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场恋爱敢不敢》 楔子 秋朗气清的早晨,窗外有淡淡的朝阳,衬着一方碧蓝的天。 如此完美的天气,当然适合选来做结婚的大日子。千妍说今天是她未来婆婆递上一包中华加两包喜糖才从瞎半仙那求来的好日子,绝对错不了。 清晨六点,床边茶几上传来一阵扰人清梦的铃声,林天蓝挣扎着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去摸,迷迷糊糊摸到了闹钟,随手扔到床下去,缩回手蒙头继续睡。然而扰人的铃声依然未止,而且越发有坚持之势。 她揉揉眼睛,意识终于清醒了几分,想起来这熟悉的旋律不是闹钟而是来自手机。向后拨了拨乱蓬蓬的头发,半坐起身,抓过手机含混地接起来:“喂……” “天蓝,你起来了吗?”此人正是今日将要出嫁的新嫁娘,天蓝的好友季千妍。 “嗯。”天蓝应了声,眼皮仍在与周公作战。 “啊——”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惊得天蓝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季千妍在那边不答反问:“你醒了吗?没醒我再喊一声。”以她对林大小姐的了解,自然知道大清早将她从被窝里拉起来是件多么艰巨的事。 天蓝打了个呵欠咕哝一句:“醒了,差点被你吓死。” “我妈说一定要在七点十八分准时赶到影楼化妆,你身为伴娘是要跟我这个新娘子同进退的,不许迟到!”说得跟打仗一样。 “知道了,我等下直接去影楼跟你碰头。” “好。在市府广场那家‘天地’影楼,你没忘吧?” “你已经提了至少五遍了,我就是有健忘症也记得了。还没出嫁就唠叨得跟个老太太似的,季大妈!”天蓝一手执着手机,一手掀开被子下床往浴室走。 “臭天蓝,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我能不重视待之吗?”抱怨还没完,电话那边似乎传来一声催促,季千妍在那头应了声“来了”,回头又唠叨一句,“七点钟一定要到啊,就这样,挂了。” 天蓝合上手机,站在浴室门口转身将手机抛回床上去,走到玻璃镜前对镜子里的人做了个鬼脸。 现在看来结婚真的跟打仗差不多,她还是抓紧时间洗脸刷牙吧,然后苦命地跟着上“前线”。 坐在影楼里的大化妆镜前,发型师正忙着盘那复杂到光看都头晕的新娘发式。 季千妍这几天被折腾得够呛,耷拉着眼皮一副想昏死过去的可怜样。发型师梳不到几分钟就要动手把她的头扶正一下,从镜子里看她一眼露出同情的笑。 天蓝很尽伴娘职责地把手里的小笼包塞到她嘴里,帮助新娘子大人快点解决早餐。而那女人很不给面子地老在那打瞌睡,头都快点到化妆台上去了。 “别睡了,抓紧时间吃点东西,今天一天还有你折腾的,打起点精神啊美女!”天蓝给她打气,开始觉得结婚真的像上战场一样。 季千妍苦着一张脸打呵欠,咕哝道:“天蓝,我要很郑重地告诉你一声,结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事情,得要先做好心理建设抱定舍身成仁的准备。我要知道会受那么多罪,当初打死也不赞成办什么婚宴,两个人领张结婚证凑合凑合不就完了?” 新时代新文明,偏偏两家家长都是从知青年代成长起来的老一辈,上山下乡那会儿没少接受过当地的乡土教育,所以坚持旧风遗俗一样不能少,说少了不吉利。 天蓝皱皱鼻子嗤她:“是啊是啊,说得那么痛苦,是谁被人家小计策一哄就点头把自己给卖了?拐到一个优质老公的人还敢在那得了便宜卖乖!不然你也学我啊,当个单身贵族多好?只要你舍得。” 此话一出,季千妍猛然露出一个被雷劈到的表情。糟糕!她原本打算先借自己的婚礼来教育天蓝爱情有多美好,然后再让那位对天蓝很重要的某君在婚宴上隆重登场,从此两个人感情顺风顺水,现在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不行,要尽量挽救刚才的失言! “不过说归说,一个人终归还是要结婚要平平静静过日子的。人活数十年,少了家庭会是一种缺憾。”季千妍脸色转得飞快,大声感叹着。 顿了顿,见天蓝半天都不赏脸给个反应,季千妍决定改玩深沉战术。 干咳一声清清嗓子,眨眨眼摆出一副很语重心长的表情问:“天蓝,没想过找个人谈场恋爱吗?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何苦再耽误自己?” 天蓝怔了怔,淡淡一笑,“妍,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很好。” “可是,你幸福吗?” 这一句话却着实问住了她。 是啊,她幸福吗? 当初离开的时候,他对她说你要幸福,一定要幸福。然而幸福的定义是什么?跟自己爱的那个人朝夕相守在一起就叫做幸福吗?那么当初他选择把她从身边推开,又怎能妄求她还能幸福?不想了,不该再想,毕竟早已是一段远去的烟尘过往。 跳过一系列繁杂的迎娶过程和一堆捉弄人的损招,终于在天黑之前返对被折磨得够呛的新人获得大赦,可以搭上那辆妆点喜庆的婚车回新房了。众人将新人送出酒店门口,当然在走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新娘抛花球。 季千妍已经拖着长长的礼服走到台阶下站定,后面台阶上则站着十几个跃跃欲试的未婚女孩子,嘴里都喊着:“往这边!往这边!” 相较于那一群年轻的脸庞,天蓝自觉已不再适合夹在一块凑热闹,何况她也并不想得一份属于婚姻的幸福,孑然一身的生活才更适合她这个年纪。 一群小女生在那挤得热切,她只是淡淡地笑笑,退开到一边去。 然而季千妍一心一意早已把她锁定成目标,所以当“三、二、一”喊完之后,就见新娘子突然转身,直接把那一捧足以砸死人的花束朝天蓝抛过来,喊道:“天蓝,你一定要幸福啊!” 语音渐落天蓝才回神,下意识地探前一步去接,抱住花束的瞬间脚也跟着一拐,身体眼看着朝前栽去—— “小心!”伴着一声稳实的低呼,一只有力的大手也及时扶住了她让她幸免于难。 这声音—— 天蓝仓皇回头,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里凝固。 这张久违了近四年的脸,已经少了当年的那份凌厉,多了一份内敛和持重。没想过再见面,可终还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又遇上了。隐隐约约,当年的事仿佛已经晃如隔世那么遥远。 周围的人潮渐渐散去,他扶着她站稳,想牵出一抹得宜的笑容,却终只是淡淡问了一句:“这几年你还好吗?” 她不着痕迹地缩回手,借低头抱花的瞬间成功掩去眼底的波动,微微一笑应:“还好。” 尴尬的前尘往事毕竟已经遥远了,再见面,只能努力装得若无其事,然后问一声“你还好吗”,仅此而已。 1 最初的记忆,要跳回到九年前。 那时候她才十七岁,还是个正被繁重的功课压得死死的可怜高中生。 下课钟响了,起身施礼道“再见”,老师抱着厚厚的讲义前脚走出教室门,整个班级便像炸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双休日在即,自然是学生最激动的时刻。 一班五十多人在十分钟内几乎全部清场完毕,天蓝慢条斯理地坐在位子上收拾课本。 与她隔了两排座位的江黎胡乱把书本作业塞进书包往肩上一勾,笑呵呵跑到天蓝前面座位上坐下,反过身趴在她课桌上问:“天蓝,晚上有活动吗?” 天蓝收拾完毕,一边扣上书包纽扣一边懒懒地应:“有啊,借了一堆小说回去看。”她拍拍手边看上去很有分量的书包。 “天哪!”江黎受不了地拍额头,“平时看还不够,黄金假日也要如此浪费吗?对着密密麻麻的一堆字也不嫌乏味。” “你抱着一堆外国文艺片看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她们两个一个喜欢看爱情小说一个钟情爱情电影,不爱学习的程度分明就是半斤八两。 “算了,我不攻击你的爱好,不过今天晚上别急着回家,陪我去玩吧。”江黎说到此双眼开始发光,搓搓双手摆出一副摩拳擦掌状。 “要去哪里?”天蓝显然不太热衷,做了个兴趣缺缺的表情。 “我哥说他们系几个死党今晚要开毕业舞会,我已经央求他带我去了。怎么样?去见识见识吧。” “他们是大学生,都是一群二十多岁的大人了,我们两个小孩子去凑什么热闹。没劲,我宁愿回家看小说。”天蓝一听是舞会就打退堂鼓。她懒散惯了,不喜欢去面对一群陌生人。 “喂!”江黎伸出一根手指指到她鼻尖,反驳道,“小姐,过了年我们都十八了,还算小孩子啊?再说我哥也说要请你去哦,你总不会拒绝他让他没面子吧?”这可是她的杀手锏。大哥在天蓝心目中跟亲哥哥差不多,天蓝一向敬重他。 “你这家伙,明知道我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偏偏非要拉上我。”天蓝摇头叹息。 “我是怕你整天埋在一堆小说里迟早闷出毛病来,别十七岁活得跟七十七似的,多无聊。怎么样,到底去不去啊?你不去我也不去了,虽然我是很想很想去的。”江黎说着,故意叹一声气瞄向天蓝。 “去!我的大小姐,你都这样说了我哪敢不去啊。走吧!走吧!” “耶!”江黎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从凳子上跳起来领头往门口冲去。 天蓝摇摇头,背起重重的书包追上去。 举行舞会的是江大哥的同学,叫姜哲,家境颇丰。 天蓝跟着江黎先回了趟江家。江黎那丫头吵着要换衣服化妆以达到惊艳全场的效果,拉开衣橱后还“哗啦啦”扯下一堆衣服要天蓝也挑一件。 天蓝正抱着一本小说窝在窗边的藤椅上看得出神,任江黎叫了半天也不抬头。 江黎抱着套了一半的长裙奔过来,五指一伸盖住她手上的书,抱怨道:“小姐,既然答应去参加舞会,拜托给点重视好不好?这些书休息时有的是时间看,现在必须给我换衣服!” 天蓝从书页中抬头,看看身上的校服,十分无辜地说:“我觉得校服更能体现我们这个年纪青春洋溢的气质,所以我不换。” 说得义正词严,江黎自然知道她根本是因为懒得动,“一个星期有五天都脱不开这身行头,不嫌腻啊。不行!一定得换!”说着折回床边抓了几件衣服塞到天蓝怀里,那架势显然是耗上了。 敲门声响了两下,江枫推了门进来。 “哥。” “江大哥。” 两个小女生齐声打招呼。 江枫生得白净斯文,为人也彬彬有礼,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已颇有江家书香门第的风范。他走进来,温文一笑问:“准备好了吗?刚刚姜哲已经打电话来催,说其他同学都到了。” “哥,我让天蓝换衣服,她不换,非要穿着校服去,还说那样才叫青春洋溢。”江黎向老哥告状以期得到支援。 江枫看了看天蓝,对上她有些尴尬的表情,于是淡淡笑道:“我也觉得她穿这样挺好看的,可以尽情彰显属于你们这个年纪的青春与素净,没说一定要打扮得很隆重。” “哥——”江黎不满地瞪他一眼。 天蓝趁机对她做了个鬼脸。 “弄好了就走吧,我去楼下等你们。”江枫嘱咐完带上门下楼去了。 江黎把一堆衣服扔回床上,回头冲天蓝皱皱鼻子道:“你这家伙,不管你了!” 天蓝嘿嘿笑,趁江黎化妆的时间埋头再看几页。 天黑了,月亮爬上天空,弯弯浅浅的一道银钩悬在墨蓝的夜幕里,懒懒照着暗香浮动的热闹花园。 六月天,初夏,天气已经渐渐趋了燥热,四周有幼蝉的嘶鸣夹在悠扬的舞曲声中隐隐传来。 姜家的大花园里,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正随着音乐与各自的舞伴翩翩起舞,明灭的灯火下旋过一张张光彩照人的脸庞。 天蓝握着一杯果汁坐到葡萄架下,安安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喧闹场面,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江黎那家伙直到进了姜家大门才突然俯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个秘密,她说她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此刻正与她相拥着说说笑笑旋出美丽舞步。那个男孩子叫杜文清,也是江大哥的同学,有着优雅而从容的仪表,单眼皮有点像《血疑》里的三浦友和,难怪轻易就迷倒了江黎一颗纯纯的少女心。 像她们这个年纪,很容易单纯地就喜欢上某个人,不夹丝毫功利心思。然而这种单纯冲动的喜欢却也很难真的开花结果,毕竟她们都还太年轻了。 垂眸抿了口果汁,她弯了弯唇角,将目光转移到遥远夜幕里的星星上去。 一支舞曲结束,江黎带着难掩的喜悦奔了回来,双颊嫣红,目光闪亮如星。 “天蓝,我终于跟他跳舞了!这可是我有生以来跟男生跳的第一支舞!幸福死了!”她握住天蓝的手,把脸贴上去,“我心跳得好快,脸也好像被火烧了一样,一定很丑对不对?都怪他老是一直低着头看我,看着看着就把我看脸红了。” 天蓝撇嘴笑,抽回手在她额头敲了下调侃道:“糟了,我们的江大小姐动春心了!”说着怪声怪气地用黄梅腔唱道,“敢问对方姓甚名谁?乃杜家翩翩公子是也!” “臭天蓝!你敢取笑我?看我不教训你!”江黎说着就去呵天蓝的腋下。 天蓝端着果汁左躲右闪,躲不过只好笑着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不该把江小姐的女儿家心思说出来,真是该打!” “你还说!” 两个人在葡萄架下打打闹闹,围着藤椅转圈子。 “在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江枫端着酒杯走过了,笑问。 天蓝借机躲到江枫背后,指指江黎故意拉长声音道:“在说江大小姐的心思,她啊——” “天蓝,你敢说看我饶不饶你!”江黎急得跺脚,作势又要掐人了。 “别闹了,给你们介绍一个人吧。”江枫指向与他同行而来的人,两个小女生的注意力这才转到另外那个人身上去,“程柯,我们系的白马王子,刚刚才赶来。” 第一次见到他,他穿着休闲外套牛仔裤,随随便便站着,眉目如星,眼中闪着锐利而意气风发的光。有那么一点点倨傲,一点点矜贵与疏离。 她的脑子里无可避免地闪现一个想法,小说中所形容的贵公子是否就像他这样?虽然眼前的贵公子没有穿华丽而精致的戎装,那气质却毫不逊色半分。在她这个十七岁的小女生眼中,这是一个任何女孩子都会忍不住动心的男孩子。 “小黎,你不是要我介绍一个跳舞高手来教你吗?就是他了,他的舞技在整个系,不,应该是整个学院里都是最棒的。”江枫含笑如是介绍着。 江黎乖巧地问好,眼睛突然转了转闪出一抹贼光,一把将天蓝推上前呵呵笑道:“教她吧,她也不会跳舞,刚才还说好想学来着!” 天蓝被她的突然一推脚下不稳差点栽到程柯怀里去。好不容易稳定身子捞回视线,她恨恨地转回头想反驳。简直就是栽赃!她几时说过想学跳舞了? “江黎!” “天蓝,我哥都说了程大哥的舞技无人能比,让他当你的师傅总合格了吧?你可不能太挑哦!”江黎一脸无辜。 天蓝一时语塞,暗自咬牙切齿。这丫头不但撒谎还败坏她的声誉,如果她拒绝就意外着嫌弃人家教得不好。坏家伙!就算她只想让杜公子一个人教,也不该重色轻友把姐妹拖进火坑吧?她林天蓝长这么大肢体运动就会一套广播体操,那还是在老师的教鞭下硬逼着才操练出来的。让她这种运动神经失调的人学跳舞,不如直接让她死了先。 远处的舞曲又响了,悠扬的旋律在夜风中飞扬。 江黎挽起江枫的胳膊兴奋地道:“老哥,我们跳舞去吧!程大哥,天蓝就交给你了哦!” “喂——”天蓝下意识追出几步,江黎早已经挽着江枫跑出老远。 天蓝回头,表情有些尴尬。 程柯却很随兴,像个大哥哥一样拍拍她的肩说:“走吧,教你跳舞去。而为了我的声誉着想,你也要认真学啊!”他微笑着,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前行去。 天蓝偷偷凝视一眼他的侧脸,手心竟微微渗出了汗。像一本俗套小说的开始那样,一场月夜下的舞会,一个拥着她轻轻起舞的大男孩,她的初恋情怀,萌动在十七岁这一年的夏夜里。而这一动,就注定了一生的纠缠。只不过那时候在他们年轻的心中,当然谁都不曾意识到。 再次遇上,已经是五年之后的事。 五年之后,天蓝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凭着a师大中文系的文凭和自己那一叠厚厚的从报纸上剪贴下来的豆腐块稿件,于几十号人中争得了“飞远传媒”社刊部采编的职位。为此江黎没少骂过她傻冒,她只是淡淡一笑不多解释。 她用了五年时间走过一段青涩记忆,然而那份情怀一直固执地刻在她的心里,赶不走,只好放任自己站到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遥遥相望,不一定非要有结果。二十二岁的年纪,仍是年轻,所以就这样带着几分冒失来了。而他,应该早就不记得她了吧。 初秋的清晨,阳光很好。天蓝背着大大的单肩包从公车上下来,往回走五百米来到位于商业区黄金地段的一幢十六层大厦开始新工作的第一天。 八点三十分,电梯口处站满了等候的人潮。几乎所有人都是男的西装笔挺女的职业味十足,相较之下天蓝那一身从夜市里淘来的碎花衬衫配牛仔裤布鞋打扮,的确有那么点欠协调。 身旁有两名多舌小姐大概等得无聊,开始窃窃私语,对她的一身行头大肆鄙薄批评着。天蓝唇角带笑充耳不闻。 隐隐约约身后的人潮传出一阵躁动,接下来便是一片出奇的安静,连聒噪的对她评头论足的声音也早已销声匿迹。身侧有一道暗影移近,一片彬彬有礼的招呼声整齐响起:“总经理早!” 天蓝随意瞥去一眼,收回视线安安静静站着继续等电梯。 窃窃私语声再次从耳边飘来:“瞧瞧她那自负的样子,见了总经理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真没规矩!” “就是!穿成那样像个乡下人,一定是新来的才会这么没见识!” 天蓝搭在背包带子上的手动了动,淡淡撇出一抹浅笑,突然转身面向已经站到她旁边的男人,高声道:“总经理早!” 男人微微一愣,俊朗自持的脸上闪过片刻惑然,随即还施一个公式化的客套笑容当回应。 “叮”的一声细响,电梯门缓缓拉开,总经理大人优雅地举步踏了进去。 天蓝将背包转到身前抱住,埋头跟着进了电梯。 电梯外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一片愕然,也包括她身边那位原本神色悠游的男人。从来没有员工跟他搭过同一部电梯,久而久之已成了不成文的规矩,眼前这名女子是新来的吧。 僵持的尴尬未超过三秒,他不以为意地按下关闭键,在一片暗暗的倒抽气声中第一次在自己公司与一名员工搭同一部电梯上楼。 电梯缓缓上升,闲暇中他终是有些好奇,随口问:“你是新来的吗?” 天蓝安安静静站着,并未预料到他会主动找她说话,听完后莞尔一笑道:“是,我第一天上班。” “知道我是谁吗?”虽然这样问很有点电视里地匪恶霸拦路打劫是才会说的台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知道,您是‘飞远传媒’的总经理,程柯先生。” 除去电梯口员工对他那声恭恭敬敬的招呼,做传媒这行,他的大名常常遍布各大娱乐报纸杂志。她默默关注了他五年,怎么可能不认识。而他显然已经不认识她了,当然以他现在的意气风发又怎会记得当年某个跟他跳过一支舞的小丫头呢,并不意外。 程柯看着她平平淡淡的态度,多少觉得有点意外。扬了扬眉似笑非笑道:“你还是公司里第一个敢跟我搭同一部电梯的人。” 天蓝转过脸看他,不卑不亢地征询道:“您这话是责怪的意思吗?” “如果是你会怎样?”他的目光突然转了深沉,定定锁住她的视线。 她施施然牵出一抹笑,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会对您晓以大义,务必让您明白身为高高在上的领导者,偶而放下身份亲政爱民一下会更可爱。” 他一个大男人要可爱做什么? “你这是在教训我吗?你以为自己有没有这个权利呢?”他的声音突然变轻,目光里透出几分迫人的凌厉。 她无辜地眨眨眼睛,“有,您刚刚已经给我了不是吗?你问我会怎么处理,对你晓以大义好让自己避过责难,这就是我的解决方法。” “呵,有趣,”他突然笑了,“口才不错。”瞄了眼她按下的楼层,六楼,“你是社刊部的员工?” “是。”她依然应得不卑不亢,似乎并不畏惧于他的身份。 六楼到了,他在她踏出电梯的前一秒探手拉过她的工卡看一眼,“林天蓝,我记住了。”松开手,他神色悠然地放她走人。 这个长得还算清秀的小女子想用故作镇静来引起他的注意,虽然手法有些老套,不过看在她勇气可嘉的份上,如果有空,他的花名册上不介意多一味清粥小菜当调剂品。林天蓝,名字还不错。 偌大的会议室里整齐坐着开晨会的各部门主管。程柯单手支着下巴,眯眼靠在旋转椅中听取各部门轮流做着报告。 轮到社刊部,年约四旬一脸学者气质的部长童树文站了起来,大致把即将面市的下一期期刊内容汇报了一下。 程柯点头示意他坐下,顺便提道:“中秋节公司的联欢晚会宣传部跟社刊部一起负责没问题吧?” “是,都已经策划得差不多了。”宣传部长回答。 “今年上半年公司的业绩一直不错,中秋晚会也出点新,更换些有趣的环节,让大家都好好玩玩。” “是,关于游戏环节也已经交给了组里的一名员工在策划,她给我看了一些初稿,我觉得很有新意。”童树文也如实汇报。 “很好。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吧,散会。”程柯率先起身,助理为他拉开会议室的大门。 他刚走回办公区秘书就站起来禀报道:“总经理,杜琳小姐刚刚打电话过来,说请您开完会给她回个电话。” “知道了。”程柯应了声,推门走进办公室。 松了松领带坐进办公椅里,提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喂?”接通了,那边传来柔柔的女声。 “找我什么事?”他一边问一边打开桌上的公文开始签字。 “没什么,今天是人家生日,想问你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女子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撒娇意味。 “好。”他将签好的公文放到一边,换另一本,“对了,你中秋节晚上有安排吗?” “有啊,但是如果你要约我我就把它推了。” “我们公司会有一场晚宴,你做我的舞伴吧。” “没问题。” “好了,我要工作了,晚上见。” “哦,那再见。”那女子深知进退的分寸和尺度,否则也不可能在他身边留这么长时间了。 中秋节。晚上六点钟,用来做会场的会议厅已经基本布置完毕,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做最后的检查。 原本天蓝负责拟定相关游戏的文案就好了,宣传部中午却打电话到他们组说人手不够,要求派两个人来会场支援。于是她跟另一个同为菜鸟的同事季千妍就一起被派了来。 长条餐桌旁,天蓝与季千妍正忙着摆餐具。 季千妍摆好一副推到一边,趁空当凑到天蓝身边,神秘兮兮道:“哎,你策划的最后那个环节实在很绝啊。被抽中的幸运女子将可以与总经理共舞一曲,光想想那画面就足以让人陶醉到脚软了。公司里所有的未婚女性打得到消息后个个摩拳擦掌,整装期待那童话般的一刻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想必今晚的场面一定很壮观吧,就不知道总经理大人会不会暗伤到跳脚。” 说到这,季千妍故意做了个西子捧心状,眨眨眼叹道:“啊!万能的上帝,请赐予我幸运吧,让我成为那个幸福的女人!”天蓝推开她靠上来的身子,比了个“停”的手式,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道:“关于那个环节我要做如下解释:第一,我是综合了全公司所有未婚女性的期待心理勉为其难才做出策划,要知道这可是冒总经理动怒危险的舍身行为。当然你也不用太敬佩我,夸赞个一两句就够了。第二,你说全公司未婚女性都在摩拳擦掌,更正,请把我踢出来,因为我没那份贼心——”“等一下!”季千妍打断她,“少来了,跟总经理那样一名钻石级单身汉跳舞耶!对于我们这种灰溜溜的小人物来说根本是梦里才会有的美事,你会一点都不动心?我个人以为你是自己太期待才加了那一个环节的,没准早就在抽奖箱里动过手脚了——哦!你干吗敲我?”季千妍揉着额头抗议。 “天还没黑,敲醒你以阻止你发梦和胡言乱语的诽谤行为。再说不就是一支舞吗,又不是跟他结婚,有什么好激动的?不对,就算跟他结婚也没什么好激动的,而是要先考虑清楚该不该嫁那么一个花心的男人才对。”天蓝撇撇嘴,锁眉得出结论。 餐具摆完,她顺手从果盘里抄起一个橘子,光明正大地剥皮吃起来。 季千妍哆嗦着手压低声音惊呼:“你好大的胆子啊,晚宴还没开始就敢偷吃,小心让别人看到!” 天蓝不以为然地睨她一眼,“忙到现在还没吃晚饭,饿都饿死了,吃一个有什么关系?谁知道等下会不会因为总经理太?嗦发言过长而把我们给等到饿死,那种死法也太难看了!”她掰了一半递过去,“吃不吃?不吃是呆子啊。” 季千妍见她那么理直气壮,自己也努力挺挺胸膛壮声势,接过来跟着下水了。 “唔,好甜,贡橘就是贡橘,味道不是盖的!”一个不过瘾,再吃一个。 两人正吃得不亦乐乎,场面热火朝天,突然有一道外音插播进来:“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宣传组长李明瞪着眼睛小跑过来兴师问罪。 季千妍心虚地挥挥手,“嗨,晚上好。” 手中那块橘子皮忘了扔,随着挥手的动作在组长大人眼前晃过,大大刺激了他的神经。 “你们……你们……”李组长的表情像是要昏过去。 “别急,慢慢说。”天蓝嘴里含着橘子拨空安抚他,“对了,味道不错,你要不要也来一个?”问话间她已经随手抄起一个扔过来。 李组长慌手慌脚接住,表情完全呆住了。她……她……这是偷吃被捉该有的样子吗?甚至还恶劣地想拖他下水,门都没有! 深呼吸,李组长费了好大劲才从结巴中找回正常语序:“你们为什么在这吃东西?” “因为没吃晚饭啊。”天蓝瞄他一眼,又抓起一个剥皮,再接再厉。 她还吃!还敢吃!“这是为晚宴准备的东西,宴会还没开始你们居然就在这里偷吃,简直太……”呃,太不像话了。后面几个字下意识地消音,因为那个嘴里含着橘子狠嚼的女人白了他一眼,把他接下来的长篇大论给瞪忘了。奇怪,明明他才是有理的那一方不是吗? 天蓝吞下最后一口,扔了橘子皮拍拍手上的碎屑,冲李组长灿烂一笑道:“说偷吃可就不对了,我们明明是光明正大在吃。而且你手中不也有一个吗?你想吃我们也分给你了,你还跟我们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对不对?” “胡说!谁说我想吃?”李组长惨遭诬蔑,面皮直哆嗦。 “哎呀,你不好意思承认我们也不计较了,不过既然橘子不能吃,我们两个就只好请一个小时假去吃晚饭,可不是我们怠工啊。千妍走了,李组长批准我们去吃晚饭了。”她伸手捞起旁边已处于傻怔中的女人闪人。 “等……等……你……”李组长完全被气得神丝错乱了,词不达意语序严重失常。 “啊,对了,”天蓝笑呵呵回头,“李组长,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李组长怀抱一个橘子站在原地一直哆嗦了五分钟才缓过神来——啊!他一定要告诉她们的领导,让他好好修理修理自己的“好”下属! 2 街边一家小餐馆里,季千妍扒一口蛋炒饭,再次佩服地对天蓝施了个注目礼。 “你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刚才还真敢啊!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打小报告,万一童老大发火我们就惨了。” 天蓝埋头苦吃,无所谓地摆摆手,“放心吧,童部长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他们自己叫外卖,欺负我们两个是新人就该饿肚子干活,普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我们不过是争取自己的基本权益罢了。” “说得也是。回想一下李组长气得快断气的样子,真是令人食欲大振!我要多吃一点,前几天算命的说我今年红鸾星动,也许晚上那个幸运的女子真的是我也不一定,我期待死了!”季千妍一双筷子搭在嘴巴上,一脸的花痴陶醉状。 天蓝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浪费口水打击她,觉得此姝已经没救了。 那个李组长果然够小人。为了报刚才之仇,她们两个一回会场就被支派去站大门当起了迎宾,而先前要请的两名迎宾小姐则列入失踪人口没了踪影。她们也是公司的员工好不好,凭什么成了打杂的? “天蓝,不知道我们趁下班蒙住那个李小人扁一顿的成功率会有多少,再不然就找机会在他酒里下泻药!”季千妍忿忿然动起了坏心眼。 “打人需要花力气,买泻药要花钱,都不划算。”天蓝搓搓下巴说得一本正经。 “那该怎么办?我现在一看到他就手痒,就想抡一拳送他!” “别气,别气。那种小人打他脏了手,光凭一张拍马逢迎的嘴爬得再快,终有一天会摔得很重,我们坐等着看他下场好了,犯不着动气。” 有人来了,闲聊就此打住。气归气,一来人她们两个还得弯出只露六颗牙的标准笑容点头哈腰相迎。 远远走过来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斜纹手工西装,温文尔雅优雅得体,典型的高级白领精英一名。天蓝认识他,宣传部部长姜哲,也是江枫大哥的同学。当然他现在也早不记得她了。 天蓝弯腰招呼:“晚上好,姜经理。” 季千妍有两百度近视,所以直到来人走到近前才瞧清楚是谁。一眼望去原先那副恭敬的态度当下被冷脸代替,她十分有气节地下巴一扬,看都不看他一眼。 姜哲对天蓝点头示意,顿住脚步看了季千妍一眼才走进去。 “千妍,反正现在没人,跟我说说你和姜经理的事吧。”天蓝往季千妍身边靠了靠推推她,懒声道。 “我跟他哪有什么事?”季千妍想抵赖。 “还装,不说算了。”天蓝作势要走。原本她就不是多爱八卦的人,实在因为闲得无聊才拨空听一听,她不说算了。 “好吧好吧,不装了,我坦白。”季千妍是那种别人不问又偏要说的人,心里搁不住话。 “我第一天上班,被那痞子的车给蹭了一下,虽然没什么大不了,可因为他嘴巴太毒还死不承认错误,所以我就跟他吵啊。然后就开始相见眼红了。你别看他生得人模人样,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仗着自己是上司以为那样就可以唯我独尊谁都不甩。我最讨厌眼睛长在头上的人了,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送他那张臭脸几记无影脚作纪念!” “不会啊,我觉得姜经理人挺好的。”天蓝很坦白地申张正义。 季千妍伸手指向天蓝的鼻尖,“是不是姐妹?是就别在我面前提那个人,我烦着呢!” “收到,我以后保证坚决不提了!”天蓝嘴上答得一本正经,心里却暗自发笑。这个粗神经的家伙会心烦,证明事情已经有点不一样了吧。 人陆陆续续来了,包括一些大牌导演和一群红得发紫的明星们。星光璀璨的场面初见的人会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看多了,饶是季千妍这个当初以见明星为目的才进公司的人也早已兴趣缺缺。 靠在门旁打了个不太雅观的呵欠,她朝天蓝抬了抬下巴问:“好像已经没人来,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还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没来,哪能好命地现在就走人啊。”天蓝也是一脸无聊地依门斜靠着,顿了顿皱眉又嘀咕道,“真是的,是总经理就一定该摆谱吗?让一屋子人等他一个,也不知道来早点!” 还有一个没来的可不正是她们的总经理大人。那个李组长已经伸着脖子过来瞄了好几次,顺带害得她们想偷个懒都不得安生。 老天大概终于听到了她们的抱怨,话音刚落,门前的阶梯边缓缓驶来一辆黑色加长奔驰,车身熠熠发亮,停在那甚是乍眼。 “站好吧,终于来了。”天蓝无精打采地站直了腰招呼一句。 啊!重量级的白马王子终于出场了,全场暗怀心思的灰姑娘们请屏息以待! 季千妍也早已经衣服头发整理完毕露出一脸梦幻表情,看在天蓝眼里只觉得傻兮兮的。天蓝暗自摇头,这种场合王子身边肯定会有公主来配,哪还轮得着灰姑娘的戏份,做梦也该挑个时候才对。 司机先下车,小跑到后面弯腰拉开车门。那位众心期待的重量级人物优雅地迈步踏出来,隆重登场! 那男人今晚穿了身一看就相当考究的深灰色手工西装,眉梢飞扬,下面是一双隐着淡淡矜贵与疏离的眼睛,气宇轩昂,一如五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当然,如今的他比起当年二十出头的意气风发,身上还多了一份成熟和持重,浑身散发着一个企业主管者该有的商人气势。这个男人,注定会是被众人瞩目的出色人物呵!原来五年,不知不觉已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遥远,远到她连仰望竟也有些困难。 不出她所料,王子身边自然有公主来配。随后而下的女子娇媚动人眸光流转,迅速敲碎身后会场里的一地芳心。这就是乱发梦的下场,天蓝同情地想着。 俊男美女相携而上,画面唯美得像电影镜头。 渐渐走近,天蓝躬身施礼,送上嘴角上扬45度的标准笑容,“二位晚上好。” 缓缓抬头,她的眸光与他有了片刻相逢。他的脚步未停,眼底却有一抹闪烁的光亮滑过。 他记得她,她知道。因为那次电梯里的相遇,他的记忆力该死的好,他说记住她,居然真的就记住了,以陌生的一男一女身份。而她希望他记住的却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丫头,没默契,真是遗憾。 “天蓝!天蓝!刚刚程总在看你耶!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被电到的感觉?”季千妍激动地伸手在天蓝面前晃了晃,“看你这呆样,果然被电到了吧,先前还嘴硬呢!” 天蓝眨巴两下眼睛挥开她的恶掌,“拿开,晃得我头都晕了。” “看吧看吧,逃避问题不做正面回答,分明就有问题。”季千妍拆穿她。 “得了吧,贪看帅哥发白日梦是你这号单纯的小丫头才干的事,成熟如我可没那份兴致。我是觉得那位漂亮的小姐好面熟,好像在哪见过。”皱眉苦思,可惜还是想不起来。 “她就是那个传言由程总一手捧起来的女主播杜琳啊,亏你还混传媒这一行,怎么会连她都不认识?” 杜琳,原来是那个现在很红身份很高的电视台vj,难怪觉得眼熟。读书的时候就看过她的节目,不过因为年代久远所以早忘了。 “看来今晚众家姐妹是没什么希望了,有美女在侧,最后那个环节我怀疑总经理不会配合。唉,梦还没做就被砸醒了,我好凄凉啊!”季千妍不甘心地叹着。 天蓝送她一记“没救了”的眼神,懒懒地转身往里走。 “进去吧,晚宴要开始了。没舞跳还可以大吃一顿,借以弥补你那受创的心灵。” 言之有理。季千妍再次理理头发衣服小跑着跟上去。原本她也就跟着瞎嚷嚷好玩而已,有没有舞跳她可不稀罕,还是有美食可以吃比较幸福吧。 宴会开始,总经理受邀上台发言,一堆冠冕堂皇的台词听得人头晕。天蓝跟季千妍比邻而居,坐在属于她们部门的桌子旁吃得不亦乐乎。 总经理大人在训话,好歹该给点面子吧。别桌的全都屏神以对,只有他们这桌有人正捋着袖子胡吃海塞,实在太不雅观了。 社刊部长童树文推了推无边眼镜,温文的脸上浮起一丝无奈,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总经理在发言,你们两个能不能等会再吃?”“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听起来好慑人,也好丢人,好像做社刊部的员工没饭吃似的。 “咳……咳……”季千妍被他一说觉得有点尴尬,一口食物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天蓝好心地递了杯果汁给她,转头对童树文也以同样低的声音神秘兮兮道:“部长,边听报告边吃东西是一举两得事半功倍的选择,况且总经理念的那篇稿子还是我写的,我早都能背了,还听他讲不是很浪费时间吗?多无聊!” 童树文没想到劝阻不成还被她进行了一顿反教育,却因为她说的是实情所以一时堵得说不出话来。这两个丫头是他们社刊部的活宝加人才,偏偏也是叫人头疼的麻烦人物。他这个书呆子型的上司在嘴皮子上被三句一堵就只有张口结舌的分,哪里是她们的对手,队伍不好带啊! 十分钟发言完毕,接下来是一系列公式化的游戏环节。天蓝得了上头命令,设计了一大堆送奖环节。当然这些奖项对那些名导演名演员来说不放在眼里,但对公司幕后一票子只拿死工资的职员来说可就很让人心动了。动辄上万的奖励,做个小游戏回答几道简单问题就有横财可拿,呆子也知道挤上前玩一玩。 如此说来,天蓝跟季千妍就是那种连呆子还不如的人了。游戏火热进行中,她们两个却仍死守在饭桌上的那一亩三分地,埋头苦吃兼闲嗑牙。女孩子天生难以抗拒美食的诱惑,不过能吃得像她们二位这样毫不节制倒真少见,也不怕肥死。 “天蓝,你为什么不去玩游戏,有香港三日游呢。”季千妍吃饱喝足,趴在椅背上看着台上的热闹,神色哀怨地说。 “我妈替我算过八字,说我天生没横财命,捡了之后也会丢一笔更大的,所以千万不能贪财,本本分分过日子就好。”天蓝也不吃了,端了一杯果子斜着身子看向台上。 “那好吧,你说说我为什么又不能去玩呢?”她不是主动留下来的,是被旁边的女人横脚劫回来的。 “因为你算命说今年红鸾星动,我怕你捡了横财会冲了身上的喜气,为一笔小钱而失了未来夫婿可就划不来了。”天蓝说得头头是道,乱扯一通居然脸都不红一下。她分明是想拉个人坐着陪她罢了。 “说得这么专业,你不会去学算命了吧?”季千妍一脸怀疑。 “不是我,是我妈。她研究古文顺带把黄历上的那些东西也研究了一遍,我是耳濡目染学了个半调子。”罔顾孝顺那一套,连自己老妈也一并栽赃了。 “哦,原来如此。”季千妍被唬住了。可见半调子唬一个门外汉还是绰绰有余的。 游戏玩罢,进入下半场的舞会环节。 有舞伴的相拥着滑入舞池,没对象的也在四下寻觅,碰上对眼的就过去伸手邀请。一桌子同事走得只剩下天蓝跟季千妍,连童树文也被广告部那位“麻辣一枝花”部长给拖走了。她们这两个可怜的菜鸟新人只能对着悠扬的舞曲摇头兴叹。 “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好丢人!”季千妍捂着脸哀叫。 天蓝拍拍她的肩安抚,嘴上却说:“觉得丢人刚才宣传部的小李过来请你你又不走,能怪谁?” 季千妍委屈地看她一眼,“小李的个头还没我高,那跳出来的舞能看吗?我怕别人嫌我们有碍观瞻,到时候把我们轰下来。” “哧!”天蓝扑哧笑出声,眼角余光瞄到一道身影移近,便拍拍她的肩哄道,“别哀怨了,现在有一个称头的找上门来,这下可以去跳个过瘾了。” “在哪呢?”季千妍激动地坐正身子四下寻望。 “请你跳支舞。”来人用的是祈使句,下一秒已经拖了她的手走人。 季千妍一瞧是他连忙挥手挣脱,退开两步拧眉道:“喂!姓姜的,别以为你职位比我高就可以对我动手动脚,你说跳就跳啊?本姑娘偏不给你这个面子!” 姜哲静静看她一眼,突然唇角一弯道:“我说跳就跳,不稀罕你给我面子。”不理会她的叫嚣,这次他已经迅速总结经验,不拉手,直接半拥着她走人。 “喂!喂!放开我!”被他抱住了,会放开才有鬼。 季千妍用眼神向天蓝求救,天蓝双手一摊回她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表明她也只是个弱女子,斗不过那个意志似钢铁的大男人。算命的说这丫头红鸾星动,没想到还真蒙对了。 世界清净了,留下她这个孤家寡人,凄凉地叹一声应景。 百无聊赖,她的视线不由自主朝舞池中那一对最惹人注目的男女身上移去。 默默关注了五年,如今看来多少有些傻乎乎。可是牵念的情绪尤在,素来泰然自若的她唯独在这件事上失了理智。没想过一定会有交集,她只想站在他身旁看看他,也许看得久了,看出了他身上种种与她想象中相差甚远的地方,那么她就可以彻底死心了吧。 舞会接近尾声,终于到了众芳心屏息期待的时刻。 那位总经理大人虽有美女相伴倒也没玩昏了头,很和善地点头答应参加最后一个环节的游戏。一支舞而已,与他眼中不是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全场安静下来,追光打到主持人身上。主持人吊胃口地摇了摇抽奖箱,那里面有全公司所有未婚女性的名单。他伸手抽出一张,大声念道:“今晚可以与总经理共舞一曲的小姐就是——” 看吧,又吊人家胃口,无聊。 “社刊部的季千妍小姐!” 别看季千妍之前喊得热闹,真念出她的名字之后,她却一脸呆怔忘了有反应。 “季千妍小姐是哪位?请上台来!”主持人见半天没人应,在上面握着话筒喊。 “我——”季千妍刚要举手就被身边的男人捂嘴捞了回去。 “她弃权。”姜哲无视众人宛若追光般的注视,形象不雅地捂着某个女人,闲闲宣布。 “谁说……呜……”季千妍仍在挣扎,好想一脚蹬死这个坏她美事的混蛋! “这次不算,重新再抽一次吧。”姜哲说完,已经半拥半拖着怀里的佳人往出口方向去了。 台底下的众颗芳心再次燃起了希望。主持人为难地看向程柯:“总经理,您看这……” 程柯双手环胸,盯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淡淡一笑,不甚在意回道:“没关系,再抽一次好了。”有趣,那小子也终于动七情六欲了吗? “呃,好的。”主持人整整表情再整整嗓子,“刚才发生了一段小插曲,我们重新再抽一次。”四周的光线暗了下来,追光再次打向主持台,急促的鼓声响起—— 天蓝见好友的好戏演完了,不想再多作停留,反正那个被抽中的人不可能是她,因为她根本没把自己的名字放进去。做幕后就是有这点好处,可以徇私动点手脚。 脚步已经移近门口,宣布的名字出来了,她的手也在下一秒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捉住—— “活动还没结束,提前早退可不好。” 她仓皇回头,没想过他竟会追过来,还握住了她的手。所以当全场灯光再次亮起时,她的视线撞进一汪幽深的眸光里去,心也无预兆地重重一震! 全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这边诡异的情况。好奇怪,总经理抓着一个小女生做什么?那个一脸清秀的小姑娘不会做错什么事了吧? 天蓝愣了两秒迅速回神,慌忙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干笑一声道:“呵呵,总经理您有什么事要吩咐属下吗?” 她赔小心的态度似乎取悦了他,他弯了弯嘴角漾出一抹淡笑,眼中升起一丝捉弄的光。 再次捉住她的手以防她逃走,他一手拉人一边优雅地转身向全场解释:“这位就是负责今晚所有游戏环节策划的林天蓝小姐,诸位觉得今晚玩得尽兴吗?” 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尽兴。” “既然活动办得如此成功,林天蓝小姐功不可没,所以为了谢谢她,我决定请她跳支舞。”这就是他拉着人不放的原因。 “呵呵,不用了,身为员工自当尽一分职责。那些都是我分内事不足挂齿,总经理您还是快请那位被抽中的幸运小姐跳舞比较重要吧?” 她脸上笑得客气,手腕却暗自使力,可惜怎么也挣脱不开。可恶,早知道今天出门前应该翻翻黄历,她都特意把自己的名字踢出来了,怎么还会有这一劫呢?他们两个又不熟,他为什么心血来潮要请她跳舞。 “你身为今晚宴会的功臣,两个同样重要。我可以先请你跳完再请她,我想那位被抽中的小姐应该不会介意吧?”他优雅地笑,笑得天蓝心里直发毛。 “您太客气了,真的不用,而且我也不会跳舞,还是算了吧。”该死,还拉她,那么大力想害她脱臼吗? “没关系,晃几圈就会了。”这次他没再等她反驳,手一挥示意乐队奏乐。他的笑容依然和煦如风,人却已强势地拥着她滑向舞池。 四周是一地芳心再次碎裂的声音。众人全都眼巴巴看向那个被总经理拥在怀里翩然起舞的幸运女子,明明长得很一般,土里土气,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小鬼抢走了这份特殊的幸运。 已经被赶鸭子上架,她也知道没有再逃脱的可能,只好放弃挣扎与他出旋转舞步。 “放松点,跟我跳舞不该摆出一副上刑场的样子,杀风景。”众目睽睽之下,他侧脸贴近她的耳边浅笑低喃,也不管此举一出又该引来旁人多大的惊诧与非议。 “我犯了什么错才该被抓来,说来听听,我虚心受教。”她的脸往后避了避,躲开他暧昧的靠近。 “你想逃走,为什么?”他拥着她旋出一个美丽的圈,“还说不会跳,说谎。”一圈转回来,他的脸又移到她近前,分明有捉弄意味。 她受不了地再次避开,觉得自己已经被全场无数双含恨的美眸劈杀过几万次了。他想害她在“飞远”混不下去吗?她自认可没得罪过他。 撇撇嘴,她口气无辜地解释:“我想回家所以就早点走,充其量算早退好了,怎么能说逃走呢?你用这个词听起来好奇怪。”他想给她乱安罪名也该挑差不多点的。 他笑,对她的话不以为意,“那么,你为什么敢早退,不想跟我跳舞吗,或者是那箱子里面根本没有你的名字?” 她心虚地避开视线。天哪!这也能被他猜到,太狠了点吧? “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他的脸又可恶地凑近,威胁味十足。 小人,故意对她表现出亲密好让她从此成为全公司女职员心中“万人恨”吗? “喂!别再往前靠了,我听力很好,可以听见你说话!” “你不回答,我以为你没听见。”他答得很无辜。 “好吧,我回答,因为前者。”她不客气地回答。 “前者?因为不想跟我跳舞?”他那双晶亮的眼睛眯了起来。 “是,实在因为小的我跳舞太难看,怕您万一不幸要与我共舞一曲,到时候会坏了您的声誉。”他的目光看起来有点危险,她立马识时务地转了笑脸狗腿地解释。 “胡说。不过看在你舞技不错的份上,今天先放你一马吧。”他又挂上那副温文闲适的笑。 一曲终止,她赶紧刹住舞步从他怀里脱身。 他没有为难她,却在她撤身前的一秒再次凑到她耳边低声宣布:“林天蓝,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千万不要逃,因为你肯定逃不掉。” 因为那一支舞,天蓝就这样莫名其妙在公司里声名远播了。 “天蓝,你知道吗?现在连扫厕所的大妈都在谈你的名字呢!你这下可出名了。真遗憾昨晚我没能亲见那浪漫的一刻,一定唯美得不行!”一大早刚上班季千妍就听闻了这条位居今日公司八卦榜首的特大新闻,并且因为自己的错过而顿足不已。 天蓝坐在位子上正吃着饼干充早餐,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要吃吗?”她扬扬手中的饼干盒,顾左右言其他分明在逃避问题。 “看看,又来这套,越不正面面对问题说明越有问题。说说嘛,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知道我昨晚遭土匪绑架才错过了那精彩的一幕。”季千妍拉着她的手央求,跟个小孩子似的。 “什么有问题没问题,说得跟绕口令一样让人头晕。”天蓝拍开她的手,“我要很认真地申明一下,昨晚那个舞可不是我稀罕跳的,纯属总经理大人心血来潮,一场意外而已。” “就因为是总经理主动请你跳舞才诡异啊!程总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看到一个美女请她跳支舞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请你就说不过去了,你明明长得马马乎乎啊——哦!干吗又打我?说实话犯法啊?”季千妍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付出代价,皱着眉在那儿揉额头。 “瞎起哄就要付出代价,谁让你那么八卦?”天蓝不客气地白她一眼。 “是我姐妹我才关心,别人想这待遇还没有呢。”季千妍理直气壮地扬扬下巴。 “那好吧,也容我八卦一下,敢问昨晚被绑走之后与姜经理发生了怎样一场天雷勾动地火的后续故事?来来,坐下说给我听听。”天蓝也摆出一张八卦嘴脸。 季千妍倒也大方,挥挥手道:“其实也没什么啦,不过就是踹了他两脚然后把他轰出家门。你知道我向来也不怎么崇尚暴力的,现在想想昨晚实在有些便宜他了。” “这么说,你还让他去了你家?原来已经进展得这么快了啊,真是没看出来。”天蓝顿悟地点点头。 “什么啊,是他把我塞进车硬逼我说出住址的,我当时因为力量悬殊才识时务地暂时妥协,我跟他才没什么呢!”他是她最讨厌的那一型,打死她也不会跟那家伙发展出什么来的。不会!绝对不可能! 天蓝见她表情挣扎,知道她心中分明已经动摇了。嘴硬的家伙,看她还能撑多久。推了她一把催道:“好了,赶快回座位工作了,虽然童老大待人宽厚,我们也不能因此就公然摸鱼打混,安心上班吧,美女。” “哦——”季千妍拉长调子。上班,痛苦一天的开始。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神秘兮兮问:“听说你今天被派去跟徐辉做商场的签售会,是不是真的?” 3 “是啊,九点钟出发。”她现在就正在看徐辉的资料。 季千妍立刻同情地拉下脸,“那你就惨了。我听老员工说徐辉的脾气和名气一样大,一听说是写他的报道谁都不愿意去,童老大无奈之下就想到了你,好像是因为觉得你嘴巴够狠又是新人,应该能顶住徐大牌的坏脾气。你可千万小心啊!”天蓝不是很在意,“他做他的签售会,我不过是跟在后面看着,回来写个实况报道就完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可是听大家传得很玄乎,说惨死在他坏脾气下的先辈不计其数,你还是要小心点。” “放心吧,我会本分躲地在一边,不会去惹他的。” 签售会现场人山人海,把整个商场的广场挤了个水泄不通。徐大牌酷着一张脸在那埋头签名,任旁边的歌迷喊破了嗓子也不理一下。 天蓝跟在他的经纪人后面,这会儿当起了维持秩序的保安人员。可怜她一副瘦巴巴的身材还要与一波又一波激动忘形的疯狂歌迷作对抗,心中着实有些郁闷。再耀眼的明星也总还是个人吧,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迷恋成那样,不能理解。就算她欣赏某个艺人,再喜欢顶多见到了笑一笑就完了。 签售会进行了半个小时就因为场面失控而提前结束。许多快要排到的歌迷见偶像一走立刻“哇”的一声就哭了,然而徐辉还是在商场保安和随行工作人员的护送下仓促退场。 公司的车停在商场的后门,为了杜绝有歌迷追上了,一行人都走得很快。 快到车边的时候却突然从拐角冲出一个人,应该是个很有经验的歌迷,知道在哪能堵到人。那个小姑娘才十五六岁,激动地冲过来嚷着要徐辉帮她签名,被工作人员挡在了几米外。 “徐辉!徐辉!请帮我签个名!我很喜欢你的歌!”小姑娘急得快哭了。 “快走!”经纪人推着人上车。 眼见偶像要走,小姑娘突然狠命一冲,竟真的冲到了徐辉面前,“请帮我签个名吧!”她把签字笔往徐辉手里塞,激动得又跳又叫。 徐辉被她捉住手,眉头一皱本能地一把将人推开,小姑娘跌倒在几米外。 “大家快上车!”一团混乱,经纪人扯着嗓子叫。 天蓝却跑过去扶那个眼泪汪汪的小女生。经纪人站在车门口咆哮:“喂!你在磨蹭什么东西?还不赶快上车!” 天蓝转身笑眯眯走了过来,手里牵着那个小女生。 “你疯了,拉她来干什么?你不走算了!”经纪人立刻钻身上车,冲司机叫道:“开车!” “等等!”天蓝一只手搭到车门上,依然笑呵呵的,看着徐辉说,“辉哥,你刚刚把人家小姑娘推跌倒了,来,道个歉吧。”徐辉厉眼瞪她,感觉像在看一个怪物。 “赶快,抓紧时间快说声对不起,没看经纪人都急了吗?”她一脸笑容可掬。 徐大牌卡上墨镜转过脸不理她。经纪人火冒三丈骂道:“你这个女人是哪来的,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咦,刘经纪你怎么可以骂人?犯错误哪有不道歉的道理。再大牌的明星也还靠歌迷养着,太横了总不好。”她依旧笑着,口气理所当然。 “你!”经纪人气得咬牙,瞄到媒体记者已经架着摄像机追来了,便不敢再多作纠缠。挥手将天蓝推到车外,“啪”地拉上车门飞速驶走。 天蓝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身后一片闪光灯闪个不停,明天娱乐版头条有着落了。 临近下班时间,设计简洁利落的大办公室里,某人被请来做客。 其实当然没有做客那么好命,因为她进来十分钟了,一直被晾在那罚站,站得人好想打瞌睡。 办公桌后的男人终于打完了电话,抬头看她一眼,随手从旁边翻出一张报纸摊到她手边,“看看这篇报道。” 天蓝瞄一眼,故作镇静地咳两声道:“谢谢,我看过了。” “这么说里面的话也是你说的了?”程柯懒懒靠进旋转椅中,脸上的表情阴晴不明。 “天地良心,我还指望着‘飞远’给我发工资,可没那个熊心豹子胆乱说那种话。”她答得很无辜。都是报纸记者根据当时的状况自行臆测然后乱写一气,根本不关她的事。 “是吗?你可真诚实。”他唇角勾笑,“听说你还把徐辉气得半死,经纪人特地跑到你们部门告了你一状。”他扬眉,在等她解释。 “我是无辜的。徐大牌那么红的一个人为什么那么小心眼,跟区区一个小女子计较,真是。”她皱眉小声咕哝。 “你在嘀咕什么?关于这件事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呢?”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因为事件的主角是她就另当别论了。总这么特例独行,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吗? “是!是!”她见总经理大人要变脸,立马赔小心谄笑道,“您说的是,回头我就给徐大牌赔礼去!” “你觉得自己错了?”他有些困惑她为什么三秒钟之内就能变脸,还以为她会理直气壮到底。 “那是,我有错,不该因为徐大牌把人推倒了就鸡婆地跑过去扶一把。大牌嘛,有脾气也是应该的。”她笑得谄媚。 “原来你并不认为自己错了。”他唇角的笑意渐深。就说她怎么会那么乖顺地认错,还是在错不在她的情况下。 “我哪有。”她一本正经地反驳。 他从坐椅中站起身,越过办公桌走到她跟前,双手插在裤袋了看了她良久才道:“我开始越来越好奇在嬉笑下掩藏的你会是什么样子,应该不会令人失望。” 她的心一震,小退两步隔开距离,堆笑道:“程总您说笑了,小女子平凡无趣得很,不足您花费心思来浪费好奇心。” “是吗?那可得我亲自感受才行。”他笑得颇为深沉,“林天蓝,我发现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怎么办?” “您别开玩笑了。”她脸上开始有些挂不住了。她虽然悄悄关注了他很久,可当他们真站到了这样近的位置上,她却胆怯了。亲眼看着他的身边来来去去繁花无数,她还敢期望他的真心能剩多少?也许早就不剩分毫了吧。 “我对感情的事从来不开玩笑。”他依然笑着,手一勾将她拉进怀里。她以为他要吻她,他却只是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道,“我们来玩一场感情游戏吧,如果这就是你期待的。” 她期待的,怎会是一场感情游戏?知道他从来把感情当游戏对待,但当这句话真从他口中说出来,她的心仍是紧紧一凛,酸酸涩涩找不到依托。 她被他拥在怀里忘了挣脱,混乱的思绪只能靠哆嗦的身体去平复。她真的不应该去期待什么,在明知道结果的情况下。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回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程柯那辆豪华得有些招摇的奔驰里。刚才他好像说去吃饭对吗?她记得她好像还没点头吧。 “等等!”她突然叫。 程柯从另一边坐进车里,不解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天蓝翻起衣袖看一眼腕表,六点十分,早过了下班时间。那么她拒绝老总的要求也算是个人的权利吧?“那个,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恐怕不能陪你去吃饭了。” 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只一眼已经看穿了她的谎言。捉弄的意图跳了出来,他突然转身凑近她的脸,轻声询问:“真的是家里有事吗?” “是……是啊!”她往后退,舌头打结。 她退一寸他就进一寸,“真的吗?”那眼神真是该死的暧昧。 “停!”她举起一只手挡在两人中间,却因为距离太近而滑过他的脸,当下惊得一缩,“我认输,算你狠,吃饭就吃饭!” 他不理会她懊恼的白眼,顿了两秒才坐回去,半真半假地笑道:“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我发现我真的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温柔的、高贵的、清纯的都有,却没碰到过像她这么好玩的一个人。嘻嘻哈哈见风驶舵,一见情势不利便赔小心笑得比谁都谄媚,逗她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她转过脸看车外,装作没听见。 他说去吃西餐,她马上不客气地打断说中国人偶尔也该爱国一下,中餐馆满街都是,没必要去吃那些贵得要死又不实惠的东西。实情却是她根本没吃过西餐,去出丑的事她可不干。 茶足饭饱,两人走出餐馆。程柯去取车,让她在路边等。车开过来,他坐在车里对她招手。 天蓝走过去却不上车,趴着车窗跟他笑呵呵挥手道别:“时候不早了,程总您贵人事忙就不必送我了,我搭公车回去。”他也不下车阻拦,手搭着方向盘眯眼问一句:“自己上来还是我抱你上来?” 一句话让天蓝乖乖拉开车门上车。 真是的,没看出来她是不想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他吗?精明如他这时候倒说糊涂就糊涂了。 天蓝老家远在南方,她一个人毕业后在偏市郊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公寓,环境还不错。 夜深了,长长的水泥街上亮着昏黄的路灯,照出一方温暖世界。汽车驶过七拐八弯的岔道,在巷口的路灯下刹车熄火。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发挥礼貌精神向他道谢,虽然并不稀罕他开着大奔送她回来。 “等一下!”他伸手把已经跨出半边车门的她拉回来,“就这么走了?” 呃,不然还要怎样?“哦,还有,程总晚安,拜拜。”这下对了吧。她笑眯眯挥手道别。 咦?为什么还不放人?而且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好危险,她没犯错误啊,他还想怎样。 嘴上不说手下暗自使力,奈何足足僵持了一分钟她也没能把自己的玉手拯救出来。她皱眉,以下犯上地瞪他一眼,“好吧,还有什么事要我效劳?请指教!” “有,”他缓缓吐出答案,“做我的女朋友吧。”幽深的目光锁住她的视线,那眼神似征询又似笃定。 这男人莫非酒喝多了在说胡话? “呵呵,程总您别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她脸上挂笑手下仍在努力,而他钢铁一般的意志又怎是她区区小女子所能挣脱得了的? “我没有开玩笑,你是知道的。”他扬眉,不顾她的挣扎居然得寸进尺把她拉进怀里。 她知道?她为什么该知道?知道他终于肯对她投来一瞥注意,收容她为花名册上的一员吗?像他之前说的——玩一场感情游戏?该死的!她才没兴趣奉陪! “请放手,我并没有答应做你的女朋友!”她皱眉,心中升起不悦,口气也转了认真。 “还有其他附带条件吗?说来听听,我不是个吝啬的人。” 嗬!他是什么意思,以为她对他有什么金钱上的企图所以故意拿乔?要忍!要忍!她才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做出破口大骂的恐怖行为来。 “程总您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而平凡如我单调乏味长得又马马虎虎,配您实在太委屈您了。您还是另寻她芳吧,多得是等着排队上门的人。”她假笑,拼命用双手隔开两人之间那可怜的一点距离。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他笃定地拆穿她,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有趣,人总是越抗拒越想得到,他不巧是个容不得别人拒绝的人。 “绝对真心!要多真有多真!”她抽出一只手发誓,比划完又慌忙挡回去。 “你这样左躲右闪到底在怕些什么?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后却又拒绝,让我不能理解你的思维。”欲擒故纵吗? 他说……她想引起他的注意?好吧,她承认最初遇上的时候,她多少是有那么点心思。可是一段日子观察下来,他的花心是她所不能接受的,所以她选择放弃。ok,完毕,就是这样。 “呵呵,程总您真是幽默啊,不过您可能真的误会了。”她干笑,笑着笑着就没了声音。该死的!脸凑那么近想占她便宜吗?她林天蓝一世英明怎可葬送在他手上。 “好吧,如果你真的那么坚持,我建议先放开手,有话慢慢说。”她被他逼抵在座位上,动也不敢动,只好小声跟他讨价还价。 他懒懒一笑,撤身坐回去。那表情该死的得意,笃定她是逃不掉的。 天蓝坐正身子深呼吸,待心跳平复之后突然推了车门就往外冲。怎知身后那个男人眼疾手快,又似乎料到她会出此下策,她才刚推开车门就被他伸来的大手一把拉住。 “想走可以,但是得留下一个道别吻。” 她尚未从他的话中回神,他温热的气息已经铺天盖地欺了下来,双手牢牢扣住她的身体让她无从撤离。那个吻不深,只是近乎礼节性地亲了下,可是,那仍是她的初吻啊! 这个笑得一脸优游的男人,她好想挥刀劈了他!然而她自知没能力劈死他,就只剩下一个反应可以做——踢开车门,拔腿狂奔! 有机会她一定要向他讨回这笔恶账,走着瞧! 那晚被程柯戏弄之后,隔后几天天蓝一直小心避着,生怕他阁下一个心血来潮就杀到社刊部。还好他真的只是开玩笑,光那些排成排的美艳女伴就够他一路忙到年底去,所以只要她小心一点让自己不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都不会特地记得来找她麻烦。 淡淡的失落总是有的,更多的还是庆幸。因为如果不是一份真诚的感情,她宁可不要。 休息日,天蓝难得赖一次床。昨晚抱着一堆小说看到凌晨三点多才睡,没办法,别看她出了社会老大不小的人了,这点从学生时代保持下来的爱好可从没改过。 闹钟滑过八点,天蓝顶着一头乱发整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天昏地暗。 突然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铃声大作。原本悦耳的铃声此刻听起来却像魔音传耳那么可恶。 “喂……”天蓝伸出一只手胡乱摸了好一阵才摸到手机接通,手机挂在耳边,思绪还在美梦中遨游。 “天蓝,你现在在哪呢?我等不到你已经跟院里的车先出发了,你自己坐车过来吧。”电话那头传来悦耳的女声,好耳熟,是谁? “你哪位?”神志未醒的人含混咕哝一句,眼睛仍未睁开。 “你昏了头啊?我是江黎!”对方大声咆哮。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居然问她最铁的姐妹是谁? 江黎……江黎……天蓝睡眼惺忪地重复两句,突然神智一惊,“噌”地从床上跳坐起来,“啊!江黎,你等我,我马上就过来!” 今天说好跟江黎他们医院去敬老院当义工,她竟然一时忘记睡死了过去。耳朵夹着电话,掀了被子就往浴室冲,眼角余光瞄到时钟指向,八点三十分,天哪!已经这么晚了! 江黎在那头抱怨:“你这家伙也不知道昨晚干吗去了,我打了三次电话提醒,你居然还给我睡过了头。我们医院的车已经在路上了,你弄好之后直接去敬老院吧。” “唔,我知道了。”天蓝嘴里含着牙膏泡泡,口齿不清地应。 “快点过来,路上小心。” “嗯,嗯。”三分钟搞定刷牙,梳头穿衣抓紧时间赶快出门。 敬老院位于东市郊的青山碧水间,环境很好。 天蓝到的时候医疗队早已经忙开了,让老人们排着队为他们检查身体。江黎在大院的树阴下为生病的老人打针,天蓝过去打了声招呼便跑去跟几个晒太阳的老太太们聊天。 这间敬老院是有一次江黎大学实习把她拖来的,之后每个月来一次从不间断。天蓝的家人不在身边,时间久了便把院里的老人们当亲人了。也因为她看到了那些老人们身上的寂寞,和她一样的那种寂寞。 一路忙到下午才终于得空休息一下。天蓝跟江黎坐到老人们用来下棋的凉亭里聊天。 “听说江大哥快回来了?”天蓝随口问。 江黎单手支着下巴啜了口茶,懒声应:“是啊,都出国四年了,我妈在电话里警告说再不回来就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他才答应年底回来。” 天蓝忍不住笑,“其实他在国外求学不也是件好事吗?总比我们这种见了书本就头大的人强吧。” 她跟江黎都是那种胡混型的学生,平时成绩不前不后,遇到考试就抱佛脚勉强让成绩低空飞过。当年考大学庆幸各自心中有所向往才发了狠苦读了一学期,终于她考上了师大而江黎则为了追随心上人的脚步考上医专。一票子认识的人里面就属江大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是她们小一辈心中的偶像。 “强什么呀?”江黎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翻了个白眼,“他都已经念到博士了,我妈怕他再念下去迟早成书呆子。二十七八岁的人居然连女朋友都没有,你说是不是有问题?” “也许江大哥是想先完成学业再想个人问题,以他的条件还愁将来没嫂子给你叫吗?你着什么急?” “我是怕我结婚生子小孩都多大了,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一个大男人身边没个体贴的女人照顾多凄凉?”江黎叹气。“原来担心哥哥是假,自己急着想嫁给某人倒是真的,原来如此啊!”天蓝眨眨言。 “你这女人敢取笑我,我都还没审你呢!”江黎对着天蓝的胳膊飞下一记无影掌,嘻嘻哈哈闹了半天,突然停下来认真地问:“蓝,你得到你要的幸福了吗?” 天蓝一愣,随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垂眸淡道:“我想我真的错了。还是你说得对,像程柯那样与我们隔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不合适,一点都不合适。我的梦该醒了,还是本本分分自得其乐过日子比较实在。” “你观察了他两个月,终于觉得要放弃了吗?” “我想放弃。固执了五年,该学着面对现实了,在我还可以理智拉回自己的时候。” 单恋很平常,没有结果也在预料之中,她选择用目睹他与她之间的差距来让自己死心,这样做或许会有一段黯然与失落,却比任何旁人苦口婆心的劝戒都有效。感情的事,可以真正出手相救的其实是自己。 “蓝,告诉我,你伤心吗?”江黎握住她的手,柔声问。 “本来没有很伤心,你偏要问出来,现在好像真的有点伤心了。怎么办?你要负责!”天蓝耍赖地抱怨。 “真要我负责,就为你介绍一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做男朋友好不好?搞不好将来我们还可以住在一幢单元楼里呢。怎么样,认真考虑一下吧?” “好啊,说定了,等我决定谈恋爱的时候一定找你负责。” “一言为定。” 等她决定谈恋爱的时候,就是她完完全全放弃奢望放弃做梦的时候了吧。 天黑的时候医院的车才离开敬老院。天蓝随车坐到市区,突然想起来有一篇星期一要交的稿子她只打了一半存在公司电脑里忘了拷回去,都怪周末下班太赶着回家。中途下了车,她连忙打的直奔公司。 休息天,偌大的办公楼只有门卫室里有人。天蓝跟保安打完招呼便往电梯口走去。电梯显示在十六楼。奇怪,那是老总的办公区,难不成大休息天也有某位特助秘书在勤奋地加班吗?谁肯那么敬业。 无聊地四顾张望打发时间,电梯终于开始下降了。四楼、三楼、二楼,电梯门缓缓拉开,里面有人。她随意抬眼望去,却做梦没想到会看到一场香艳火热的成人热吻秀。 电梯已经到了,里面的一男一女依然天雷地火吻得浑然忘我。看一眼那具背对着门的挺拔身影,无须多费神猜测,在公司的公共设施内也敢如此恣意妄为的自然不会再有别人。 虽然俊男美女的热吻秀再失态也仍存着一丝唯美气质,天蓝还是忍不住嫌恶地蹙了蹙眉,偏过脸装作没看见。 真是缺公德心啊,要亲热也不知道挑个隐蔽点的地方,她还赶着上楼拿了东西好回家,不知道他们还要霸着电梯到什么时候。 算了,改走楼梯好了,才六楼而已,也省得等下见面会尴尬。当然,是她尴尬。 缩着脖子猫着腰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撤离现场,奈何才迈出半步脚都没落地,那个耳力非凡的男人已经警觉地撤身回头,锁在她身上的目光由飞逝的意外慢慢转了深沉。 没看见,她什么都没看见!昂起下巴脚步未停,此刻她只恨自己反应迟钝没能在“事发”的第一时间里就改走楼梯。脑海中飞来旋去始终只有两个字——快闪! 快了!快了!脚步就快搭上阶梯了!而在她脚刚沾上大理石楼梯的同时肩膀也被一股强摄的力量牢牢扣住—— 真不想回头啊,她努力将所有的懊恼尽数发泄在无声的咬牙切齿里,然后笑容可掬地转身问候:“嗨,总经理,真巧。” “林小姐,这么晚了还来公司加班吗?原来我公司里还有如此爱岗敬业的员工,真是我的福气。”程柯又是那副标准的招牌神情,微眯起眼似笑非笑。 “呵呵,总经理您太言重了,我不过想起来有篇稿子没写完所以来赶一下,实在谈不上什么爱岗敬业,惭愧,惭愧。”她一脸谦虚地赔笑脸,肩膀暗自使力想挣脱,却一如前几次那样反抗无果。这个男人真是相当相当的没礼貌!打招呼就老老实实打啊,做什么总对她动手动脚,他们又不熟。 4 他嗤笑一声,搭在她肩上那只很有分量的手没有撤开的意思,而是转对身后的女人吩咐:“你先回去吧,今天我不能送你了。” 天蓝好奇地看过去,原来是杜琳,似乎她出现在程柯身边的频率最高。没办法,人家美貌与智慧并存,真的很出色,扪心而论也跟程柯相当般配。 杜琳愣了下,但掩饰得很好,拨了拨长发微笑道:“好,那再联络吧。”说完优雅地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款步离开。 那么洒脱,看得天蓝的心一丝一丝变凉。搞什么花样?她还指望杜小姐吃醋发火不依不饶好解救她得空脱身呢。刚刚两个人不还吻得天昏地暗吗?这会儿怎么说陌生就能装得跟点头之交似的,真虚伪。而她,好无辜。 双肩一垮,她不客气地对着地板重重叹了声气。 他不理会她的哀怨,捞起她的半边胳膊拉着往电梯口走,“不是要上去吗,电梯已经下来了。” 她斜瞪他一眼,狠狠甩开他的手跨进电梯。他跟进来,按下关闭键。 “总经理大人,您老百忙之中还要这样跟在小的我后面,到底有何指教?”她脸色不佳,口气更不佳。 “上次没谈完的事,今天刚好把它谈完。”他笑得很欠扁。 “什么事?我不记得我们有谈过什么啊。”她转过脸装傻。 “是吗?看来你又需要我提醒一下了,我不介意。”他突然伸手将她困在两臂中间,俊脸缓缓欺近。 可恶!又来这招,损不损啊? “你是不是老用这种方式去逼一些可怜如我的弱女子就范,就不能换点别的吗?”她的脸一寸一寸后退,抬高下巴气势不减地教育他。 他的脸停在里她鼻尖仅半寸的地方,唇角的笑意渐深,颇有得色地道:“不换,因为对付你这招最有用。” 此话从一个素来行事冷静自若的大男人口中说出来,实在有够滑稽无聊到足以逼死圣人。他很闲吗?逗她真的那么好玩? 她冷下脸力持镇静,恨恨地说:“请严肃点,我们认认真真把话说清楚。” 他们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并不是她想要的,他的确注意到她了,却是抱着逗弄的游戏心态。甚至在他眼中,她连杜琳那样的女伴身份都还够不上吧,充其量就是一个在他闲极无聊时逗来玩的小丑。如此一想,心中免不了一阵悲哀。 程柯见她似乎真的认真了,于是敛起笑撤身站回去,半倚着墙道:“好,那就说吧。” 天蓝深深吸了口气,调转视线看向他,开始认真地说了:“程总,我不知道你是基于什么原因才会对我如此礼遇,但我要认真地申明一下,我不是一个会玩感情游戏的人。我很保守,单调又老土,所以那天你说‘做你女朋友,玩场感情游戏’的话,我就当你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这么出色,有自己的一片世界,而我绝对不会是可以飞进你世界里的那种人,请你明白。” 程柯如炬般的晶亮眼眸又缓缓眯了起来,闪烁出冷凝而危险的光,看得天蓝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该死的,她是在表明自己立场,又没做错事,心虚个什么劲? “这么说,是我会错意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并没有刻意特立独行来引起我的注意,其实只是我太自作多情?” “是……是……”起码基本上是如此。除了第一次在电梯口她莽撞地想引起一下他的注意,之后真的没再想过要刻意让他注意到自己。 “你在结巴。”他敏锐地指出她心虚的事实,“说谎了所以心虚是吗?” “哪……哪有。”她根本不必心虚,可是为什么舌头不听使唤? “有没有都无所谓,只不过我这个人从来都拒绝被人耍,你不要妄想开先例,因为不可能。”语音落处,他已经再次将她困进掌控中,渐渐移近,欺吻住她颤抖的气息。 天蓝只晕眩了一秒便狠狠挥手将他推开。他的唇上分明还残留着另一个女人的幽香,凭什么敢对她如此孟浪放肆! “走开!别碰我!”她火光地低吼,用手背狠狠擦了擦嘴巴,表情里写满嫌恶。 “我没有那份熊心豹子胆敢耍你,同理,也请你尊重我。” 六楼早就到了,她在他的困缚下无从脱身。深呼吸稳定情绪,冷凝着神色表明自己的立场。她也不再挣扎,静静地与他对视等他放手。她想,他那么一个擅长玩感情游戏的人,应该可以看出其间的利害关系吧,她这种人没有招惹的价值,所以聪明如他会放手的。 程柯眉梢动了动,锁眉盯视了她良久,突然笑了。一只手撑在她身边将她重新逼贴回墙上,淡淡地道:“原来这就是你面具下的真实性格。如此义正词严地想与我撇清关系,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你生气的样子一样很有趣,没让我失望。” 该死的家伙!他居然还敢笑,有什么好笑的?可恶,她是很严肃地在表明态度,为什么在他眼中却像是一场闹剧,他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思维异于常人? “我很认真,不是开玩笑。”她拧着秀眉,忍住想咬他一口的冲动冷声提醒他。 “那么你希望我怎样做呢?”她的冷言相向居然没有惹来他的不悦,他轻笑着向她虚心请教。 这个素来三分矜贵七分霸道的男人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友好?让人相当不放心。不过如今她在他的困缚下也算豁出去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哪管他老兄听完后爽不爽。 “很简单,别来招惹我。”她挑衅地抬高下巴。 “好。可是同样的,你也就不可以来招惹我对吗?不如我们来赌一局吧,如果谁先去招惹对方就算输了,输的一方要接受赢方的惩罚。如何,你敢赌吗?”他懒懒丢出一个陷阱等她跳进来,那表情笃定他一定会赢一样。 他不是被她给气糊涂了吧?这个赌约怎么看都是她占上风,要她不去招惹他有什么难,她本来就没打算跟他再有纠缠。 “没问题,我跟你赌。” “很好。期限就定一个月吧,如果你输了,记得别赖账。”他说完,大方地撤身放人。 她在跨出电梯前自信地扬起一抹笑:“你不觉得这个赌我赢定了吗?我怕到时候想赖账的人是你可不好。” 他优雅地勾唇淡笑,抬起手挥了挥,“一个月之后见吧。” 一个入世未深的小丫头敢跟一个老奸巨滑的商人作赌,勇气不错,可惜太莽撞了些。经不起对手三句话的激将,光这一点已经足以导致她的败局。看似精明,其实真够傻乎乎的,小姑娘。 事实上不用一个月,一个星期后天蓝就气势汹汹地杀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啪!”她一掌把一张a4纸拍到桌面上。 办公桌后的男人随意投来一眼,继续签完最后一份公文才丢了笔坐进旋转椅中,也不说话,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恭候下文。 “这是什么东西?请你解释一下!”天蓝按着纸张推到他面前,那上面第一行清楚书着三个宋体黑字:人事令。内容则是她已经被正式调任总经理秘书一职。 “说话啊!”他悠游自得的表情更是激得她内火上升。说好了互不招惹,他这分明是在耍赖。 “林天蓝,你输了。”程柯得意一笑,闲闲宣布出事实。 天蓝一愣,“是你耍赖,这局根本不算。”她抬抬下巴,拒绝认输。 “当初定下约定的时候,可有说过不许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何况调你为总经理秘书是出于公事,是你沉不住气先来找我麻烦,所以你输了。我拒绝听任何借口,请愿赌服输吧。”他笑得像一只精明的狐狸。 “你居然玩阴的,真是太可恶了!”她咬牙切齿地哼。 “客气,是你承让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太蠢了。他运用职权逼她就范分明一点都不公平,奸商!小人! “我不会做你秘书的,大不了辞职!”做他秘书便从此与“暧昧”一词脱不了干系,他分明就是那种兴致来了连窝边草也不放过的人。 “原来你真的输不起,早知道就不赌了。可是你是签过合同的,想辞职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至少要问我准不准对吗?”他轻声询问。 “我可以赔违约金,你拦不住我。”她显然是杠上了。 “别意气用事。你认为我若想阻止你逃走就没有其他方法吗?你进公司也有一段时间了,对我的作风应该有一点了解吧。还是别做浪费时间的事才好。”她的坚决多少让他有点不悦,做他的秘书真的有那么让人不屑吗? 她怎会不知道他公事上固执到底的强硬作风,这一套若用在私事上只会更让人无从招架。她带着半真半假的态度接近他,到这一刻才发现已经无法全身而退。她没有掌握住进退的尺度与分寸,可惜这时候才意识到好像有些迟了。他也用半真半假的态度来对她,即使如此,他显然不会轻易对她放手。 “说吧,你到底想怎样。就算我愿赌服输好了,你的惩罚是什么?”恶劣地罚她去扫厕所?还是降到一楼去站大门?来吧,她才不在乎。 “我可以调你回社刊部,前提是跟我交往,不可以拒绝。” “果然是个狠毒的惩罚方法!”她恶狠狠地搓了搓牙。 “马马虎虎吧。”他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好吧,做他的女朋友有什么难,谁会成为那个生不如死的人还不一定呢。 约会,似乎是情侣间的必修课程。 虽然她在心里拒绝承认因为他耍诈而让她背下的身份,但明目张胆违抗他那种看似好说话实则相当难搞的人,铁定占不到多少便宜。交手以来她连一次小胜都没捞着,只好老老实实先忍耐一下,至少表面上不会闹别扭。 所以,下班被他飞车半途劫住去吃饭她也没有太意外,有白食可以吃,多少能安抚一下她郁闷的心情。 她想他其实已经看出来她不会吃西餐的内幕,倒也没有恶劣地存心为难她,车子一路直驶向市区一家很有名的中餐馆。 推门下车,门房小弟恭敬地迎上来打招呼:“程先生,您来了。”看来他是常常光顾的熟客。 “嗯,老规矩,给我一间包厢。”程柯边走边说。 天蓝杵在后面没动,秀眉淡淡蹙紧。老规矩,怎样一个老规矩?像他每次带女伴来时所遵循的“老规矩”吗?一间包厢从而可以恣意妄为?没来由地,她觉得一阵厌恶自心底滑过。 “为什么站着发呆,不喜欢这里吗?”程柯转身,站在高她几级的台阶上征询地挑眉。 “我喜欢人多的地方,我们坐大厅吧。”她对他淡淡笑了笑,看似商量,眉心的凝重却昭示了她的坚持,表明她是“非常、相当”想往人多的地方扎堆的。 他愣了下,但很快便转回了先前的温雅与风度,“没问题。” 一人一份菜单,他随意翻着,精准地报出菜名。 她猜他对这里的菜色其实早就轻车熟路了,翻看菜单不过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点菜时举手投足间的那份优雅。 没错,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对面的男人在安静下来的时候,的确很有那么点优雅而内敛的气度,昭显着他良好的家世与教养。垂下的眼眸掩去了素日里的轻佻与不羁,让此刻的他看起来多了份成稳与从容。这是一个矛盾的男人,她虽不算了解他,却凭直觉认为他优游神色下一定掩盖着另一种性格。当然她目前还无从探知,双面人很多,她是,他应该也是吧。 “看好了吗?决定了没有?”程柯合上菜单,抬眼看她。 天蓝正在用菜单做掩护偷偷打量他,被他突然扫来的眸光吓得一慑,结巴地应道:“呃……我看看,再看看。”不可以脸红!否则丢人丢大了! 她努力地暗自吸气借以平复莫名狂跳的心,凝神飞速扫了眼菜单,正好翻到素菜那一页,她连忙胡乱报出几个菜名充数。 “点这么清淡的菜,没胃口吗?”他平声询问,眸光中似有关切之色。 这男人果然有做情圣的本钱,该是对每个与他共处的女伴都会表现出如此体贴吧,即使她是如此的平凡不起眼。 “没有啦,你知道的,女孩子总少不了一辈子跟减肥做斗争,我也不例外。”她“呵呵”干笑,瞎掰出一个理由。天知道她林天蓝分明是那种可以为美食撑到死也不悔改的人。 “你的体形适中,没有减肥的必要。何况即使再减也绝不可能减出一副凹凸有致的身材来,不如顺其自然。”他凉凉说道,顺势隔着桌子瞄了眼她的上半身,嘴角弯出一抹笑纹。 天蓝竖起菜谱挡在胸前,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警告道:“你再说这种影响我食欲的话,我就闪人了,我可不想被气成消化不良。” 是他使诈让她落入败局,约会交往也是他提出来的,他现在想后悔她可是一点意见都没有。了不起踹他两脚泄愤。 “原来你是这么没自信,才会经不起一句玩笑话。”他摇摇头,递出菜单让服务生去布菜。 玩笑话?拿她当玩笑主题的笑话她可笑不出来,她又不是缺心眼。总被他三不五时口头打击一番,她再好的修养耐心也耗光了,何况把耐心用在他身上也是浪费。 “就是说嘛,跟您这样一位玉树临风仪表出众的人物同居一桌,的确很难不叫人自卑一番。如此说来我们真的没有做朋友的缘分,还是各忙各的吧,比较不会浪费您宝贵的时间。”她抓住他的话题顺竿爬,巴不得他说一句“言之有理”然后挥挥手赦她闪人。 他执起水杯浅啜一口,看都不看她一眼,很显然对她的话也视作没听见。 这男人,真是死不悔改的臭脾气!而且常常闭着嘴让人摸不出脾性从而应对无方,八面玲珑若她竟也只能暂败于他手之下,真叫人郁闷! 菜陆陆续续上桌,天蓝埋着头苦吃,懒得再理对面的家伙。 有些奇怪,她素来将脾气控制得很好,外人面前很少失态到头顶冒烟,而程柯总有本事几句话就惹起她的斗志,害她白眼乱飞形象全无。越来越觉得他们两个没有做朋友甚至更近一步的缘分,根本就是八字犯冲。 低着头磨了磨牙,她忍不住隔着刘海又瞪了他一眼。 “腹诽别人不太礼貌吧,也容易造成消化不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说出来,我洗耳恭听便是。” 他搁下筷子抛来一句,居然正中她的心思。不愧是眼利如针的商人,眼睛真毒啊! 天蓝眨巴眨巴眼睛斜他一眼道:“是你请我说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请说。” “我觉得你这个人相当的莫名其妙。就算视力不佳也不该挑上我做你的女朋友吧,把我列入一票子美女中间分明成心想让我出丑。谁不知道您程总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天姿国色级的美人,我夹在中间自然成了外人瞩目非议的对象。因为你开的一个玩笑而让我陷进别人的诋毁和议论中,我实在太无辜了,根本就不关我的事 ——” “你以为……”他拧眉想打断她。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难得他肯给她机会申诉冤屈,怎么可以中途反悔?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好像生气了。 “是你让我说的,想生气也要等我吃完了再骂人。”她再次埋头抓紧时间吃东西。开玩笑,这些菜可是很贵的,当然要赶在他骂得她胃口全失前多吃一口是一口。 “天蓝。”他突然叫她,声音低缓温柔。 天蓝的心微微一紧,狠扒几口菜低头装没听见。 “不管你信不信,对你,我好像有点认真了。”他的声音从耳边滑过,那么清晰,连大厅里鼎沸的人声也没能将其盖住。“天蓝……” 他伸手盖住她握筷子的右手,天蓝本能地一哆嗦,竹筷从手中松落下来,落在玻璃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她的手迅速地撤开,没有停留。 “我说过,开玩笑你选错对象了。我是个玩不起的人,你招惹了,就要负责。”她冷静地抬头迎视他,“你敢吗?不敢的话,就请把刚才的话收回,我可以当作没听见。” 她习惯了用嬉笑与懒散来掩饰性格中的固执,但明白这一刻必须用很认真很坦白的态度来面对他。事关自己的感情与未来,她不敢马虎对待。 “跟你在一起让我觉得很放松,不必端着身份装冷静装矜贵。我也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你不算顶漂亮却有一种亲和的气质。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上你,但每次和你见面都抱着认真的态度。我只能说希望你能接受我和我交往看看,我不会轻易承诺什么,但也不会允许你从我身边逃开,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明白。” 他的语气很缓很柔和,眼底眉梢却是不掩饰的认真与固执之色。 “程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老实说,从你那里有可能得到真心吗?好吧,就算我可以等,但前提是有一天还可以等得到。” 他皱眉,深深看她一眼,老实地说:“我不知道。” “你真自私。对我也很不公平。”她嘴上斥责,心却早就妥协了,早在他浅笑着在她耳边说“我们来玩一场感情游戏”那一刻起,她已经妥协了,心不由己。 “天蓝,我不会以随便的态度对待你,我们就像现在这样自自然然地相处,不管明天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为什么要用这么温柔的语气来征询她的意见,是否在他心中,她算是有一点点特别的?她明知道自己不会是他的唯一,也知道头一点下去就只能委屈自己,可是为什么还是心软了? “程柯,答应我一件事吧。如果有一天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提前通知我一声,让我离开的时候走得从容些。”她垂眸低叹了声气。 “好。”他伸手握紧她的,触手处一片冰凉。这次她没再躲开,很深很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她对他没信心,事实上他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他很自私,喜欢看她笑的样子,觉得和她在一起心情会变好,所以就霸道地闯进她的世界。不允许她拒绝,却也不肯给承诺。未来的路,只能放任它走下去,没有规则地继续前行。他从来都是个拒绝回头的人,即使他错了。 气氛陷入沉默里。全因饭吃到中途却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 “堂堂‘飞远传媒’的总经理却躲在这种小菜馆里吃东西,还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也真不怕招人笑话。” 程柯没有抬头,淡淡蹙紧了眉心。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眼底的利光却昭显了他浓重的郁色与不悦。 天蓝顺声望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挺着啤酒肚身材发福,再顶一张写满蔑态的肉饼脸,很像电视里恶俗的纨绔子弟。 男人斜眼瞄了瞄天蓝,嘲讽道:“咦?眼光高于顶的程总这会儿改品味了?居然丢了杜琳那样一个大美人和这么平庸的女人来吃饭,审美观果然异于常人。不过也是,如果外人知道看似风光无限的程大总经理其实是个没有实权的阿斗,恐怕也就没有人肯再围着你巴结奉承了。业绩做得好又怎样,还不是送钱进别人腰包,我若是你早就卷铺盖走人,何苦还死赖着不走?再赖也不会有结果的,还是少痴心妄想了吧!” 八百年不变的台词,他不烦说听的人还嫌恶心。 “滚开。”紧抿的薄唇淡淡抛出两个字,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吃饭。”他温声招呼对面陷入愕然中的女人。 “你襥什么襥?还不就是程家的一个……” “大哥!”火光冲天的叫嚣被另一道温淡的男声打断,“少说两句。” 随后而来的是一名与程柯年纪相仿的男子,西装革履,面容温雅中透着冷淡。他示意地对程柯点了下头,说道:“有空就回家看看吧,芸姨近来身体不太好。” “程峻,你疯了吗?他有什么资格去我们家?”叫嚣的男人正是程家长子程平。 “好了大哥,别在这失了态让人看笑话,如果你不想上明天报纸八卦版头条的话就走吧。”程峻皱了皱眉,推着程平走人。 “我还没说完……”程平仍想不依不饶。程柯那小子自从继承了“飞远”之后根本不回家,他积了几年的牢骚不趁机发一发怎么对得起自己? “真有什么话回去对父亲说。”程峻一句话把他堵得死死的。 争执声渐渐没入大厅鼎沸的人声里,冒失的闯入者走远了。 天蓝小心地看了看程柯,见他神色平静反而一阵担心,“你……还好吧?” “我不会为一只疯狗伤神。”他优雅地勾唇淡笑,嘴里却说着最刻薄的话。 “那就好。”她低下头继续吃饭,识趣地选择不多问。无论有怎样的恩怨牵扯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不相干的外人,懒得多管与她不相干的闲事,这是她做人的原则。 5 自从跟程柯交往以来,生活倒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偶然有空在一起吃顿饭,然后开车送她回住处,很多时候更像朋友。她知道他身边不乏其他的女伴,甚至有几次还被她撞上,她只是礼貌地笑笑走开,隔天他不解释,她也从不质问。 表面上,她表现得很从容很无所谓,事实上她也暗自懊恼过自己的故作大方。如果她真的够洒脱,她也可以学他一样,再找一个交往对象,反正他也没约束过她,何况即便他想约束也没这个权利。他们只是按自己的意愿选择各自的生活方式,她不想太在乎,他也不会太在乎吧。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把她从冥想中拉回来,她推开键盘顺手接起来,“你好,社刊部。” “是我。” 刚刚还在想他,没想到电话就来了。 “有事吗?”现在是上班时间,她记得他从没在工作时间打过电话来。 “刚刚接了个老同学的电话,晚上有场聚会,陪我去吧。” 他的聚会也敢带她去吗?她以为带杜琳那种举止得宜的女伴去才更合适吧。 “你确定需要我陪你去吗?”他的朋友跟她大多不是一个层面的人,她去了没话题聊岂不是很为难自己,她宁愿回家抱枕头看小说。 “什么意思?”他不解。几乎每次他有宴席聚会想邀她去,她都是这个态度,而且总有借口开脱掉。 “没什么啊,你知道我这个人懒惯了,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而且这几天社刊就要面市了,手边还有很多事没忙完,还是算了吧。” 老借口,真佩服她屡用不换的精神,只是他拒绝再被这个借口糊弄下去。 “是吗?听起来好像是在抱怨工作太多,我马上打电话给童部长,问问他为什么派那么多工作给下属,顺便告诉他你是我罩的人。”他在那边一本正经地说。 “喂,不关我们老大的事,你可别乱说话。”他想害她在社刊部没得混吗?连累到童老大她岂不是要惭愧死。再说他们的“非常”关系没几个人知道,她可是挺乐于现状的。 “那你说说关谁的事?我可以去跟他打个商量,请求他今晚放人。”如此追根究底的态度,她就是再笨也知道他根本又在逗她玩了。 “好吧,好吧,晚上我会去的。”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知道跟他比耐心是件相当费神的事,于是明智地选择不再浪费时间。 “下了班在办公室等我,我去接你。”他满意地嘱咐。 “不用了,还是老规矩,停车场见。好了,我要工作了,拜拜。”说完赶紧挂线。 他要来办公室接她,那不就等于公开他们的“非常”关系了?生活美好,还是请容她再多活几年吧。 聚会的地点在一家很有名的ktv。夜幕降临,流转的霓虹招牌闪烁着五彩而迷离的光。 停好车,天蓝跟在后面越走越慢,到了大门口还想打一下退堂鼓。 “我真的要去吗?你的同学我又不认识,光听你们说话还不得闷死人。” 程柯转回身,挑眉看她一眼便大踏步折了回来,直接拉起她的手往里走。 “都是些老朋友,说好了会带各自的女朋友来,所以女孩子不只你一个,不会把你闷死的。” 他说——女朋友?敢情她被拖来是顶着女朋友的身份?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窃喜,他还真是看得起她啊。既然如此,她就勉为其难吧。 走到服务台报出包厢号码,立刻有服务生来为他们带路。大厅里音乐声震人耳膜,他拉着她的手跟在服务生后面,从进门开始一直没放开过。 206到了,服务生弯腰为他们推开门。站在门口,包厢里的光线很暗,长沙发上已经坐满了一群男男女女,有个女孩子正拿着话筒站在屏幕前唱歌——好眼熟? 一名年轻的男子迎了上来,他有着修长的身形和温文的笑容。 “好久不见!”两个男人抱在了一起,然后那名斯文男子转过视线来看她—— “嗨,江大哥,好久不见。”天蓝勉强堆出一丝笑,尴尬地打招呼。 “天蓝,原来是你啊!”江枫的脸上露出一抹欣喜,也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太像他温文内敛的性格,大概是在国外待的比较久的关系吧。 “你们认识?”是程柯的声音,夹着意外与困惑。 “你忘了,她是小黎的高中同学,我们大学毕业舞会上你还教她跳过舞的。”江枫热心地为他解惑。 老天,如果知道他说的老同学是江大哥,打死她也不来。不过现下的状况跟打死她也没什么分别了,因为程柯那道扫向她的目光看起来好慑人。真是的,她又不是故意隐瞒的,只是觉得没有提陈年旧事的必要嘛。 “天蓝,你来了!”江黎丢了话筒过来跟她打招呼,“程大哥,好久不见了。”她自然看出了气氛的不对劲,于是跑来帮天蓝解围。 “天蓝,原来你跟江黎是同学啊,我们居然会在这碰上,真巧!”又一个女声插进来。居然是季千妍。 “你怎么也来了?”天蓝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看到沙发上的姜哲才明白,“哦,原来是给姜经理面子啊!”领悟地点点头。 “我是被绑架的!”季千妍一脸愤懑。 每次都说是被绑架的,那也得她被绑得心甘情愿才行啊,“姜经理就喜欢绑架你,不喜欢绑别人,真不明白为什么,等会儿有空我替你问问他。”天蓝一本正经地说。 “随便啦,八成是他脑子有问题。过来坐吧,听江黎说你唱歌很好听,一定要多唱几首。” 季千妍跟江黎一左一右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天蓝微笑着跟姜哲和杜文清打招呼。至于欠程柯的解释,能躲一下是一下了。 大包厢里,四男三女分坐两堆各聊各的。 江黎捣捣天蓝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跟程柯一起来,是不是表示你们已经在交往了?”除了她大哥没女朋友,其他人都说好了带各自女朋友来的。 天蓝耸耸肩,“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叫什么话,你们是不是在交往你怎会不清楚呢?”江黎白她一眼。 “就是啊,你就透露一下嘛,我也好奇死了。有一次看见你上了程总的车,我就觉得怀疑。你这家伙真不够意思,跟程总谈恋爱也不告诉我!”季千妍也跟着起哄。 天蓝扯出一抹苦笑,目光游离到闪烁的屏幕上去,“他是怎样的人你也知道。他跟我说希望我们自自然然地相处,不管将来怎样。如果一个男人对你说这种话,你还敢抱太大的期望吗?期望越多,很可能将来就会摔得越重。” “可是今晚他带你来参加他死党的聚会,就证明你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几个大男人约定要带女朋友出席,不是自己认为亲切的人,他为什么要带你来呢?”江黎就事论事,虽然之前她并不看好天蓝的这场暗恋。 “对啊,你都没发现杜琳最近很少去公司了吗?她是待在程总身边最久的女人,可是大家都传言他们已经分手了。”季千妍也贡献出自己从茶水间听来的小道消息。 “也许吧,可能是他喜新厌旧了也不一定。像他那种身份的人,身边从来没缺席过女伴,所以不管怎样都好,我只负责守好自己的感情,未来怎样都随它去好了。” 既然知道不可能成为他的唯一,她就必须聪明地学着让自己淡然。对他的情愫还在,所以没有拒绝他交往的请求,但若有一天她厌倦了,她也绝不会委屈自己。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既然喜欢一个人,又怎么能容忍他的花心和不忠,如果得到一份感情是要以委屈自己为代价,换作是我一定头也不回地去找下一个。”江黎忿忿然。 “或者因为我还没有喜欢他到伤神的地步吧,也挺好的不是吗?至少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恶声恶气的醋缸,这点形象我还是要的。”天蓝笑嘻嘻地说。 “服了你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江黎看了眼不远处正跟她大哥对饮的程柯,又问,“对了,以前就认识的事你一定没告诉程柯对不对?”看刚才程柯那诧异的表情也知道了,天蓝还真是个鸵鸟至极的家伙! “拜托你,好不容易聚到一起,能不能让我先放松放松,老说我的事你不嫌烦啊?”天蓝受不了地拱手告饶。 “好吧,好吧,不审你了,反正等会有人会审你。我去给你选歌去,唱你最拿手的那首《红豆》吧,我喜欢听。”江黎放下玻璃杯起身点歌去了。 季千妍偏头看了看天蓝,突然说道:“其实我觉得程总不是一个花心不负责任的人。” 天蓝困惑地说:“你怎么知道呢?我默默关注了他五年,又跟他相处了近一个月,我仍然不了解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除非他想让某个人了解他,否则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内心吧。” 低徊的旋律响了起来,江黎把话筒塞到她手上,兴奋地对那几个大男人叫:“都别说话,天蓝要唱歌了,不听是损失啊!” 天蓝有点哭笑不得。江黎这家伙还真敢吹,她唱歌顶多算她个五音健全就很给面子了。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她执起话筒唱了起来,声音浅浅缓缓,不似原唱的清丽,而是带着一丝谙哑的柔和。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是否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带着淡淡哀婉的嗓音久久回旋,旋律渐渐弱了,停了,她还盯着屏幕忘了回神。 耳边响起的掌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所有人都在笑,称赞她的歌声。 江黎得意地扬了扬眉说:“我就说天蓝的歌声不是盖的,没骗人吧?” 天蓝谦虚地笑,把她拉坐下来,低声道:“王婆卖瓜夸起来也要有个限度,你再说下去是要让我躲到厕所去吗?” 季千妍拉住她的手,一脸陶醉地赞叹道:“真没想到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 “你也来起哄!”天蓝拿手敲她额头。 “真的很好听,不骗你。而且刚刚我有注意到程总的表情哦,他听得很认真,还带头鼓掌呢!” 天蓝忍不住悄悄看了眼不远处的人。他也觉得她唱得不错吗?那他是否知道歌词其实也能代表一个人的心呢? 江黎居然提议跳舞,天知道在包厢这点有限的空间里能跳出点什么名堂来。何况现在一提跳舞她就免不了觉得心虚,因为程柯的脸色看来有点阴晴不明。他应该不会看出什么了吧,但愿他不要太敏锐。 音乐起了,他起身过来对她伸出手。 她看他一眼,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徐缓的旋律,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晃着,不抬头,在等着他来问她。 沉默了很久,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是生气还是不生气,“我在想你进‘飞远’的原因。”一开口就要这么犀利吗? 她弯了弯嘴角,故作镇静,“很简单啊,因为‘飞远’的待遇好嘛。” “天蓝,这个时候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我听江枫说你跟江黎的关系一直很要好,好像对他那一帮老同学的事也很感兴趣。”他往前倾了几公分,贴在她耳边淡淡地说。 他何不直接说她只对他的事感兴趣算了?“你想知道什么?问吧,我诚实相告。” 想隐瞒他一些事,要么千万别让他知道,既然他知道了,就什么都逃避不开了。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你是江黎的同学?” “为什么要告诉?说了就好像我想走后门托你关照我一样。你明明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人,我才不傻乎乎自讨没趣。”她还想打擦边球妄图蒙混过关。 “既然不希望我特别关照你,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又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如此一来前后矛盾,你不觉得说不通吗?”想呼咙他可没那么容易。 “那你说说看是什么原因好了,说中了我绝不否认。”他爱怎么猜就猜吧,她赖皮地把问题踢还给他,打死她也绝不会亲口承认暗恋他的事实,否则面子何存。 “好,那我就来猜猜看好了。”他居然真的猜了起来,说猜也不合适,看他那表情,根本就是成竹于胸。 “那次舞会上我教你跳舞,你被我的风度迷倒从而喜欢上了我,后来一直悄悄关注着我,大学毕业甚至放弃去学校执教的高薪职业进了‘飞远’,只因为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在那里……” “停!停!”她打断他,连舞步也停了,站直了腰受不了地斜他一眼道,“你也太狠了点吧,连这种自大到没边的话居然也能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