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莫笑》 第一章 她什么都不懂。 应该还要在被爹娘捧在掌心上呵护的当儿,她就已经失去了家。 她没有太多关于温暖的,一家相亲的回忆,倒是跟着弟弟,自漫天大火中幸存之后的遭遇,一幕一幕都映在她的心版上—— 一个身穿青色长袍、衣袂飘飘的男子,捞起在火海中已分不清方向的她和弟弟,两人被浓烟哈得咳嗽不已,然而那男子却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带着他们俩,毫不费力的越过高耸墙垣,然后往下一跃单足点地,将他们姐弟放了下来。 不一会儿生死已在几千里外。 她愕然的仰首抬望着这个改变她轮回命运的男子。烈火熊熊,光焰辉映着他年轻的脸庞上。 他蹲下身子,平视着他们姐弟俩,绽开一抹笑。 “你们,没事吧?? ☆☆☆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她微微垂首,俯视自己胸口上头,那个结疤已久,看来却仍旧惊心的剑痕。 举起手,轻抚上那微微凸起的痕。 已经……不会痛了。 合该不痛了,薛府和一切早已离她甚远。此刻的她是无牵绊亦无挂碍。 门外忽然有声—— “琴歌,你可好了?” “钦。”她拉拢衣服,缓缓起身。 趋前敞开了门,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额上系着一素白的长布条,形容略显憔悴,仿佛终年为谁服丧般。 那男子正背对着她,冷凝着庭园中几株抱湖的柳树,沉吟道: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她闻言一笑,男子回过身来。 “你的心还放在那男人身上吗?还是如诗所云,长条似旧垂,心付他人手?” “义兄好爱说笑,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她并没有正面回答。 “今次回吉州,你做何打算?”那男子闲闲地跟在她身后,脚步缓慢,但是却不远不近的正巧保持在她身后一、两步的距离。 “只想接回舍弟。”她道,理了理身上垂下的流苏摆子。 “就这样?”男于似意在言外,却也不讲明。 她没回头。“嗯,就这样。” 两人行到回廊转弯处,一齐进人大厅里头,只见有个仆役打扮的年轻人站在里面等待。 “庄主,马匹行囊皆已备妥。” “行了。”男子挥挥袍袖,摒退仆役,转身便坐到椅上,意态悠闲地泡起茶来,似无视身旁她的询问眼神。 “义兄……怎么?”她迟疑半晌问道。 “别急,先坐罢!晌午正热,不是出门的好时机。” “是。”她柔顺地在桌旁坐下,男子倒了杯茶给她。 “近来胸口还常犯疼吗?” “不了。”她摇摇头。 不了,是指身体上的疼痛,至于心口上呢?她不愿去想。 男子似乎读出她的心思,开口道:“琴歌,两年之约已到,你……”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瞧见她的神色一凝。 好半晌,她才接话:“小妹自获得重生开始,心中已无他念,若非为了弟弟,早已出家为尼,义兄说的什么两年之约,也非我的意愿,这件事,请不要再提起了。” “出家为尼?”那男子听得一笑。“只怕你剃光了头,也不会了却什么事,纠缠纠缠,你可晓得这二字怎生书?” 她闻言一笑。“我见短识浅,四书五经不曾读,最拿手的也不过煮饭烧水、整理家务,大哥今天难倒我了。” “呵呵呵!”那男子纵声大笑。“能这么回答我的也只有你而已,女子无才又何如?古圣先贤真把女子看扁了,若遇你这般机辩聪敏,只怕连他们也要甘拜下风,更何况如你这般肯学的也不多。” “义兄谬赞。”她也笑,扯开了话题,刻意忽略那抹不该属于自己的心绪。 此去吉州,她没有任何期待,没有任何盼望,没有一丝丝不该有的奢想。 她只要找回胞弟,接他一起生活。 然后,过去的莫笑—— 就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死了。 ☆☆☆ 冷青棠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两年来,他不时地梦见那个充满血腥的午后——一道鲜明的血虹,和一对哀绝如死的漆黑瞳眸——莫笑的眼睛,总是教他痛彻心扉。 记得在那场江湖恩怨中,心狠手辣的吕天凤的长剑本该刺入的,是他的心上,然而一旁的她却不知怎地突然挡到他身前,毫无犹疑。 那一剑无声而迅速的没入莫笑的胸臆—— 当他悲愤着失去的巨痛,欲提剑结束凶手性命之时,来了个黑衣人阻止一切——那人形影飘忽如魅,语音幽冷地说了一句话——“还有救。” 莫笑还有救,只是必须等上两年,黑衣男子如是说。 当黑衣人提出“两年之约”时,他几乎是要疯狂的。 “为什么要等上两年?”他问道,要等她完全复元? 黑衣人却只逞自冷笑。 “随你,你若坚持跟她在一起,我就只好撒手,看你宁愿亲眼看她死,还是耐心的等上两年,我还你一个健康的心上人。” “心上人?”冷青棠喃喃道,吕天凤与眼前这个男子,为何都这么形容莫笑在他心中的地位? “还不承认吗?”黑衣人淡然道。“她快死了。” 快死了,表示这辈子再见不到她,再瞧不到她活生生的样子,笑、怒、怨… …统统瞧不见,一切都变成回忆……都变成遥不可及的过往…… 冷青棠一震,说不出那麻心的战栗感触为何,但直觉的就是恐惧。 怎能不再见到她?他受不了这个。他不要莫笑离开,他要她就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为什么得等上两年?”他再重一复了一次他的问题,语气中已有妥协之意。 “给我一个好理由。”他道。“说服我。” 黑衣人一指袍袖。“失去了才来后悔,不觉得为时已晚?更何况你们差点杀了我徒弟,我岂能不让你们也受点教训?”他向前跨了几步,身影竟已然远在几尺之外,只留余音回荡在树林之中。 就这样,黑衣人消失了,冷青棠没有去追,心凉了大半。 以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直觉,总感到那男子可以信赖,但他莫名的恐惧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首次有种什么都不确定的感觉,竟是为了莫笑吗? 不对,那样是不对的。 他细细的衡量着自己心中复杂的感情,不就是个妹妹而已—— 一个叛逆,对他向来不甚顺从的妹妹而已…… 他却不知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天知道莫笑不曾以妹妹的身分自居,在她的心中,救了她与莫哭的冷青棠是恩人,是神,自然而然的,她有了以身相许的念头。 冷青棠不盲目,所以他拒绝那种模糊不清的情意,在他眼中,莫笑还小,什么事都还不懂,他不想她将来后悔。 但显然他错估了莫笑的个性,她不仅固执,还任性得教人头痛。 一如她坚持在薛府中以下人的身分自食其力,抑或她宁愿死也忍受不了被冷青棠拒绝。 她是固执的,决定了一件事,就认死扣到底,反之,当她决定舍弃什么东西时,她的态度也肯定坚决得教人齿寒。 所以当黑衣人提出了“两年之约”,冷青棠竟迟迟无法答应。 该怎么说,他的恐惧来得莫名——他怕被遗忘,怕被莫笑遗忘。 他挥之不去的心头阴影…… 两年,记得这个两年之约的,还有一个人——莫哭。 两年足使他的身量又拉高不少,足使他对事情的看法越来越成熟,足使他的武艺由一窍不通至小有进益,薛退之和宛月教了他不少,只是他心中未曾对生死未卜的莫笑忘怀。 两年前的冷青棠随着莫笑而去,然而当天深夜,他却失魂落魄的回到薛府,除了一句两年之约,便无其他解释,任凭宛月如何套问也不做辩答。 “两年之后她会回来的。”冷青棠如是说。 “两年,你就这么有把握?你怎么能相信那个人!?他跟吕天凤是一伙的!” 莫哭对他如此轻易的回到薛家庄,除了不解更交杂着忿怒。“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真的治好莫笑,说不定他把莫笑抓定只是为了报复我们!” “莫哭,别说了!”薛退之喝了一声,他注意到冷青棠的脸色变得有些青紫,识相点都不该在这个时候惹怒他。 “为什么不能说?他能拿我怎么样?会武功了不起啊!”莫哭却打横了心,莫笑的死活是说不准了,他宁可拼得一死,也不要留在世上看冷青棠虚假的脸孔,故装伤心,令人作呕。 “莫哭——”宛月走近他身边,轻抚他肩膀。“你冷静点,青棠会把莫笑又给那黑衣人必有他的缘故,既然他都说了两年之后莫笑定回来。没道理不相信他,别再自恼了。” 冷青棠原先并没有开口说话,却在此时突然叹之声,语气竟令众人不得不讶异。“也许……是我错了。”他缓慢地道。 “莫哭,你放心,若不能将姐姐还给你,我便只有还你一命,莫笑是生是死,我不会放弃寻找她的。” “谁要你的命!我只要莫笑回来!”莫哭气恼得骂了一句,若姐姐真的有什么不测,就算冷青棠想一命抵一命又怎样? “老二……你……”就连一旁听着的薛退之也不禁有些担心,冷青棠如此凝肃的表情非但他见所未见,严正的语气也是闻所未闻。 “老三,你多保重。”冷青棠不欲多谈,纵身便跳出大厅门槛,待一群人追到庭中,他却已去远了。 从此之后,冷青棠没在薛家出现过,任凭薛退之怎么尽力找寻,也不见踪影,他是否真去追莫笑了?没人知道。☆☆☆ 匆匆时光飞逝,转眼两年之约已来到眼前,等待的人不只是莫哭,还有薛退之及现下已成薛夫人的萧宛月。 每个人都在等待,虽然嘴上很少提起,众人却个个都心知肚明。 但近日却未有任何风吹草动,约定的日子即将来临,冷青棠却没有将莫笑带回来,甚至连他的行踪也沓如黄鹤。 莫哭越来越心不在焉。 这日正在练武,他又分神,薛退之的棍子毫不留情的一棒砸到他头上去,他竟未伸手去格开,薛退之一震,忙硬生生地收回力道,面色紫青,想也不想就吼了一句——“莫哭,你是怎么了?!”要不是他察觉到立时收了手,看这下不把莫哭头打烂才有鬼! “主子!”莫哭也吓之跳,忙立正站好。“我……”正开口欲辩,薛退之却打断了他。 “练武最忌心不在焉,怎可为了他事魂不守舍?” “莫哭知错。”他有些懊恼的道了歉。 “再来打过!”薛退之也不多话,架式重摆。 正在他们要练习时,一旁萧宛月手捧托盘走了过来。 “歇一会儿罢。” “待练完这一式。”薛退之头也不回,专心地看着莫哭。 宛月也不阻止,便静静的等他们比划完,只听得园中棍棒击打之声。待得他们收手,已是一刻钟后。 “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她笑道,走近他们两人。 莫哭见她拿着东西,忙过去接。“我来我来。” “你吃东西吧!拿个托盘也要抢。”宛月将他推坐到一旁石椅上。“想你们肚子饿,这有茯苓饼、冰镇酸梅汤。” “谢谢。”薛退之拿过汤品,也不拿汤匙,就口便喝,成亲一年有余,他的话还是不多,宛月生性淡和,倒也不以为意,夫妻俩相敬如宾,常常对坐无言也能写意自得。 “两年,就快到了吧?”萧宛月也在一旁入座,用手闲闲煽着凉,突然像想到什么般。“莫哭是不是想这事,所以险些吃了一棒?” 莫哭闻言,干笑两声。 “放心好了,老二会回来的。”薛退之说。 他会回来,莫笑可不一定会跟他一起回来啊,莫哭在心底咕哝着,却没有说出口。 “对了,两年前,我曾问你那黑衣人的身分,你只说不确定,现下,你可有把握他是谁了么?”宛月问。 但见丈夫点了点头。“若我猜得没错,救走天凤又带走莫笑的,除了炼恨生本人之外,没别人了。” “炼恨生?!”莫哭惊讶道。 宛月点点头,果不其然,她早就猜想到了。 “早先听你说天凤使的功夫有些邪门儿,可能与他有什么关联,没想到的确是真的了。” “嗯。”薛退之轻应了声,眉头深锁似在思考。 “倒想像不出他会是个这么年轻的人。”印象中炼恨生黑衣,额上系条素白长绫的打扮,模样看来沧桑,却并不显老。 “江湖上他成名已久,所以一般人都猜他该有一把年纪了,是故初见面时我不敢妄下断语,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带走莫笑的是炼恨生?”莫哭一旁听得早耐不住。“那……那……” “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薛退之像是洞悉他的想法,还不待莫哭出口说话便答:“你放心好了,江湖中人最重承诺,两年既是他说的,你就不用担心莫笑回不来,否则天涯海角,老二也要追到底的。” “说到二哥我才想到,他快回来了吧?”萧宛月问,冷青棠是丈夫的拜把,是以她也以辈分来称呼。 “他不回来才有鬼。”薛退之倒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显然对此事有相当把握。“离两年期满尚有十天,他快则两、三日,慢则期限当天定会出现。” 就算回来了,却是人事已非了呢? 谁有把握她重伤大愈之后,莫笑依然会是从前的她? 萧宛月无法不这么想。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她不愿插手,毕竟这是他们自己的事,而且青棠是该受点教训,谁教他阅人无数,却偏偏识不得莫笑一颗赤诚芳心? ☆☆☆ 行将至吉州,他们暂缓了脚程。因莫笑自大病初愈以来,尚且不曾日夜兼程的赶过路,那心口上还是隐隐作痛,她全都咬牙忍了下来,只为不愿再给义兄添麻烦。 但她疲态尽露的模样,却教人不难察觉。 “琴歌,你还好吧?”男子发现她的异状,便扶她在竹林里一棵绿竹旁靠着坐下,拿出水壶递给她。 “不碍事儿。”莫笑接过水壶,喝了几口。 “看来要多出们走走比较好,太久没走路,体力有点不支。”两年来她的伤势渐愈,只是当初伤得过深,险些丧命,以致时到今日,仍不时会有抽痛感,是以休养的这日子,别说出门了,就连出房门的时间也不多,这会儿没日没夜地坐车坐马,就算常人也会不支,更遑论是她? 男子倒是笑了笑,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背脊,状似不经意地道:“我还道你是近乡情怯,所以举步维艰。” 莫笑闻言,心中一恸,低下头去佯装不懂。 “义兄说什么,小妹不明白。” “唔,这样吗?”男子不再赘言,忽地仰首观向绿竹林。 风吹叶抖,人移叶动——有不速之客! “水快没了,我去河边装点水。”男子忽道,一下站起了身子。“趁我离开这个时候,你且闭目养养神。” “嗯。”莫笑没发现男子神态有异,只点点头便合上了眼。 男子见她已然合眼,便慢慢走了几步,然后加快了步伐,一下子便消失在竹林之中。 林中只有沙沙声作响,是教人好眠的轻风拂叶。 突地空中无声无息地跃出一抹黑影,直直落至莫笑身前。 衣袂飘飘,青带微扬,来人无声地凝视着面前女子,手中拿着惯用的摺扇,却未打开,只是握着,但力道之大却几乎握碎扇骨。 仅仅只是些微不同于平常的紧张气息,已使得莫笑难以入眠,她察觉得到半点动静,于是便蹩着眉睁开眼睛唤道:“大……哥?” 第二章 突地空中无声无息地跃出一抹黑影,直直落至莫笑身前。 衣袂飘飘,青带微扬,来人无声的凝视着面前女子—— 芙蓉如面柳如眉,那是他睽违已久的面庞。 打从十天前,他就追上了这两人的行踪,然而因为黑衣人总是寸步不离的跟在莫笑身旁,使他无法靠近,一直到现在,偷得这空隙,他才能以这么短的距离细细地端详。 他从小看她长大,看她由稚拙的童女变成今朝的玉立亭亭,却始终不曾动过心。 然而此时此刻,她出落得更加清丽,仅仅是闭目养神的模样竟让他觉得动人,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难道是这两年,教她变化如此之大,还是他一直到现在,才真真正正将她的容貌看了个清楚? 尽管如此……她不过是他的责任罢了,一如他对莫哭的责任……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他的手上紧抓着摺扇,力道之大几乎要握碎扇骨。 仅仅只是些微的紧张气息,已使得莫笑察觉出一点,于是她蹩着眉睁开眼睛。 “大……哥?”莫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非熟悉的黑色衣服,她定神细瞧,大感诧异是他。 莫笑僵直了整个身躯,动弹不得。 从没想过再见是这等轻易,在她还来不及防备时,他就已经来了。 双双对望。 莫笑随即起身退开,冷青棠却趋前一步,想要抓住她,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介入两人之间,阻去了冷青棠的视线。 “义兄……”莫笑有些微弱的喊道,刚刚与他仅是对上一眼,便使莫笑感到浑身乏力。 “这位兄台好生眼熟,我们在哪里见过吗?”黑衣男子将莫笑稳稳挡在身后,面对冷青棠,冷冷地问道。 “见过。”不管那黑衣男子是刻意的刁难抑或是别有心机的试探,冷青棠只得收拾起险些紊乱的情绪,以不卑不亢的态度小心地回答着。“两年前,我亲手将莫笑交到你的手上。” “莫笑?谁是莫笑?”黑衣男子脸色突凝肃如冰。 “她就在你身后,不是吗?”冷青棠拿眼瞧着躲在黑衣男子身后的她,正是他两年来心心念念,唯一系挂的人。 “她?”男于忽尔一笑。“你认错人了。” 此语一出,不仅是冷青棠,连莫笑都吃了一惊。 “认错人?” “不错,她是我的妹子,哪来的什么莫笑?”黑衣人这。“不错,你两年前是将莫笑交给了我。不过在那之后她就死了。” “什么?!”冷青棠又是一惊,莫笑明明就站在他身后,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指称莫笑死了。 “还不明白吗?可悲。”黑衣人冷冷一笑,转过身拍拍莫笑的肩耪。“走吧,天快黑了,老待在这会着凉的。” 莫笑被他带着走没两步,不料冷青棠一个飞身,已由身后跃至他俩面前。 “我知道你是谁。”他道,轻瞥不看他的莫笑一眼,眼神忽地闪过一抹怨气。 “唷?”黑衣男子倒顶有兴趣的。“是谁?” “炼恨生逢秋鹿。”冷青棠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了很久,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 “这谜解得很不错,那又如何?” “你还想睁眼说瞎话?”他指着莫笑问道。 “这是我的义妹逢琴歌,有必要向你解释?”逢秋鹿一声喝笑。“别挡路,我这妹子身体不好,见了血要呕上三天,你识趣点还是闪开为妙。” “她明明是……”冷青棠还想说,却在看到莫笑的神情而止住了话,小心翼翼的靠前一步,他注意到她往后缩了缩,像从前一样。 这种反应,就跟从前的莫笑一样。 不会错的。 “莫笑……”他轻唤。 莫笑垂下眼睫不看他,反而侧过身去,抱住了逢秋鹿,将头紧埋在他胸膛里。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在发抖。 逢秋鹿恍若旁侧无人,迳自宠爱地拍拍她的背脊。“会冷吧?咱们去镇上找间客栈,吃点热食。” 莫笑轻应了一声,由着逢秋鹿带她走,却不抬头看向冷青棠一眼。 “你们……”冷青棠还想阻止,但对方却似早已看穿他的意图。 逢秋鹿却不理他,突地袍袖一甩,由隙里激出几根银针“咻”地一声便朝冷青棠面门袭去;冷青棠一震,遂打开摺扇想格开暗器,不料,当他避掉暗器之后,逢秋鹿与莫笑早就不知去向。 竹林里忽然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方才那两人的来去连一丝一毫痕迹都未留下。 像梦一般的遭遇,冷青棠的心中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仅只一瞬,就仅只这么一瞬,他即将得回的,又莫名其妙、毫无道理地失去了。 ☆☆☆ “琴歌,这几味菜都是你喜欢的,吃吧。”城中一处酒楼内,逢秋鹿领着莫笑到此住宿,他见莫笑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却也不以为意,举着便挟了一堆菜到她碗中。 “试试这白切羊肉。 “谢谢义兄。”莫笑看也不看就挟起来放入嘴中。 “何如?”也不待她回答,又挟了一样。“这炸豆腐也好吃,很清淡。”蘸了蘸佐料,放入莫笑碗中。“吃吃看。” “嗯。”莫笑回过神来,细瞧眼前人,关照处处,温和亲切,全然不像江湖上令人闻之丧胆的炼恨生。“义兄,小妹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说罢。”逢秋鹿道。 “请义兄代我去看看弟弟的情况。” “就这样?” “嗯。”莫笑点点头。“这几天以来,我一直在想,把他带走,是对?还是错?他几乎是在薛家长大的,而且主子也对他很好……”她还没说完,手便被逢秋鹿按住。 “主子?谁是你的主子?”逢秋鹿道。“你已经不再是薛家的下人了,你是与我逢秋鹿结拜的义妹逢琴歌,遇见你的人只有尊你敬你的分,谁是你的主子?” “义兄教训的是。”莫笑点点头,心中却知道,要改掉这个称呼,只怕是不容易了,毕竟她已习惯了那么多年。 “你要晓得,义兄向来妄自尊大惯了,要我人前低一等,我还真做不到,就只好委屈你了。”逢秋鹿看来不像开玩笑的说完这句话后,又挟了一道菜至莫笑碗里。 “尝尝这咸菜烤笋,也是好滋味。” “义兄,我已经吃饱了。”莫名其妙食不知味的塞了一堆食物落肚,莫笑这才猛然发觉自己早已吃光一整碗饭,但她想说的事却还没讲完。 “吃饱了?那就让小二撤走,沏茶罢!”逢秋鹿道,双手一拍,便唤了小二来,不一会儿桌上便收拾得干干挣净,换上壶茶叶。 “你方才还想说些什么,继续吧!”话题硬被兜了回来,莫笑有些愕然,想了想,这才徐徐开口。 “我只是在想……想……想请义兄替我回去薛家看看莫哭,若他过得很好… …“决定已在心中盘旋,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逢秋鹿却接口说道:“若他过得很好,你们姐弟也可不必相见,对吗?” “他如果过得很好,我又何必去打搅他呢?徒惹伤心罢了。” 莫笑一想到这样一别,很有可能是永生不再相见,心里就难受得揪成一团。 逢秋鹿细细瞧了莫笑一会儿。“就算你不见他们也无所谓?” 只见对方摇了摇头。“无所谓吧?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而且……我再也不是薛家的下人了,所以……” “那两年之约?” 逢秋鹿试探地问道。 莫笑闻言,心中登时想起下午时竹林的那一幕,冷青棠的脸孔。 心口忽然剧烈地绞痛起来,她双颊死白的握紧自个儿胸前衣襟,冷汗直流! “琴歌?!”逢秋鹿微微蹩眉,袍袖往她胸口一伸,迅捷地出手点住她几个穴道,然后自腰间掏出一枚绿色丸药,看来通体碧莹、稀罕非常,他想也不想的就塞入莫笑口中。 莫笑是吃过那药的,只知道每次一服用,疼痛的感觉就会消失,再来有种清凉的感觉会渐随丸药化开,渐渐的游散到四肢百骸,然后……就不痛了。 两年来她记得自己共吃了四次药,每次服药,都是在旧伤复发,或受到重大刺激时,逢秋鹿才会使用这种丸药来减轻她的痛楚,可是,她不明白,近几个月来她早就不再发病了,为什么仅仅只是看见冷青棠,竟又会不由自主的疼痛起来?! 她还记得两年前的那场几乎要掉她性命的打斗,吕天凤的剑尖,戳刺入她胸前时的那一刹那,冰冷和痛是她唯一的感觉,还有临闭眼的那一刻,冷青棠的眼神直直射入她眼中——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从那之后,她怕冷,怕一个人,怕看到宝剑凛然银光,怕很多明明不该怕的东西。 其中最害怕的,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但这个下午,她却遇上了—— 她怕冷青棠。 即使逢秋鹿陪在她的身边,她还是能感觉到冷青棠就在她附近。 他在找她! 而且她知道自己终会无所遁逃。 明知这一天不过是迟早,但此时此刻她只满心盼望能回到之前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还痛?” 逢秋鹿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莫笑回过神来,只见自己的手腕正被逢秋鹿扣着把脉,她微微吸一口气,努力的抚平心绪,调气整息,然后,摇了摇头。 “好多了。”她说道,却见对方不喜反皱眉。 “你的身子这两年来理当是调理得差不多了,怎么……”逢秋鹿想了想。 “这真是奇了……” “义兄,我真是对你不住,白费你的药了。” 逢秋鹿一笑。“药没了再炼就有,人要是有个万一那可不妙。”他站起身来。 “你奔波一天也劳累了,休息去罢。明天再上薛家。”他后而这几句话虽然是说给莫笑听的,但声量却比之平常大了一些,莫笑心想可能是酒楼人声吵杂,也没放在心上,便随着义兄回到后院的厢房。 到了自己房前,莫笑方站定。“那我进去了。” “嗯。”逢秋鹿不知在想什么,短促的答了一声,然后突然抬起头一笑,拉过莫笑的身子便道:“你头发乱了,近日来没人帮你打理,不习惯吧?”莫笑寄居他邸中时,总有人侍候,这几天奔波,虽然她自己并不吭声,但想来大概也觉得不怎么方便。 “还好。”莫笑答道。 “为兄帮你梳头吧!”逢秋鹿突道,然后主动推开房门走进去,莫笑站在屋外,闻言却是愣了。 “义兄……”她愣然不知如何回答,梳头,这种略显太过亲密的举动,逢秋鹿怎会突然想这么做呢? “杵在外头儿做什么?待会儿着凉就不好了。”逢秋鹿在埋头唤了一声。 莫笑暗忖着义兄向来行事不按牌理出牌,随心所欲得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也不顾忌他人眼光,会想为她梳头,可能也不过只是好玩罢了。 思及此,莫笑方觉得安心,走进房中,只见逢秋鹿已拿出蓖子,细细在齿缝间塞上了棉絮。 莫笑顺从的坐至椅子上,逢秋鹿便将她的头发放了下来,一绺一绺仔细地分开,细细蓖整着她的头发,动作轻柔。 “义兄。”莫笑唤了一声,终忍不住心中疑惑。 “唔?” “怎么突然想帮我梳头呢?” 逢秋鹿先是顿了一下,但不多时便开了口,莫笑听得出他语调里有些许讽刺的意味。 “为了治你的病。” “治病?”她至今还没听说过什么病是头发梳一梳就会自动痊愈的,他这算是开玩笑吗? “嗯。”逢秋鹿的表情莫笑看不到,但他此时的神态竟全是挑衅,不知在向谁挑衅。 过了一会儿。“好了。”逢秋鹿拍拍她的肩膀。 “谢谢大哥。” “你睡罢。”逢秋鹿将蓖子放回她面前桌上,双手背在身后,便走出客房。 莫笑摸着自己被整理的头发,若有所思,然而奔波一天的困顿随之而来,她来到桌子前方,弯了个身吹灭了烛火,抬起头来时,不经意向前方瞥了一眼,这一看,外头影象却教莫笑倒抽了一口气,手不自觉抚上胸口。 月光照出了纸窗外有个身影,微立于她面前,正对着她,眼神却像越过薄薄的棉纸穿透进来,看得她呆立于原处,动弹不得。 她心跳得越来越快,莫笑发现逢秋鹿给她服的丸药,似乎没了效力,她的胸口,竟又传来一阵被揪紧的痛。 那人影定走在外头站着,就只是站着,但仿佛莫笑只要一动,他就会随时破窗而入般。 莫笑再清楚不过,那站在外头是什么人——冷青棠。 冷青棠是个很有韧性的人;他能等,更能忍。 对峙要僵持到什么时候?莫笑有些支撑不住了,身形微微一晃,才这么细微的动作,突地那道身影便闪开了去!不一会儿房门便被无声而迅速地推开,莫笑大惊,连连倒退了两、三步,就在要失去平衡而倒下时,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她,那阵温热的碰触却教莫笑一阵头晕,忆起了一股难受的血腥煞气,她忍不住欲呕。 “你?!”冷青棠听到她的干呕声,下意识想仔细瞧个清楚,但莫笑却趁他惊讶时躲开了去。 她跌坐在椅子上,激动的心绪使得她断断续续的喘着气,就算坐着也好不了多少,只有一迳的难受。 “莫笑?”冷青棠不明白,方才看她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却…… “我……我不是莫笑……”她不看面前人,心急得否认着。“我……我是逢……逢琴歌。” “我不管你是谁,你是莫笑也好、逢琴歌也罢,你就是你。”冷青棠道,向前跨了一步,莫笑却伸出了手阻挡他。 “请……请你不要过来……我很难受……” “你怎么了?”一见她发病,冷青棠什么都忘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她的病还没好?逢秋鹿没有治好她?! 这是怎么回事?! “不……不要你管。”莫笑将头埋入手臂之中,知道他不会允许她唤醒逢秋鹿,因此宁可咬牙死忍。 心口疼痛欲裂!他的靠近让回忆鲜活了起来!被刺杀的那一幕,是揪心裂肺的深刻痛楚! “你的药呢?药在哪?”冷青棠却全然没想到这些,只见到她的模样,便没来由的心浮气躁、紧张起来,他再按捺不住趋前,竞伸手朝她腰间探去。“你没把药放在身上?”药呢?!药呢?! 莫笑一感到冷青棠的接触,竟然浑身僵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顾喘着气。 好恐怖的感觉,像被刺进了一剑,她知道生命的脉动正渐渐停止,鼻息越来越急促的感觉! 走开……她虚弱的微微蠕动着唇,想说清楚,却又发不出声。 离我远一点…… “你说什么?!”冷青棠当然听不见她的话,脑子里只想着不能让她睡着,否则……否则她要是醒转不过来……那该怎么办? “莫笑!”冷青棠再度喊她的名,一向冷静的他竟也手足无措了,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你还能说话吗?回答我!” 却只见豆大的冷汗自她额上沁出,冷青棠心一急,连忙将她拦腰抱起,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床前,将她放下,但只见她面如死灰,不住发抖,两眼紧闭。 “莫笑……莫笑?”冷青棠盼能得到她的回应,迫切地唤着。 出出声吧!就算只是哼一声也好!好让他安心呵! 也就在这个时候,突地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身窜了进来,无声无息的飘至莫笑床前,站在冷青棠身边,冷冷地迸出一句话。“叙旧该结束了吧?” 冷青棠闻言猛然一震,他竟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是你!”他猛然惊觉,意会到逢秋鹿似是开始就知道他的存在,不然以逢秋鹿的武功修为,焉能不知他就在莫笑房中?! “不然还会是谁?”逢秋鹿一笑,靠近莫笑身边,缓道。“琴歌,义兄来了,放心吧!” 说也奇怪,莫笑一听见逢秋鹿的声音,神色忽地一松,紧张的情绪便瞬间平静了下来,比吃任何灵丹妙药都来得有效,冷青棠见状,更是不可置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难明白吧?”逢秋鹿微微勾起一边的唇角。 “在这里说话会惊扰到琴歌休息,我们到外头去谈。”他转过身来,便向外走。 “可是她……”不由自主扫她一眼,这样真的就没事了吗? “放心吧,只要你不靠近她,她就不会有事。” “这什么意思?”冷青棠心中疑问丛生待解,回头望了床上人儿一眼,跟着逢秋鹿到了外头。 只见他站在客房外的天井,双手背在身后。 “现在你可以说了。”冷青棠道。 “其实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要她安好无恙,很简单,离她越远越好。”逢秋鹿头也不回。 “我不懂。” “你懂,只是你舍不下。”逢秋鹿一声低笑。“星转云移,她已非两年前那个舍身护人的莫笑了,现下的她只是个病人,你该让她以‘逢琴歌’的身分过日子。” “病人?她有什么病?难道是剑伤还没痊愈?”都已两年了,难道她真的还未痊愈? “她的身子已经好了,只是患了心病。” “我不懂你的意思。”冷青棠一向自负,但今天却有种凡事均参不破的挫折感,他不知道莫笑的病要怎么救,他也不懂逢秋鹿的高深莫测。 “其实以阁下的高明,并不难猜出其中缘由,道理再简单不过,你以为那种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恐惧感,是很容易克服的?” “她……”冷青棠愕然不已,莫笑莫笑,两年来每日每夜,她都在这种煎熬里生活吗?为了他? “你还是不要再靠近她比较好,原本的‘莫笑’早就被吕天凤一剑杀死了。” “你在胡扯些什么?她明明就躺在房间里,那不是她,还会是谁?” 逢秋鹿冷哼之声。“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处心积虑的救她,我逢秋鹿从不做没有报酬的买卖。” 冷青棠心中突闪过一阵不好的预感。“两年前你突然出现在薛家,难道不是为了救吕天凤?” “我这么说过吗?” “那,现在,吕天凤她……” “她走了。”逢秋鹿转过身来。“她失去了武功,也不再是炼恨生的关门弟子,所以我送走她了。”他轻描淡写,好似失去这样一个弟子毫不足惜。 “你若不是去救吕天凤,那当年究竟为何而来?”冷青棠却还想试探。 逢秋尘闻言,忽地一声冷笑。“你说呢?” 冷青棠一震,蹙眉紧凝着对方,只见逢秋鹿眸中精光四射,与之前温和淡漠的态度竟是天差地远! “难道……你想要她?”冷青棠缓缓地道,然后,他发现对方的嘴角竟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 冷青棠忽地感到,心中正有某处在崩裂。 此时此刻,面对逢秋鹿的眼神,他竟有种比失去更加教人难受的战栗之感。 具攻掠性的逢秋鹿,是个可怕的对手。 第三章 夏天的夜晚特别燥热,莫笑睡得并不安稳。先前因逢秋鹿的安抚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她,现在却又因无端的闷热而汗涔涔。 突地有一双手,拿着浸湿的巾帕覆在她的额前,为她带来一抹沁凉。 那儒湿的巾帕,漫游似地滑落她的脸庞,循她耳际掠过,透过巾帕与她肌肤接触的手指,正以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道揉捏着她的耳垂,接着却又离开了去,慢条斯理地,巾帕包裹的手掌拂过她腮旁,来到她细嫩的颈项,反覆、反覆的揉搓着,然后……轻落……她灵敏地知觉胸前渗入一抹凉…… 倏地袭上的热竟比暑气更浓厚,一种她并不怎么陌生的气息。 两年前某个雨夜,让她几乎投身焚化其中的一种热。 猛然张开眼睛,她定定望向上方的脸庞,却差点惊呼出声。 夜暗,房中没有点灯,但她不会认错的—— 额上系着素白长绫,仿佛终年为谁服丧般的黑色衣袍,清冷而合气流盈的眸子…… “义……义兄……”她虚弱地唤道。 “琴歌,你病了。”温和的口气,平稳的钻入她的耳中。 “病了?”莫笑微微蹙眉,有些困惑。 “嗯。”逢秋鹿的手离开了她的胸前,但仍直视着她。“想忘了冷青棠吗?” 忘了他?! “我生病跟他有关系吗?”她不明白。 “你想想,是不是一想到他,胸口就疼?” 她不自觉伸手抚上自己胸前。“是啊……”她低喃着。 是啊…… 想到他,就疼。 “想要治好病,你便只有忘了他。”逢秋鹿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轻垂首,唇贴在莫笑耳际。“忘了他,心口就不会疼了。 “为……为什么?”听见逢秋鹿的话,莫笑心口一紧,她有些昏昏茫茫的想着,非把冷青棠忘了不可吗? “因为你已经为他死过一次,冷青棠从没有珍惜过你的真心,所以,你才会痛……”逢秋鹿的语调像魔幻似的咒语,钻进她脑海,流萤般的回旋游转。 冷青棠不爱她,冷青棠不要她…… “要怎么样……才能把他忘掉?”她浑浑噩噩,缓慢地随着逢秋鹿的话回答,只想到那桩椎心泣血的记忆。 不要再来了。她不要再痛一次。 “跟义兄在一起。”逢秋鹿道,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伏低。 茫茫然意识到一种危险,莫笑却仍不明白。 “我……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琴歌,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不做你义兄,你也不是我的妹子。”逢秋鹿将眼神望回她眸中,定定地。“我不做你义兄,你不做我妹子。” 莫笑闻言,有些错愕。“不做兄妹……我要怎么跟你在一起?”是她在作梦吗?她觉得困意浓重,但这个梦境却十分真切,她知道义兄在跟她说话,他的身形也很清楚,就在她眼前,不会像作梦一般的模模糊糊,但是……为何他说的话,她都不明白? 逢秋鹿忽尔一笑。 “有办法的。”他举手抚上莫笑的脸庞,大拇指轻轻揉掌她唇瓣。 “你……”他缓缓地道:“做我的妻。” ☆☆☆ 薛家有两座宅邸,各分前后,但因一些缘故,目前大家多居住在后方的主宅之中,出入另辟溪径,前院的厢房则宁可任由其荒废,多年来被人误传为鬼屋,薛家人亦置之不理,只作笑谈,但近日来,闹鬼的谣言却是越传越大,甚至惊动了薛姓家族的长老出面要求薛家的主人薛退之请道士捉妖。 这天晚上,他和妻子宛月坐在凉亭之中乘凉,正写意自得,忽见莫哭神色诡异的从小道奔来。 “来得真慢,我正想把这些松子糕撤走,好腾出点空呢!”萧宛月微笑道,伸手招招,唤他。 “快来吃点东西。” 但莫哭却是不动如山,还定定的像个木头人般站在原地。 “怎么了?”薛退之抬头瞄了他一眼,瞧出他有些不对劲,宛月见情状有异,也关心地走到他身旁。 “你脸色真差。” 莫哭先是喘了好大一口气,然后再来便像突然回过神一样,指着废宅的方向,口齿不清的就哇哩哇啦起来。“那那那那……那个……那个那个…” “哪个?”宛月有些好笑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生什么事了?” 薛退之朝他指的方向看之眼,然后颇不在意的伸手拿起杯子,掀起碗盖靠近唇边,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了一句。 “你该不是想告诉我有鬼吧?” “有鬼?”宛月先是一笑,但当她还没来得及讲下一句的时候,只见莫哭已经喊将了出来。 “有……鬼啦?!” “有鬼?我看是你眼花了吧?”薛退之一边没好气地道,一边跟着莫哭来到连接废园的墙垣旁。 “我还真希望自己看错。”莫哭咕咕哝哝地回答,他又不是爱造谣的。 两人越过墙的另一边,循着杂草丛生的小径四处探看,不一会儿—— “主子,那里有光!”莫哭突然指着一处小楼,只见上面有微弱的光传出,薛退之朝上一看,心中也是一动。 只听得莫哭还在旁边说道:“那里不是养心小阁吗?”讲到养心小阁,不自觉又吞了吞口水,妈呀!别真是闹鬼了,风水师也说过养心小阁上阴气森重,能不去就最好一步也别靠近呢! “主子……我看我们还是回……”这去字还没出口,薛退之忽然打断了莫哭的话。 “回去。”薛返之转身,对莫哭做了个手势。 “我到养心小阁上瞧瞧,如果夫人问起,你说我等会儿就回房了。”他道。 “可是……”莫哭道。“有……有那个耶!” “同样的话别叫我说第二遍。”薛退之不想理他,逞自迈开脚步。 “不……不行哪!如果……如果……”如果真的有鬼,拼死他也要保护主子啊!莫哭想也不想便摇头,虽然声音有些犹豫。 薛退之却像看透他的心思道:“你省点力气吧,万一我自身难保也救不了你这拖油瓶。” 莫哭闻言,也只得苦笑,依言从命了。 打发走了莫哭,薛退之身手敏捷的跃上灯光所在之处。这座养心小阁废弃已久,加上又有段晦涩难明的过去,所以有些风吹草动就弄得人心惶惶,薛退之却早已心中有数。 鬼? 想到这里,平日凝肃的唇也不由得往上一撇,弯进长廊里,只见尽头处的房间透出幽幽荧萤光,他走了几步,便由窗户里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一个“熟悉”的酒壶在那里自斟自饮。 “老二。”薛退之皱了皱眉,跨进房间里头。 “你又偷我的酒。” 冷青棠抬起头,撇嘴一笑。“你到现在才来。” 薛退之在他身旁坐下。“没带道士来驱魔捉鬼,让你多待几天,你就该感谢我了。”开啥玩笑,他现在可是有妻室的人,与其在外胡混,还不如在家与妻子享受天伦之乐。 冷青棠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冷哼一句。 “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把弟妹带来薛家的。”当初若非他带宛月逃婚,只怕现在也不会有两对佳偶。 “是是是,恩公。”薛退之摇摇头,席地而坐。“让你口头上占个便宜也没什么大不了,省得你嫉妒。” “嫉妒?”他笑。“那是娘儿们做你的事,与我何干。”仰首饮进一口佳酿,并大呼爽快。 薛退之细观他神态,过了一会儿,才突然打破了沉默。 “你……找到莫笑了?” 冷青棠一顿,霎时空气有些凝结。 半晌,他闭了闭眼睛,表情是淡漠而不经心的。 “是啊。” “那……她呢?” “她?”冷青棠回问了句。“谁?” “你打什么哑谜?”薛退之见他醉意醺然,一副不清明的模样,心下有些不悦,伸手便抓下兄弟手上的酒壶。“我的酒不是让人拿来当水灌的,莫笑在哪? 快说。“ “死了。”冷青棠一声怪笑。 “死了?”薛退之闻言,表情尽是难以置信。 “你说她死了?” “嗯。” “是炼恨生下的毒手?”薛退之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便是莫哭知道这事时的反应。“你怎么知道的?” 冷青棠面对这些疑问,只是蹩紧眉头,望着屋梁。“应该这么说比较正确——莫笑死了,这个名字,这个人,我看到的人虽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却根本不是她了……” “你说什么?”薛退之一头雾水。 冷青棠直起身子。“就烦你告诉莫哭一声吧,两年之约,我回来了,如此也算不得违约了。” “等等,你没解释清楚不要走。”薛退之见他要闪人,想也不想便出手扣住他的肩头。“莫笑人应该还活着吧?” 冷青棠不语。只背着他点点头。 “你说她变了,难道是炼恨生控制了她?”薛退之又问。 “比那还糟。” “比那还糟?”这可真难猜了。“你藏什么废话,快说。” 冷青棠叹了口气,瞧不出是何心绪。 “他要莫笑。” “什么意思?”薛退之头一凛,却仍小心翼翼的确认着。 “还要我说得更明白?成亲之后你的脑袋都变成浆糊了?”冷青棠回过头来,有些讽刺的望了兄弟一眼,只见薛退之脸上的神色,简直只能用不可置信来形容。 “他要莫笑……你的意思是说,炼恨生他……”接下来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直觉得不祥,在他心头漫流成一个漩涡。 “去把她带回来!”薛退之忽地加重放在冷青棠肩上的力道,想也不想地说:“去把她带回来薛家。” “你说得倒简单,我凭什么。”冷青棠带着几许自嘲道,挥落薛退之的手,走到另外一边。 是啊!他凭什么,莫笑会愿意跟他走吗? 她身分一变,成了逢琴歌,她依赖的人已改了对象,再不是自己,他还有什么资格介入她的生活? 更何况一把她接回来,岂不代表他就得正视莫笑付出的那份感情?! 他并没有准备要了莫笑,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逢秋鹿一寸寸攻占莫笑的心。 他不该感到任何不快的,但为什么他却该死的在意?!甚至是忿怒、无措的? 他向来落拓无拘,孑然一身,长年漂泊的生活,他早惯了,也习于这种甘苦。 游走江湖上,每见人间不平事,他必拔剑相助,遇上难逢知己,也可把酒言欢,女子的温情多娇,也不是没有领受过,救了莫笑姐弟,不过是一个巧合,碰巧遇上了,但却也因此再也分不开。 莫笑之于他,向来只是个妹妹;即使莫笑从来不这么认为。 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莫笑之于逢秋鹿,名义上也是兄妹,但事实呢? 他看得出来,逢秋鹿以必胜的眼神,向他宣示着一种敌对的姿态。 那么,他能争什么? 如果他要的只是“妹妹”,对于逢秋鹿的出现,他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 应该吗? 让莫笑……去做别人的妻…… ☆☆☆ 接着几天都是酷暑的气候。 热气不停的往每个人身上扑袭,莫笑在客栈的厢房中已住了五天。 那晚逢秋鹿的到来,不是梦境,是真的,她为他那晚拭汗的举动而觉得紧张,想起来仍是口干舌燥。 但那却不是因为逢秋鹿,她很明白的。 模糊之中,她把那只手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因为他之前闯进她的房间,她心口上虽难受,不知怎地却又是欢喜。 因为是冷青棠,所以教她的心绪悲喜交集,撞荡出不可承受的痛楚,只有他,才能带给她这么明确又激烈的感受。 明明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了,然她却羞耻的渴望他的碰触,这想望她清清楚楚的明白。 她忘不了冷青棠,那个看似多情,实则谁也不爱的男人。 然而更教她吃惊的,莫过于逢秋鹿突如其来的示爱。 他……他是认真的,抑或只是开个玩笑? 但那眼神,直定定的眼神,确实像极了他每下定主意做出决定时,不容更改的坚定表情。 逢秋鹿居然想娶她?! “你可以慢慢的想。”逢秋鹿那时道。 “为什么……为什么选上我?”莫笑还记得她那时脱口而出的疑问。 “现在你不必知道。”逢秋鹿将她垂下的刘海拔至额头上方,态度一如往常。 就像在与她话家常般。“只要专心的想,你是否愿意,那就可以了……”他的声音轻柔如风。“我可以等。” “义兄……”她还想说些什么,逢秋鹿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义兄要离开几天,你自己个人住在客栈不会有问题的。夜深了,睡吧!” 他轻声地道,然后伸手点住她的穴道,让她闭上眼睛。 然后,再清醒已是隔天早晨。 逢秋鹿如他所言的不在房中,只余张小字条,言明何时回来,至于为什么离开、去了哪里,所为何事,则未提只字片语。 莫笑是习惯得了,两年来逢秋鹿也时常不告而别,她很善于等待,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客栈就只好暂且住下,等他回来,然而一个人独处时,她不由得想起了唯一的胞弟。 莫哭。别后两年,他不知是否仍旧无恙? 如果冷青棠知道所谓的两年之约,那么莫哭也应该会知道。 莫哭莫哭,他有期盼着她回去吗? 薛家宅第离客栈不过也就几条街之隔,她想见唯一亲人一面的心愿却难如登天……还有……还有主子和应该已成夫人的宛月姑娘,他们过得怎么样了,好不好? 终于按捺不住了,她穿整衣服,尽量打扮得不引人注目的她轻轻步出房门。 她只要看一下就好了。只要看一下,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样,这样就好。 莫笑边想着,边走出客栈。 背着逢秋鹿回薛家,她的心底是不安的。 但此时此刻,她顾不了那么多了,逢秋鹿还没回来,她就还有时间。 就在她一走出客栈,踏着急促的脚步走向薛家的方向时,一个身影随即跃至她身后十尺的地方,以着不快不慢的速度跟踪着。 当然,莫笑完全不知情。 睽违两年,想念的人,是她目前唯一的想望。 当她愈接近薛家,脚程也愈加快起来,眼中不禁流露着欢快的神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到了!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宅第,盼望的看着之时,一只手忽地由她的后方伸出,将她的口捂住,莫笑来不及反应,惊愕得睁大了眼。正当她想要转过头看那挟持者是何面目时,那人已将她身子扳转过来,毫无预警的,她眼中跃进了冷青棠没有表情的脸。 距离过近,她的心反而不再像几天前那么狂烈难止,奇异的除了微微起伏外,并没有痛楚。 “你怎么一个人?”冷青棠料她不会大叫,便松了手。 “……”莫笑只是定定看着他,没有回答。 “逢秋鹿呢?他没跟着你?”其实问了也是白问,如果逢秋鹿若真的片刻不离莫笑身边,恐怕他也没有机会可以单独与她相谈。 “这不关你的事。”莫笑别过头去,想挣出他箝握着自己的手腕。“这样很难看,请你放手。” “好,我可以放手,但你别激动。” 莫笑点头应允,冷冷瞧着眼前人一趁他力道松脱时,莫笑迅速地抽回自个儿的手,背在身后,转身便想走,冷青棠却又拦住了她。 “等等。你才刚刚来,又要回去?”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从出客栈,直到薛家门前,见她一脸踯躅不定,满是企盼又不得其门而入的模样,让他不得不跳出来。 “我不过是出来散散步。”莫笑不看冷青棠,只怕他牵扯到自己并不想谈的话题。 “真巧,散步到这里来。”冷青棠低笑了声,到那间有些错觉两人似乎找回了以前相熟的气氛——一种有些许针锋相对,却又不会真的为此而翻脸的气氛,就像斗嘴。 莫笑咬咬下唇,不语。 冷青棠见状,便道:“想不想进去看看?” 莫笑心中一动,却仍摇头。“我不想。”她转身,背对着薛家的方向。 算了,见面又怎样?还不就是伤心而已。 “你想。”冷青棠又再次拉住她的手臂。“我们去看莫哭,不说话,不见面,就偷偷地瞧上一眼,我带你去。” 莫笑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动了心。 真的可以看见莫哭,她想知道莫哭的模样是不是变了、身形是不是高了…… 这个想法开始让她动摇了,可是一见着冷青棠劝诱的神色,她又不禁升起几分戒护的心理。 “你不可能白白的带我去。”她说。 “我就只是想带你去,没别的意思。”冷青棠自然不顾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忙补上一句。 莫笑却不知怎地,就是觉得不妥。 想了想。“不……”她瑶摇头。“算……算了……我要回客栈。” “莫笑?!为什么不去?那里住的不是别人,是你弟弟!”冷青棠没料到她会拒绝。 “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牵扯,义兄会不高兴的。”她回头望了他一眼,神态冷漠。 “义兄,他不过是与你结拜,莫哭才是跟你骨血相连的亲兄弟。”冷青棠再次将她抓回来,逼她看着薛家的方向。 “你看清楚,扪心自问,你不想见他?!” 莫笑随即生起一股怒意,心口上也微微感到痛楚。 她试图挥开冷青棠的箝制,逐渐激动的心绪再也无法平复。 “逢大哥是我义兄,莫哭是我兄弟,你呢?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左右我的决定?” 冷青棠闻言,哑然无语。 莫笑冷哼了一声,马上替他回答。“别再用你救过我的那套说辞了,我不知好歹、忘恩负义得很。” “你……”冷青棠语顿,随即挫败地一笑。“两年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伶牙俐齿。” 莫笑心头一颤。 “谁跟以前一样?我现在的身分是逢琴歌。” “是,你是逢琴歌,不过,试问有谁会这样叫你?除了逢秋鹿,还有谁会这么叫你?” 莫笑直视着冷青棠胸前,定定的。 冷青棠见她不说话,又道:“如果你是逢琴歌,那你根本就不会回来薛家,如果你回来薛家,你就还是莫笑……”他的话像重复的咒语,一字一句戳刺入莫笑心房,让她感到一阵椎心的战粟。 她回来薛家,就表示她又当回莫笑——当回那个两年前早该死在他人剑下的莫笑?! 是这样吗? 她纵有千般不舍,也不该回来的! 脑中轰然一响,她突地明白这次逢秋鹿为何给了她这个机会…… 他在要她做决定——看她是要当回那个即使为冷青棠而死,他也不会感动的莫笑;还是以逢琴歌的身分,一辈子让义兄保护,无忧无愁。 过去事早该过去了,昨日她爱得那么深,今日又何如? 早该对冷青棠死心了。 “我是……”她缓慢的抬起头,与他的双眼四目交接,心底一阵激荡,她却不动声色。 冷青棠,她这辈子唯一所爱的人…… 她闭了闭眼睛,忍下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再睁眼时,心中已有了决定—— “我是逢琴歌。” 第四章 她以蹒跚的脚步,极度不稳地走回客栈,一进房门,便被里头的人吓了一大跳。 “回来了?”逢秋鹿无视于她的错愕开口道。 “义……义兄。”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逢秋鹿坐在桌边,见莫笑进房。也不动声色,只伸手倒了杯茶,递至她面前。 “先坐吧。” 莫笑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依言而行,逢秋鹿待她入座,才开口说道:“你去散步了?” 莫笑心头一紧,有些心虚。“嗯。”她点点头。“就在这附近走一走…” “你的身体不好。少做些劳心费神的事。”逢秋鹿似乎意有所指,无视于她的面色有些苍白。 “是……”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天知道她此刻的心绪有多紊乱,但却不能让逢秋鹿看出丝毫端倪。 “义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些时候了。见你不在,便坐下来等着。” “真对不住……”她歉然地道,对方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手。 “我来只是要跟你说一件事,明天,我带你去见莫哭。”逢秋鹿忽道,莫笑闻言,猛地抬起头。 “什么关系都可以断,唯有血缘不能,我既已允诺两年之后必将你带回来,没有理由失约,至少你该见莫哭一面。” 莫笑哑然了,她也不可能违背自己的心意,于是,她选择静默。 逢秋鹿深看她一眼,岑寂了半晌,倒了杯茶细细啜吮,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竟与方才语气截然不同。 “琴歌。” 莫笑听他一唤,便抬起头,只见逢秋鹿一瞬不瞬望着她,语气深长。 “你决定好了么?” 莫笑心中一颤,直觉地回到那个夜晚,低垂的视线碰上他搁置在桌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隔着巾帕,抚摸她的脸、颈项、还有…… “决定?”她原是苍白的面庞上忽地感到阵阵热意。 “嗯。”逢秋鹿点点头,不拐弯抹角。“那天晚上,义兄跟你说的话,你该都清楚听见了吧?” “听……听见了……”不自觉语气支支吾吾起来,莫笑低垂首,不敢直视逢秋鹿眼睛。 即便他自在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还是无法故作泰然,甚至连回想都不敢。 “你可决定好要答应我了?”逢秋鹿再道。 “我……”自那晚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逢秋鹿,叫她怎么说?心上根本还是一团迷雾呵! “还没决定?无妨。”逢秋鹿见她尴尬,也不再咄咄逼人。“你可以慢慢考虑,只要在离开吉州之前,给我一个答案。”瞄了她一眼,又补上一句:“义兄向来很有耐性。”话中明显的有些笑意。 “义兄……”莫笑有些困难地开口。“我……”她是在冷青棠的面前说过,她不再做回从前的自己,但是……那并不代表她可以接纳别人,更何况……对象是义兄…… 这种心清,怎么能搞混呢? “我都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那么受到义兄的重视与厚爱……”轻轻的叹息,她不知道逢秋鹿那不像玩笑,却又太过平静的话,到底是出自同情还是所谓的爱意。 如果他是出于同情,那么以兄妹的身分难道不能一块过日子吗? 但如果他是出于爱意……她又该如何应对? 他真的爱她吗?那他为什么总是那样冷冷淡淡的? 但逢秋鹿听了她的话,忽地站起身来,无视于她的错愕,反而仰首大笑不已。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他笑声未止。“我炼恨生这辈于绝不轻易动情,十五年前某个女子曾教我不顾一切疯狂的爱上她,十五年后则有个你。” “我?”莫笑没来由的有些恐惧。“为什么是我?” “很简单。”逢秋鹿回头看她。“勇气。” “勇气?”这什么意思? “为了冷青棠,你可视生死为无物的勇气,这一点教炼恨生难忘。”逢秋鹿跺行至她身前,食指轻抬起她的下巴。“这世上不乏言之凿凿,光说不练的愚蠢之徒,山盟海誓时情真意切,大难临头却劳燕分飞,真情挚爱也度不了生死关… …“他顿了顿,深邃的黑眸凝在莫笑清丽的容颜上。 “但你不同。” 莫笑微楞,总觉他的话有些教人难懂。 “不同?” “我记得你在当时曾对冷青棠说过一句话,应该是这个意思……他不要你,你就什么都没有,是不?” 自他口中听见自己两年前的忏言,她不由心凉,是呵!现在想起来,那种绝望仍旧让她惊心慌乱。 “冷青棠不要你,我要。”逢秋鹿的拇指轻摩挲她光洁的下巴。“让我看看你付出感情,会成为怎样的女人;让冷青棠看看被幸福包围的你,会有多么醉人,如何?” “义兄……”她从来不知道那清冷的眼眸下竟有着这种想法,她从不知道看尽世情的炼恨生,对情爱却是如此相待。 “这是……报复吗?”她突然问道。 逢秋鹿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莫笑轻别过头,离开他的手,眼看着别处。 “父兄……这是要报复谁?是冷青棠?还是……”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逢秋鹿道。“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等无聊事,赔进一生,要做我送秋鹿的妻子,此生唯有两个人,一个十五年前就已灰飞烟灭,早不存于人世;另一个便是你。” 莫笑第一次听他提起过往的事,有些吃惊,但显然逢秋鹿并无意多说。 “总而言之,义兄不会强逼你的,你可以慢慢考虑,不需急着回覆我,但义兄倒是十分期待你答应的那一刻,因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莫过于做我逢秋鹿的妻。” 莫笑闻言,有些侧然,她不是不同意,只是觉得微微的失落。 逢秋鹿却会错意。“怎么?觉得义兄很自大吗?” 莫笑摇摇头。“怎么会……”其实很羡慕他的这份骄傲、这份气魄,逢秋鹿相信自己的能力,能有运筹帷幔的态势,并兼具着侠骨与不羁的风采;这样一个人,向她提出双宿双栖的要求,难道她不该感到庆幸?! 为什么还三心二意?为什么不果断一点? 逢秋鹿见她低头沉思并不引以为意。“来日方长,你可以以后再漫慢告诉我,你对义兄的观感。”语毕,也不待她回话,义道:“还有,你的心事义兄大都明白,明天见了莫哭之后,待过几天就离开吉州吧,出来太久,只怕你身子受不住。” 莫笑闻言,也只能愕然地点头答应了。 “你多休息,我不打搅你了。”逢秋鹿道,见她没精神回应,也不多说,袍袖一甩,背在身后,便出了房门。 莫笑呆呆的看着他离去,心湖涟漪动荡。 真要答应逢秋鹿的提亲吗?她没有父母可作主,弟弟更无能为力插手这桩婚事,一切只能凭自己裁断,但……就算她会答应,恐怕也搞不清楚逢秋鹿的真正意图吧?从他的口气听来,他似乎并不在意夫妻之间定要有情意的…… 喜不喜欢,很重要吗? 但又能怎样?是冷青棠先不要她的。☆☆☆ 隔天,正是两年约定之日期满。 莫笑紧张得整晚没睡好,对她来说,此时此刻的相见,除了紧张外,她甚至希望时光能停住。也许这样她就不用想着见到莫哭后要怎么跟他解释两年来的变化,不需问莫哭想留在薛家或是跟她走,不用看见冷青棠咄咄逼人的眼神,更不用为了见完面之后,如何回答逢秋鹿的疑问而烦恼。 然而,再怎么想也都是枉然了…… 当莫哭来开门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抛到脑后去了。 “你是…”莫哭几乎是一开了门便冲了出来,他的眼神定定地锁在莫笑身上,激动得连嗓子都硬咽。“姐……” 莫笑早就不知该说什么,才跨进房内,便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嘴巴里只不停重复着两句话。 “不哭……不哭……” 不哭,相见合该欢笑,流泪会折损福分。待走到大厅,她这才惊讶得发现,薛退一之和萧宛月竟也在座,薛退之如同从前一样不苟言笑,萧宛月则梳起了妇人的发型,看上去气色好极了。 大家都没变,只有她。 环视了大匿眼,这才发现冷青棠没来,还来不及分辨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只听见身旁有人开口。 “莫笑,你终于回来了。” 是宛月的声音,她趋前至莫笑身前,执起她的手。“你的气色很好,伤口也该痊愈了?” “小姐……”她微笑地唤了声,然话甫出口便忽然惊觉,萧宛月已经出阁,嫁给了薛退之。“不……夫人……” “叫什么都是一样的。这两年来,你过得如何?” “我很好。”莫笑点点头,然后意识到身后的人。“是义兄救了我。” “义兄……”萧宛月看着前方这个男子,冷凝肃毅,黑服白绫,只觉眼熟,不一会儿便想起他就是两年前的那男子,不由得回望了丈夫一眼,只见薛退之也暗自蹙眉,向他打量着。 炼恨生,就是他,但……他的年纪似乎比传言中更年轻,没有表情的眼神平添一股高深莫测之感,站在莫笑身后,宛如一只巨大的黑鹰,此刻看来虽闲散自在,但又蓄势待发。 很明显的,即便是薛退之或冷青棠,都不是他的对手。 “至今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萧宛月忽道,然后打了个手势往里头一杨。“逢公子远道而来,寒舍略备水酒相待,还望赏光。” 逢秋鹿闻言一笑。“耳闻薛家酒铺无人能匹敌,即便只是略备水酒,想必也不同凡响。” 正当众人寒暄之际,莫哭将莫笑拉到了一边。 “我有话对你说。”当下也不管逢秋鹿的眼神,拉着便将莫笑带到了庭院之中,确定四下无人后,他急急地开口。“你怎么会跟那个人结拜?脑子有问题啊?” 莫笑闻言,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义兄待我很好,你别因为一些江湖传言就把他瞧低了。” “拜托!他救过吕天凤耶!这种人算好人?”在莫哭单纯的想法里好人与坏人是二分法。 逢秋鹿救了人人欲除之而后快,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吕天凤,那么,他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凤小姐她现在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做回平凡人反而是幸福的。”莫笑道,她虽然不曾再见过失去武功的天凤,却知道一个月里总有那么一、两日,逢秋鹿会固定出门去探望她,虽然他回来后也不说去了哪里,但彼此之间是心知肚明。 “但她差点把你杀死。”莫哭仍心有不平,想不通莫笑居然能这么宽大,他可不,他是善恶分明,要他原谅那恶人,做不到。“反正你回来就好,以后跟他们都没关系了。” 莫笑见他一副以为她回来就不会再走的肯定模样感到侧然。 “莫哭,我……我是不会再回到薛家的。” “啊?”莫哭闻言。“可是……”为什么不打算回来?这里就是他们居住成长的地方啊! “你不回来,还有哪里可以去?” “我和义兄一起走。” “你跟他一起走?你们又不是真的兄妹,孤男寡女的……”他急得满脸通红,不意却听见莫笑小小声的自言自语—— “那……如果……如果我嫁给他……”莫笑有些失神地喃喃说道。 “你说什么?!”莫哭惊讶得双自瞪圆。 “小声点。”莫笑忙制住他。 “你……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再相见的喜悦早已褪去,莫哭发现这个原本教他期待的约定之日,似乎惊愕还较欢喜来得多。 莫笑闻言只是摇头。“我说的是真的。” “啊?真的?你……” “不过我还没答应就是了。”怕莫哭又有激烈的反应,她连忙阻止他。“这件事情,暂时先不要让主子和夫人知道,好么?” 莫哭闻言,还是只能错愕地瞪视着眼前的姐姐,相同的骨血好像在这一瞬遗失了与生俱来的默契。 “为什么不要让他们知道?你已经决定要答应了?”他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他要我一个人做决定。”莫笑试图对弟弟解释。“我……我虽然很旁惶,可……可是,我也很高兴。” “高兴?”莫哭不解。“嫁给那种大魔头有什么好高兴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莫笑抓住弟弟的肩膀,语气有种想要理清一切的急迫。“从小到大,我们的一生均是由人摆布,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她想到冷青棠,想到自己被薛退之前妻虐待之时,她曾不顾一切的请求冷青棠带她走,带她逃离,但冷青棠却没有答应,她曾经企盼冷青棠会爱她,会怜惜她,但他却宁可让自己咬破他的手臂,也不肯让她藉着药物的效用委身于他。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想起来还会心痛不已的回忆呵…… “虽然义兄炼恨生之名让人惧怕,事实上他对我却是再好不过。”莫笑突然转变了语气。“这些日子以来要是没有他的照顾,我恐怕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 “姐姐……”莫哭忧心的皱着眉头。“你的意思是……” “或许我会答应他。”莫笑道,然后不待弟弟开口,又说:“如果我真的答应了义兄,那么,过几天我走了之后,也许……也许就不会再回吉州了,你要好好保重。” “什么?!”莫哭大惊。“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很想带你走,跟你在一块儿,可是……你在这过得很好,我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而且主子家里人丁单簿,没有了你也诸多不便……所以… …所以……“ “所以你就不要我?是吧?”莫哭忽道,难掩气愤。“你可知道我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期待你回来的?不要把理由讲得这么冠冕堂皇!我知道你是怕看到冷青棠!” “莫哭……”莫笑没想他会这么直接地道破她心底的惧怕,她不由得一愣,随即脸上泛起一抹苦笑。“看到他又怎样,我早就不在乎了。”她说道。 真希望说出口的,就是真的。 “你……”莫哭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为冷青棠挡了吕天凤一剑,而且……而且你们还曾经……孤男寡女地度过一晚……那时你还吃了药……”他越说声音越小,但字字句句却都直指她的心。 他总认为,姐姐莫笑即便恨死了冷青棠,也不会嫁给别人的,她这辈子已经和冷青棠赌上了,她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等待冷青棠回头。 但现在想来他是错了? 莫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那些都不能代表什么。”她道,眼神冷冷的。 “他没给过我什么盟誓,我为他挡剑又能怎样?”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向不笑的她,突然笑了。 “一命还一命,够了。” 一命还一命,够了,她现下的身分是逢琴歌,再不要忘记了吧! “姐?”莫哭隐约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们进屋里去吧!在外面聊得太久了。”将视线转回弟弟身上,她的神色尽是不舍。“今天以后,我和义兄还会在这待上一、两天,你若想找我,就到镇上的招福客栈,知道了么?” “我晓得。”莫哭一脸难看,心中只悬念着——该死!那个王八乌龟蛋的冷青棠到底滚到哪里去?他知不知道莫笑就快破别人抢走了? 就在莫笑和逢秋鹿回到客栈的当天下午,冷青棠像是捡对时机一样地窜进薛退之的地窖里头,不过显然他这换帖兼拜把的兄弟,并不怎么欢迎他—— “谁准你进来的?”他已经开始戒备了,很怕冷青棠这厮待会儿看见了什么又要开个试饮大会。 “真无情哪!”冷青棠自适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莫笑他们来过了?” “这种事去问宛月,她会告诉你。”薛退之没兴趣管别人闲事。 “只怕莫哭看到我不会高兴。”冷青棠笑了笑。“你们谈了些仟么?” “吃饭。”薛退之随便答了一句。 “逢秋鹿没说什么吗‘!”那天晚上他所说的话是想试探他? “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薛退之转过头来。 “故意迟到,不就是不想看见他们吗?你又何必在乎他们说了什么?” “叩你说得对……”冷青棠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矛盾,低笑一声,好半晌,他才又开。“难道逢秋鹿没向你们提起他要娶莫笑为妻的事?” “什么?”薛退之眼睛一眯。“这怎么回事?”其实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注意到,方才席间,逢秋鹿对莫笑的态度可说呵护备至,就算是亲兄妹,那种举动也未免太引注目了点,奇怪的是莫笑也没有拒绝,那种感觉,会让人不禁以为…… 以为他们俩是一对。 “他没说吗?”冷青棠一叹。“还是我搞错他的意思了?”但反覆思量,又复思量,他却认为自己不可能会搞错逢秋鹿的意思才对阿! 犹记逢秋鹿眸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决心,挑衅地面对他的询问。 “难道……你想要她?” 彼时,对方的嘴角竟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 这句话宛若魔咒魔魁,近日以来总不停围剿着他被酒熏得晕腾腾的脑子,只因逢秋鹿一句“是又如何?” 他知道炼恨生言出必行,除非莫笑拒绝,他才有可能做罢,但她怎么可能拒绝? 他知道莫笑不可能会拒绝,因为冷青棠这个名字已经伤透了她的心…… 光只是想想他都觉得烦躁不安。 天,他怎会有罪恶感,怎会有这么强烈的失落感?他该有吗?莫笑找到一个归宿,有强大的力量,绝对的优势,她会一生安全无虞!如此一来,最该高兴的人不是他冷青棠吗?为什么却…… “你在想什么?刚刚说的话再说得更清楚一点。”薛退之的声音突地钻入他耳中。“你说……莫笑要嫁给逢秋鹿是真的还假的,还有,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他亲口告诉我的。”冷青棠皱着眉急促地道,却又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 “应该说……他是这么暗示我的。” “不管是暗示还是明示,你若再不做个决断,就没有机会了。”薛退之深深地看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口气忽然变得很轻松。“唉,老大老三都成亲了,只有一个老二还在那儿打光棍儿……孤家寡人可不好受哪……” 冷青棠抬头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损我了?” “咦?我有吗?”薛退之还是不回头,他只是觉得此刻冷青棠失意的嘴脸看起来太不称头了。 “奉劝你一句,别想太多。否则最后只能后悔莫及。”他边说边走回自个儿座位上。“有什么疑问还是自个儿去查个清楚吧,跑来我这旁敲侧击也是探不出什么结果来的,附带一句,若你要藉酒浇愁,外头酒楼客栈多的是,别尽拿薛家酒铺的珍品去糟蹋。” 一抹苦笑浮上冷青棠唇边,盯视着好兄弟,颇有酸意的调侃道:“自从有了宛月,你好像更会精打细算了?” 岂料薛退之间言,竟只是耸耸肩膀,不回头也不做回答,但看来颇为自得。 难道有个归属,和自己所喜欢的人朝夕相伴,竟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那么,他是不是该再重新慎重考虑一次,让莫笑进驻在他的心中…… 漫步跺出酒窖,他马上就遇上了莫哭。 “原来你一直在这儿!”莫哭的神态看来十分激动。 “唉唉唉,怎么看起来这么凶?客气点儿嘛!”冷青棠苦笑了会儿,莫哭那张生气、咬牙切齿的表情,从来就不会出现在与他相似的另外一张脸上。 莫笑莫笑,他最常看见,最萦系心怀的,竟只有她的怨与悲伤,期待又失落的那张容颜。 难不成莫笑的名字,正应验了她日后少有欢笑吗? “对你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别以为你救过我跟莫笑一命,我们就要一辈子感激你!” “我也从没要你们感激啊!”冷青棠叹了口气,当年出手相救也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全然没想过要求分毫回报,时隔多年,他又怎会以此要胁回报呢? 更何况,与其说他要他们姐弟俩的感激,倒不如…… 倒不如…… 想着想着,冷青棠忽地一震,然后,为了自己的想法而觉得震撼不已。 “喂!你怎么了?!”莫哭嘴巴硬归硬,看见冷青棠神色不对劲还是忧心地一问。 “没事。”他强打起精神回应道。“你来找我,只是为了骂我?”莫哭的性子一向冲动,但仍有几分孩子脾性,冷青棠并不以为意。 他可以了解莫哭那种叛逆,却无论如何都弄不懂莫笑的想法。 “当然不是!”莫哭见冷青棠回话,马上回想起方才的事,不由得又是油火煎心。“我是来问你,你为什么不去阻止我姐姐。” “阻止?”冷青棠皱起眉头,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阻止什么?” “你不知道?”莫哭还以为这件事他铁定会最先知道。“她要嫁给那个浑身上下看起来阴阳怪气的男人!就是……就是那个炼恨生逢秋鹿!”莫哭用尽力气的大声宣布了出来,像要震聋人的声量,也确实震荡了眼前人的心湖。 冷青棠闻言,却一字不答。 “你听见了没?!”莫哭见他没反应,急得上前抓住他的衣服。“喂!你是木头人,你的血是冷的吗?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莫笑要嫁给炼恨生了!你知不知道!!”明明心中有数莫哭可能会说什么,但当亲耳所闻,冷青棠却仍无法抑制住内心的骚动。 莫哭见他木然的反应,更发泄似的对他吼叫。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谁叫你不要她!她才会去嫁给那个什么炼恨生! 都是你!“冷青棠默然接受着莫哭的指控,连苦笑都已无法挂在唇边。 他是自作自受吗? 还是真如莫哭所言,是因为他不要她,她才嫁给逢秋鹿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似乎有种强烈的愤怒如波涛般的涌上心头,教他几乎冲动得无法自己。 一阵狂乱,他满脑子混浊只容得下这一丝尚未断线的清明。 如果莫笑嫁给了逢秋鹿,不过是为了报复他的话……如果只是为了报复他的话…… 无法再想了,他现在只能依着本能行动,而显然他即将要去的地方,正是莫笑所在的招福客栈。 冷青棠倏然转身,莫哭一惊。“你……你要去哪里?!” 冷青棠却好似没听见他的问话,逞自闪过了莫哭,朝外头走去。 要去哪里? 他要去找回莫笑。 把莫笑——要回来! 第五章 此时,逢秋鹿正与莫笑在客栈后院花园里。 “方才见你与莫哭相谈甚欢。”见她似乎不甚有精神,逢秋鹿便随意搭讪了一句。 “两年没见了……”莫笑垂首,低声道。 两人沿着青石步道绕行,和风徐缓。 “想必就算让你多留上些时候,你还是舍不得与他分开吧?” “他是我的弟弟……我们从小便相依为命……”义兄说的话,的确道出她心中所想。 离开一下子尚且都会彼此挂念,更何况不知生死的别离两年? “想把他接走吗?”逢秋鹿忽道。 莫笑愣了一下。 “义兄反对?”她言不由衷地问了一句。 逢秋鹿倒很能洞悉她的心意,微笑了笑。“你怕我不同意?” 莫笑脸上一红,垂下头去。“没……没有。” “他来不来都可以,全凭你们两个人决定。”逢秋鹿道,在园中石桌椅边坐下。“义兄虽家无横产,但要多养一个人倒还不成问题,若他愿意的话,我倒是很欢迎他来栎园。” “义兄……”莫笑毋宁说是有些感动的。“谢谢你这么慷慨,只是,莫哭可能要你失望了,莫哭定是会留在薛家,那里……毕竟是他长大的地方。”其实她知道自己从头至尾都没让莫哭有考虑的机会,是她一厢情愿的认为莫哭留在薛家比较好。 “失望的人是你吧。”逢秋鹿道,侧耳一动,像发现了什么般,却不动声色,突地起身。“你近来气色不佳,大概是不在栎园,少服了我开给你调气养血的药方之故,你且在客栈里歇会儿,义兄去药铺抓帖药回来。” 莫笑闻言,有些疑惑。“这种小事,请店小二去做就好了啊!更何况,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出门在外,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她不是生来的药罐子,更不爱让人时时担忧自己身体不好需要调养。 逢秋鹿点点头,却还这:“不麻烦,义兄只是顺便出们四处走走,你好好歇息,不要太过激动。” “激动?”她有什么好激动的?莫笑听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不由得回问了一句,然而逢秋鹿却不答,摆摆手便走了出去,只听他双手背在身后,还突地念起诗来。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章台柳……章台柳……“只听他边说边向外头步行而去,身形渐远,莫笑轻蹙眉,不明白。 好端端怎么又念起这首诗来了?她才正要细想,却不意一个回身,一道身影便“涮”地一声,陡然由上飞落,她吓了一跳,倒退两、三步,差点跌下石级,那道身影却伸出手来,将她手腕及时扣住猛力一拉——莫笑直直掉入来人怀中。 “谁?!”她连神智都还来不及恢复,抬头要喝斥,没想到才要出口,便惊呼一声。 冷青棠——他来做什么?! 下意识往方才逢秋鹿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却没看到人影。 失去头绪的莫笑不得不将视线转回冷青棠身上,无措地与他对视。 只见冷青棠双自炯亮,灼灼燃着一种气魄。 “你来做什么?”莫笑挣脱他,转身便往自己房里走。 冷青棠却不言不语,退自跟在她的身后。 意识到他迫人的视线,莫笑觉得有些不安,一直到了房中,她正要回头将门带上,谁知冷青棠竞撞了进来,莫笑愣了一下,正想遏止—— 然而就在这时,冷青棠突地抓住她双手,反剪在她身后,想也不想地,俯首便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莫笑愣住了。 他在……吻她?! 冷青棠的唇,确确实实的压在她的唇上,力道很重,她只闻到浓重的侵略气息…… 思绪一下落回两年前的雨夜,那个凄色迷茫。 火光暗热的山洞里,吃了药的她,脑子处在极模糊的状态之中,那时面前的冷青棠让她升起想去碰触的渴望,火光跳跃辉映着他俊美的容颜、他习惯微微挑起的眉与唇与修长的身形…… 他很好看,结实而不粗犷,白玉般的面容因眉形浓黑而尤阴柔之气,淡色系的衣袍和绝妙的轻功让他像凌云之上的飞燕,来去无踪。 他是冷青棠,一个让她始终忘不掉又高攀不着的男人…… 他在吻她,第一次的主动。 不自觉地她松了至身的力气,浑身发软,多么不可思议?身体竞还记忆着两年前的那一刻,她的身体还记忆着冷青棠的胸膛的温度,记得自己伸手去触着他胸前的平滑时,那阵传递至周身的震颤…… 冷青棠的舌轻易地袭入,烈酒般的醉意随之而来,她感到烫,仅仅只是这样,只是吻,她就感觉自己将被灼烫成灰。 “唔……”他不给她喘息的空间,莫笑渐渐只觉难受,鼻息渐促,双手开始试图推开冷青棠。 然而他却不放,他紧紧地将她环住,不教她逃。 只因炙热的情潮快要决堤了。他知道自己除了愤怒之外,还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快要决堤了——他自制许久许久的情感! 莫笑要嫁给逢秋鹿,成为他的妻——他其实不该在意的,他该一笑置之的… … 难不成这是报应?!他回想起过往的一切—— 莫笑是他从小看大的,最初她和莫哭,两个像娃娃般的孩子,稚拙又可爱;莫笑有着一双动人的水眸,她就像楚楚惹人怜爱的桃花般令人动心,但他却无情的摧毁了她的娇憨,让她眸中迷蒙的真切情意不再流转,取而代之的是化不散的忧愁。 想着想着,不觉搂紧了环在手臂里的身子,知道她的柔软来自于他的给予,他竟无法遏止地心动。 “放……开我……”莫笑好不容易才微微挣得之点空隙,她满脸通红的低吼着。 “放开你,你会逃吗?”冷青棠问。“放开你,你会逃吧?!”他再道:“放开你,你会跟逢秋鹿逃走吧?”他在手腕使了重力,然后趁莫笑张口欲辩时,再度俯首,索吻,不让她回答,好半晌才放开。 “这就是你要的,不是吗?”冷青棠语气里透着恶劣。 “什……什么?”莫笑不懂。 “你想逃,不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吗?你成功了!”他俯视她因吻而嫣然如醺的双颊,恼怒自己竟感到迷恋。 “你……”莫笑问言,气愤也随之而生。“没人要你这么做,你何苦自甘作贱?!” 他凭什么在吻了她之后说这么一堆可恶的话?! “我自甘作贱?”冷青棠一字一句地道。“你呢?为了什么理由嫁给逢秋鹿? 我很明白,报恩,是吧?“ “干你什么事!”莫笑撇过头去。 冷青棠冷哼一声,将她下巴扳正,强迫她注视着自己,以凝重而挑衅的声调说道:“当年你不也是想用这种手法来向我‘报恩’吗?” 莫笑脸色一白。 这个人,面前这个人究竟把她的感情看作什么?!他认为她人尽可夫?! “是你……是你先不要我的!” 冷青棠嘴角泛起抹冷笑,有些残忍地说道:“所以你就找上别人了报恩也该有个先后顺序,你反倒先找逢秋鹿,岂不太蔑视我的存在了?” “你这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很简单,你想报答逢秋鹿,可以找别的方式,至于你的身子,早就是我的抵押品,一物二抵,世间岂有这等便宜事?!” “我不是东西!”莫笑低吼了句,情绪显然失控。 “是,你既然不是东西,为何还能把自己当成廉价的礼物送来送去?!”冷青棠双目发红,摇晃着她的肩膀。“先是我,再来又是逢秋鹿,再来呢?又会是谁?!” “你……无耻!”莫笑恨恨地唾骂了一句,心却似是被鞭答般撕裂的痛苦。 他又要来伤害她了,先是抛弃无助的她和莫哭,又在不时撩拨她的心绪之后离去,看他现在的表现,似乎就像吃醋一般,但事实上呢?他到底是什么心态2! 大概不过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作祟吧…… 莫笑忽地明白过来。 冷青棠不要的东西,也还是他的,就算他并不打算拥有也无关紧要。反正只要是他认定的,即便玉碎,也不容瓦全。 但……她是人,不是东西,她活生生的,有感情! 她不过是将一无所有的自己,献给一个需要她的人,她有什么错?逢秋鹿要她,她若答应就是下贱了吗? 她自以为可贵的情感不过只是冷青棠脚下粪土,那么她断义绝情又有何错?! 有人视她如珍如宝,她又何需眷恋这不甜的苦果?! 强搞的瓜不甜,再执拗,伤害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莫笑忽然停止了挣扎,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她激动的神色已不复,眸中已读不出方才的慌乱以及被他犀利言语所攻击的无措。“够了。”她的语调平平,直直望进他的眼,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可悲,爱上了这个人,不过都是苦厄而已。 不过都是苦厄……她的心中微微酸楚…… “两年前……我已经把命还给你了。”她突然伸手去解自己的衣领。 “什么?!”冷青棠不明白她的意思,错愕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莫笑解开衣领,轻轻的将手滑入胸前,然后,往外一挑,将覆于其上的衣衫拨开,出现在冷青棠眼前的,赫然是个惊心触目的剑伤! 冷青棠大震,倒退了两、三步,他眼中看不见莫笑身上其他雪白柔软,滑细的部分,唯有那一道剑痕像巨石般撞入他眸中,光看,便能得知被贯穿时的痛楚,那长长的红色血痕牢牢地攀附在她的胸房,教人有说不出的惊慌与心痛。 只见莫笑突然微微扬起唇角,弯起一抹微笑。 冷青棠第一次看见她这么笑,柔和绝美。 但她的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 莫笑轻抬手,抚上自己胸口那深刻的剑痕,然后,对着冷青棠浅笑盈盈。 “一命……还一命。”她轻道,声若蚊蚋却清楚可闻。“我两年前,已经把命还给你了。” 冷青棠闻言,猛地将视线由她蠕动的唇移——到她的视线上,不可置信——只见莫笑仍笑得轻浅。 “今后,我只做我的逢琴歌,再也不是莫笑……”她喃喃叙说着,然后转过身,拉好衣服。“一命还一命,够了。”再次重复着这句话,她拉整衣衫后,却不回头。 过不多时,她便听见冷青棠夺门而去的脚步声,出迥廊,走小径,过了花园,然后进入衔接前厅的月洞门中…… 踏在青石板道上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一步一步,皆踏碎了她本就不甚完好的心。 “该说再见了吧?”她喃前自语了一句,却没人回答她。 该说……再见了吧?今后连回忆……都不要有的那种再见…… 忽的有水滴落在置于胸前的手背上,原来是她颊上早已潸然一片了。 逢秋鹿像是算好时间般的出现在莫笑面前,他手捧一碗药汁,轻叩门而入,见莫笑背对着他,也不探问,便只唤了一句。“琴歌,吃药。” 莫笑微微一惊,抹去泪回过头来,只见逢秋鹿已然在座。“义兄,你回来了。” 望了眼桌上的药。“这么快就煎好了?” “客栈厨房炉火皆是现成,方便得很。”逢秋鹿将药推至她面前的桌子。 “你的气色很差。” “有吗?”她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然后步至桌前。“可能是……安稳的日子过久了,在这不习惯吧……”想了想,也只能找出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来搪塞。 “不习惯?”逢秋鹿重复了一次。“看来回到这里对你来说反而是个错误的决定了?” 莫笑问言,心头掠过一丝犹疑。“也许。”她拿起药碗递到唇边,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浓郁的药味在她舌尖漫开,她不在乎苦涩噎满喉,直到和着眼泪吞落肚腹,她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哭。 逢秋鹿一直瞧着她,不言不语,直到她饮下最后一滴药汁,才伸手接过药碗,然后步至窗前,回身对她招招手。 “琴歌,过来。” 莫笑依言而从来到逢秋鹿的身边。只见他张开手臂,轻将她搂入怀中,只手将她的头接在自个儿肩窝里。 “想哭吗?”逢秋鹿的声音自莫笑头顶传来,低低的。 莫笑第一次被他抱着,觉得很平静,逢秋鹿的拥抱,是即便贴近仍有距离感的,并不会使她激动。 她闭上眼睛,闻着逢秋鹿衣服上淡淡的药草香气。 想哭吗? 不,她不想哭,她只是莫名其妙的鼻酸;莫名其妙的……觉得心痛。 “他也会治病。”好半晌,她突然说道。 逢秋鹿嘴角微微向上牵扯了扯,像哄小孩似的拍拍莫笑的背脊。“喔?还有呢?” “我小时候很爱哭,他为了哄我,就拿仙檀片让我含着……我贪嘴,把他身上带着的仙檀片都吃光了……”她断断续续的回忆着以前的一切,声说有丝怯涩的欢喜。 “嗯……还有呢?” “他喜欢来无影、去无踪,总是把我跟莫哭丢下,自个儿走掉……” “还有呢?” “还有……”莫笑顿了顿。“他的医术没有义兄这么好,展大爷笑他只是解酒大夫。” 逢秋鹿闻言,呵呵一笑。“学有专精,不错哪!” 莫笑也笑,但没有睁开眼睛。“他有时待我真好,有时又教我难过得不想再见他一面……跟地说话我总是提心吊胆;可他走了……我又……”接下来的话她梗在喉头,吞吐不出。 “现在还这样想吗?”逢秋鹿的声音仍然没什么特别的起伏。 “现在……”她现在,是在惋惜些什么呢? 莫笑莫笑,你在惋惜些什么?你早就失去了一切,现下没什么好惋惜的?! “琴歌,不说话?” 莫笑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现在冷青棠不在你身边,你还是想他?” “我……我不想去想……”她的语气有些停顿。“义兄,我这样,你会不会难过?”明知道她的心就像秤锤的两边时升时降,逢秋鹿却仍旧不改对她的态度,这教莫笑有些怀疑。 他要她做他的妻子——是真的吗?还是只是出于试探? 没有激动的质问和表白,他…… “难过?此话从何说起?”逢秋鹿微微放开她,然后走到窗口,语气丝毫未变。“感情的表达方式分成很多种,你以为一定要轰轰烈烈,你死我活,才称得上至死不渝吗?”他顿了顿,回望莫笑眼底的茫然,摇了摇头。 “我有我付出的方式。” “义兄……”莫笑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界是那么渺小。 “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的。” “只要你能看清什么对你而言最重要,那么,你即便选择的不是我,又何妨?” 逢秋鹿仍是波纹不兴。 莫笑心中一动,略能体会他的话中有话。“义兄,我已经……跟他解释过了,我……” 逢秋鹿不待她讲完,忽地伸手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停止。 “别急着向我表白些什么。”他走近莫笑身旁。 “很多事情说出口就失掉了挽回的余地,我平生不做一事,你可知晓?” 莫笑蹙眉,有些不解。 逢秋鹿将手搭在她肩膊上。 “炼恨生逢秋鹿,是从来不后悔的。”他缓缓说完,见莫笑仍有疑虑,又道:“当然,别人后悔,也不是我乐见之事。” “可是……可是我已经……” 她已经向冷青棠言明,她欠他的情分,理当两年前就该还清,今天既已明说,她就再不是过去那个为了冷青棠牵肠挂肚的傻姑娘了…… “不管你心底怎么想,在我们离开吉州之前,你有的是时间考虑。”逢秋鹿道。“义兄有个好处,耐性无人能比。”语毕,他微地一笑,然后伸手摸了摸莫笑的头发。 莫笑由着他轻抚,却是不语,心底只默默地在想一件事—— 义兄的随和,是自与他相识以来,就一直如此字在的印象,但风闻他于江湖的传言却又让她不由得猜想,哪个他才是真正的他?炼恨生以情炼毒,那么他还会有真心吗? 逢秋鹿的温柔虽然贴心,但却有种不定的飘忽感。只是……她还能奢求什么? 需要对感情那么吹毛求疵吗?她在想。 或许逢秋鹿说得对,感情有很多种形式,她既有过那么一段,应该也算不枉此生了,之后逢秋鹿会照顾她,他绝对会让自己平静无忧地度过下半生,这不正是一般女子所渴盼得到的?! 与君偕行何所望?她不过只图一份安宁罢了,逢秋鹿说他有的是耐性,他会等,等到她真的完全能对冷青棠一笑置之,就算再忆起那风雨般的过往也能无爱无慎的时候,再完全将心交付给他。 她再度伏入逢秋鹿怀中,刻意地想忘却那抹椎心的刺痛。 “义兄……” “唔?” 逢秋鹿任她偎进,轻轻答了句声。 “我,我忘得了他吗?”她问道,有些犹疑。 “怎么问我呢?”逢秋鹿一笑。“你自己决定罢!” 莫笑闻言,不由得苦笑,是呵!没有人能帮她做决定,除了她自己。 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冷青棠的五官形容,那销魂蚀魄的记忆仍深刻地窜荡在她的心里,难以轻易摆脱。 怎么办? 即使她在逢秋鹿的怀中,她还是还是…… 忘不了冷青棠。 第六章 冷青棠茫茫然地走在街道上,情绪是激动的。 他快要崩溃了,从出生以来到现在,从没有一样人、事、物,可以教他若此癫狂,心中像摆了个天秤,不上不下地荡着。 师父曾言:“未人红尘体说红尘,无有牵绊何来抛却?” 他那时听得不甚真切,现在回想起,却不自觉一身冷汗。 无有牵绊何来抛却? 但为何牵绊明明是苦,他仍不愿放手,不忍放手?! 一旦抛弃了,放手了,生离即等同死别,因为他知道,逢秋鹿绝对有办法将莫笑藏得销声匿迹,教他永远找不着。 他自负成为名冠天下四神老之一朱雀火老的唯一嫡传弟子,但却比不过以情炼毒、蔑视群雄的逢秋鹿。 师父教他武功,语他玄机,但他竟是每跌一次跤,方能勘破其中奥妙,他受的教训越大,领略的芳甜越多。 可师父却没告诉他,情爱的结果,不管囫图吞枣,抑或细嚼慢咽,都是苦的,而即便如此,他竟还自虐的兜了满袋情果,无时无刻不尝着它的苦处? 想不通为什么。 人不是该记取经验吗?为何他现在却无法淡然处之了? 脑中一再翻腾着那日的景况—— 长剑亮晃晃地笔直插入莫笑的胸前,她握着剑身,任着血泉泪泪,眼中却是一片晶灿澄明。 “你不要……不要我……我还能怎么做?没有你……没有你,我剩下的只是无边的孤独……” 那时她唇角流出了鲜血,眼瞳尽是清泪,断续不成声,却撼人心扉地控诉着,句句都是为了他而发,他还记得当时突如其来的悲恸,不是假的。 但两年后的今天,她的眼睛里居然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冷谈还是冷淡,除了疏远还是疏远,她什么都没有了,连莫哭也不要,更别提是他冷青棠了…… 只有逢秋鹿能教她展露欢颜……只有逢秋鹿…… 一想及此他的心就揪疼得难受!看来今晚又注定要一夜无眠了…… 踏进薛家大宅,意外的见到有马车停在门口,一个面色情丽的妇人正要下车。 但看来似乎有些行动不便,冷青棠眉眼一抬,有些惊讶。 “小嫂子!原来是结拜兄弟展云熙的妻子萧清芷,她怎么会跑这个地方?莫非展老大也来了? 妇人闻言回过头来,见着是冷清棠,显然十分高兴。“冷公子……”想想不对,又改口:“二哥。” “叫什么都可以。”见她举步维艰的要下车,冷青棠忙上去扶着。“怎么不见展老大人影?” “他去窑场了。” “也该先送小嫂子来这啊!” “没关系,我这么大的人了,走不丢的。”萧清芷笑着摇摇头,随着成亲日久,她和展云熙的夫妻关系也不再非要糖蜜似的胶粘在一块儿不可。 萧清芷细打量了冷青棠一眼。“二哥最近好像比较瘦了些。” “瘦?”他低头审视自己。“没有吧?” “有。”萧清芷肯定地点点头。“姐姐、姐夫他们都没有发现吗?” 冷青棠干笑了两声,不作回答。“展老大什么时候到?” “嗯,或许等一会儿吧!”萧清芷随口带过了一句,就在这个时候,萧宛月闻讯而出了厅堂,到前院来。 “青棠,你怎么跟阿芷走在一块儿?”见着他们两人,她有些诧异。 “我们在门口遇上的。”萧清芷道。 萧宛月点点头。“怎不见我侄子?有见面礼呢!”萧清芷于去年生下一子,对未曾谋面的侄子,萧宛月倒是很期待一见。 “路程太长了,婆婆担心他不习惯,没跟出来。”萧清芷笑道,众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便进了大厅,只见莫哭早摆好一桌子茶果糕点。 “咦?我记得不是有个莫笑不是么?”萧清芷看了看,姐姐、姐夫家没有佣人,当时她在这里也展云熙成亲之时,除了莫哭之外,也还见过一个身与他差不了多少的姑娘,怎么今天只见到莫哭? “她死了。”莫哭神情激愤地答了一句。 萧宛月闻言,眉头一蹙,正要开口,却听见妹妹的话。 “死了?”萧清芷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 “别听莫哭乱说,没的事。”宛月瞥了莫哭一眼,发现他正瞪着冷青棠,眼中仿拂都要喷出火来。 “那……究竟怎么回事?” “说起来又是一笔烂帐。”萧宛月将视线放回妹妹身上,意味深长地说之句。 冷青棠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好像所有的人都把错归在他的身上了,他真的就那么罪不可赦吗? “你难得远道而来,就别理这些琐事了,莫笑现下不住薛家,一切均由莫哭打理。”萧宛月道,回过头。“莫哭,厢房还没整理出来吧?”她暗示说了一句,支开他,省得地看着冷青棠还要发作。 莫哭衔命而去,临走前还不忘从冷青棠身边经过,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冷青棠无可奈何,这双姐弟真真是他今生的天魔星,性情皆似烈火,一往他身上灼,他便要烧化成灰。 不过现下莫笑的感情似正急剧降温中,渐凝成冰的容颜,将寒意直传达到他的心中,一念及此,他心中不由得一凛。 突地回过身子,他想出门去,萧宛月见他刚来义要走,便唤之声。 “二哥。” 冷青棠回过头一笑,有些歉然的。“你们谈吧,我还有事。”他才说完,脚下没停的便窜出门外,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二哥看起来有些奇怪…”萧清芷蹙起眉头,有些不安地说。 “不是奇怪,是得了病。”宛月倒不甚在意,拿了块枣泥馅饼递给妹妹。 “试试这馅饼,这可是镇上名厨李家娘子的手艺。” 萧清芷接过,一口嚼下去,吃不出滋味。“得病?得了什么病?”她记得冷青棠不也会给人治病么? “相思病。”宛如不像开玩笑地回答了一句。 “相思病”‘萧清芷乍闻此言,还有些不相信。 就见萧宛月点点头,她忍不住好奇心,便又问一句。“他喜欢哪家的姑娘? 她生得一定很美吧?“ 宛月但笑不语。 萧清芷见状,又道:“真想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能够教他倾心。” 萧宛月抬眉,答道:“你见过的。” “咦?我见过?”清芷听得一头雾水,努力的在脑海里搜寻记忆,想试着找出是哪个识得的女。 忽地灵光一闪,她猛地抬头。“啊!难道是……” 只见宛月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不再多说。 ☆☆☆ 薛退之正走在回家途中,不意却碰上冷青棠。 “老三。”冷青棠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薛退之问道。 冷青棠也不答话,便由着他拉着到之处饭馆两人落了座,薛退之堕意点了几样下酒菜。 “老三,我若说我要娶莫笑,你会怎地?”冷青棠突兀地一问。 “什么?”他没听仔细,酒楼之中人声鼎沸,轻轻易易地将冷青棠的音量盖了过去,但他隐约察觉到事态不若平常,不由得停下了倒酒的动作,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冷青棠脸上,竟不修边幅的冒出短短胡渣,且向冠带齐整的穿着,竟也有些邋遢的模样,他似乎瘦了些,而且头发也不若以往那般,垂了几络发丝在额前,虽称不上落魄,却颇为憔悴。 “你是怎么了?竟变成这样?”薛退之蹙着眉,他晓得冷青棠一向好清,不会没来由地变成这样,是什么让他连这些都顾不得了? 冷青棠见薛退之目光奇怪,也跟着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会儿,并未发觉有异。“什么怎么了?” 薛退之低哼了声,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追根究抵。“你刚刚第一句说什么? 再重复一次。“ 冷青棠闻言,嘴角一撇。“我说,如果我要娶莫笑……”接下来的话他还没说完,马上就被对方截走。 “你终于想通了?不是神智错乱?” 冷青棠很难得的直接点头承认。 “什么时候决定的?” “现在。”冷青棠的脸上却是半点表情也没有。 薛退之见他的语气凝肃,不见任何欢悦,实在很难相信他竟然说要成亲,要成亲的人会是这个样子吗? “现在决定的?那莫笑她……” “她还不知道。”冷青棠心烦意乱的将手肘重重往桌上一靠,没有叹气,却眉头深锁。 “不知道?”薛退之不免更加奇怪了,身为当事人的莫笑竟然会不知道自己要成亲?!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等会儿。”再不说就来不及了,逢秋鹿他们就快离开吉州了。 “等会儿?等等……”薛退之不清楚他的意思。“你不差人说亲?” “说亲?”冷青棠由喉头滑出一声低笑,有些嘲讽的看了薛退之一眼。 薛退之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难道不需要?莫笑好歹是在薛家长大的,老三对她也是关爱得很,不妨找一天,趁莫哭和他们都在时,你来正式提个亲……” “你不了解,事情没有这么容易。”他叹道。 “什么意思?” “莫笑……已经不是我能捉摸的了……”冷青棠唇边牵起一抹苦笑,举起盛满酒液的杯子,一仰而尽。 薛退之听着他的话,总觉摸不着脑儿,他的话中似乎大有玄机。 “我们不在吉州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他开始觉得内情并不简单,想得追问个清楚不可。 冷青棠却只是摇了摇头,颇有一言难尽之感。 “算了,不说也罢,喝酒吧!”喝醉了,他便可将清晰的莫笑身影抹个模模糊糊。她的容颜太过清楚了,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细微的举手投足都在他脑子里盘桓不去———让他想起来就难受。 薛退之见他愁眉难舒,便也不多问了。“好吧!不说就算了,再讲下去心情也不会好起来,喝酒好了。”反正这些酒又不是他家的,拍了拍冷青棠肩膀感叹道:“咱们三兄弟的这条情路似乎都不怎么好走……” 冷青棠闻言苦笑。“难走吗?”两个兄弟的感情路走得艰辛,他不是没看在眼底,只是他所遇上的对手,竟是个比他高深莫测十倍不止的炼恨生,莫笑…… 她会回来吗?会为了他而回来吗? “为什么会突然想要莫笑?我以为你对她只有兄妹的情分。”薛退之问道,其实他晓得事实并非如此,但冷青棠一直都是这么表示的。 “我也一直这样以为……但……”冷青棠抬头看他一眼,却说不出话来。他真的知道为什么吗? “怎么不回答?”薛退之不解道。“这问题那么难?” “不是……”冷青棠的表情是疑惑的。“我也……不知道。”薛退之一楞。 “不会吧?!”他啼笑皆非地道。“莫笑对你的心,大家都晓得,你却还这么糊里糊涂!”他伸手抢过自方才起被冷青棠抓住不放的酒杯,然后推了冷青棠一把。 “作什么?!”已有薄醺的冷青棠显然有些不高兴。 “马上给我滚去找莫笑!” “我都说我等一下就会去了……”冷青棠醉意茫茫地回答道。 “现在!马上!”薛退之站起来,将冷青棠架起,推他出酒楼外。“现在就给我滚去找莫笑,把你的心和眼睛都给我擦干净!” “你在说什么啊!”冷青棠还想走回去。 “听好!我不管你为了什么理由,要或不要莫笑,你都该先搞清楚你对她的感觉,你自己的感觉!你冷青棠得先搞清楚自己,才有资格去要求她的去留!” “先……搞清楚我自己?”冷青棠听得茫茫然。 “不然你以为她是什么,可以呼之即来,挥之便去?!”薛退之皱着眉,无视于周遭路人奇异的眼光。“莫笑和莫哭很早就来到薛家,她等于是我看大的,我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她的不幸连我也有责任,这丫头就是太死心眼儿了,认定了你这块蠢木头!” “蠢木头?”他冷胃棠是蠢木头? “不是蠢木头是什么!”薛退之还坏心眼的重复了一次。 “我是……蠢木头?”冷青棠不像问他,反倒自言自语了起来。 他是蠢木头,就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回应莫笑奉献的情感? 他是蠢木头,就因为他理不清该如何界定亲情与爱意? 呵!看来他真的很蠢! 冷青棠突然不可遏止的大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教周遭的路人均吓了一跳! “我是蠢木头!薛老三说得对!我冷青棠真是块不可救药的蠢木头!!”他大声吼着,语调却是异常的凄愤,其声之悲,足令闻者心生凛寒! 薛退之见他神色有异,不若平常清朗,想要制住他,不料却在此时,冷青棠一个转身,竟使出轻功奔了出去!这顷刻间的起落变化教人措手不及,待薛退之欲追时哪儿还有冷青棠的影子?☆☆☆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招福客栈的花园里,寂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此时一个人影轻巧地落至青石板道上,然后迅捷地窜至一间厢房前。 轻启窗棂,跃足讲入房中,足踏轻点地面,无声、无息。 房中人正枕着月色,恬恬睡着。 他出手点住床上人儿的穴道,然后想也不想的便将她拦腰抱起,她倒是睡得深沉,呼吸依旧平稳。 出了厢房,谨慎地往隔壁一瞧,没有任何动静。 他深吸了口气,奔至墙角,然后单足点地,身子一跃,翻过墙檐。 一个起落之间,院中又回复了方才的宁静,夜风拂荡,枝叶摇摇。 他带着莫笑上了马匹,直奔两年前的那个山洞。 ☆☆☆ 夜星耀耀,银辉披洒了一地。 到了目的地,他抱着莫笑进了洞中,铺好干草,生起火堆,然后,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火光熊熊,红色妖媚的焰光在她细白的脸上跳动着。 莫笑长长眉睫轻合,像尊美丽而易碎的瓷人儿。 冷青棠坐在另外一头,隔着一段距离定定地瞧着她。不经碰触,他可以知道那人儿的黑发有多么柔软,身子有多么纤细,唇有多么芳甜……一闭上眼,她胸前那道夺命的剑痕,便清晰的浮现出来,雪白而美丽的峰峦,春色旖旎,却蜷伏着那这惊心动魄的红色疤痕…… 原来莫笑早已烙在他的心版上,就算没有见面,没有碰触,他的脑海里也十分清楚地刻着她的姿容……跌入了自己的冥想,他没有注意到莫笑微微一动。干草堆毕竟不若客栈的床榻舒适。她侧了个身,却因而察觉有异而张开了眼。 迷蒙的眸子才一打开,便迎上了冷青棠沉思的脸庞。 莫笑一愣,还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但耳边传来僻哩啪啦的木材燃烧声响,教她明白自己并非是在梦境里。 冷青棠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微微抬起头。 隔着火堆和莫笑相互凝望着不言也不语。 莫笑强压制心中的激动,好半晌,她才开口说话。 “这是……做什么……” 冷青棠却不回答,只是瞧着她。 莫笑缓缓坐起身子,理了理衣服,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冷青棠将干柴投入火中,却也不阻止。 莫笑才走到洞口,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的无动于衷,凝眉疑问道:“你不拦我?” 冷青棠抬起头。“我拦你,你就会留下来?” 莫笑闻言一窒。走回冷青棠面前。“是你把我带来这儿的吧!”他又在耍什么花样? “没错。”他又拿起一截枯枝,折成小段,投入火堆。“但如果你坚持要走,我没办法拦你。” “你这什么意思?试探我吗?”莫笑有些生气。 “好!我留下来。”她走回原先睡躺的地方,用力地坐了下来。 “愿意待下来了?!”冷青棠凝着她因气愤而晕染着徘红的双颊,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女人生气,也可以这么美丽。 “你既然绑我来此,一定有你的目的,你不点我的穴道,分明就是故意在外头设了陷阱,我肯定想走也走不了!” “我会不会做这种事,你应该很清楚。”冷青棠缓缓解释道。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会三更半夜绑走姑娘家的男人,绝非善类。”莫笑充满敌意地道。 “算我自作自受吧……被你这么说。”冷青棠嘴边泛起一抹笑意,他多怀念这种气氛啊!只跟莫笑在一块,他就不由得生起那种既心疼却又忍不住想逗一逗她的欲望……他真的好怀念啊!就像现在一样。 莫笑见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原本的理直气壮不知怎地消失了一大半,竟变得有些心虚,不大敢面对他那种莫名其妙的眼神。 没有怒意,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没有激烈的占有,他这个模样,一点都不像他了。 看冷青棠方才的模样,好似对他们的谈话乐在其中。“你抓我来只是想讲这些废话?”莫笑瞪着他瞧,防备仍旧未卸。 “当然不是。”冷青棠笑了笑,却没继续说下去。 莫笑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瞧,却好半晌不见他答话,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真的有些失去耐性,便开了口。“我在等你的解释。” “解释?” “你到底说不说!”见他这模样,莫笑有一种心上悬吊了七八个桶子上上下下的感觉。冷青棠吧了口气,站起身来;在火焰的映照里,他长长的身影将莫笑整个笼罩住。 “你……”莫笑还想说些什么,却因他的神情而不自觉住了口。 背着光的冷青棠朝她而来,莫笑直觉要逃,却无法驱策自己的身体。他的表情已不若方才的轻松,那是张魅惑人心的脸孔,正向莫笑寸寸进逼而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她费力指控着。已来到眼前的冷青棠突然两手一伸,将手平贴在她身后那堵石壁之上,就离她寸许,以一种太过于亲昵的神情俯垂着首,鼻尖几欲和她相抵。 他低低的声音钻入莫笑耳中—— “还没……想起来吗?” “什么?!”莫笑心慌地看着他,原来以为已然死寂的心潮又开始泛起微微波涛! “就在这里……”冷青棠又道,然后回头环视山洞一眼。“我们在这里……” 莫笑随着他的视线打量着山洞,心中忽地一震——她明白了! 就在此时,冷青棠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两年前……那个雨夜……” 第七章 两年前的雨夜,在这个山洞之中—— 莫笑的脸有些苍白,僵直地看着冷青棠肩后方的火堆,只见焰舌熊熊地喷吐着,就像夜妖的诡幻身形,变化着各种探入的姿势。 “两年前一个雨夜,我带你来这里,你不记得了!”冷青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莫笑惊愕得半张着唇,不知如何回答。 “那个时候,我们……”冷青棠还要再说,莫笑却突地举起手来捂住了他的嘴! “你无耻!”她气愤的指责他,心跳越来越快。“不要再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事实上她并没有忘,不曾忘,也不可能忘的,但……她已经决定把这些统统抛到脑后去——她是逢琴歌! 冷青堂突然攫住她的手,莫笑大惊,想要抽回来,他却不放。 “你……”莫笑瞪视着他。 冷青棠毫不在意她眼中的怒意,直直地望着她,眼神清朗的。“这一次,我不会逃了。” 莫笑闻言心下一震,却仍故作不为所动。 “你最好放我回去,义兄要是找不到我,他会很担心的。” “他找得到这里吗?”冷青棠道。 “炼恨生逢秋鹿有什么做不到。”莫笑故意不看他。 “他得不到你。” 莫笑蹙眉。“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要走了。”她想挣出,冷青棠却压住她。 “嫁给我。”冷青棠忽道。 “什么?”莫笑一呆。 “嫁给我。”冷青棠看着她,又说了一遍。 这次莫笑终于肯定自己没有听错了,她闭了闭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你有病。”她下了这个结语。 “我也不期望你会答应。”冷青棠早料到她会拒绝,并不诧异。“所以,与其说是我向你求亲,倒不如说这是我的决心。” 莫笑凝住表情。“你打算强人所难?” “不,我要说到你听进心底去。”冷青棠盯着她,黑眸里闪着决心。“嫁给我。” “你到底懂不懂?我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莫笑了?” “我懂,但我还是想你嫁给我。”冷育棠不厌其烦的,又说了一次。 “我现在的身分是逢琴歌!我不认得你!不记得你!更不要嫁你!”莫笑愤愤不平地道。 “不管你是死去的莫笑,还是现在的逢琴歌,名字就只是名字而已,它虽可代表你的人,却无法代表你的心。”冷青棠凝视着她,低声地说道:“你就是你,姓什么、叫什么,我都不在乎,我要的是你。” “你别作梦了!” “嫁给我。”冷青棠不容她逃避。 莫笑脸色黑了一大半。“不要!不要就是不要!不管你问几次都一样。”他当她是什么?喜欢的时候爱不释手,厌恶的时候弃之如敝屣?就算他不喜欢,也容不得别人伸手要了去? “我会问到你答案不同的那一次。”冷青棠又贴近她寸许,然后将她揽入怀中,莫笑僵直地任他搂着,听他的声音如呢喃般地在耳边轻轻吹呵着气。 “嫁给我。” 莫笑的心,跳得越发强烈了,她曾经朝思暮想的男子,现在,就在这里,搂着她,对她说这些话……禁不住一阵虚软。 思慕岂是这么容易便能死去?!就算她嘴上说得再硬,态度表现得再坚强,却仍是抵抗不住他的一个拥抱。 或许就是知道,冷青棠的影响力太大,她才会故意做得这么决绝而不留情吧? 可是…… 她反手,轻轻的环上冷青棠的背,在冷青棠有些错愕于她的反应时,莫笑紧抱住了他。 紧紧紧紧的,她用力地抱着冷青棠,落下泪来,她不愿让他瞧见,将头抵在他的肩上,似想要将他嵌进自己心怀里那般的用力…… “莫笑?”冷青棠低唤了一声,莫笑却仍没有放开他,维持着这种姿势…… “我……”她的声音细若蚊呐。 “我不会嫁给你的,”她轻声说完,将头自冷青棠肩上移开,眸光已清浅如冰。 冷青棠原有的一怀温暖,就这样硬生生的被她抽离了开,他有些木然的看着莫笑的表情—— 泫然欲泣。 ☆☆☆ 招福客栈。 逢秋鹿只身坐在回廊本制栏杆上头,信手拈来一片庭中绿叶,放到唇边吹了起来,细细的叶音低低地传送着一种幽然的凄清。 待得一曲既终,他并没抬首,只是突地扬手一伸,那枚方才被用来吹奏的叶子竞成了暗器“咐”地一声,随着发射的劲道猛地向墙头飞去,而说也奇怪,原本看似无人,四下寂静的院子里,突地跳出一道身影,扬手一挥,轻轻松松的便将那片叶子给截了下来。 只见来人一身简捷打扮,开口赞道:“久闻江湖之中炼恨生暗器厉害无比,今天总算长了见识。” “不过是套蠢功夫。”逢秋鹿一笑。 “好俊的蠢功夫。”来人笑道,慢步走进他一尺之内。“试问天下有几人能以情炼毒?以叶为缥?”软而没有棱角的绿叶,炼恨生居然能将它用来当作暗器,借此伤人,由此可知内功之深厚,况且他一副没有防备的神情,给予人深不可测之感。 炼恨生逢秋鹿,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兄台谬赞。”逢秋鹿仍维持着方才的坐姿,一动不动。“上回带莫笑前往贵府,来去匆忙,未能深谈,逢某略感遗憾啊!薛大侠。” 薛退之沉吟些许,原来对方早把他的底细摸了个清楚,看来他大可不必拐弯抹角。 “在你面前称薛某为大侠,可真见笑了,既教你识破,想必你也早已知道我的来意?” “志同道合之人才会义结金兰,金兰之交素来则最重情义,今日特找上逢某这瘟生,自然是为了兄弟出头,逢某再怎不才,倒还有点自知。”逢秋鹿边说,边还咳了两下,看似染上风寒之症般。 “好说。”薛退之见他一副病奄奄的模样,有些会意的一笑。“青棠是我拜弟,多年情谊自然不假,他生性落拓,从没在意过什么,如今好不容易开了窍,我当然得尽己所能,想办法帮他。” “恕逢某愚昧,不懂薛兄的意思。”逢秋鹿仍是眉眼低垂,斜凝庭中花木扶疏。 “简单的说,我有个不情之请。” “既是不情之请,那就不必开口了。” 薛退之闻言蹙眉,这逢秋鹿真的很不简单,也很不客气。“何必如此呢?决定在你个人,我说说又有何妨?难道尊驾还嫌有损清听?” “你,很会说话。”逢秋鹿嘴角轻轻往上一撇。“那就说吧,我洗耳恭听。” 薛退之见他答应得干脆,于是回覆得也简洁。 “薛某的请求,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请把莫笑还给他。”薛退之道。 逢秋鹿闻言,与他对视一会儿后,忽然笑了起来。“莫笑是谁?我不认得她。” 他双手一摊。 薛退之以为他有意规避,便又道:“莫笑便是两年前,你在薛家庄救走的那个女孩子,这两年来你与她朝夕相处,岂会不认得她?”下午他追丢冷青棠之后,只好先回到薛家,把一切的事情和宛月讨论了个仔细,这才动身来找逢秋鹿,没想到他竟佯装不知。 “没错,两年前我是救走了那个莫笑,不过……” “不过什么?!” 逢秋鹿这家伙,不但使暗器一绝,连讲话都吞吞吐吐,教人听得不明不白。 “不过她当时活转过来之后,便决定要重新做人了……”逢秋鹿缓缓地道:“也就是说……”看了薛退之一眼。“她已非莫笑。” 薛退之闻言,难掩震惊。“她不是莫笑,会是何人?!”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冷青棠那时竟会对他和妻子说莫笑死了。 “她不是莫笑,现下她是我的义妹,将来更有可能是我的妻室,她名唤琴歌。” 逢秋鹿的语调平平无波,但在薛退之耳中听来仍具震撼力。 “琴歌?”他疑惑地自语。 “琴瑟弦歌,逢琴歌。”逢秋鹿补上一句。 “你这么做,是拆散了一对命中注定的有缘人。” “几时炼恨生做出过成全别人的美事?”逢秋鹿耸了耸肩。“和绝情断爱之人讲情分?可笑。” “你不爱莫笑,为何要娶她?”薛退之凝眉。 逢秋鹿却是一声低笑。“很简单,她也不愿再爱,而偏巧我对她的怜惜,足够使我照顾她一生无忧无愁,使她平平静静,无有风波。” “你这是残忍。”薛退之道。“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你明明知道他们就快有结果,却插上这临门一脚,岂不缺德?” “我是缺德。”逢秋鹿哈哈一笑。“但逢某岂会为了存心害人而毁上自己的一生?薛兄未免太抬举逢某胸襟了。”他敛住笑容。“若对琴歌没有半点儿情分,逢某何须镗这趟浑水?再说琴歌岂会认为是我拆散她和冷青棠?她只会认为义兄救她脱离苦海,若要说残忍,逢某倒是觉得令弟也不分轩轾。” “什么意思?” “这还用解释吗?我想薛兄该比我更清楚,当年是谁救了她脱离火海,又是谁弃她于不顾?照我来说,或许真该让她在那场火灾里头烧死。让她早点到地府去跟父母团圆,反倒还来得仁慈些。” “呸!你胡说些什么?咒人也不是这等咒法。”薛退之越听越奇,逢秋鹿的脑袋装的是什么?居然这样诅咒莫笑。 “我是就事而事,琴歌能活到今天,其实都是捡来的命,十几年前她侥幸遇上冷青堂,两年前则侥幸遇上了逢某。”逢秋鹿突然站起身。“她欠冷青棠的,其实早就在两年前还清,现在她可以选择自己接下来想怎么过日子,逢某只不过提供了一条捷径罢了。” “是你说要让她自己选择的,我想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她回到薛家。”薛退之道,却不意逢秋鹿一个回首,表情竟是不耐的! “愚蠢之徒!要我说几次你才懂?!琴歌不是东西,可以任你们摆弄支配! 你们以为她还会是冷青棠的附属之物?!你以为今生今世,她非得照你们安排的路子走才是好的?!无耻。“ “什么?!”薛退之也被激怒了。“我把莫笑当妹妹一样的看大,她对青棠是怎样的心大家都清楚,我敢肯定的跟你说,就算你现在再让当时的情况重演一次,会冲上去挡剑的还是她!” “原来你们要的不过是个挡箭牌,如此何必非琴歌不可?”逢秋鹿低哼一句,表情轻蔑。 薛退之忍气,硬生生地道:“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别把话题扯远了,我是来问你,肯不肯把莫笑还来!” “不用问他!我自己回答!”就在逢秋鹿尚未开口的时候,突有一道声音由后方传出,薛退之闻言回首,惊讶地发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久违多时的莫笑! “莫笑!”他看着她,唤了一句,而后抬起头来,竟发现还有一个人也跟在她身后。“青棠?!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笑看着他,有些凄测地笑了笑。“主子,你来啦……” 薛退之将视线放回她身上。“莫笑,你会跟我们回去吧?”他印象中的莫笑向来是个乖顺安静的姑娘,两年不见,她已出落得更加清秀动人。 莫笑看着他,缓缓摇首。 “你不回去?”他还以为莫笑会满心期待回到薛家,难道……事实不若他想的那般单纯?! “请你原谅我的任性……”莫笑语毕,便要向逢秋鹿走去,薛退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冷青棠便趋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 就在这个时候,逢秋鹿的声音传来。 “琴歌,夜这么深了,还穿得这么单薄?” 莫笑一怔,想也不想就甩掉了冷青棠的手,走近逢秋鹿身旁。 “义兄,我回来了。”他……说不定早就知道冷青棠半夜来带走她的事,为什么不追去,一逞地在这里等? “回来就好,累了吗?”逢秋鹿温声道,轻揽住她纤细的腰身。“为兄送你回房?” “嗯。”莫笑垂首低应,不看身后的人。 薛退之对他们这种态度真是忍无可忍,转头一看,突发现冷青棠的神色青青白白,木然地看着眼前两人亲昵的动作,竟是不发一语。 薛退之不知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膏药,性急的他想也不想,跨步便要上前拦人,然而冷青棠闷不吭声地掉头便往外走,薛退之一愣,当下也只好追着出去。 逢秋鹿侧眼微抬,见两人去了,不由得唇角一勾。送莫笑进了房里,嘱咐了两句,正要退出之时,莫笑却拉住了他。 “还有事么?”逢秋鹿见她欲言又止。“难不成还怕作噩梦?” 莫笑摇摇头。“义兄知道我被他带走对不对?”她紧拉着逢秋鹿的袍袖。 逢秋鹿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义兄若早些知道,便能去救你了,怪只怪我睡得太沉。” 莫笑蹙眉,心知不是这样的。 义兄一定打从一开始就晓得冷青棠如何摸进她房中的。与他同住两年来,她知道逢秋鹿向来浅眠,若有风吹草动,他表面不动声色,暗里却是留意在心的,更何况他就住在她厢房隔壁、焉能不知冷青棠半夜潜入之事? 而且……方才她回来之时,逢秋鹿似是早已等候她多时…… 心越发的沉重起来,她开始觉得不安。 “我……我已经决定了……‘”她颤抖着声音道。 “嗯?”逢秋鹿的语调一如往常。 “请……请你要我。”莫笑抬首仰望着他。 逢秋鹿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尔一笑。“怎么了?”他伸手探探莫笑额头。 “是不是出来太久,染上风寒?” 莫笑心急地挥掉他的手。“义兄,我没有生病,我是认真的!”她突地搂住逢秋鹿。“请你要我……我们迟早会是夫妻……所以……” “所以?”逢秋鹿由她揽着。 “所以……”多么难以启齿啊!可是……为了忘掉冷青棠,除了这么做,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请你留下来……” 逢秋鹿将她稍稍的推离了自己,微笑地看着她,不是轻蔑、嘲弄的笑意,而是一种亲和却有些疏远的微笑。 “傻琴歌,洞房,可是成亲当晚才作的事儿呢!”他微微垂首,轻在她额前印下一吻,有些冰冷而淡淡的一吻,然后放开了她。“别想太多了,去睡吧,你若再强留,义兄只恐到了最后,你要生我的气。”他笑着伸手摸了摸莫笑茫惑的脸,然后回身便走出客房之外。 莫笑在看见他的影子消失在绵糊纸窗的另一面之后,竟双脚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 为什么当年被冷青棠拒绝,她有的是无以复加的心痛,但逢秋鹿的放手,却让她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该庆幸还是悲哀? 逢秋鹿说最后一句——“只恐到了最后,你要生我的气。”那是什么意思? 怕她会后悔吗? 他似是早看透了她的心事,甚至也知道冷青棠对他说了些什么?!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不过是只撞不出迷离蛛网的蝴蝶,逃不出生天。 既然如此,便让义兄瞧清楚她的决心吧!莫笑双手紧握成拳,默默地下了决心。 回不去了,她在想。 她已经准备和逢秋鹿成亲,彻彻底底的将过去斩断,除了胸口上的那抹剑痕无法消褪外,今后冷青棠不再能左右她的一切了。 但今晚就让她再放纵一回,任过去所压抑的渴望全都倾泻而出,泪水涤净那紊乱的心绪吧!☆☆☆ “冷老二你给我站住!”薛退之终于逮住了一直刻意躲开他的冷青棠。他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太久了,身手都变得不甚俐落,追个人也还要费上这么大工夫。 “别理我行吗?”冷青棠没有回头,他的心情很差,口气自然坏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度。 “当然可以!你要不是兄弟,我管你路边去死。” 冷青棠闻言,想也不想,一手便格开薛退之搭在他肩上的手臂。“你别管我!” “喂!喂!喂,你来真的?!”薛退之伸手相格,见他又发招来挡,于是也不甘示弱地打了回去,嘴里气急地道:“没见过你这一等孬种!方才逢秋鹿在场不敢打!反倒回头欺侮自家兄弟!去你的!” 冷青棠闻言,也被激得火了起来。“你懂什么?!”撂开摺扇,挥手便直打了过去。 薛退之又不是他,怎会明白他的心情?方才在山洞之中,莫笑那一脸的哀痛,教他又想起她胸前的剑痕。 哀语凄容,依是历历在目—— “我不会嫁给你的。”她揪着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她明明那么用力地抱了他,明明脸上写的全是不舍?为什么还可以这么倔强?! 仿佛知道他无声的控诉,莫笑没有哭,脱口而出的,竟是一迳的无情。“还不懂吗?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有没有替我想过?”她道。“我想过平静的人生,不要再为了你而牵动自己的情绪,这么多年了还不够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和莫哭被你当成什么?我在你心底算得什么?” “莫笑……”冷青棠心痛已极,想上前揽住她,莫笑却僵直的倒退了两步,明显地拒绝。 “不要碰我!”她喝道。“我不要再过那种不像自己的日子了,你对我笑,我就开心,你一走掉,我就生闷气、懊恼,我讨厌这个样子,真的很讨厌……” 莫笑越往下说,声量越小。冷青棠闻言,却只能连连摇头,他听得心焦,听得心痛,句句皆是真实的指控,他除了承认,没有别的借口! “现在还来得及的。”他开口,发觉自己的嗓音不知何时已变得沙哑。“嫁给我。” “来不及了!”莫笑摇头。“两年都过去了,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要苦苦恋栈不属于我的男人?!”她走近冷青棠,昂首正视着他。“此时此刻,你能指天发誓,你冷青棠是因为爱上了我,才要娶我的么?!” 冷青棠闻言,竟是一时语塞。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而言,莫笑的存在是那么的必须且理所当然。 片刻的迟疑,已让莫笑瞧出端倪,但她却不动声色,静待着眼前男子的回答,半晌,冷青棠竟宛如败下阵来的将士般,垂下了肩膀,语气之中是一逞的惘然。 “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人……”他抬起头,唇角牵起一抹苦笑。 是他的错,当初没有好好珍惜把握,所以活该现在被她亲口弃绝! 是他活该,他不懂得爱人,可是……谁能教他? 他和师父生活时泰半是拘谨而谦恭;艺成别师入了江湖之后,与兄弟的情义是豪迈而洒脱的,偶尔与妓院名花魁首相应唱和,浮浅的温存笑语,自不能与正经女子相提并沦。 他没真真正正动过一次惊天动地,教人粉身碎骨也甘心情愿的情,是以对展云熙当年为了萧清芷烦恼惆怅的情怀无法了解,却没想到今朝面对莫笑时的情状,比起兄弟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爱莫笑吗?这样……就算爱吗?不想看她哭,只要看她笑,即便只是见她站在逢秋鹿的身边,他都有冲上前去将逢秋鹿撕成碎片的冲动,只要莫笑在周遭,冷青棠浑身上下的知觉便会比平常更加灵敏,她一动,发丝的香气便会钻入他的鼻中,她眼波流转,他马上就能感应到其中心绪,见伊人裙袂飘扬,他立时便会猜想着她可能去的地方…… 这样就是爱?如果是,为何两年前他没有这种复杂的感觉?一直到现在才突然沸腾得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莫笑却不明白他心中的浑沌难明,神情木然的开了口:“你不知道怎么爱人,如今也与我无关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看不得我去嫁给别人而已。”无关爱不爱,只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古有明训,女子该从一而终,冷青棠一定也是这么想吧? 虽然不是他的妻子,但她为他舍身挡箭的事实,大家都知道,也因此她才会被视为冷青棠的所有物吧? 既是如此,当她决定要与逢秋鹿成亲,冷青棠才觉得而子大失?! 思及此,她突然笑了出来,自嘲了一句。 “早知如此,我两年前就让那一箭刺得更侧边些,死了个干净,也不用你今天这么烦恼。” 冷青棠闻言不由怒意上涌。“什么死?!不许你说死!” “连死……也不能吗?”莫笑冷哼了一声。 冷青棠一愣,连死……也不能?这就是她现在心底真正的想法?只因命一再的自鬼门关前打转回来,所以她连说死的权利都没有? 莫笑瞳中的清冷与难言的失望,让他连再碰她一下,都觉得苦涩不已。 “如果……这就是情……那情的滋味一定是苦的吧?”冷青棠不自觉喃喃自语了一句。 “你说什么?!打架就打架!还扯一堆废话!”薛退之一声不耐的粗吼将冷青棠唤回了现实,他回身避开了薛退之送来的一拳,这才想起自己正在与人对招。 唉!酒喝多了伤身,事想多了又伤神,不妨就痛痛快快打上一场吧! 第八章 莫笑对于莫哭天刚亮便来找她,颇感讶异。 “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莫哭笑了笑,随她走进房里。“你也知道嘛!我一向睡得不多。”薛家人丁单薄,最忙的时候他总是一人当三、四人用,休息的时间很少。 莫笑一怔,没一会儿便意会过来。“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主子他们待我都很好。”莫哭还是笑,但隐约瞧得出有些许不安。 “怎么了?”莫笑察觉有异。 “没……没有啦!”莫哭忙否认,却又四处张望了下。“你……你那个义兄,他……他不会偷听我们谈话吧?” 莫笑闻言,拍拍他的肩膀。“义兄不是这种人。”领着他到桌前人座,她仔细地打量弟弟的身形。 “你用早饭了不曾?我请小二送些吃的过来。”不容他拒绝地,莫笑又道:“好久我们姐弟不曾一块单独吃顿饭了。” 莫哭闻言,原本要推辞的话,便又收了回去。 “上次你回来的时候,我们都还没聊够。”他说道,然后又刻意的压低音量。 “你那个义兄不会太早起来吧?” “你唷……”她唇边泛起一抹不自觉的笑意,伸手有些宠溺的戳了下弟弟的额头。“等等,我去吩咐店小二。” “嗯。”莫哭应了声,便四处打量起她的房间来,莫笑看着他,安慰的笑了笑,回身出房,却不意瞥见逢秋鹿竟早在不知何时起了身,步至庭中,彷佛正要外出的样子。 “义兄。”莫笑轻唤了声,然后走到他身旁,逢秋鹿听见她的声音,便停下脚步。 “早。”逢秋鹿道。“昨晚睡得可好?” 莫笑闻言,有些涩然。“还……还不错。”草率地回答之后,她又问道:“义兄这么早要去哪儿?” 逢秋鹿笑了笑。“不去哪,就四处逛逛。”他别有深意的抬头望了莫笑厢房位置一眼,然后低首,有些促狭地道:“待在房中,只恐有人生怕自己的话被听了去。” 莫笑愕然,原来他早知道莫哭来了。 “义兄,莫哭他……”她正想替弟弟辩白两句,逢秋鹿却阻止了她。 “与人无关,是这晨曦秋色教义兄心动,想出去看一看,你且暂歇,待义兄寻得满林枫红,再邀你齐赏美景。” 莫笑听他说得极是风雅,便点了点头,逢秋鹿一笑,便转身离去,她目送他消失之后,便招来了店小二,一番嘱咐,这才回到客房之中。 “怎么去那么久?”莫哭等得好似有些不耐。 “你现在不必担心,义兄已经出门去了。”莫笑看他那副提防的神色,不免有些好笑。“义兄他为了让我们俩好好聊一聊,借口说要去外头散心,你别误会他了。” “他对你有情分,对我可没有。”莫笑一脸怀疑地道。“说不定他只是声东击西,表面说要去散步,事实上却躲回来偷听呢!” 莫笑闻言,有此不悦。“你有完没完,都说义兄不是这种人了。”炼恨生也不过只是江湖上人取的名号,在她看来,逢秋鹿却是个武功卓绝却失意,性格孤傲、处世章法别成一格的奇男子,为何人人要畏惧于他,就因为他不屑迎合虚伪的人性,所以人们就排斥他? 炼恨生,听来多么狠毒,又多么失意的名号,但这人在她面前,却是多么温柔的男子? “莫哭,你对义兄有很多误解,我不怪你,可你要记得,他对我是很好很好的。”她趋前握住莫哭的双手,试图将这个认知传达给弟弟知道。“这世上就算所有人都误解他,我还是相信他,你晓得么?” 莫哭听得有些尴尬,赶忙将手抽了出来。“好……好啦!反正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啦!”他说道,不过又补上了一句但书。“可是……可是我… …我丑话先讲在前面,姓逢的固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是你若说要嫁给他,我是一百个、一千个不赞成……“ 莫哭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打断了,莫笑开门一看,原来是店小二送了早餐进来。 “请慢用。”小二将早饭摆置妥当,便退出了房外。 “来……用早饭吧!冷了不好,这儿有你喜欢的肉丝炒鸡蛋。”她伸手去拉弟弟的衣服,却被他甩掉。 “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莫哭反抓着她的问道。“我不同意你嫁给逢秋鹿那个人!” “莫哭……”在他面前,莫笑完全没有防备。“为什么你不懂?义兄待我那么好……” “就算他对你好又怎样?”莫哭道。“我也待你好,主子夫人都待你好,待你好的人多的是,你这样糟蹋自己算什么?” “莫哭……”莫笑摇了摇头。“义兄待我好,我嫁给他又怎算委屈自己?你和主子,还有夫人固然对我很重要,但能相伴我一生吗?” “这……”莫哭一时语塞。 莫笑又往下说道:“别人待我怎样,我已经不管,也管不着了,可只有你,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连你都不站在我这边,你叫我怎么办?”她再度执起弟弟的手,万般诚恳的。“别这样,好不好?” 莫哭定定看着她企求的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半晌,才突然迸出一句话。“如果是冷青棠呢!?” 莫笑一愣。“呃?” “我说,如果是冷青棠呢?如果是他,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撇过头,装作不在意的。 “别装傻,他昨天晚上好晚才回来,而且还是主子带他回来的,听主子说他们两个打了一架,冷青棠身上全是青青肿肿,我替他送水去的时候,他竟然还在喝酒。” “喝酒?”不自觉地,心被揪凝住了,身上有伤还饮酒,那伤口是很难愈合的呀! “你放心吧,我没让他多喝。”似察觉了她的心事,莫哭一语道破。 莫笑一怔,不由得喟然一叹。“他若再这样下去,我会良心不安的。” “那你就回到他身边啊!”莫哭不懂,这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事,为什么偏要弄得这么复杂?明明早八百年前就该结合的两人,为什么非得这样曲曲折折、迂迂回回? “回到他身边,你以为事情这样就解决了?” 莫哭闻言,皱起眉头。“我是不知道你回到他身边将来会变得怎样,可是要我看你跟那个神秘兮兮、正邪不分的逢秋鹿走在一块儿,我才真的会烦恼。”他斩钉截铁地道:“我至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冷青棠虽然是块笨木头,但我确定他是个好人!” 好人?好人又怎样?善恶之界若真能如此轻易划分,那爱与不爱岂不也该有条明确的界限? 莫笑突然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莫哭不会懂的,他还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他还没有真真正正的动过情,刻骨铭心对他来说不过他人之事,与他何干?! “莫哭……别提他……” “我就偏要提他!”莫哭执拗地道。“你说得没错,这世上唯一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除了我就再没别人了,难道我不够了解你吗?除非这两年来,那个炼恨生把你改成另外一个人,不然我敢说,你怎么可能会忘得了冷青棠?!” “……”莫笑定定地听着地说,不答话。 “你怎么不说话?我说错了吗?”莫哭道。“你嘴巴上口口声声说要把他忘了,依我看,真的忘得了才有鬼!” “不这么做我又该怎么办?!”莫笑忽然低喝了一句,让原本还想多说几句的莫哭一时住嘴。 “你以为他来找我,说要娶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你觉得,他喜不喜欢我都没关系?只要我嫁给他,然后留下来,你们就会开心?就会满意了?” “莫笑,我的意思不是这样……”莫哭急着摇手,她误会了啦! “我不管是怎样,他喝醉也好打架也好,都不干我的事了,明天我和义兄就会离开吉州,冷青棠这三个字,从此在我的生命消失!”莫笑像是要发咒般的宣誓着自己的决心,说完后,便无视于莫哭青青白白的脸色,硬扯着他在圆桌前坐下。 “快吃饭吧,你肚子不饿吗?”她边说,边动手盛了一碗粥递到他面前,然后又为自己盛了一碗,拿起筷子,食不知味的一口接着一口将食物送人口中。莫哭见状,先是怔然,而后原本还要发作的情绪,也只好尽数压抑了下去,安静地举筷,用餐。 “好久……没一块吃饭了啊……”莫笑忽然开口。 “嗯。”莫哭只是闷闷地吭了声。 莫笑听到他的声音,浅淡地一笑,低头又喝了口粥,但不知怎地,尝出的味道,却是一逞的咸滋味——泪水般的咸滋味。☆☆☆ 问君何处寂寥生,始是故人别离时…… 薛退之进了自家房里,见宛月正挥笔而书,靠近一看,笑道:“今天兴致真好,写起诗词来了?” “有感而发而已。”宛月盈盈一笑,搁笔起身,倒了杯茶送到丈夫面前。 “他还好吧?” “好才有鬼,这辈子没瞧他那么颓丧过。”打他识得冷青棠以来,印象里便是他自许潇洒风流的不羁模样。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真正的感情吧?”宛月端出先前为丈夫准备的小点心,摆了上桌,自个儿也坐了下来。 薛退之边喝茶,边作状思考。“晤,以前他曾经为了万艳楼的花魁符意虹花大把银子赎身,当初我还以为他对符意虹有情,想娶她为妻才将她赎回,没想到到了最后他竟旁观符意虹赌气去嫁给一个穷秀才。”他摇摇头。 “之后呢?”宛月倒听出兴趣来了。 “后来符意虹就病死了,她本来就以娇弱闻名吉州妓院,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嫁给那个穷书生,柴米油盐全靠她张罗,事事都压到她头上去,她自然受不住。” “青棠为什么不娶她?不喜欢她吗?”宛月想听的是这个。 薛退之耸了耸肩膀。“不喜欢倒是不至于,否则就不会为她赎身,他是看符意虹身在青楼,身世可怜,才想助她,没想到符意虹却以此为借,一厢情愿想嫁给他,青棠却不过是逢场作戏。” “一时侠义,反倒无端滋生困扰。”宛月叹了口气,冷青棠这桃花劫,未免也太过精彩,或许教人爱慕的,也正是这颗漂泊的心吧。 “他是多管闲事,活该头大。”薛退之倒下了个很好的注解。宛月一笑,然后突地板起脸来咳了两声,“我说夫君,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薛退之间言微愣。“我有什么事会瞒你?” 萧宛月佯作薄嗅。“还说没有,你若非与青棠一同上过万艳阁,焉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详细?” 薛退之先是一呆,接着脸就胀红了起来,声音竟也变得有些结结巴巴。“不不……” 随着他的大舌头的辩解,可想见的接下来又要上演一出不足为外人道的闺房戏吗——“娘子训(戏)夫”……☆☆☆ 莫哭漫步在回家的路上,说不得又是一阵的心烦意乱。 什么叫左右为难,他今天总算知道这等滋味了,莫笑不愿回薛家,理由他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只是对莫笑非嫁逢秋鹿不可的决心感到诧异。 但与莫笑从娘胎而来的默契,使他有点隐隐约约的明白,他那个嘴巴上口口声声说要放弃冷青棠的姐姐,事实上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忘不掉,所以要逃避吗? 唉,傻姐姐,你要看到昨晚那个冷青棠,还能说自己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力吗? 回到了家,只见萧家两姐妹都在厅堂,他顿了顿便走了进去。 萧宛月见他回来,还不待他开口便问:“你去客栈了?” “嗯。”莫哭有点懊丧的点点头。“还是劝不了她回来。”他左右张看了看。 “主子出门了?” 宛月点点头。“是酒铺有事,你既然刚出门回来,就不必再去了。” “是。”莫哭回答一声。 “莫笑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启程?”萧宛月再道,不问还好,一问,莫哭便泄气得很。 “她说明天。” “明天?”萧宛月重复了一次。“事情真复杂……”话音甫毕,薛退之便从外头窜了进来,见着了莫哭拉他就走。 “怎……怎么了?!”莫哭吓了一跳。“主子……你……”他不是去酒铺了?! “你先去看看吧——我真是受够这家伙了!有够烦!”薛退之真是十分不爽,他居然降格当起保母来了? 莫哭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薛退之推进冷青棠房中,本来还不知道主子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膏药,不过当他一闻到浓浓酒味和一句呻吟之后,他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呀!喝这么多,看来是想把自己醉死。”莫哭踢开一个被丢在地上的酒瓶,有些气愤地冷哼一声:“嗟!” 缓步入室,他便看到冷青棠衣衫不整的倒在床榻,连鞋袜都没脱,上半身在床上,下半身在床下,手里还拿个酒壶晃来晃去,双眼闭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醉话,一见此景,莫哭先是一呆——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意的模样! 不自觉缓了脸上原本不耐与轻蔑的表情,移动了脚步,上前想去帮他,只看他这样,莫哭实在觉得很难过。 其实他一直将冷青棠当作至亲的人看待,只是气他刻意的漠视姐姐,但这并不表示他对冷青棠就已经不再信赖。 他没忘记过是谁于那场漫天大火救了他,他永远忘不掉那一刻冷青棠淡然却温暖亲切的安抚话语。 虽然莫笑已经决定将这一切抛诸脑后,但莫哭却无论如何做不到,他有他的情义,他有他的选择。 如果莫笑真的随逢秋鹿一起去了,那么这辈子,就让他加倍做牛做马的来偿还冷青棠,就当做是连莫笑的分一起报答吧!虽然他知道莫笑已还过一次命了。 他不怪莫笑,永远不怪,只因没人比他更明白姐姐的苦。 上前拔去了冷青棠的靴子,拿过他紧抓着不放的酒壶,莫哭转身想离开去打盆洗脸水时,冷青棠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扯住他的手腕,莫哭一怔,就这样硬生生被他拉进怀里。 “莫笑……你来了?”他喃喃地,紧搂着怀中的“她”。 莫哭一惊,还没来得及听清楚他说什么便被冷青棠抱住,他唉叫一声,肋骨差点没被挤碎。“放……放开我啦!” “我不放……一放,‘你’就会走掉了……” “谁……谁说我要走……咳咳咳!”要命!他身上的酒味好臭!莫哭别开脸,使力地挣扎着。 “‘你’不走……”冷青棠打了个酒嗝。 “‘你’说‘你’不跟逢秋鹿那家伙走了?” 莫哭越听越奇。“我干么跟那个人走啊!又不是头坏掉!”天啊!冷青棠要再不放手,他的生命恐怕会二度受到威胁,早知今天会有被男人抱紧而气绝身亡的下场,他倒宁愿当年被大火烧成白骨! “不走……那……是不是要……嫁给我?”冷青棠总觉得怀里的“她”就是莫笑,可是“她”的声音怎么比平常还低沉? “嫁给你?!”莫哭瞪大眼睛,然后瞬间鸡皮疙瘩掉满地。“喂!喂!喂! 你有病啊!这话跟我说有什么用?!“使劲推开冷青棠硬要搁置在他肩上的头。 莫哭这时开始埋怨起自己练功时真不该偷懒的。 “唔……”只听冷青棠咕咕哝哝的说了些莫名其妙、语焉不详的话。 “醉鬼!你眼睛张大点!看清楚我是谁啦!”莫哭终于忍无可忍,回过头大喊一声。 冷青棠听到他突如其来的大吼,不禁愣了愣,极力睁眼看个清楚,这才注意到面前人怎么做男装打扮? 而且还很凶。 不自觉伸手在“她”的胸前摸了摸,却惹得那人一阵鬼叫。 “喂!你干什么?!”莫哭大叫。“你再乱来我就不客气了——”他威吓外加挣扎,救命哪,可别让他的童贞被一个男人给夺了去!太耻辱了! 冷青棠一皱眉,忽地意会过来了。“你……是莫哭……” 莫哭登时抓住冷青棠双手甩了回去。“废话!我当然是莫哭!难不成你把我当成姐姐了?!” 冷青棠看他一眼,将手覆在眼皮上,然后“扑通”一声地又倒回床上,竟然开始干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的嗓音干涩而自嘲,多讽刺啊!他居然会落得如此地步,欲求不满得把莫哭当成是她! 她怎么会来?她压根儿不晓得他为了她饮落几斛原本不爱的酒,借酒忘怀她的一切,然而却无论如何抹灭不去她的身形,只因早已刻骨铭心,太过浅薄的酒醉是无法将她趋离的。 “你没事吧?”莫哭见他那副模样,虽然很不想再靠近,但又看不下去,只好隔空喊话。“我弄了盆热水来给你擦擦身子,换件衣服怎么样?” 床上的人没有答话,莫哭见状,只得先收拾起房里。“两个笨蛋。”他喃喃自语着。 “我是笨蛋?”冷青棠倒把这句听进去了,他没有起身,只是眼睁睁的望着床顶,沙哑地问了一句。 莫哭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先是一愣,再来就是没好气的回答。“对,你跟莫笑两个都是笨蛋。” “你什么时候跟你主子串通好一鼻孔出气了?他也骂我蠢木头。”冷青棠又是干笑。 “我无聊啊?没事找事做。”莫哭又冷哼了一声,见他略有酒醒之意,便上前执他的衣服。“你赶快换衣服吧!莫笑就快走了,你还在这里喝酒,有够没出自。” “走了?她要走了?”冷青棠闻言怔了怔。 “是啊!她说明天。”莫哭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她说一离开吉州,就要嫁给逢秋鹿,跟他成亲。” “什么?!”那不就迫在眉睫?! “所以啊,有时间发酒疯,倒不如赶快把莫笑追回来呐。”莫哭顿了一顿。 “我今天早上去找过她了。” 冷青棠坐起身子,这下酒意全消。 “她……” “我看得出来,她嘴巴上挺会逞强的,其实她……”莫哭努力的想把自己感受到了的情形形容给冷青棠听。 “她不想嫁给逢秋鹿?” “她一定是这么想。”莫哭臆测着。 “……”冷青棠低头不语了。他始终清楚地记得莫笑拒绝时的表情,那不会是假的。 “去把她带回来好不好?”莫哭的声音钻入他耳中,让他不自觉抬首,望进一双渴盼的眼睛里。 “莫哭……” “去把莫笑带回来,我知道她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莫哭再道:“我知道那个姓逢的家伙对她很好,可是她还是只喜欢你一个。” “莫哭……等等……”冷青棠握住他的肩。“你说,莫笑她现在,对我……” 莫哭用力的点了点头。“她不可能忘记你的,因为……我走了的时候,看到她在哭。” “她……在哭?”冷青棠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为了他而落泪?她到现在还没死心过? 冷青棠此生从没像这几个日夜那么难熬过,就算是练功时走到了水火交融的紧要关头时,也从未有过这般的难受——一会儿悲痛莫名,一会儿又是难言难喻的无限狂喜! 她为了他而哭!为了他在落泪,这只有一件事可兹证明——莫笑还是过去的那个莫笑! 就算她伪装得多么冷漠,掩饰得多么成功,却千不该万不该在唯一的弟弟面前撤下心防! 他差点被她蒙骗了过去,萎点就要以为她的心真死了,再也挽不回,他差些儿就失去了他的挚爱! 挚爱…冷青一愣,原来……莫笑在他心中早就生了根吗?所以这两天,他想借着酒意把她于自己心中连根拔起时,才会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苦痛,原来是不知不觉,早就已经爱她这么深了…… 记忆回溯到最初,她还那么小,身量只到他的腰身之时,他总爱将她抱起,喂她酸酸甜甜的仙渣饼,讲一些无聊的故事与她听,教她认识薛宅里头的奇花异草,他有时躺在庭园里的小坡上睡着,莫笑会突然跑过来,一股脑儿的坐在他身上,硬是吵醒他,叫他陪她再看花草,再说故事…… 那段日子很快乐,真的很快乐,直到有一天…… 他行经庭园,本是要寻人去的,却不意看见了莫笑向着他,躺在草坪上,只记得彼时不免笑着摇头,牵挂着她这么睡去,难免着凉,想要趋前唤醒她,却无意被她那初绽的春樱姿色所吸引,微风徐然,姑娘家午寐于浓重的花荫里,白白的桂瓣跌在她眉睫上头,她却浑然不知,兀自好梦方酣。 不自觉垂首,想唤醒她,却不由自主地轻袭上那圆润丰厚的樱唇,偷香的结果是浅眠的她忽地乍醒,睁着莹然的黑色瞳眸,小小声地…… “爷……” 他一愣,有些不安地笑着。“晤”—— 她舔了舔唇,小小的手抚上他的。“娘娘也这样过……可是她印在这儿……” 她缩回手,指了指自己的额首。 不自觉一笑,他徐缓的解释着。“这叫吻,只有丈夫跟妻子才可以亲的,所以娘娘不亲你的唇,只亲你的额头……” 她的脸先是有一些困惑,后却又微笑,羞涩地不再语…… 多年前的记忆,只有春樱的粉红还深深刻印在脑海,冷青棠至今还记得她那抹会意过来的微笑,也许,莫笑从会意过来的那一刹那,便将它当做是一项承诺了。但他却…… 苦涩化作自嘲的微笑,逸散出他的唇角。 认真的说起来,是他先动心的。 只是一直到今天才明白,会不会为时已晚? 冷青棠摇了摇头,忽地站起身来。 希望不要太迟,他还有一堆话想跟莫笑说…… 这一辈子,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第九章 翌日一早,付清了房饭钱,逢秋鹿漫步回厢房,本打算进自个儿房中,想了想,却走到隔壁。 伸出手在木门轻敲两响,不一会儿,门便被打了开来。 “义兄,早。”莫笑看着他,露出一抹笑容,却不知怎地略显憔悴。 “早。”逢秋鹿拥着她进房里。“不是叮咛过许多次,开门前要先确定一下门外头的人是谁么?” 莫笑问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太不经心了。” “下次记得便好。”逢秋鹿向室内环了一眼。见她桌上摆放了个包袱,便道:“东西都已准备好了?” “嗯。”她的回答仍然简短。 “那好,咱们用过早饭便上路。”他的细心十分无微不至。“此出城,要找些吃食可就难了,先吃饱些。” “不是有干粮么?”莫笑道,一边打包着东西。“义兄毋须大顾虑我,我吃什么都可以的。” “只怕你不习惯,长途旅程最耗体力,几个窝窝头实在不怎么够。”逢秋鹿见她身弱,每回总是要她多吃。 “谢谢义兄关心,可是我真的很好。” “我晓得……”他停了会儿不语。 “义兄?”莫笑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就在此时,忽然听见他开口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琴歌,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逢秋鹿忽道。 莫笑心头一颤。 “什……什么意思?” “你聪慧至此,难道不明白么?”逢秋鹿比了个手势叫她坐下。 “我……我是不明白。”她的声音有些许犹疑。 “你可知道,一启程之后,你便再见不到莫哭,也回不来了?”逢秋鹿提醒着她。 “我知道。” “你知道?”逢秋鹿忽地一声长叹,站起身来,不欲多谈。“再过一刻,我们动身。”不待莫笑回应,他便率先出了房门。 莫笑看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怎地,除了对他的口气感到忧心之外,竟还有莫名地惴惴不安。☆☆☆ 出了城—— 莫笑乘一小驴,逢秋鹿在她身前拉着驴绳,慢慢地走着。 “义兄,你不累么?” 逢秋鹿头也没回。“不累。” 好简单的回答呵!莫笑淡然的舒了口气,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与他在一起,大概就是这样了吧?逢秋鹿最主动的一次,也不过就是第一天来到吉州投宿客栈的那个晚上…… 突然脸颊上一丝绯红撂过,她初初时,还以为那是……那是…… “琴歌……”逢秋鹿唤了她第二声,莫笑突地回过神。 “什……什么事?” “我在同你说话呢。”逢秋鹿道。“想起什么了?” “没……没有。”她忙不迭地否认。 逢秋鹿也不再问,两人之间又恢复了沉默,只余驴颈上的小铃铛,有一声没一声的轻轻晃荡着,山明水秀,景态丰饶,是个游玩的好天气。 突然身后有马蹄声作响,踢踢杂沓而来,莫笑觉得奇怪,回头望之眼,却没想到这一看,竟惊讶得忘了言语。 却是天不从人愿,看来真要辜负了这片好山水了。他回身,将兀自发愣的莫笑领下驴背,轻声道:“琴歌,别惊吓到驴儿了,把它牵去拴在树上吧!” 莫笑下了驴背,牵着驴绳才走了两步,便动弹不得的立在原地,怔然地望着那道由远而近的身影。 心神仿佛都要随着他的靠近而激动起来。 一直都是这样的,不管她现在是什么身分,此生此世,只要她还活着,她知晓那个人的一切都会存在于记忆之中。 突地觉得、心头一阵绞痛,似乎为这即将来到的对峙感到不安,风中又传来险恶的气息,告知她若稍有不慎,这会儿将可能变成一场血腥的杀戮。 “天啊……”她不自觉的捂紧胸口,面色已成灰白。 但见风声如歌,忽在耳边大了起来,逢秋鹿黑色衣袂飘飘,额上素白长绫随风拖高,诡异地舞出一道炫目的曲线,他双手背在身后,似早已有心理准备会战上一场。 莫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猜得出义兄此时,脸上定然是平静的。 不管是杀人,还是爱人,对他来说,都像置身事外。 马蹄声乍近,正如二人所料,是冷青棠。 他眼中闪耀着坚毅的神色,直直越过逢秋鹿身后,望进莫笑的眼。 我来了。 莫笑忽地一颤。 他在同自己说话吗?他说“我来了”?! 冷青棠嘴角轻轻上扬,将眼神移至逢秋鹿身上,轻扯缰绳,马儿刹止踢腾,静立于逢秋鹿身前。 逢秋鹿静默地凝视着他,神情淡漠无波。 冷青棠翻身下马,丝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的眼。 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自然不可与凶猛癫狂,抑或满口道学、装腔作势之辈同比。 现在在他面前站着的,不是莫笑的义兄逢秋鹿,而是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的炼恨生。 他知道冷青棠在打量自己,也晓得终须和他碰上这一面。 顶有趣的,不是吗? 许久没扮演过争风吃醋的角色,偶尔玩一玩,也算是个回忆吧! 眼见冷青棠坚定的眼神,逢秋鹿心中忽然有些感慨,但未深想,已被他的声音给打断。 “我不是来送行的。”冷青棠道。“我是来要回一份属于我的感情。” 莫笑闻言一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真满。”逢秋鹿淡淡一笑。“气魄是用在这种地方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冷青棠道。“不过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畏惧而退。” 莫笑看着他,心旌摇荡,他为了她而来了? 逢秋鹿见状,微微垂首。“你该知晓,我并不是没给你机会。” “我知道。”冷青棠答得爽快。“若不是你次次刻意迥避,我想近莫笑的身,根本是难如登天。” 莫笑闻言一愣,不由趋前一步。“义……”她正想开口,却被打断。 “你既然知道,就该死心,琴歌拒绝你很多次了。”逢秋鹿淡然道。 “这次不同。”冷青棠一瞬不瞬,定定地瞧着眼前人。“这一次,冷某是真真正正的下定决心了。” “那是你。”逢秋鹿仍不看他。 “但你不是我。”冷青棠再次重申。 你不是我,怎么知这我的决心有多坚定? “好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炼恨生向来不平白做功德,想要从我这边要走人……可不是件易事。”逢秋鹿的声音突然扬高了些,显然已蓄势待发。 “我了解。”冷青棠点点头。“冷某亦不敢做如是想。” “等……等一等……”莫笑惊惶地想阻止,然而纠纷虽因她所起,情况却非她所能控制。 “琴歌,你歇着吧,义见很快便将这厮给打发了,咱们好上路。”逢秋鹿忽道,莫笑闻言,脸色乍成青紫。 把这厮……给打发了?! 莫非他想杀了冷青棠…… 一阵恶寒窜流进心底,然而她却只能愣愣地看着这两个男人,使不上力。 冷青棠见她有些不对劲,不自觉皱起后,上前一步本想对她说些话,逢秋鹿却在此时伸手出来挡住他的去路,冷青棠想都不想,挥手去珞,却在此时听见逢秋鹿的声音—— “欲语琴歌,先败逢某!”他语尾方落,左手便扬袖一甩,摔出一排白色箭矢状的暗器,竟是鸟羽!冷青棠一懔,随即以摺扇应招,化去这招式,只听见暗器不偏不倚均射在扇骨之上,发出金属碰撞声响,逢秋鹿闻声眉头一皱,遂拉着莫笑在怀中,后足一蹬便跳开了冷青棠有一丈远。 “想不到冷兄随身之物看似风雅,实则别有巧妙?” “巧妙不敢说,只这扇骨为了耐用,特寻一铁匠以精钢代制,名唤千锤,如此而已。”冷青棠顿了顿,合扇往地下一甩,原先射进扇中的白色鸟羽暗器又被摔了出来,纷纷插在地上,看似不着力道的使力,实际上若不是有深厚武功修为的高手,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千锤……千锤百炼,好名字。”逢秋鹿撤了撇嘴角。“如同逢某炼毒,也须一番等待!” 冷青棠闻言,低头看了看,这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那没人土中的暗器,周遭的一些杂草都在一瞬之间枯黄至死,想想,这若是刺入人身,对方还会有活命的机会么?!不过一眨眼,这种剧毒竟有如此威力! 趁冷青棠有些许分神的时候,逢秋鹿竟转身拥住莫笑,使开草上飞的功夫,一会儿便将冷青棠甩在身后! “莫笑!”冷青棠发现时,立刻追了上来! 莫笑听见他的声音,想要回头却又不能。“义兄……”莫笑被逢秋鹿揽着,她望着他哀求道:“可不可以……不要打了?” 逢秋鹿听见她的声音,微微垂首。“很快就会结束的,放心。” “很快就会结束……难道……” “别想太多,否则待会儿要犯头疼了。”逢秋鹿将她放开,让她歇在一树荫之下。“在这儿等。”语毕又随即纵身而出。 “义兄!听我说!”莫笑大喊,但对方却根本听不进耳中,只见冷青棠也追了上来,两人的身影立时又揪成一团,其势之迅捷,让一旁的莫笑心焦之余,却又看得不清不楚,只见到两人的衣色,在空中翻飞着,浓重死寂深不可测的黑与盈然如飞鸟之势的青,卷在块儿,也扬起周遭的尘土撩乱了她的视线,耳际不时传来打斗声,令她慌乱! 冷青棠会是逢秋鹿的对手吗?! 不……他不是。 但为何明知如此h他还是要来?! 冷青棠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面对逢秋尘完美、无懈可击的攻防,当下明白,炼恨生,是个毕生难逢的对手,他的修为已到了最高境界,万物无不可为他所用,随手拈来皆成暗器,加上善于攻人于不备的武功路数,即便是武功上乘的练家子亦难敌。 冷青棠一个侧身,闪过逢秋鹿迎面而来的三枚银针。他双目精亮,终忍不住,朗声而道。 “与你只做敌人,太可惜!” 逢秋鹿闻言,哈哈一笑。“逢某偏生不爱忘机友,到处树敌才是我此生最大乐趣!” “直率!”冷青棠发掐又要打上去,逢秋鹿却突然抽开身子,直往上越过他头顶,在冷青棠背后落地,大喝一句—— “游戏该结束了!” “什么?!”冷青棠正要回身,不意逢秋鹿抬腿一扫,他一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莫笑见状,惊呼了声。 “义兄!” 逢秋鹿不知何时,手上多了把亮晃晃的长剑,轻铿一甩,有声嗡嗡,原来竟是他缠在腰上的软剑! 长剑直指冷青棠咽喉,恍似随时都可穿透,莫笑心神为之一惊想也不想便冲上前来—— “义兄住手!”她原本想直接扑上前挥开那剑,但逢秋鹿似早知她会有此一举,连眉眼也未抬,只抖动了一下剑身,软剑刃处便晃动个不停,她一呆,木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记忆又回了来,她的心一阵猛烈的抽动,疼痛的感觉蔓延全身,使她一下子跌坐在冷青棠身前。 “莫笑!”冷青棠担心地唤了声,但见她却全身发抖,连声音都哽咽了。 “义兄……怎么会这样?”她抬眼问道,这心痛的毛病怎会又犯了? 逢秋鹿轻摇首,眸着她炫然的悲容。“琴歌休怕,待义兄解决了这令你寝食不安的罪魁祸首,从此就再不会心痛了。” 莫笑闻言,浑身一颤。“不……别杀他!” “莫笑!”冷青棠想制住她为自己求情。“我既赶来追你,早料得有此下场,死在炼恨生手下,也是我自找的!你毋须如此!” 莫笑却恍若未闻。“义兄,琴歌求你了!”她忽地曲膝而跪,想也不想就磕下头去!冷青棠至此错愕难言,连逢秋鹿也是一震。 “你为了他……向我磕头?” “我……”莫笑声泪俱下。“我是为我自己……请你饶了他……” 此话一出,其余两人无不惊讶,冷青棠更是。 “为了你自己?”逢秋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义兄这可听不太懂了。” “两年前,我是为了什么才挡下天凤姑娘那一剑的?”‘莫笑缓缓道,泪落尘土却铿然有声。“我不愿他死……”她凄然道。“我不要他死……他死了的话……我……我……” “你会如何?”逢秋鹿仍未有收手之势。 “我知道义兄不会让我寻短见,但是……冷青棠如果死了……那跟我死了也是没有差别的……”莫笑仰首,泪盈于睫。“为了他,我做的还不够多吗?我已经替他死过一次了啊!” “莫笑……”冷青棠语塞,看见了她的真心,他除了欢喜,还有更多的悲恸怜惜之感。 “琴歌,你可知你要求的事对义兄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么?”逢秋鹿看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腰缠软剑既出,不见血光即为不祥,你叫我收手,除非血祭这柄宝剑。” 冷青棠闻言大惊,他有不好的预感!就在此时,莫笑却道:“那就用我的血吧!”她竟已闭上眼,神情坚决。 “傻瓜!”冷青棠赤红了双目:“你这傻丫头!”为了他死两次!她竟敢这么做! 他才是该保护她的男人!她竟敢在他面前将死看得这么随便! “我不准你死!听见了没有!不准!你若敢血祭宝剑,就算追到地府我也要把你揪回来!”愤怒使冷青棠气得快发疯了他怒吼着,额上青筋爆裂凸显着他异烈的怒意。他不允许!绝对绝对不允许! 莫笑却不理会他。“义兄,你动手吧!” 逢秋鹿眯起眼。“琴歌,你恨我?” 莫笑没睁眼,却弯起一弧笑意。“不,我不恨,义兄待我,一向再好不过。” 泪水自紧闭的眼窜流而出。 “琴歌永远不恨义兄。” “闭嘴!”冷青棠对她大吼一句,随即又转向逢秋鹿。“要杀就杀我!你要动上她一根寒毛,我粉身碎骨也要拖你同赴黄泉!” “呵,好主意。”逢秋鹿哈哈大笑。“只怕这天下间,没人杀得了我!”他语顿,俯视着冷青棠。 “你太自大。”冷青棠冷冷凝视着他。 “没错,逢某向来自大!”逢秋鹿道。“人人均求获胜,偏逢某不是,江湖走遍,只不过为寻对手!” “可惜我不够格。”冷青棠忽然道。 逢秋鹿闻言,先是一顿,后便大笑,复胰视耍师人,很郑重地道:“以你的造诣,不出十年必可与我比肩。” “若我以死相拼?” “那逢某倒是未必能敌。” “哈哈哈!痛快!你动手吧!”冷青棠见他答得直率,登时不得不佩服此人,要他就死,也终算是有那么一点值得了。 但莫笑却惊骇莫名。“义兄!” 逢秋鹿闻声转首。“琴歌,你哭什么呢?义兄若杀了你,冷青棠会以死相拼,若我杀了他,则是求仁得仁,又能保全你一命。” “我不要他保全!”她哭吼着,摇头。“为什么要他保全?如果非杀一人不可,那么我早该在两年前,或是更早之前就该死去了呵!”为什么她总是碰上这种事情? 这种撕心裂肺,教人心碎的痛楚,究竟哪一天才有完结的时候? “你屡次逢凶化吉,是合王不收,义兄早看出你额光饱红,眉目清明,非薄命之相……”顿了顿。“若我杀你,是逆天理。”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炼恨生逢秋鹿竟也迷信?”冷青棠道。 逢秋鹿却浑不在意。“鬼怪神学、道理阴阳,信与不信,向来是随人自由,逢某不才,曾随几个江湖术士学过些许皮毛。”他看向莫笑。“琴歌不是短命相。” 他语毕,神态一懔,似已下了什么决心般! 莫笑自方才起便听得模模糊糊,但却见逢秋鹿一声长啸,将剑抽离冷青棠咽喉处,然后朝上一甩,说也奇怪,剑竟像有意志一般,直直升上之后,竟笔直朝逢秋鹿天灵之处插落!莫笑惊叫一声,难道义兄想亲自祭血?!显然她猜错了,逢秋鹿就在此时一股真气直冲自手掌,他大喝一声,两手平举,掌心喷出一道白浊真气,但见那剑被包围在那团白雾之中,突地爆出一声巨大的金属断裂声响! 莫笑和冷青棠看得惊奇!不一会儿便见两截断剑,跌落于地,铿然落土,教人又是一奇! 冷青棠惊愕更甚,随即从地上跳起。“这……”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剑不浴血是为不祥,所以逢秋鹿就干脆毁它?! 世上哪有这般人?利器有如佳兵,善用则可以一挡百,但获得的过程岂是容易?或寻寻觅觅,或百炼千锤始能到手,但逢秋鹿竟亲自将它毁了,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没有半分惋惜。 逢秋鹿轻吐了口气,将气息调匀之后方漠然道:“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琴歌。” “义兄,你……”莫笑眼见那两截断剑,再次埂咽了。“你这么做……琴歌实无以回报。” “你不用谢我。”逢秋鹿的语调平平,莫笑觉得有些奇怪,抬头相看,发现他的眸中黯黑无色,仿佛在宣告着一件事情。 像这样……剑身一分为二,是不是代表,他们两年的缘分,到此为止? 但是……她欠他的那么多,真仅仅一把断剑,就可以了断得清楚么? 逢秋鹿似了解她的心思,但却已拒绝再给她任何进入他心臆的机会,再开口时语调淡漠,不复任何感情。 “尽管你口中说得决绝,实际上那一剑早就说明你真正的心意,如此一来,义兄还能装作不知情么?” “我……我会努力把他忘掉的!” “太迟了。”逢秋鹿摇头。“琴歌,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他不会要一份同情,炼恨生本来倨傲!岂会如同丧家犬,去与人争食。 “可是……”是他自己说过的,就算她不爱他也无所谓呵! 逢秋鹿一笑,早看透了她。“我可接受不愿再爱的你,却无法忍受我的女人时时刻刻想着别的男人。”语毕,看了一眼冷青棠,莫笑没敢转头,脸上却不自觉红了起来。 他早看透了…… 莫笑想着,她终于明白义兄从头到尾,为什么尽是要她考虑清楚的原因,他早知道,思慕是不会随着她离开而死去的。 或许。这就是他迄今未曾娶妻的原因? 这个念头甫生,她已然泪水决堤。 “义兄……你跟我……都是可怜人哪……” 逢秋鹿心房一震,随即竟露出了抹苦笑,他蹲下身来,扶起这泪人儿,陡然竟有丝心痛,“这眼泪,可是为我而流的?”伸手去抹她眼角,逢秋鹿轻道。 莫笑不答,迳自抽噎。 “好美的眼泪。”逢秋鹿低语,凝视着她的容颜。“看来我再不走,恐怕真要万劫不复了……” 心动,其实有时只在一刹那间,也是这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竟还可以再次动情……逢秋鹿闭了闭眼,忽尔垂首一笑。 这就够了,莫笑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给他,这两年与这些眼泪……够了。 “把驴儿卖掉吧!不需要。”他忽道。 这话说得奇怪,正当莫笑想问个清楚时,逢秋鹿却突然使劲将她向后一推,冷青棠立刻站到莫笑身后,将她接了个正着! “还给你了。”逢秋鹿抬头,对上冷青棠的眼。 冷青棠,一个何其幸运,又何其教人嫉妒的男子?! “我不会向你道谢。” 冷青棠紧紧揽着怀中的莫笑,定定地对视着这个可怕亦可敬的对手。 “我知道。”逢秋鹿仰首哈哈一笑,倏地转身而去! “义兄!” 莫笑不可置信的看他的背影,他就这么走了?这么潇洒,这么……无情? 她很确定逢秋鹿一定会听见她的叫唤,但他却不回头。 连……头都不回,这不正是最无情的诀别么?! 后会无期了……这两年间的事,恍如南柯一梦啊! 冷青棠听见她的啜泣,只知道自己的心被揪成了一团,却不能阻止她伤心,他深知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炼恨生真的有江湖中传说的那么冷酷吗?他方才明明在逢秋鹿眼中看见情意;什么叫做善恶,该怎么区分呢? “哭吧……” 他闭上眼,将那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人儿纳进自己胸膛,轻声的低语。 “哭吧……但这之后,我会独断的将你抓住,不许你再为了其他男子,掉下任何一滴眼泪,哭吧!” 莫笑将头埋入他的胸膛,紧紧偎着他泣已不成声。 可以原谅我吗?义兄? 可以原谅我这么不可救药的爱着面前这个男人吗? 低泣的呜咽随着风远扬至离去那人的方向,不多时,断断续续地由那处,传来悠扬绵远的朗诵声,凄怆低哑的语调,令闻者心悲不已……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第十章 莫笑再回到薛家,所有人都惊喜莫名,尤其是莫哭,对她的去而复返,显然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姐……”原以为她早和逢秋鹿去得远了,没想到竟还能看到她!“你回来了!”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莫笑,忍不住鼻酸。 “别再惹我哭了。”莫笑语音依旧哽咽。 “好好好……”莫哭忙道。“不哭不哭……我只是高兴……”望向她身后的冷青棠,莫哭有些担心地问:“她……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冷青棠点点头,万分郑重的。“放心吧!这次是真的回来,以后再也不离开了。” “那……”莫哭仍有疑惑。“炼恨生那家伙……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放你们走……” “说来话长。”冷青棠轻叹了口气,说到此不免自惭枉费师尊将毕生所学尽授与他这个关门弟子,然他却在遇上可敬的敌手之时,无法与之抗衡……或许,或许他还该感谢逢秋鹿的傲气,若非如此,很可能他连莫笑也会失去。 莫哭见他似有口难言,便转移了话题。“现下莫笑回来了,这是不是表示你打算要给她个交代了?” “莫哭!”莫笑想打断他的话,然对方却不理。 “你别插嘴,这事我从以前早就想问他了。”莫哭道。“你把她带回来,难道就没有别的打算?!” “莫哭,你够了没有?”莫笑还未准备好要面对这么敏感的问题呵!然而就在她阻止弟弟的问话时,却听见冷青棠的回答。 “我自有打算。”冷青棠道。 此话一出,只见两姐弟都有些错愕的看着他,好半晌,莫哭才率先说话。 “什么打算?” 冷青棠闻言,走近他俩身边。“我要娶她为妻。” 莫笑心头一震,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虽然早知道他可能会说什么,但当他一脱口而出时,她还是心下一震。 这个让她初长成便尝尽相思之苦的男子? 这么多年了,她没有一刻忘让过他,没有一分一秒不在想,他曾带给她的绝望、痛苦、喜悦和芳甜。 而今从他口中说出的承诺,是真,是假?抑或是梦境? 他说要娶她,做他冷青棠的妻子。 这辈子……永远都在一起了吗,他不更声不响的离开,不再说话使她恼怒心急? “姐……”莫哭高兴极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摇晃着姐姐的肩膀,兴奋不已。“你听见没有?姐,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莫笑的声音细微微的。 冷青棠见状,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得知莫笑回来的消息的众人纷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萧宛月见到莫笑,不由得微笑开来。 “你回来了。”她走近莫笑身边,一句话尽合千万言。 “夫人……” “回来就好。”薛退之也难得的开了口,扫了冷青棠一眼,语带挪榆。“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冷青棠闻言,苦笑了笑。 “你怎么能回来‘!炼恨生肯放你走?”萧宛月再道。 莫笑心中一痛,低头不语。 “是不是那个龟儿子被冷青棠打败了?夹着尾巴逃走了?”莫哭也忍不住好奇。 “胡说!”莫笑想也不想便否认。 “咦?如果是他把你们打败,那你们怎么还回得来?”见莫笑言语之间似乎对那个男人颇多恋栈,莫哭不禁一阵泛酸。 莫笑皱起眉头,不愿多说,众人稍瞧出一些端倪,不知如何开口时,便听萧宛月道:“好了,大伙在这成什么?一起进屋里罢。”她知道事情不简单,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交代清楚的,便不愿多问。 何必呢?为了好奇而去揭别人的疮疤。 莫笑感激的对她笑了笑,萧宛月点点头。 “宛月说得对,大家进屋里去吧。”好不容易才从窑场办完事回到薛家来的展云熙也朗声道。“清芷不方便出来,别让她等得心焦了。” 正当大家都往屋里走时,冷青棠见机不可失,随即低下头,附在莫笑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嫁给我。” 莫笑闻言,脸上一红。 身后的男子传来一股温热的体温,他靠得很近啊…… 记得当年,当冷青棠要离开薛家时,她曾攒着他的衣袖,闹着别扭。 “恩公不带我和弟弟一起走吗?”当年她还小时,曾经这么仰首问着他。 但冷青棠却习惯性的逃避话题,故意忽视她话语中期待渴盼的语气,戏谑地搪塞道:“什么恩公不恩公的,我还没那么老呢!” 但她不肯罢休。 “为什么不带着我们一起走?莫笑和莫哭会替爷做很多事。”她扯着冷青棠的衣角,不肯罢休的问。 “哎,我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了。”他似乎有些厌烦地叹了口气。“留在这里不好吗?不喜欢天宜婶婶吗?” “喜欢”对她好的,她当然感恩,只是,天宜婶婶再好,毕竟不是冷青棠啊! “天宜婶婶很好,爷不带我和莫哭走吗?”为什么一直回避她的央求?为什么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是不是认为她太死心眼了? “听着,我没办法一个人带着你们姐弟到处乱跑,那太不方便了,懂吗?” 只见他蹲了下来,似乎想说服她。“你们还小,需要安定的生活,这些,我都没办法给你们,懂吗?莫笑。” 她不懂。 说真的,她觉得那不是理由,因为她有种直觉,爷的话只是推托之辞。 “为什么会不方便?”她问。“我和莫哭什么都会做,不会给爷添麻烦的。” 附上这样的但书,行吗?她知道大人喜欢保证,那么她就保证绝对不会给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可以了吧? 只见他霎时倒抽了一口气,直挺挺的站起身子,以一种她不了解的视线瞪着她,然后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的,先是咳了两声,继而板起脸孔。 “总而言之,我不需要两个小鬼跟在身边,懂吗?” 听眼前人口气遽变,她惊异得直睁圆了眼,困惑的。“爷?”心中没来由一阵不安。 冷青棠的表情却更加紧绷。“我可没兴趣当你们的保母,知道吧!” 她这下终于听懂冷青棠的意思,受伤的神态霎时浮现在脸上。 她觉得难堪。 一种不被需要的不堪,让她几乎又要放声哭了出来,挖心掏肺,真诚的想要付出,却不过是他人的绊脚石。 算什么呢?她这个样子…… 于是……自那天起她收起了不被需要的笑容,天真尽敛,再也不曾以直率的视线瞧人,头永远低垂,说话一板一眼。 她当下人也无所谓,反正原本还不是只想跟在他的身边……就这样而已…… 但为什么就这样而已的愿望却不能达成?为什么爷不要她? 无数个日子她不停的们心自问,却得不到答案。 如果能把欠他的恩情还清就好了,她曾经这么想,把欠他的还清,她就带着莫哭离开薛家,好教他知道,她个是死皮赖脸的非要靠他不可,好教他知道,她不是真的这么在乎他,好教他知道…… 其实一切不过都是痴心妄想,她知道自己根本不舍得离开薛家,否则就等于这辈子都跟他没牵没扯了。 爷是绝不会来寻她的。 这个认知教她痛彻心扉,但还是咬牙硬忍了下来,一直到今天。 他就站在自个儿身后,以一种低语似的呢喃,轻在她的耳边唤她的名,对她说——“嫁给我!”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教她神智欲昏。 “莫笑?”冷青棠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唤了一句。“还好吧?” 还好吧?不,她不好。 她觉得心跳得好快,对他突如而来的情意感到不甚适应,甚至……还有窒息的感觉。 一切都涌上她的脑海…… 雨夜里那个山洞之中,几天前的客栈里,冷青棠将她抵在墙上,耳鬓厮磨的那场吻……他与逢秋鹿纠缠打斗的情形,全在她的脑海中翻搅。 转变来得这么快?她记得被拒绝的事似还历历在目。 “你们两个!怎么还站在那里?”展云熙从门里探出个头来,见他们仍材在原地,便喊了一声。 “还不进来吗?” 莫笑一震,似乎被他的声音唤回了神智,不自觉移动了脚步,却不是朝前,而是想也不想便旋身绕开冷青棠跑了出去! 突然,冷青棠也没来得及拦住她。“莫笑!” 就在这时,展云熙也因为看到这情况而来到他身边。“怎么回事?她怎么跑了?”展云熙一头雾水。 “天晓得。”冷育棠想也不想,拔脚便要追上,展云熙见状,马上也跟着自告奋勇。 “我同你一块儿去!” 孰料冷青棠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不用了,我自己去。”他语重心长。 “我想单独和莫笑说个清楚。” 展云熙意会地笑着点点头。“好吧好吧!我就甭去搅局了,你跟莫笑好好说个清楚吧!” 冷青棠没有笑,只是向展云熙一摆手。“我走了。”不再赘言,他随即转身,使出轻功纵身而去。 展云熙见他离去的背影,有些感慨的笑着摇了摇头,因想起了当年与清芷之间的点点滴滴,所以颇能体会冷青棠现在的“辛劳”。 莫笑莫笑,但愿你别太刁难他才好。 ☆☆☆ 冷青棠差点儿把人追丢,莫笑走得并不太远,只是她行经市集,那儿偏是人多拥挤之处,各人衣着不同,十分容易搞混,幸好他眼力还算不错,否则恐怕连莫笑在哪都看不到。 见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冷青棠怕惊扰到她,只好默然跟在她身后,如影随形。 但莫笑没有发觉到冷青棠在后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满脑子混乱。 莫笑啊莫笑,你是怎么了呢?你等的话不就是这句吗? “嫁给我”这句,她已听冷青棠说过好几次了,但之前说的,她一直都没有很真切的感受,直到方才再听他这出,她明白冷青棠终于正视了她的存在,但多么可悲啊!为何不在她的心仍是完好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珍藏,非要等到她离开又回来,在对一切心冷之后才急急地宣示他永志不渝的真心? 多傻啊! 她一边想着,竞一边为了他而心疼…… 冷青棠不知道眼前的莫笑在想什么,就这样跟着她出市集,到了郊外,看她仿佛浑然不知周遭景色擅变,只是一迳的拖着蹒跚的脚步不停的走,冷青棠终于忍不住,他不想再望着眼前的背影去揣测她的感觉,他加快脚步上前,将她的肩一把扳转了过来。 莫笑惊慌的眸子里撞进冷青棠的身形。 “你怎么了?”他压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天!他从没这么在乎过别人的感受! 莫笑凝看着他,她看得出他的小心翼翼,一副生怕她不悦的模样。 “莫笑?”再唤她的名,却发现她眼泪陡地滑落两颊。 心痛是他唯一的感觉,他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么甜蜜,同时又这么痛苦?!有她的时候高兴与欢喜,没有她的时候寂寥空虚,但见了她却又因她的喜怒哀乐而心情伏高伏低,从前他看着展云熙与萧清芷那段恋情,只觉展云熙为了萧清芷那样的痛苦极不可思议,怎会有人心甘情愿的被爱情这玩意儿驱策也不引以为苦?就算一再被拒绝也不在乎? 现在他总算是领会到了。 或许,他比他想像中的还在乎莫笑,只是从未不晓得那是爱罢? 他肯定自己是爱她很久了,不然怎会有意无意的总要去撩拨她的情绪,三不五时的就要碰碰她、摸摸她,仅仅只是头发也好,反正能靠近她一点,他就觉得心中喜乐无限。 首次发现自己最初也是最终的爱恋,竞开始得有如同稚子一般拙劣——喜欢她,想引起她的注意,便只好故意招惹她,好教她生气…… 甜蜜,又痛苦。这是冷青棠唯一的想法。 不自觉伸出手,将眼前的莫笑揽近了些,冷青棠低下头,轻吻上她腮旁,吮去泪水。 咸的。 莫笑怔怔地由他揽抱人怀,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亲她,百般怜惜地……抱她,万般轻柔地…… 像夫对妻…… 莫笑也伸出手臂,就像上一次一样的拥抱他,紧紧紧紧的。 就抱着他,什么也不说。 她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在逢秋鹿拿着剑指着冷青棠咽喉时,她早就将一切的伪装都抛开了…… 她就是要他,她要的人,向来就只有冷青棠一个! 她是这样的爱着这个男人,没有犹疑…… 够了,她晓得冷青棠的心意了,他抱着她,不是吗? 他那么紧张她的安危,跟了上来,不是吗? 真的都够了。 拥紧她那一辈子也爱不够的男人,她渴望将自己融进他的身体,永生不离。 这回,不闹别扭了。 因为她什么都已经明白……不想再为难他,不想再说些负气的话——毕竟,这十几年来他们何曾这么安安静静、心灵相系的拥抱过?! 所以她不愿再浪费任何时间……心中的倾诉只盼能让他也知道。 青棠青棠……我多希望就这么唤着你的名?别又取笑我的主动……我只是在面对你时,总是情难自己的软弱可! 冷青棠察觉她的安顺,想放开她说话,然莫笑却不放。 “莫笑……”他低语温柔的。“让我看看你,告诉你一句话……” 莫笑却闭上眼,不动。 “我明白。”莫笑的声音轻轻。 莫笑晓得他是爱着她的,她明白,所以毫不犹豫投身入他怀中…… 冷青棠无言地收紧了手臂,他心中尽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喜乐,汩汩涌上满满的爱意,他都要传给怀中的她。 莫笑,他此生此世唯一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