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爸爸恋爱了》 楔子 打从进考场开始,夏杰就注意上了那个监考老师。 他大概三十出头,五官干净,面色浅略带些黄,八月大热天室温35度的情况下,居然规规矩矩穿着衬衫,领口一直系到脖颈,真让人佩服。 坐在前面的老头大概是太紧张了,从进考场起就抹汗,不过是场专业评定考试,至于吗。那监考员拿着一杯水悄悄走过来,放在他桌角,又轻轻走回讲台,考场里寂静无声,谁也没注意他的这个轻微动作,但是夏杰却被这份体贴吸引,整整十分钟里眼睛都无意识的围着他打转。 咦,他居然过来了,朝这个方向,糟了,一定是看得太露骨了,夏杰匆匆低下头,那人从身边走过,自己桌角上竟然也多了一杯水。 夏杰暗暗发笑,终于集中起精神,全神贯注答题。 三个小时的考试时间,题量只有一半。夏杰做的很快,仔仔细细查了一遍想交,一想到姐姐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还是打起精神从头看起,拖拖拉拉半个小时,终于坐不住了,看看四周,偷看的偷看,抄纸条的抄纸条,真是人间百态尽在其中,监考员无奈的摇摇头,逐个轻轻敲打课桌,夏杰玩味的看着,他一转身,两人眼神正巧对上。那人脸色微微一红,快步走过他身边。 又枯坐了几分钟,考场里已经有大半人交了,夏杰整理了东西,慢悠悠站起来,真是一场无聊的考试。 监考员站在讲台前,仔细核对人数,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细长的手指在试卷中翻阅,然后他抬起头,眼神很亲切,轻轻从他手里接过考卷。 真是一个温和的人,他喜欢。 最后留恋的看了他一眼,夏杰踱着轻松的步子迈出教学楼。操场边,大群中学生在烈日下打球挥汗,他看了会,忽然感慨,才毕业工作三年,自己就已经老了呢。 出校门,路边打横突然窜出一辆车子。 「阿杰!」小侄子从后窗扑出来哇哇叫。夏杰一把把他从窗里抱出来。 「小猢狲,叫叔叔!」 姐姐摇下窗,皱着眉头道:「阿杰,是不是提早出来了?」 夏杰挠挠头,打开车门坐进去:「我检查了三遍,不就是一张证书,一定过的拉。」 「跟你说了……」 「这是专业评定考试,」夏杰不耐烦接上去:「我知道的,过了对以后升职有好处,这次绝对没有问题。」 坐在副驾驶的姐夫回过头,笑着说:「他考也考完了,你再担心也没用,阿杰,晚上家里吃饭吧。」 姐姐关心的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考了半天渴了吧,先给小雪打个电话,你下午手机关了,她打了三个到我这里,可能是晚上约你吃饭,别让人家等久了。」 夏杰开机,果然有六个未接来电,不在意放进裤袋,受不了这个大小姐的脾气,还是就当自己没接到好了。 「不管他,我要陪亲亲老姐,很久没吃姐夫的拿手菜糖醋排骨。」 「行,不过等结果出来,让这小子请我们吃饭。」姐夫得意的说。姐姐面露微笑,狠踩油门,车子顿时飞了出去。 「姐,你会开车吗,姐夫你就放心让这个新手上路。」 「有我在边上看着,你放心。」姐夫笑着回头。连小侄子都嚷嚷:「妈妈是飞车女侠。」 夏杰捂着脑门,心里嘀咕,这么温柔的姐姐怎么开车和飞车党差不多呢? 这是季授诚最后一门监考的科目,双休日两天他都在监考,每场都要三个小时,干坐在那里一点动静都不能有,酷暑难熬啊! 从开考铃响开始,二排第五桌的考生就一直盯着他看,大概是渴了吧,大热天的,教室里又没有安空调,光顾着给他前排老同志倒水,年轻人也一样扛不住热的。 悄悄走过去给他捎了杯水,果然,他再不抬头,专心答题。 这次的职业评定考试,来的都是企业职工,年龄层次不一,素质也一般,偷看作弊的一大箩,难得有几个凭真本事上手的,不禁在心里对那个要水的考生平添几分好感。 送走一群无赖考生,考场安静许多,只听见窗外大柳树上,蝉哇哇哇的叫个不停,人昏昏欲睡,一坐下来心头就涌上些杂事,八月底了,三弟四弟快开学了,学费是一大笔开销。 刚和妻子离婚,两年零七个月的夫妻冷战终于结束了,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儿子小叶。 想着想着,底下的人越来越过分,不禁走过去警告,背负双手挨个敲桌角,慢慢转了一圈回来,忽然看见那考生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居然把对付小学生的一套家常动作摆了出来,面嫩的他没由来的就脸红起来。 不一会儿,那考生交卷了,陡然站起来,身高惊人,慢慢站到讲台边上就像座山似的横在眼前,足有一米八十的个吧,近看年纪更小点,打扮休闲沾着学生气。看那试卷上颇有气势的几个行书,一定是对考试自信满满,眉宇间的意气风发让人羡慕。 抬头对他微微一笑,他有礼貌的点点头,走出了考场。 其实,这是夏杰和季授诚的第一次相遇,虽然再见时并没有认出对方,但事实就是如此,打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对方深深吸引,无意识中追逐着对方的目光。 第一章 「阿杰,阿杰,起床起床啦!」夏栋爬上床,打鼓一样使劲的拍打被子里的冬眠大熊。 「臭小子,叫老爸。」夏杰顶着一颗鸟窝头,认命看了看床头的闹钟,七点半:「要死了,这么早你叫我干吗?今天是礼拜天。」 「说了今天你要带我去学校报名的呀。」夏栋一本正经的说。 夏杰猛的清醒过来,可不,今天给孩子联系学校,参加插班生考试,家里的头等大事。呼啦一下拉开棉被,我靠,真冷啊,哆哆嗦嗦套上毛衣:「牛奶拿了没有?」 「拿了,大饼油条我也买了,放在厨房,你快点。」 「那你先吃。」光溜溜的脚丫子一踩到冷冰冰的地板,夏杰倒抽一口冷气,该死,袜子呢,在枕头边找到一只,另一个:「夏栋,先到抽屉里给我拿双袜子来。」 夏栋叼着大饼从门口里探出头来:「抽屉里早没袜子了,你不是昨天都送到干洗店去了。」 「我靠。」不找了,直接套上跑鞋,虽然左脚有点冷飕飕的。 十分钟后,挂着一颗油光光的飞机头,领带、黑风衣加公事包,形象大大改观。顺手操起桌上的牛奶一口干了,捞了根油条挥手出发。 「今天考试有把握吗?昨天晚上复习了没?」夏杰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画一个游戏总图,熬到三点才睡觉,压根把那件事情忘了。夏栋懒洋洋地扣上安全带,从车窗下面的盒子里掏出一包口香糖递给他:「你就放心吧,绝对没问题。嚼嚼这个,满嘴都是口气。」 这小子,臭屁得跟他当年一个德行,夏杰用力挠挠他的板寸头,发动汽车。 幸亏是星期天,路上没遇到堵车,学校遥遥在望,总算不会迟到。不过学校门口的路有够难开的,街道也不算小了,只是被汽车围得水泄不通,今天学校报到,人格外多。 五分钟,才往前推进了十米,啥时候挤到门口啊。 「阿杰,这里下车吧。」 夏栋背好书包打开右车门。哪知道,右边一辆电瓶车颤颤悠悠硬挤上来,居然没有煞车,生生往车门上撞。车上两个胖母子齐刷刷翻倒在人行道上。 「神经病,你怎么开车的?眼睛瞎了?」胖妈妈灵活翻身起来。一把把夏栋从车位上拉下来,对着夏杰大喝。 居然动我的宝贝儿子,夏杰不乐意了,刷的跳下车,把儿子拉在一边,居高临下对着这位大妈:「怎么了,你撞上我车子还没让你赔呢。看清楚了没有,这里是临时停车位,我也打了方向灯,是你自己无故撞上了的,我怀疑你电瓶车刹车不灵,脑子也不清爽。」 「你人讲不讲道理,没理由找理由,明明是你错,我儿子被你撞上了,你要赔钱的。」 「你儿子胖的跟猪一样,伤到哪里了?」 两人越说越凶,快要干上手的架势。路人纷纷围观。 忽然,人群里跑出一个人,扶起摔倒的电瓶车,拉起坐在地上的小孩:「早上路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各退一步,尽早处理,不要无谓吵架。」 季授诚拎起地上的书包,问学生:「有没有受伤?钱南。」 「哎呦,季老师还让你麻烦。」胖妈妈不好意思,拍拍儿子身上的灰。 「我看车子也没什么问题,快上课了,还是让小朋友先进去。」 夏杰猛想到正事,抬腕看看表,快来不及,匆匆放低声音道了歉,胖妈妈满脸不受用,但顾及到班主任的面子,哼了几声,夏杰也不纠缠,拉着儿子跑进学校。 教导处已经有七、八个家长带着孩子等了,丹凤小学在这个区也算得上是名校,每年都有一大批孩子挤着进来,录取要求也很苛刻。 「你是夏栋爸爸?」教导处主任看了看户口本,又抬起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怎么看这个人都只有二十五六岁,太年轻了吧。 「是是,老师贵姓?」夏杰满脸微笑,极力保持温文尔雅的姿态。 「我姓朱。这次三年级报名的人比较多。我们只有两个名额,所以得按成绩来。小朋友们都跟我到隔壁教室做个小测验。语文数学两科,家长在外边等一下。」 夏杰匆匆瞄了瞄周围的小孩,一般一般,没一个看上去比自家儿子聪明,没问题。 「儿子儿子,来,一二三!」他抬高手臂。 「加油!」夏栋受不了的给了他一个击掌:「老爸,你很幼稚耶!」 切,这小鬼。 坐立不安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这心情比他当年自己考试还紧张。终于,教室门开了,小朋友一块涌出来,夏栋落在最后,和另一个女孩子并排走在教导主任身边。他通过了。 朱老师拉住过道边跑过的一个小朋友:「小叶子,到三楼让你爸爸把三年级的班主任都叫下来,要插班生抽签。」 那小孩长的大大的眼睛,乌溜乌溜的特别有神,一张圆圆脸,看上去越发可爱。他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跑了。 过了一会,四个老师走进了教导处,三女一男,为首的就是方才校门口解围的季老师。五分钟以后,朱老师叫家长孩子进去,那个女孩子分到四班,夏栋分到三班,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季授诚季老师。 「季老师,咱们真是有缘那!」夏杰彬彬有礼的伸出手。 季授诚认真看了看他,眼光忽然停滞在他左下方,夏杰莫名看去,左脚裤腿没翻好,脚脖子光溜溜的扎眼,他尴尬的蹭了蹭脚。 季授诚微笑着和他握手,说:「今后也有赖家长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果然是语文老师的底子,声音柔和极了。 班主任都不太欢迎中途插班的孩子,尤其是年级高的,不是自己一手带起,难免管教不住,抽到成绩好的,是运气,抽到调皮的,不聪明的,或者大人呱噪的就相当麻烦。 季授诚的手气一直不怎么样,带的班几乎年年都有插班生进来,一来就是班级里的垫底。不过今年还不错,看过夏栋这个孩子的测试卷,数学相当好,语文的作文也写的不差,语句通顺,内容有板有眼的。就是这一手字龙飞凤舞的,前面基础题不是漏了标点就是多抄了个字。粗心是这个年纪男孩的通病。 但愿不要太活泼就好。 可惜天不从人愿,夏栋一到班级里就挥散出他无穷的活力,这小子思路活,上课总是抢着举手发言,下课,他自有一套游戏法则,吸引大群孩子,溜溜球、竹蜻蜓、大富翁游戏,就连一开学就撞上的胖小子钱南都跟在他屁股后面打转。 人太聪明就容易偷懒,他想着法子赖作业,抄写词语能漏则漏,背书铁定不完成。无奈他的单元成绩总能挤到班级前五名。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 关于他的学习,季授诚也曾想过和家长交流,小孩的铅笔盒里没几枝长铅笔,中午学校吃饭都没有勺子,家校联系册从来都不签名。他的爸爸——开学校门口那位,看上去挺年轻的,到底有没有注意过孩子,得找机会家访一次。可是每每打去家里电话都没有人接听。开学事务千头万绪,也就搁下来了。 那天早上空课,他正坐在办公室里改作文,忽然班长急匆匆冲进来大喊:「季老师季老师,夏栋大便拉出了。」 季授诚一听立刻跟着她跑到教室,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臭气,全班小朋友都捏着鼻子嘻嘻哈哈说笑,年轻的音乐女老师皱起眉头打开窗。 倒霉的夏栋面无表情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毕竟是十岁的小孩子,此时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精神,垂着头,哭丧着脸。季授诚强忍着笑,把他拉出教室上厕所,大冬天的,最里面的短裤和棉毛裤都湿了,沾了大便,全得剥下来,可怜的夏栋露着光溜溜的两片小屁股瑟瑟发抖,好笑的把毛裤外裤给他套上,暂时应付一下。 带孩子到办公室,季授诚洗了手,翻了电话本给家长打电话。 二年级的季小叶课少,正乖乖趴在爸爸办公桌上写作业,他好奇的看了看夏栋,轻轻问:「你做小动作,被老师批评啦?」 夏栋哼了一声,没回答。 季小叶忽然皱了皱眉头,狠狠吸溜下鼻子,咕囔:「什么东西,这么臭。」 夏栋苦着脸,悄悄的往墙边挪了挪,死死拉着自己的裤兜,好像能少散发点臭气似的。 那头,季授诚猛的提高声音:「夏栋爸爸,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现在是你的小孩大冬天的只穿一条裤子待在学校里,难道你不担心他受凉感冒……是,我知道你工作忙,但是忙也不能不顾小孩……你这样还算是个称职的父亲……请你马上到学校来一趟。」 季授诚气愤的挂掉电话,他平时很少用命令的口气对人说话,只是这个爸爸实在让人生气。小孩会搞成这个样子,也是他平时教育没有到位,没有合理安排好孩子的作息时间导致的。 夏杰无奈的放下手机,推开会议室门进去,公司里各部门经理还等着听他后半截的报告,这个游戏是他们项目组花了两个月时间攻关下来的,看着身边一脸诧异的上司陈涛,硬着头皮咳嗽了一声,贴着他耳朵说:「陈主任,我儿子学校出了麻烦,老师让我立刻过去,这边就请您担待着了。」 「啊!」 未等陈涛反应过来,他逃命般的收拾文件,一溜烟跑路了。 当夏杰一路飞车赶到学校,已经是中午放学时间,一大群学生从校门里涌出来,他把车停在路口,直奔老师办公室。 季授诚拿了饭盒正准备和儿子一起吃饭,虽然也给夏栋准备了一份,但他趴在桌子上。病怏怏的没有食欲。 「有没有带裤子来。」季授诚说:「他刚才又上了几次厕所,情况不太对,还是送到对面医院看一下。」夏杰慌里慌张从包里掏出皱巴巴的裤子,上面的标签都没有撕下来,对上季老师质疑的眼神,他不禁脸皮微红,又是两个礼拜没洗衣服,家里没有干净裤子换。 俗话说,小孩无假病,夏栋软趴趴的扒在他身上,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从来都没见他这么听话过,乖乖任由他抱着走。 「马路对面就是丹凤医院,现在这个时候医生都下班了,挂个急诊比较好。」 夏杰谢了老师,立刻带着孩子去医院。 急诊值班女医生经过一番检查,挺严肃的对年轻的爸爸说:「早上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引起腹泻,已经脱水了,先打个吊针看看情况再说。」 夏杰想起打仗一样的早上,外面买来的油条大饼,还有那罐不知道几时买来的牛奶。真是该死。 插针头的时候,夏栋特别乖,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坐在塑胶椅子上,半个小时没有挪动一点,平时让他坐个十分钟就像要他的命一样,虽然常常为此烦恼发火,可现在却多希望他能快快恢复平时活泼的劲头。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公司里比较好的同事:「阿杰,你在哪呢,下午还来不来了?」 「我带儿子在医院看病,上午的会怎么样了?」 「陈主任帮你担了,但是王经理说你下午的现场操作一定得到场。」 「我不能去,这个游戏你也熟,你来操作吧。」 「不行,那个老头特固执,还特地嘱咐我给你下最后通牒,说要是你不来,这个专案就给他们开发二组了,今天算你无故请假……」 夏杰气的大喝:「我管他怎么办呢,我现在儿子病的不会动,谁理他妈的破游戏,你告诉他,有本事开了我!」 「阿杰!」夏栋被他喝的惊醒,睁开眼睛轻拉他的衣角。 第二章 夏杰赶紧扔了手机,抱起他。忽然感到他轻微发抖,立刻脱下身上的外套把他整个包住搂在怀里,小孩感受到大人的体温,下意识往他胳膊下钻,忽然他撇撇嘴,轻轻呓语了一声「妈妈」! 夏杰猛的觉得眼睛发酸,捧着他打吊针的手捂了捂。 姐,要是现在你在这里该多好啊。 下午的课结束了,季授诚看见教室里一个孤零零的书包,那父子两病看的怎么样了呢?整好书包去医院,刚进注射室,就看见夏杰抱着孩子坐在硬木凳子上打瞌睡。孩子的面色苍白,当爸爸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知道带小孩看病的滋味,他慢慢走过去,看了看注射袋,药水没剩多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杰浑身一震,猛的跳了起来,定睛看清来人,含糊的叫:「季老师!」 「昨天晚上没睡好吧。」 夏杰猛的抹了把脸坐直,抬头看了看药水,又小心把怀里孩子拉高一点,对他微微苦笑:「我在软体公司做游戏开发,平时忙起来没日没夜的,也没好好照顾这小子,让季老师你多费心了。」 「哪里,医生怎么说?」 「吃坏了肚子,脱水。都怪我没好好照顾他。」 「男人管小孩难免疏忽的,但是也不能太专注工作了。」 「我这个当爸爸的不怎么称职。」夏杰内疚摸摸儿子的脸,心里一阵发苦。 季授诚拿出塑胶袋,说:「你还没吃饭吧,快晚上了,我买了这个垫垫肚子。」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事,只是顺路带了的!」 捧着热乎乎的包子,夏杰有点恍惚:「对了,多少钱,我给你!」他慌忙去掏钱包,被季授诚一手按住:「几个包子算什么钱,你就别客气了。」 「那……谢谢了!」夏杰红着脸低下头:「夏栋,醒醒,吃不吃包子!」 夏栋耸了耸胳膊,摇摇头。 「他现在最好吃点粥什么的,容易消化。」 夏杰又懵了,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惭愧。 打完点滴配了药,天已经大黑,夏杰抱着儿子到学校门口取车,只见季小叶背着书包在大门口等爸爸,偌大的校园没一个人。小孩看见爸爸回来,立刻扑到他怀里。 「不好意思季老师,害你也这么晚回家。」 「没事情的,如果夏栋明天没有好转,就让他在家休息一天,拉下的课我可以给他补上。」 夏杰拉开车门,道:「你们家在哪里,我开车送你们过去吧。」 季授诚推辞了一番,拗不过夏杰一片诚恳,只得上车说了地址,原来他们两家就住在同一小区,一个东边一个西边。 季授诚带着儿子在自家楼前下了夏杰的车,抬头一看,三楼厨房的灯大亮,已经五点半了,三个弟弟该饿坏了吧,今天星期四,二弟授礼医院里值夜班,也要在家吃饭呢。 推开门,迎面而来一股烧焦味,厨房里两少年哇哇大叫,仿佛屋顶要烧穿了似的,二弟季授礼倒是老神在在,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 做大哥的哭笑不得:「你也知道他们两个没摸过锅铲,怎么不进去帮忙?」小叶蹦蹦跳跳去开厨房门,人还没进去,就被一阵焦臭味轰了出来。 季授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们几岁了,也该自立了,我像阿孝那么大的时候,都能到养鸡场抓杀剥煮,一条龙办个全鸡席了。」 「他们怎么能和我们那时候比。」 「怎么不能比了,是你老宠他们。」当二弟的哗啦一下收了报纸,慢悠悠的移驾到厨房门口:「喂,不过就是条油焖叉鱼,好了没有?」 「都是三哥,我说要加油的,他偏不加,还把火开的最大。鱼全烤焦了。」 季授孝抹了把脸上的汗,不服气说:「我本来能做好的,要不是你在我耳朵边唠唠叨叨,鱼怎么会焦。」小叶从二叔腿边钻出脑袋,睁大眼睛好奇地问:「三叔,你的脸好像大黑猫啊。」老四回头一看,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季授孝白了他一眼,猛的扑到小叶面前,凶巴巴的做了个鬼脸。小叶咯咯一笑,又躲到二叔腿后边。 「阿行,你手怎么了,半边红的。」大哥眼尖,没等小四弟把手藏到身后就一把抓住。大拇指上冒了一个鼓鼓的红点点。 「油爆的吧,刚才鱼下锅的时候没躲开。」季授礼说。 「这手明天还怎么弹琴,快拿药水去擦一擦。」长兄如父,那个心疼啊,带着小弟下去包扎,季授礼环顾厨房,鱼鳞散了一地,桌面上,砧板上,连老三头发上都沾了一块,刚才定是一场激烈的人鱼大战,两个锅子都沾了油水,腻死人的颜色,油烟机大口喘气工作,焦味才稍微散去了一点。 「太失败了,阿孝!」他甩了三弟一个后脑勺,皱着眉头说:「现在男人不会下厨没人要知不知道,回去之前至少给我学会做一样菜。」 「不就是偶尔失手,就不相信你第一次会成功,说不定……」 当二哥又甩了他一个后脑勺:「还敢顶嘴,刷锅去。」 季授孝满怀腹诽很不甘愿去刷锅。小叶拉着授礼的裤腿,撒娇说:「二叔,我饿了。」 「做个菜泡饭吧。」季授诚满手红花油的味道,就着毛巾擦了擦。 「做什么做啊,统统跟我到外面去吧,今天二哥我请客。」授礼大手一挥:「阿孝负责打扫卫生,等这里全干净了,再准你吃饭。」 「为什么单单我,还有阿行。」 「我请客,我乐意。」当二哥的眼睛光线一闪,呵呵奸笑道:「顺便把客厅地板也擦了。」小行很狗腿的跑去把大哥平时戴的饭兜给他围上,四个人高高兴兴出门。 无独有偶,夏杰家的厨房今天也难得忙碌了一回。 开车抱着夏栋回家,却看见雪大小姐鼓着一肚子火守在门外边。 「你干什么去了,说了今天中午请我们同事吃饭,等了你半天都没有影子,手机又关机,你让我当着一桌子朋友面,脸往哪里搁啊。」 夏杰没力气说话,掏出钥匙开门,轻轻把夏栋放在沙发上。 「喂喂,你说话呀,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人家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了,也不问候一下。」白雪委屈的摸摸自己的脚,脱了高跟鞋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凑到夏栋面前才看出不对劲:「夏杰,你外甥怎么了,看上去病怏怏的。夏栋,我是雪阿姨,叫一声让我听听。」 「你别吵他,他生病了,吊了一个下午的盐水。」 夏杰脱了外套,打开冰箱门,前一个星期的储备都消耗的差不多了,能吃的就几包面条,看分量,三个人有点勉强。 「夏栋,有胃口吗,咱们煮面条吃。」 夏栋哼了一下,算是答应。 夏杰把材料送到白雪面前,使了个眼色。大小姐浑然不觉,正专心拿遥控器调东方台的娱乐新闻。 「喂!」 「干吗?」 「你是女的,你去做啊。」夏杰瞪了她一眼。 「搞错,我是客人,是你女朋友,凭什么让我去做啊。」白雪尖叫:「我我我在家里,从来不进厨房的。」她说的倒是实话,国税局长家的千金怎么会去下厨房呢。 夏杰只得一脸愤恨亲自下厨房。不过是煮个面这点小事,难得倒他吗? 雪大小姐看见简陋的白煮面倒也没提多大意见,毕竟是他亲手做的,刚喝几口汤时还觉得甜蜜。 夏杰没吃,先用勺子喂夏栋,这小子吃了一口,脸色不太对。他又抬头看看白雪,眉头紧锁快刻出皱纹来。低头自己吃了一口,哇,淡不拉叽的,什么味道都没有,面条芯子还是硬的,一点都嚼不动。 「你是不是没放盐啊?」雪大小姐抱怨说。 夏栋勉强咽了下去,正要再吃,夏杰一把抢了碗去:「行了行了,不吃了,到下面叫份外卖。」 季家四兄弟吃的心满意足,带着小叶子走出速食店,阿孝见大哥宝贝一样捧着他们吃剩的外带,受不了的嘀咕:「大哥,又不是家里没东西吃,捡些剩汤剩菜至于吗?」 「这些东西还能吃,浪费了可惜。」 「真是,都来外面吃了,还带上家里的酱菜,这也太丢……嘿呦。」 「没饿过肚子的人没资格说混话,你小子少给我多嘴。」二哥不客气又抽了他一下。 季授诚微微一笑,又捏了捏手里的饭盒,抬头正看见夏杰匆匆拎着一袋外卖从另一个门出来。 「季老师,刚吃完呢。」夏杰笑着打招呼。 「嗯,叫外卖吗,夏栋能吃点热呼东西了吧。」 「是,给他买了点白粥。」 季授诚把饭盒塞进他塑胶袋:「这个春芽菜,是前两天乡下摘来自己腌的,正嫩着呢,给夏栋过饭好了。」 夏杰再三推却不过,便谢过他带着饭盒回家。 春芽菜是椿树上刚冒尖的嫩芽,上市时间极短,腌制以后味道浓郁得有些人受不了,可夏家人喜欢的紧,姐姐常跑到乡下摘了腌上一大碗瓶瓶罐罐装了,平时勺出来吃。 一拿回家,白雪受不了这个怪味道,捂着鼻子躲的老远,夏杰夏栋却吃的津津有味,阔别两年的鲜香,让人胃口大增,夏栋喝了粥发了汗,睡的可香了。 边仔细刷洗饭盒,脑海边浮现出季授诚和煦的微笑,以及他音调平顺语气柔和的说话声。 可得好好谢谢季老师。 时间过的很快,渐渐的,天气转暖了,夏栋病还没全好,就活泼得让人头疼。 夏杰吃过教训,不敢再储备粮食,每天按时到超市里买新的。 「阿杰,我要这个。」夏栋推着车子直奔满墙的薯片。 「不行,这个里面都是激素,小孩多吃会变胖的跟猪一样。」 「骗人,你桌子上不是一大盒,我看你也没胖多少。」 「我那是熬夜,你用的着熬夜吗?」说着,把车推到速食区,正要把一捆捆速食面搬下来。 夏栋大声嚷嚷:「阿杰,做饭给我吃是你的责任诶。速食面里也有很多激素,我拒绝吃那个。」 夏杰白了他一眼:「你不用找碴,反正别想给你买薯片。」 「你也休想再让我吃速食面!」夏栋站上推车,和他目光对视,振振有辞。 「造反啊,小子。」大手一抓,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扒拉到地上。 夏栋刚要反击,只听见粉嫩粉嫩的声音叫道:「呀,爸爸,是大便哥哥!」 我倒~ 季授诚带着儿子慢慢走过来,笑着说:「真巧啊,夏栋爸爸。」 夏栋看见班主任就像老鼠见猫似的,立刻自动消音站到一边,夏杰横了他一眼,总算有制到你的克星了:「你好,季老师。」 「你要买泡面吗?」季授诚看了眼满墙的速食面,各色品牌看的人眼花。 「爸爸,我想吃面。」小叶很期盼的说。 「这东西没什么营养,小孩子只能偶然吃吃。」上星期,两个弟弟都去学校读书了,家里没那么多张嘴吃饭,煮个面条也不错:「你要吃哪一种?」 这算是问对人了,夏杰立刻滔滔不绝:「那个日清的飞碟炒面不错,凉拌的很好吃,还有那个元康的……」 「你好像很熟,都吃过?」季授诚随口那么一问。夏杰捂住背后强烈抗议的儿子,文雅的笑了笑:「那个,我们……也是偶尔吃吃。」 「那你们今天打算买什么,我刚才去看了看蔬菜,今天的菠菜很新鲜,里脊肉正在打特价。」 「爸爸不会做菜,我们都是买速食打包的。」夏栋万般挣扎,总算开口说了一句话。 第三章 「闭嘴,臭小子。」夏杰涨红张脸,尴尬的说:「其实我今天买了本菜谱,正想尝试尝试,总不能老是买速食,超市的熟菜都很油,对小孩身体不好。」 骗你个鬼! 季授诚却当了真,两个爸爸推着车子到蔬菜区挑菠菜,热心的给他讲解一些清炒蔬菜的简单要点。夏杰最喜欢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听的云里雾里,却也不觉得乏味,不住点头虚心受教。 两个小孩没人看管,就在超市玩起推车大赛,呼啦呼啦在水果区绕圈。小叶子快玩疯了,平时在他的身边打转的都是叔叔辈,虽然享受到了别人四倍的疼爱,却没有要好的同龄伙伴,直到两个爸爸采购完毕分别回家时,他还恋恋不舍这个「大便哥哥」。 星期天一大早,照例是季家大扫除,按平时,爸爸在客厅拖地,擦桌,小叶就乖乖在沙发上做作业,决不麻烦爸爸。可奇怪的是,季授诚今天还没拖完半边的地,儿子就在沙发上扭来扭去,不,确切的说,他从坐下那刻起就没安静过,两手一会抓背,一会挠胸,龇牙咧嘴有好几次哼出声音来。 「怎么了?」 「呜,痒。」小叶支支吾吾。 「我看看。」季授诚放下拖把,走过去,儿子立刻团起身体,不让他看。 「到底怎么了。」摸了把他的后脖子,一手的汗。该不会生病了。季授诚按住他额头,没发烧啊。不顾他挣扎卷高袖子,皮肤光溜溜的,也没问题。 忽然,他眼尖看见儿子雪白的小臂下面爬着一条黑黑的小虫子。他情急之下,剥下儿子的毛衣,内衣里面满是黑溜溜的小虫子,百余条的一耸一耸,样子太可怕了。贴在胳肢窝下面有一团小棉花,里面包着一大张结满蚕卵的纸。 「这是谁给你的。」季授诚哭笑不得。 「夏……夏栋哥哥。」小叶子怕怕,差点没哭出来。 幸好蚕宝宝不咬人,小小的一条条,抓也抓不完,索性剥了衣服洗澡去,可这小鬼还不同意,看见好几条小宝宝顺水冲走时,他哇哇直哭起来,死活不肯跳进浴缸。 季授诚只好哄他:「这么多条,你又养不全,棉花团里还有好多,爸爸不会扔掉的。」 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小叶子头发还没拧干,就跑到客厅找他的棉花团。 看着这些小家伙在白纸上一拱一拱,小叶子满足了,呵呵的笑,做爸爸的叹了口气:「这么多蚕,没有桑叶怎么养呢?你准备好了没有?」 「夏栋哥哥会养的呀,他说孵出来以后给他打电话。」 五分钟以后,夏栋偷偷摸摸跑上门,看见小叶子就神神秘秘的问:「你爸爸不在家吧。」 「我在,」季授诚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把抓住他后背以防他开溜:「养蚕就养蚕,为什么要找弟弟孵,自己回家养不就好了。」 「我爸不让我养的。」夏栋缩起脖子支吾:「去年我孵出来的都给他扔到抽水马桶里去了。」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夏栋恳求:「季老师,让季小叶养吧,我负责提供桑叶,每天只要看看就好,绝对不会麻烦您的,求你了。」 季授诚看他可怜样,有点心软,加上小叶也抱着自己脖子撒娇。随他们去吧。 于是,夏栋天天都和小叶混在一起,这小子吃准班主任温和的脾性,每天中午都到办公室看蚕宝宝,放学赖在学校不肯走,最后索性连家都不回了,留在季家做作业,完了就一起到楼下公园野,掐准老爸下班时间才回去。 相处时间长了,季授诚终于了解到夏杰工作有多忙,普通日子通常过六点才到家。那个周末,两小孩玩得忘了时间,季授诚留他吃饭,打了半天的电话,夏家都没有人接听。 晚上送孩子回去。第一次到他家,不免四处打量,整套房间的摆设就像个单身汉的宿舍,东西还算整齐,只是沙发上堆着凌乱的衣服。厨房是最煞风景的地方,小桌上摆着冷菜冷饭,上午吃过的碗筷还没洗过。 偌大的房间冷清清的,没有一丝人气,难怪小孩每天往自己家里跑。 季授诚让小孩去玩,素有洁癖的他找了清洁球、擦布,开始收拾起厨房。 夏杰匆匆开车赶回家,一看时间已经是七点半了。 打开房门第一眼就看见厨房里亮着温暖的灯,而书房里则传来小孩子快乐的笑声。他诧异地走到厨房门边…… 姐姐正站在自来水槽前洗碗,听到动静便回头温和地笑了笑:「回来了,又加班了吧,电锅里给你热着鸡翅膀,拿出来赶快吃。」 夏杰看着这个忙碌的背影,不禁有些恍惚…… 季授诚把碗筷一一擦干放进碗橱,打扫总算告一段落。一回头就看见夏杰倚在门边傻傻的盯着他。看看自己手里的擦布,一向面薄的他又脸红了:「对不起,我看见桌子没整,就擅自动手。」 「不不不,是我不好意思,家里乱七八糟的……」夏杰作势要找个东西一起干,却发现厨房里委实没有要整理的东西,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只剩下脚边的垃圾袋。他挠挠头,弯腰去捡,季授诚也正低下头去拿。一不留神,两人额头碰到了一块。夏杰也闹红了脸,匆匆抢了塑胶袋,低声说:「我去倒垃圾。」 他慌慌张张跑到门口穿鞋,胡乱的系好鞋带,猛然间碰翻了脚边一个鞋盒子。 俩小孩暗中养的蚕宝宝都掉了出来,小小的黑豆芽已经长成三眠蚕了,白白的,粗粗的,落在地上,有两条挂在夏杰的脚背面上…… 厨房里的季授诚只听见门口闷的一声巨响。赶紧跑过去一看,只见夏杰脸色发青,歪坐在地板上,双眼紧闭,居然昏死过去。 「喂,夏栋爸爸,你……你怎么了?」 夏杰冰冷的手死命拉着他的袖子,结巴的说:「季老师,麻烦你……麻烦把这些虫子……拿走。」 想不到他一米八十多的大男人居然怕蚕,季授诚强忍住心底发笑,把蚕宝宝桑叶一股脑扔进鞋盒子里,又帮忙把他给扶到沙发上。夏杰全身无力,脸色青里带红的恳求:「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靠你的腿。」 季授诚愣了愣,便抱起他的头摆在自己右腿上,左手被他抓住按在额头上。微微冒汗的皮肤顿时在手心中泛起一阵异样的触感。 这刚下过水的手心冷冰冰的,贴在脑门上像极了记忆中的感觉,异常受用,夏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躺着,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半晌,他慢慢睁开眼睛,从天花板一直看到季授诚关切的眼神。突然发现,他镜片后面的眼睛很漂亮,乌溜溜的瞳孔清澈见底。 「真丢人,」夏杰喃喃:「我老家是蚕乡,家家户户都养蚕,小时候孩子恶作剐,被推到蚕缸里,到现在看见蚕还怕。」 难怪不让孩子养蚕。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非常可爱,不由像对小叶一样伸手摸摸他的头。古怪的举动令两个人都尴尬起来。 「阿杰,你生病了。」夏栋恰巧从书房出来。 夏杰一骨碌坐起来:「没,只是头晕。」他下意识看了看季老师,季授诚了然笑了笑。 「我这是累的,每天挣钱给你小子零花钱。」夏杰的声音又恢复成平时的理直气壮,声如铜钟。 季授诚也站了起来,撮了撮双手。 他的头发比想象中柔软了许多。 四月阳春,工作多了起来,季授诚一头忙着管理学生,一头还得准备家长开放日的课。 时间一长,看的头晕眼花。办公室里早没有人了,春天日头长了,天没全黑,却已经过了五点半。 门卫大爷匆匆跑过来:「季老师季老师,你儿子挂在树上下不来了。」 季授诚一听,连忙跟着大爷走,在学校篮球场围墙边一排花坛边,围着一群还未回家的小孩,待走近,才发现两人多高的榆树枝上挂着季小叶,这孩子两手死死抱着树干,全身颤颤悠悠,上也上不了,下也下不去,脸都哭花了。 「活该,怎么撒野跑到树上去了。」 小叶揣着满裤袋榆树叶子,哭丧着脸说:「蚕宝宝没有桑叶吃了,我想爬到树上摘一点。」 「小笨蛋,谁说那是桑叶了?」季授诚叹了口气,用袖角给他擦脸蛋。 小叶睁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夏栋哥哥说的呀,他说这个绝对是桑树。」 这小傻瓜,都把夏栋当神仙一样崇拜了,季授诚正要抱起他,只瞥见夏栋偷偷摸摸,挨着墙角根悄悄溜走,不禁摇摇头,这皮小孩! 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脱了衣服着凉,晚上,小叶发了低烧,季授诚喂他吃了两颗药片,早早陪他睡下,坐在窗边继续摆弄电脑。 正被几个动画搅混脑子的时候,门铃响了,夏家两父子上门,夏杰一脸严肃相,夏栋哭丧着脸,捂着屁股一步一哼哼,看样子是吃了一顿排头。 夏杰今天下班,发现儿子闷闷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哄骗威逼之下知道儿子干的好事,立刻拎起他耳朵上门来道歉。看他横眉怒目正经当爸爸样,巴掌撮的刷刷响,季授诚边在心里暗笑,边给夏栋求情,男孩子嘛,总是调皮捣蛋的多,能打从心底里懊悔认错,已是相当不错的了。 忽然,夏栋肚子里传出骨碌骨碌声。 「你们还没吃过饭吧?」季授诚惊觉,七点多了,夏杰今天又加班了吧。 夏杰顿时恼羞成怒,狠狠瞪了夏栋一眼,回到家就开公堂搬家法上门来赔礼,没顾得上吃点东西,夏栋胆战心惊的瞄了老爸一眼,又往班主任身后挨了挨。 季授诚看了看厨房餐桌,说:「你们做饭了没有,我这边还有点热菜,可以带过去啊。」 「不用不用,家里有的。」夏杰怎么好意思拿,忙不迭推辞,可他儿子就没这么配合,夏栋不声不响,只是用焦渴的目光盯着桌上那通红通红的鸡翅膀,两个爸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夏杰一把拎起他后脖子:「死小子,回家吃饭去。」 「你连饭都没煮过。」食物的诱惑大过板子,夏栋勇敢的低声反驳。 季授诚听的分明,笑着说:「今天家里饭煮多了,留下来帮我吃掉点吧。」 「季老师,你听这小子胡说呢,他下午早买零食吃饱了,就是嘴馋,我们回家来得及烧饭的。」正说着,夏杰自己肚子里都传出一阵肠胃蠕动的声音。 季授诚大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看,你们就不用客气了,留下来吃点吧。又不是特地做的大鱼大肉,也不算白请,要你帮我看看一个课件,你不是电脑方面的专家吗?」 于是,夏杰和儿子就留了下来。菜色是简简单单的三素两荤,都是家常小炒,味道也不浓,配上热乎乎的泡饭特别香,吃惯油腻速食的夏杰顿时胃口大开,敞口大碗的饭呼啦呼啦没几口就灌下肚子。 夏杰一口气吃了三大碗,捧着脸坐在椅子上回味。 见季授诚拿着擦布过来收拾桌子,他不好意思站起来,抢着把碗收拾了。 「不用不用,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夏栋的家庭作业还没有做吧。」 夏栋跳起来报告:「都做完了,季老师,只剩读书报告,能不能从您书架上挑一本看看。我们家里没书,老爸说有了电恼就不用买书了。」 夏杰白了他一眼,殷勤的捧着碗筷窝进厨房。 第四章 季家的厨房十分整洁,就像主人的品行,件件事物都摆放整齐,锅碗瓢盆各归其位。环境使然,一向粗枝大叶的夏杰刷盘子的态度也认真得不得了。这态度这架势比在女朋友家修电脑还认真。 接着,他又去看电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季授诚一天搞不定的东西他花几分钟就摆弄好了。果然是要找内行人帮忙比较好。于是,季投诚自己设计教学环节,夏杰在一旁打下手,做了很多有趣的电脑交互。两人配合默契,不知不觉就过了十点。夏杰抱着睡死的小孩告辞,季授诚把他们送到楼下。 「后天上午的家长开放日,你有空参加吗?」 通知书早就发下去了,但夏杰压根就没看过,暗暗在心里叫糟,面上不动声色:「行,怎么会没空呢。」 「其实这只是一次学校和家长之间的交流,要是实在抽不出空也没关系。」 「哪能啊,我真的很想听听您的课。」夏杰一边干笑,一边寻思着明天公司那里让人顶班。 许诺了一个星期的中午大餐,夏杰终于请来小组里的哥们应急,还是上司陈主任好,一听说是孩子问题,就满口答应放他出来。 早上,跟着儿子一路走进学校,到教室后面找了把凳子坐好,看看四周漂亮的壁报装饰,群星竞赛榜,还真有回去当学生的感觉。 打铃了,季授诚走进来,教室后面黑压压的坐满了人,他一眼就看见左后排的夏杰,在一大群家长中,他最显眼最年轻,惹的身边的妈妈不时投去异样的目光。两人目光猛然投射到一起,不禁默契的笑了起来。 因为准备充分,一堂课里几个重要的环节都非常顺利的下来。学生的反应相当好,每每有艰涩问题抛下去,都能够一一答上来,尤其是夏杰,可能是因为这么多观众到场,神出鬼没的爸爸也在,这小子完全不像平时上课那么懒散,每个问题都抢着回答。 课堂中的拓展练笔,每个孩子都专心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心得,家长们纷纷探身到自己孩子边查看,季授诚在各个学习小组间里巡视,教室里寂静无声。 忽然,电脑萤幕里跳出一个色情网站,一个家长发现了,轻轻嘀咕了一声,季授诚抬头,暗叫糟糕,疾步上前把网页关掉,没想到过了几秒钟,又一个网页弹了出来,一个生一个,越来越多,很快就占满了记忆体,滑鼠都不会动了。 该死,居然中病毒了。不堪入目的画面搞的他焦头烂额,台下传来家长的轻声议论,好奇的学生抬起头,一脸嬉笑。后窗边,巡视的校长听见轻微的骚动,也走过来查看,看到电脑萤幕,脸色相当难看。 季投诚手足无措站在讲台上,面对空气里投射来的无数异样目光,完全手足无措。 夏杰猛的走了上来,吧嗒一声,干脆拔掉电脑插头,轻声问:「课件等下还用吗?」 「还有一首拓展诗歌。」 夏杰拿出自己的手提,立刻接上网线和视频输出线,短短两分钟就把课件从网路硬碟上调了出来。他轻轻拍了拍季授诚的手,坐在讲台边的空凳子上对他微微一笑。季授诚似乎从这笑容里汲取了力量,看了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调节好情绪继续娓娓讲了起来。 这节课有惊无险上完了。 季授诚把家长们送出去,看见夏杰整理电脑的样子,慢慢走过去,忽然觉得这个半大的年轻爸爸可靠许多,他宽宽的背看上去极有质感。 夏杰低头摆弄电脑说:「我查了一下,是个木马,大概是下载游戏时附带下载的。系统得重新安装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下载过游戏啊!」季投诚奇怪了,教室里也没几个人会动电脑,难道是…… 心虚趴在课桌上做口算的夏栋瞄到老爸和班主任投来的目光,觉得自己的屁股又疼了。 夏杰感冒了,说起来很丢人,双休日天气乍暖乍寒,夏栋有点点小伤风,到星期一,他已经好了,当爸爸的却一头倒下,发烧头晕死在床上,一点都不能动弹。他能躺,公司里的游戏不能躺,中午秉着高尚的职业道德,他勉强起来爬到公司,上司陈涛已经帮他顶了一个上午。 一见夏杰踉踉跄跄进来,陈涛关切的说:「去看过医生没有,脸色这么差,下午再休息休息吧。」 夏杰张口想说什么,一阵气短,呼哧呼哧的活像个风箱。两边腮帮子都高高肿起一块,口腔发炎,疼的厉害。 「我看还是送你去医院吧。不过我下午要到慈溪去开会……」 正思量着,弟弟陈辉正好打电话来,他开车到了附近,想跟他一起吃饭。 公司里的人都是第一次看见陈辉弟弟,高高大大,黝黑精壮的身体,跟温文尔雅的陈主任一点也不像,他似乎极度不乐意跑这份差事,臭着一张脸把包得极精致的饭盒往陈涛桌上一放,嘀咕着「晚上不能见,中午又不能一起吃饭」等等的话,在哥哥再三安慰后才勉强答应。拎起病人后背带出公司,这家伙对他哥之外的人都粗鲁的很。 中午休息,医院门诊没人,陈辉给他挂了急诊,夏杰又不是病的快断气,急诊比门诊要贵上一倍,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今天值班的正巧是季授礼,看这个躺在门口的病汉,一眼便确诊是流行性腮腺炎,二眼看去觉得他非常眼熟。 「家里有没有小孩,这种病小孩最容易传染。」 「有。」一想到家里那个小鬼就犯难:「医生,这个病要隔离吗?」 「废话,前三天是高传染期,必须隔离九天以上。」季授礼低头写病历,瞄了下病人地址,猛然想起来:「你是我大哥一学生家长吧。」 季授礼站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终于有机会能仔细看看这个慕名已久,小叶嘴里常说起的夏叔叔,哼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毛头小子一个,跟家里老三差不多。 「打个消炎针吧。现在护士一定吃饭去了,给你开个后门,我亲自来打。」 夏杰愣愣挽高袖子。 「不是打手上的,你要脱裤子。」 「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小小的急诊室飘过一阵阴风,季授礼手持针筒呵呵冷笑:「躺到床上,我消了毒,所以会有点凉。」 夏杰浑身打颤。露出大半的屁股在空气里瑟瑟发抖。 「没……有……关……系,放轻松,放轻松!」 「妈呀!」走廊里突然响起一声惨叫,过路的实习护士吓了一跳,只听有经验的护士长皱起眉头说:「季医生真是的,又背着我们享受打针的乐趣。」 没想到这个年纪还要打屁股针,夏杰捂着发涨的屁股一拐一拐走出急诊室,陈主任的好弟弟早就不见踪影。招了一辆出租回家,想到家里那个萝卜头心里直犯难。小孩子一点免疫力都没有,该把他放谁家照顾,打从父母亲去世后,就没半个亲戚来往了。 考虑再三,还是给小雪打了电话。让她下班去接孩子,到外面吃了饭再回来。 呼哧呼哧爬到五楼,人快累的虚脱,摸着墙壁爬到卧室,吃力甩掉皮鞋,闷头缩在被窝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有响动,门被推开来,夏栋像台风似的滚进来:「阿杰阿杰,听说你生病了?」说着就要爬到床上来。 「你……你别过来,这病要传染的。」夏杰猛坐起来。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小雪一把把夏栋拉到门口,皱起眉头说:「我也没得过呢。」 夏杰缩回床上,呼哧呼哧喘气,刚才那一坐把他好不容易补回来的体力又消耗干净了。 「我买了甜粥,还热的,喝一点。」小雪拿着碗走到床边,左右为难说:「看来我得去弄个口罩,你怎么会忽然得这么麻烦的病。」 拜托,又不是我想得的。积蓄起全身力气侧翻起来,速食店的粥稀稀拉拉的,又放了很多糖,吃的人直想反胃。好歹喝了半碗,继续躺下努力睡觉。 「阿杰,你家擦布放哪里,不小心把锅倒翻了。」小雪不好意思靠在门边说。 「呀,老爸,电脑好像不会动了呢?」夏栋在客厅里大叫。小雪闻声出去,紧接着传来很大的机器鸣响的声音。 「怎么搞的,萤幕都没有了,直接拔掉电源算了。」 「别……关!」猛然想起昨天试装了一个硬碟下载资料,贸然关机要短路的,夏杰大叫一声跳下床,脚底打软摔了个狗啃泥。 「阿杰,主机箱好像冒烟了。」小雪遗憾的跑到门边轻声道歉。 饶了我吧,我要被他们两个害死了。 「你怎么摔到地上去了,夏栋你别去,要被传染的。」小雪尖叫,拉着夏栋站在门边说:「你能自己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 夏杰两次挣扎,都以失败告终,心底一股怨气不由直窜脑门:「你他妈的到底来干什么,要是怕传染,赶紧给我回去,不要在我眼前晃。」 「你什么意思?」小雪尖叫。 「就是这个意思,给我滚蛋。」夏杰冷冷说。小雪呜咽了一声,立刻跑到客厅拎起皮包飞奔出去。 夏栋吓傻了,在门边磨蹭了半天,还是踏了进来:「老爸,你真没事吗?」 「没事,你别过来,我今天没体力照顾你,自己乖乖上床睡觉去,好不?」夏杰终于半坐了起来。 「可是,可是你看上去很不好诶,我来照顾你吧。」 「你不给我添乱就成了。」夏杰哭笑不得的说。 待儿子慢慢挪着步子走开了,他像条死狗一样趴回床上,两眼发黑,天花板似乎在晃动,体温又升高了吧。明天,明天该怎么办,小雪被气走了,谁来照顾萝卜头呢?全身发虚,被子越来越冷,满头都是冷汗,两耳又烧的厉害,生病太难受了。一向身体健康的他,怎么会搞的这么凄凉…… 茫茫然的迷糊着,忽然,捂在头上的被子被掀了起来,一把热毛巾擦在脖子脸上很舒服,腮帮子处似乎也敷上什么药膏,冰冰凉凉,疼痛顿时减轻了许多。 不知谁在床边小心活动,他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醒了,感觉怎么样?」季授诚拿着热水瓶靠过来:「要不要喝点水?」 「你怎么来的,夏栋他……」 「我弟弟回家跟我说起你,刚想过来看看,夏炼就打电话过来了。这两个礼拜他就睡到我家去,你就放心在家好好养病。」 夏杰愣愣的看了他拿杯子,倒水,吹气,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声说:「谢……谢。」 「喝水吧。里面加了点薄荷,可以润喉。」季授诚坐在床沿,用力把他扶坐起来,拿了个枕头替他垫背。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夏杰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的脸,贴着他肩膀坐起来的瞬间,眼睛忽然发涨,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甜味。 一连两个星期,夏杰把办公室搬到家里,天天坐在笔记本前监控,自从独自生活以来,他都没过得像这两个星期一样幸福,一日三餐全是季授诚给他做的,不用管小孩,每天都能闻到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吃到亲切的家常味道。 最让人期待的就是抹药膏,每天吃过晚饭,季授诚拿着药膏走进来,他都会故意装着没有力气,或者腾不出手,像个半大的小孩抬高脸使劲在他面前蹭啊蹭啊,生过病,什么惨样子都给他见过了,再享受一次当时的舒坦也可以原谅吧。 第五章 说实在的,季授诚给他抹药的手势极其温柔,指尖轻轻拂过脸颊的触感好像抚摩到人心深处,并在他胸口搔了搔痒,药膏里不知名的中药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居然让他恍惚。 一开始,感觉实在很爽,渐渐的,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甚至对季授诚贴过来的脸存有遐想。那纤细的脖子就在嘴边晃荡,一眼就能瞄到他衬衫领口深处若隐若现的锁骨。擦药完毕,季授诚常常对他慈祥的微微一笑,镜框后面眯起的眼睛差点眩花他的眼。 那个晚上,夏杰过的很壮烈,居然像个青春期的小毛头梦遗,而且对象还是……简直禽兽到了极点。 为了求证自己正常的心态,拉下脸给小雪打了电话,一边好言好语当孙子哄女朋友开心,一边又心不在焉天马行空,回过头来发觉自己想的另有其人。 很想听听他说话的声音,每天都期待晚上快一点到,一到傍晚就像只兔子竖起耳朵听他开门的动静。 不过,好日子总有到头的时候。两个星期过去了,夏杰腮帮子的肿块消得一点也看不出来,身体壮的像头牛,再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季老师,夏栋也被接了回来。 又回到了以前忙碌的生活,没有热饭菜,没有干净衣服无所谓,糟糕的是自己突然变的很寂寞,一颗心像被掏空了一样。不像以前那么热衷于工作,尽量不加班,按时到学校接孩子,每天早早起床送孩子上学,把车子停在校门口蹲点到上课拉铃。 可往往能遇上季授诚的机会很少,见了面也是点头交谈两句,匆匆而过。 最好能找个借口晚上到他家去,这样就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处在一起了。 这两天,陈涛带的一个软体发展小组成功设计了一套最新版的防火墙,已经向上申报专利,并且在公司试安装。夏杰忽然想到季授诚家那台电脑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眼巴巴的跑到主任地方要了软体,献宝似的兴冲冲往季家跑。 不巧,是季授诚的医生弟弟来应门。可能医院那次冲击太大,一听医生冷飕飕的话音,就觉得背筋骨发凉。 他咽了咽口水,说:「季老师在家吗,上次他说家里电脑没有装杀毒软体,今天我给他带了一个防火墙。」 「我哥不在,晚上他们开师范同学会。」季授礼侧身,让出一半的门说。 夏杰犹豫要不要进这个门,一想到今天的主要目的,咬咬牙脱了鞋。在书房做作业的小叶听见动静跑出来,甜甜的叫了声叔叔好。 「身体好了吧,我配的几副药还不错吧?」季授礼递给他一杯水:「喝茶。」 一口未喝下,满嘴苦的差点喷出来。 「啊,这是我前两天在一个老中医那里请教来的养神茶,对于清热解毒、行气活血最有疗效。」 夏杰点头虚应,趁他没留神,倒到沙发边的盆景里。 「季老师有没有说几点回来。」 「应该不会很晚吧,明天还要上班,我大哥习惯早睡。」季授礼打开电脑:「要嘛你先上上网,我还要做一个报告。」 「行行,我自己来。」巴不得他早点走开。季授礼回自己房间关了门。夏杰和小叶并排坐在书房里,一边翻看网上新闻,一边望眼欲穿等啊等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九点多了,季授诚却还没有回来。不好意思再赖下去,夏杰怀着满腹失望,匆匆告辞。 一晃一晃沿着小区主大道慢慢回家,今天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高高的挂在天空正中,似乎是在取笑他。路上冷清清的也没几个行人。一路踢着小石子,吧嗒吧嗒作响,猛用力气,石子飞的老远,直奔路对面。 抬眼看去,路边树丛影子下摇摇晃晃走过来的人看上去眼熟。不是季授诚又是谁? 欢天喜地跑过去,未近他身就先闻到一阵大大的酒气。昏黄灯光下,季授诚茫然的脸看起来特别无肋,脚下一个趔趄作势摔倒,夏杰赶紧用胳膊架住他。 季授诚反应过来,涣散的目光寻了很久才定格到对方脸上,嘻嘻一笑摸了摸他的脸说:「是……是你……呀!我到……家了?」 「快到了,快到了。」真稀奇,这么拘谨严肃的人会喝的烂醉。此时此刻的季授诚一点也没有为人师表的尊严,散乱的头发贴在前额,看上去年轻了许多,脸颊通红嘴巴赌气似的说着胡话,还不时像个孩子一样鼓起腮帮子。 夏杰一手拉着他的胳膊,毫不费力的把他扛起来,他不重,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背上能感觉到他纤细的腰身和起伏的肋骨。与平时轻柔气息不同的粗重鼻音在耳朵边哼鸣,大口大口的热气吹的夏杰耳根子都红透了。 「同学会这么高兴吗?至于喝成这样。」他喃喃。 耳侧的人似乎听到,空出来的手用力拍他的头,大声说:「高兴高兴,十多年的同学都来了,一个比一个强,一个比一个有能耐……」 声音越来越小,呼吸声改成轻微的啜泣,难看的打了个酒嗝,又变成无声流泪,路灯下,两条闪光的清泉从眼眶一直流到下巴。 「怎么了,怎么了?」夏杰慌了,胡乱找不到手帕之类的东西,把衬衫袖口凑上去,摘下眼镜,那纯黑透亮的眼睛被泪花衬得更加朦胧晶莹。 两人呆呆互望了数秒。 夏杰猛的凑了上去,轻轻贴上他的上唇,季授诚僵了僵脖子,慢慢合上眼睛,夏杰放开胆子,轻轻舔拭四周,撬开牙关渐渐深入,用力吮吸起来。味道一如想象中的甜,一次就让人上瘾,夏杰更加珍惜的抱住他全身,双手轻柔抚摩他背,脖子和下巴。 月亮羞的躲进云朵里,路灯不好意思的暗淡起来…… 这天晚上的同学会的确很热闹。 饭局结束,安排了ktv,又一拨路远的同学从外地赶过来,最后到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多长时间不见,最后一面还是在法庭大门口。前妻蔡文娟变化很大,烫着卷卷的头发,长风衣,碎花小方巾,蕾丝套裙,淡淡的粉妆衬得人更加华贵大方。 「最近过的好吗?」蔡文娟坐到他身边。 「老样子,你呢?」 「也是老样子,小叶好吗?应该长高不少了吧。」 想到自己可爱的儿子,季授诚变得舒坦起来:「高了,都已经高过我的腰了。也胖了不少,我都抱不动他了。」 「是吗?」蔡文娟喃喃:「我要结婚了。」 季授诚猛的打翻手里的茶杯,慌张抽了一大叠纸巾压上去,裤子上湿了一大片。 「是一个美国华裔,经商的,我大概会跟他到美国去……」 季授诚头也不抬,使劲擦拭光亮的大理石桌面,半晌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恭喜你……」 唱k结束,老同学提议到大排挡喝酒,季授诚一反平时的书生作风,大口大口像喝水似的往肚子里灌酒,喝得酩酊大醉。 季授诚迷迷糊糊叫上一辆计程车,大吐特吐被赶下车,赔了钱赔了礼,梦游似的往家走。路上似乎碰到一个熟人,看不清他的长相,因为眼睛脑子都太累罢了工。心破了一个大洞,好几年终积蓄下来的液 体终于从这里溢了出来,怎么都哽咽不住。 混乱中只听见来人手足无措,狠狠骂了一句脏话。紧接着,嘴唇就被一个柔软的东西按住,那触感堵住了心口的洞,后背感受到他温柔的抚摩,全身竟然激动的战怵起来。 脑海里只印下了他的眼睛,深深的仿佛黑洞似的眼睛。 夏杰手忙脚乱把季授诚搬上楼,直到把他放平在床上,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幽幽的床头灯下,刚哭过的脸显得特别脆弱,脸颊上还留有方才的泪痕,一向中规中距扣到底的领口全松散下来,布料下面…… 夏杰暗抽了下自己耳光,嘴里碎碎念,时间太晚不能打扰小朋友休息,季老师不能这么难看地回家,算报答这星期来他的照顾等等诸如此类理由。 自觉到卫生间绞来热毛巾,目不斜视脑袋保持真空,快速解开他的衣服擦了起来。季授诚晃了晃脑袋,脸部转到明处,肤色雪白又因酒精渗着潮红,夏杰咽了咽口水,飞快拉高他胳膊胡乱抹了,拉起被子给他盖上。 正要给他脱鞋,季授诚热的推开被子,手臂伸展大大的横躺,毫无防备的睡姿。夏杰扔掉毛巾,又轻轻的拉着被子盖上去,身下的人不太听话,固执的把手伸出来捏住他的手,胳膊夹住他的脖子,喃喃:「乖,小叶,别闹!」 夏杰哭笑不得,伸出去的手抽不回来,只好以僵硬的姿势半趴在床边,能够活动的大拇指来回抚摩他那常年浸润粉笔的手指,毛糙的触觉终于激发心里的欲 望。爬上床,把他压在身下,空余的手贴着他平坦的胸口游走,下腹,腰部,然后是……该死,这个皮带扣子怎么咬的这么紧! 睡眠中的人因为不适摇了摇头,猛的睁开眼睛。 被逮着正着,夏杰惊慌失措,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未等他开头,先用嘴疯狂进占他的唇舌,激烈亲吻直到他也同样呼吸粗重。 其实尚未清醒的季授诚只是无意识的看了看这个正在攻占自己的罪犯,脑海里并没有记住什么,在夏杰胡乱的摩擦下,本能渐渐燃烧,他的低声呓语使气氛渐入佳境。 忽然,他喃喃了一声:「绢子。」 夏杰抬高身体,不置信的看了看季授诚沉默悲伤的面孔,似乎正做着一个伤心的梦。这个明显女性化的名字让他有点沮丧,轻轻给他半盖好被子,找了条毯子睡到客厅沙发上去。 一夜无眠。 一早,季授诚醒来,浑身酸痛,脑袋发涨而动不了一根手指头。可是看看床头的闹钟,时间不早了。在学校工作是绝对不能迟到或者请假的,不仅要把请假时间里落下的课全部补上,而且当月当学期当年的所有全勤奖金都得扣除,极不划算。 勉强爬起来,摸索地上散落的长裤,衬衫。隐约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幕幕模糊的画面,手忙脚乱的居然捏不住裤头拉链。他们接吻了,那个吻,那个触觉,男人清晰的落在耳边的急促的呼吸声,双手游走于全身让人兴奋不已的感觉…… 床头铃声震天响,他吓的一屁股坐在床边,匆匆按掉。见床头有一个相框,更年轻的夏杰搂着一个漂亮的女人笑的很开心。 听说过他有女朋友,他有点失神的想着。 定了定神,无意识依照平日的习惯翻好凌乱的被子,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阵早间清爽的风吹来,宿醉和荒唐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呤~~另一侧的闹铃也响了,季授诚走过去按掉,同时在床尾发现另一个,边思量着每个早晨身边三个炸雷响的情景,边微笑着按掉第三个。 走到客厅,看见沙发上胡乱拱起的一圈,两只大腿搁在靠手上,毯子却全部滑到地上,不禁走过去提起来,轻手轻脚把他全身都盖上。 「季老师?」夏栋揉着眼睛走出房间:「您怎么在这里啊?」 「我,我昨晚在你家借地方睡了一觉!」心虚的脖子根都红了。 「哦,」夏栋应了声,和往常一样拍老爸:「老爸,起来了,老爸!」 臭小子你拍什么,我现在没脸见人,知不知道。 笨蛋都能看出他是在装睡,见他像只鸵鸟一样缩在沙发里面,季授诚顿时觉得踌躇,搓了搓手,说:「我看我先走了,家里有早饭吃吗?」 「有,昨天留了一大锅泡饭。」 季授诚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穿上鞋子出去了。 第六章 听见夏栋关门的声音,夏杰猛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那猛虎下山的架势吓了夏栋一跳。 「阿杰,你有病啊,刚才我叫你怎么不睬我!季老师都走了。」 「别吵,我烦着呢。」 胡乱抹了一把脸,飞跑到阳台,只见楼下冷清的街道上,季授诚慢慢的走着,朝霞照着他的身体,留下一条长长的孤单的背影。 混蛋!他猛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办公室中午吃的依然是速食,胡乱解决一通,几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小伙子围着一本时代杂志讨论,夏杰没他们好命,坐在人堆里充耳不闻,劈里啪啦手上不停打明日开会要用的说明,说着说着,边上的小哥们就两个女明星谁的长相更有魅力激烈争辩起来。 「两个都难看,以男人的标准,美女就是要性感嘛,看胸部知不知道,飞机跑道有什么看头。」大明狼似的嚎。 「耶,你很禽兽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秘书小姐啧啧啐他。 徒弟小李笑着说:「当然不光是胸部了,性感地方还有很多,比如说嘴唇。」 脑海里忽然浮现季授诚的嘴唇,丰盈柔滑,亲吻时会微微战抖,却又显得那么温顺,还时常吐出温婉柔和的调子,听的人心底舒坦无比。 「还有眼睛,眼珠子要大,眼皮要薄,看上去就非常有味道。」 五指不停,回想起季授诚的眼睛,黑黑的瞳孔里放射着与年龄极其不相称的纯真,像极了某种可爱的小动物,小狗?不,应该是松鼠之类啮齿类小动物的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 一个回神,萤幕顿时空白一片,夏杰愣了数秒——难道,难道刚才都没有保存吗? 啊! 本来不用加班的,走得干干净净的办公大楼里,夏杰一个人孤单的坐在电脑前打字。 终于干完了,抖抖几乎僵硬的肩膀,慢慢走出办公室。 奇怪,陈主任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也在加班吗?昨天才从外地出差回来,真是个工作狂。百叶窗透着晕黄的光,门虚掩着,在他未大大咧咧推进去之前,奇怪的呓语即从里面传出来。他好奇的透过门缝看进去。 高大的陈弟弟像只树袋熊死死地从背后抱住哥哥,甜蜜的贴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不知道他讲了什么,陈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过头去斜上去瞪了他一眼。 素来都知道陈涛是好好先生,绅士做派,在斯文温和的背后也难看到他这么风情的一面,如沐春风的微笑与平时相比更多了一份幸福惬意,让人一时之间不禁呆滞。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人吃惊,陈辉弟弟居然搂着他哥哥,把嘴巴贴了上去,两唇相交,辗转反侧,陈辉的背部转到夏杰眼前,只能看见陈涛的手慢慢搭上他的背,像抚摩安慰似的轻轻拍打。 是一副你情我愿,深情美满的接吻场面。 待他们两个分开,彼此脸上都洋溢着微红,陈辉额头抵着陈涛额头,轻声说:「哥,回家吧。」 「好,回家。」 夏杰一听,脚底抹油溜到自己办公室,只听见关灯锁门声,两兄弟手拉手亲亲热热走到电梯口,一路聊着家常话,宛如感情深厚的老夫老妻。 夏杰直到电梯门关上才走出来。心里不能不说是震撼,早听说陈家兄弟不是亲兄弟,但谁他妈的说他那个干弟弟恋兄情节严重,害的主任到现在还没找到老婆,那两人,那两人根本就是一对好不好…… 其实愤怒大多是因为妒忌,潜意识里甚至觉得如果他和季授诚是这样子,该有多好,娘的,喜欢男的就喜欢男的,碍别人什么事情了,像陈涛那样活着不也很幸福,忽然觉得苦恼了三天的自己就像个傻瓜。 可是,季授诚会接受他吗,那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一个严谨的老师,结过婚,还有孩子。 一向在情场上顺顺利利的夏杰犯了难,大学四年,他也算是风云人物,哪怕是娇滴滴的雪大小姐,也没花几个月搞定。追女孩子的一套不知道能不能用在追男人身上。 还是个离异的,忘不了前妻的,年过三十的男人。 最近季授诚发现身边某人频繁出现,早上出门上班夏杰顶着一对熊猫眼拉着儿子等在楼下,打哈哈说:「季老师早,天气真好!」 晚上下班,某人开着车子蹲在校门口,见他一出现立刻迎上,哈哈说:「季老师你也刚下班哪,真巧。」 双休日就更不在话下,只要是出门总能碰到某人,不是在超市的百货架见面,就是在蔬菜栏碰头,每次见面都是一句:「真巧啊,季老师。」 再迟钝也看出他别有用心,季授诚招惹不起,心里猜测的原因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夏杰不明说,自己也就跟他打马虎眼,虚应了几声就过去了。 这几天怪事也层出不穷,明明上午打得很足的电瓶车轮胎,到了下午就瘪了,只好借门卫大伯的打气筒,隔了第二天,连打气筒都不见了,只好步行下班,一出校门口,夏杰讨好的笑脸正等着他。小叶很高兴,扒上后车座和夏栋打打闹闹,季授诚坐到前排,系上安全带说:「打气筒是门卫大爷自己家的,要记得还给人家。」 夏杰一个刹车没踩稳,车子一下子飞了出去。 不过第二天,季授诚因为没有交通工具,自然又坐上了夏杰的汽车。 一个星期以后,季授诚的麻烦升级了。先是星期一中午快递公司送过来的邮包,一套四开精装原文小说,教学参考书唐诗集零零总总加起来要一千多块钱哪。 季授诚惶惶然等了一天,邮包原封不动放在桌上,就怕人家发现错误回来拿。可是第二天,拿邮包的人没等到,邮局又送过来一份最新的教育期刊和全新的教育光碟。周围同事都啧啧称奇,季授诚犹犹豫豫了一个下午,还是挡不住杂志的诱惑翻看起来。 来得真及时,其中的主打文章正是介绍他搞的教育课题,理论方面的东西就全有了。 斜眼一瞥,小叶嘴里叼了一根冰棍,不禁奇怪的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刚才夏叔叔买的。」 下班时,季授诚没有骑电瓶车,而是直接坐上夏杰的车子,正在方向盘上打盹的夏杰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坐直起来微笑。 季授诚从裤袋里掏出一叠钱,快月底了,整票很少,都是零头:「那些书和杂志算起来总共一千四百块,我这里只有六百,剩下的明天给你。」 夏杰猛地变脸,闷闷不乐的看着右侧窗外:「干什么,不就是几本破书,没花多少钱,你平时那么照顾我们两父子,送你点东西又怎么了。」 「拿着,我没理由让你这么破费。」季授诚硬掰开他左手,往里头塞钱。 夏杰梗着脖子,硬梆梆地说:「我买的东西你看不上?」 「不是,只是无缘无故的不能收你的礼。」 夏杰恼火的看了看手里的钱,一骨碌从座位上弹起来做势往窗外扔。季授诚赶紧拉住他胳膊:「喂,那是钱,不是废纸,不能乱丢。」 「你给我的,我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又举高手臂。 「好好,我收回总行了吧。」季授诚认输:「可是无缘无故……」 还是那句话,夏杰皱起眉头:「要是真过意不去,晚上你就请我们吃饭吧,这两天,夏栋一直讨红烧鸡翅膀,烦都给他烦死了。」 是你自己想吃吧。季授诚暗笑着,看他在那夸张的说着谎。有多少年没有收到礼物了。从来都是家里顶梁柱的人,对这种含蓄又拙劣的示好特别敏感,没由来的觉得温暖。 「家里还没有材料,路过超市买一点吧。」季授诚微微一笑,还是进了夏杰这拙劣的圈套:「你要吃什么,一块买了。」 「焖茄子!」夏杰象个孩子似的举手欢呼,猛地凑近他的脸颊,把嘴唇按了上去,吧哒作响。 冷不丁受了袭击,季授诚虽然觉得奇怪,但看他这么高兴的样子,就不再细想。 因为那一包礼物,夏杰足足在季家蹭了两个礼拜的晚饭。 夏杰发现季授诚很喜欢吃虾,但是季家难得买虾回去,偶尔买些便宜的江白虾,吃饭时,小孩们狂扫一空后,菜盘子里的大虾也就所剩无几,两个大人一边闲聊一边吃饭,季授诚慢慢的剥了米粒大的虾肉,一只一只的仔细嚼其中的鲜味,吃起来的样子就像猫咪舔碗那么仔细。夏杰看的出神,直到季授诚察觉他凝视的眼神,慌忙看了看碗里,最后三只可怜的虾米横游在清汤里,不禁满脸通红。 「看我,只顾自己吃,都吃光了,这……」 「别别,你自己吃,剥起来太麻烦。」 季授诚愣了愣,惭愧的说:「我买的太小了,不过还是挺新鲜的呀,你吃吃看。」 「我没这个意思。」夏杰把那个盘拿过来,一只只撩起来细心剥出虾肉,夹到他碗里:「我是真不爱吃的。」 环视这个不大的老式三室一厅,夏杰问:「今天季医生不在吗?」 「他坐急诊室,一个月要轮十天夜班。基本上都住医院宿舍,偶尔回来住。」 「我看小房间里有两张空床是给谁的?」 「那是我两个弟弟,都在外面读书,放假才回来。」季授诚收拾了碗筷:「我先收拾,你看会电视。」 夏杰抹了把油嘴,捧着酒足饭饱的肚子在房子里溜达,两个孩子早吃好了,凑在书房间玩,时不时发出嘻笑的声音,他走过去敲了敲门板,挺威严的说:「夏栋,别光顾玩,赶紧把作业做好。」 嘻笑声顿时没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溜达,忽然被墙角茶几玻璃下大大小小的照片吸引。 季家有四兄弟。照片上的季授诚相当年轻,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一副老旧的黑框眼镜,他一手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弟,二弟季医生那时候还是个瘦的只剩骨架子的少年,右手拉着一个咬手指的三弟。相片角落刻着一行小字:东海照相馆摄于1986年秋。 「看什么哪?」季授诚抖抖擦干的手过来。 夏杰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那行小字说:「这个照相馆,我小时候也是在那里照的照片。就是灵桥下去那个,我爸爸以前是那里的照相师傅。」 「是吗?」季授诚坐到他身边的沙发上,怀旧的说:「我都忘了这里还有这张照片在。」 「季老师,你还下过乡嘛?」夏杰指了指其中一张少年季授诚和伙伴在农田边的照片。 「怎么可能,下乡的是我爸我妈,我是在农村长大的。这个是我慈溪外婆家,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吧。这张照片还是一个同学借他城里的叔叔回老家探亲时候顺带拍的,连个底片都没有。」 「爸爸,作业做完了,我能和夏哥哥玩一会吗?」小叶悄悄探出脑袋来。 季授诚点点头,夏杰扫了儿子一眼,说:「行,别太疯了啊。」 「明白!」夏栋一个立正,拉着小叶往卫生间跑。 夏杰继续看照片,发现先前那张照片上的伙伴在好几张里面出现,85、86年春夏秋冬,都是两人合影,集体照,出现的机率比两个弟弟都大。 「他是谁啊?」 「是一个初中同学,一起乡下长大的。同学里面我们两个关系最好,一起偷过瓜,下河捉过鱼。」季授诚脸上露出难得惬意的微笑:「对了,他也和你一样是搞软体设计的,在北京读完大学就去美国留学工作,是我们同学里最有成就的一个。」 第七章 「爸爸,你在说宛叔叔吗?」小叶兴冲冲从书房拿了一大筒面纸正巧听到:「他过年答应我的米老鼠玩具还没寄给我呢。」 「我会写信告诉他的。」季授诚笑着解释:「他每年过年回来,几个老同学经常一起聚聚。怎么了?」 只见夏杰一脸不乐意。 「要是我也能和你一起读书就好了。」 「你,85年?怕是连路都不会走吧。」季授诚笑着指了指三弟,问:「你说你到底几岁啊?」 不用扳指头都明白,那时候他八岁,正在学前班当皮大王呢,夏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说:「本先生今年二十五。」 「那你哪来那么大儿子。」季授诚吓了一跳,他比想象的还要年轻,难怪举止言谈都透露着孩子气。 「他是我姐姐的孩子,姐姐姐夫过世的早,我就把他过继过来了。」 季授诚一愣,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卫生间小叶尖叫。 两个爸爸立刻冲过去,推开房门一看,二平米的小房间一片狼藉,两个孩子满身都是水,卫生纸洒了一地,沾了水整块整块的粘在瓷砖地上,马桶里面正汩汩的往外冒脏水。 「这是怎么搞的?」季授诚立刻蹲下去抢救。 夏杰斜眼瞄儿子,这闯祸大王很没脸地往小叶身后躲。 小叶结结巴巴说:「夏哥哥想教我做京剧脸谱,我们没干坏事情。」 季授诚从厨房拿了根长剪子掏啊掏,捞出一箩筐纸巾,可马桶水只是稍微回落一点,却不见通畅:「不行,还有东西在里面。」 「你们还塞什么下去了?」夏杰恶狠狠地说。 两小孩齐刷刷摇头。 季授诚打开排气扇,好让发臭的气体排散出去点。可味道一点都不减淡,浓得让人反胃。 「看来要请管道工人来修一修了。」季授诚皱起眉头,只听墙壁里咕噜咕噜的响,马桶里的水又呈上升趋势,这种老式建筑的卫生排水每个楼层都用同一根管道,六楼的住户晚上用水下流,水压全往他们家挤,那味道更浓了。 夏杰盖上马桶盖,利落的说:「这里没法住人,今天晚上先去我家住吧。」 「那怎么可以。」 「又不是没住过,家里大,有空房间,被子毛巾都是现成的。」夏杰拍了拍小叶的头:「去拿衣服书包,晚上住叔叔家去。」 「那就打扰你了。」 「还不都是夏栋闯的祸,应该的。」 季授诚带着儿子整理些日常用品,夏栋躲在门背后不敢出一声大气。可这老爸走过来非但没揍他两拳,反而哼着小曲脚踩莲花,心情好极了。 真怪。 两个大人走两边,两个小孩在中间,四人手牵手一路晃晃悠悠走过小区林间小路。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不少人晚上出来乘凉,附近的老年人拿着话筒二胡在中心小公园里尽兴唱粤剧,一派安详美满的晚上。 「来来来,小叶乖乖小心台阶。」夏杰像只老母鸡似的一把抱起小叶冲上楼梯:「季老师,你也当心,楼道里黑。」 季授诚笑了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个主人乐呵个什么劲啊,怎么就不关心下自己儿子。 还没到六层,楼梯口忽然迸出一声暴喝:「夏杰,你这个王八蛋。」 雪大小姐插着腰,恶狠狠的杵在门口。 「你来干什么?」 「我给你的电话为什么不接,上次没头没脑的说分手,你什么意思啊!」 夏杰不理会她尖叫,迳自拿钥匙开门。 「喂,我跟你说话呢,夏杰!」 楼层四户一梯,隔壁邻居被她暴喝纷纷惊动起来,一个老太太特地开门,从防盗铁链子后面张望究竟。季授诚看不是办法说:「还是先进去说话吧。」 雪大小姐第一个冲进客厅,大剌剌的从冰箱里拎起可乐,坐在沙发上解气似的喝。夏杰冷冷扫了她一眼,带两个小朋友到小卧室,从柜子里拿了两条毛毯。 「天气比较热,你们两个睡这边好吧?」 小朋友自然很高兴。 夏杰又对季授诚说:「卫生间比较小,但是很干净,红色水龙头一开就是热水。你和小叶子先去洗澡吧。」 「那位小姐……」季授诚看了看客厅里那颗「仙人掌」。 夏杰舒了口气走出去,小雪一听声音就竖起耳朵,开了电视装模作样不搭理人。 「小雪,晚上挺晚的,你回去吧。」 「不要,外面这么黑,你送我回去。」小雪撅起嘴巴咕囔。 「自己搭辆车不就安全了。」 小雪瞪圆眼睛,摔掉可乐罐,蹭的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居然赶我走。」 姑奶奶,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夏杰低下身子擦拭可乐浇透的沙发,然后抬头:「上次电话里,我不是和你说清楚了,我们之间结束了,我要和你分手。」 「喂!」 夏杰摘下沙发套往阳台走。小雪一路跟在他后头尖叫。 「喂!」 夏杰我行我素打开水龙头冲洗污渍。 「喂!」 卫生间探出两只光溜溜的瘦皮猴脑袋,又被季授诚大手一挥按了回去。 小雪三次尖叫都没有效果,气势立刻蔫了下来,抓着他的手讨饶说:「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上次是我不对,你生病的时候没有好好照顾你,我妈也说过我了,你知道我手笨,我也在学习做菜了,荷包蛋,我已经会煎荷包蛋了,下次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小雪,你不明白,刚才说的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 「那是什么,我们交往了五年,五年了,你怎么能说分就分啊。」 夏杰叹了口气,拨开她的手说:「你不觉得我们之间距离越来越大吗,一个月里我们能见上几回,你知道我工作的地方在哪里,我每天要加班到几点。我太忙,不是你要的那种男朋友,现在追你的那个男的更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的?」小雪一愣,继而分辩说:「我就是偶尔和他出去玩,都是你,连个约会的时间都没有,整天加班。」 夏杰一拧洗衣机开关,走到主卧整理床铺。小雪不依追上去埋怨:「其实我的压力也很大的啊,我妈一个劲的催我去相亲,你放着好好的国税公务员不当,偏偏辞职到私营企业去做,明明还没结婚,就领养了那么大一个儿子,哪家父母喜欢女儿带这样的男朋友进门。」 「是啊,我不适合你,那个男的无论工作家世都比我好,所以你也没拒绝他。」 小雪咬了咬下唇,和那个男人相亲已经一年多了,平时他追的很紧,礼物鲜花情书一样都不少,两人一起出去看电影吃饭的约会也不在少数,尽管有时候也觉得心虚,可是每到关键处,女孩子的虚荣心就占了上风。 夏杰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相处了五年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你早点回去吧,珍惜一点现在的男朋友。」 「我不要!」小雪泪如泉涌,一把夺了他手里的毛毯,用力厮打起来。 「别在这里发你的小姐脾气!」夏杰猛喝。小雪不管,崭新的皮毛面子被她大把大把抓下来,扔得满地都是。 夏杰揉了揉额头,每次吵架她都这个样子,实在叫人受不了:「你给我住手,我现在没空哄你。」可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夏杰一拍门板,愤愤道:「懒得理你,疯完了就给我回家。」 小雪傻眼,扭头看见床头台灯,不想太多,猛地操起来摔到地上。塑料灯罩落地四溅弹起,一大片直打到扭头回看的夏杰脸上,顿时,碎片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野蛮女人,有完没完了。」夏杰顾不得抹伤口,直直瞪着她拿起床头的镜框。原本所剩的一点宽容旧情荡然无存,挺直起上身森冷的说:「你要是敢砸这个,我和你没完。」 「什么?」小雪好不容易得到点效果,不禁低头看了眼镜框,得意的说:「我当是什么宝贝,不就是一张和你姐姐的破照片嘛,我偏要撕了它。」 「你要是敢动手,我撕了你的脸。」 小雪一懔,却思量着夏杰的个性有恃无恐:「我最讨厌就是,你、恋、姐!」说罢高高举起相框猛砸下去。石膏做的相框刚落地就摔的粉粉碎,夏杰心疼极了,蹲下摸索出照片,幸好没有破。夏杰猛站起来,居高临下怒目咬牙,一个巴掌正要拍下,季授诚飞快跑进来抓住他的手:「人家毕竟是女孩子。」 夏杰一跺脚,狠狠的说:「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雪吓坏了,家里哄着宠着的大小姐从没有人对她这么凶,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清净了许多。 夏杰呆呆的坐在床边揉照片,季授诚提醒说:「那个小姐这么走了,路上不会……」 「管她去死,我早受够了。」夏杰如跑马拉松似的脱力,缓缓站起来收拾好破毛毯:「两小子呢?」 「洗完澡睡觉去了。」 「晚上你就睡这间吧。」夏杰刚要转身出门,季授诚捏住他下巴,问:「等等,家里有没有创口贴。」 「床头柜里有。」夏杰老老实实被他按在床沿边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季授诚撕了贴纸包装,按在他脸上。两人的脸是靠的那么近,夏杰猛咽一口口水,捧起他的脸狠狠的吻下去。季授诚惊讶过度,几乎忘了挣扎,直到他用力啃起自己的上唇瓣,才幡然醒悟,两手用力推他,夏杰毫不松手,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拉向自己,热情而笨拙地吻了上去,继续啃咬着唇瓣,用了狠。 不知道为什么,季授诚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两只手渐渐没有了力气,从夏杰胸口慢慢滑了下来,许久没有这么甜蜜的接吻,那亲吻中甚至带着点依赖急促的味道,夹杂其中的强烈的欲 望让久违情欲的他紧张万分,浑身不住颤抖,但背部传达来的轻轻抚慰却又那么体贴入微,不由的便闭上眼睛,无意间就掉了下去,无法自拔,慢慢地两手扶上他的背。 吻的气喘吁吁,夏杰抬头猛的把他推倒在床上,重重压在他身上,如微风拂面般亲吻他的脸庞,嘴里轻声呓语:「阿诚,阿诚……」 低低的声音里处处透露着迷恋的甜美,季授诚还不及反应,那细柔的唇已经离开他的脸,沿着耳际,脖颈,锁骨,胸口,一路往下,领口已被挑开,直露出胸膛,凌乱不堪,火热的手狡猾的从衬衫下摆处进入,与唇交应,贪婪的抚摩胸腹每一寸皮肤,然后…… 季授诚终于惊醒,两颊通红挺起上半身坐了起来:「你……你你,干什么?」 夏杰从他腰上抬起头,傻傻一笑,又俯起身体,凑过来吻他吃惊过度而张大的嘴。 唇舌交替,又被吻的一阵晕眩,简直要人老命! 季授诚张惶推起他:「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夏杰硬把他推倒床上,两手放在他两耳侧,手指懒洋洋的划着额头发际,深情凝望他乌黑油亮的眼睛,喃喃问:「为什么?」 季授诚低着头,只敢注视他眼下三厘米处。 夏杰继续直视他眼睛,不耻下问:「为什么不能这样,我喜欢你很久了。」 「你不觉得这句话有点假,你的女朋友刚刚还在这里。」季授诚尴尬的笑着说。 「我……我们分手了。」夏杰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说。 「刚刚?」 「不是。」夏杰烦躁的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他皱着眉头忽然泄了气,把头垂到季授诚的胸口,一动不动。 第八章 季授诚大气不敢出,两只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困难的说:「那个,你,先起来,好不好?」 「不好!」胸口上就像钻进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不停地蹭啊蹭啊,痒!! 「我和小雪是大学同学,那时候年轻,认准一个就是一个,毕业的时候也没想很多,都是宁波人,她爸是人事局的干部,一毕业就给我安排到国税,小雪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脾气差了点,有时少了筋不会替人着想,时间长了也习惯了,如果没有意外,说不定我们就会结婚的,我姐也同意的……」 「这张照片就是我姐,我们足足差了十二年,看不出来吧,」夏杰献宝一样把照片递到季授诚面前,得意的说:「妈妈难产生了我就去世了,爸爸也很早就走了,可以说我是姐姐一手拉拔大的。」 「等我考上大学,她才拖拖拉拉和我姐夫结婚了。」夏杰枕着季授诚的肩膀,两人脸贴着脸,显得十分亲昵,他继续说:「后来,就有了夏栋那个萝卜头。」 「……那件事情全怪我。」 「那年清明,姐夫开车和姐姐一起回乡下上坟,夏栋要参加钢琴班没去,就托给我照看,可是我那天不知怎么的昏了头,居然忘记时间晚去了,钢琴班早下课了,学校出门就是一条大马路,夏栋在马路上乱跑被车子撞了,我去的时候已经被抬上救护车去了医院。」 夏杰狠狠咬住拇指:「我真混,一边心急去医院,一边给我姐打电话,其实,其实……我真不应该打电话的,那天晚上下暴雨,要是没有那个电话,他们……他们就不会有事情,姐夫开车一直是很小心的……」 季授诚默不作声,伸出手来细细的抚摩他柔软的碎发。 夏杰忍了多年的眼泪,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处,慢慢涌了出来。 生活其实很艰难,只是一直生活在幸福的保护伞下没有注意。那段时候,他忽然从一个年少轻狂的大学毕业生变成一个考虑柴米油盐一笔笔精打细算的家庭支柱,一夜之间成了大人。 那时候缺钱,房子汽车都要贷款,夏栋骨折住院需要医疗费,夏杰刚工作一年,是个月光少年,根本没有余钱。听大明说私营企业虽然福利不好,但工资很高,一咬牙就辞职去了软体公司,小雪为了这个不知道和他吵了多少回,她父母脸色也一天天不好看,等听说他过继了夏栋就再也不招待他上门吃饭了。 其实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阳光越过窗帘一点一点爬上床,爬上夏杰的脸,他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醒了。 床边闹钟指示八点十分,今天是星期六,茫然数着天花板上的灯泡,一个,两个…… 昨天晚上…… 直挺挺从床上蹦起来,慌里慌张床上床下搜了一遍,既没有乱堆的衣服,也没有纵情的痕迹,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反倒是身下多盖了条毛毯,两只拖鞋端端正正放在床边。 失望至极,直挺挺躺下去,双手双脚大字型伸展,搞屁啊,那么好的机会,那么好的气氛,居然什么都没有做。 两个小孩的笑声隐约从紧闭的门缝间传过来。 「你们两个不要闹了,夏栋,你爸爸还睡着呢。」季授诚一边嘱咐孩子,一边在厨房忙活。 泡饭在锅里咕嘟咕嘟得滚,散发着淡淡清香。季授诚却看得发呆,说不上昨晚是什么感觉,只是那种温暖,那种同样失去亲人的感受,那种被人爱的感觉太诱人了,使他一时之间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竟然就接受了,可这怎么可以呢! 夏杰一出门就闻到这诱人的味道,不禁一溜小跑到厨房,见那背对他忙活的身影,心中动容,一激动就扑过去双手环腰,额头放在他肩上。 季授诚吓了一跳,差点扔了锅盖:「一大早,别这样。」 「肚子很饿,好了没有。」夏杰像个小孩似的哼哼。 「好了,拿碗出去。」 季授诚刚一回身,夏杰自然而然逮着他的嘴深深吻了起来。他的唇带有早上清新的空气,比阳光还要甜美。 季授诚身陷被动,呼吸不畅,半晌才慌乱从他魔掌里挣脱出来。要命,最近越来越习惯他的吻,个中滋味几乎都快上瘾。余光瞄到门口,心脏吓的移位,两个小屁孩一人扶一边门框,全程观看了一场真人秀。 「爸爸,你们在干什么?」小叶好奇的问。 「笨蛋,连这个都不知道,」夏栋轻蔑的说:「亲嘴啦,阿杰你占季老师的便宜。」 脸皮比城墙厚的夏杰也涨成了关公,声如洪钟却底气不足说:「小孩子不许多嘴,吃饭。」 小家伙哗啦作鸟兽散了。 吃了早饭,夏杰又和季授诚一起回去整理烂摊子,厕所的管道要大修,夏杰请了水道工人,忙了一个上午,季授诚做了清洁工作,自然留两父子吃了饭。 就这样,一来一往,夏杰上门吃习惯了,前一星期还是找借口吃,这个星期理所应当吃,借着做家务,不放过任何机会吃季老师豆腐,二平米的小厨房容不下两个大男人,他偏喜欢往里挤,大热天闷在里面挥汗如雨,却能惬意享受着身体无意间触碰的甜蜜滋味。 可惜做的机会还是太少,但是夏杰不着急,因为看得出季授诚是喜欢他的,尽管还难以接受他,却一再纵容自己的放肆,用他宽大的胸襟包容自己,所以,应该给他适应的时间。 七月初,研发部来了一个新主管,大老板特地从美国挖来,专门负责虚拟机这一块,算是精英中的精英。人一报到,全体轰动,乖乖不得了,高大的身材英俊的面庞多金的钱包尖端的技术,三十来岁目前又是单身,简直是理想中的人物,公司里老少女性都雀跃不已,尤其是那些行政部门的秘姐,端茶送水大肆放电。 男同事们,尤其是一向自鸣得意的研发部小弟弟们,各个土灰土脸目送新上司进办公室,自己桌子边围了大把美女们聊天找机会,心里那个郁闷啊。大明酸酸的说:「神气什么,不就是只海龟。我看他有多大本事。」 「你这是妒忌。」夏杰心情舒畅,十指在键盘上飞舞,早上季授诚特地问了他喜欢吃什么,估计有好东西吃,千万不能加班。 「喂,难道你就一点不紧张,这种人生来就是全世界男人的公敌,上帝太不公平了。」 「你就认命吧,」夏杰哈哈一笑,拍他肩膀说:「看开点,他好归他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显然,大明很不满意他的态度,切了一声,掉头到其它同命男人里找共同语言。 终于赶在六点大关前完成预定进度。夏杰整理好东西兴冲冲走人。路过电梯口,发现今天的精英坐在楼道塑胶长椅上打瞌睡。长的是不错,尤其是两道剑眉煞有英气。不过三十多岁已经显得老气,也没传说中那样好看。总觉得有点面熟,似乎哪里见过。 「他上午才从美国飞回来,都没倒好时差。简直是个工作狂,真帅!」招待处的小姐倾心的说。要是受欢迎,连流口水的样子都好看吧。夏杰不以为然,走进电梯。 精英一个激灵,猛的清醒过来,抬腕看了看表,大惊,飞速挤进电梯,差点撞到夏杰的电脑包。 「抱歉,」他微微点头,忽然从裤袋里拿出一张纸条:「请问这个地方怎么走。」 这不是他们住的小区?夏杰顺口说:「我就住那边,我开了车,送你过去吧。」 精英大喜伸出手:「太好了,谢谢,我是宛旭。」 「夏杰。」 连姓都很熟悉,姓宛的可不多。 直到精英尾随着他一起跑到季家大门口,他才惊觉。 这下可真的和他有关系了。 看见久别将近二十年的老同学,季授诚一下子愣在门后头,身材健壮的宛旭站在防盗门前,身形就像一座山。他猛拍一下铁门框,豪爽的说:「怎么,不认识了。」 季授诚回过神,慌忙打开铁门,还没张口,一下子就被两只强有力的手提拎起来:「想死你了,让哥哥我抱抱。」 一旁夏杰忒不乐意,一张脸沉得像死人似的,季授诚也意识到不对,赶紧挣扎落地:「都已经是三十多的人了,还像读书时候一样。」 宛旭抓头,全然不像公司里一本正经的精英,傻大哥一样的呵呵大笑。 季授诚看了看夏杰又看了看他,惊讶的问:「你们两个?」 「啊,这是我新单位的同事,我不认识路,他开车送我过来的。」宛旭调头站在门里面,伸出手笑着对夏杰说:「今天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谁他妈要吃你饭,夏杰打翻他的手,不客气的把他推到门外迳自往屋子里走。 「啊,他……」 季授诚连忙说:「我来介绍,他是我一个家长……」注意到夏杰幽怨愤怒的目光,赶紧补充:「也是我的好朋友。」 「原来如此,那可真巧了。」宛旭恍然,大大咧咧跟着进屋:「听说你当了老师,过的还行吗?」 发现客厅里两个玩闹的小孩一左一右盯着他好奇的看。立刻,他就认出其中一个小娃娃,像只老鹰扑小鸡似的把他高高抱起来:「你儿子吧,比照片上高多了,跟你长得真像,瘦里吧唧的怎么就没一点肉。」小叶被他抓的脸痒,左躲右藏咯咯直笑。 好一派天伦之乐,夏杰心理像倒了坛山西陈醋,扒拉自家儿子到书房辅导功课,夏栋很不乐意,天知道老爸在想什么,两眼无神,耳朵像雷达接收器,他打赌就算现在他写猪会开飞机,夏杰也会说对。 不一会,季授诚端出早就准备好的五菜一汤开饭,宛旭带着两个小娃娃都上了桌,因为多了一个贵客,季授诚又多做了些菜,把二弟过年买的长城干红拿出来。 宛旭拨了拨酒瓶,叹了口气:「有没有绍兴加饭啊!」 「啊?」季授诚一愣,扑哧笑了出来:「以为你在美国那么多年,喝惯了洋墨水,改喝葡萄酒了。」 「改的就这身行头,骨子里还是乡下人一个。」宛旭掏出十块钱,对小叶说:「乖,给叔叔打两斤加饭酒来。」 季授诚摇头:「现在什么年代了,哪还有打酒的地方。他太小,我去超市买一瓶来吧。」 「算了算了,将就喝一点。那个,夏小兄弟,一起喝吧。」 没等夏杰同意,他就开瓶给他满上。季授诚也应景倒了一杯,两人边喝边聊。宛旭爱喝酒,他家在村里开酒厂,打小在加饭烧刀子的酒香里泡着,酒量一流。 「刚刚你说夏杰是你新同事,怎么回事?」 「我在宁波找了新工作,不回美国了。」宛旭长叹道:「我妈这两年身体不好,美国又待的不习惯,叶落归根,还是回老家好啊。」 「回来也好。」季授诚完全以多年老友的感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意识到夏杰无声又强烈的抗议,微微一笑,把自己面前的红烧鸡翅膀夹到他碗里。 喝到两腮发热,客厅里老式的电风扇解决不了问题,宛旭开始脱衣服,上任的名牌西装像块烂抹布一样扔在沙发上,扯掉衬衫领子继续喝。 「今天我是打算在这里喝到天亮,绢子做夜班吗,回来不会有意见吧。」宛旭开玩笑说。这个熟悉的名字引起桌面上一场骚乱。夏杰面上心不在焉啃骨头,心里却暗自长心眼,怎么也没忘记那天从他嘴里听到的这个刺耳的名字,即使只有一次。 第九章 看看夏杰面对他头顶发旋,季授诚抿了一口酒说:「我们前年离婚了。」 「啊,」宛旭尴尬的喝干酒杯,道:「离了也好,女人烦,啰里吧唆什么都要管,还是一个人单身自在。」 「伯母没有催你?」 「催,怎么不催,每次国际长途来能说一个多小时,也不愁电话费贵。」宛旭愁眉:「现在搬回来,就得天天听喽。」 「三十出头的人,该成家了。要是能遇上真心喜欢的也不错啊。」可能是错觉,季授诚边说边发现桌下有样东西顺着椅背爬过来,下意识放手去摸,却被一只火热的手紧紧抓住,甩也甩不掉。 一桌饭吃了四个小时,两个小孩早撑不住去小房间睡觉了。宛旭喝多了,兴致很高,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照他的话说,醉在这里就好像醉在家里,安心着呢,很久没有放开肚子大喝,机会难得。 「晚上我就睡你弟弟那房。那小子怎么样了,以前跟只瘦猴精似的,受欺负都是我帮他出头。」他洋洋得意的说。 五瓶干红,四瓶都是他一个包办的。最后不醒人事倒地呼呼大睡起来。夏杰一看他满不在乎巴着季授诚大腿的样子就愤怒,这家伙,什么玩意。季授诚叫他帮忙一块抬到床上去,他拎起醉鬼两条胳膊拖麻袋似的往卧室拽,季授诚好笑的说,你轻着点。 收拾好桌子酒瓶,已经到半夜,门外劈里啪啦钥匙声,二弟季授礼一脸梦游的样子走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做夜班吗?」 「没,下午来个车祸的,腹腔整理了足足五个小时,累死了!」二弟边说边进房间,急需补眠。 「啊……」宛旭还睡在他床上呢。 季授礼眼花的都没注意床上多躺了一个,猛潜进被窝,宛旭动了动,翻个身把他压在身下。看到这张记忆中回忆无数遍的脸,满脑子瞌睡虫都跑光了,他猛推开酒鬼逃出房间。 「哥,怎么回事?」 「宛旭回来和我聚聚,晚上就让他睡你那张床吧。」 「那我睡哪啊?」季授礼显得异常惊慌失措。 「你睡我那间,我……」季授诚看了看四周,却被夏杰抢先:「去我家,我家还有空房间,又近,明天早上再回来。」 季授诚还没同意,他不由分说拉着他走。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他现在特别喜欢这位海龟上司。 夏杰怒气冲冲拖着季授诚回家,季授诚两脚打软,也不清楚他心理难受什么,脚不沾地跟着他跑:「呼……呼……你走慢点啊!」老了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了。 夏杰拉着他一溜烟拐进路边小树丛,季授诚还没反应过来,黑暗中,他猛的咬住自己的嘴唇,恣意亲吻起来。季授诚太吃惊了,几乎不能推脱,身体接触越来越紧密,几乎能够感觉下体间的摩擦…… 要走火了! 季授诚狠下决心,对准他嘴角一用力。 「挖靠!」夏杰愤愤抬起头,右手抹嘴角,不置信的看着他。真的那么疼?明明没敢用太大的力气。季授诚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过去查看:「肿了没有,我看看。」 夏杰别扭的掉转头颅。季授诚更加愧疚:「对不起,我……我没心理准备……」 「你和他倒是亲密……」夏杰捂着嘴嘟囔:「他还睡你大腿。」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好像小叶没分到蛋糕的样子。 季授诚不禁莞尔:「你吃哪门子味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要说到出了事情想帮忙的,身边也只有他比较能托付的。」 「那我呢,我算什么?」夏杰大吼,急于想证明自己的存在。 「你……」季授诚犹豫了,嘴角抽 动再三,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夏杰几乎快放弃的时候,忽然发现面前一张稳重的脸飞满红霞,他赶紧再问:「说啊,你对我什么感觉。」 季授诚更是拉不下脸:「那么晚了,我看我还是回家……」 他居然敢跑,还未等他撒开步子,夏杰就把他整个拉到自己怀里:「躲什么呀,我知道你喜欢我。」 被抓住胳膊,亲吻如雨点般落在脖颈间的感觉实在太刺激了,季授诚一下子就心跳不稳,他的嘴就像着了火般,在身上砸下一个又一个烙印,他喘着气,用力挣扎:「住手……我……是男人……」他喊的气急败坏。 「是男人又怎么了?」夏杰语气轻松的好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反之季授诚就狼狈的多,身体被困呼吸不畅:「你……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应该是男的和女的做。」一向洁身自好的他连粗俗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要喜欢,有什么不可以。连嘴都亲过好几遍了,你也不讨厌的。」夏杰狼手向下进攻,打算今天晚上一鼓作气把这个不干脆的男人搞定了。 …… 「看,你喜欢的,对不对。」夏杰更加亲昵的吻他的脸庞。 季授诚陷入混沌状态。 只听见夏杰在耳边催眠似的碎碎说:「你喜欢我的,接受我好不好,好不好?」 「夏杰……」 「我会对你好的。」 「你还年轻……」 「我喜欢你!」 「你都没有结婚……」 「没关系的!」 「我不能害你啊……」 看着他无比认真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纯真的可爱。夏杰再一次用自己的吻表达了他的决心。 我愿意一辈子守着你的。 这个晚上,季授诚享受了他三十多年人生里最刺激也是最难忘的夜晚,和一个同性之间的亲密接触,和夏杰发生这种事情,对一向严谨慎重的他而言,既有慌乱抗拒,又有难以自制的趋从。快 感与矛盾之间,无从选择。 他的人生是波折的,母亲早逝,又过早担当起照顾弟弟的责任,拼命苦读换回来的机会能在乡下村中学安稳的教书,可是社会变革后,他成了一个难以适应的老实人。 也想过一展抱负有所作为,可最后连爱人都无法接受他的失败离开了他。若说到现在他还有什么可以自豪的东西,就是自己那出色的三个弟弟和可爱的儿子。 他很迷茫,为什么夏杰会喜欢他这么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懦弱的男人。 清晨从沉沦中醒来,夏杰两手霸道的交叠在他胸前,脸窝在他耳侧沉沉的睡着,满脸都洋溢者心满意足的微笑,他光裸的上身露在被子外,年轻的皮肤散发着耀眼的光泽,他正当黄金年华,意气风发事业有成,该有多少年轻女孩子喜欢他呢。 夏杰一动,揉揉眼睛,胡乱亲了他一下说:「几点了?」他抬头看了看床头闹钟,才五点多,天濛濛亮呢。 「还早呢!」夏杰咕囔了一下,翻身把他收进自己怀里继续睡觉。 男人粗重的呼吸刺的耳朵麻麻的,粗手粗脚却小心翼翼的动作透露着甜蜜。这样的温柔很难让人抗拒,尤其是对一个失落到常常自我厌恶、孤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来说。自己是真的爱他了,就这么沉沦吧,哪怕一刻也好啊。 又迷迷糊糊了一阵子,窗子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亮,虽然大床软软的热热的特别舒服,可也得挣扎着爬起来上班,季授诚小心搬开夏杰横挂在自己胸口的手,细细梭梭摸了裤子衬衫偷偷下了床。忽然,腰部被人狠狠抓了一把,又打横跌到床上。 「不许走,背着我要偷跑到哪儿去。」 「谁跑了,上班要迟到了。」季授诚没好气的说。 夏杰贴着他的耳朵安心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现在变卦,丢下我跑了呢。」 季授诚顿了半晌说:「其实,我们这样真的不好,你……呜!」 夏杰猛的抓住他的头发住自己跟前扯,未等他吃疼就改成扶住他后脑勺,肆意堵住他的嘴,清晨季授诚微微干涩的口腔亲起来似乎特别诱人,夏杰不断深入,直吻的身下的人毫无抵抗力,气喘吁吁才放开他。 「你这个人就是这么不干脆。做都已经做了,以后再说这种话,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季授诚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桀骜不逊的黑眼晴里满是年轻人特有的朝气,真的真的输给他了。微笑着揉乱他的头发,使劲捏他气鼓鼓的腮帮子:「快起床,我还得回家换衣服拿包。」 稍微收拾了一下,夏杰立刻变的神采熠熠,他本来就长的有模有样,高大挺直地走在路上,连公园里一心晨练的大妈都回头向他看齐。季授诚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一夜没有好睡,眼袋深的吓人,走路也趔趔趄趄的,偏偏夏杰不肯放过他,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挽着他的胳膊,亲昵的来搂他的腰,季授诚像触电似的慌忙躲开,狠狠警告性质瞪了他一眼,夏杰不以为然,悻悻的改成拉手,季授诚也不同意,迳自往前,总是拗不过他的固执,夏杰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跟着他走。 原以为家里人都还在赖床,钥匙开门后,发现两个小朋友穿戴整整齐齐的坐在餐桌上吃泡饭,宛旭像个非洲难民似的狂喝大碗粥,吃得急了烫嘴,一边喊疼一边哧溜哧溜的掐嘴。 「谁做的早饭哪?」 小叶大声汇报:「是二叔!」 季授礼梦游似的端着一锅皮蛋瘦肉粥出来:「哥,你们先吃着,我继续去睡觉。」 季授诚看着一桌子碗碟,热炒的榨菜,新拌的豆板酱还微微冒着热气,豆浆油条也是热腾腾的现成货,一顿平常的早饭而已,怎么会这么丰盛。他不禁大吃一惊,知道二弟有一手好厨艺,可从来不肯发挥,好几年都没看见他进厨房了。 「哎,小礼啊小礼。看不出你小子有两把刷子,这粥熬的比我妈做的还香。」宛旭打了个饱嗝,又觉得不够,捞起勺子盛了一大碗。喝酒隔夜起来,喝碗清淡的粥对受伤的胃最有益。 夏杰发现「铁面医生」脸色微红,不过也可能是错觉,因为季授礼立刻转身进了自己房间,门哗啦一声就紧紧关上了。 「快吃,夏杰,时间要来不及了。」季授诚给他盛了碗泡饭,问宛旭:「住的地方安顿下来没有,今天还上班吗?」 「老板恶毒,今天就要我上班,我暂时住家里,小弟,等下送我去上班。」 你他妈把我当司机呀,夏杰在心理腹诽。今天大爷我心情不错,不跟你一般见识。 吃饱喝足一家人和和乐乐坐着夏杰的二手车出发,今天人比较多,稍微挤了那么一点,高大的宛旭被夏杰赶到后面和两个小朋友一起,季授诚当然是坐副驾驶的位子。 到学校门口,季老师下车,夏杰暗中握了握他的手,轻轻说:「今天别太撑,晚上我来接你。」 季授诚心口暖暖的,不禁点头微笑,带着两个孩子向校门走去。 夏杰痴痴看了一会,怎么觉得今天咱们季老师的背影那么好看,细细长长的,不高却那么挺拔,一步一步稳稳的走,肩膀纤细了点,引诱的他直想一把扑上去。呵呵,心态问题!心态问题!! 上午两节课上完回到办公室,一看手机信箱爆满,全是夏杰发过来的。 首先是十来数条笑话,爱情宣言,接着是无数条抱怨,你怎么不回,回我啊。无奈拿起案头电话,刚一接通,那头像引爆的炸药立刻跳了起来。 「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我在上课啊,手机放在办公室呢。」季授好言好语说:「你不忙吗,怎么有空发消息。」 「忙啊,现在正在写材料,等下要开会,你那个同学太厉害了,一上任就搞大项目。我真命苦。」 第十章 「那我不打扰你了……」 「别啊……」那头连忙说:「一边和你说,一边我也能做啊!」 「我要改作业了。」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说:「中午吃什么?」 季授诚不禁笑出声来:「才过九点就想到吃了。」 「中午出来一起吃午饭好吗?」 「我是班主任,中午走不开的呀。」 「哦……」夏杰失望极了,但又立刻振作精神:「我刚刚在网上买了四张动物园票,特别便宜,这个礼拜天带两小鬼去吧。」 「这个星期,下礼拜他们要期末考试了。」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夏杰大惊,不过算算日子也该到了,怎么都没注意到。 「我家小子没问题吧,这两天都在混。」 「模拟试卷做很多张,复习也差不多了,没问题的。」 夏杰松了口气,到开会时间,身边人三三两两去会议室,大明叫了他一声,挥挥文件夹让他先走:「我要挂了,看我消息哦。」 季授诚放下电话,刚翻开作文本,短信就追了过来:「一只大老鼠误入花店,被一只小花猫追赶,老鼠发现无路可逃,就顺手拿起一束玫瑰花准备反抗,小花猫看到了立刻低下头羞涩地说:坏死了,人家还小呢!」 季授诚忍不住微笑,可是手机里都没有有趣的笑话。只得回一句:「好好开会,小心扣钱。」不一会消息又来:「我想你嘛!!」 季授诚耳热,思考再三想不出合适的话,回了一条,知道了。 一上午两节空课,只改了半叠作文,幸好手机没电了,短信骚扰才告一段落。忽然,班级里的女班长跑进来告状:「季老师,夏栋摘学校的枇杷,我们班要扣分了。」 赶到操场边,那小子还没从树上下来,他两手抱住颤悠悠的树干,双脚乱蹬,就是蹬不到下面的丫杈。还好门卫找来梯子,把他给揪了下来。闻声赶来的校长严肃批评了闯祸胚,午谈课在全校广播教育。夏栋脸上被树枝刮了两条浅浅的沟,被骂的土灰土脸,垂着脑袋站在办公室角落,熟悉的神态忽然令季授诚想起三弟阿孝小时候做错事情的样子。 那小子今年毕业,该回宁波了吧。 刚跨进家门的季授孝猛打了一个喷嚏。 偷偷摸摸喊:「我回来了??有人在没??」 待观察冷清清的房子里没一个人后,散落了行李瘫坐在沙发上。一天一夜的火车真不是人坐的。 「回来了。」耳边忽然响起阴恻恻的声音,舒出的气猛的噎在嗓子眼里,他拍拍胸口猛回头:「二哥,吓我一跳,你刚才怎么不出声啊!」 「我在睡觉,被你给吵醒了,你回来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大哥天天盼你呢。」 「哦!」季授孝衰衰的叹了口气,两眼无神倒在靠垫上发呆。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季授礼给自己倒了杯水:「你工作找的怎么样了,学校那边还要去吗?」 阿孝打了个哈哈,挠头说:「我打算在宁波工作,已经和机场那边讲好了。」 季授礼眨了眨眼:「单位安排宿舍吗?」 「不知道,有可能住在家里。」一看二哥皱眉头,他慌了:「不行吗,其实就跟放假时候一样的住,平时阿行又不回来。」 「最好不要,大哥最近找了对象,可能会结婚……」季授礼幽幽的说:「我继续去睡,晚上要加班,七点钟叫我。」 丢下目瞪口呆的三弟,他慢慢关上房门。 五点多了,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走光了。夏栋放下和小叶玩的心思,开始担心自己晚上的处境,想起家门后面挂着的那根粗皮带就觉得寒颤。 只听小叶说:「夏栋哥哥不要怕的,如果夏叔叔骂你的话,我会说是我叫你去摘枇杷的。」 真是好兄弟,夏栋感激的抱抱他。 夏杰没有加班,他火急火燎的赶完工作,准时飞车到学校。季授诚正在教室里改模拟试卷。 从宽敞的玻璃窗望去,他的整个人全淹没在一大摞一大摞的作业本里,灿烂的晚霞为书,为本子,为他的身影镀了一层金。他不动声色推开门,心头像是被一根琴弦拨的颤动起来,忍不住快走几步扑上去,牢牢的抱住他。 「来了。」季授诚慌乱了一阵,但没有推开他,只是耳根红红的。 「嗯!」深入到他的发根深处,淡淡的纸张混合着墨水的味道,很好闻。 「我改完这些卷子就好,明天要讲解。」季授诚解释。 「好!」 「……可是你不放开我的手,我没办法改。」 夏杰一听,悻悻然放松手,却伸到下面,改成搂腰,两人之间的距离倒是又贴近几分。 「能不能放开,这是学校。」 「这个时间不会有人,也只有你这个大傻瓜这么敬业。」夏杰不满咕囔。 「我只是不习惯把这些带回家。」 「那你就快改!」 夏杰很享受的拥着他,把自己胸口上的重量却贴到他背上,在六月晚风的吹拂下,怀抱爱人的感觉真是惬意。 季授诚终究没有把最后几张试卷改完,一个大活人在耳朵边吹气,在脖子后啃啃咬咬,实在很难无视,他也是一个有欲 望的成年男人,这种诱惑怎么忍的下去。几番责骂威逼后,夏杰老实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做木头人。可是没几分钟,他那不老实的肚子却又叫了几声。 季授诚回头,夏杰无辜的举高双手,我什么都没干。 季授诚叹了口气:「走吧,两个小鬼也饿了,先回家吧。」 「试卷呢?」 「明天再改,没几张了。等下还得去超市买点菜回去,你们去我家吃,是吧。」 夏杰装着很着急的样子嚷嚷:「怎么着,难道你要让我们父子两回家吃冷饭。」 季授诚白了他一眼:「混吃混睡,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 「没错。我就是厚脸皮才追到你的呀。晚上一起去我家睡。」边说边往他胸口蹭。 季授诚一惊,推开他往办公室冲。再和他单独处一室,说不定最后真的要上演校园ooxx。 夏栋心惊胆战的和两个爸爸一起上了车,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喘。汽车开到季家楼下,季授诚拿出房门钥匙说:「你先带他们上去,我去买菜。」 钥匙转到夏栋手里:「你带弟弟上去,我也要去超市。」傻爸爸心情好的都没发现儿子神色异常。 「那好,我们顺便买两斤上市的枇杷来,孩子们喜欢吃。」季授诚看看苍白的夏栋,悄悄在他耳边说:「最近乖一点,期末考全优我就不告诉你爸爸。」 夏栋忙不迭点头。 两个小孩蹦蹦跳跳跑上楼,钥匙刚插到一半,季授孝就开了门。小叶欢叫一声,扑到他怀里。季授孝看看门后面,没大哥影子,稍稍松了口气。回头发现一个小屁孩顶着他屁股钻进房间。 「嘿嘿,臭小子你是谁啊。」 「三叔,他叫夏栋,是爸爸班级里的学生。」 不对啊,一般学生有这么自由进出老师家的。 「夏栋哥哥经常在我家里来吃饭的。」 这怎么得了,季授孝质问道:「一顿两顿还可以,经常就不像话了。你们家家长呢?」 夏栋不服气的说:「他也每天来啊,吃的比我多呢!」 吓,都已经上门吃饭了,难道大哥真要结婚?! 一起去超市的感觉真好,可惜怕碰到学生家长,季授诚放不开,夏杰拉不到他的手,屁颠屁颠粘在他身后走到鲜菜区,今天的肉类没有搞特价,中翅得按袋买,一次买二十多只十几块钱,不划算。 两个孩子夏杰都喜欢吃肉,应该不会浪费。季授诚考虑再三,刚要放进篮子里,夏杰一把接过,扔的老远。 「今天我想吃虾。」夏杰迳自把他带到水产区。 水产柜今天的好东西多,河虾龙虾基维虾大小体形都有,通体透明,外皮光亮,一看就是新鲜货。季授诚看了看价目牌,下不去那个手。 「买吧买吧,我想吃!」夏杰一个劲在旁边撒泼。 季授诚咬咬牙,让售货员捞了十来只小的。拎着两个大袋子回家挺满足的,夏杰故意提得哼哧哼哧,季授诚腾出一只手帮他,哪知道这家伙蹬鼻子上脸,抓着他的手不放。 「放开。」季授诚咬牙喝道。 「不放!」 「放手。」 「我就是不……哎呦!」季授诚一脚踩到他脚背面,顺利抽回自己的手。 夏杰疼的龇牙咧嘴,一路哼哼唧唧碎碎念,季授诚却再不上当,一步步稳稳上楼,夏杰见哀兵策略不管用,索性快步追上他,赔笑的抢袋子拎,季授诚不给,两人推推搡搡在窄小的楼梯间打闹起来。一向忠厚老实的季授诚终究抵不过无赖泼皮的夏杰,在他的身高威胁下,后退后退再后退,终于退到墙角背贴门板。身陷在他双臂团成的怀抱里。 「你想干什么?」 「呵呵,」夏杰傻笑:「今天,我还没有亲过你呢。」 季授诚额头抵着他的下巴,不做声。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喽。」 夏杰愉快的腾出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一股熟悉的味道,嗯,是粉笔的味道以及圆珠笔红墨水的化学气味。他爱怜的贴着鼻子闻啊闻,轻微的鼻息嗅的季授诚指尖都发红,不安的扭动手臂挣脱开去。 夏杰如他所愿放了手,转而抬高他的脸,舌尖轻舔他干涩的嘴唇,趁他发痒微笑时挺 进去,在唇齿间辗转反侧。 久而久之,季授诚也沉浸在他狂乱的气息中,全身无力身体酥软,背只能紧贴在门板上才能直撑起身体。夏杰越发贴近他,似乎要把他糅合在一起含在嘴里吞进肚里。 不知道谁的手按到门铃,两人尚未反应过来,早在门后面等了一个多小时的季授孝火车似的冲过来开门。 看见自家瘦小的大哥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按在墙角边,满脸通红,全身颤抖。 打劫! 一个沙包大的拳头正中砸在夏杰脸上。 促不及防的夏杰猛的挨了一记重拳,顿时眼冒金星,一头倒在防盗门铁角上,顿时撞的出血,当场晕了过去。 「阿孝你干什么?」季授诚大叫,忙不迭把他扶起来,夏杰右眼眶高高肿起一大块,变成一只熊猫眼,额头划了一个大口子。他心疼极了,对着弟弟喝道:「发什么疯啊?」 闻声而来的夏栋一看老爸惨状也扑了过来。像头小豹子怒打季授孝:「混蛋,为什么打我爸爸。」 「他……他谁啊?」季授孝结巴道。 「他是大哥的朋友,学生家长。」季授礼慢悠悠从房间里出来,拎起三弟的耳朵:「你小子怎么这么毛毛躁躁,打从进门就没安生过,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看他压着大哥,两个人抱在一起,所以……」 季授诚脸一红,分辩说:「他是帮我拿东西。」扶起夏杰进门,按倒在沙发上,急急忙忙找医药箱。 直线条的阿孝一时也没想清楚拿东西和抱在一起之间有什么联系。反正这屋子里他是全民公敌,连小叶也嘟起嘴巴坐的老远狠狠的瞪着他。 夏杰悠悠转醒,耳边像打过雷似的翁翁响,他因祸得福,舒舒服服光明正大躺在季授诚大腿上,惬意享受他手指抚摩的感觉,时不时还因为小痛哼哼两声,季授诚不敢造次,再放轻手势,却引来更大声的哼哼。 阿孝冷眼旁观这两个,怎么看怎么不协调,明明是个大男人居然趴着大哥的腿不肯放,不过是一记轻轻的拳头,至于哼成这个样子,听上去就像一只偷荤的猫。 「大哥,他伤的这么厉害,还是让专业医生看看比较好吧。」 季授诚一听也对:「阿礼,你来吧。我去做饭,大家也都饿了。」 第十一章 看见铁面怪医森森笑着挽高袖子,夏杰浑身战抖,无奈身体受伤不听使唤,怎么挺也坐不起来。「基本上没什么问题,铁器致伤可能会引起破伤风,还是打一针比较保险。」季授礼古怪笑笑,说:「今天算你运气,在家就能享受主治医师给你打针。」 「我身体很好,打针就免了吧。」 「身体上的事情大意不得的。」季授礼从医药箱里拿出针筒准备好:「来吧,翻个身,脱裤子。」 夏杰傻眼,推推搡搡不肯脱。 小叶天真的安慰他:「夏叔叔打针一点不痛的,你不要怕呀。」 阿孝得意之极,嘻嘻哈哈把他翻了个身,剥了裤子按在沙发上,其实季授礼打针的技术很好的,一针下去,只是稍微麻了一下就好,夏杰揉了揉肿起的屁股,在心里把这个不良医生骂了无数遍。 季授诚那头叫开饭了,大人小孩早饿的不行,闻到饭香味齐齐拥到饭桌边,季授礼好心扶了一把伤病员。 「你屁股臀型不赖啊,又翘又结实,每次都让我有扎针的欲 望。」 吓!夏杰差点跌回去。 季授礼坏坏笑了一下,说:「我大哥的也不错,尝过味道了吧。」 这下,夏杰真的跌回去了。 晚饭很丰盛,红烧鸭子清煮河虾一尾河鲫鱼,两个小孩都是吃肉的,一人一个鸭腿慢慢啃,夏杰坐在季授诚旁,正对面就是季授礼,他已经对这个医生有心理阴影了,团起身体往季授诚身边缩,坐在饭桌边一动不动,老老实实低头吃白饭。 「怎么不吃,你不是说今天想吃虾的。」季授诚见他不动筷,拿大勺盛了满满一碟河虾放到他面前。 夏杰拿起一只三下两下剥好,放到他碗里:「我不说想吃的话,你还会买吗?」 季授诚一愣,随即甜甜的笑了。 阿孝看他们两个亲亲我我,很不乐意的说:「哥,你怎么连饭都得负责解决啊?」话对着他哥,眼睛却直瞪夏杰。 季授诚连忙解释说:「他们家就在附近,夏杰不会做饭,每天吃泡面对小孩身体不好,平时你们上学都不回来,多些人吃饭也热闹的。」 「不会做饭可以学,每天蹭吃蹭喝,脸皮可真厚!……我靠,二哥你干吗?」 季授礼慢悠悠的收回夹他耳朵的筷子:「你小子凭什么说别人,炒青菜会了没,这次回来,家里的饭都交给你了怎么样?」 阿孝乖乖闭上嘴,低头吃饭。 季授诚吞了几只虾忽然想起来问:「阿孝,你分配到哪个航空公司,能回宁波吗?」 该来的还是得来,阿孝蚊子叫似的咕囔了一声,季授诚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回宁波。」这下声音大了,叫的满桌子人都抬起头。阿孝涨红了脸,全抖了出来:「我被停飞了,在宁波做地面。」 季授诚吃惊的问:「怎么停飞了,你上次电话来还说要去进修呢。」 「视力不好,体检刷下来了。」 「……」季授诚有点迷茫,飞行员是由国家培养的特别职业,听说体检特别严格,看三弟垂着脑袋很颓丧的样子,大概心里更难过吧,一向心软的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劝慰着:「不能飞也好,在地面安全点。英明呢,他和你一起分配过来了吗?」 「他可厉害了,去澳洲留学深造去了,回来肯定是当机长的。」阿孝笑着说,是打心里为好朋友高兴的笑,可谁都能看出他眼睛里的失落。 人家弟弟回来了,夏杰就不好意思再赖在季家,早早带着小孩回家去了。季授诚受不了他幽怨哭诉的目光,下楼去送他,被他一拖再拖,自然送到夏家门里。夏杰打发孩子去睡觉,自己却泡了一大壶咖啡,拉着季授诚到阳台赏月亮。 「开心点,你不是也说了地面工作比较安全。」 季授诚叹了口气说:「阿孝打小时候就聪明,玩积木都能玩出分数加减定律的。我爸说他长大一定有出息,他当初是自己报考飞行学院,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欢飞行,就这么不能飞了,太可惜了!」 夏杰把他搂在怀里,用手细细抚摩他眉间:「别发愁了,本来就比我大,再愁下去就变老头了。」 「都是当爸爸的人了,也算老头子了。」季授诚勉强展开一丝笑脸:「阿孝整整比我小十岁,那年爸爸把我和阿礼从乡下接到身边时,这小子才那么高。」爸爸去世时,阿孝是最伤心的一个,那时他才刚念小学,自己一手把他拉拔大,也算是长兄如父。现在他已经长的那么高了,真不可思议。 夏杰吃味了,不禁用力围住他的腰:「呐,我们两个就那么点相处时间,现在不要想其他人,好不好?」 季授诚惊醒,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不是吧,我们才刚坐下来。」夏杰死活不松手,头抵到他脖颈里扭啊扭:「晚上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啦好不好?」 「不行,我弟弟都回家了。」 「你不在,他们可以睡的更宽敞。留下来吧。」 季授诚似乎犹豫了,还未回答时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家里的,阿孝问他是不是送人送到西伯利亚去了,给他等门呢。夏杰只在话筒这头呼哧了两声,立刻就被他听了出来,嚷嚷一定要大哥回家,说实话,这个任性的弟弟还是很依恋他这个大哥的。 于是晚上一起睡的梦想变成泡影,夏杰骗了好几个吻,直到他答应双休日约会才放人。 接下来的几个礼拜对夏杰来说,是可怕的折磨。 暑假临近,连季家小弟弟都从学校回家住了,四兄弟齐聚一屋子,八十多平米的房间显得狭小多了。夏杰只能借送季授诚回家,厚着脸皮留下混饭吃。 季授诚三个弟弟里,老四季授行最好相处,不愧是音乐学院附中出来的孩子,温文尔雅说话温和,笑起来甜甜的脸颊上,小酒窝特别可爱。仿佛是年轻时的季授诚,又像是长大后的小叶。 最难讨好的当然是臭脾气老三,每次见面都用看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眼神瞪他。可是即使如此,最让人害怕的还是季家老二,这个超级变态的黑脸医生,总是对他报以不怀好意的微笑,吃饭也是贴着他坐,暗暗在桌子底下动手动脚。 一点独处的机会都没有,夏杰咬咬牙,揣着冷藏很久的动物园门票到季家去约人。 刚走到他们家楼下,就看见季授礼和一个男人站在一楼车棚前说话。不会这么霉吧,夏杰顿时心凉一大片。 「范英明你有完没完,怎么跟金鱼大便一样黏人。」季授礼甩了烟头,一脚发泄似的碾。 「我只是想知道你最近在忙什么,晚上也不见你加班,又找不到你,我很担心。」对方男人看上去老实人一个,语气也很诚恳。 「你谁啊,我要跟谁上床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我们……我们……」对方看起来已经眼红,一副快气疯了的样子。 夏杰看他们吵的热闹,打算偷偷从车棚边上溜过去,却被眼尖的季授礼挡住去路。 「啊啊,季医生,很巧。」夏杰硬着头皮打招呼:「我是来……」 「他是谁?!」来人瞪圆眼睛质问。 季授礼眼珠子才转半圈,已经一手搂着夏杰脖子亲热的头贴头。 「你说还会是谁呢。我这几天就是跟他在一起。」 妈呀,果然拿我顶缸,夏杰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正冒冷汗,季授礼怕对方还不死心,猛凑到他身上,强行撬开他的嘴,真真正正来了个拉丁火辣舌吻。 「看到了没,你快滚吧。」 男人气的浑身发抖,一跺脚,飞快跑远了。 季授礼叹了口气,捏捏夏杰石化的脸:「真可爱,放心,我不会告诉大哥的。」夏杰吓得后退三尺。 季授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约我大哥是吧,算算你也到极限了,干脆把他接你家去不就得了,只是我大哥不会轻易同意,加油啊。」说着,他挥挥手慢慢走掉了。 大瘟神去上班还是去鬼混,和他没关系,反正走了最好。夏杰快速爬上楼,星期六早上,季授诚通常会起大早,洗掉一星期家里弟弟们积累的脏衣服。 很久没有单独相处了,季授诚见他一脸期待的样子,犹豫了一会还是答应出门。 动物园很大,不是重要节日,人也不显得多,都是寻常夫妻带小孩子出来游玩。一见到绿地,夏栋和小叶像脱笼的小鸟撒欢似的四处乱跑。夏杰拉着季授诚的手,大大方方走在一起,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常常憧憬的亲密一家人,真好。 今年春天新近的长颈鹿,是动物园主打景观,高高大大的长颈鹿一点也不吓人,金光闪闪的绒毛,驯良的大眼睛,引起一大群小朋友围观。小叶见四周小朋友都买了树叶喂长颈鹿,也跑过来问爸爸要钱。 夏杰给他挑了一根树叶最多的。小叶兴奋的跑到栏杆边,掂脚高举过头,一头机灵的长颈鹿转过来,低头咬住大把树叶一扭头,那树枝呼的一下就被叼走了。小叶哭丧着脸嘟起小嘴。 「谁让你拿不住呢,反正长颈鹿已经吃过了,走吧,下面去看大猩猩。」季授诚拉着他的手安慰。不说还好,一说小家伙更伤心,眼红的就快哭出来了。 夏杰又拿了根树枝,把他高高架在自己脖子上,手把手握着树干,又一头长颈鹿靠过来,他们两个都稳稳抓着枝柄,长颈鹿用力扯去一大片叶子,反复咀嚼,接着又咬了一口,夏杰引小叶摸摸长颈鹿的脖子,细细的绒毛摸起来很有意思,把小孩逗的心花怒放。 季授诚站在栏杆角落里等,满耳都是小叶兴奋的欢笑声,作为一个父亲,尽管夏杰比较年轻,但他很容易抓住小孩子的心,若真和夏杰在一起,小叶应该不会反对吧。 在小孩中间,夏杰高高大大的特别显眼,这么一个喜欢孩子诚恳能干的男人,应该有不少女孩子喜欢,反观自己,一个无趣又没有前途的小学老师,整整比他大了七岁,还是个男的,这种关系,这种关系会长久吗,若是他喜欢上某个可爱的女孩子,或者是……某个男的,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到那个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夏杰抱着小叶回来,一大一小的脸都乐的红扑扑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躲开他摸到额头上的手,季授诚清了清嗓子:「走吧,还有一大圈没有逛呢。」 夏杰似乎察觉到他的异常,任孩子们跑在前头,自己搂着季授诚的肩膀慢慢走。这种肢体接触就太显眼了,路过的游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季授诚很不自在想离开他,但夏杰就是不同意,强硬扣住他的肩膀。 「你要是再敢动,我就在这里亲你,」 季授诚果然不敢挣扎,只能小声讨饶:「人家都在看。」 「怕什么,就是让他们看,咱们感情好,羡慕死这些人。」夏杰满不在乎的说。 走了大半个公园,看了野兽杂技表演,一个上午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四个人到服务中心吃了午饭,夏杰忽然瞄到主大楼门口摆了一个「gogo英语培训班」的摊位,招待小姐热情正热情向家长们介绍,并给孩子试教了半个小时,孩子对课程本身不感兴趣,倒是觉得老师发的小册子很新奇。 「夏栋哥哥,这个怎么念呢?」小叶捧着一张小照片好奇的问。 「天涯海角,是海南岛上的一块大石头。」 「啊啊,就是老师说的,只要走到天涯海角,许的愿望就能成真,是不是啊?」 第十二章 夏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摸摸小叶的头:「傻瓜,那是老师骗你们的,不过是个传说,增加旅游宣传而已。」 小叶兴奋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夏栋气的擂桌子喊:「阿杰是个讨厌鬼。」说着,他拉起小叶一下跑到游乐区去玩。 「何必说出来呢,他们只是天真的小孩子。」季授诚笑着给受伤的年轻爸爸倒了杯可乐。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这些小朋友,羡慕他们的单纯天真,若是大人们有他们一半的简单,幸福也就不会是那么遥不可及的泡沫。 暑假到了,夏栋的幸福生活终于来临了,夏杰每天忙着上班,根本没时间管他,为了打发小家伙的时间,报了那个英语培训班,逢一三五上午去上课,其余时间就撒鸭子似的满地跑。 两个礼拜后,臭小子打破一楼大爷三坛青松盆栽,挖了社区花坛五个深坑,趴了七家围墙打破三块玻璃窗。夏杰东家道歉,西家赔钱,实在是抗不住了,直接把人打包发到季家。 季授诚自己也得去教师进修中心学习,只好把孩子放在家里交给弟弟管,那天讲座听到大半,阿孝忽然打电话过来,夏栋发烧了,体温不是很高,38.2,虽然叫弟弟给他吃了药,回头想想还是不太放心,一下课,季授诚就匆匆赶了回去。 将夏栋带上车,送到附近的社区医院。 陪孩子挂瓶的时候,季授诚给夏杰打了电话,他人在郊区县城布线,晚上很晚才到家。他只好打电话让二弟喂饱家里那两个半大的孩子,自己到夏家守着孩子到半夜。夏杰回来时,自然就不肯放他回家。 第二天,夏杰依然出差,夏栋没有见好,总不能把一个发烧的孩子孤零零扔在一间空荡荡的房子里,季授诚又是带他上医院打针,又是在家熬粥照顾他,一连几天下来,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那天中午,小叶背着一大包父子两的换洗衣服来敲门。 「二叔说家里很挤,叫我和爸爸一起住这边来了。三叔开始不同意,但是他占了爸爸的书房就不出来了。」儿子哭丧着脸说。 季授诚傻眼,也不清楚心里到底是庆幸多点还是伤心多点。 忙了一天,夏杰坐公司夜班车回城,今天搬器材的时候居然砸到脚背面,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瘸拐进小区。 老远望见自家厨房亮堂堂的玻璃窗,不由的脸上咧开一丝微笑,恢复了精神蹬蹬蹬爬上楼。门口就闻到那阵菜香味,都是夏季家常菜,鲜美可口。 季授诚一把打掉他偷吃的手,皱眉头说:「臭的跟泥猪似的,饭还没好,先洗澡去。」 「是是,季老师。」夏杰连忙认错,跑到卫生间,忽然发现洗手台上多了几样摆设,一大一小的牙刷毛巾,洗衣盆里好几件外来衣服,心里狂喜,但又不敢确定,蹭啊蹭啊摸到厨房小声问:「小叶今天也在这里过夜?」 「嗯,我们两个被赶出来了,你收不收留啊?」季授诚故意问。 夏杰乐歪了嘴,猛的把他整个抱起来,原地转了三圈。 「发疯啊你,全身都是汗,我都洗过了。」季授诚嫌恶的推开他。 夏杰却在他耳朵边色色的说:「有什么关系,等会一块再洗好了,我给你擦背。」 季授诚的脸又开始发红:「说什么鬼话,快去洗澡。」 夏杰很听话,刚迈开两步却又停下呵呵傻笑。 「怎么了?」 「这下,你就真的只和我在一起了,我们就是一家人喽。」夏杰笑的眉毛眼睛挤成一块,变成两道弯月亮,从背后搂住自己的亲亲爱人,满足的说:「没有电灯泡,不怕别人看见听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季授诚转过脸,贴着他满是汗腻的脸,太阳爆晒后粗糙的皮肤摩挲起来有点让人心疼。他还那么年轻,自己都像个不能自理的孩子。无论怎么说,独自支撑起一个家,抚养一个调皮的娃娃都是件费心费力的事情,身边多一个人,多一个谈心相爱相互支持的人,对谁来讲都意味着莫大的安慰。 晚上,夏杰又发了疯,季授诚虽然疼的厉害,也一味由着他,毕竟是高兴的事情。 他只是吃惊这个年轻人的体力,想起自己在那个年纪即使对初恋的文娟也从未抱有如此强烈的渴望。听着他在自己背上激动的喘息,这一刻觉得非常安心。 等回过神来,两人都累得不想动,面对面躺在一起,夏杰孩子似的把季授诚的手围在脖子上不肯放。季授诚热的受不了,刚开口,夏杰鲤鱼打挺起床把空调调低了几度,回来后继续巴着他的手不放。 季授诚累极了,便脸贴着他下巴昏昏睡过去。 早上起床,嗓子有点痒,季授诚轻轻咳了两下,一定是整晚空调风直吹的缘故。见夏杰睡的正香,蹑手蹑脚巴开他的手下床。 房间里安静极了,两个小家伙在小卧室睡的也很沉,小叶还是改不掉踢毯子的毛病,悄悄走过去帮他掖好,再看另外一个。 夏栋的脸红的异常,两眼紧闭呼吸粗重,一摸额头,烫的吓人。 心里陡然间生出不好的预感。 季授诚慌忙把夏杰叫醒,拿出体温计一量,39.8,孩子神智昏迷。 不能再到小医院看病了。夏杰立刻打电话请假,抱起孩子到季授礼所在医院去。 一大早,急诊室挺空的,季授礼见他们两个大人神色紧张抱孩子进来,立刻把夏栋放到病床上检查。 「病了多久?」这一个星期他连续做夜班,都没有回家。 「快一个星期了。」季授诚拿出病历卡:「一开始就发烧,吊了几瓶盐水稍微好点,这两天吊盐水也没有用了。」 季授礼拿起听筒仔细检查胸口。 「这次感冒怎么会这么凶呢,他平时身体挺好的。」夏杰喃喃。 季授礼却截了他的话头说:「恐怕不是感冒这么简单。你去门诊挂号,孩子得留在这里,住院观察。」 「这么严重?」 季授礼收起嬉笑的表情,郑重说:「这孩子小时候得过什么病,或者他有没有天生病历,这样对确诊也有帮助。」 夏杰懵了,孩子出生时他还在读书,具体情况一点也不了解。 还是季授诚沉着,办好住院手续,两人分头行动,夏杰回家拿住院的必需品,季授诚把小叶带回家给两个弟弟带。 「爸爸,夏栋哥哥生病了吗?」临出门,小叶抬头问。 「嗯,小叶乖,回家听叔叔的话,爸爸要去帮夏叔叔照顾他。」 「好,帮我和夏栋哥哥说,让他早点好起来。」 季授诚笑着点点头,又两脚不停往夏家赶。夏杰把整个家翻个底朝天,夏栋的户口本,独生子女证都找了出来,就是没有他小时候的病历卡。看他泄愤似的东搜西找,像只没头没脑的苍蝇。季授诚只能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帮他挑了几件孩子衣服毛巾毯子,尽早赶去医院陪夏栋。 医院那边,季授礼人缘不错,一路给夏栋开绿灯,两人到时,已经给他做了各种化验检测,情况不是很乐观,内科大夫基本上确症下来,是感染性心内膜炎。 夏杰闷闷走进病房,夏栋正烧得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喝季授诚勺的糖水,生病时候的他最听话、也最安静,当爸爸的揪心地疼,自己居然连他生病都没有注意,整天为工作跑东跑西,却没看见儿子的小脸蛋消瘦得尖尖黄黄,轻的只剩一把骨头。 「阿杰,你被炒鱿鱼了吗?」夏栋见他坐过来奇怪的问。 夏杰勉强笑了笑,却和哭差不多,摸摸孩子的手摇头。 「那你怎么不上班。」 「我请假了,这两天都在这陪你,好不好?」 「不好,请假就没有薪水了,你只要把我的游戏机拿来就好了。」 夏杰板起脸,狠狠弹他的脑门,臭骂了句:「臭小子。」父子俩呵呵笑了起来,夏栋难得乖乖的搂着爸爸的腰,脸贴在他胸口上不撒手。 用了新药,夏栋的体温终于降到正常,能吃能睡了,大家都很高兴,季授诚特意把小叶带了过来,夏杰开始不同意,愣是拦在门口不让他进去,天知道这种病会不会传染,医院里面到处都是细菌,他那么小,要是也得病了,他就成了季家的历史罪人。 可是,小叶没等两个爸爸交涉成功,就从夏杰胳膊下面钻进病房,大人还来不及吱声,他已经脱了鞋子,爬上床,动作比兔子还快,不过倒是小心避开了夏栋打吊针的手。 「算了,孩子感情好,就让他们多说说话,小叶已经吵了好几天了。」 看他们两个脸贴脸不知道为了一句什么悄悄话笑的前扑后扬,夏杰无奈摇摇头,拎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特赦似的拿出电子游戏机,引得孩子们欢呼连连。 「午饭吃过吗?」 「没胃口。」夏杰苦着脸说。 就知道是这样,季授诚从背包里拿出三个大饭盒。水煮虾,清蒸黑鱼,咸菜伴水豆腐和一大盒番茄汤泡饭。淡淡的清香让人一下就振作起来。 「我太爱你了。」夏杰扑到他身上,来了一个法式热吻。引得两个小朋友嘘嘘声,非要所有人都相互亲过才甘休,护士小姐进来抽血,被他们特殊的家庭交流方式吓了一大跳。 一大早,在病房蹲了几天几夜好不容易睡着的夏杰被儿子剧烈的咳嗽惊醒,他住院一个星期了,每天贵死人的药源源不断打到他身体里,病情却不见起色,如流水般付出去的医药费换不来他好转的迹象,肠炎症状减轻了,但转移到肺部炎症,咳嗽不断,并出现胸闷气和心悸,严重时半夜会发生呼吸困难和胸痛。 夏杰强打起精神,给孩子到了杯凉茶,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里,发炎的嗓子因为冷水的滋润,不再咳的厉害。夏栋深深吸了口气,费劲的说:「老爸,我没事的,你出去吃饭吧,不用一直陪着我。」 「我不饿,等下护士要来给你打针,还是陪着你好。」 「切,打针有什么好怕的……咳咳……你去外面买豆腐脑,我要吃豆腐脑。」 夏杰看看他挺镇定的样子,考虑再三后嘱咐他好好听话,有事按护士铃。 一般季授诚八点会来医院换班,算算时间差不多,应该不会有事情。 医院坐落在闹市区,大清早,门口没有早点摊,他走了几百米,在一个居民区大门口找到了临时摊点,闻到包子油条的味道,肚子是有点饿,买了一副大饼油条加豆浆,和儿子最喜欢的豆腐脑,没时间坐下来,他就一路走一路吃回去。 还没到正常就诊时间,医院里已经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口碑好的专家门诊妇科内科老中医办公室前挤满了人,有些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为了自家孩子看病,连夜排队来等号,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此刻,他似乎格外理解这些老人。 正发怔当口,忽然身边有人喊他名字,扭头看去,居然是几个月未见的前女友小雪。 「阿杰,你怎么在这,生病了吗?」小雪边微笑边走过来,到近处才发现他脸色焦黄。 夏杰轻微掉头躲开她关切的手,平静的说:「夏栋病了,在这里住院,你呢,怎么也在这里?」 「我妈这两天也不太舒服,我陪她来看看。」她指指那里的候诊区,小雪母亲坐在那里看报纸,是旧识又是帮助过自己的长辈,夏杰过去问候了一声。 第十三章 寒暄了几句,手机响了,季授诚在医院门口打来的,夏杰要走,小雪似乎舍不得他,也要跟去看夏栋,被她母亲婉言喝止了。 夏杰匆匆跑到住院部,季授诚推的自行车上架满他们父子两的换洗衣服日用品,大包小包很不方便,难怪他会打电话。 「晚上又没睡好吗?」关切的摸摸他满是胡渣的脸。 略微显得凉的手,一个轻微的小动作,却泛起夏杰满腹感触,他不禁低下头,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汲取一些力量。 季授诚揉揉他僵硬的肩膀,轻声说:「刚才小礼打电话,说夏栋的病他们有新的治疗办法,等会一起去他的办公室谈吧。」 「嗯。」 「振作点,别让夏栋看见你气馁的样子啊。」 夏杰抬头自嘲的笑了笑,扛起其中最大一个包,拉起他的手健步向前。 不远处,小雪在门诊部大厅的落地玻璃站了很久很久。 去医生办公室谈的结果并不理想,夏栋只能动手术,只是手术风险性极高。夏杰一句都没听进去,事实摆在眼前,无法预测将来到底会发生什么,而自己的所有决定都将关系到孩子一生的健康,抉择太难,压力太大。 默默回到病房,夏栋正和小叶玩魔卡牌,和小叶健康粉嫩的脸色相比,儿子因发烧特别潮红的两颊看的让人心酸,到底该怎么办呢? 病房门开了,夏杰很惊讶,来人不是刚刚和自己一块的季授诚,而是小雪。她捧着一把小雏菊,一小袋糕点自然的走进来,笑着对夏栋说:「小帅哥,还记得我吗?」 「雪阿姨。」 「没错没错。」小雪亲亲他的额头,把花插到花瓶里,又朝另一个小家伙笑:「你是谁啊。」 「我叫季小叶,阿姨好。」小叶立刻懂事的站起来打招呼。 「嗯,真乖。」小雪摸摸他的头,把蛋糕分给两个小朋友。夏杰拿走夏栋那份:「医生说他不能吃油腻含糖高的食物。」 小雪不好意思的撮手说:「那我下次注意。」 「你来干什么?」夏杰心情不好,说话的语气自然就冲了一点。要是换以前,大小姐早跳起来了,但她今天只是一愣,面色不变,委婉的说:「那天我在这里碰到你,听说夏栋病了,就稍微了解了一下。你决定给他做手术了吧。安排医院了没有?」 夏杰拨弄蛋糕碟子不说话。只听她接着说:「我妈以前是医科出生,认识不少这方面的专家,她答应我去联系北京的医院,那家儿童医学中心是专门治疗儿童心脏病的,是和美国加洲医院挂钩的,随便哪一个医生都是心脏方面的专家。」 「去北京要多少钱?」 小雪见他开口,语气轻快了起来:「只要你带孩子过去,手续费用都不是问题……」她忽然低下头,挨着他坐下来说:「阿杰,让我陪你一块去,好不好?」 夏杰愣了愣。 「我和那里的医生联系过,手术很难做,你的压力很大,让我陪你一块去吧,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任性,经过那么多,我知道了不少事情,那天在这里遇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直到分开以后,我才发现我那么喜欢你。」 「我就是一个傻瓜,明明后悔也非要顾及面子,等你回头打电话给我,等了那么久终于死心了,还是自己主动来找你了,这次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好你,照顾好夏栋,行不行?」 夏杰被她劈里啪啦说了一大串,睁大眼睛不知所措。两个小孩也停下手里的活,支起耳朵偷听。 小雪掏空心里话后才开始脸红,越想越害羞:「我我,就说这些,你好好考虑,我明天还会来的。」说着,便落荒而逃。急匆匆推门出去,正撞在门外季授诚身上。 不知道他听到多少,夏杰显得不知所措,倒是季授诚面色自然走过来,说:「公司里打不通你的手机,宛旭打给我,问你什么时候能上班。」 自夏栋住院,夏杰十来天没去公司,一年的年假都用光了,只好说:「明天我去看看。」 「我问了小礼,手术费用不是小数目,即使在这里做,也要二十多万,加上住院费医药费,你要有心理准备,我手头有六万块钱,可以随时拿出来应急。如果找外地医院,也得赶紧。」 「钱我还有,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季授诚松了口气,重新展开温柔的微笑过去和孩子们说话。 看背影,原本就清减的人现在更瘦,这一个月,他陪着自己起早摸黑,样样事情帮衬着,一件也不比他少做,心里自然也不比他好过。 季授诚坐在床沿正要开始讲故事,腰间被一双手轻揽住,肩膀上贴了一张脸,只听他说:「我不想说谢谢,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你放心,无论有什么问题,我都会第一个告诉你的,和你商量。」 季授诚会心一笑,捏捏他的手。夏栋却不服气,嚷嚷说:「阿杰你偏心,我们也是一家人,也要和我,还有小叶商量的。」 「知道了,臭小子。」 愁云暂时散去。孩子们没有察觉大人的神色,夏栋虽然病的昏沉沉,兴致却很高。玩着笑着说着一整天,吃了药睡着了。快半夜,季授诚抱着熟睡的小叶和夏杰一起回家。 那天晚上,夏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身边的人虽没有一丝动静,但那僵硬的背,小心的呼吸说明他同样无眠。 早上不等闹钟铃响,夏杰就起床,把自己积蓄了四五天的胡子收拾了,西装革履振作精神去上班。 「要是顺利的话,我中午就到医院换你。」 「和公司好好谈,不要冲动。即使请不出假,医院里有我,你可以放心。」 夏杰无奈笑了笑,目前情况是很难请出假了,看来得低声下气向主管老头求情,但愿他不会记仇。 「我走了。」故做轻松打开门迈出去。 「等等。」季授诚拿着一瓶眼药水追出来:「这个可以去眼睛血丝,滴上去看起来会有精神点。」 「你帮我滴。」夏杰眼巴巴半蹲,把脸凑到他手下面,年轻的脸庞里洋溢着温情。在自家大门口亲热,季授诚真有点受不了,但知道他倔强的脾气决不会甘休,只得用力捏住他下巴,疼的他嗷嗷叫。 正要下手,楼道口走上来一个女人,迟疑的停住脚步。 「阿诚!」 「绢子!」 季授诚立刻当场呆立,夏杰清了清嗓子站直起来。 来人三十左右的年纪,打扮得体,贵夫人模样,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不想爱人尴尬,他道了声别,提起公事包匆匆下楼,虽然心里对这位前妻突然造访好奇的要命,心中疑团一个接着一个。但对季授诚,他有信心。 季授诚撮撮手,请她进屋,散了一桌子的早点有点凌乱,慌忙整理出一块空地方,左手去拿擦布,却发现手里还拿着眼药水瓶子,胡乱搁到冰箱上,又想到搬椅子。 蔡文娟比他镇定多了,坐在沙发上。 「早饭吃了吗?」 「嗯,路上吃了点。」蔡文娟看他像只没头的苍蝇钻来钻去,不禁拖了一把椅子说:「你也坐。」 季授诚忐忑不安的坐下来:「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先去家里,阿孝告诉我你搬到这里来住了。」蔡文娟回答说:「上次见面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早该来的,但是手头事情一直忙不过来。」 「哦。」季授诚习惯性的掉转目光,只是点头应着。这就是他们夫妻七年来一贯的交谈方式,蔡文娟颇为无奈,继续说:「上次说到过,我要结婚了,打算移民到美国去,临走前,我想看看孩子,如果可以的话,这两天想带他出去走走,陪他玩玩,小叶在放暑假吧?」 季授诚还没回答,小叶睡眼惺忪的从房间里跑出来,冲到厕所小便,半晌又迷迷糊糊经过客厅,喊了声爸爸早,继续回房间睡觉。 季授诚好笑的把他拉回来:「小睡猫,快看谁来了?」 小叶眨巴眨巴眼睛,对眼前这个漂亮女人有些依稀印象,小心又结巴的试探喊:「妈……妈妈!」 蔡文娟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花,接过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她早产生下孩子,身体搞得一塌糊涂,如今看他长的这么大了,自然感慨万千。 「今天你妈妈要带你去外面玩,赶快去刷牙洗脸。」季授诚摸摸孩子的头。 一听有好吃好玩的,小叶眼睛就发亮,一溜烟冲进卫生间捣腾后,又积极主动跑到饭桌上解决早饭。蔡文娟边看他吃,边摸他的头:「小叶想去哪里玩?」 「动物园,看长颈鹿。」小叶立刻叫起来:「上次夏叔叔教我喂长颈鹿,我还想试一试。」蔡文娟听了,略微皱起了眉头。 「喂长颈鹿前先把自己喂饱了吧。」季授诚从房间里拿出孩子的帽子,太阳镜,水壶,小背包对蔡文娟说:「小叶对很多防晒霜过敏,只能用这种的。」 「你不去吗?」 「我要到医院看另一个小孩。你们去吧,玩的开心一点。」 小叶三下两下扒了鸡蛋饼,虽然爸爸不能去有点遗憾,但能看长颈鹿的诱惑太大了,高高兴兴牵着妈妈的手出门。 「我不要吃苹果,我要吃草莓。」夏栋张大嘴巴嚷嚷。 「好好,草莓,给你一个叫我一声妈妈。」小雪笑眯眯的拿出一个水灵灵的大草莓。夏栋却闭上嘴巴奇怪的说:「为什么,你又不是我妈妈。」 「你叫阿杰什么?」 「爸爸。」 「我呢,是你爸爸女朋友,将来要和他结婚,你说你该叫我什么。」 夏栋把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哼了一声说:「阿杰那个笨蛋,再傻也不会和你结婚的。」小鬼恶劣的态度把雪大小姐气的脸抽筋,见他若无其事抓了一个草莓塞到嘴里,哇哇大叫:「不许你动这些草莓!」 「奇怪,你带来不就是给我吃的。」 雪大小姐快抓狂了,心里早把他大卸八块,面子上却还得撕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季老师,你来啦。」夏栋忽然欢叫起来。 小雪回头,见季授诚提着保温瓶走进来,赶紧站起来甜甜的打招呼:「您是夏栋的班主任吧,我叫小雪,上次见过面的。阿杰呢?他怎么没来。」 「他今天开始上班了,以后就由我来陪你,好不好,夏栋。」 「嗯嗯,老师你吃草莓。」夏栋边献宝,边挑衅的瞥了小雪一眼。又引得她一阵神经性抽搐。 「早饭吃过了吗?」 「雪阿姨买的豆腐脑,难吃死了。季老师你带了什么?」 季授诚笑了笑,苦着脸说:「也是豆腐脑,还有一些小米粥。」 「啊啊,我中午正想吃豆腐脑呢,你千万不要带回去啊。」 明显待遇不同,小雪终于气得晕倒。 一个上午,夏栋和季授诚认真做暑假作业,一个问一个答,和乐融融,小雪什么事情都没有,只能无聊的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过十点时,夏栋用脑过度,药又开始起作用,昏昏睡了过去。季授诚打了两瓶水回来,小雪正在翻刚才那本暑假作业。 「夏栋的成绩还好吧。」 「他很聪明,思路总是很活跃,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学生。」 小雪合上本子向往说:「那是,这小子活脱脱就是个小阿杰,你不知道,阿杰读大学的时候有多活跃,年年都是拿奖学金,别看他做事情漫不经心的,其实好胜心很强,大大小小的比赛只要参加了,就一定能拿前三名,我们文学院不知有多少女孩子喜欢他,可他谁也没看上眼。」 第十四章 小雪深吸一口气,说:「夏姐太完美,你没见过她吧,她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让人一见就喜欢,我从没见过他们那么亲密的姐弟,难免心里有疙瘩。」 「毕业以后,工作也定下来了,我们本来要结婚的。可是那场车祸发生的太突然,阿杰那时候快崩溃了,没看到他穿礼服,是夏姐最大的遗憾吧。要是她现在还在,一定能给阿杰很大支持。」 「我问过北京那边的专家,他们说夏栋最好立刻转院过去精密检查,宁波毕竟还是小城市,技术设备什么的怎么能和北京比,时间越拖越对孩子不利,你说是不是,季老师。」 季授诚听她说了一大箩筐找不到插嘴的地方,只能等她说得口干时候虚应几声,幸好夏杰回来。 「阿杰!」小雪叫的很甜,可惜对方不领情,只是淡淡的问:「你怎么又来了?」 「昨天我说过要来的,你决定得怎么样了?」 「还没想过。」夏杰郁闷的揉乱头发,脱了领带胡乱丢到椅子上。 「夏栋的病不能拖啊,我妈已经把所有手续都办好了,那边的床位等不了多久的,你要赶紧做决定啊。」小雪急的提高声音。 「你烦不烦哪!」夏杰叫得比她还响。 眼看大小姐又要翻脸,季授诚赶紧把她拉到门口,费了翻口舌才把她先劝回去。回到病房,夏杰正静静坐在床边,抚摩儿子被针头扎的满是红点的细小手臂。 「中午有多少时间的假?」 夏杰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季授诚怎么可能被他蒙混过去:「那我打电话问宛旭。」 「别,」夏杰挠头:「我和人事科那个老头吵了一架,索性辞职了。」 季授诚大吃一惊,忙问:「为什么和上司起冲突?」 「是他太不讲理,七月我上了二十天的班,六千块的工资居然扣成一千多。这个月要是继续请假,还得成倍往上扣,我还不如辞职好好陪夏栋看病,等他彻底好了,再安心找工作。」 「那手术费怎么办?」 「我有存款。」夏杰咬咬牙说:「大不了把房子卖了。」 「那是你姐姐给你留的房子,你就舍得?」 「还能怎么办,我又不是赚军火的,哪来那么多钱,这两年赚的钱都还房子贷款了,没剩下多少。」 「阿杰,你声音好大啊!」乖乖睡觉的夏栋突然睁开眼睛,提出抗议。两人顿时闭上嘴,为了让孩子安心,一个下午只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傍晚,季授诚回家做饭带去医院,蔡文娟把小叶送回来了。爸爸在厨房忙活,小叶翻着妈妈买的童话书,忽然抬头问:「爸爸,你是同性恋吗?」 季授诚一惊,停下打蛋问:「谁告诉你的?」 「妈妈。」小叶睁大无瑕的眼睛,天真的说:「妈妈问了我好多夏叔叔的问题,后来她就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个词。爸爸你是吗?」 「这个你还不懂,长大以后自然会明白的。」季授诚神魂不定回答,手里运动,心思却飘的老远,等回过神,才发现把蛋壳放到碗里,蛋花却掉到地上。 蔡文娟的未婚夫是个很成熟的中年人,在季授诚看来,至少比他现在这种狼狈无能的样子强多了,精明干练的商场干将,光从那对咄咄逼人的眼睛里就能够感受到他强硬的手腕,这样的男人才适合文娟吧。 季授诚在心底叹了口气,无意拨弄早就冷却的巴西极品蓝杉。他所身处的是宁波新建的五星级商务酒店公寓,一平米就要上万,而这套二百平米的豪华套房,只不过是这位中年人因为爱情而一时兴起买下的,用于在这个城市约会临时落脚的地方。 「我知道现在这么说可能太自私,小叶是你一手带大的,你们父子俩的感情向来很好,但是幼年孩子还是跟母亲比较好,我现在也有这个经济实力,可以给小叶更好的生活。」蔡文娟絮絮叨叨讲了大半天,眼前这个人依然闷声不响。季授诚低着头,丝毫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蔡文娟到底没沉得住气,她长吸一口气说:「两年多没见,我们两个的生活都有很大变化,我是打心眼里希望我们俩都过的幸福,这次回来看见你有了新的感情,你那个爱……人……」 季授诚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 蔡文娟皱着眉头继续说:「你的私生活我没有资格发表什么,也没有偏见,反而是替你高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你的朋友住在一起,两个男人,对小叶今后的成长,他的价值观性趋向有什么影响,你是教育者是老师,你应该想过这些……」 季授诚的头埋的更低了。 「你们在孩子面前该怎么避讳,等他长大时,又该怎么接受父亲是同性恋的事实,」蔡文娟倒抽一口气说:「退一万步,你们父子的感情可以弥补这些问题,但是你能忍心,因为你自身的关系连累孩子在外面受人歧视,被人指指点点吗?」 季授诚猛的抬头,惊恐的看着她。蔡文娟避开他痛苦睁大的眼睛,喃喃:「我说得都是事实。」 悲愤激动的眼睛霎时间失去了神采,又慢慢低了下去。蔡文娟知道,他差不多该妥协了,曾经的结发夫妻,怎么不了解他的品性,他是从来不会和别人争抢什么的,只要是为了孩子,为了身边的人幸福,他是绝对不会计较自己的得失。 「季先生。」那位从见面一直冷眼旁观的中年人终于开口了,他亲近的微笑着说:「我在美国算不上事业有成,至少还能说稳定,孩子的生活学习绝对不成问题,如果你担心我对孩子的态度。我可以向你坦白,两年前,我在美国出了一场车祸……」 「名将……」蔡文娟惊呼,他拍拍她的手,温和的笑了笑继续说:「我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我会把小叶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爱他,保护他,抚养他长大。」 季授诚第一次直视这个人,只觉得那双干练的眼睛里洋溢的不再是精明算计,而是一种不能拒绝的真诚。 他心里顿时一片冰凉,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推辞的借口。心头保留孩子的阵地寸寸皆失,溃不成军。 该怎么办,怎么办? 自出生就日日窝在怀中的孩子,他的宝贝就要飞了,飞到那么远的地方,世界的另一边,有生之年还有再见的可能吗? 「每年暑假,我都会回来探亲,我们一定会把小叶带回来看你的,怎么样?」蔡文娟小心的问。 「……半夜踢被子……」 「什么?」 季授诚抬起头,勉强咧了咧嘴:「小叶睡觉不太老实,半夜会踢被子,他喜欢吃鸡肉,蔬菜不太碰,要变着法子给他做才吃,他没学过英语,到那边一定会不适应,大人得多教教他,多和他说话,他有点轻微支气管炎,入秋一定要注意预防……不行,我得回去好好给你们记个笔记。」 他吸了下鼻子,又深深低下头掩饰溢出眼眶的泪水,哽咽着结结巴巴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蔡文娟和陈名将飞快交换了下眼神,说:「名将在美国的生意比较急,最好后天就走。」 「那么快!」季授诚睁大眼睛,失神的说。 「我会等移民手续办下来,四天以后走。」蔡文娟赶紧补充。 季授诚只能黯然接受。 四天,只有这四天的工夫。 夏杰在医院陪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玩了一整天,季授诚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精心制作的饭盒来换班,自己只得在医院食堂凑合了一下。 晚上扛着小睡猪回家,家里一片漆黑,夏杰正觉得奇怪,一打开灯,猛然发现躺在沙发上的季授诚,吓的差点跳起来。 「怎么黑灯躺在这里?」 季授诚被明亮的灯光刺到,恍惚的没有回答。 夏杰直觉他出了事情,轻轻把小孩子放到小房间去,回转过来,他还是维持歪坐的样子一动不动。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慌忙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满手的骨头扎人,他这阵子瘦的厉害。 季授诚见他满脸担心的表情,空荡荡的心稍微填进去一些东西:「没什么,忽然觉得很累想在客厅睡一觉,居然睡的这么晚。」 「吓了我一跳。」夏杰舒了口气,又不放心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才发问:「你吃过饭了吗?」 「你不说我倒忘了,你也没吃吧,我去做。」季授诚刚一起身就被按回到沙发里。 「不舒服就老老实实躺着,我来做。」 「你会?」 夏杰脸一红:「煮面还是可以的。」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面就端到他面前。夏杰擦好手坐下来,发现茶几上满桌子的相册,证书,病历卡,都是小叶小时候的。 「怎么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了?」 「只是整理整理。」 夏杰翻看起相册来,小叶是早产儿,出生时才三斤多一点,常年生病,两岁时苗条的像只瘦猴精,一张照片上他居然被阿孝塞到洗衣机滚筒里,一只大大眼睛从出水孔里小心张望,让人看得忍俊不禁。一个下午季授诚都在翻看这些照片,一张张都耳熟能详,几年下来整整积累了十大本,全部都按时间细心分好,一张也舍不得扔掉。 「可惜夏栋的照片大多都找不到了,否则也能集好几本呢。」 「手术决定了吗?」 提起手术,夏杰脸色暗淡:「还要等,儿童中心的麻醉师都考察去了,这边医院的技术又不够格,光许医生一个人也不顶事,夏栋身体最近又变差了,手术不能再拖,真急死人了。」 「我看还是联络外地医院比较好,小礼给我几个医院名字。」季授诚说:「现在用网路查挺方便的。」 「也只有这个办法。」夏杰挠头郁闷的说。 他们查到后半夜,早上起来又连续打长途电话,征询了全国各大心外科医院,原本国内做这种手术的医院就不多,大半没有空床位,另一些合适的却要价太高。夏杰气得要摔电话,只听季授诚淡淡的说:「北京不是就有现成的医院。」 翻开那家的网页,是全国同行里技术口碑最好的,也是病孩父母最明智的选择。夏杰认真注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黯淡的瞳孔里是无奈,是忧愁,但更多的却是理解。 夏杰坐到他面前,捧起他的手,认真的说:「我不想欠她家人情。」 「都已经火烧眉毛,还讲什么面子。」季授诚微笑着说。 「但是……」夏杰急得冒汗:「但是这样对你不公平,阿诚,我跟她一起带孩子走,你怎么办,我不是睁眼瞎,我不能伤你的心。」 「只是给孩子看病,又不是不回来了,现在欠她人情将来再还不就好了。」季授诚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坦然笑了起来:「我会在宁波等着你们,等你带着健健康康的夏栋一块回来。」 夏杰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亲吻他的额头。 「你,难道不觉得委屈?」 有他这份心意,有他这句话,季授诚觉得足够了,虽然真的很难受,真的舍不得不甘心,但还是惨然的贴在他的肩膀上,平静的说:「年纪大了自然看的开,我没什么优点,就是比较有耐心。」 大半辈子碌碌无为,庆幸的是生活过的虽然坎坷,却总有值得回味的地方,他就是靠咀嚼这甜蜜的几段回忆平平淡淡过日子。 希望是什么?希望就是等待。 等待儿子一年回来一次,等待夏杰早点回到身边。 他有足够的耐性,也有足够的时间。 第十五章 这两天,季授诚到医院的时间明显少了,他带着小叶爬山下水,每天都在外面玩,父子两个都晒成印度黑碳,他还借了阿孝的数码照相机,一回家就冲到街对面的照片店把当天拍的印出来,铺在写字台上,一张一张认真修剪,做成一本相册。 他做的那么专注,夏杰回家总能看见他坐在台灯下写写画画,凝重的神色似乎是完成一种神圣的仪式。小叶也有些反常,平时就内向的孩子,最近像个小姑娘似的赖在爸爸身边不走,吃饭睡觉洗澡都要和爸爸一起,夏杰这两天联系北京办理转院忙的焦头烂额,也顾不上吃味,只是觉得奇怪。不过在小雪家的帮助下,夏栋总算能去北京做手术了,机票买在第二天,上午出发下午就能到那里,总算松一口气。 大清早起床,夏杰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只见小叶坐在爸爸怀里,两父子傻傻的窝在沙发上入定,一大一小神似的脸加上迷惑的表情,可爱的让人想一把抓在手掌心里把玩。夏杰玩味的凑过脸一人亲了—口。 「泡饭在锅里。」季授诚回过神。 「嗯,你们两个那么早起来就是为了发呆啊。」夏杰进卫生间刷牙。季授诚暗暗叹了口气,摸摸儿子的头说:「头发又长了,爸爸给你剪剪吧。」 从小到大,小叶的头都是他剪的。熟门熟路拿好工具,就拿起剪子刷刷刷的飞舞。季授诚剪的那么认真。夏杰看的出奇忘了吃饭,强烈要求晚上也给他和夏栋剪一个,季授诚虚应了声,拨弄着孩子的头发璇儿默默剪着。 时间不等人,夏杰出门先去医院了,季授诚却手上不停继续剪。 孩子大了,以前他的头只有自己巴掌那么大,现在却只能盖上头顶一小半。用剃头推子去脖子上的小碎发,往常,小叶总是因为头痒,屁股上像着了火,扭啊扭啊不老实,今天却格外听话,在电动推子沙沙的声音里,孩子纤细的脖子微微颤动着。 最后到了前头,牵起他的刘海,突然发现孩子满眼都是泪花,瘪着嘴压抑的抽泣。 「怎么了,剪疼了?」他吃惊的问。 「我不想和妈妈一起走,我想和爸爸在一起。」小叶小声说。 「不是说好了,你跟妈妈走,以后还能回来看爸爸,爸爸会天天给你写信。」 「可我会想你的。」小叶闷着头扎到他怀里,瓮声瓮气的说。 「爸爸不是给了你照片,还有电话号码,要是想爸爸就打电话。爸爸……也想你的。」为了掩饰微红的眼睛,季授诚强打起精神,挥舞着剪刀说:「来,我们继续把头剪完,把小叶变成一个帅帅的小绅士。」 中午,小叶一身新装,背着爸爸新买的背包,顶着帅气的新短发来到医院。夏栋差点没把他认出来。趁大人们讨论手续问题,小叶偷偷拿出背包,把一样样小东西放到病床上。 「这个是魔法卡片,整套的只差一张风卡了,这个皮卡丘是三叔过年的时候从北京带来的,还有这个,是我们养的蚕宝宝卵,我数过,一共156颗,明年春天可以孵很多很多蚕宝宝……」 夏栋被他唬的一愣一愣,奇怪的说:「我下午就出院了,为什么把这些拿过来,我们一起回家玩不就好了。」 「这些是送给你的,不是一起玩的。」小叶扁扁嘴说。 「那好,我全带到北京去,然后买新礼物回来给你。」 「我下午也要坐火车。」小叶眼圈红红的。 夏栋吃惊的叫了起来:「你去哪啊?」 「你小声点。」小叶朝夏杰那个方向张望一下,小声说:「爸爸不让我告诉夏叔叔,我下午要和妈妈一起坐飞机去美国。以后都要住在那里,也在那里读书。」 「怎么这样!」夏栋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那我回来就看不到你了。」 「嗯。」小叶满眼的泪花。「夏栋哥哥,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不想。」 两个孩子头抱头,哇的哭了起来。 季授诚听到哭声,急忙走过来。 「小叶,好好的哭什么啊。」 夏栋拉住他的衬衫下摆恳求说:「老师,能不能让小叶留下,别送他去美国,求你。」 季授诚一时也找不到安慰的措辞,只好哄他:「小叶只是搬去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自然会回来,等你身体好了,也可以过去看他的。」 「为什么我们要分开,你不去美国,我也不要去北京看病。」夏栋两腿一蹬,在床上撒泼。 「别耍孩子脾气,你要听话。」季授诚赶紧把他抱住,现在这么激动,好不容易降下来的体温又得升高了。顺手在他额头摸了一把,果然有些微烫手。这时夏杰也走进来,一看他这个情况,赶紧请来胡子医生,给他打了一针。 「他的情况时好时坏,虽然只有一天也得当心。处方病历卡我都给你们备着,开两天的药以防万一吧。」白胡子医生说:「这药下去让他多睡一会,等下午再出院,切忌激动。」 夏栋紧紧抓着小叶的手,神智逐渐模糊,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眼皮打架,昏睡过去。醒来时,手心已经空空,房间里只剩下夏杰一人,床头闹钟显示一点多了。 他大惊,冲夏杰喊:「阿杰,阿杰,小叶呢。」 「他们回去吃午饭了。头还晕不晕,我们收拾好了也早点回家。」 笨,他们才不是回家了呢,夏栋眼珠一转,大喊:「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子不是挺精神的,这么难伺候。」夏杰赶紧去倒,热水瓶空了,只好到茶水间去冲。 夏栋咕噜一翻身,灵活的抓起他挂在床头的外套,掏出皮夹,也不管里面卡啊钞票啊,统统往背包里一塞,掉头想了想,又拿起胡子医生的药袋子,然后火速逃离病房。 夏杰打水才几分钟工夫,病房里早就没半个人影子。臭小子一声不响溜的无影无踪,值班护士,楼道打扫卫生的大婶,病人家属都没有看见他。夏杰越找越急,渐渐起了不好的念头。赶紧到上衣口袋掏手机,发现皮夹里两千多块的现金,三张银行卡都不见了。 这小家伙是预谋出走吗,好大的胆子。 气冲冲跑到大楼门口,听门卫说,一个十来岁小孩刚搭了一辆计程车走了,至于到哪里去就不知道了,夏杰快抓狂了。 电话打到季授诚处:「阿诚,夏栋跑了,他有没有回家去找你们?」 「没有,我没有看见他。」 电话里人声嘈杂,似乎有大广播的声音,夏杰皱了皱眉头:「你们在哪,不是在家吗?」 「我出来办点事情,马上到家里和你会合。」 季授诚挂了电话,调头看了看乖乖坐在长椅上喝饮料的小叶,蔡文娟摸摸他的头,笑着说:「有急事你就先走吧,我们会在上海办移民,大概逗留几个星期,你可以随时过来。」 季授诚蹲下来,抱起小叶亲了一口:「乖乖听妈妈的话,到了上海就打爸爸手机。号码能背出来吗?」 小叶点点头,抓着爸爸的手不肯放。但事情紧急,季授诚放开他的手,急匆匆跑出大门拦了一辆计程车。 他前脚刚走,一辆计程车后脚就停在大门口,夏栋戴上棒球帽,压低上身一溜烟跑进火车站。 候车室开始检票,蔡文娟提起行李,带着小叶排队。人流很大,队伍慢慢前进着,轮到他们了,蔡文娟刚把票子递过去,一回头,小叶不见了。刚刚还跟在身边,拉着他的手,怎么凭空消失了。慌忙问身边人,大家都没注意,她赶紧求助保安,不大的候车厅顿时闹的鸡飞狗跳。 火车站边门,夏栋拉着小叶悄悄溜到搭车点,招了一辆出租,火速逃离犯罪现场。 「叔叔去车站,谢谢。」 司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一听孩子这么老练立刻乐了,现在孩子不得了啊,不但自己坐火车,还能打车回家的,厉害。 小叶坐在后座,眨巴眨巴大眼睛,悄悄问:「夏栋哥哥。我们这样随便跑出来,爸爸生气了怎么办?」 夏栋咬咬他的耳朵,说:「谁说我们回家,我们要去这里。」大手一拍,车座上出现一张中国行政地图,特粗麦克笔在「鸡爪子」上豪迈的画了一个大圈圈。 「海南岛!」小叶惊呼,夏栋赶紧捂上他的嘴,警惕的看看前排司机:「我们下车再说。」 城东的汽车站人山人海。两个孩子跑到候车厅,仔细阅读电子牌,失望的发现没有去海南岛的汽车。 「我们还是回家吧。」小叶看见周围那么多陌生大人,有点怕怕的。 「回去又得把我们分开,你要给带到美国去,我要跟阿杰去北京。」夏栋愤愤:「我才不干呢。」 「可是为什么要去海南岛呢?」 「你记得上星期住在我病房对面的傻胖吗?」 小叶低头想了想:「记得。」 「他和我说,他奶奶上星期去了海南岛,替他许了一个愿,接着上星期他身体就好了出院了。」 小叶睁大眼睛:「这么灵?」 「所以我们也去海南岛吧。只要能到天涯海角,无论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那我们怎么去,没有汽车,坐火车去吗?」 夏栋突然站直,豪迈的大手一挥:「心诚则灵,我们要靠自己的脚一路走着去,车站外面这条马路就是同三线。」 见小叶一片茫然,他得意的说:「同三线就是中国沿海贯通南北的大通道,三就是海南的三亚,我们只要沿着这条路笔直走,就能到海南,然后去天涯海角。」 「那要走多少时间?」 「海南比较远,估计要一个星期吧……」夏栋叹了口气,拍拍鼓鼓的背包说:「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我有万全准备。」 小叶顿时对他崇拜的五体投地:「好棒,夏栋哥哥你什么都想到了呀。」 「那当然。」 就这样,两个小孩带着美好的理想出发了。 尽管正值八月酷暑,宁波市郊热浪滚滚,烈日当头,在卡车飞驰的国道线上,两个小朋友顺着路基一步一步靠他们的脚慢慢向前开进。 脚疼揉一揉,累了坐在地上歇一歇,渴了喝口背包里的水,一路上两人轮流说故事笑话,倒也不显得寂寞,时间过的飞快,天上的太阳不知不觉就落到身后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远在家里的两个爸爸却快急疯了,季授诚还没到家,就接到蔡文娟的电话又折回火车站,在大厅的监视录像里发现两个孩子的行迹,可偏偏他们出门搭车,根本找不到一点线索,掏空脑子都想不出他们会去哪里。 眼看天全黑了,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夏杰报了警,但警方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对策。 而不久后的两天,东海上空今年的十号台风正逐渐向陆地逼近中。 夏杰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吃惊,紧接着是难过甚至愤怒,小叶要移民这么重要的事情,季授诚居然绝口不提,一个多星期来,季家所有人包括夏栋都知道了,惟独他不知情,这太伤他的心了。 在市区内搜索了一天,疲惫回到家,第一句话就是对这件事情的质问。 「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季授诚面部发僵,说:「你最近已经够烦的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再给你添乱。」 「借口!」夏杰气的大喝:「都是借口,要是那样,今天早上夏栋出院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叫你的私事,难道我们不是一家人,不是应该共同分担事情,我对你什么都不隐瞒,你却事事都不告诉我,只会自己私下里解决,你有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 第十六章 「我以为这样对谁都好,夏栋可以动手术了,小叶去美国可以过更好的生活。」 「你以为我们乐意把你抛下,各自飞走吗,我们是一家人。」夏杰坚定的,浑身气的发抖说:「你这种态度,这种想法,好像我们从来都没在一起过,你有想过我们的将来吗,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相信我们能在一起一辈子,对吗?」 季授诚最怕看见他那双炙热的眼睛,不禁调转头去,说:「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辈子这种事情谁能保证,更何况是两个男人,我想都没有想过将来会怎么样?」 「可我想过,」夏杰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坚决掷地有声的说:「我和你在一起,把两个孩子养大,看他们健健康康读大学,成家立业,然后等我赚够了养老的钱,就让你提前退休,一起游山玩水,我要和你和孩子们组成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人。」 他警惕的意识到季授诚躲闪的神色,顿时心冷了大半:「你还是不相信吗,我有什么做的不够,你不能相信呢。我不会带夏栋去北京,我们留在这里动手术,夏栋也不愿意走的。」 「你发什么疯,不要因为冲动而毁了孩子的生路。」 「是你在毁了我们的生路,伤我们的心。」夏杰咆哮:「我要让你相信,现在就用行动让你相信。」 夏杰忽然猛低下头,强硬咬住他的嘴唇,两手粗暴的扯开衬衫。 「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季授诚拼命躲闪,但他像发了疯似的把他拖到床上,一味制压在他身上,面部狰狞:「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身上的薄衬衫变成一条条破碎片,夏杰强行分开他的腿,直接伸进他的要害,季授诚被他从未有过的暴力吓坏了,左右挣扎却引来更残忍的动作:「你冷静点……别这样……夏杰,别这样,求你……」 近乎凄厉的叫喊震醒了夏杰,他猛抬起头,凝视那双饱含惊恐的眼睛,停下手坐直,季授诚立刻缩到床角,团起身体。夏杰想凑过去抹去他腮边的眼泪,也被他受惊似的躲开。夏杰长长叹了口气,滑到地板上抱住头。 季授诚呆呆的坐着,像个石雕一动不动,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恐惧里。忽然头上盖住一件新衬衫。只听夏杰瓮声瓮气的说:「我晚上睡外面,你早点休息。」 门轻轻开启的声音,季授诚正松一口气,却又听他说:「今天这件事情,我不会道歉的。」门关上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那天晚上没有一丝风,天黑漆漆的没有一点亮光,空气里闷热无比,弥漫着暴风雨之前的死寂。 一大早,雪大小姐风尘仆仆匆匆来敲门,她爸爸动用在公安局的关系,警察局已经在全市各车站旅店公共场所发布了两个孩子的照片,报纸电视也都联系好了,一早就报导寻人启事,争取最快找到孩子。 夏杰兴致不高,自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季授诚默默听完她兴高采烈的话,道了声谢。雪大小姐被扑了一头冷水,嘟起嘴不乐意了:「你知道我爸爸动用了多大关系,我妈求了多少人情,现在是什么时候,听说今天中午台风就要在温州登陆了,一切以防台为重点,谁还有心思管两个小孩的事情……」 季授诚一震,立刻扑到阳台上张望,室外果然异常,天黑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大朵大朵的云快速从空中滑过,而地面上反而静的出奇,蝉也不叫了。 而同三国道线上,景色则更加壮观,远处地平线上猛压下来的大朵大朵黑云,转瞬间就流动到头顶,大片看不到边际的乌云,像潮水冲向沙滩一般「吞噬」着另一边白亮的天空,从未在野地里看见过如此神奇的云景,小叶傻傻的抬头看天,还是夏栋机灵,慌忙把他拉到路边大树下。路上的车辆纷纷加速,这是一场大暴雨来临的前兆。 头顶,天开始下雨,黄豆大的雨点猛砸到地面上,啪嗒啪嗒很快连成一片,干燥的路面立刻被无数条小溪覆盖,汇成一片。 「夏栋哥哥,我想回家。」小叶吓的哭了出来。 「别怕,风一下子就会停的,你再坚持一下。」夏栋咬牙安慰他:「我们想点好事情,你看,等我们走到海南,你会许什么愿望啊。」 「我……我要求你的病早点好。」小叶结结巴巴说:「你呢?」 夏栋笑了笑说:「我要求你不去美国,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夹带在风里猛烈打到两人身上,全身早就湿透了。小叶冷的发抖,不禁往夏栋身上靠:「夏栋哥哥,你身上好热啊。」 夏栋发烧了,体温猛窜以致于两腮发红,头晕眼花,一个趔趄扎到水里,小叶赶紧扑到地上扶起他。 「夏栋哥哥,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夏栋深深吸了口气,掏出背上湿透的包,胡乱找药吞了下去:「我们得找个能躲雨的地方,到路上拦一辆车吧。」 小叶连忙点头:「我们坐车回家吧。要嘛我给爸爸打电话,让他来接我们。」 「不行,我们已经走了那么远,绝对不能回家。」 「但是……」 「胆小鬼,你怕了……」 小叶抽抽噎噎,不敢回嘴。夏栋努力站起来:「不许你打电话,绝对不许!」 话音刚落,他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一动不动。小叶跑过去使劲推他,但他紧闭起眼睛怎么也醒不过来,公路上已经没有一辆汽车经过,狂风暴雨下的旷野一个人都没有。他吓的大哭,叫喊声却轻易被无情的风雨掩盖过去。 「爸爸!」 电视新闻不间断报导台风消息,紧闭的玻璃窗被强风吹得摇晃起来,并发出「哗哗」的巨响,让人担心是否会突然掉落下来。不时响起的炸雷让停在楼下的车辆防盗器警报声响成一片。小雪心神不定坐在沙发上,时刻注意在客厅来回烦躁走动的夏杰。 卧室门突然大开,季授诚一身雨衣走出来。 「你想干什么?」 「我得出去,小叶在叫我。」季授诚平静的穿好套鞋。 「你们怎么出去,会被风吹走的。」小雪尖叫道。 阳台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一打开房门,楼道里就呼啦声一片,风从细小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一阵阵啸叫,似乎是在验证小雪的话。 「小孩不是傻瓜,这个时候早就躲到安全的地方偷偷乐着呢,我们再等等电话,警方发现他们立刻会打电话过来的,也就等这一天工夫。」 季授诚仿佛没有听见,戴上雨帽,慢慢走了出去,夏杰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深深凝望了他半晌,说:「你别去,我去就好,我是他们的爸爸。」 「我们都是他们的爸爸。」季授诚推开他,磴磴磴走下楼梯。 夏杰没再多说,同样冲到房间里换了一身雨衣,任是小雪好说歹说,还是出了门。 「你不会明白,我必须去找他们,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他这么说。 即使在高楼林立的市区,台风威力也没有一丝减弱,夏杰和季授诚坐在车里,感觉车子在晃,人好像在跳,像地震了一样。 季授诚猛的握住夏杰的手,手心不住的颤抖,夏杰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凑过去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吻他的额头。 「他们两个都是鬼精灵,不会有事情的。」 「我认输了。」季授诚含着眼泪:「这次找到他们,我再也不把他们送走了。」 夏杰拍拍他的背,重新发动汽车,忽然,汽车上方的广告架摇摇欲坠,猛的向他们这边砸来。 季授诚大难临头,居然有一丝恍惚,幸亏夏杰机灵,猛的按住他的头,滑到车座前方空隙里。只听得轰隆一阵剧响,头上方的玻璃碎片四溅,钢板像巧克力般松软下来。车顶被砸成了v字形。 季授诚两耳轰鸣,左肩剧烈疼痛后就麻木没有感觉。隔了很久才听见四周有人紧张的呼救,搬动东西的声音。 「里面的人还好吗,答应一声啊。」 「在,救……命!」夏杰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季授诚努力掉转头,只见他以一种畸形的方式横躺在方向盘下面,额头血流如注。他意识到季授诚的目光,努力把手从座位下面伸过来,两人手指紧紧交握在一起。 不久,附近一家钢构公司的工作人员开来了铲车,抢救人员马上在后头喊着号令,一起用力,硬生生地把变了形的后车门拽了开来,拖出了两人。 急救车也及时赶到,季授诚的左肩因重压而骨折,因为覆盖在他身上,夏杰浑身上下被玻璃划了十来条大口子,幸亏没有伤到筋骨。 大难后的重生,季授诚躺在救护车上不声不响,只是用健全的右手紧紧抓着夏杰的手。救护人员想把他们分开,但夏杰坚持不上担架,只坐在他身边一下一下抚摩着他的脸颊。 忽然,季授诚的手机响了,夏杰一愣,困难的横跨过他的身体,从另一侧裤带里掏出。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季授诚一按接听,小叶的哭声就从话筒一端传了过来。 「爸爸……」 两个爸爸喜笑颜开,激动万分,季授诚赶紧问:「小叶乖乖,你在哪啊,有没有受伤?哥哥呢?」 「爸爸……」小叶只是哭,可怜的孩子真的吓怕了,电话转到另一个大人手里。 老天有眼,在两个孩子可怜无助的时候,公路上经过两辆长途货车,司机立刻把他们接上车。 夏栋已经昏迷了三个多小时,心跳非常微弱,急救中心的医生虽然从包里找到医生的处方,但上面的字迹已经被水冲的模糊不清,问小叶,他呜咽着说不清楚,便打电话向爸爸求救。 夏杰立刻把孩子的病情告诉那边的医生,那边决定用车把孩子直接送到医院急救,季授诚又给弟弟打了电话,季授礼立刻把门诊中的主治医师许志明拉出来,当孩子送到时,一个简单的急救队伍已经准备就绪。 手术比想象的还要困难,仓促实施,孩子病情紧急,推进手术室已经测不到心跳。推开周围无望放弃的医生护士,季授礼使出浑身解数,电击强心针双管齐下,终于看到孩子微弱的心跳。众人呼了一口气,立刻推进手术室。 「虽然他的情况有可能经受不住手术的创伤打击,但也是唯一的办法了。」许志明郑重说。 夏杰搂着同样是伤患的季授诚坚持守在楼道里等。 身在哥哥的极度信赖的目光下,季授礼亲自进手术室当一助,但是心脏切开来时,号称铁竿神经的他也经不住浑身冷汗。 「病人心跳停止。」 季授礼一惊,不由停下手,回头却看见许志明冷静的眼神,他没有停,继续熟练的手术,丝毫不见动容的表情。 在看着他的一瞬间,季授礼忽然觉得无比放心。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行的,绝对! 夏栋的心脏停跳三分钟后,当许志明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特殊材料的「布」修补了心室间隔黄豆大小的缺口时。 血流开放了,夏栋的心脏迅速恢复红润,有力地跳动起来。 所有人都露出欣喜的微笑,盯心跳的小姑娘甚至大声欢呼起来。两个主刀医生还显得比较镇定,季授礼抬头望了许志明一眼,他满额的细汗在无影灯下微微发亮。虽然有口罩挡着,却能感觉他在微笑。 心中,阳光普照。 尾声 台风气势汹汹,来得快,去的也快,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 办移民的事情不能拖,得知小叶安然的消息后,蔡文娟就准备启程。从爸爸接电话的那刻起,小叶就像只受惊的小老鼠,窝在夏杰怀里,连季授诚都不搭理。季授诚很无奈,也很心疼,他是错了,根本没有想到孩子虽小,却也有自己的意志。怎么能因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无视他内心的感受。 第二天到火车站送行,小叶怎么都不肯去,季授诚再三承诺他不去美国,夏杰好言好语为他撑腰,才勉强同意,那么大的孩子都不愿意自己下地走,非要夏杰抱着才好,进了候车室大门就不肯再往前一步了。 「你改主意了是吗?」蔡文娟出神的看着大门口,小叶模糊的样子。 「我们都是不合格的父母,」季授诚感叹:「我们应该问问小叶的意见,而不是擅自决定他的去留。」 远远的,那个年轻人看上去那么开朗,把小叶逗得那么开心,蔡文娟觉得心酸:「是我活该,我不应该在他最依赖我的时候离开他,这几年,都是你在照顾他,他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我是个很失败的母亲。」 「他现在还小,将来一定会体谅你的。」 「但愿吧。」蔡文娟又深深的看了看远处的孩子,一向要强的脸上再没有露出什么情绪,迳自检票上车了。在这两个人的关心下,即使再困难,孩子也必然会快乐成长吧。 此去天涯海角各一方,似乎没有再见的可能。 季授诚默默的看着她消失在检票口,许久,发觉小叶拉他的裤腿,这孩子,直到蔡文娟走了才敢靠过来。回头看,夏杰正挂上电话,神情有些凝重。 「谁打来的?」 「白雪的,她听说下午夏栋转普通病房,想过来看看。」说着,他故意停了停,似乎是看季授诚的反应。 季授诚倒也平静,问:「那就来吧,她有心了。」 夏杰听了脸都绿了,没好气的说:「我谢过她了,不过没让她来,前阵子那么麻烦她家,这次怎么好意思再让她过来,又不是什么太熟的人。」 「你那么跟她说的?」这些话很伤人。 「是事实啊,她又不是傻子,我知道她什么想法,可是不可能的事情,还是早点讲清楚的好。」夏杰一脸理所当然,装着饿死鬼投胎的样子说:「回去吧,肚子饿了。」 是该回去了。今天下午,夏栋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想起这个消息就觉得心情愉快。季授诚抱起小叶,反掌握着夏杰的手,大步走出人潮涌动的火车站。 推出隔离房的夏栋还有点意识模糊,等他慢慢睁开眼睛,努力看清楚身边的人,发现了老爸愤怒的脸,老师焦急的脸,小叶紧张的脸。 海南之行还是泡汤了。 夏栋张张嘴,夏杰听不清楚,凑上耳朵,只听他说:「我……不去……北京。」 「你想去也去不了了。」夏杰拧他鼻子说:「手术已经做完了。」 夏栋睁大眼睛。小叶欢叫着跑到他耳朵边说:「是真的,夏栋哥哥,我也不用去美国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季老师……」 夏杰不乐意了,说:「小笨蛋,你怎么还叫他老师,都是一家人了,换个称呼。」 夏栋看着季授诚微笑温柔的样子,反倒有点不好意思:「……爸爸。」 「不对啊,你叫我爸爸是爸爸,那不是要和夏叔叔搞混了。」 「阿杰那个笨蛋才不像个爸爸呢。」夏栋撅起嘴巴不客气的说。 「臭小子,掌嘴!」 夏杰大喝,小叶在一旁给他加油助威。 病房里笑声一片,正迎合了窗外碧蓝如洗的万里晴空。 番外一:看电视 虽然夏杰崇尚电脑第一,网路无敌,但是他也非常喜欢看电视,有两个节目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一个是足球联赛,他是个铁竿英超球迷,曼联的比赛场场不落,当鲁尼如脱缰野马横扫前场,一记右射破门,新村方圆一百公里就会在凌晨两点上演「金刚」。 作息时间正常的季老师前半夜被人性骚扰,腰酸背疼好不容易睡熟,最受不了这么折腾,不过他忍耐性甚好,顶多迷迷糊糊起来,带着幽怨困顿的脸坐到他身边陪着他看。不出三分钟,夏杰就坐不住了,赔笑的搂着他躺到床上,动作轻柔的亲亲脸和眼睛,哄到他继续睡过去,再蹑手蹑脚抱着枕头溜到客厅看电视。 晚上下班,他饭也没吃早早的坐在沙发上等球赛开始。要死,怎么广告一个接着一个,快点开始比赛。 「夏杰,晚上要吃什么,红烧排骨好不好?」 「好好好。」正在做作业的两个小鬼大声叫了起来。 「家里没酱油了,夏杰,你去买瓶酱油来吧。」 夏杰看看电视里不断翻动的广告,恋恋不舍,回头瞄了一眼夏栋,悄悄说:「小子,你去买一瓶过来。」 「不行,我作业还没做呢!」 夏杰摇摇牙,塞给他十块钱说:「去一趟,找回来的都给你。」 夏栋古怪一笑,向季授诚嚷嚷:「爸爸,阿杰用钱买通我诶!」 季授诚白了不良爸爸一眼,擦了擦洗菜的手:「还是我自己去吧。」 这下,夏杰猛的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出门,溜的比兔子还快。短短五分钟,他气喘吁吁拎着一个玻璃瓶几乎撞进门来,一看电视,刚刚出现绿色的草坪,他长呼了一口气,把瓶子放到厨房桌上,猛灌一大口白开水,回到沙发上继续悠哉哉看球赛。 上半场过去十分钟,北京现代被曼联压的烂泥一样,七分钟就被踢破大门。 「娘的,踢得稍微有点样子啊!」话音刚落,电视萤幕被人挡住了,季授诚拎着他买回来的玻璃瓶说:「几岁的人了,看看上面什么字。」 「啊!」夏杰定睛一看,瓶子上赫然写着「绍兴陈醋」四个大字,低声咒骂道:「小店的人也太没知识了,我明明跟他说酱油的,怎么给我瓶醋,那个,那个……醋还挺好,小叶喜欢糖醋排骨,晚上就吃糖醋排骨好了。」 小叶好意提醒他:「夏爸爸,这个月,你已经买三瓶醋回家了。」 季授诚无语,都懒得和他多说。 那天晚上,夏杰的饭特别酸,像是倒了一整瓶米醋进去那样的酸。 除了午夜足球联赛,夏杰也爱看原声电影,数位电视的午夜场是球赛前的空档,最喜欢和季老师温存完毕后,看个一小段。那天晚上,你侬我侬之后,打开电视机,播的是美国恐怖片《极度深寒》。 季老师迷迷糊糊上厕所,一眼瞄到一把斧头切开一个黑人脑瓜子,黑灯瞎火的,不由倒退三步,深吸一口气说:「最好到里面去看,要是孩子们跑出来,非把他们吓死不可。」 「没事没事,他们早睡死了,你明天不要早起,我就在这里看吧,把声音开小一点。」 季授诚继续回去睡觉,电影越演越精彩,章鱼怪的触角伸到游轮的各个角落,一个个走私贩子逐渐被吞噬,游轮中心场,章鱼怪现出原形。 小叶垂着脑袋起来去小便,猛然看见电视萤幕里遍地白骨。 「啊!」 午夜惊魂。 夏杰吓的一激灵,回头见小叶一路往卧室狂奔,季授诚听见声响,慌张打开门,连睡衣扣子都没系好。儿子一头扎进爸爸怀里,浑身直打哆嗦。 「叫你不要在这里看,吓到小孩了吧。」 夏杰冷汗:「我怎么知道他会突然起来。小叶乖,电视里放的都是假的。」摸摸小叶的背,吓的汗流全身,怎么屁股地方都是湿的? 季授诚也奇怪起来:「不是尿湿了吧,你都小学两年级了,还尿裤子。」严肃的声音压的小叶抬不起头,满脸通红。 「你别骂他了,怪我,那是吓的。」夏杰赶紧拿来干净裤子,给他换上。 关了电视,开了满屋子灯,小叶还是死活不肯离开爸爸,季授诚无奈只好带着孩子一起睡。夏杰看完电视在沙发上凑合了一个晚上。 谁叫自己看片子不谨慎,活该。 可没想到,小叶惊魂的日子比他想象的长,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一到天黑就缠在爸爸身边,决不单独留在暗房间里,睡觉当然也和爸爸一起。看见他坚定的扒着两人的甜蜜大床,夏杰只好退出房间,自觉到客厅沙发翻被子。最离谱的是,小叶被浴室里夏杰洗澡时留在玻璃上的影子吓得半死,又尿了一回裤子,气的季授诚又打又骂。 夏杰那个郁闷啊,一个星期的幸福时光都被这小鬼搅黄了。最苦恼的是,小叶似乎对他有了心理障碍,近来老躲着他。伤心! 下午放学,季授诚照例回家做饭,小叶负责扔掉家里的垃圾袋,时间晚了,天色黑了点,他颤颤巍巍挨着墙根走到垃圾站。忽然草丛里传来一声轻微的骚动,他抖了抖,掂起脚尖跨了两步,恍惚里看见草丛堆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 「哇!」 丢了垃圾袋,拼命往家跑,正巧夏杰停了车回家,抱起迎面跑来的小孩。 「又怎么了?」 「草丛里,有,有鬼。」 「小笨蛋,这世界上没鬼。」 「有的,有的,那里伸出来一只手。」 夏杰不相信,不顾小孩反对带着他回去。哪里来的手啊,是一片破塑胶袋挂在小柏树枝上了,小叶又说草丛里有声音,夏杰扒开树丛,一只野猫猛的从他们脚边窜过。 「小笨蛋,所以说你疑神疑鬼,根本没什么吧。」夏杰刮刮他的小鼻子:「你都已经两年级了,不要再怕这怕那的,像个男子汉一点。」 小叶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到睡觉时,季授诚很奇怪,小叶一个晚上没有缠着他,洗了脚也没到主卧抢被子睡。 「你跟孩子说过什么没有?怎么他不害怕了。」 夏杰呵呵一笑,一把抱住季授诚的后背,轻轻啃,呜,久别一个星期的皮肤,实在太怀念了。他三五下剥了上衣,光溜溜的把亲亲爱人压在身下。 kiss~kiss,刚要进入正题,门轻轻开了,季授诚受惊,一把把夏杰推到地上,拿被子捂住下身,只见小叶犹犹豫豫站在门边。 「爸爸,我还是很怕,能不能再和你睡一个晚上?」他可怜巴巴的翘起一根手指头,说。 天哪,夏杰只好抱着一条被子继续和沙发约会。 再也不看恐怖片了。 他愤愤想。 番外二:白衬衣 那天,公司里的大婶们正在炫耀自家小孩的业绩,钢琴六级,拉丁舞小明星,全国大赛上得奖的小书法家,围棋五段的小天才等等,说得夏杰心里一拱一拱的。 「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耳熟能详的名言如晴天霹雳砸在他脑门上,突然意识到,连小叶都写得一手好书法,而自家那个混世小魔王都四年级了,还什么都不会,早在起跑线上输得一塌糊涂。于是,挖空心思想着,该给他补补什么,上个补习班之类的。 「想什么呢,一个晚上老走神。」季授诚坐到床边,把枕头递给他。 夏杰挠了挠头,说:「你看暑假快到了,给夏栋报个什么兴趣班,我看他一点特长都没有。」 「四年级,不会太晚了吧。」 「那小子聪明,学起来快啊。」做爸爸的对儿子挺有信心。 季授诚想了想说:「那就学写字吧,小叶现在的这个老师挺好,带了三年,彼此都熟悉,老师也教的很认真,夏栋学学书法,能改改他毛躁的个性。」 夏杰一听在理,就决定下来。每周三天,季授诚带着两个孩子去,那老师开了一间小小的培训中心,夏杰负责开车接送,只偶尔隔着门看两眼。书法老师为人文雅,总是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衬衫,当他手把手教小孩写字的时候,感觉特别亲切,使人一见就放心把孩子交给他。 可渐渐的,夏杰有点不是滋味了,每次下课前他来早的时候,总看见季授诚坐在教室里和老师攀谈,两个都是学文的人,谈起来特别融洽,季授诚本人的书法造诣也很高,兴致高了,还下场写几幅。两个穿白衬衣的人看起来是那么和谐。 三年了,这两人的默契已经有三年了,夏杰没由来的恐慌起来。没等下课呢,就拖着孩子和爱人落荒而逃。 第二次,刚把孩子送进去,就把季授诚拖走。等汽车开到一家旅馆门口,季授诚顿时明白他的企图,满脸通红嚷嚷要下车。 夏杰怎么肯放他走,锁了门窗,死皮赖脸拖着他的衣服不撒手。 「你开回去啊,我们这样算怎么回事……」 夏杰一口气把他的话全吞到嘴里,扑到他身上,动情的吻他,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回绕着两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夏杰伸手放到他的裤裆上,慢慢的揉搓,感觉那里渐渐僵硬起来。 季授诚慌的一颗心疯狂直跳:「你别!别这样。」 「就一个小时,求你。」 季授诚憋红了脸,终于不再闹别扭,求饶的说先去房间里,声音轻的像蚊子叫。夏杰早等不及了,锁车开房。当房门关上那一瞬间,夏杰猛地抱住他,几乎把他撞到墙上,同时用嘴压住他的嘴,拼命的吻他,季授诚也激动起来,一样用力搂住他,吻他…… 夏杰将手伸进衣服里摸他,感觉到他宽阔的前胸和平滑脊背下沉重激烈的心跳,全身竟颤抖不已。粗鲁的将他推倒在床上,开始撕他的衣服,从那几个裂开的扣子撕起,他平凡的身体竟然让他不能自持。猴急扒他的短裤,不管皮带和拉链划疼了他。 阴暗的小旅馆房间什么都没有,窗帘布间透过的朦胧日光下,季授诚平板的胸口显得那么漂亮,三十多岁已经成熟了的甚至有点衰老的男人身体,光洁的胸和背,细细的铺着一层汗。就是这样干瘦的身体却逼的人冲动起来。 夏杰都来不及看他的表情,只顾低头把他扒光,翻过来他的身体,一心要占有他,那个算不上俊美却用他的善良深深打动他的老男人——他是我的!! 一个小高潮后,夏杰才略微清醒,低头看身下的人,手盖着眼睛满脸的克制压抑,疼的没有力气动一动,拨开他的手捧起脸亲了两口,像一只闯祸的小狗心虚的讨好,季授诚睁开眼睛无可奈何的对他笑了一下,眼睛里全然是温柔的目光。 夏杰又心动了,俯下身子亲吻他的面庞,这一次做的很轻,一手抚摩他的下体取悦他,一手搓揉他胸口,慢慢步入往时的节奏。有意无意在他体内那处敏感点轻轻挤压,听他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感到世上有一个和自己这么结合在一起的人,一同沉浸在汗水疼痛快 感禁忌中,体味亲密,这种感觉让人从心里发暖。 终于,身边的人平静下来,季授诚深深吸了口气,疑惑道:「你是受什么刺激了,这么突然?」 「白衬衫……」夏杰轻轻咕囔着。 「什么?」 夏杰再不说话,迳自吻住他的嘴,怎么能说呢,那么丢人的事情,总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吃「白衬衣」的醋吧,学书法也是自己提出来的。 大概是自己永远穿不好白衬衣,总妒忌那些穿白衬衣的人。 番外三:谁是爸爸,谁是妈妈 「呼呼……」 「呼呼……」 两个脱的只剩一条裤衩背心的小屁孩趴在柳树下的沙地上。暴晒的阳光被浓郁的树阴遮挡在三米开外,蝉惬意的叫着,多么滋润的假日下午啊,小朋友们脸上却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夏栋,你家有没有放小鱼的地方啊?」 「有啊,你跟我爸说,他马上给你买个大鱼缸。」夏栋心不在焉在沙地上画圈圈。 「哦。」小叶捧着脑袋想了想:「爸爸说,我们住到一起就是一家人,是不是说我爸爸和你爸爸结婚住在一起呢。」 「应该是吧。」夏栋叹了口气,他也正烦这个呢。 「那……那,为什么人家爸爸结婚是娶个漂亮妈妈进门,我们的爸爸怎么不是啊?谁是爸爸,谁是妈妈。」 「那就让你爸爸当妈妈啦。」 小叶撅嘴不同意:「不要,我爸爸是男人,怎么当妈妈。」 「那我爸也是男人啊!」 两小孩大眼瞪小眼,同时调头,对着沙地沉沉叹了口气。 「小朋友们,难道你们爸爸没有教你们,遇到不懂问题要虚心请教老师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耽美狼李老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这个问题好办啊好办。」 「我问你们啊,两个爸爸谁力气大捏?你看一般家里力气大的都是爸爸,小的都是妈妈啦。」 小叶一听来劲说:「我爸爸好厉害的,五一节的时候把这么大这么大的苹果搬到四楼去呢。」他怕自己说的不够具体,使劲用手笔划,五一节学校发水果,西瓜苹果香梨柚子四色合起来百来多斤,季老师人看来瘦瘦小小的,力气还是有一把。 「你家爸爸呢?」 夏栋皱起眉头:「阿杰很懒,从来不干活。」 小李老师一看不对,赶紧又说:「那,你们看呢,爸爸都是比妈妈要严肃的,谁对你们凶一点哪。」 「阿杰很凶的,动不动就拍我耳刮子。」夏栋愤愤。 「才不是呢,夏叔叔对我可好了,从来不凶我,但是我一做错事情,爸爸都批评我直到认错为止,难道你没挨过他批评吗?」 想起学校里挨批罚站的日子,季授诚平日为人师表从不和学生打打闹闹,虽然面上温和近人,但生起气来很吓人呢。夏栋心有余悸直点头。 又不对了,小李老师额头冒汗,思来想去说:「那个,你看现在家里都是妈妈在管账的,爸爸工资统统上缴,你们新家里谁管账?」 两小孩齐刷刷抬头问:「老师,什么叫管账。」 「就是家里的钱都交给谁保管啦。」 小叶看看夏栋认真回忆说:「好像是夏叔叔,上星期他给爸爸好大一笔钱,爸爸的工资卡也都交给夏叔叔了。」 「没错没错,阿杰管钱以后,我的零用钱都少了,那家伙真小气。」 我晕,小李老师眼冒金星,面对这两个纯洁的未成年人该怎么解释。有了,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杀手锏,问:「一般谁睡懒觉,谁做早饭的呢。做早饭的绝对是爸爸,睡懒觉的就是妈妈。」 「李老师,你怎么说倒了呀。不是应该妈妈做饭的吗?」 「笨!现在都流行新好爸爸。」小李老师弹了弹小叶可爱的脑门,呵呵直笑。小受被操劳一夜,当然得是小攻做早饭伺候到床头才甜蜜。 夏栋一拍大腿,气愤的说:「阿杰那个笨蛋做出来的东西焦不拉叽根本不能吃,幸好是季老师当我们的爸爸呀!」 小李当场吐血。夏杰夏同志,你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到底是要她怎么来解释这个问题呢。 「李老师,你这个方法真好,真的很清楚很好懂的捏。」 夏栋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哎!」 「不是啦,你们搞错了。」 呜!那么完美的大叔受年下攻怎么能颠倒过来呢。 小李老师咬牙,终于闭上眼睛吐出难以启齿的话:「你们晚上自己到卧室验证吧,谁在上面就是爸爸,谁在下面就是妈妈……」 「?」小朋友的眉头全都挤成一个川字:「为什么?」 眼前小李老师羽化飞仙不知去向。 和纯洁无瑕的未成年小朋友解释攻受问题真的真的是不可能完成之任务。 番外四:似曾相识 自法院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一步步走下,看着前面,熟悉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远去,季授诚只觉得有些恍惚,大概是秋天的太阳特别空灵,一场拉锯战似的婚姻终于结束了。 公共汽车在热闹的大街上行驶,窗外风景不断变化,季授诚却很平静,他什么都没要,单位分配的房子,家具,结婚以来的积蓄,他都没要,只赢得了他的宝贝,可爱的儿子。想起小叶胖嘟嘟的脸蛋,嘴角才泛起这天的第一缕微笑。 车子到站了,只上来一个抱着小孩的年轻人,那孩子四五岁大小,瘦得皮包骨头,左手还缠着绷带,看样子是受了伤,年轻人也好不到哪去,神色憔悴,没有精神,茫茫然的坐到他身边。 近看时,季授诚才发现他袖子上那块刺眼的黑纱,年轻人通红的双眼。 忽然一个刹车,年轻人没有坐稳,差点撞上前面的椅背,怀里的孩子被震到痛处,哼哼的哭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年轻人着实没有哄孩子的经验,拍不得,动不得,不知怎么办? 「你这样抱压到他的手了。」季授诚托起孩子的背,让他侧身躺着,把受伤的胳膊放到上面来。孩子哼哼了几声,沉沉的睡着了。 「谢……」年轻人低着头,小声的说,一个水珠啪的摔在季授诚手上,年轻人吸了吸气,却因为怀里的孩子,不敢再动手抹脸。季授诚拿出口袋里的手帕,轻轻塞到他手里。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句话是说给这个陌生人,也是说给自己。想想自己可爱的小儿子,三个值得他骄傲的弟弟,真的很满足。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 年末大扫除的时候,季授诚忍无可忍,把夏杰脏乱的书桌翻了出来,一个抽屉接着一个抽屉,堆成山的硬碟、磁带和光碟,以及几只完全看不出花色却绝对不成对的袜子,在抽屉的最底部,翻出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手帕,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夏杰一把抓在手里。 「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在这里。」 「什么啊,某个阿姨的定情信物。」夏栋在一边煽风点火。 夏杰委屈之极的嚷嚷:「臭小子瞎说。这个可是社会文明的象征,一个好心的陌生人给你老爸的帮助和激励。」 「切,肉麻!」 「当时你也在的,瘦瘦小小还没一只猴子大,就知道哭!」夏杰对着六年级的儿子抱怨,才过半年,这小子就蹭的高了起来,快到他老爸的下巴了。 季授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把手帕放到脸盆里,等下好好洗洗。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