咽一下口水,然后—— “花——”她掐住弥生手指。 “啊——”弥生惨叫。 “放手、快放手,阿姨痛痛,快松手!”铄雅揪住女儿双手用力摇,弥生更用力地哀嚎。 “花——”茵茵紧抓着不放,“花花花花花——” “痛死啦——”弥生尖叫。 “哇——我的花……”茵茵嚎啕大哭。 弥生趴在桌上啜泣着,左手食指伸直,铄雅帮她重新包扎,经过这番折腾,伤口又流血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她帮妹妹上药,“小孩嘛,都怪你,没事在伤口扎那么漂亮的花,她当然好奇,她不是故意的嘛……” “可恶……”弥生抽抽噎噎,“讨厌鬼,臭茵茵。” 茵茵瞪着阿姨,也哭着骂,“你羞羞脸,爱哭鬼。” “笨蛋,很痛的!”弥生训斥,茵茵“哇”地又哭了。 门铃响了,弥生抽面纸揩脸,擤鼻涕。铄雅抱着女儿去开门。 “你来了?”笑盈盈地请客人进来。 一见来人,弥生惊愕,“陈祖伟?” “弥生。”陈祖伟拎着礼物,笑着走进屋内。 “你?” “我请他来的,快,快进来!” 弥生火了,瞪着姐姐咬牙道:“姐,我们好像少拿一样菜喔,你跟我进来看看。”弥生起身要她进厨房。 铄雅装傻,“哦?没有吧!我都拿过来了啊?” 弥生笑着说:“你、最、好、跟、我、去!”说完大步走向厨房。 铄雅将女儿交给陈祖伟,硬着头皮过去。呵呵呵,要死了喔! 弥生咆哮:“你干吗?你到底在干吗?” “干吗?吃饭啊干吗?” “我是问你干吗找他?” “他不是你朋友吗?姐姐找他来吃饭,姐姐关心你也关心你的朋友啊!” 头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吗?” 铄雅拿起削好的小黄瓜啃,“真高兴你了解姐姐的苦心。” 弥生握拳仰头“啊”了一声,真想掐死她,“什么苦心?你根本在看好戏!我要是知道你找他来,我就不来。” “反正金绍棠对你没兴趣,试着接受别人会怎样?他人很好啊!我是为你好。” “他很好有什么用?我对他没兴趣——” “对不起……”一个声音打断他们,两人回头,看见陈祖伟尴尬地道歉,“呃……茵茵要吃火锅,我拿个碗……”他走进来,表情困窘,显然方才的争执他都听见了。 弥生难堪地上前取碗,“碗在这里。” “汤匙在这边。”铄雅递给陈祖伟。 陈祖伟拿了东西走出去,然后一阵岑寂。弥生背靠着流理台,低头不语。铄雅站在另一边,双手环胸,表情凝重。 好一会儿后,铄雅拿了碗筷出去,“出来吃饭。” 弥生疲惫地深吸口气,走向窗前。陈祖伟是个好人,她无意伤他,她真想逃走。 第六章 忙完电视台的工作,金绍棠跟大家道别。前来探班的丁菲菲和他一道离开。两人步出大楼,丁菲菲挽住他的手。 “好饿喔!”她提议,“我们去吃烧肉好不好?去喝一杯?” 金绍棠瞄一眼手表,“喔,好啊。” “yes!”丁菲菲欢呼,“我饿得可以吃一头牛了。”她欢笑着,他则是笑得勉强,他心里还想着弥生,她的手还痛不痛?她一定出了什么事,要不然怎么会哭? “有一家麻辣锅很有名,你知道是哪一家吗?” “喔。”他打开车门,菲菲坐进去。 “还有一家什么小笼包的,我在日本常听人说啊,你知道是什么店名吗?” “喔。”他发动引擎,车子开上马路,还在想着弥生怎么了。 “是不是叫猪头小笼包啊?”菲菲问。 “喔。”他打开音响。奇怪,好像他从日本回来后弥生就变了,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丁菲菲注视他,笑嚷:“我说猪头小笼包啊!” “嗯,对。” 还对咧,她翻白眼,按掉收音机,“你有心事?” 他觑她一眼,“喔,我在想一件事。” “我说了半天你根本没听。” “对不起,你自己去吃好不好?你想到哪?我载你过去。” “嗄?你不吃啦,真扫兴!” “抱歉。” “算啦!”她笑道,“不如送我回饭店吧,改天我们再出去吃吧。” 火锅热腾腾,气氛冷冰冰。茵茵哼着儿歌啃丸子,铄雅低头喝汤,不敢再乱说话了,弥生也因为方才的事对祖伟感到抱歉,只是默默喝汤,祖伟不擅言词,只好静静地吃火锅。 手机响了,弥生放下筷子接电话,“喂?” 是金绍棠。“我收工了,好饿,你上次带我去的那家烧肉店在哪?我现在去载你,我们去吃。” 弥生朝祖伟跟姐姐看了一眼,低头小声说:“不行。” 不行?金绍棠愣了一秒,“你有事?” “呃……总之不行啦,我在吃饭,你自己去吃。” “吃饭?哪里?家里吗?我过去你那里,好久没吃你煮的饭了。”他常上她家吃饭,说得很自然,根本没想过会被拒绝。 “不是,我不在家。”她的头更低了。 “不在家?你在哪间店?我过去找你。”怪了,弥生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唉,我现在不方便,你找别人吃。”关上手机,弥生坐直身子。 铄雅问:“谁啊?” 弥生挥手,“没什么。” 陈祖伟帮弥生舀火锅料,“多吃点。”换他的手机响了,他拿了手机走到阳台。 “你好,我是陈祖伟——” “喂,是我。出来喝一杯吧,我请客。”金绍棠心烦地道。 “不行,你找别人吧。” “嗄?你也不行?”今天是怎么了? “还有谁不行?”陈祖伟问。 “喔,没啦,本来我要跟丁菲菲去吃烧肉,后来……唉,算了算了。”他问:“你在忙?” 陈祖伟老实道:“我跟弥生吃火锅。”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我知道了,你们慢慢吃。” 陈祖伟走进屋内,坐下来,他微笑地对弥生说:“是绍棠,找我吃饭,他本来约丁菲菲——” “喔。”弥生打断他的话。原来是丁菲菲不能赴约,所以才找她?弥生心底难过。 陈祖伟继续道:“你见过丁菲菲吗?她为了金绍棠追到这里,前几天绍棠带她来店里买了几件衣服,他们在交往吗?” “不知道。”弥生沉下脸,“我只是他的秘书,这种事我不清楚。” 铄雅批评:“你那个老板真花心,好像常换女朋友。” 弥生瞪姐姐,要她闭嘴。 陈祖伟帮好友说话:“也不是,绍棠只是心还没定,他对女孩子很好,人又英俊,那么多女人喜欢他很正常啊。” “只有笨女人才会喜欢他!”铄雅意有所指道,又惹来弥生一记白眼,“和那种男人在一起多没安全感,还不如和一个老实安分的交往,女人青春有限,光罗曼蒂克是不行的,年龄一过二十七,眼光就要实际。” 又来了!“我吃饱了,先回去了。”弥生告辞。 “我送你。”陈祖伟也起身道别。 两人一到楼下,弥生就说:“你不顺路,我搭出租车就好了,你不用送我。” “没关系。”他坚持。 在车上,弥生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跟他道歉,“方才我们吵架,我说的你别……” “没关系,”他打断她的话,口气刻意轻松,“你无心的,不用跟我道歉。” 弥生又说:“我听姐说,你……拿了六百万给她投资?” “喔。”他打开音响,“是啊,反正那些钱放银行也没什么利息。” “如果你是真的想投资那就算了,要是因为我姐跟你推销,你不好意思才答应,我可以帮你把钱拿——” “不用,弥生……”他笑了,“她是你姐,我信任她。” “你——” “我今晚很开心。” 看着他的微笑,弥生心酸。尽管他表现得不在乎,可是,还是很难过吧? “不觉得跟我们吃饭很无聊?”弥生撇开脸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身旁就很开心。” “神经!”一盏盏艳黄路灯飞逝。曾经……曾经只要待在绍棠身旁,她也开心,直到她想要更多……如今听陈祖伟这样说,她觉得很讽刺,心酸啊! “你的手怎么了?” “嗄?”她转过脸来,陈祖伟瞥着她的手指,“喔,这个啊……这没什么,不小心割伤了。” “弥生……”陈祖伟语气忐忑,“你要是不喜欢……我不会再答应你姐的邀请。”他不想让弥生为难。 他卑微的口气非但没令弥生好过,反而让她益发内疚了。她觉得有必要讲清楚,“你喜欢我?” 他抽气,慌慌张张道:“我……我是……是……”脸涨红了,“我是,是喜欢你。” “为什么?” “嗄?”他放慢车速,心却失速。 “为什么喜欢我?”她有那么好吗?她很想问清楚,假使自己真那么好,怎么金绍棠无动于衷? 陈祖伟将车驶到路旁停住。因为紧张,手紧握着方向盘,额头渗汗,呼吸急促,“我……”他瞪着仪表板,感觉到她的注视,脸很烫,心跳好快,“我……我真的喜欢你……不!”他更正,“我爱你。”这话哽在心底好久了。 这话要是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来不知有多好!弥生黯然,现在听陈祖伟说出她冀望已久的话语,没感觉到一丝欢愉,只是难过。 为什么是他不是他?! 弥生坦白,“今晚你也听见了,我姐说的都是真的,我喜欢金绍棠,你不要浪费感情。” 祖伟凄然一笑,“没关系,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我知道你喜欢金绍棠,每次看见你对他好,我真的很羡慕他。我常想,如果换做我,我一定会很珍惜你。可惜……”他苦笑,“可惜你不爱我,不过没关系——”他望住弥生,“只要偶尔见到你,我就开心,就算你心里没有我,也没关系,你不要介意,是我自己甘愿。” “你真傻。”弥生红了眼睛,她看见一个傻瓜,那傻瓜有她的影子。她觉得他们两个都是傻瓜,转过脸,她掉下眼泪。 “弥生,不要哭。”他拿面纸给她,她低头擦泪。 “骗人,说什么只要看见我就开心,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你说得出口?”她也常哄骗自己,所以才心甘情愿对绍棠好,直到再骗不下去,这才死心。 陈祖伟比她还顽固,他激动地嚷:“不,我说真的。弥生,只要你一天没男朋友,我就有机会,是不是?” 弥生愕然,是啊,她一直单身,怪不得他觉得有希望。原来她比陈祖伟更傻,金绍棠不停换女友,她期待又失望不知多少次,还执迷不悟。弥生啊弥生,难怪姐姐要跳脚了,果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祖伟鼓起勇气,“弥生,我们交往好吗?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弥生注视他,“可是……我不爱你。” “爱可以慢慢培养,你给我机会,我们试试看。” “我……”他说得好诚恳,弥生犹豫了。 “我……” 弥生想改变生活。爱人太累,她想着该宠爱自己,还是换别人来爱她?她挣扎了,她的心动摇了。 到了弥生家前的巷口,陈祖伟将车子停靠路旁,他下车绕过另一侧帮弥生开门,“好冷,你快进去。” 弥生恍惚地走向公寓,忽然回头,看见陈祖伟还立在车前,“你回去吧,晚安。” “等你家的灯亮了我再走。” “不用。” “没关系。”他傻乎乎地笑,弥生也傻傻地站着。他奇怪道:“怎么?快进去,外边很冷。” xs8@page 她望着他,张口,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她缓缓地说:“我答应你。” “弥生?”他怔住。 “我们试着交往,只是试试看,要不适合我还是会拒绝,好吗?” 他愕然,旋即叫道:“真的真的?” 那狂喜的表情令弥生笑了,“是。” “我不会让你失望,我会对你很好,我一定会努力,谢谢!谢谢你!”他笨拙地连连保证,那傻样令她直笑。 她笑着,心底低低说——再会了,绍棠。 金绍棠开门,进屋,点灯。“啪啪啪!”三盏倒挂天花板的百合灯陆续亮起,吐露橘色光晕。 他抬头凝视,记起这是三年前弥生跟他去挑选的。时间过去,它默默地帮他燃亮无数昼夜。他脱下夹克,抛落沙发,从冰箱拿出可乐,看见冰箱里数十瓶可乐整齐摆放着,他扳开拉环,“喀”的声响,他想起,这大概是去日本时,弥生帮他补足的吧? 他倒进沙发,疲惫地深吁口气,脑袋浮现弥生哭泣的表情,还有祖伟说的话,莫非……他们在交往? 他回想今晚弥生暧昧的态度,“我现在不方便,你找别人……” 不方便?为什么?祖伟又不是外人,干嘛不跟他说?为什么对他隐瞒?何故口气暧昧?是不要他去打扰他们?她想跟祖伟独处?她爱陈祖伟?这想法令他陡然一惊,抓紧可乐,掌心冰冷,胃一阵空虚。 他又想起陈祖伟愉快的口气,“不行,我跟弥生在吃饭。” 胸口一紧,他翻身仰躺,瞪着灯。直到眼睛酸痛,头昏目眩。 我怎么了?胸口好闷。我怎么了?一直想弥生,我一直想她…… 闭上眼,弥生哭泣的脸跃进脑海。为什么哭?为什么急着想跟他划清界限?因为她恋爱了?因为她怕陈祖伟误会他们?所以……她干脆明说啊!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 金绍棠又想,假如弥生恋爱了,那以后他要跟她保持距离吗?她还会来他家吗?她还会关心他家的花草吗?她还会帮他添购他爱喝的可乐吗? 弥生已经不再主动帮他买早餐了,下午他习惯喝咖啡,往常只要走到她座位顺手就拿,但这几天中午,她桌上已经没有了他爱喝的咖啡。 她变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像被抛弃了。当弥生决定一点点收回给他的关怀,讽刺的是,逐渐空出来的距离,竟教他开始惶恐,他不知所措,他顿时领悟她有多重要,他于是感到心慌,害怕弥生离他越来越远…… 金绍棠焦虑地直踱步。 怎么办?很可能要失去弥生了。 从没那么害怕会失去谁,他现在尝到恐惧滋味。刚开始只是胸口闷,跟着是烦躁,然后焦虑,非常焦虑,焦虑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焦虑;他沙发坐不住,电视看不下去,打开收音机,每首歌听来都哀伤。走到阳台吹风,发现弥生帮他在盆栽放了肥料,他拿烟出来抽,胸口不只闷还躁,他觉得自己病了,心头热又慌。 不行、不行!他没有弥生不行,弥生不可以跟别人约会,弥生应该随时任他差遣……旋即,他又为自己荒谬的想法感到羞耻。好吧,她只是他的秘书,她当然可以跟别的男人约会。 可是不能影响工作! 她现在害他烦得没法思考事情,这怎么可以?她影响他情绪,害他没法安心工作,这他有权干涉吧? 他要跟弥生说—— 你跟别人约会我不舒服。我不舒服就没法工作,就算你有了喜欢的人也该跟从前那样,因为你是我的…… 嗟!捻熄香烟,他踹了一下栏杆。蠢!连他自己都觉得蠢。 我的什么?我的弥生,我的……秘书! 他有什么立场干涉她?他又想,好,她可以跟人约会,但要老实说,不能那么暧昧,害他笨得乱打电话,像个蠢蛋。对,就这样,他就是为这个生气,想清楚后他进屋打电话,忘了已经凌晨两点。 电话响很久弥生才接,他急急叫道:“弥生、弥生!” “嗯……”她声音模糊。 他劈头就问:“干吗不说跟祖伟吃饭?” “嗄?什么?”弥生睡眼惺忪,搞不清状况。 他噼里啪啦地骂道:“如果知道你们不想打扰,我就不会打电话约你,也不会又打给祖伟,你害我像个笨蛋!” “什么?”弥生霍地坐起,“你说什么?” “你直接告诉我你们约会就好了,你跟陈祖伟交往?”他口气很差。 “金绍棠!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弥生震怒。 “你晚上跟祖伟吃饭?” “是。”她隐忍住想咆哮的冲动。 “你们在交往?” “关你什么事!”她吼,“我们在交往,对,你高兴了,混账!”这一吼把两人震住,蓦地她捂住嘴。 房间漆黑,通话键红灯闪烁,弥生握着话筒,听见他沉重的呼息。他缄默着,仿佛不敢相信她用这么凶的口气吼他。又像是感觉受伤,所以沉默,那略略急促的呼吸声泄漏他的情绪。 而他那沉重的呼吸声令弥生的心下沉,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想——他气什么?莫非……他在乎?听见她跟别人交往他紧张了?会吗?是这样吗?她热血沸腾。 良久,他说:“我知道了,是不关我的事。”他们真的在交往。他胸口闷,感到呼吸困难。 “嗯。”弥生沮丧。 不要!他想制止,结果只是抓着电话,哽住话。他还能说什么,他哑口无言,可是心很酸,怎么回事?心好酸! 他的沉默令弥生疯狂,她想——只要你说爱我,我立刻婉拒陈祖伟,我立刻会……可是他只是缄默。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了:“还有事吗?”握着电话,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心情激动。 金绍棠,说你爱我,跟我表白,我是爱你那么久啊,你发现没有? 他的确想挽留,这瞬间,他嫉妒陈祖伟,好难受,听见他们交往,也不知怎地很难过,他想阻止,想抓牢她,他一急,说出的话却变得很尖锐—— 他说:“你喜欢他?原来你喜欢他那型的?”他故作轻松,“我怎么都看不出来?几时开始的?你们瞒着我,太可恶了,祖伟也是,我要知道就——” “就怎样?”她问。他是气太晚知道,而不是在意她? “我以为你喜欢比较活泼的人,原来你中意老实——” “你说够没?现在很晚了,我要跟你讨论这个吗?我不知道你这么八卦!”弥生气炸了,气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 她说他八卦?金绍棠自尊受损,“好,我不问,我只是打电话来告诉你——”他顿住,告诉她什么? “告诉我什么?”她凶道,“快说,我要睡了!” 你对我很重要,我……我喜欢你,不,我爱你! 等等——他爱弥生?他惊愕。所以焦虑?所以紧张?所以害怕?所以变得不像自己?所以难受?是这样?是这样啊……金绍棠怔住了。这才是爱情吧? “你到底要说什么?”弥生失去耐性,她憎恨自己被他兜着转。 他急了,“你……你恋爱没关系,不要影响工作。”他能说什么?她跟祖伟交往啊!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握着电话瘫倒沙发。 弥生气得吼道:“我影响工作?”他就是担心这个?弥生蓦地眼眶红了,“你觉得我影响工作?” “我只是先提醒你。”他说得有气无力。完了,真爱上弥生了。他开始胡言乱语,说的话跟心底想的不同,他觉得自己疯了,脑袋一片空白,又急又气又惊慌,他从未有过这种经验。他现在思绪乱得一塌糊涂,他愚蠢地胡说八道。 弥生冷笑,“放心,我不会影响工作,你也别影响我生活。以后没事别打电话给我,除非是公事。”谁影响谁?一直是他在影响她!这个自私的混账!这个白痴、猪、王八蛋! 他影响她?绍棠恼怒。她现在嫌他碍事了,一恋爱就恨不得快将他踢开?好啊弥生,他有那么不要脸吗? 他狠狠道:“我知道了,以后没事不会找你,你尽管去跟陈祖伟恋爱!” “很好。”她冷笑。 “很好。”他冷哼。 两人开始互撂狠话—— 她硬下心道:“以后中午我不帮你带午餐,你自己去外面吃!” 很好,他逞强地说:“我早就想说了,每次想去外面吃,结果看你买了不好意思去,你不买正好,我乐得叫外烩!” 王八蛋!弥生火大,“我这有你送洗的衣服,明天拿给你,以后你自己去领、衣、服!”混账东西! “太好了——”他反击,“每次要等你拿衣服,我自己领快多了!” “委屈你啦——” “你现在才知道。” 她连串道:“超脱合唱团的cd,还有楚浮的vcd,你跟我拿了不知几百年,什么时候还我?” 他即刻答:“呵,你跟我借的那套百年设计全书,还不还我?我最近要用!”要计较大家一起来! “明天就拿给你,我扔在墙角根本没看。”臭王八! “是看不懂吧?那还我,那么宝贝的东西我要自己收好。”笨女人! “很好。”她又冷笑。 “很好。”他又冷哼。 “还有事?”她问。 “没事。”他答。 “很好,我要挂电话。” “你挂啊!” “喀!”她挂了,抓了枕头蒙住脸,“哇”地大哭。他为什么这么残忍? “嘟、嘟、嘟……” 电话断讯,金绍棠还傻傻抓着话筒,好一会儿才挂电话。 为什么要言不由衷?他表现失常,简直像个白痴!他不是要骂弥生,但为什么一直说气话?老天,他觉得不认识自己了。 这个晚上,弥生痛哭,金绍棠痛苦,陈祖伟失眠。 凌晨四点,陈祖伟坐在计算机前,查询全市最有效率的花店,透过网络订花,打算明天一早就给弥生惊喜。 九十九朵玫瑰……嗯,太少。好爱弥生,索性就九百九十九朵。完成线上交易,关上计算机,拿起桌上相片,相片里他跟弥生中间隔着金绍棠,三人拿着点心笑着并排坐。 那是某个晚宴他托朋友拍的。陈祖伟用手遮住绍棠,想象弥生灿烂的笑容是因为他。傻傻望着相片想象,想象弥生收到玫瑰时,会有多快乐。想着想着,他陶醉了。 弥生答应跟他交往,多年心愿终于实现,好像梦啊! 他亲吻相片里的弥生,好开心啊! 第七章 早上九点,甄姗芭瞪眼,满嘴的饭团忘了咽下。现在是怎样? 谨臧正要跟弥生确定行程,他呆在走道也瞪直眼睛。好怪呢! 向来对诸事不关心的泰晖芯,这回竟也瞠目瞧得聚精会神。诡异喔—— 他们望着眼前上演的一幕,情境跟对白好像文艺片分手的男女,不过……这两个人不是男女朋友啊? “你的cd。”金绍棠站在弥生桌前,将袋子交给弥生。 弥生坐在椅上,她拿了cd,弯身将装了设计书的手袋给他,“你的书。” “嗯。”他表情严肃地收下。 她神情冷漠,又将两套西装拿给他,“衣服。” “谢、谢。”他拎过衣服,口气并不像真的感谢。 她回一句:“不、客、气。”口气也不像真要他不客气。 交换完东西,他僵在弥生桌前,拎着书又拿着衣服,并没有走开的意思。弥生一直低头,翻阅日志,两人沉默地僵持着。 “还有事?”为了不教他瞧见哭肿的眼睛,她刻意戴着一副有色眼镜。 可是透过微黄镜面,他还是察觉到她异常浮肿的眼。他犹豫着,内心煎熬,他想跟她道歉,又不知怎么开口。忽然觉得燥热,而且流汗,他望着弥生,这个往常好熟悉的女人,头一回令他紧张,他觉得好陌生,他心跳快了。 他要说话,他要跟她说话,他害怕这样陌生的她,她昨晚哭了?他害的吗?他想关心她,可却不知该怎么安慰起。他从没讨好过女人,于是他立在弥生桌前,半晌还想不出话。 弥生被他瞧得难受,他不走是怎样?忍不住抬头,瞪他,口气冷漠:“老板,还有什么要吩咐?” 老板?她叫他老板?他面容一凛,眼色冰冷,“干嘛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她冷笑。他不习惯?昨晚是谁端出老板架子训她?荒谬!“没事的话,我要工作了,有几封信要回,你要站在这里监督吗?” 他听了愤怒,转身走回办公室,“砰”地甩上门。 姗芭将嘴里饭团咽下,奔到弥生身旁哇哇叫,“弥生弥生,你们怎么了?老大跟你吵架了?发生什么事?嗄?他刚刚拿什么给你?他刚刚说什么……” 谨臧蹦地跳下椅子也杀过来,“天啊!我的天啊!老大刚刚的脸好恐怖喔,你们好像敌人喔,他刚刚的眼神好像要杀你耶,大姐,你干了什么事惹毛他?” 晖芯忽然哭起来,“完了啦……” 等等——弥生、谨臧、姗芭三人同时望住晖芯。 “你哭什么?”谨臧问。 “干嘛啊?”姗芭嚷。 “怎么了?”弥生奇怪。 晖芯泪涟涟,“弥生,我们公司没事吧?你老实说……” “嗄?”弥生纳闷,谨臧跟姗芭也一脸困惑。 晖芯吞吞吐吐道:“我昨天看报纸,有一间造型公司倒闭了,不会是我们公司吧?我从没看你跟老大这样,难道公司出事了?你老实说……呜呜……我是不是要失业了?我有房贷要缴、孩子还小、老公待业、婆婆又中风,要是失业了,我……我怎么办?” 弥生脸上出现黑线条,谨臧翻白眼,姗芭跳脚。 “呸呸呸,你白痴啊,全海岛还有哪间造型公司像我们这么红?我们会倒?我们要是会倒,那全海岛的造型公司都倒光了,你猪脑袋啊?” “就是说嘛,你好笨!”谨臧瘪嘴。 弥生摇头,“放心,公司很好,没问题。” 这时有两个男人进来,合力捧着超大束红玫瑰,顿时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姗芭捂住胸口很激动,“天啊——好多花啊!” “请问,乔弥生小姐……” “在这里!”姗芭抓了弥生手高举。 花店服务员将花束捧给弥生,弥生瞪着一大坨红玫瑰,觉得昏眩。 “天啊——喔天啊——谁这么大手笔啊?”姗芭抢下卡片,花店员工请弥生签字。 “我看这么大坨要拿水桶装。”谨臧说。 姗芭骂他:“笨,这么漂亮,要摆弥生桌上。”她跟谨臧将花束夹在桌子跟矮墙间。 弥生摊开卡片,是陈祖伟送的。 姗芭抢去看,“陈老板喔,我就知道,他对弥生好好,他爱你喔……”姗芭笑嘻嘻,“哇,这么慷慨,弥生,你很爽喔!”她看着弥生,弥生望着玫瑰,竟叹气了。 另一侧,老板办公室里—— “气死我啦!”金绍棠用力踹椅子,又捶桌子一记,走到落地窗前,“刷”地拉开窗帘,阳光太刺眼,他一下子不适应,伸手遮挡,半晌才慢慢放手,唉,好沮丧! 昨天整晚他都在想——弥生,有多爱陈祖伟? 锦棠造型陷入一股诡异的气氛中,中午老板金绍棠出来叫谨臧去买面线。一出自己办公室的门,他便看见一大坨玫瑰几乎淹没了弥生的座位。拜托——他露出不屑的眼神,谁那么俗气?一堆玫瑰绑在一起丑死了! 弥生注意到他不屑的眼神,她站起来,摸着玫瑰露出陶醉的表情。 姗芭看见笑道:“哇,你很高兴嘛?” “哼!”金绍棠掉头回自己办公室。 哼什么哼?弥生也哼一声坐下。 谨臧冲进来,将午餐送进去给老板,不久,金绍棠臭骂他,声音大得外边都听得见。 “你去哪买的?我不吃大肠,你不知道?我不吃蚵仔你不知道?这什么?香菜?我最讨厌香菜!我不吃,你拿去吃!” “噗!”弥生窃笑。活该! 谨臧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什么嘛,心情不好找我出气,真是!以前都叫大姐买,我怎么知道他的口味?”他碎碎念。 下午两点,金绍棠走出来透气,又看见那一坨红玫瑰。他臭着脸瞪了玫瑰一眼,哼了一声;弥生也斜眼瞪他,她脸色也很难看。 他去书柜前拿了三本时尚杂志回办公室,过了半小时又走出来,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他情绪恶劣,又看见那一坨玫瑰,真的很丑!他受不了了,他的公司有这么一坨俗气的玫瑰教他怎么做事? 他停在玫瑰前,口气严厉,“弥生!” 同事们全抬起头来了,哇,老板脸色好难看啊!弥生惨啦,要被骂了?他们看弥生将抽屉关上,抬头望住他。 “什么事?”弥生口气冷冰冰。 “那个花——”他还没骂,就见弥生脸一沉。 “花怎样?” 她僵硬的表情顿时令他气势消去大半,口气变得吞吞吐吐:“你……你不觉得这花……很……” “很怎么样?”他敢嗦就试试看,她现在可是超不爽的。 怎么这么凶啊!绍棠揉揉脖子,“呃……花……花很漂亮……”妈的,反了反了,他竟要这么窝囊地跟秘书说话?可悲啊——金绍棠。 “是。”弥生板起面孔,“有事吗?” “喔,没有。”她一定要这么冷漠吗?他试图打破僵局,闲聊道:“谁送的啊?”他微笑,但那笑容非常僵硬。 厚姗芭瞪大眼睛,老大第一次这样。 老大怪怪的喔!谨臧眯起眼睛。 弥生低头,“不关你的事。” 啊——气死啦!金绍棠猛地转身回办公室踹椅子去。 “你们吵架了喔!”姗芭语气肯定地。 谨臧附和:“对啊,老大难得这么低声下气,大姐,你有老大把柄?他干嘛一副很怕你的样子?”太诡异了。 弥生懒得解释,低头办事。办公室好不容易恢复宁静,结果,不到十分钟,金绍棠又出来了。他受不了,天啊——他要疯啦!他没法忍受啦!假使不打破这个僵局,他根本无心工作。 他对弥生嚷:“你进来!” 同事们暗叫不妙,为弥生捏把冷汗。 乔弥生跟着金绍棠进办公室。望着他的背影,想起昨晚他说的话,她好怄?她这些年到底中什么邪?竟会爱这么可恶的男人,真是疯了! 一进办公室,弥生朝他深深鞠躬。 “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嗄?他愕然,她现在是怎样,要气死他是不是?他坐下,“把门关上!” “是。”弥生恭敬道,转身将门掩上。 他即刻嚷:“弥生,你要让我气死是不是?” 弥生又深深一鞠躬,“老板,我只是您小小的一名职员,怎敢气您呢?” “你还说不是气我?我们之间几时分得这么清楚?什么老板老板,你是在糟蹋我!” 弥生冷觑他,“老板,是不是我工作不专心让您生气了?您说出来,我立刻改进。”气死他,气死他!敢说她影响工作,很好,她现在就认真表现给他看! “你、你、你……”金绍棠揉着额际,“天啊,我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弥生,你要把我气疯了。” 弥生懒洋洋地问:“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去办公了,还有一些文件要处理,不过您放心,要是做不完我会自动加班,绝不会跑去约会影响工作进度。” “弥生,”他投降,耐心道,“我们一直是好朋友,你别这样,干嘛一直叫我老板老板?我们不是一直很好,无话不说的?” “是。”她口气冰冷,“过去是我太不懂分寸,往后我会注意,我会更努力工作,老板放心。”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他咆哮。 她猛地瞪住他。闹?他说她闹?是,她以前没脾气,现在她一生气他就受不了?一向是谁高兴就打电话,高兴就嚷她陪?是谁在闹谁? 她愤怒的眼神令他心紧,他沮丧地说:“别这样,你过来坐下,我有话跟你说,好不好?” 弥生心悸。怎么了?金绍棠望着她的目光好悲哀,他的神情很哀伤,他没睡好吗?她注意到他眼下的暗影。他没刮胡子吗?她注意到那新生的胡髭,他看来很沮丧,她又心软了。 他将椅子拉开,拍拍椅子,“弥生,过来。” 那温柔的口气害她差点就掉下眼泪,她走过去坐下,猝然巨响,椅脚断裂,弥生惊呼,绍棠伸手抓她却来不及,她已摔倒在地。 他赶紧蹲下来,紧张地问:“怎么了?摔到哪?” 弥生按着脚踝,“好痛……” 他要抱她,但弥生只是抓着他手臂,试着自己站起来,“我可以走。” 他骂道:“开什么玩笑?”大手一揽,将她结结实实抱进怀里,奔出办公室。 “公司交给你们,我带她去看医生。”他抛下一句,抱着弥生走了,留下惊愕的员工们。 “怎么回事?”谨臧纳罕,“他打大姐?” “笨!老大怎么可能打人?”姗芭眯起眼睛,“我觉得他们真的怪怪的。” 大利国术馆,治跌打损伤的师父理着小平头,人好壮皮肤很黑,流氓模样。金绍棠看他帮中年男子整手肘,患者鬼哭神号得简直像被人断手断脚。 他瞧得惊心动魄,赶紧拍拍身边的弥生,“弥生,弥生?” “嗄?”弥生打量着肿起的脚踝。 “你……真的不去医院?你看他那么粗鲁,我们去医院啦!” “这家很有名,放心。” 这下换大婶飙泪,“唉呦——痛——痛啊!” “忍耐。”师父抓住她的肩膀,忽地“喀喀”两声,她叫得屋顶快掀了。 金绍棠看得魂飞魄散,不行,弥生给那师父看了还得了?他抓了弥生就走,“走吧。” “嗄?” “喂,你没听他们叫那么大声?你不怕痛吗?我们去看西医吧。” 不会吧?瞧他紧张的模样,弥生噗地笑了,“喂,你坐下,痛的是我,你那么紧张干吗?放心,这师父很厉害的,痛一下就好。” “可是——” xs8@page “乔弥生!”师父嚷。 天啊,来不及了!金绍棠汗毛竖起,拽着弥生瞪住师父,还想着逃生路线。 弥生掐他手臂命令道:“还不扶我过去?”他不肯,弥生催促:“快啊!” 唉,只好将弥生扶了过去。 “坐下。”师父瞄她脚踝,“脚痛?” “是,摔伤了。”弥生坐好,将腿搁到凳上,师父伸手检查。 一看那巨大手掌伸向弥生纤瘦的脚踝,金绍棠即刻靠过去监督。他已经够紧张了,外头忽然还打起雷,轰地电闪雷劈。 看见师父扣住她脚踝,金绍棠紧张地嚷:“师父——你小心点,她肿得很厉害……” “唔。”师父瞥他一眼,开始按压弥生脚踝,因为疼痛,弥生不禁抽气。 金绍棠听了又叫道:“师父,你轻点,轻点啊!” “嗟!”师父瞠目,“我在看病还是你在看?” 弥生瞪着绍棠,“嘘,你闭嘴。” 师父松手,“我知道了。”他深吸口气,手指交握,喀喀喀的。 金绍棠好不惊恐,“怎样,她严重吗?” “扭到啦,我现在帮她‘乔’回去。” “那拜托师父了。”弥生道。 看师父抓住弥生小腿,金绍棠忙问:“扭?怎么扭?” 师父懒得搭理,他运气,握住脚踝,弥生闭眼,然后他“喝!”的一声。 “等等——”绍棠大叫,他这一叫,害师父连忙收手。 师父眼眸喷火,“又怎么了?” 弥生翻白眼,他是来搅局的吗?再这样闹下去,她会痛更久的。 金绍棠尴尬,“师父……她很瘦,你不要太用力……”他怕弥生挨疼。 弥生看老师父一脸快崩溃的模样,忍不住努力憋笑。 师父索性耐住性子跟金绍棠解释:“她只是扭到,不会怎样啦!我把她再扭回去就好了。拜托你不要紧张,你这样会影响我,你想让她更痛啊?” “喔,好吧,那你请吧。”他住嘴了。 “你不要再说话了。”弥生警告,“一下就好,别紧张。” “喔。”他比了ok的手势,但表情还是很紧张。 弥生摇头失笑,太荒谬。她是病人,竟还要分神安慰他? 师父再次握住弥生脚踝。雷声轰轰,老国术馆青光闪闪,金绍棠觉得心脏快迸出胸口。 “你忍忍。”老师父说,弥生抿嘴闭眼,听师父喝一声。 “师父——”金绍棠又叫。 弥生睁眼瞧,天啊,她快晕了,不只她快晕,老师父也快崩溃了。 老师父脸色铁青,双手握着弥生脚踝,金绍棠双手却抓着他的手臂,他喝斥:“你不要抓我的手!”老师父像熊般发威了,吼得金绍棠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呃……对不起……”金绍棠松手,连忙道歉,“我看你好像很用力,她会很痛吧?你轻一点好吗?” “我根本还没出力!”师父吼,“你一直打断我,我怎么帮她?” “噗!”弥生笑了,老师父也笑了,旁观的人都笑了。 金绍棠很尴尬,面红耳赤,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喂,”弥生拉他袖子,“去外边等我。” 金绍棠担心地问:“你不怕?”她胆子啥做的? 师父呵呵笑,决定改变策略,他抓住弥生的脚踝,眼睛却瞪着金绍棠。 “小伙子啊,你在哪工作?” “嗄?” “我问你在哪工作?” “喔,我做造型的——” “喀”的一声,弥生缩肩,绍棠搂住她叫:“怎么了?怎么了?” “好了。”师父松手,“扶她去那边包药。” 弥生皱着眉,一声也没吭。 金绍棠蹲下来瞧,“怎样,很痛吧?”他用袖子帮她擦去冷汗,他专注着帮她擦汗,也不顾等候就诊的病患,也不理师父不耐烦的眼色,弥生好尴尬。 “我们走吧。”她注意到大家的眼光,天啊,真丢脸。 “等等。”帮她将汗拭净,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颈上,然后把她整个人架到自己身上,打横抱起她。 “我可以走啦……”弥生听见后边的窃笑声,“你快放我下来!”脚扭到而已,他也太夸张了。 “别乱动。”他将弥生抱在怀里,坚持抱过去敷药。 弥生脸红,脸贴在他衬衫前,嗅闻他的味道。弥生心慌意乱,觉得好热,心底温暖。 他将她轻轻放到椅上,负责包扎的中年男助理忍不住嘀咕:“骨折都没你那么夸张。”他将药布敷上弥生脚踝,剪了绷带,草草率率缠了。 天啊,真丑!他命令:“你缠好看一点。” 此话一出,立刻遭来大白眼。 弥生捏他手臂要他闭嘴,男助理懒得搭理,把弥生的脚踝缠得像粘着个大馒头。 走出国术馆,大雨滂沱,天色灰暗。没有伞,他们只好先到国术馆旁的小餐厅避雨。服务生过来,金绍棠点拿铁,弥生要了义式咖啡。 咖啡送上,金绍棠啜一口,弥生一看他皱眉便笑了。 他嘀咕:“还是你帮我买的好喝,你都上哪买的?” “espresso二分之一,不加奶泡,牛奶三分之一,糖减半。” “嗄?” “你的口味,我平时买给你的口味。”她笑望他,忽然暗了眸色,望向窗外,看雨击打长街,看行人纷纷走避,“以后你这么说,就能喝到同样的拿铁。” “喔。”他想了想,“你怎么知道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弥生微笑,她低头回忆道:“第一次帮你买拿铁,你喝了说‘要是别那么甜就好了’,后来就帮你将糖减半,有次又听你说‘要是咖啡淡一点会更顺口’,于是又把espresso减了,没想到你又说‘不要奶泡就更好了’,后来,那就是你天天喝的口味,你记住了。”往后,她不再记这些事了,她要更爱自己。 金绍棠沉默,好一会儿后感慨道:“原来如此。” 餐厅里的音乐,外边急遽的雨声,混杂成模糊的声响,金绍棠觉得他心底也下着一场大雨,这几日都像困在暴雨里,模模糊糊弄不清状况,现在他逐渐明白了,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惶恐焦急,可是…… 他瞄了眼弥生握着的咖啡,“那是……义式咖啡?” “是。” “你都喝这个?” “是啊。” “什么味道?”他拿来啜一口,瞪住她,“好苦。” 她笑,“是吗?苦过舌头会回甘,很棒的。”她看见他搁下杯子,神情沮丧、眼色忧郁,怔怔地望着咖啡失神。 她开玩笑地说:“怎么,那师父把你吓坏了?其实没那么痛啦,不过他长得吓人倒是真的,手那么粗……” “弥生。”他忽地瞪住她,眼神炙热得令她心慌。 “怎么了?” “我是不是好自私?” “嗄?” “你在我这工作五年了,我竟然不知道你爱喝义式咖啡……”她却将他的口味记牢,“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恶,我真的很可恶,对不对?” “也不是……”弥生回避他的目光,“也许你只记重要的事。”是她不够重要。她望着窗外,“真是,雨越下越大。” “那正好,我们就待久一点。”他难过地说,“这几天……我们都没好好地说话。” 手机响了,弥生接起。金绍棠听见她对着手机说—— “嗯,我收到了,花很漂亮。今天?我……”她看绍棠一眼,侧身过去,压低声音:“我回去再打给你,嗯,好,好。拜。” 她一收线,他忍不住问:“谁?” “什么?” “是陈祖伟?你真的很喜欢他?花也是他送的?”他语气急切。 弥生沉脸,他即刻敛容,不自在地笑了,“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问问,我只是关心……”好烦!他掏出香烟,打火机却老是点不着,看来是没瓦斯了。 弥生拿起桌上印着餐厅名字的火柴盒,擦亮火柴,他凑身过来,低头引燃香烟。他的头发擦过她的脸颊,她的心即刻瘫痪。转头望他,这熟悉的轮廓啊,她看着看着失神了。 “弥生!”他忽地大叫,打掉她手中的火柴,抓住她的手审视,“有没有烫到?” 她怔住,她竟忘了手中还燃着火柴,她抽回手。 他笑了,看着她说:“最近你一下割到手、一下扭到脚,刚刚又差点烫着,难道……这就是爱情的魔力?”他口气酸涩,“没想到陈祖伟这么有魅力,把你迷得晕头转向……” 笨蛋!弥生冷道:“是。” 他生气了。她何必答得那么干脆,多希望她会否认。唉,金绍棠跟自己生气,白痴啊白痴,干嘛提这个来让自己闷? 雨停了,弥生的眼睛却泛起湿意。她说:“我们走吧。” “我们怎么了?”他问,她怔住了。他望着她,“弥生,我们怎么了?我变得很奇怪吧?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直惹她生气。 “你最近的确很讨人厌。”她气恼,可是为什么他神情哀伤?她摇头,“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她跟陈祖伟交往,不奢望他因此吃醋难过,但起码他也不需要很为她庆幸的样子吧?什么她为爱情晕头转向?从他口中说出这些,太让她难堪了。 “弥生……”他轻喊她,那落寞的口气令她心紧。 “你、你要说什么?” “我……”他低头,眼神空洞的投注在桌面上,“我跟你说件事,你帮我想想……”他快疯了,再不说出来他要闷死了。 “什么?”她听着。 他只管低头,不敢看她,“有个女人一直待在某个男人身边工作,有一天这个男人忽然发现,原来好喜欢她……不,他爱她。可是这女人刚跟另一个男人交往,你觉得他应该表白吗?会不会给这女孩带来困扰?最糟的是跟她交往的那个男人还是他的朋友。”他说完,弥生没回答。他等了又等,等不到她开口,于是他抬头,看她正一脸惊愕地瞪着他。 他尴尬,撇开脸去,“算了算了,当我没说。”掏出皮夹拿了账单,“走吧。” 金绍棠起身去柜台买单,弥生没跟过去,她还坐在位子上,愣愣地看着他走向柜台,她傻了,刚刚他说什么?他爱她?是这个意思吗? 结完账,等不到弥生过来,金绍棠回头,看见她还愣坐在桌前,笨!忘了她脚受伤,他赶忙回到她身边。 “我扶你,小心。”他的手伸到她腋下,搀她起来时,竟不小心地碰到她的胸部,“对不起、对不起……”气氛顿时尴尬,他咒骂自己失常的表现,像个傻瓜。 “没关系。”弥生也脸红得像个傻子,手一下子要揽他脖子又觉得不妥,抓他腰又嫌太亲密,天啊!她疯了,不知该将双手放哪。 他右臂一伸,揽住她的腰,让她挨向自己,“可以吗?要不要背你?” “我可以走。”她急急道,两人有点慌又有些尴尬,互相扶持着走出餐厅。 我在做梦吗?红砖道湿漉,弥生靠着金绍棠,和他并肩走向停车场。 刚下过大雨,天空阴霾,长街灰蒙,有人在街旁甩伞,有骑士停驻骑楼收雨衣,太阳还隐在厚厚云层里,弥生心底暖得一塌糊涂。 他的手在她腰上,他身体很热,她的脸也很烫,他们之间某种诡异气氛正酝酿,两人都有点尴尬,金绍棠后悔方才说的话,他情绪低落。乔弥生却因为他的暗示,情绪高亢。 他想,弥生喜欢陈祖伟,他刚刚说那堆话真是蠢,笨死了!真不该说的,现在可好了,尴尬得要命! 她想,他爱我!天啊!这是她一直盼望的啊!这是真的?她没听错吧?她轻飘飘、晕陶陶,没有饮酒,可是已经醉倒。 回程路上,乔弥生脑袋里只是不断回想金绍棠方才说的话,车上,偶尔偷觑他,他神情严肃,像在跟谁怄气。弥生低头,不住微笑。 第八章 陈祖伟买了点心去找弥生,姗芭一见他来,便说了弥生受伤的事。陈祖伟心急地跑去找弥生,弥生还没回家,他只好在楼下等。等着等着天空打起响雷,跟着下大雨。雨势凶猛,尽管站在屋檐底下,还是被雨溅湿裤管,他觉得冷,连连打喷嚏。 后来雨停了,他也已经等了两个小时,脸上却没一丝不耐,只要想到将见到弥生,他就忘了辛苦。 这时,他看见熟悉的跑车驶进巷里,那是金绍棠的车。他闪进隔壁公寓楼梯间,看金绍棠扶弥生出来,他蹲下要背弥生,弥生笑着摇手,然后他回头说服了她,她笑着靠到他背上…… 陈祖伟看见了,看见他们走过来,又慌地往里边退隐,藏住自己,耳朵听见他们谈话—— “行了行了,真要背我上楼?”弥生笑嚷。 “不信我背得动?” “别害我摔下来。” “你抓紧,笨,抓紧啦!” 待他们上楼了,陈祖伟从暗处走出。憎恨嫉妒烧灼着陈祖伟,尽管跟绍棠是朋友,然而此刻却恨不得他能消失。 平安到家,送走金绍棠,弥生躺在沙发上休息。 我爱他,我真的好爱他。弥生满足地吁口气,转身,将脸埋进沙发,脑袋不断回想着他在餐厅说的话。 有个女人一直待在某个男人身边工作。这说的分明是她!弥生格格地笑了。 有一天这个男人忽然发现,原来好喜欢她……不,他爱她。 喔,天啊!弥生猛地坐起捂住胸口,她一次次地用力深呼吸。不行不行,心跳得太快,胸口涨着一股凶猛的暖意。她一次次回想他说话时暧昧困窘的表情。“啊——”她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天啊,她乐坏了。 他爱我,他终于发现他爱我!好幸福啊…… “铃——”门铃响起。 他又回来了!弥生赶紧站起身,一跳一跳地去开门。 “绍棠——”弥生的笑容瞬间隐没,门外是陈祖伟,她像被人打了一记耳光,表情复杂,眼神又是惊骇、又是心虚难堪。她啊,竟然完全忘了这个人,这个正与她交往的男人。 “你的脚伤得严不严重?疼不疼?”陈祖伟问,见弥生瞪着茶几发呆,他出声唤她:“弥生?弥生?” “嗄?”她抬头,随即又心虚地低下头,“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 “你的脚……” “没事。只是扭到而已。”她望住他,有些无措地握紧双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祖伟,我……我……”该怎么说才好? “对了!我本来是去公司找你的。”他打断她的话,从袋子里拿出个纸盒放在桌上,打开,“我记得你说这家的草莓蛋糕很棒,我特地去买的,天啊,人真多,排了好久,吃吧。”他殷勤地切了一块给她。 “喔,谢谢。”望着他,她笑得勉强。怎么办?跟他说清楚她要跟金绍棠在一起,所以……不,这样说太残忍,要婉转一点。 说两人不适合,不,才交往一天用这个理由太差劲了。 那说她想多点时间考虑,不,弥生头更低了。 那……说她后悔了,不不不,他又没做错什么,她这样太残忍了。 天啊!怎么办?还是说实话吧,总比一直拖下去好吧? 陈祖伟看她闷着,她在想什么,想得忘了他的存在?她一脸为难的表情,见到他没一点欢喜,还苦恼地皱着眉头,然而刚才在金绍棠身边时,她却笑个不停,莫非——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抬头,似乎下了重大决定,“祖伟,我有事要——” “弥生。”他按住她手,一脸诚挚地说,“昨天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到好幸福、好满足。因为你,我开心得睡不着觉,睁着眼直到天亮。你愿意跟我交往,做我的女朋友,我觉得像做梦一样,我舍不得睡,怕醒来后发现这只是梦……” 乔弥生哽住话,他喜滋滋的模样让她说不出口。望着他,她想的是另一张脸。 “弥生,蛋糕我故意买四人份的,吃不完的你可以留着明天吃。对了,你的脚不方便,明天我来接你上班……” “不用了。” “什么不用,送女朋友上班是应该的啊,顺便载你去吃早餐,对了,这个周末想上哪玩?对了,你的脚受伤不方便,那我们看电影好了,我背你去。” 弥生苦笑,“再说吧。” 翌日,金绍棠要到电视台帮连续剧定装。拍摄工作九点开始,他惦挂弥生,打算先送她到公司再赶往电视台。车子驶进小巷子,停靠路旁,正要拔出钥匙,透过挡风玻璃,他看见弥生跟陈祖伟走出公寓。弥生右手拄着拐杖,祖伟搀着她上车,然后驾车离去。 金绍棠看着这一幕,不自觉握紧方向盘。有一刹他冲动得想下车将弥生拉开,可是即刻醒悟到他没权利这么做,他们是男女朋友,而他……他不过是弥生的上司。 是,弥生有男朋友了——这个事实令他呼吸困难。 他管不住自己的脑袋,坐在车里胡思乱想,他想——他们有多要好?陈祖伟是一早来接弥生的,还是昨晚陈祖伟根本就在她家过夜? 一想到弥生睡在另一个男人怀里,他胃部仿佛着火。 看见弥生脚踝缠着绷带,同事们过来关心。 “大姐,你的脚要不要紧?”谨臧问,“椅子为什么会忽然断掉?喔——我知道了,老大又踹椅子出气,你那么轻绝不可能坐断椅子,如果是姗芭还有可能。” “你说什么?”姗芭劈来一掌。 “你们没事做啊?”弥生赶他们走。 姗芭笑嘻嘻,“大姐,昨天你摔伤了,老大吓得脸色发青。” 谨臧也说:“大姐,昨天老大好奇怪,看见有人送你花,他很生气。” “各位,”弥生扬着手里的文件,“是不是工作太少了?我看你们很闲嘛!” 姗芭按住她的肩膀,“弥生,根据我的观察,老大爱上你了,对吧?” 弥生装做没听见,微红的脸却泄漏了她的情绪。 谨臧跟着起哄,“对,我从没见老大那么迁就女人,老大爱你!” 弥生猛翻资料,沉默是金啊,呵呵呵—— 姗芭苦恼地又说:“可是,如果老大爱弥生,那陈大哥怎么办?” “是啊,陈大哥也爱大姐……” “弥生,你怎么样?你喜欢谁?假如老大爱你,你会接受吗?” 弥生赏了姗芭一个白眼,“壹周刊缺狗仔,我帮你报名?” “唉呀,人家我关心你嘛,如果是我,我选陈祖伟……” 谨臧附议:“对,陈大哥好,个性温柔人又亲切,嫁给他一定很幸福。不像老大,老大拗起来很可怕!” “可是……老大比较有男人味,虽然脾气坏,可是你不觉得老大做事的时候很有魄力吗?真是人中之龙啊……”姗芭讲得好陶醉。 “嗯,”谨臧同意,“对,很有魄力,我常被他的魄力吓到腿软。” “所以呢?”弥生被他们吵得没法工作,索性扔了笔听他们胡扯。 “所以啊……”姗芭好挣扎,“所以,理智地分析,跟老大在一起的女人都撑不到半年,还是陈大哥好,和老大交往没安全感。” “唉……”弥生叹气。陈祖伟再好也没用,她爱不下去。 “唉……”谨臧也陪着叹气,这是一道难题耶! “唉……”姗芭叹得更大声,“选谁好呢?”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他们意见多多,而弥生——她心底已有决定。 导演跟金绍棠讨论造型,陈祖伟将预借的衣服带来让他们挑选,影星们试穿衣服,摄影师准备定装照。 往常除了讨论工作上的事,陈祖伟跟绍棠还会一起抽烟聊天。今天,他们对话简短,表情严肃,各怀心思。 陈祖伟憎恨金绍棠,金绍棠嫉妒陈祖伟。两人互动僵硬,连导演都发觉了,直问金绍棠他跟陈祖伟怎么了。 然后,丁菲菲来了。她热情地招呼大家:“陈大哥、绍棠、导演好!”她笑嘻嘻地拉住金绍棠就往外边走,“我们去楼下喝咖啡,走吧、走吧!” 陈祖伟看着他们离开,眼神透着不屑。哼,花花公子,已经有别的女人还对弥生放电,可恶! 金绍棠离开没多久,弥生也来了。 “祖伟。”她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陈祖伟立刻上前搀扶,“怎么跑来这里?脚伤还没好,要多休息啊!” “绍棠呢?手机没带啊?我一直打都没人接。” “喔?他在啊!” “是吗?”弥生走向梳妆台,她拿起一件厚夹克往口袋里掏——果然。她拿出手机,然后跟祖伟交代说:“等等你要是看见他,叫他跟模特儿大赛总协办联络,人家问他参不参加评审团。” “喔,好,我会转告。” “我回公司了。”她望住陈祖伟,“晚上一起吃饭,有事跟你说。” 他笑得很温柔,“喔,好啊,什么事?现在不能说?” “晚上说。”她移开视线。 他心陡然一沉,隐约知道她想说什么。“好,晚上再说。” 陈祖伟虚弱的口气,让她更不敢面对他了,她害怕看他受伤的眼神。 “我先走了。”她道别,他坚持送她下楼。 在电梯里,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陈祖伟不时偷觑她的表情,她面色凝重,像似急欲摆脱他。 到了楼下,弥生要走出电视台时,他忽然拉住她,微笑地问她:“既然都来了,陪我喝杯咖啡?” 弥生本来要拒绝,可是看着他期待的表情,她想,晚上要跟他分手,就陪他一下吧。 “你说什么?”丁菲菲瞪着金绍棠。 他重复问道:“怎么追女人?我是说……唉,我这样说好了。我想追一个女人,她刚交了男朋友,可是我发现我爱她,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我不懂女孩子想法,我现在追她来得及吗?会不会被讨厌?万一失败,我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更糟的是,她的男朋友也是我朋友……” “你问我?”太荒唐了!她重重地搁下杯子,“喂,我是因为喜欢你才特地从日本来的,你不跟我交往就算了,现在竟然问我怎么追另一个女人,天啊!金绍棠,你不觉得很伤人吗?”荒谬! 他即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该死!我忘了顾及你的感受。” 她翻白眼,“后天我就要回去了,这真是送我回日本最棒的礼物。” “你想要什么?”他内疚地想补偿,“你说,我买给你。” 她“嗤”地笑开,“天才,你真是天才,我又不是想跟你要礼物!” “我知道、我知道。” 她眯起眼睛盯着他,“你该不会从没追过女人吧?” “是啊。” “也就是说,一向都是女人自动找上你?” “呃……是。”的确如此。 她拍额叫道:“怪不得,我看你根本不了解女人,谁跟你交往谁倒霉!” 他皱眉,“随便你讲,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你肯定伤过不少女人吧?”看他一脸沮丧,她笑了,“喂,你很烦恼啊?” 他烦躁地说:“我最近脑子一片混乱,行为失常,像个笨蛋!” “你以前从没这样?” “从没有过。” “看样子你真的很喜欢她,把手伸出来——” “嗄?” “我会看掌纹,我帮你瞧。”她抓住金绍棠的手研究,“感情线很深啊,你应该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命中只有一个女人……你的真命天女会在三十几岁时出现。” “是吗?怎么看的?” “你看看我的手,”菲菲摊开右掌,指着手心,“这是感情线,看见没?” “哪一条?”他抓住她的手,指着掌纹,“这条吗?” 陈祖伟跟乔弥生走进咖啡厅,正好看见这一幕。他们就坐在靠窗的位子,弥生看见金绍棠握着丁菲菲的手说话,他们窃窃私语,状甚亲密。 陈祖伟低笑,“好小子,躲在这里约会?” 弥生望着他们,死盯着他们,完全忘了身旁还有人。直至陈祖伟喊她,她才回过神来。 “弥生?弥生?你不喝咖啡了吗?”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我们走吧。” 陈祖伟望着她的眼中流露出怜悯,这令弥生胃部着火,“喝啊,你不是想喝咖啡吗?”她走进去,祖伟连忙跟过去。 他们找好位子坐下时,丁菲菲看见他们,挥手高呼:“喂、喂,这边,过来坐啊!”她笑嘻嘻的。 金绍棠回头,一看见是他们,脸一沉,心情坏透。好啊,弥生,跷班来约会! 陈祖伟问她:“弥生,要过去坐吗?还是……” “我们过去。” 乔弥生坐下,金绍棠冷哼,“来探班啊?”早上才见面,现在就忍不住约会? “你的手机呢?急着约会扔哪了?”弥生口气很差。 “你要喝什么?”丁菲菲招呼弥生。 “她要义式咖啡!” “她要义式咖啡!” 两个男人同时回答,丁菲菲愕然,弥生用力翻开menu,“我要柳橙汁!” 陈祖伟立刻抢道:“我也一样。” “不如点一杯,两人一起喝。”金绍棠冷笑。 “干吗那么省啊?”丁菲菲听了大笑。 弥生面容一凛,瞪住金绍棠。他下颌紧绷,点燃香烟。 陈祖伟脸红,幸福地笑。他问金绍棠:“晚上我想带弥生看电影,她可以早点下班吗?我怕塞车。” “不行!”金绍棠断然拒绝。 “祖伟,”弥生咬牙道,“虽然下午没事,不过,为了不让‘老板’以为我偷懒,你还是五点再来接我!” 陈祖伟不平,他跟金绍棠抗议:“别忘了,弥生常为你加班。” 想到他们要去约会,金绍棠一时心急便说道:“她今天不能跟你约会,我们七点要到中部,有个合约要谈。” 弥生瞪住他,大声嚷:“我不记得今天要谈什么合约!” 她激动的语气令他挑眉,讪讪地回答:“临时决定的,林导在中部赶戏,我们七点碰面。” “合约你自己谈,不一定要我在场。”分明是故意找碴。 金绍棠移开杯子,擦拭杯底水渍,“你是我的秘书,我需要你的意见。” “你几时需要旁人的意见?你不是一向很自我的吗?”她丢给他一个冰冷至极的眼神,“怎么,缺一个秘书就办不了事,你这么无能啊?” 弥生气得想尖叫,金绍棠则脸色阴郁,强忍脾气。 气氛凝重,丁菲菲闷头喝果汁,陈祖伟脸色难看。 金绍棠明知自己理亏,还是态度强硬,“这是工作。”他不要她跟别人约会! “好,我会去。”她说,同时决定今晚辞职。她站起身来,“抱歉,现在是上班时间,我还是回公司好了。” “呃……乔小姐,喝完果汁再走啊……”菲菲打圆场。 “不用了。”弥生拿了皮包就走,陈祖伟瞪金绍棠一眼,追过去。 金绍棠望着他俩背影,看陈祖伟伸手环住弥生,他觉得体内有火在烧。 丁菲菲打量他,“你喜欢她。” “我又搞砸了。”他苦笑。 送走弥生,陈祖伟即刻踅返餐厅,他走到金绍棠面前,“你出来!” 一到餐厅外面,陈祖伟瞪着他说:“我跟弥生在交往。” 绍棠低着头,“我知道。” “我们是好朋友吧?” “是。” “那你不帮我,还——” “你爱弥生?”金绍棠问,“你爱她?” 陈祖伟脸红,“当然,我、我喜欢她很久了。” 金绍棠苦笑,“我竟然不知道。” 陈祖伟拍拍他的肩膀,“现在知道了,就拜托你多帮忙了,我回摄影棚了……” 金绍棠忽道:“我爱她。” 陈祖伟转身瞪他,“你说什么?” “对不起。” 陈祖伟口气激动,“你刚刚说什么?” 虽然很难启齿,但他还是要说:“我也爱弥生。” 陈祖伟咆吼:“你不是爱她!你不爱,你只是想占住她,你不想失去她,因为她对你太好了!现在她爱上我,你就受不了?这不是爱,你只是想利用她!” “不,我爱她……这几天我过得糟透了,一想到她,我就难过得不得了。祖伟,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我爱弥生,我需要她,我爱她。” “那你这五年来在干什么?”陈祖伟揪住他领子咆哮,“她在你身边五年,你都在干什么?你现在干嘛跟我抢?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这五年你换过多少女朋友,现在你跟我说你爱她,不行,你不可以!她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的!” “对不起。”即便他很生气,即便他咆哮,金绍棠还是坚持——“我们公平竞争。” 公平?如何公平?陈祖伟气得青筋暴露。弥生爱的是金绍棠,他如何公平竞争? 陈祖伟松手了,“我当你没说过,我们是好朋友。”他低声下气地说,“你别跟弥生说这些,你不要害她困扰,算我拜托你……” “我办不到!很抱歉,害你难过,但是我爱她,我没办法装做若无其事,我爱弥生——” “你闭嘴!”陈祖伟一拳挥向金绍棠。 突来的重击让金绍棠跌倒在地。 “住手!”丁菲菲冲出来,“干什么?住手!” 被拉开的陈祖伟忿忿然地离开,丁菲菲随即搀着金绍棠到一旁坐下,并拿面纸帮他拭去血迹。 “嘴角都流血了……真是,你干嘛不还手?” 金绍棠苦笑,他背靠着墙坐着。 “痛吗?” 他摇摇头,说:“你还没说……” “嗄?” “怎么追女孩子?” “怎么追乔小姐?” “是,就是她。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我只知道,你刚刚表现得很差!”她眨眨眼。 他叹息道:“我不该介入,对吧?” “嗯哼。” “陈祖伟是我的朋友。” “嗯哼。” “我也告诉自己要放弃,可是一看见她,就忍不住……” 丁菲菲瞪着他,“重点不是你放不放弃,假如她真的爱陈祖伟,你想介入也介入不了!你不如问她吧。”她笑嘻嘻地说,“至于追女人嘛,还不就那些浪漫的把戏。” 六点,同事散去,公司大门锁上,乔弥生等在门口,心里咒骂着——金绍棠你这个混账,被你气死了! 金绍棠看见弥生了,他将跑车停靠路旁,按了一下喇叭。 弥生坐进车里,“走吧。”她低头系安全带,一束紫色郁金香放到她腿上。 她停住动作,怕怕地瞪着花瞧。 “给你。” 她沉默。 他清清喉咙,说:“唔……你知道郁金香的花语是什么吗?”他紧张地一下子握方向盘,一下子拉扯领带。 她不搭腔,他只好自己接下去说:“原来郁金香的花语是……是爱的表白……”他困窘,偷偷地拿眼觑她,见她还是僵着脸,只好故作轻松地说:“很有趣吧,每种颜色的郁金香意思都不一样,你知道紫色代表什么吗?” 她闻到淡淡的花香,想起下午他抓着丁菲菲的手,他们亲密的模样。她黯然,怀里花儿盛放,她的心却已经荒芜。 弥生决定不再受他蛊惑,偏偏他正想追求她。 “你知道吗,紫色郁金香的花语是——” “不是要去中部?”她将花抛到后座。 花束“啪”地摔落,他沉默了,低头,发动引擎—— 下班时间,高速公路塞车,金绍棠找话题逗她笑。 “我说个笑话给你听,有一只猩猩——” “是工作上的事吗?”她打断他的话,“是工作上的事再说,其他的我不想听。” “喔,可是真的很好笑的。”他再接再厉,“你听过苍蝇的故事吗?有一对母子苍蝇,它们吃大便,苍蝇儿子吃着吃着很困惑,问妈妈说,我们为什么要吃大便?苍蝇妈妈骂儿子,吃饭的时候不要说恶心的话,哈哈哈哈——” “……”弥生打起呵欠。 “……”金绍棠尴尬。分明没开冷气,但他觉得好冷。 第九章 金绍棠将车子开往中部闹区,停好车子,他带着弥生走向露天的咖啡广场。天空灰暗,今晚没有星星,但无损这儿的浪漫气氛,霓虹招摇,晕染广场天空,广场里竖着几把大阳伞,乐声悠扬,灯火辉煌,情侣们在伞下谈天说笑,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 金绍棠找个好位置坐下,在绿色大伞底,他招手要弥生过来,可是弥生没过去,她只是站在那头望着他。 “过来啊。”他笑着挥手,并不知道他的笑容刺痛了她。 站在那里看着他笑,看着他对她招手,这一刻她憎恨起他的笑,憎恨他不懂她的伤心。她要辞职了,她想象着他听到时将会有什么表情。伤心?难过?不管他说什么,这次她要硬起心肠不理了,决计要跟他划下句点。想到此,遥望他的脸,心好痛啊,柔情的眼神蓦然间变得异常空洞。 “弥生?”笑容隐去,他的眼色透着惶恐。他嚷:“你过来。”见她过来了,他放心了,笑着问:“想吃什么?这边气氛很好吧,这是情侣常约会的地方。”他点燃蜡烛。 “我不饿。”她问:“林导什么时候来?” “快了吧……”他跟服务生点了两客意大利面。 然后,一个小时过去,弥生表情不耐,绍棠神情愉快,广场播放老式情歌,情侣们陶醉在歌声里。 两个小时过去,弥生瞪绍棠,绍棠瞪着天上。 “哇!你看,今晚星星很多……” “胡说,今晚没有星星。”她逼问:“导演呢?” 他笑望她,“大概迟到了。弥生,气氛很棒吧?”他跟着情歌哼哼唱。 她凛容,“你骗我,导演根本不会来!” 他赖皮道:“你不觉得偶尔出来走走很棒吗?你记得以前我们在老师那里工作,常溜班去喝咖啡……我们都爱穿levi&39;s牛仔裤,常跑去挑裤子。” 以前……是啊,以前他们有过太多温馨时光。他现在记起来了,一直太熟悉她的存在,一切理所当然,他忘了追她,忘了她的珍贵,直到有人夺取,他才蓦然惊醒。 多么讽刺,他回想起甜蜜的往事,她却正要努力抛弃! “我不爱穿牛仔裤。”是因为他爱,她才跟着爱的。她问:“为什么撒谎?”根本没有什么合约,他故意不让她跟陈祖伟约会。他当她是什么?一边跟丁菲菲约会,一边又霸着她不放,她就那么低贱地任他戏耍?昨天才对她说得深情款款,今天又跟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弥生瞪着他,气得颤抖。 他急切道:“我想跟你出来散心,还有——” “你住口!”她吼,“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听好,我要辞职!” “我、不、准!”他咆哮。 “你不准?你凭什么留我?我给你一个星期找人。” “不,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他拒绝。 “太好了,那我也不用等你聘请秘书了,明天起我不上班。”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让你跟他约会?” “随你怎么想,我要走了,我自己搭车回去。”她抓了手袋,他在她站起来前扣住她,抱住她的腰,拉她靠在自己身上,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 弥生怔在他怀里,听见他说:“不要走。”声音痛苦。 她颤抖地低嚷:“你放手,你放手!” 他却更用力地抱紧她,“弥生,我爱你。” 她闭上眼睛,她应该感动的,但却没有,她感到心痛,强忍住泪,胸腔剧烈地起伏。 这句话她等了那么久啊,终于他说了,却不在她对他好时,不在她病了时,更不在她满心期待时,而是在她即将道别的这一刻!她觉得他狡猾,用这种手段留她,教她怎么能相信!他可恶,太可恶了!总是让她徘徊在他给的世界里,让她困惑,害她软弱。 她心软了,任他抱着,她让自己陶醉在这渴望已久的怀抱中,她想留住这感觉。而这正如她一直以来所想象的,被他紧抱住的感觉是多么幸福甜蜜,她终于美梦成真,可是她感觉沉重,她终于赢得他的爱,可是她怀疑这份爱。 她想哄骗自己,别在意他给的伤害,不要质疑他的话,可惜……她不再天真,她不想再上当了,一次次的失望,教她再没法说服自己。 她轻轻推开他,“我不相信。”她微笑了,眸里盈满泪水,“我先回去了。” 她走了,坚持不让他送。 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他身后霓虹招摇,他伫立在浪漫的咖啡广场,看着她拦车离去。 这一刻他真恨弥生,她总是温柔,这次竟那么狠。 他恨她用温柔宠坏他,恨她忽然撒手不理,而他终于醒悟的心,只能独自忍受悔恨,她用她的温柔,永远、永远地惩罚他。 弥生决绝地坐进车里,不曾回望他一眼。 回家是一段好长的距离,而遗忘,遗忘是更长的路途。从此不再与他有关系,从此要更坚定自己,她要自己别哭,忘记他方才说的“我爱你”,可恨电台dj不帮忙,偏偏放起陈年老歌,让罗大佑唱《是否》—— 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弥生靠着车窗,目光空洞,看着路灯飞逝。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情到深处人孤独。 弥生眼眶潮湿,喉咙酸楚。 多少次的寂寞挣扎在心头,只为挽回我将远去的脚步。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泪水,只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不在乎。 泪凶猛,她抹了又抹,抹了又抹,却是越淌越多,直至脸颊湿透。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是否春水不再向东流?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情到深处人孤独? 金绍棠也不好受,回去后他约吴文杰唱歌,吴文杰赶到时,他已经醉了。 “来来来——”金绍棠笑哈哈招呼他,“坐啊,唱歌!唱歌啊!” “喔。”吴文杰拿起麦克风,音乐一响,铿!金绍棠立刻抢过麦克风。 吴文杰满脸黑线条,听绍棠倒在沙发上高唱《不要告别》。 “我醉了,我的爱人……” 吴文杰呵呵笑,他是醉了。 金绍棠躺下来,闭着眼睛哼,“我醉了,我的爱人,不要、不要告别……”他跟不上节拍,只是一直重复,“我醉了,我的爱人……我的爱人……” 音乐播毕,吴文杰抢回麦克风,音乐又响,他瞪大眼睛,竟然又是《不要告别》!金绍棠啪地又抢去麦克风,趴在桌上继续唱。 “我醉了,我的爱人,我的眼中有两个你,三个你,四五六七八个你!” 吴文杰眼角抽搐,够了喔。 他又抓住麦克风吼:“在这灯火辉煌的夜,没有人会流泪……你的目光拥抱了我,我……我……我……”他忘词了,趴倒桌上,睡去。 吴文杰摇他,“喂?喂!”见他没反应,吴文杰赶紧卡歌。登登,下一首——哇咧!又是《不要告别》!他冲去看计算机屏幕,这个神经病,点了五十首《不要告别》,他疯了! 一听见音乐,金绍棠猛地惊醒,抓了麦克风,站起来又唱:“我醉了,我的爱人,不要……不要告别——” “啊——”吴文杰狂按切歌钮,“不要再唱啦——” 他不唱了,他抱住吴文杰,“弥生……弥生……花生……爱迪生……”“砰!”躺平。 “喂?”吴文杰用脚踢他,他动也不动,醉昏了,他是喝了多少啊?桌上全是空酒瓶,哇,他受了什么刺激?弥生?是那个秘书吗? 翌日清晨八点,闹钟没响,弥生却蓦地惊醒,她下床奔去梳洗,忽地煞住脚步,站在玄关处发呆。笨,今天起她不上班了啊,yes!她可以睡到自然醒,即刻回床上躺平,爽也。 一分钟过去,她翻身,再翻身,她侧躺正躺到趴着床躺。睡,睡啊!舒服,真舒服啊,然而…… 一个小时过去,她坐起来,在床上发呆,睡不着。 好,既然睡不着就起来过新生活。她兴致勃勃计划起来,先去洗头,再去逛大街,然后到饭店吃早餐,接着听演讲,听完演讲再到女子三温暖做spa。棒!多充实啊! 晚上呢,再跟祖伟去看电影,他们要约会。不需看某人脸色,更不用某人允许,她立刻着装准备。 锦棠的例行早会。长桌前,老板神情恍惚。 “大姐呢?竟然迟到了,太阳打西边出来喔!”姗芭笑嘻嘻。 “她辞职了。” “嗄?”大家一阵惊呼。 “怎么可能?” “不会吧?” “嗯。”金绍棠翻阅日志本,上边还有弥生的字迹。他宿醉、他头痛,但这次没有她伺候,于是他还心痛。 “那……”负责人事的晖芯问:“要征人吗?” “不,她可能只是想休息,过阵子就回来。”他摸着弥生的字迹,笑望那工整的笔画,她写字总是很用力。他交代下属:“要找弥生的电话先转到我那里,要是有客户谈案子,直接找我,至于行程先由晖芯安排。” 听见弥生辞职,陈祖伟乐坏了。他们相约吃饭,路上他牵弥生的手,她也没拒绝,他想她是对金绍棠死心了。 他们去吃情侣套餐,他问她味道如何,她笑着说好吃。她胃口很好,吃掉一大客菲力牛排,又点羊排吃,吃完又要巧克力圣代。她吃得眉开眼笑,他瞧得心花怒放。 她问他:“我胃口这样大,怕不怕?” 他笑眯眼睛,“你尽量点,想吃什么都叫来吃,只要你喜欢,天天带你来吃。” 弥生微笑,舀一口圣代吞了,“好甜。” “你心情好像很好?” “是啊。” “因为不用上班了?” “你看我今天买多少东西?”弥生指着身旁大大小小的袋子,“我还逛了书店,护肤做脸还spa,太舒服了。”她拿纸巾擦嘴,强调地说:“我真快乐。” “我们去看电影,你想看什么?” “我想看文艺片。” 他立刻点头,“好。” “可是,男生都爱看动作片吧?” “只要你爱看的我就看。” 弥生笑了,“好,就看文艺片。” 是一出爱情片,弥生看得哈哈笑,陈祖伟傻乎乎地偷看她,从未见弥生这样活泼。影片结束,两人走出电影院,有人喊住弥生。 “弥生?弥生!” 乔铄雅跑过来,“哗,你们看电影啊?”她低头看表,“难得,这么早下班。” “她辞职了。”陈祖伟说。 铄雅惊呼。“真的?” “对啦,过几天再找工作。” 铄雅退一步打量妹妹,又看看陈祖伟。“喂,你们在交往啊?” 陈祖伟笑了,弥生沉默了。 铄雅推陈祖伟肩膀,“哇,还不快谢大姐帮你。” “谢谢大姐。” “真的在交往?”铄雅别有深意地看着弥生,“终于听我的话了?”连工作都辞了,看来弥生醒了。 弥生问:“你怎么在这里?” “约了客户见面,我走了,你们继续玩啊——” 铄雅走了,陈祖伟问:“累不累?还想去哪?” “不累啊,我们去pub喝一杯吧!”她提议,他乐得点头。 结果弥生喝得醉醺醺,午夜十二点才回到家。脱下靴子,踢到一旁,她累得瘫倒沙发,头昏目眩。电话录音机,红色数字闪烁,有十二通留言。 她按下,“哔,喀!” 来电者一听录音机激活便挂,连挂六通,才开始留言,是熟悉的一把嗓音。 “弥生?你不在?”下一通又说:“弥生!去哪了?”再下一通:“我不打算征人,我等你回来……”再来一通:“我去电视台,会带手机,你打给我。”接着口气无奈了,有气无力地说:“弥生?还是我……”最后一通,只是叹息,嗓音低低地唤:“弥生……” “嘟嘟嘟嘟……”没了。 弥生想——随他去,今天明天大后天,她要玩过瘾,陈祖伟要带她去听音乐会,后天陪她看舞台剧,天天有约,她要去买新衣新鞋,窝家里看杂志、上网订购家具,对了,或者可以去剪头发? 这样的生活颓废,但有啥关系?早该善待自己。存款宽裕她不急着找新工作,现在有大把时间浪费,真好! 她翻身,揪住沙发背,告诉自己:“很快乐,我很快乐,吃饱睡好有人陪有人哄,真快乐,我应当快乐!” 她紧抓着沙发,忽地剧烈哭起来。她告诫自己:弥生,你会习惯的,习惯没有他的生活,会习惯的…… 坚持不请秘书的结果,才一星期金绍棠就累得眼冒金星,神态狼狈。摊开设计本,拿了笔打草稿,发现炭笔钝了,按下对讲键。 “谨臧,你进来。” 谨臧来了,“什么事啊,老大?” “帮我把笔削尖。” “喔。”谨臧立刻去办,很快地便回来,笑嘻嘻地说:“好了,都削尖了。” “这么快?”他抽笔拟稿,结果摔笔大喝:“这什么?”笔是削尖了,但没有刀痕,笔头光滑,“你用什么削?” “削铅笔机啊。”谨臧一脸惶恐。 绍棠骂道:“我要用刀削的!”他按倒笔筒,一支支工整光滑的笔尖他看了伤心,“你马上给我买一打回来,我自己削!” 谨臧逃出办公室,马上买一打新的回来。 午后,金绍棠哀怨地坐在桌前削铅笔,一边削、一边想—— 弥生总是坐在桌旁,她会在桌面铺上一张废纸,然后握刀,一刀刀将笔削尖,她削笔时唇边抿着笑,眼神专注温柔,每次看见这一幕,他便觉得心情平静舒坦。 她总是默默坐在这里,听他说话,分享他工作上的喜怒哀乐,现在……他望着身旁空的位子,仿佛还看见她低头削铅笔。 她好吗? 他叹息,一刀刀剔去木屑。回顾过往,点滴在心。她人不在了,他的眼睛却开始急着寻觅;她不在了,他的心这才真正明白了弥生对他的好——知道他爱吃什么、爱饮什么,帮他打理诸多琐事,细心耐心…… 弥生……是爱过他的吧? 他明白了啊,可是……他不懂得珍惜,浪费她的心意,为时已晚了吗? 颓废地过了一个月,乔弥生受不了啦,她去应征工作。拿着履历表,在助理的带领下,走进时尚杂志的主编办公室。 “请坐。”主编是一位中年女性。 弥生坐下,将履历递给她。 她看后叫一声:“天啊,你是金绍棠的秘书?锦棠的金绍棠?”她瞪住弥生,“他很棒对不对?你怎么舍得离开?” 弥生不想提,只是低调道:“对于时尚流行我很熟,应该可以胜任服装编辑的工作。” “当然用你,即刻录用……”主编岂会放弃这机会,她凑身笑着打听,“说真的,金绍棠才华洋溢、潇洒英俊,你找个机会帮我约访,我很想认识他啊,他真是个俊小子……”说完自以为幽默地呵呵笑开。 她拿表格给弥生填,“把资料填好交给助理,明天八点来上班。”她热情地按住弥生的手,“愿我们合作愉快。对了,他交新女友了吗?他跟那位丘乐莹分了吧?他交过很多女朋友,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型的吗?” 走出办公室,助理带弥生到会客室坐。 “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身份证影本有带吗?这里填一下。”助理指着人事表格提醒弥生,交代完也八卦地问:“金绍棠很花心吗?他平时都做些什么?他跟那个丘乐莹——” “对不起,这工作不适合我。”弥生起身告辞。 弥生站在大楼外,日光灿烂,金绍棠却如影随形。她烦躁,拨电话约陈祖伟见面。 弥生提早到餐厅等候。坐在角落,她忍不住想象锦棠的状况,少了她可有不同?同事们此刻在干嘛?姗芭肯定一边工作一边偷看八卦杂志,谨臧大概又为了跟厂商租借衣服忙得胃痛,晖芯势必又唉声叹气跟账款打仗,而他呢?绍棠呢? 望着窗外,弥生不禁想着,他习惯没有她的日子没?他嚷着不肯请秘书,已经一个多月,恐怕熬不住了吧?肯定请秘书了吧?他很有魅力,新来的秘书肯定为他倾倒吧,就算没有秘书,他,他或者又有新恋情了,他从不乏女伴啊,只要他愿意,一堆人等着他青睐…… 弥生叹息,不是要忘记,怎又想起了? 餐厅门推开,她看陈祖伟捧着玫瑰走进来。他张望着寻找她,有一瞬弥生竟希望能躲起来,希望他找不着,旋即又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愧。 陈祖伟发现她了,笑着过来,弥生忽然觉得累,想回家睡觉。 他笑得好开心,她只好敷衍地报以微笑。 “等很久了吗?”陈祖伟坐下,将红玫瑰递给她,“送你。” “谢谢。”弥生收下,忽然想起紫色郁金香。玫瑰味道浓郁,她却偏爱淡淡的花香,不过盛情难却,她还是笑,“花很美。”陈祖伟总是送她红玫瑰,这都算不清是第几束了。 他傻气地说:“玫瑰代表爱情,我想天天送你。” 她却想着——紫色郁金香代表什么? 他问弥生想吃什么,弥生胃口不好,只点了沙拉。他即刻焦急地问:“是不是病了?胃口不好?还是不爱这间餐厅,我们可以换别间?没喜欢吃的吗?” “不用、不用!”她烦躁地说,但一看见他受伤的表情,又怪自己口气差,马上笑道:“这里很好,也许等等胃口开了我再点餐。” “好吧。”他合上menu跟服务生说:“两份凯萨沙拉。” “你不吃?” “我陪你吃沙拉。”他傻笑。 弥生又有想回家睡觉的冲动,那是一种疲累的感觉,像胸口压着块大石,像脚踝绑了秤砣。 “我带了礼物给你……”陈祖伟从口袋拿出个方盒子,“你快看看。” “喔。”弥生打开,是一只好贵气的钻表。表面造型华丽,镶着碎钻。 “喜欢吗?这是今年最高级的款式,今年流行钻表。” 弥生笑得僵硬,“喔。”要是金绍棠看了肯定要嚷那么多碎钻真俗气!弥生笑了,对,他就是会这样讲。 一见弥生笑,陈祖伟高兴地说:“喜欢吧?快戴戴看,我帮你……”他伸手便去解弥生手腕上的表。 那是金绍棠送的dkny,弥生恍惚地想起去年生日,金绍棠召她进办公室,拿份合约要她归档,她拿出去翻开卷夹时看见手表,表带上系着卡片,写着祝她生日快乐,她即刻戴上。事后他赞个不停,很是满意,直说自己的眼光好。 “就知道很适合你……”他是这么说的。 手表解下来,陈祖伟将钻表系上,“糟糕!你的手腕好细啊,应该要调小一点,晚点我带你过去调整。”他一脸懊恼。 表带太松,弥生望着钻表。那么华丽的手表,挂在她过细的手腕上感觉很突兀,并不适合。陈祖伟毕竟不了解她,他们眼光不同。 弥生将表解下,忽然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眼泪倏地落下。当他摘下金绍棠送的手表,她的心尖锐地痛起来! 她还爱着金绍棠,离开他,她像离开水的鱼儿,她骗自己是快乐的,她努力过,但是她失败了。她想从另一个男人身边找温暖,但她发现对着不爱的人只有更冷。 “弥生……”陈祖伟傻了,怔怔地看她掉眼泪。 “我很努力,我真的很努力要爱你……”她抬头,眼眶湿透,“我办不到……我真的没办法,我们还是当朋友好吗?” 陈祖伟急急道:“我可以更努力,我们再试试!” “对不起。”弥生哽咽。 “才一个多月,再多试一阵子,等更熟悉了或者就……” “不可能。”她诚实地说,“我觉得很寂寞,看着你我觉得很寂寞。你知道吗?”她好痛苦,没感觉就是没感觉,终于明白勉强无用。暗恋人,好孤独,然而跟不爱的人交往,更寂寞。 弥生一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陈祖伟也红了眼眶,他苦笑道:“没想到跟我交往,你会这么痛苦……”他反过来安慰她:“这段日子我很开心……你不要哭了,看你哭我很难过。” 弥生还是哭了很久,他们和平分手,弥生如释重负。 回家路上行经花店,她停下脚步,隔着玻璃橱窗,她瞧着桶子里的紫色郁金香,她走进去。 店员迎上来,“买花吗?喜欢哪一种?想送谁?” 弥生微笑,轻轻碰触紫色郁金香,“我想买一枝郁金香。” “一枝就好?” “嗯。” 店员将花儿交给弥生,弥生问:“这花……花语是?” “哦——”女店员笑了,“最爱,花语是最爱,可不要送错对象了。”她朝弥生眨眼。 弥生摸着郁金香,想起分开的那个晚上,他一直要告诉她花语,她却执意不听。 弥生将花儿凑近鼻间嗅闻,心融得一塌糊涂。 她是他的最爱吗? 是夜,铄雅拉了老公钟岳书和女儿直闯弥生家。弥生做了几道家常菜招待,用餐时铄雅说个不停。 “爸妈下星期回来,你把祖伟也带来。妈一直担心你嫁不出去咧,这下可好啦,昨天我跟她说你交男朋友了,她——” “我跟陈祖伟分手了。” “嗄?你说什么?”铄雅跳脚。 钟岳书皱眉,“你那么激动干嘛?” 铄雅质问弥生:“你说分手是什么意思?” “我忘不了金绍棠,这样对陈祖伟不公平。” “你忘不了,所以你就分手?”铄雅咆哮,“那个男人哪点好了,你爱个屁,竟然为他拒绝陈祖伟,你疯了你?”铄雅戳弥生的头骂,“几岁了,还不开窍?那个男人不爱你,拜托你醒醒!” 钟岳书拉住老婆,“弥生的事你别管啦!” “气死我了!”铄雅护妹心切,“你说她是哪根筋秀逗了,怎么会这么顽固?”她对岳书嚷:“那个金绍棠你也知道的,他对弥生根本没感觉!”铄雅瞪住妹妹,“五年还不够吗?你有几个五年?” 弥生辩驳:“可是他跟我表白了,上个月他说他爱我!” “他说爱你?为什么?因为你交了男朋友,他忽然就爱你了?”铄雅激动地吼,“你这个笨蛋!不,那不是爱,他发现有人要抢你了,所以就想竞争,想把你夺回去,男人就是贱——” “喂!老婆——”钟岳书抗议,“什么男人贱?你们女人也好不到哪去,对你们好的你们不稀罕,偏偏喜欢坏男人,女人也贱。” “你说什么?钟岳书,你皮痒啊?” “是你乱说话,我为男人平反!” 夫妻俩吵了起来,弥生头痛。或者是人性本贱,总要到失去才知珍惜,要辛苦追来的才喜欢,是这样吗? 金绍棠忽然爱她,只是因为受了刺激?因为想竞争、想追逐,想证明他的重要,真不是因为爱? 第十章 一天、两天,三、四天过去。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过去。陈祖伟与金绍棠除了工作,不再多作接触。他们的友谊淡了,因为想念弥生,金绍棠偶尔会问起她。 “她过得好吗?” “我们很好。”因为失恋,陈祖伟对金绍棠有恨。他刻意隐瞒跟弥生分手的事,还故意对金绍棠说:“我们交往得很顺利,你不要打扰她,她现在过得很幸福。” “那就好。”他还能说什么?而今他也只能默默关心弥生,“听说……她找到新工作了,她习惯吗?” 陈祖伟口气冷淡,“她适应得很好,你可以找新秘书了。” “喔,这样啊。”绍棠苦笑。 “她不可能回去了。”陈祖伟强调,“她爱我,她很爱我!昨天我们去看电影,我计划年底带她出国玩,她高兴极了,开心得不得了。”他瞎掰一通,看金绍棠难过,他的痛苦仿佛也减轻了点。他再无法跟金绍棠当好朋友了,他不能释怀,他对弥生很好,为什么就是敌不过金绍棠? “这样啊……”绍棠道歉,“对不起,我好像问太多了。” “没关系。”陈祖伟笑问:“你还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我们几时结婚吗?” “你们?你们要结婚?”金绍棠一脸惊诧。 祖伟笑得很高兴,“是啊,当然要结婚,我对她是认真的。” “她……答应了?” 陈祖伟忽地将手中衣服摔到地上,怒吼:“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答应了?她当然答应,她要跟我结婚,她说越快越好,所以你别再骚扰她了,你听见没有?” “我知道了。”他去帮模特儿做造型了。 弥生在新报到的公司跟同事开会,这里的编辑不爱八卦,不用老被追问金绍棠的事,她适应良好。长桌上摊着照片,会议开到晚上八点了,她跟同事们挑选封面相片。 主编说:“今年流行波西米亚风,这几张不错……” “是吗?” “那就决定这种风格的相片,弥生,我们想报道bobo族的生活形态,你负责撰写服装信息。” “没问题,交给我。”弥生记在日志里。 总编宣布散会。 “饿死了!”同事们吆喝着结伴去吃饭,“弥生,一起去吧?” “你们去吧,我想到处逛逛。”弥生将资料收进公文包,步出杂志社。 夜晚的街头,霓虹闪烁,弥生心情不错,她散步逛街,并不急着回家。她满意目前的生活,她喜欢现在的工作,很有成就感。每天她都上不同的餐馆吃饭,挖掘出自己喜爱的口味。 她漫步着,沿途打量餐馆,考虑要进哪间用餐。今晚要吃什么呢?走累了,她坐在行道树下的椅子上,揉揉酸疼的颈子,望着车阵,她交叉着长腿,掏出大卫度夫,点燃一根香烟,静静吸着烟。 这熟悉的味道,教她觉得自己还在他身边。两个月了,虽然还不能忘了他,但起码,她活出了自己。弥生微笑,其实,这五年也不完全白费,因为金绍棠,她学了不少知识,让她在时尚圈谋得不错的职位,新工作才能很快上手,说来,她还要感激他咧。 她要结婚了?收工后,金绍棠颓丧地漫步长街。他在街角买了一杯义式咖啡,她喜欢的味道,他现在也习惯了,而义式咖啡的苦涩滋味很适合他现在的心情。 过去他很挑剔,从不为谁迁就自己,现在,他受到了惩罚。思念如刀,回忆如链,对他又割又拘,他的心破碎,一下子感觉像老了几十年。 他身边空着位置,他傻等着,等的竟是个不回来的人。 就算不能成为恋人,他还奢望能当朋友,可是…… 她要结婚了,她不希望被打扰吧?紧握咖啡,金绍棠走着走着,腿酸了,就往人行道旁的椅子坐下,他搁下咖啡杯,惆怅地点燃香烟,他望着车流发呆,苦苦思念弥生。 浑不知就在两棵树外,另一张椅子上,思念的人儿就坐在那里,也在缄默地吸烟,想念某人。 他们在同一条街、不同椅子上坐了半个小时,他们各自抽同一款香烟,一根接着一根,思念着彼此。 弥生低头抚摸湛绿的手表,她笑,还是觉得这只表最称她。 金绍棠叹息,捻熄香烟,他想,今晚又要上哪买醉?他起身离开。 转身刹那,他讶然瞪住前方—— 弥生?真是她?他看见她独坐椅上,她看看手表又抬头望天空。她拨拨头发,有一刹他恍若闻到那熟悉的香。 弥生低头吸烟,吐出烟雾。金绍棠走过去,停在她身边。像有心电感应,她转过脸来,一见他,香烟掉到腿上,他连忙帮她拍掉。 “你……你怎么来?”她茫然。 “你等等!”他去把咖啡拿过来,抓起她的手,塞进她手心,“咖啡,我刚买的……要不要喝?” 弥生笑了,喝一口,“这是……” “义式咖啡。”他笑着说,“我现在觉得这味道不错。” 弥生仰望着他。她目光闪烁,她微笑了。 她笑了,天啊——他差点休克,差点忍不住要抱她。多怀念这笑容,以至于他忽然间傻了。 见他敛眉,有一瞬,她好像看见泪光,闪烁在他眼睛底。 金绍棠心情激动,第一次,他觉得纤瘦的弥生巨大到可以将他淹没,而他自己却是那么渺小。再见面,他竟懦弱得差点掉眼泪,他忍住了,辛苦地用力忍住,可是胸腔剧烈起伏。 晚风吹拂树梢,汽车呼啸,行道树底,他们并肩坐着聊天。 “找到秘书没?” 他摇头,“你知道我很挑剔。” 她笑了,“是啊。” 然后,没话说了,有点尴尬。 她想问他,有没有交新女朋友了? 他想问她,真的要嫁人吗? 可是,两人都说不出口。弥生揣想他想什么,他猜测她想什么,结果两人只是傻乎乎坐着,又都没走人的意思。 车子驶过一辆又一辆,车灯流过他们脸庞,不知不觉,一小时过去。 他开口:“弥生……这段日子我反省了,你一直对我很好,那不代表我就能自私地老占着你。刚开始我很不甘心,好舍不得,恨自己没早点明白对你的感情,因为你一直都在,我习惯了。” 弥生缄默听着。 他苦笑,“我从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原来懂得珍惜,是要在失去过以后,现在……我只希望你幸福。”他诚心道:“我祝你和陈祖伟幸福,我不会再让你为难。” “喔。”她点头,瞪着自己的鞋。这双红鞋是和他分开后去买的,以前她老爱深色的鞋子,因为想改变,就故意买了红鞋。可是,怎么看就觉得红色刺眼。 他们又沉默了。一起坐到路灯睡了,后边街道黯淡了、安静了。他才不舍地问她:“好晚了,要不要送你回家?” 她摇头,于是他想,她大概在等陈祖伟。他舍不得走,但一直坐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试探道:“那我走了?”见她点头,他犹豫着说:“再见。” “嗯。” 他起身,她忽地拉住他的手。 他低头,见她仰望着他,发现她眼眶有泪,他一脸惊愕,“弥生?” “有件事让我很困惑,你愿意听吗?” “当然。”他坐下。 “有个女人暗恋一个男人很久了,她一直待在那男人身旁工作,看他不停地换女朋友,就是对她没表示……”她的视线直直落在马路上。 金绍棠整个人一震,胸口紧缩。 她笑着又说:“有一天,女人决定死心,答应跟别人交往,这时男人忽然说他爱她。”她转过脸来望住他,“她听了很高兴,可是又开始担心了,他老换女朋友,怎么知道这次是真的?也许,他只是一时不习惯,就认为是爱。女人很困惑……你觉得她该怎么办?” 他抓住她的手,“他活该,他该罚,不如罚他等一个月,假使他没交女朋友,她就能放心了吧?” “一个月太短了。” 他皱眉,“那两个月。”看见她摇头,他急切地道:“三个月呢?我都愿意等!” 她叹息,“我爱了你五年。” “那要我等五年吗?我们都老了……”他懊恼未能及时爱她。 她笑了,“这五年我的眼中只有你,像个傻瓜,像你的影子。” “那么——现在换我当那个傻瓜,换我眼中只有你,换我当你的影子!” 她怔怔望着他,还是摇头,“不要打电话给我,不要找我,我们不要见面……” “但你说你爱我!” “是啊。” “已经不爱了?”他苦涩道。 “不,还深深爱着。”她眼底满是温柔。 “那为什么……”他真的不懂。 弥生苦笑,“我跟祖伟分手了,现在立刻跟你交往,太伤他的心了。再说我对你没信心,偏偏又放不下你。”弥生认真道,“就一年吧,一年后要是你没交女朋友,你还想我,那么就到这里见我。我们就约二月八号晚上八点,好吗?” “太久了……”他抱怨。 弥生瞅着他,“不能等?” “我等!”他捧住她的脸,“你不会变吧?不会让我空等吧?” “我又不是你,一天到晚恋爱。”五年都爱了,差这一年吗? 他抱住她,紧紧地,“我已经开始想你,不如从下个月算起,这个月让我见你……” 她笑了。唉,他就是这样……也张臂紧紧回拥住他。 天上的月亮,地上的影子,见证他们的约定。这兜兜转的两个人,总会兜在一起吧? 一年后,香港—— 电视播放来年春季新装,时尚模特儿登台。金绍棠在监控室盯场。衣裳颜色缤纷,象征着将来临的春季,模特儿粲笑着。而此时,饭店外寒流来袭,气温正低。 一年过去,金绍棠身边没人,他啜饮咖啡,想着——离约定的日子近了,弥生不知怎样了? 他时常想起那时从日本回来,跟弥生坐在餐厅谈话的情景—— 当时她神情严肃,说:“爱情,不只拥有快乐,还包括那人给你的痛苦,真爱上一个人,就开始在乎,他的喜怒哀乐都让你心情跟着起伏。像你这样可有可无的,是因为不在乎。你不在乎,当然也不会痛苦。这样的爱很肤浅,你只是在游戏而已……” 金绍棠搁下咖啡,苦笑。当时他不明白,直到因思念她而感到痛苦,才知她话里的意思。要习惯没有弥生的日子,对他来说太苦了,一碰上高兴的事,电话拿起就想打给她,工作辛苦想喝一杯时,也是习惯地就按下那熟悉的号码,可是一想到约定,他即刻收线。 好几次徘徊在她家楼下,只为见伊人一面,就算背影都好。原来真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没有她觉得天地要灭了。有时夜晚躺在床上,想她想到不能呼吸。挂念她,于是再没法跟别人约会,无心谈情,只想对她讲话。 一年了,她过得好吗?他们从没有分开过这么久,她身边还空着吗?现在的他一看见情侣就怕,怕弥生忍不住寂寞,跟别人交往了…… 某杂志社—— 电视播放刚空运来的服装秀影带。 “这是香港办的春季服装展……”主编将资料发给大家,“这是几个牌子合办的,相片在这里,刚拿来的……” 弥生微笑,看见dm上熟悉的人名。金绍棠是艺术指导。 主编分派完工作,交代弥生:“你负责挑选相片。” “没问题。”弥生收下资料。 散会后,她一个人去吃饭。 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他会来吧?他身边没人吧?他会记得吧? 二月八日,约定的当天晚上,弥生刻意打扮,她刷了眼睫毛,擦淡红色唇膏。她戴上一只银色环,状耳环对镜照了照,又觉得累赘摘下。转身“刷”地拉开衣橱,穿上早已准备好的洋装,外边再罩件白色束腰风衣,将领子竖起,站在镜前打量自己。 她紧张地吁口气,她问自己:“弥生啊弥生,一年了,他还爱你吗?” 镜子中的自己并没多大改变,只是头发长了点,那么他呢? 正想着,门铃响起,弥生奔过去开门。 “她爸不在,帮我带茵茵!”铄雅将茵茵推进屋内。 “不行,我有约——” “我要赶去公司,有一笔三百万错账!”一嚷完,铄雅便飞奔而去。 “可是我……”这下完了。 “哇——”茵茵哗地大哭。 弥生赶紧安抚:“不哭、不哭。”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啦!”茵茵涨红着脸哭叫。 唉——弥生看表。七点了,连忙拿了皮包,抓了甥女就走。 出租车上,茵茵吵闹,弥生很想哭。她期待了整整一年的约会,重逢时刻竟还要带这小魔头,可恨的是这小魔头非但不领情,还大吼大叫。 “我要妈妈!我要回家,回家!”她跳到座椅上指着弥生命令。 司机急吼:“快坐下,这样我看不到后面!” 弥生抓她下来,她抓弥生头发。弥生痛呼:“放手!茵茵……”天啊,她吹了好久的发型!弥生赶紧望住窗玻璃,天哪!好好的发型变得像天女散花!她气嚷:“茵茵!你看你干的好事?” 茵茵开始拉车门,“我要出去!” 弥生将她扭到身旁,她低头呜叫一声,弥生顿时觉得膝盖一阵温热,同时闻到一股恶心味。不!不会,绝对不会!她低头一看,天啊!茵茵吐了!弥生探探茵茵额头的温度,好烫! 司机叫:“她吐在我车上!” 弥生嚷:“载我去医院!” 头发乱了,洋装毁了,约定时间到了,弥生还困在医院里。 茵茵发着高烧,她忙着联系姐姐,电话拨不通,打给姐夫,他说他在中部。弥生不停看表,又不时注意躺在病床上的茵茵,护士帮她调整点滴注射的速度。 “她怎么样?” “打完这瓶,要是烧退了就可以回家。” 茵茵吃了退烧药,望着阿姨掉眼泪,她的声音哑了,“阿姨……阿姨,我想回家……” 弥生看了好心疼,趴在床前温柔地安抚她:“乖喔,妈妈很快就会带你回家,你要听话喔……” 金绍棠飞抵海岛,一出关,拦了辆出租车前往约定地点。 一路上葛大不断地打电话来催:“拜托你快来!萧荷要上工了,我的妈呀,她穿得像欧巴桑,我快气死了!” “今天不行。” “怎么不行?拜托你啦,大师!” “我有重要的约会。” “什么约会比赚钱重要?那两倍,我给两倍酬劳!” “不行。” “三倍!” “别吵我!”金绍棠关机,对司机说:“拜托你快点——” 来到约定的地点,金绍棠坐在旧时的那张白色椅子上。在他的大衣口袋里,有一枚戒指。他通过考验,熬一年的相思,证明对她的爱。他准备好求婚的话,现在,只等她出现。 半小时过去,她没出现。 他环顾四周,他想,弥生肯定塞在某个车阵里。 一小时过去,他起身往返每张椅子间,怀疑自己走错地方坐错位子。 两个小时后,他情绪紧绷,觉得快抓狂。 不,她会来的,他们约好的。金绍棠拦了路人问:“今天是八号吗?”路人点头,他又坐下等。数着经过的车子等,张望过路人,抽着烟等,坐立不安地等,等到路边的店家都关灯了,他听见铁门拉下的声音,他还是等着,等到街上行人越来越少,气温越来越低,他的心也越来越冷。 她没来,十二点了。她选择忘记他吗?她找到更好的依靠?寒风穿透他的心,他觉得胸口恍若破了个大洞。 他站起来,苦笑自嘲,“金绍棠,你也有今天?” 过去约会,他总是让人等,不是爽约就是迟到;今日等人,才知等待是这样难受。他从没真正地领悟到爱情,直至弥生唤醒他,可是她真残忍,让他相思白费,她爽约了…… 为什么?她记错日子?对,肯定是这样,可是他又想,弥生做事细心,不可能弄错日期。 他又逼自己多等一会儿,一会儿过后他又劝自己再五分钟就好,五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他生气,抽完最后一根烟,他走了。 “拜托你快点!”弥生朝司机嚷。她现在好狼狈,等姐姐到医院时,已经半夜十二点了,急着赴约,她奔出医院还摔了一跤,跌伤膝盖,鞋跟也歪了。 本想完美地出现在他面前,谁料到会搞成这副德行,披头散发,一身臭味……这都算了,现在只盼能见到他。 车子停靠路旁,弥生付钱下车,她瞪着空荡荡的一排椅子,抬头张望,街道幽暗,没半个人影。弥生坐下,瘫靠在椅背上。 他来过没?他是来了等不到她走了,还是根本没出现?弥生揣测着,忽然气得想掐死自己。 她真白痴,当初干嘛约定一年?干嘛不接受他就好了?结果呢?好了,现在他没出现,他变心了?他等不下去?他有新恋情了? 就算有也不稀奇,他从来不缺女人,从来不懂抵抗诱惑。弥生啊弥生,你真傻,你以为自己很有魅力吗?妄想要他等你?他到底有没有来? 弥生蒙住脸,沮丧地哭起来。 她坐着哭了很久,把力气都哭尽,才起身拦车回家。 车子摇晃,她靠着车窗,疲惫得像快死掉了,冷风把泪吹干,她想着他的脸,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要她了吗? 她好想他啊,她想起住院时,他命令谨臧跟姗芭打扫病房的模样,他站在中央指挥谨臧挂画,他还差谨臧去拿地毯来铺…… 弥生笑了,眼泪一直淌,心好酸啊! 她想着他们窝在病房看影碟吃泡面,《星际大战》都从首部曲演到二部曲了,他们的故事却没了下文。仔细想想,他对她很好,比对他的前女朋友们都好。她的手削伤,他帮她上药,还用绷带扎了一朵花;她的脚扭伤,跌打师父被他烦得想打人,那天他那么紧张,深怕师父弄疼她。 当时她答应就好了,哪怕他的爱很短暂都好,是她太贪心了,奢望要一辈子的爱,现在落得什么都没有…… 她笨蛋,她真是笨蛋! 车子驶进巷口,弥生喊停,付钱下车。 她拎着皮包,踩着坏掉的鞋,一拐一拐地走向门口。 “你干嘛?”暗处有人喝问,弥生吓一跳,一抬头,她立刻傻了。 “你?”是金绍棠!天——她揉揉眼睛,莫非想他想到眼花? 他气急败坏地抓住她的手臂,“你为什么没去?我等了你好久,等到快疯了,我不甘心,你不爱我了吗?你忘记我们的约定吗?”他忽地停口,注意到她狼狈的模样,她披头散发的,白洋装沾满污渍,鞋跟断裂,“你怎么了?你、你发生了什么事?”他担心得语气焦急。 弥生哽咽,“我以为你没来……我以为你忘了……” “笨蛋,我怎么会忘记,我想死你了!”他张臂就要抱她,她却退开,躲得远远,“弥生?” 她又笑又哭,很尴尬,“我很臭,别抱我……茵茵……我甥女病了,吐在我身上,所以我……”她笨拙地解释,“我很急,急得不得了。我到那里时你已经不在了,我很难过,一个人坐在椅上一直哭一直哭。我不知道你来过没有?不知道你等过我没有?我好怕你又交了新的女朋友……” 他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她,才不管她身上的臭味,“我再不放手。”他说,脸紧挨她的脸。 小巷晦暗,灯下飞蝇旋绕,他们紧紧抱住彼此,地上的影子融在一起,天上明月柔媚吐着光晕,一如一年前,见证着他们的约定。 总有人等不到誓言实现,但那不是他们,他们的好圆满! 弥生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像以前那样,他们坐在沙发上聊天喝茶。不同的是,他的手环在她腰上,他望她的眼神多了温柔。 他嗅闻她的头发,“好怀念的味道。” 她笑问他,“请秘书没有?” “请了三个助理,秘书的位置还空着,一直等你。”他摸摸她的头发,“你要回来帮我吗?” 她摇头,“我热爱现在的工作。” 他只好问:“那你缺秘书吗?” 她哈哈笑。 望着她可爱的笑容,他忍不住低头,吻住她,又将她按倒沙发,吻得深而缠绵,直至她喘不过气,才放开她。 他们望着彼此,目光闪烁,两颗心剧烈跳动。 他摸住她脸庞,“弥生。” “嗯?” 他拿出戒指,抓了她的手套上,她挑眉。然后,他的求婚词很嚣张,瞪着她就说:“你去请假一个月,我们去巴黎,去巴黎结婚!” 她正色教训道:“我不能为了恋爱影响工作。” 那是他过去说的蠢话,他们同时笑开来。他圈住她,吻她眼睛,吻她耳朵,又吻她脖子,她觉得痒直笑。 “请假吧,请假嘛——难道你不想跟我结婚?你不要吗?” 结婚?当然结婚!可是她不肯轻易答应,故意说:“我考虑考虑,再三年你没交女朋友,我们结婚。” 他掐住她的脖子嚷:“结婚、结婚、结婚!”还等三年他们都老了,真要变成老公公老婆婆再互相照应吗? 当然不,他绝不让她拖了。 三个月后,弥生出差,前往巴黎采访服装秀。金绍棠早等在那边,哼哼哼,时尚圈可大可小,他金绍棠能屈能伸,自告奋勇到法籍设计师的场子帮忙。 当弥生坐在观众席忙着拍照做笔记时,有个男模特儿走出来,她一看—— 喝!她的笔飞了,相机掉到地上。 男模特儿一直向前走、向前走,走下台,走向她,停在她面前。这时法籍设计师吼一声,灯光熄灭,哗地一阵骚动,灯再亮时,弥生已被男模特儿——金绍棠横抱在怀,现场奏起结婚进行曲,早早串通好的模特儿一拥而上,围住他们,每人手中拿着一枝紫色郁金香。 “弥生,嫁给我!”他用近乎勒索的口气。 她愣在他怀里,待回过神来,她笑了,被他牢牢横抱着,她还能说什么? 她用法语大声地嚷了句:“我愿意!” 登时欢声雷动,法籍设计师自愿当证人。模特儿将花儿全交给弥生,一人说一句祝福的话,金绍棠笑得好满足,弥生笑得脸红红,他们在时尚界人士见证下,互订终身。 两个人,从相识到互相追逐,从她是他的影子到他成为她的信徒,从暗恋失恋苦恋才熬成了热恋,终于在欢笑声中有了完美句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