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俏佳人》 第一章 「喂,婕儿,快干活去!立刻!不然我要……」粗壮手臂的挥动完成这句威胁。康婕儿以训练有素的敏捷动作躲过这一击,掌风让她墨黑的头发倒竖。她一点也不怕暴力。挨打不是新鲜事;就算十六年前出生时她曾备受呵护,如今也已不复记忆。躲开拳头,或是在动作不够快时挨揍,是她及其他类似之人的家常便饭——那些人都是跟她一样、除了伦敦丑陋的后街之外无家可归、衣着破烂的脏流浪儿。事实上,她深知自己比大多数人幸运多了,毕竟她还有或许可称之为家人的人。米杰姆比臭水沟里的老鼠更恶劣,而且也差不多丑,不过如果能遵照他的要求,他会确保你有栖身之地,再加上一点点食物。他还会保护你。身为米杰姆扒手及小贩集团的一员,你不必担心会有人找你麻烦。 「我这就去了啦,你这老鱼头!」她尖酸地嘟囔着。她努力将手往后伸,想穿好她最有价值的宝贝——自一家倒闭戏院不要的破烂中找到的新衣服。 夜里此时的阁楼里几乎没人:住在这里的人都在天黑后出去讨生活了。除了她和杰姆外,就只剩下老贝兹(他的把戏是装成醉酒的瞎子,等到某个笨蛋来搜他的口袋时,他就反过来抢劫那个笨蛋) ,还有修补匠奈德(他总是把偷来的手表和杂货随身携带,当酒瘾来时,就低价卖给过路的人) 。老贝兹病了,这里的湿气使他最近常生病,奈德则是宿醉未醒。婕儿小心地跨过正在打鼾的奈德,来到门口,低头走过低矮的门。通往楼下的梯子又破又会摇晃,而且被一场使这仓库无法使用的大火熏黑。不过捷儿走得轻快笃定,还小心地拉高裙摆,以免弄脏宝贝衣服。一只大老鼠跑过去停在墙边,它的长尾巴在层层沙土上留下了一道痕迹。婕儿几乎没去注意它。老鼠就像打骂,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在她身后,杰姆沈重而小心地走下来。沈重的脚步声与她逐渐加速的心跳相互回应。她并非害怕,只是对他新想出来的把戏不太喜欢。不过正如杰姆说的,一八四一年的时机并不太好,因为所谓的玉米法案让那些贵族的荷包不再那么饱满。况且冬天一如往年恶劣,上流人士稀稀落落地返回城里,唉,时机不好呀。 婕儿是偷手表专家,由这一带最佳扒手训练出来的,杰姆宣称他没得风湿之前也是高手。不过当有钱人阮囊羞涩时,技艺再高超也没有用。大家最近的运气都不太好,连追赶者柯瑞也不例外。他总是跳到绅士们的马车前,然后在最后一秒大叫着滚离路上,让受害者以为撞伤他了,因而给他一些东西——通常是一英镑——以免他藉题滋事。如杰姆所言:「该做的就去做。」因此为了—一口,他们得想些新把戏。即使婕儿不喜欢他分配给她的角色,她也只能去做,不然就滚蛋。 唯一的安慰是新角色需要她目前身上穿的这种好衣服。婕儿抓紧深红色丝裙,跳下最后四阶,以免踩到某人留下的秽物。她轻巧地着地,拉一拉衣服,尽力下去理会疾流的血液及出汗的掌心。她一开始就讨厌这新把戏,不过杰姆保证仅此一次。可是第一次带来了一笔不少的钱,而杰姆从不放过轻松弄钱的机会。如果她的胃受不了血腥味,那是她活该。杰姆如是说。 最糟的是这场戏需要麦克配合。她真的很讨厌麦克,他喜欢这新把戏里的暴力和血腥。麦克身材矮壮,有着油腻的黑发,一张大饼脸,还有一双每次看向婕儿时就让他像是蟑螂的小黑眼。而且他的手又厚又多肉——像八爪章鱼似的从不安分。目前为止除了偶尔摸她一下,其他的她都挡住了。不过她也知道多数是杰姆的功劳,而非她自己有能力。当然了,如果哪天她拒绝了杰姆的要求,唉,她得该死的确保那一天不会到来。对一个没人照顾的孩子而言,伦敦的贫民区是很危险的。婕儿知道她迟早会落入这地区一些掠食性动物的魔爪之中,事后如果她还幸运地活着,便会被送到妓院去。 她伸手想推开通往街上的门,但它却突然开了。还来不及后退,她就被拉进一堵厚厚的胸墙,并被粗壮的双手困住。 「啊,婕儿甜心,在等我吗?真不错,我喜欢我的女人很饥渴。」麦克使劲揑揑她,一个缓缓的笑容露出了他的黄板牙。 「我叫你早点来的,你知道我们今晚要出去。」杰姆在婕儿身后恼怒地抱怨。有杰姆在附近,她觉得安全多了,并愤怒地想挣开麦克的魔爪。 「唉,婕儿,我这不是来了吗?而且我准备好要干活了。」 麦克不理她的挣扎,抱得更紧,他的胯部还用一种令婕儿想吐的方式摩擦着她,他的下部又大又硬,压向她时令她觉得好痛。她徒劳地推着他。她虽野,却是个好女孩。婕儿几乎记不得的母亲,曾吩咐婕儿要洁身自爱,而她也一直很听话。也许有一天她必须以身体换取食宿,不过那天还没到。即使到了,她也会做应该做的事,不过她该死的确定不要让麦克白玩一顿。「你的奶子真不错呀,婕儿。」麦克在她身上磨蹭着,一边在她耳边低语。婕儿气得咬牙切齿。她恨麦克……她最想做的是在他肚子上捅一刀。不过既然手边没有刀子,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她使尽全力往他腋下的肥肉一捏。他惨叫一声,在婕儿用力一推下向后跳开。「你的脏手跟脏脑袋少靠近我,白麦克,小心我会趁你睡着时割开你的喉咙。」她怒瞪着他并嘶声威胁后,就推开门走出去。身后的杰姆爆出大笑。「当心一点,老兄,小心她拿你去喂鱼。」杰姆轻笑着说道。 「她改天就会改变主意了,那小婊子,你等着瞧。」麦克低吼道。 婕儿设法不去理会因这威胁而起的轻颤。麦克愈来愈大胆了,她担心杰姆的威胁即将挡不住他。 「快走吧,我们可没有整晚的时间可浪费。」杰姆来到她身边,婕儿暂时抛下麦克的威胁。麦克不顾她的厌恶紧跟在她身后。此刻他们只是同伙,三人均专注在眼前必须做的事。即使在正午,这窄街上林立的破旧荒废的高楼依旧挡住了阳光,使得街上阴影幢幢。此时远处传来凌晨两点的报时声,街上暗得跟没点灯的地窖一样。街角的街灯照不到三人走动的地段,杰姆和麦克穿着条纹外套,软帽拉得很低,婕儿则穿着红丝洋装,头发尽可能梳成时髦的发型。 泰晤士河上的浓雾掩住了一切,使得空气又湿又闷,并在婕儿发上凝结成小水珠。她冷得发抖,愤慨地瞥看她的同伴。 「他们」穿着外套,而她却得几近裸体地去引人上钩。不过,她近来常觉得冷,也为这件事所困扰,或许她年纪较大了…… 近处河里的味道及脚下垃圾的臭味,就足够让生手止步了。婕儿没怎么注意这气味,一如没注意躺在垃圾里的醉汉,或是在门边或附近街道上潜行的影子。跟老鼠、寒冷及恶臭一样,他们是魏齐普贫民区生活的一部分。 「你会做得很好的,婕儿女孩。」 杰姆奇特的第六感察觉出她的紧张,在她肩上轻拍一下。婕儿被这意外的一拍吓得跳起来,不过杰姆温暖的大手稳住她,推着她走向在雾气笼罩的黑暗中、被街灯微微照亮的十字路口。时候快到了…… 她搓搓自低领洋装的短蓬蓬袖下露出的手臂,无奈地渴望着夏日的温暖。虽然有雾,这早春天气已算暖和了,不过若只穿这时髦的衣服仍嫌太冷。是工作服,她蹙眉暗想,并再次搓揉着双臂。来到有灯的街上后,杰姆再次打气地揑一下她的肩,便把婕儿推到灯下,然后和麦克一起潜进附近的巷子里。她必须沿街走动去寻找下手的目标,杰姆和麦克则在暗处跟着。接着她必须去勾引那个目标,她最恨这一点。她以前扮的角色至少还有些尊严:在市场中扮演杀价以增加买气的角色,且颇为有名。在那里,如果出事了,朋友们会掩护她。新把戏最危险的一点是他们不在自己地盘上;杰姆决定今晚到柯芬花园下手,希望能逮到一个荷包扎实、准备回家的醉酒绅士。他们打算把那人搜刮一空,如果幸运,就可以好几天不必干活了。 婕儿必须承认,这件事做一次的所得差不多等於一个星期的收入。下手对象都是经过挑选的,杰姆和麦克会彻底搜刮每一样值钱的东西,包括大衣、皮包、金表、戒指、金框的家人小照等等。如果那人的衣服够好,而杰姆也觉得可以卖个好价钱,那么连衣服鞋子都要拿走。没错,剥光一个人比只偷他口袋里的东西快多了,不过也危险得多。在这把戏里,他们三个人都得与牺牲者打照面,很容易就会被指认出来。 街上还有其他女人在活动,有些低着头,披着披肩以自显高贵,有些则暍着酒,跌跌撞撞地走着,有些则跟婕儿一样穿着廉价衣服四下游荡。有两个好目标并肩而行,但两人脚步平稳,表情清醒。不太有希望,婕儿想着,并强迫自己专注於手边的工作,她愈快完成自己的工作,就能愈早收工。在她前面,一个穿着旧得看不出颜色的洋装的妓女走近那两个男人,她笑着稍微露出一点点牙齿,并倾身向前以便那两人可以更清楚看到她几乎是赤裸的丰胸。「要来点乐子吗,大爷们?」娇羞的笑容掩不住她眼中的贪婪。其中一个男人似乎有兴趣,不过却被另一个人阻止。 「少呆了,乔治,她也许有梅毒呢!」另一个嗤声说完,再转而教训那妓女。「滚开,不然我给你好看!」 那女人满脸怒容地咆哮着一大串让两个男人面红耳赤的脏话。婕儿一点也不觉得怎样,她还听过更难听的,而且必要时还能骂得比那女人更难听。她唯一在意的是那两人匆匆走开了。他们在一起时不是好目标,不过如果那妓女能分散他们,就很完美了。不过事与愿违,如今街上又冷清了。 「他妈的,婕儿,继续找。我们不能整晚都站在这里!」 麦克这句话令婕儿咬牙切齿,她又不是他的手下,要受他指使!不过她仍逼自己放松并专注些。愈快找到目标,今晚就能尽早结束,她也能安全地回去温暖的被窝里。「喂,婕儿,你要去陪客吗?如果我是女人,就能像那样躺着赚钱了!最近有钱人的荷包空空,我都快饿死了!」 身后半妒半羡的老人声音令婕儿跳了起来。你紧张得像是召妓的牧师,她暗骂自己,并转身对老人微笑,丁威利比她中等的身高略矮,甚至比她还瘦。要不是脸上皱纹满布,他看来就像个男孩。不过据说他年近六十,而且是顶尖扒手,他看出婕儿的天分,并给予她职业上的尊敬。婕儿敬佩他,但也提防他。威利赚钱的手法之一是提供女人给恶名远播的老鸨马兰达妈妈,婕儿可不想到头来被威利出卖了。 「不太可能,威利。」她的口气带着对一个大师应有的尊敬,那老人对她笑笑后继续前行。她不喜欢想到街上很快就会盛传康婕儿已沦落成妓女,不过她也无计可施。 「你给我专心点,死丫头!机会来了。」 杰姆的声音自婕儿身后数尺处传来。她迅速抬头,正好看到一个年轻人,衣着看来显然是个纹袴子。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婕儿很讶异她竟然没有早一些注意到他。他正在高唱「天佑女王」,在狭窄巷道里的回音形成和声。不提他一次次地以手撑在墙上以支撑自己,光从他的歌就可看出他醉了。他走过街灯下时,婕儿眼光一亮地看出他很年轻,大概还不到二十岁。一个容易的目标,她松口气地想,麦克应该没有藉口痛揍他一顿。那个老妓女开始朝这新来者走去,身后愤怒的低语提醒婕儿最好抢到先机。虽然烂醉如泥,这年轻贵族还不至於失去对女人的品味。 「抱歉了,老母鸭,这位绅士是我的。」婕儿赶上那老女人。她走到那男子身边,一手在他的袖子上抚弄,同时用力撞那女人一下。 「我先看到他的!」稳住身形后,那妓女对婕儿尖叫,两人怒目相视,准备为这大奖打上一架。 「这真——真是太抬举我了,小姐们,不过相——相信我,真的不必如此。」那人介入,猛眨眼想看清两名女子。婕儿很肯定他分辨不出她们谁是谁。他是真的醉了,满身的酒味浓如那妓女身上的廉价香水味。 婕儿怒瞪企图夺回优势的妓女,然后格外甜蜜地对那绅士微笑,并挑逗地挺起胸脯。他绝不知道她在胸围过大的衣服里塞了许多旧布,才使自己娇小的酥胸变得如此丰满。由上方俯视,男人只会看到雪白丰满的玉肌。 「听着,贱人,这男人是我的!」看到婕儿成功地吸引住那个男人的目光,那妓女气愤地用力推婕儿一把。婕儿晃了一下,紧捉住男人的外套以保持平衡——害他也跟着站立不稳——然后她怒吼着转向那妓女。 「趁我打你之前快滚开,老婊子!你听到没有?」「我说他是我的!」 在两人大打出手前,那绅士再次介入两人之间,遗憾地摇摇头。在瓦斯灯下,婕儿没放在对手身上的极小部分心思注意到,他的头发是十足的金色…… 「两位小姐,请别为我而打架。两位都很迷人,不过,呃,坦白说,我今晚恐怕……不太像我自己。跟两位说实话,我不……不认为我……做得来你们想的那件事。抱歉了,小姐们。」 他咧嘴一笑,朝街灯鞠个躬后摇晃着打算走开。婕儿绝望地捉住他的手臂。她不能放他走。「等一下!我,呃,觉得你很俊,算你便宜一点。包你满意,大爷。」她学那些妓女的样子对他微笑抛媚眼。他回她一笑,她以为他上鈎了,但他随即摇摇头。 「你很漂亮,即使我现在看不太清楚。你缺钱用吗?若是这样,我很乐意借你一点……一点钱……」他说着掏出一个饱满的荷包。当他打开钱包,并拿出几张钞票塞在婕儿胸前,她眼睛张得像牛铃那般大,她几乎没留意到他轻触到她身体,眼睛死盯着钱包里一大叠的钞票。一定有好几百镑——的确是只大肥鹅。而她快让他飞走了!「我也缺钱用。」那妓女哀泣着,若目光能杀人,她早死在婕儿脚下了。她得让他陪她走一小段路——够杰姆和麦克把他拉进巷子里——只要这老婊子走开!那人在妓女的双峰间也塞了几张钞票,对它们笑笑后又要晃走了。离街尾不远处,几个酒醉的人自一家破旧的酒馆里走出来:他们勾肩搭背地自另一端走开。那位绅士快乐地跟着他们,婕儿气得咬牙切齿。她瞥了对手一眼后决定跟上他,不过那老婊子却拉住她的手。「我们得谈一谈,小可爱。」她尖刻地说着,指甲深深掐入婕儿的嫩肉里。婕儿怒发冲冠地转过身,像只发怒的野猫,开始给那女人她自找的教训。可是那个绅士高声的怒喊又将她的注意力转向他。「喂,你们干什么呀?」那年轻绅士被杰姆和麦克挟着走向街尾,无用地挣扎着。三人高度相当,不过那绅士瘦削华服的身材敌不过杰姆和麦克的魁梧。「我说,这实在是太不——不公平了!」他挣扎着,却是白费力气,婕儿惊恐地看着麦克粗壮的手以能够折断骨头的力道抱住那绅士,他把他抬起来走进一条阴暗的窄巷里。「放开我,长舌妇。」婕儿对瞪着空荡巷口的妓女嘶声叫道。婕儿在那女人缓缓松手时用力抽开手,让那女人跟枪地退了一步,绊到一块不平坦的石块而重重跌坐在充满污物的水沟上。那女人怒吼着站起身,不过婕儿懒得理她。她双手拉起裙子,往街尾冲过去。还没跑到那巷子,她就听见令人作呕的拳头声,以及某人痛苦的呻吟声。等她跑进阴暗的巷子时,那绅士已躺在一堆垃圾上,而杰姆正自他手中抢走他的皮夹。尽管暍醉了,也或许正因如此,那年轻人坚决地抓住他的皮夹。他和杰姆无谓地争夺着,直到麦克在那绅士肋骨上一踢,才结束这场拉锯战。那绅士大喊出来并痛得弯下腰,杰姆则把皮夹放进口袋里。接着杰姆搜着那仍在呻吟的受害者的身体,把他的手表、表链及一些值钱货一并塞进口袋里。「快溜吧,你们两个!」他作势要他们跟上,然后就自行开溜了。麦克满意地看着仍蜷在地上呻吟的人,婕儿看着跟自己衣服一样红的血自那人受伤的脸上滴到圆石路上,胃部不禁翻搅起来。没必要如此残暴的:他已暍得那么醉,他们应该轻轻松松就可以得手的。「该死的抢钱杂种!」那绅士呻吟着。 婕儿惊骇地看着他自地上站起来,挥出一拳。正中麦克的鼻子,麦克呻吟着向后退,而那绅士则因自己的力道而摇晃地靠在墙上。鼻血直流的麦克跳向想以跟枪的脚步逃开的绅士,婕儿看见麦克刺向那人背后的刀光。 「住手!」她尖叫着朝那两人跑去。不过她到达时麦克已向后退了。他手中的刀子一片血红,鲜血自那绅士外套上的一道裂缝涌出;他双手扶着熏黑的砖块,十分缓慢地倒在圆石街道上。「你杀死他了,大白痴!」婕儿尖叫着跪倒在那人的身边,害怕地瞪着那毫无生气的身体。麦克看着她半晌,然后弯身用被害人的外套擦去刀子上的血渍。他直起身把刀子收好,接着看向婕儿。「你若知道好歹,最好对这件事保持沈默。」 婕儿猛点头,她知道若是麦克怀疑她会告发他,那把刀子将毫不迟疑地用在她身上。麦克显然很满意她的反应。 「走吧,我们快离开这里,巡夜人就快到了。」她尚未站起来,他已快步离开了。在婕儿的注视下,开始跑开。 她正打算跟在他身后跑开,脚边的人却呻吟出声。低下头,她看到他的手臂在动,看来他没死——尚未;不过他若真死了,麦克就犯了谋杀罪。而她和杰姆也会被牵连进去。该死的麦克!他会害死他们三个!想到谋杀罪的刑罚不禁让她血色全失。噢,老天爷,她下想在死前看着自己的内脏被烧掉!即使刀子不是她刺的,她仍会被视为有罪吗?想到他们的把戏就让她嘴巴发干。当然是有罪,她勾引了这个人……他又呻吟一声。她不能丢下他不管。她低声咒骂着她所知道的每句脏话,在他身边跪下。他的眼睛张开一下子。 「去找巡夜人。」他在闭上眼前低喃道。婕儿打了个颤。巡夜人随时都可能出现,也许早已听到打斗声。她可以在看到他们来时立刻跑走,那他就不会被丢在这里等死了,不过如果他被人发现血淋淋地死在街上,大事就不妙了。他若死了,那就是谋杀,若没死,他就能指认他们三个。婕儿浑身发冷,她得快点行动。她舔舔嘴,双手捉住那人的外套领子。她慢慢拖着他毫无知觉的身体,留下一条血痕,他虽瘦,却也不轻。婕儿再次考虑要像麦克和杰姆般溜走。不过无论他是死是活,把他拉离街上,不让人看见总是比较好一点。 第二章 两天后,婕儿站在生锈的床架尾端,咬着下唇看着席神父。老神父住在魏齐普贫民区里,寻找着可以拯救的灵魂,照料着这个将死男孩的临终仪式。他脸色惨白,眼圈发黑,毫无血色的双唇吐出急促的呼吸,看来不再像个绒袴子弟。他看来大约十六岁,婕儿眼眶发热地看着神父做仪式的准备。 死亡并不稀奇,她以前就看过了,自七岁时母亲因重病及喝酒过度而死在她怀里,到眼前时常看到连死时都卷在垃圾堆里的老流浪汉。但这个不一样,这个健康年轻人的死她该负一些责任。虽然她训诫自己不要在意他,但她的心却还不至于冷漠至此。他们所在之处属于丁威利。因为这里较近,而且她觉得威利可能敢对抗杰姆并帮助她,因此她带那绅士来此。如果威利不愿庇护她,她真不知该怎么办。她很感激威利的帮忙,不过她毫不怀疑他会要求代价。这两天来他都有点奇怪地看着她,白痴也看得出他在打些什么主意。对威利而言,跟她上床似乎是把他赶下床的最佳回报。一等那绅士死后,她就必须面对这个问题。 起初她认为一等那人死了,她就可以回他们住的仓库去。不过把他从街上拖开后,她渐渐了解在这件事之后,再回到杰姆的地方并不太聪明:那年轻人死后,她将是这谋杀案的目击证人,麦克不会喜欢有人可以在他被带上法庭时指证他。他现在必定很担心,不知道她和那绅士怎么了。他现在必定躲着不敢出门,以防警方已在搜寻他——如果婕儿被巡夜人逮到并招供。深知麦克,她觉得他可能已经在策划另一桩谋杀——她的,或许杰姆也是。杰姆一向难以捉摸。不过她知道自己对他们的安全是一大威胁,而他们不喜欢威胁。这个体会令她害怕。 因此她只能待在威利的地方,跟一个多年来第一个害她想哭的垂死之人困在一起。席神父二十七年前在滑铁卢战役时是个医护兵,对处理伤口有些经验,他说那人撑不了多久了,或许不超过一天。而婕儿将会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且没有靠得住的朋友。她必须消失——只是不知该去哪里。这城市对没钱没朋友的人很不友善。 那人呻吟一声。自她脱掉他的外套、鞋子,包好他的伤口并把他弄上床后,他就时断时续地呻吟着。他张开眼睛无意识地看看四周。麦克打得他双眼几乎肿得张下开,右下巴也有一处瘀血。除了她用威利的衬衫做成的沾了血的綳带,他上半身都赤裸着。除了少许的胸毛,他的皮肤几乎和她的一样白皙柔软。显然他这辈子都是养尊处优。 婕儿注视着他,他焦躁地踢着身上的毯子,口中喃喃低语,然后再次合上双眼。自被刺伤后他就昏迷不醒且神智不清。不过席神父不知他已如此呓语了两天,因而靠向他并说道:「什么事,孩子?」如婕儿所想,那人没有回应。她摇摇头,走到床侧轻触神父的手臂。「他听不到,神父。」 「是的。」神父转身以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婕儿。 神父嗜好杯中物,从他红润的脸色及充血的眼睛就可看出。不过正准备临终仪式的双手却很稳定,而且当他不唠叨有关地狱之火及打入地狱的事时,他也可以是个和善的人。「他是谁?有家人可以通知吗?」 「我——我不知道。」婕儿紧张地回答,并低头看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病人。「我跟你说过,我,呃,发现他像这样子躺在街上。我——我没办法弃他不顾。不过他没有皮包……呃,我不是要拿他的皮包,只是想知道他的身分。」 席神父哼了一声。「显然是被抢了,很可能会有人来找他。我若没猜错,他一定是个贵族。」他若有所思地眯眼看着婕儿。「你真是个好基督徒,如此好心地照顾他。」婕儿耸耸肩,小心地避开神父的视线。 「我说过了,我不忍心丢下他躺在街上。」 「恩。」 婕儿不清楚他这一声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觉得最好还是别问。 席神父又开口了。「听说你离开杰姆了。我还听说他在找你。」 「是吗?」婕儿双眼圆睁地看着神父。她所看到的让她稍微松口气。他似乎在替她担心,她记得神父似乎一直都颇喜欢她。不过她也知道事情往往表里不一。她不确定他在玩什么把戏,不过她绝不会全身发软地哭倒在他怀里,对他倾诉所有的麻烦。他若知道了,很可能会跑去找警察——甚至去找杰姆或麦克——并告她的密。而到时她会有何下场呢?不过在她想出一个合理的回答时,那绅士又呻吟一声,神父转而注意他。「你是什么人?」那绅士直瞪着神父,以几不可闻的低语问道。他淡蓝双眼中除了满是痛苦外,似乎很清醒。席神父轻声地说明自己是个神职人员。「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哪里?」无疑地,这人终于恢复清醒了。婕儿栘到床的另一侧,双眼圆睁。心脏急跳。他会记得她吗?他猜得出她在他的遭遇里所扮的角色吗?那人的眼光扫向她,婕儿的金黄双眼与他的淡蓝眼眸对视。他似乎正努力去回忆……她狂乱地祈祷他再次昏迷,而他则细细看过她散乱的黑发,苍白的脸庞,再看向她仍然穿着那件低领红丝洋装的纤瘦娇躯。接着他再次看向她的眼睛。「啊,对了。」他仍粗哑地低语。「我记得你。你是那个我在被那些可恶的土匪抢劫前在街上遇见的妓——呃,年轻小姐。你一直在照顾我,是吗?」婕儿无言地点点头。他似乎没有将她与他被攻击的事联想在一起——尚未。他的眼神又迷蒙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再度昏迷。「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我们可以通知的家人?」席神父急切的声音似乎又让那年轻人回复神智。「我姓施,施提姆。」他虚弱地扯出一个苦笑。「至于家人,相信我,他们不会想得知我的消息的。」「别胡说,孩子。他们当然会想知道你的下落。他们说不定早巳忧心如焚了。」他的眼光再次呆滞。「你不认识……我的家人。」他喃喃道。「留下来陪我,神父。」他闭上了眼睛。席神父真的留了下来。除了一小段时间外,他陪着婕儿守到深夜。威利曾进来看一下,似乎很不高兴那人还活着躺在他的床上,尖刻地哼一声后他就走了。在他走后,席神父看向婕儿。她蜷缩着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肩上披着毯子以抵挡湿气及冷意。炉床上生着一盆小火,但对这冷冽的地方却起下了多大的作用。「你有麻烦吗,孩子?」神父将近一小时没开口了。婕儿惊跳一下,想想这句话的涵义,并以不信任的大眼盯着神父。「你是什么意思,神父?」 他叹口气。「得了,婕儿,我是你的朋友。你信不过我吗?我若有办法,一定会帮你的。 」 捷儿嗤鼻。「对哦,你可真是大慈大悲呀。神父,如果你帮我,你有什么好处呢?」席神父难过地摇摇头。在阴暗中,他的光头在火光下发亮。他的眼光蒙胧,声音却很温和。「人们做好事都必定要求回报吗,婕儿?」「大部分是。」她耸耸肩回答道。 席神父又叹口气,不过在他开口前,那绅士再次烦躁地呓语翻身。婕儿费了些力才站起来,不舒服的姿势令她全身疫痛。她走到床边给病人暍些水。正好可以让神父闭嘴,她想着,并一手扶着那绅士的头,喂了些许水给他。他呛咳着,皮肤热得烫人。突然间,他伸出手握住她的。婕儿惊跳一下,一些水洒在他脸上,她俯视那双迷蒙又惊骇的淡蓝双眼。有一刻,他似乎认不出她是谁。「喔,对了,那个妓女。」他喃喃说着。 婕儿僵住了,让他的头靠回那几近扁平的枕头上。 「我不是妓女。」她气愤地低头怒瞪他,席神父走过来站在她身边。 「她的确不是。自你被攻击后,她就一直在照顾你。」 那叫做提姆的绅士皱着眉,一个看不太出来的表情。 「抱歉,无意冒犯。」他似乎是要清醒些地摇摇头,不过那动作一定会痛,因为他呻吟着停了下来。「你一定要……让我为此叨扰而报答你。」他的眼神模糊一下,接着又变清明。「噢,对了,我被洗劫了,可不是?他们拿走了……一切?」婕儿点点头,提姆闭上眼睛。「该死!我皮包里有超过四百镑的钱呢!一天还过不到一半呢!我当时……兴致正高。」他的头无力而气愤地在枕上摇头。「再次抱歉。看来我……得欠账了。不过别担心,大家都知道施提姆有债必还。」他又咳了起来。他先前都不曾咳嗽,婕儿和席神父警觉地对看一眼。待咳嗽停止后,他动也不动地躺着,苍白而扭曲的样子让婕儿以为他死了。不过他再次张开双眼,先疲惫地看她一眼,再看向神父。「我快……死了吗,神父?」 席神父抿着嘴,伸出手握住无力地放在脏毯子上那苍白、几乎有些女性化的手。「恐怕是如此,孩子。不过就和其他事物一样,这操在上帝手中。」 提姆尽力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我的家人总是说我不会有好下场。」他闭上眼好一阵子,神父担心他又陷入昏迷状态。 「你何不告诉我们该如何联络你的家人,孩子?我确定不论你们有什么争执,都不该让你处于如此的苦境。」 提姆又露出那悲哀的笑容,双眼仍然紧闭。「你不认识我的家人,神父。」他重复道。「他们多年来就一直想摆脱我。我死了,他们会觉得松了口气。」 「应该通知他们……」 提姆不耐地摇摇头,接着又痛得皱起眉。「好吧,神父,我会告诉你去哪里找我家人。不过你必须先为我做一件事。」他张开眼睛,带着令婕儿猜不透的神情看着她。「只要是我能力所及,孩子。」 「你有能力替我及这位年轻小姐证婚吗,神父?」 婕儿眨眨眼俯视提姆,仿佛以为他又在他们不注意中陷入昏迷呓语的状态。席神父清清喉咙。「你为何想这么做,提姆?」 提姆看向神父。 「等我二十五岁,再过四年后,我就可以继承我母亲的遗产,一笔不小的遗产。那能让这位小姐的余生过得很舒服。我若死了而无继承人,身为我的监护人的表哥就会把我的钱并入他庞大的财产之中。我宁愿让这位小姐——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不耐地询问婕儿,得到答案后又继续说:「我宁可以我的钱报答婕儿的善心,而不愿给我表哥。他是个冷血的杂种——抱歉,神父——而且他也不需要那些钱。」 席神父沉默片刻,婕儿也不说话:两人都看着那严肃而清醒的苍白脸庞。不过他必定神智不清,才会说要跟她结婚的话,不是吗?他真的有钱,而且真的打算娶她,并在死后把钱留给她?有足够的钱买美食、温暖的衣服,还有一个属于她的房间,还有暖暖的火——永不再受饥寒……或害怕……婕儿因这个想法而晕眩。「婕儿?」神父终于低唤她。 「这会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 婕儿无主地看着他片刻,快速转动的思绪令她眩惑。 「怎么样?」提姆以更加微弱的声音恼怒地质问道。「你到底愿不愿意?我看不出你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我若拒绝就是个大白痴了,不是吗?」婕儿缓声回答,仍不太相信这个可能性。其中必有诈,他不可能就这样把钱给她。「安排一下吧,神父。请你快点。」提姆说完就闭上眼睛,且立刻入睡了。神父再看向婕儿。 「我得去申请特别许可。」 婕儿点头,眼睛仍看着床上昏睡的身躯。他将成为她丈夫。她因这念头而畏缩。不过他当然只能当她名义上的丈夫,他快死了。她不必去忍受真的被一个男人像拥有一只狗般地拥有她,甚至利用她——就像那些利用她母亲的男人。她将这个思绪赶出脑海中。「我会尽快赶回来。」 婕儿点头回应神父轻柔的话语,但神父离开良久后,她仍站在床边,茫然地看着提姆。奇怪的是,她觉得很平静。若他能撑到神父赶回来,她就得经历成为他的妻子的仪式,无论他是神智不清或是疯了。若没这么做,那就是个大笨蛋了,她再度告诉自己,并披着毯子坐在地上等待。 第三章 冰冷的雨湿透婕儿裹在红丝洋装外的薄披肩。她全身湿透了,原本看来很高雅的发髻,如今也湿得一缯缯垂挂在她露出来的脖子上。那顶有着鸵鸟毛的红色天鹅绒帽——跟披肩一样,都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的——也潮湿地歪斜一边,它的宽帽檐则使雨水像小溪似的在她冻红的鼻子前奔流。不过她仍像个呆子似的站在小小三角公园的边缘,双眼圆睁地看着位于葛凡诺广场边的豪华大宅。她已在那里站了将近三小时,完全忘了路过的马车或佣人所溅起的水花,一直想要鼓起勇气走向那宏伟的橡木大门,并使用那个闪亮的黄铜门环。那是个狮头门环,而不知为何,它令婕儿更为紧张,连一扇天杀的门都那么堂皇。不过她现在是那屋里的一份子了。这是自提姆死后一周以来她一直跟自己说的话。她嫁给提姆,神父说一切合法。提姆要她在他死后,带着他们已婚的证据前来此处。他叫她把结婚证书拿给他的监护人默楠伯爵,并致上他的问候。于是婕儿决定试试运气。最糟的情况也只是被丢出来,不是吗?婚后几小时提姆便走了,婕儿则只簌簌发抖。事实上,她还丢脸地流了一些泪。席神父曾抱着她,让她必须强迫自己下得哭倒在他胸前。她反而抬起下巴,抽身令自己站稳。她一直都靠自己……席神父叫她别担心,说他会处理一切,包括尸体。婕儿没有留下来看结果。有太多麻烦了——威利是其一,另外还有提姆的家人可能会要他的遗体。他们很可能会派人调查,而她又无法逃走。 紧张的她很快地融入街上的人群中。一个星期来,她一直在肯辛顿宫后面的小巷里觅食,小心地避开旧邻居。晚上则借住在她母亲的老朋友处,她名叫喜娜,曾是歌剧中的舞者,如今则是妓女。和喜娜同住的坏处是必须忍受她带客人回来。婕儿只能躲在毯子下,作呕地听着男人的呻吟声及床的嘎吱声。 然后,昨晚她溜出喜娜的住处,却碰上了麦克。他也看到她了。她直觉地跑走,他眼中的神情使最可怕的噩梦成真。她吓坏了,知道若被麦克逮到,她就活不久了。终于甩掉他后,她飞奔到席神父的小屋去。可是前来应门的瘦女人却说神父身体不适,不宜被打扰。婕儿知道那是说神父喝醉了。她怎能期望如此轻易脱困?生活没这么容易的。 婕儿骄傲地在那女人关门前转身离开。这里没有援手——到处都没有。她只能靠自己,差不多一辈子都如此。只有婕儿能照顾婕儿。 她知道她必须立刻去到麦克和杰姆找不到她的地方。还有哪里比城里的一栋豪华大宅更适合躲藏?反正她也该查清楚提姆说的伯爵表哥是真是假。她曾刻意不理会这件事,不过现在她已毫无选择了。因此她趁中午喜娜沉睡时溜进她家,而且此时那些乐意为了点小赏金而把她交给麦克的人也都在休息。她安静地打点好自己,然后她带着勇气及结婚证书——还有喜娜最好的披肩及帽子——来到城里最高级的葛凡诺广场,来找她新的表亲,一个天杀的伯爵,如果提姆说的是实话。而他对施提姆夫人会有何反应,则不得而知了。她胃中的结再度绞紧。唉,她若不当心些,就要失去准备当晚餐的一小片面包了。她康婕儿怎么可能走上那雪白的大理石台阶,到那豪华的大门前要求见伯爵?他们很可能会对她吐口水。这想法令她僵住了。婕儿抬头看那宏伟的三层楼砖造建筑,喉咙不禁发乾。她当然不会怕一栋「屋子」吧?天色渐暗,雨水也愈冰冷,怒吼的胃提醒了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的事实。环顾几近无人的公园,婕儿知道她必须立刻就做这件事。她必须向那屋里的人告知她的身分——告诉那位伯爵。不过用那似乎在对她咆哮的狮头门环敲门,将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难的事。 「他们跟我一样都是人,伯爵也一样。」她坚决地告诉自己。接着在可以改变心意之前,她握紧镶着亮片及珠子的手提袋——另一项向喜娜「借」的东西——里面装着她的结婚证书,走向那屋子。她一开步,便踏进一个及踝的水洼,她的脚及裙缘都泡在冰水里。「天杀的!」婕儿低咒着,愤怒地拉高裙子,走过圆石路并登上湿滑的阶梯。她可真能让人印象深刻,低垂的帽子像是酒醉的妓女,潮湿的洋装毫不体面地贴在身上,冷湿的天气也害她鼻水直流。 「屋里的人不会比我好。」她大声说着,鼓起勇气叩门。门环声音出乎意料地大,不过虽然双膝发颤——这么冷,哪个人的脚不会发抖——她稳稳地站着,下巴高抬,表情坚决。门打开来,一个身穿黑衣、气势不亚于上帝的人站在门口,满脸无法置信地看着她。「什么事?」 「是爵爷吗?」 那人鼻翼翕张。「当然不是。」 「我有东西要给默楠伯爵看。」她虽尽全力表现得像个淑女,那人看她的样子却好似她刚从石头里蹦出来。 「爵爷不在,日安。」 婕儿尚未开口,那扇门已当着她的面重重阖上了。 「哦,天杀的!」她怒瞪着门,愤怒慢慢沸腾。真是个粗鲁的家伙!她再次拉起门环敲门。狮子的鼻头在门上敲出响亮的一声,这次门只打开寸许。 「你快离开这里,我要叫警察来了。」那人皱着眉俯视她。 「我告诉你,我有东西要给伯爵看!」 「我也说过伯爵不在家。」 「那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对你这种人而言,他永远不在家。快滚!」 他再度关上门。婕儿咬牙再次敲门,用力之大令那狮形门环弹了几下。 那人这次用力拉开门,嘘声赶她。「你走还是不走?」 火大了的婕儿也跟他怒目相对。 「你真的很粗鲁,你知道吗?我有礼地问你一个问题,而且……」 「乔治,叫鲁迪去找警察来。」那人冷冷地回头吩咐,再回来冷眼瞪着婕儿。「听到了没?你最好快走,不然有你好看的。」 「你才会有好看的呢,大蜗牛。」婕儿怒骂。 门又当着她的面关上。讨厌的大白痴!她跟所有人一样有开口的权利!她生气地撞着那精美的橡木大门。 那人显然没料到她会正面攻击,因而吓了一跳。门一打开,婕儿跌跌撞撞地进入一处明亮的大厅,脚在打过蜡的大理石地板上打滑,直到遇上有着桃花图案的乳白地毯才停住。她的湿脚在洁白的地毯上留下污痕,因此她又很快退回大理石地板上,双眼圆睁地看着宽阔的门厅。 「好呀,你这小无赖,滚出去!乔治,来帮我忙!」那人走到她身后捉住她的上臂。「放开我,你这老色鬼!」婕儿尖叫着,努力在那人拉她转身时保持平衡。他拽着她走向由另一个也穿着整齐衣服的年轻人所打开的门。婕儿在滑溜的地上被推向前走,接着她抬起脚,用力朝那人的胆骨上一踢。 「贱人!」他大叫着放开了她的手,单脚在地上跳来跳去。 「你会付出代价的,你这小……亨利,汤姆!」 他显然想招来更多人手。他伸出乎却只抓到婕儿的披肩,他恐怖地看它一眼后,便立刻丢到地上。婕儿乘机躲开,湿脚在地上打滑,因此她捉住一把镀金椅子的扶手以免滑倒。她躲在椅子后,看着另外两个人自不同方向跑来。 「捉住她!」那人一声令下,其他四人便围住椅子。婕儿看着他们,并做出预备逃跑的动作。那人微踱地靠近她,双手伸出,像是摔角选手靠近敌人的样子。婕儿看着露出笑容,她一直很能享受打架的乐趣。 「过来呀,我会赏你们一人一拳!」她的语气与眼中的光芒相映照。她可不是在魏齐普贫民区白白混大的,她会给他们一场难以忘怀的架…… 「谁来说明一下这场,呃,闹剧,好吗?」 这句拖长的话像冰柱般自上方落下,让那四人顿时冻住。他们双眼圆睁地抬头看向一个身材硕长、穿着黑色晚礼服的金发绅士。他站在弧形的优雅楼梯顶端,一手扶着高雅的栏杆,冷冷地看着下方的景象。不过站在他上一级台阶上的金发美女,可就没这么冷淡了。「真是的,柏森,你看看门厅里!到处都是水!麦斯……喔,天哪,柏森,这里有个妓女!」 「我才不是妓女!」婕儿反驳着,眼带挑衅地看着站在楼梯上的那一对。 「柏森,她竟敢跟我说话!像她那种女人!喔,天呀,我要昏倒了!」 「别荒谬了,洛琳。就算是你,也不会只因为一个妓女跟你说话就昏倒。」婕儿从没听过如此冰冶的声音,这些话令人畏缩。那金发美女眨了下限,接着就抿紧双唇不说话了。不过她的双颊泛起红晕,怒瞪着下方目睹她狼狈情况的人,婕儿知道谁要为她的羞辱付出代价。「怎么回事,麦斯?」那绅士不悦地打量这一小群人,脸上唯一有变化的是微扬的双层。婕儿讶异地察觉他这个小动作竟让严肃的麦斯满身大汗。「万分抱歉,爵爷。这位……女士,」他瞪了婕儿一眼。「强行闯进来,我正要找人把她赶出去。」「似乎很正确。」那人说着转身伸手扶住洛琳,显然因事情得以解决而失去兴趣。「继续吧。」「遵命,爵爷。」麦斯既松口气又很满意,一脸报复神情地转向婕儿。他和三个仆人朝她靠近。婕儿等他们靠近后,用力将椅子丢向他们。椅脚尖声划过地面,滑到地毯边,然后砰地一声倒下。麦斯咒骂着伸手要捉婕儿,但她已钻过两个男仆之间,躲到一张小桌子后方,桌上放着一个插满乳白色玫瑰的超大型蓝白花瓶。「噢,老天,小心那个花瓶!」只走了一步的洛琳尖声警告着。她布满惊恐的蓝眼看着那摇摇欲坠的花瓶。 婕儿灵光一闪地捉住那花瓶并高举在头上。「你们敢过来。」她高兴地对那些人说道。「我就把这东西摔成碎片。」 麦斯和另三人停下脚步,害怕地看着那高举的花瓶,看向婕儿坚决的表情,再看向楼梯上那淑女恐惧的神情。 「真是的,柏森,你就不能采取一些行动吗?这太可怕了!要是我们的客人提早抵达,并看到这——这不雅的场面,那可怎么办?」 「是你的客人,亲爱的,不是我们的。不过你说的没错。闲言闲语最令人讨厌了,不是吗?一他话语轻柔,却暗藏讽刺。洛琳气得满脸通红。 「你心里有数,爵爷。」她反击回去但立刻满脸惧意。「我的意思不是……」「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洛琳。」他的声音又充满了无聊,转向眼前的这场闹剧。「麦斯,我竟没注意到你已经老了,真是太疏忽了!以前要你把一个原就不该进门的臭小鬼赶出去,是毫不费力的事。你若想退休,只要告诉我就成了,我会叫人付退休金给你。」「不,不是的,爵爷。」麦斯倒抽口气,双眼发火地瞪着婕儿。「我……」「你叫谁臭小鬼呀?」婕儿生气地插进来,双眼怒瞪着楼梯上的男人。「我跟你一样好,你这……变态!」在一片惊喘声中,那绅士的视线集中在婕儿身上。他再度扬起眉仔细地打量婕儿。虽然满腔怒火,她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在那冰冷的目光下畏缩。 「闭嘴,笨蛋!你是在跟默楠伯爵说话呢!」 一个男仆惶恐地斥责她。 婕儿稍微放低花瓶,双眼感兴趣地盯着站在楼梯上的绅士。他就是默楠伯爵?不太像。伯爵应该要胖一点、老一点,而且表情凶恶。这人则是金发,身材修长,俊美万分,有着雕像上的大天使般完美的脸庞。他俊美得不像个男人,更别说还是个伯爵了。婕儿看着他,命令自己不要被他吸引。 「如果你就是伯爵,那么我有事找你谈。」婕儿自桌后走出来。她仍拿着那个花瓶,以防万一,并留意麦斯或其他人的举动。 「你有事找我谈?」伯爵非常轻柔地问。「我很怀疑。」 「哼,是施提姆先生叫我拿样东西来给默楠伯爵,如果你就是,我得说,你一点也不像伯爵。」婕儿怀疑地打量楼梯上的男人。 「哎呀,柏森,你不能叫她出去吗?客人就快来了……」 「你何不上楼要可丝重新替你梳头,洛琳?我觉得左边的头发有些下垂。」他在说话时并没有看向她,不过他的口气令她脸色发白。 「你真残忍,柏森。」她低声说完便转身走开。 待她走后,伯爵再次将注意力转向楼下。「麦斯,我对你处理这件事的方式非常失望。这里用不着你了,其他人也可以回返岗位。」 麦斯又变得面无表情。他鞠个躬并说道:「是的,爵爷。」他挥手要仆人先走,他也跟着离开。剩下的那一个仆人则像雕像般伫立在楼梯底部,他的表情显示他现在对一切事情都既盲又聋。「你有施提姆的东西要给默楠伯爵,是吗?」伯爵说着缓缓走下楼来。「跟我来吧。乔治,拿些东西给她穿上。她使地上滴得到处是水。」「你们不必因为有人湿透了,就把鼻子翘得那么高。」婕儿在那仆人衔命而去后不悦地说道。「也许你整天都没有出门,但我告诉你,外面在下雨。任何人都会因为站在外面而像只落汤鸡,连天杀的伯爵也一样。」「你的表达方式真是生动。」伯爵低声道,让婕儿很想把花瓶砸向那过于完美的脸。那名仆人带着毛巾及毯子回来,在伯爵点头示意后交给婕儿。她判断现在可以放下花瓶了,因此她将它放下,不太文雅地拿过毛巾及毯子。伯爵早巳率先定向通往屋后的走廊。她跟着他来到一扇门前,那面无表情的仆人则跟在她身后。「请你把头发用毛巾包起来,并用毯子包裹住你的身体。我不希望我的办公室也被弄湿。」他那冰冷漠然的声音引发了婕儿最激烈的情绪。她想做些很粗鲁的事,想要尖叫怒吼或是打人。但她没有。他那优雅挺直的姿态,穿着黑色晚礼服的修长有力身躯,冰冷的蓝眼及完美的五宫中有某种东西令她畏怯。「麻烦你立刻做。」 婕儿怒瞪他,他则以犹如夏日晴空般湛蓝的双眼回视。他那会让女人羡慕死的金色头发在烛光中闪闪发亮,两道浓眉横在闪耀的头发下方;鼻子挺直高雅,还有着坚毅的嘴唇。他的颊骨高挺,下巴方正,肤色则是古铜色。他是婕儿毕生所见最俊美的男人。俊美得不会让人有恐惧感——然而他的姿态及蓝眼中的神情令婕儿不敢再争论。她虽愿妥协,但体内不驯的性格,却促使她先大声地哼了一声,才把毯子披在身上。毯于的温暖让人舒服,不过她知道她在意的并非她的舒适与否。「乔治会帮你拿帽子。」 婕儿再次瞪他,但在斟酌之后所取下湿透了的帽子交给仆人,而那仆人则在伯爵的示意下拿着帽子离开。她尽可能有尊严地包住头发,经过伯爵打开的门,走进一间藏书丰富的房间。壁炉里生着火,大型书桌上也点着灯。桌子两侧各摆了一张酒红色皮椅,墙边则是一张金红色条纹的天鹅绒长椅。墙上挂着各式枪枝,壁炉上方则是一幅狩猎图。婕儿看过了整个房间,才坐进桌前的椅子,眩惑得片刻无法言语。一个人竟拥有如此多的照拂、温暖及舒适——简直是种罪恶。「现在,请说明你的来意吧。」 婕儿发现自己竟找不到话说。她在手提袋里翻找出结婚证书递给伯爵,他也沉默地接过去。他扫视过宣称她为正式的施提姆夫人的结婚证书,只有微扬的眉毛泄漏了他的感受。接着他拾起头,仿佛初次见面般用那双更加冰冷的蓝眼审视着她。 「原谅我这么说,不过你差劲的衣着实在不像个投机者。」 婕儿眨了眨眼,她没预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什么?」 「老天,你连英文都说不好,竟想让我相信我那令人讨厌、但绝对没有发疯的表弟跟你结了婚?」 「如果施提姆是你表弟,那他的确跟我结了婚。」 伯爵沉默片刻,眼神却更加冰冷。最后他终于以与表情同样冰冷的声音开口了。「告诉我,是什么样的生活环境,竟让你在提姆下葬还不到一周,就跑来找他家人要钱?快承认,好让我们结束这场闹剧。因为我一毛钱也不会给你。」 「那么提姆的确好好安葬了?」想到那个长得很俊俏的年轻人躺在冰冷黑暗的坟墓里,就让她难过。 伯爵眯起眼睛。「我建议你尽快招认你在说谎。你知道你正在做的事叫诈欺,而且此罪的刑罚是在新门监狱关好几年吗?」 听到这个威胁,婕儿不禁吞口口水,眼睛大睁。对伦敦的游民而言,新门监狱比地狱之火更吓人。 「可是那是真的呀!施提姆真的跟我结了婚,他还叫我拿结婚证书来找默楠伯爵!他还大笑着说这会气死老柏森。」 伯爵绷着脸,仿佛要掩住某种不想要的情绪。但突然间他的脸上又只剩下冰冷。他紧盯着婕儿,向后靠在椅背上。 「你引起我的兴趣了。你不如从头告诉我这个故事吧——请注意,我要实情!」 婕儿着恼地挺起身。「我不是骗子!」 「再说吧。」伯爵毫无感情地看着她。「请你现在就说吧。当然,除非你想被丢出去,那就不用说了。」 在他吓人的眼光之下,婕儿开始迟疑地说着事情的经过。不过在她的版本里,她只是路过,刚好看到受伤的提姆,并帮助他。待她说完席神父的姓名地址后,她看到伯爵再度轻扬双眉,不禁咬住下唇。她透露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吗?「原来你在他临死时照顾他,」伯爵沉思道。他仍靠在椅子上,不过看向她的眼神却很锐利。「而且趁他虚弱无功时说服他娶你为妻。是这样子吗?」 「不——不是!」婕儿因他选择问这方面的问题而松口气。这一部分她完全没有错。「提姆说他想报答我,可是盗匪抢走他身上的钱,所以他说要跟我结婚。他说这样子我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 「哦,是这样子吗?」伯爵眯起眼,正打算开口,房门却在某人随意敲一下后打开来。「柏森,洛琳说你拒绝出来接待我们的客人。这很符合你粗鲁的作风,不过这次我坚持你必须露面。柏爵爷也来了,而他是你的教父。你不能做出怠慢他这么粗鲁的事。」「噢,我可以的,母亲,你应该很清楚。」他对站在门口冶眼看他的傲慢纤细女子微笑。他们两人的态度如此相似,他不必叫她母亲,婕儿也可以知道他们的关系。她与他的外表相似,都十分完美——除了岁月使她头发变白,也在她的肌肤上添了一些纹路。她穿着一件高领长袖的黑丝礼服,只在颈际别了一只玛瑙胸针,不过依然和她儿子一样迷人。只有她不悦的声音和他明显不同。 「真是的,柏森,你不必因为人们对伊莎的死说了些难听的闲话,就不再涉足社交界。或者你是担心人们问起你那个自闭的小孩?你现在早该习惯了——老天爷,那是什么东西呀?」婕儿在椅子中移动着想看清这整个状况,却引起那名女子的注意。她嫌恶地瞪着婕儿,而婕儿却深感兴趣地看着她。虽然伯爵的态度冰冷,还侮辱她,婕儿仍在他与他的冰霜母亲对峙时,直觉地站在他这边。 「准备吓一跳吧,母亲。」伯爵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这是我们这快乐家族的最新成员。说明白些,她是提姆的遗孀。呃,婕儿,你可以向你新的表亲问候一下。这是我母亲,前任默楠伯爵的遗孀。」 「柏森,我受够了你这些胡闹。我警告你!你若想用某些荒诞的故事骗我……!」「哦,那是真的,妈,我可以发誓。这里有结婚证书。」伯爵似乎颇为自得其乐。婕儿则看着他的母亲。 「柏森,这若是你想惹我生气的另一个把戏……」 「绝非如此,母亲,不信你自己看。」 他拿出证书,他母亲则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查看。她看着看着,眉头也愈皱愈深。「你打算让这个——这个家伙用这东西蒙蔽你?它一文下值。」 「你以为你……」婕儿生气地想开骂,却在伯爵的皱眉及挥手制止之下闭上嘴巴。「安静。」他没有看向她,但婕儿却遵从了,这令她自己也很讶异。 「真奇怪。」他道。「我相信这文件是真的。」她母亲怒瞪着他,却得到一个微笑。「就算她真的曾迫使提姆和她结婚,我们把她丢出去不就得了。既然提姆已经死了,还有谁会相信她?况且结婚证书在我们手中。」伯爵夫人狡诈地看着僵直不安地坐在椅上的婕儿。 「你交出这张证书真是太儍了。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证明?」 「哎,母亲,如果我已打算承认她是提姆的未亡人,她还需要什么证据?」伯爵夫人呛了一声,看向她儿子。「你不能。柏森,你这么做只是为了刺激我。喔,我为什么有你这种不正常的儿子?」 「死的是艾德,而不是我,运气真差,不是吗?唉,人生就是如此。」 「柏森,你不能……」 「噢,我的确可以。」他轻声道,双眼从未离开她。「我也会去做。还有,亲爱的母亲,这件事你毫无办法改变。」 伯爵夫人怒瞪着他。婕儿发誓这女人眼中满是恨意。不过世上当然没有哪个母亲会真正憎恨自己的骨肉吧?「我发誓,你若真的这么做,有一天你会后悔。」伯爵夫人低声说道。接着她转身看向婕儿。「如果你以为你会被这个家庭,甚至其他人所接受——」 「我也有意达成这目标,母亲。」伯爵低语道。 伯爵夫人气得转身走出书房,并用力甩上门。 第四章 伯爵看向婕儿,眼神似乎有些后悔。 「好吧,但愿你做得到,因为我们已陷进去了。我打算让你变成淑女。」他微微一笑。「这会是个挑战,有点像要将顽石点成金,我很怀疑是否能做到。」 「你真的很侮辱人,你知道吗?谁是顽石呀?我跟你一样也是个人。」这个侮辱令她忍无可忍。婕儿气得跳脚,双手插腰怒瞪着伯爵。她身上的毯子滑下,令他得以一览她的穿着——还有衣服底下的身躯,婕儿警觉到他的目光,不禁打了个颤。他打量她的眼神,仿佛当她是件铜器,而他正在评估是否值得费力去擦亮。不过这眼神却令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知觉到自己是个女人。 「那件衣服真令人厌恶。」他看着那湿透的红色洋装批评道。婕儿也垂头看向身上的衣服,不过仍觉得它很漂亮。他又继续道:「那是妓女才会穿的衣服,你是……算了,那也无关紧要了。」 「我不是妓女!」婕儿双手握拳地怒吼,并上前一步。她不要再被人侮辱,管他是不是伯爵! 「坐下。一他轻声说道,他的眼神比她的尖叫更为有效。婕儿讶异地发现自己乖乖坐下,不过为了保住面子,她更加使劲地瞪着伯爵。 「你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开口时控制好音量。没人可以大声对我说话,听清楚了吗?」他的蓝眼与她对视,令她联想到冰冷的钢铁。她皱起眉,不悦地「思」了一声。 他叹口气。 「我就当它是个肯定的回答。以后跟我谈话时,你必须说『是的,爵爷。』,或者『不是,爵爵。』 ,你记得住吗?」 「我又不是白痴。」婕儿愤慨的低喃得到一声「好极了!」的回答。伯爵站起来,她惶恐地看着他绕过桌子耸立在她面前,她抬头看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她僵住了,他的皮肤很温暖——令她全身轻颤。天啊!他真是俊美……这种念头对她毫无益处,她拨开他的手时告诉自己。不过她的手腕反而先被捉住,他的手指很有力,她轻颤地注意到。他更加用力,令她双眼圆睁地看向他,她突然了解,这个太过好看的爵爷可以毫下费力就折断她的手。「我不会伤害你。」他说道,而婕儿这才脸红地了解他必定是察觉到她在发抖了,她很高兴他误解了。「我只是想看看你,可以吗?」他首次不当她是一件物品的态度,不知为何竞让婕儿感到欣慰。他放开她的手,再度抬起她的脸庞,让灯光直接照在她脸上,他拉掉她头上的毛巾,她子夜般乌黑的头发直落到腰际。他审视过那团乱发,再看向她高高的颊骨及下巴尖尖的脸。 婕儿知道自己并非美女,不过她仍憎恨他一一打量她五官的超然态度:满满的额头有一半掩在那乱发之下,浓密上扬的黑眉似要展翅高飞,琥珀色的凤眼镶着黑色的睫毛,小而挺直的鼻子不搭调地一片通红,凹陷的脸颊上的肌肤因风吹日晒而显得粗糙,丰满的双唇缺乏血色。杰姆老是说她像个吉普赛人,不过让这太过俊美的伯爵认为她不够好看,却仍是一种侮辱。 「张开嘴。」他指示道。 婕儿不解地看着他,并想栘开下巴,不过他的手再度展现力量。 「我又不是一匹该杀的马!」 「没人说你是,张嘴。」 婕儿不悦地屈从。他的气势让人觉得最好是依他的命令行事,不过她可不怕他。他看着她平整而健康的贝齿。他再次点头,婕儿把这当成是可以闭上嘴的意思。她合上嘴,也挑衅地把他从头看到脚,表示自己没被他吓到。不过他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反倒是她自己感到困扰。近看之下,那身晚礼服之下是一具肌肉结实的躯体。婕儿以前并没注意到,不过她现在知道自己喜欢身材修长且肌肉结实的男人。他的身体并不会令她厌恶,不像麦克的。 「站起来。」 「什么?」他的命令让她惊讶地皱起眉头。他冰冷地重复一次,并退后一步,让她有空间遵从命令。婕儿不多赘言地站起来,谨慎地看着他。毛毯滑下肩头,他将它扯开并丢到一边,仿佛那不乾净。 「我没有梅毒,如果你是在担心这个。」 「真让我松了口气。」他平静得仿佛是在讨论天气。 婕儿不禁咬牙,不出一个星期,这个伯爵就会逼得她变成酒鬼,或是谋杀他。这念头令她微笑。 「你几岁?」他突然问道,眯起眼睛看着那抹微笑对她的脸所做的改变。 「十六岁,大概吧。那你又是几岁?」 她故意鲁莽地问他,也没期望得到回应,不过他却毫无怒意地回答了。 「三十一岁。」 整整大她十五岁,在他再次扫视她时,婕儿算出两人的差距。他的年纪算是个成年男子,而非笨拙的男孩。 「你太瘦了,不过我想那是正常的,而且可以补救。希望你的身材可以有所改善。」接着他挑剔地看向她娇小的胸部,潮湿的丝衣下,就连那小而挺立的乳头亦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眼光在那里停留片刻,之后再看向她的缅腰及臀部。她只穿着一件内裤,然而潮湿的衣服令她曲线毕露。婕儿低下头看,对自己下够女性化的身材感到丢脸。不过她告诉自己那没关系。是他太俊美了,而当他以那醇厚的声音命令她时,她似乎只能遵命而为,他对她的影响很怪异,她一点也不喜欢,或许她该表示自己也有思考能力。 「看够了没?」待他再看向她的脸时,她傲慢地问道,她讶异地发现即使站着,她都必须仰头看他,她不知道他这么高。 那双俯视她的美丽双眼竞令她有些慌乱,她退后一步,后膝便靠在椅子边缘。婕儿的举动令他双眉微扬,并眯起眼看她。婕儿觉得自己脸红了,并祈祷他猜不出他对她的影响。 「你无法像钻石般耀眼,不过只要经过一番打扮,应该还可以见人。你必须学习如何谈吐、打扮,让自己像个淑女,我大概得雇个伴护陪你,也许是个较年长的女士。」他眼带算计地再度扫视她,在她如此知觉到他的存在时,他那不带私人意味的打量真令人抓狂。「等一下,也许我并不想变成淑女。我不必照你的话做,你知道的,我随时都可以离开。 」 他露出一个让婕儿全身酥软的微笑,她只有过这种感觉一次,当时她是在亚斯里剧场看见一条蛇绕在弄蛇人的脖子上。 「我们把话说清楚,小女孩,你必须照我的话行事。如果你有一事不从,我会毫不迟疑地把你丢出去。正如我母亲所言,除非我愿意相信,你的结婚证书一文下值。我若下承认你,你要怎么做?找个律师控告我?法庭的人会笑着轰你出门——即使你能找到愿意帮你的律师。反过来看,在我的支持下,你会吃得很好,看样子你显然从不曾吃饱过,而且还有好衣服可穿,有房子可住,还可以受教育,你可以用我表弟的姓,而四年后,亦即他二十五岁生日时,他那笔不少的遗产就是你的了。不过别搞错了,女孩。为了回报这些,你必须毫不质疑地服从我,你若不想留下,现在就说出来。不过一旦你同意我的条件,就没有回头路了。你好好想一想再作决定吧,作了决定后就不得反悔了。」 婕儿看着伯爵,眼睛眯成一道金光。接着她环视房内的皮椅,放满墙边书架的书本,脚下华丽的地毯,及墙上挂的画,壁炉里的火让房内暖烘烘的。无疑地,整栋房子里都很温暖——在这华厦里,温暖并非一种享受,而是如呼吸空气般被视为理所当然。她会有很多东西可吃,还有一张温暖乾净的床,免受虫子或跳蚤的侵犯,有干净的衣服可穿——而且很安全。她若拒绝他的条件,就真的是个呆子了,接着她想起一件事,并阴沉地皱起眉头。「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要——跟你做那种事!」她叛逆地大声说出来,眼中闪着挑战的光芒。他眼睛略微大张地瞪着她片刻,唇际有条肌肉微微抽动。他看起来似乎想大笑,她感觉这对他颇不寻常。他认为她的话很好笑,这令她紧张。他觉得她这么没吸引力,实在让她觉得很丢脸。 「亲爱的女孩,你不必担心会被侵犯。我保证,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跟我在一起,就像跟你的父亲或兄弟相处般安全——如果你有父亲或兄弟。」「我没有任何家人。」她低声回答,讶异地察觉自己有种被羞辱的感觉。婕儿从未特别在意母亲是个妓女,不过在这男人的面前,她突然在意起来。 「那么,你比我幸运多了。」他扬起一道眉,语调乾涩地回答。「好了,我们成交了吗?」婕儿点点头。「成交。」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你很聪明,只放弃了一些,却换回许多,我会要麦太太为你准备一个房间。她带你回房后,有人会送洗澡水上去给你,请你善加利用,明天我要到乡下去,我想你最好跟我一起去。我去乡下训练你比较好,那里没有那么多爱说闲话的人,我一早就要离开,你得准备好。会有女仆先叫醒你。」他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拉拉一条有总的绳子,婕儿则带着惶恐看着他。即使长角的小鬼在他的召唤下从天而降,她也不会讶异。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自己刚把灵魂卖给恶魔了。「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微皱着眉看她。 「康婕儿。」 「爵爷。」他提醒道。 「爵爷。」婕儿重复一遍,觉得很蠢,不过他赞同地点点头。 「既然你已嫁给我表弟,那你就应该是施婕儿吧?」 婕儿这才发现自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如今她了解了,她的名字,还有其他许多东西,已永远改变了。「是施婕儿,爵爷。」 他点头赞赏她记住了对他说话的礼节。 「我觉得婕儿这名串不适合我表弟的遗孀,它恼人地让人记起你不再属于的那个阶层。我看叫你婕雅吧。它跟你的名字近似,也较适合一个淑女。」 「可是——」婕儿本想抗议,可是一看到他的眼睛,她就记起自己已答应任何事都服从他。她再看看这温暖豪华的房间,想到很快就能吃到的美味晚餐,她因此闭上嘴巴,只要有好东西吃,要改叫她亨利八世也没关系。 「同意吗?康婕儿变成施婕雅夫人?」他打量地盯着她。婕儿点点头。 「是的——爵爷。」当那两道眉扬起时,她才赶快加上那句尊称。她则露出微笑。「看来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婕雅。我们会处得很好的。啊,麦太太。」他转身面向一个敲门进来的微胖中年妇女。「这位是提姆的未亡人。她需要一个房间——用那间金色套房吧——一个澡,还有晚餐。还要一些睡衣,以及一些,呃,明天旅行要穿的衣服。喔,你可以称她为婕雅小姐,她是家里的一员。」 「提姆先生的妻子吗,爵爷?」麦太太看着平地冒出的施婕雅夫人,声音尖锐而充满不信。 婕儿僵硬地想到自己穿着让她曲线毕露的湿透衣服是什么样子,胸部雪白的肌肉突出在衣领外,眼中则满是疲惫及饥饿。麦太太轻蔑而受冒犯似的看着她——直到她看到主人冰蓝的双眼,她立刻抹去所有的表情。婕儿奔腾的怒气也消失了。她不必出言让那女人了解她的地位,伯爵的沈默已足够有力。 「没错,麦太太。我已经说了,不是吗?」他转向婕儿,而她则像看着救生绳似的看着他。「跟麦太太去吧,她会满足你一切需要。明天早上我会再见到你。」「请随我来,婕雅小姐。」麦太太转身走开。她的语调很恭敬,不过婕儿知道在明知一个女人是个流浪儿或是妓女时,却必须恭敬待她,这差点呛死麦太太。 伯爵以手势要婕儿跟管家离去。婕儿再看一眼那美丽的男性脸庞,这儿一片讨厌她的风雨中唯一的港口,她挺起肩膀随麦太太走出去。 待那女孩走后,第八任默楠伯爵石柏森走回桌后的椅子坐下,突然觉得很累。他的手自动伸向那镶着珠母贝的烟盒,拿出一根他喜爱的方头雪茄并点燃,享受地吸一口。他在晚餐时要见三个伙伴,还有一整晚会使他们名声更不好的活动,不过他的心思头一次不在这些事上。 他闭起眼睛靠在椅背上,雪茄含在嘴里。生命太少乐趣了,他阴森地想。它太冰冷无趣,只有一些似如雪茄、一杯上好的白兰地或许再加上某椿冒险的生意,才能提供一些乐趣。或许他就是因此才没有把那厚颜无耻的女孩赶出去。他太无聊了,而她似乎可以提供一些有趣的时光。此外,接受她为家族的一份子可以惹恼他母亲,而他喜欢跟她作对。这多少可以为她忽略他的那些日子扯平一些。 想一想就会发觉生命的转变真是有趣。若非他那圣人般的大哥艾德,也是他母亲的宝贝在十年前死去,今日的伯爵根本不会是柏森。而下个月,他的妻子去世也要满两年;如今提姆也走了。 柏森从不太关心那个孩子,他被他母亲宠坏了,就像他母亲宠坏艾德一样。提姆痛恨柏森,因为他拒绝替他偿还高筑的赌债,不愿替他出钱买高级妓女,或增加他每一季的零用金。此外上次提姆来求他给钱时,他不但拒绝,还建议他如果零用金不够可以去找个工作。柏森希望能在那孩子花光每一分钱之前稍微制止他。不过提姆气死了,像阵风似的离开。这事发生在六个月前,而由于提姆有自己的住所,因此柏森自那以后就没见过他。不过柏森至少可以为提姆做一件事,而且他已经着手进行中:他可以让杀死提姆的人被吊死在刑场最高的刑架上。他已经派两个侦探去办这件事。如今康婕儿小姐——不,是施婕雅,他怎么忘了呢——既已现身,他们就有更多线索了。那女孩故事里的漏洞大得都可以让马车进去了,不过他相信那堆谎言中有一些是实话。 他张开眼睛,伸手取来纸笔,写了一张短笺,等墨迹乾了后,便摺起来封好。他站起来不耐地拉一下叫人铃。待麦斯应召前来时,他将那短笺交给这位仆役长。 「立刻把这个送去给侦探。」 「是的,爵爷。」麦斯鞠个躬后走了出去,柏森瞪着关上的门片刻。他发觉自己竟希望那个小笨蛋不是拿刀刺死提姆的人。她虽粗俗,却也只不过是个饥饿且吓坏了的孩子。把她绞死会让他觉得很嗯心。 多愁善感的傻瓜,他粗声告诉自己。他突然向门走去,决定今天还是要出去。「我说我不要做这件事!」她怒瞪着三个恼怒又轻视她的女仆。 「婕雅小姐,爵爷说你要洗澡,你就必须洗澡。」麦太太眼中带着挑战走向婕儿。婕儿眼中也有着好战的光芒,她双膝微屈,握拳的手摆出打架的架势。 「来呀,大母猪。」她嘶声道。「我会把你们丢进这东西里面,我一定会!而且你最好想清楚,因为我字字当真!」麦太太停下来怒瞪着婕儿,似乎在盘算该如何脱掉那女孩的衣服,并把她弄进装满热水的浴盆中。她身后的一个女仆伸手捣住一声笑,另一个则只是瞪大双眼观战。「好吧,婕雅小姐,我会把你的意思告知爵爷。」麦太太僵硬地说着,眼神则说明她定会报复。她不悦地朝婕儿点一下头,行礼后便走了出去,两个女仆也跟在她身后离去。轻声关上的门却有种吓人的力道。婕儿缓缓放松下来。麦太大说要告诉伯爵必定是假的,婕儿猜想。管家太太才不敢拿这种事去烦伯爵。即使她真的去告诉伯爵,那又怎样。伯爵不知道那女人假借他的命令,而要她做多么可怕的事。 敲门声让婕儿惊跳起来。她转过身正好看到门被打开,她恐惧地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伯爵。他穿着一件上好的黑色毛料披风,脖子上围着白色领巾,显然正打算出门。他不待她允许便走进来,脚步从容,双眼眯紧地看着她。看见他冰冷的表情,婕儿直觉地退后一步,经验让她知道那表情代表麻烦。她努力不要太过畏缩,在伯爵轻柔地关上门前,她瞥见麦太太正站在门外走道上。 「你要干什么?」她虽害怕,脱口而出的话却很挑衅。伯爵定到生着火的白色大理石壁炉前,他只是看着她,并未回答。那冰冷的目光令婕儿沮丧。 「我以为你同意遵照我的吩咐?」 婕儿点点头。 「那么,我不是指示你洗个澡吗?」 婕儿扬起下巴,她觉得这点是她有理。「思,你是这么说过,而我也很乐意洗个澡,可是不在那里面洗!」她的手指控地指向壁炉前那烟雾翻腾的浴盆。伯爵看向那浴盆,接着微微扬起双眉。 「那浴盆有什么问题?」 婕儿几乎呛到。「我不能在那里面洗澡!」 「为什么?它就是这个用途啊,你知道。」 「可是她们说我必须整个人都泡进去!要把我全身都弄湿!我会得疟疾死掉的。」她突然眯起眼看他。「那就是你想做的?你想谋杀我,然后你就不必操心我嫁给你表弟的这件事?」「你愈来愈惹人厌了。我并无意谋杀你1你同意毫不质疑地服从我,我命令你洗澡,而你却拒绝去做。我再说最后一次,你可以照我的命令去做,或是离开我的屋子,决定权在你。」婕儿看着那冰冷的蓝眼,觉得紧张得胸口打结。很明显地他很当真。她确实很担心全身浸水所会感染的疾病——大家都知道那很普遍——不过还有另一个问题,一个她痛恨向男人透露的问题,特别是这个男人。 「我——我不能。」她双眼垂视地毯,悲惨地低声说。她无法照他的话去做,也无法告诉他原因。她就是没办法……他再度扬起眉,接着转身准备走出去。 「很好,我会要麦斯把你的帽子及披肩拿来,并送你出去。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所以我就在此向你道别。」 他朝门走去,穿着黑衣的肩膀看来十分宽大。婕儿迟疑地看着那毫不宽容的背部,她轻咬下唇,只好开口了。 「你不了解。」她大喊着,而他则回头看她,一道眉毛疑问地扬起。 「我不了解什么?」 「她们要我——要我脱光!在她们面前!我办不到,也不要这么做!即使我必须离开这里也不行!」她羞辱地低下红透的脸。 伯爵转身面向她,双眼无法置信地上下打量她。 「你拒绝在其他女性面前脱衣服?」 「在任何人面前!」婕儿也看着他的双眼。伯爵的眼睛毫无表情地回望她。「原来这小流浪儿还很端庄呢,是吗?」他轻声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好吧,」他的声音硬了起来。「如果这是你用来增加我印象的把戏,那就别麻烦了。你过去就算曾跟英国半数男人睡过我也不在乎,我有兴趣的是你从今以后的所做所为。」 「我没做过那种事!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是妓女!」 伯爵看着她好一会儿,点点头。「既然如此,问题就比较好解决了。你可以自己洗澡,我会告诉麦太太。」他再度转身,一手放在令婕儿惊叹不已的精美镀金门把上,接着又看向她。「我希望你能做得彻底一点,立刻进去那里面吧!」他朝那浴盆点一下头。「我会的,我发誓。」她脸上的红晕已退。很奇怪,不过她不再觉得不好意思了。「爵爷。」他提醒她,并在她重复后开门走出去,留她一人独处。 婕儿听见他在门外轻声对管家说话,她等了一下,没有任何事发生。正如她所猜测,在这屋里,伯爵的话就是法律。 好一阵子后,她才开始脱下衣服。她裸着身,谨慎地走向浴盆,她先伸进一只脚趾,接着是一条腿,然后才全身泡下去,并发觉这一点也不难受。她坐了几分钟,等着看水会对她的皮肤有什么影响,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她不禁开始被那些香气四溢的小香皂所吸引。她拿起一块,并深吸口气,是玫瑰香!肯辛顿宫在夏天都会种好多玫瑰,她总会停下来欣赏美丽的花,并闻着那迷人的香味,现在她可以让全身都是那种香味了。她缓缓洗净全身,这感觉犹如置身天堂。待她终于洗完头发,并爬出浴盆时——盆中的水一片灰浊,她的皮肤则惊人的白皙——她决定全身都洗个澡一点也不是件坏事。当然了,她仍然可能因此而得病…… 第五章 隔天早晨,在伯爵下楼之前十五分钟,婕儿便已穿好衣服在门厅等待,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仆役在那里待命。虽然只相处一小段时间,她已察觉到让他等待是件不明智的事。他必定会毫不迟疑就丢下她先走,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想法。 她身上这件黑色毛织品很整齐又干净,不过它的高领及长窄袖则是她见过最丑的设计。而且它太大了,穿在她身上好似布袋套在枯枝上。此外,它让她发痒。她愤恨地抓抓腹部。看到这件衣服后,她宁可再穿回那件红丝洋装——如果找得到。不过在问过一个女仆后,她才知道她这辈子所拥有过的最漂亮的衣服,已经被拿去烧掉了。 伯爵终于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褐色披风出现,肩部的绉褶让他看起来比昨晚还高大。而在披风下,婕儿瞥见他穿着黑色外套、白色领巾及淡褐色长裤。白色靴子的跟睬在楼梯上响亮地敲着。她再度因他俊美的模样而晕眩。昨晚他以恶魔的样子在她梦中出现。今天再次见到他,她又联想到以前曾见过的大天使塑像。那流畅的外表一点缺点也没有。饱满的额头、额骨、下巴,浓眉下天空般湛蓝的双眼、挺直的鼻子,以及那薄厚适中的嘴唇,在在都是杰作。恐怕连大天使伽百烈也没有如此俊美。光是看着他走过来,就足以让婕儿的脚趾头在过大的鞋里蜷起来,她不耐地要自己别这么蠢。他不可能对她有兴趣的,她告诉自己。不过她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却回应道:就算猫也是可以一睹王室风采的。 一道阳光穿过门上方的半圆形窗户照在他的头发上,使它闪闪发光。那奇妙的效果仿佛他头上戴着光环。婕儿凝视着他,而他此刻也迎上她的视线。 「早安,婕雅。」他走下楼梯进入门厅,平静地说道,并向麦斯点个头,后者急忙上前将帽子及手套递给他。令婕儿讶异的是,今早麦斯对她的态度,就像对伯爵一样恭敬有礼。他也拿了帽子及手套给她,仿佛她不曾强行闯进来,还踢了他的胫骨。手套和帽子都是黑色的。她嫌恶地看了一眼,才穿戴上去。 「马车在门外等候,爵爷。」 「谢谢,麦斯。走吧,婕雅。」他经过她身边,并将软帽及手套戴上。婕儿跟在他身后,自觉像是迷路的狗。 来到户外,太阳才刚露面,在浓雾中洒下一层金光。雨已停了,但街上处处可见到水洼,气温仍很寒冷。广场四周阵阵炊烟,偶有一些煤灰落下。少数一大早就在活动的人——大部分是仆佣——都穿得厚厚的以御寒。一个用外套及围巾包得只剩下眼睛伛偻老人推着手推车走在路上。车轮压在石板路上的杂音,掩住了他单调叫喊着的「牛奶呀,小姐们!卖牛奶呀!」的叫声。一名马夫领着一队相配的红棕色马在屋前,他一看到伯爵便走上前来。「早安,爵爷,它们的情况都很良好。」「很好,贾奇,因为我想快些出发。我最近对伦敦的空气感到很厌恶。」「是的,爵爷。」那马夫似乎颇为了解似的回答,伯爵则停在车门前的阶梯旁。他伸出一手给婕儿,显然是想扶她上车。婕儿对这种礼遇及搭马车一样陌生,因而在握住他的手之前迟疑了片刻。她的心怦怦跳着,不过不是因为伯爵的碰触:坐在这看来如此可怕的工具里令她紧张。不过她宁愿死,也不愿在他面前显露出惧意。因此她咬着牙,一语不发地坐上马车。 伯爵跟着也上了车,并喊道:「走吧,贾奇!」马车往前走,毫无准备的婕儿差点从位子上摔下来。她气愤地喃喃抱怨着。那名马夫跳上位于车后的站立处,婕儿可以感觉到他对她很好奇,不过伯爵一点也无意替他解惑。显然,仆人只能知道主人愿意告知的事……当她了解到自己在伯爵眼中的地位竟比一个仆人低时,自尊受伤的感觉涌进全身。这样也好,这股怒火让她温暖了近一个钟头,而伯爵在这段时间里未曾开过口。那马夫和她一样沉默,不想——或是不敢——打扰「爵爷」的思绪。时间缓缓流逝,坐在滑溜皮椅上的婕儿愈觉寒冷及不舒服,这股静默开始令她厌烦了。「要你跟我说我们要去哪里会太过分吗?」伯爵仿佛已忘了她的存在般地看向她。就算她的声音隐含讽刺,他也不予理会。 「去乡下。」他简洁地回答。婕儿弯了弯唇。 「真是多谢了。」她毫不隐藏话中的嘲讽。不过他仍不予以理会。她瞪着他,一边不知第几百次地抓着腹部。这次他不耐地皱着眉看向她了。 「你到底在抓什么?你没有长虱子吧!」 这不公平的攻击让婕儿怒火上扬。 「听着,高贵的爵爷,我同意要服从你说的话,可没同意让你任意侮辱我!」此时马车走在较不平稳的路面,她一边捉紧椅子以稳住自己,一边怒瞪着他。伯爵颇为讶异地垂眼看她,好像刚听到石头说话似的。 「请原谅我。不过或许你可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一直,呃,在拉扯那衣服的腰部?」「因为痒得要死!」他的道歉一点也没有改善她的脾气。她仍怒瞪着他,而该死的他竟有胆露出好笑的表情。 「我想也是。不过,呃,为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这该死的衣服是你的!」 他深思地眯起眼睛,先将缰绳换到另一手,然后轻碰她的裙子。生气的婕儿拉开裙子不让他接触,接着又迅速捉住椅子以免掉下去。 「你在这衣服下穿着些什么?」 她瞪他一眼。 「我的内衣裤,还会有什么?」令她讶异的是,对伟大的「爵爷」说这种话,她一点也不觉难堪,不过她立刻记起站在后面的马夫也会听到,因而羞得满脸通红。伯爵双唇扭曲。 「就这样而已吗?」 「我不认为这是个适合我们讨论的话题。」她端庄地说道,对自己新建立的尊严感到骄傲。他的唇再度扭曲,接着便笑了出来。看着他的美,婕儿很讶异它所造成的改变。他看来更为年轻、自在、英俊而迷人。她着迷地瞪着他。接着她才了解到他是在笑「她」,因而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相信除了内衣裤外,年轻淑女通常还要穿上长内衣、紧身搭,以及好几层衬裙,然后才穿外衣。这衣服的质料不适合直接与肌肤接触。它很显然是毛料的,难怪你会痒。」婕儿瞪着他,非常气愤仍在他唇边逗留的那抹笑意。管他英不英俊,是不是伯爵,他都没有权利取笑她。不过她在皱眉的同时,手仍伸向腹部要抓痒,她及时制止自己。「我知道那些。」她既生气又困窘地喃喃道。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只是刚好没把那些东西带在身边。」 「当然没有了。麦太太应该要提供一切必备的衣物给你,显然她是忽略掉了。」「显然如此。」婕儿酸溜溜地说,她认为麦太太是故意只拿出毛料衣服,而忽略掉其他的。不过伯爵安抚的语调已令她觉得好过许多。婕儿没说什么,不过握住裙子的手缓缓放开了。可是一看到伯爵的双唇再次弯曲,她的脾气又沸腾起来。 「请不必太拘束。」他笑着低语。婕儿对他怒目相向,并勇敢地尽力不去抓痒。 剩下的旅程几乎是在全然的静默下度过。迷失在自己思绪里的伯爵一句话也没说,只顾着加速前进。每经过一个收费站,贾奇就会拿一只号角吹奏一番,这是他发出的唯一声音。由于仍是早晨,且很努力地不去抓痒,婕儿觉得愈来愈冷,并不停地流鼻水。过午后,气温只约略回暖,而她快冷死了。她悲惨地皱着眉头,双手抱住身体想取暖,不过她没多久就了解到寒冷是她最不用担心的事。马车在伯爵的催赶之下吓人地弹跳不止。婕儿将背部紧压在冰冷的位子上,愈来愈觉得晕车想吐。她闭上眼睛,马车丝毫没顾虑到她渐增的不适,依旧向前行。若再不停车,她就快要吐了。 她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弄脏了车座及伯爵光亮的靴子。 「好上帝!」伯爵停下马车。她吐完后虚弱地闭上眼睛往后靠在位子上,并听见伯爵说:「替我拉住马,贾奇。」接着她感觉到他温暖的手扶住她的下巴。她好希望能让那暖意裹住全身。她觉得好难受、好冷,该死的凄惨。 「你怎不告诉我你不舒服呢,小儍瓜?」他些微烦躁地说,这让婕儿的脾气再度发飙。「你如果该死的有点常识,你就会知道!我又不是水手,下习惯让我的五脏六腑像刮台风似的被甩来甩去!」她张开眼睛瞪着他。在她身后,贾奇似是掩住一声笑般的轻咳一声。「你若能留意你的言语,我会很感激的,女孩。」伯爵眯着双眼回答道。「狗屁一堆。」婕儿粗鲁地说完便闭上眼睛。此刻她并不在意是否会冒犯伯爵。她不在乎是否会失去那些将拥有的舒适或食物。她只想让这令人受不了的傲慢伯爵知道她也是个人,不会毫不在意地接受可怕的不适。 「爵爷。」他的语气平静得仿佛这只是第一次对她的纠正。她半期待他会以怒气回应她的粗鲁。不过她却只听见他下车,并令她讶异地伸手放在她的腋下。她睁大了眼看着他抱她下车。「清理一下马车,贾奇。」他将她的手拉到臂弯里,使它紧贴在他结实温暖的身躯上。他促她在来路上走动。婕儿照做,因吸进冰冷的空气并感觉到坚实的地面后,已觉得舒服许多。「很抱歉弄脏你的靴子,爵爷。」她令自己讶异地低声道。接着他笑了,温暖迷人的笑令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看着他,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那笑容令她眩目不已。他已经俊美得不该再微笑了——笑容在他脸上所造成的变化实在太不公平了。「它会变干净的。」他说着自外套口袋拿出一只银瓶。 「喝一口。」他把瓶子交给她。婕儿听话地暍了一口。强劲的苏格兰威士忌烧灼而下,不过却令她暖了些,因此她又灌了一大口。「够了,再喝就要醉了。」他拿回瓶子,冰冷的双眼审视着她,那熟悉的神情令她感到安慰。 「你若是喜欢喝酒,就必须试着戒去。淑女是不喝烈酒的。」「你不要我喝,就不该拿给我。」婕儿反驳道,他则以一个放松的神情回应。他没有笑,不过不再那样冰冷了。「你如果好了些,我们就该上路了。我不喜欢在途中过夜。」 「我不喜欢坐马车。」婕儿抱怨着,不过当他带她回到清理乾净的马车,并抱地上车时,她一点也不惊讶。他迟了一些才上车,婕儿光明正大地欣赏高高在上的爵爷以泥地上所剩无几的草擦着靴子。之后他上车坐在她旁边,自面无表情的贾奇手中接过缰绳,继续赶路。马车再度向前倾,婕儿呻吟着抓住椅座,再度承受数小时的凄惨。 等到薄暮时分,婕儿觉得自己快死了。事实上,她还渴望死了算了。她这辈子从未如此不舒服。她祈祷车子坏掉,或是伯爵心脏病发,或是任何能让他们停下来的情况出现。不过马车仍马不停蹄地在寒风中摇摆不停地前进。他们进入诺福克,不久就驰过名为主教林的小村庄。婕儿太不舒服了,只注意到各自位于村庄两端的教堂尖塔。之后他们似乎靠海很近,因为婕儿听到一阵吼声,她原以为是来自她的脑海,后来才发现那是海浪拍岸的声音。若不是这么不舒服,这念头会令她很兴奋。因为她从没看过海。「我们快到了吗?」她终于问道,此时她似乎已全身结冰,而胃部也威胁着要再度造反,虽然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不是快到了,是已经到了。」伯爵以马鞭指向前方。此刻,在阴暗天空的衬底之下,婕儿看到她日后得知叫做费莱尔庄园的宅邸。在那悲惨的旅途之后,当伯爵所指的灰石建筑出现在乌云密布的山边时,婕儿只感到短暂的兴奋。终于到了,她想着,这天杀的摇个不停的旅途终于结束了,而且还赶在下雨之前,或许她的运气渐渐好转了。不过这些都是在马车走在通往庄园的大道,而婕儿真正看清那屋子之前的想法。那是一栋马蹄形的建筑,共分成三个部分,车道顺应房子的形状,设计成半圆形,可省去出入回车之不便。面对车道的墙上有着数不清的窗户,方形的窗顶有着精心雕刻的笕嘴(译注:哥德式建筑屋檐上的怪兽或怪异人形排水口。) ,似在嘲笑往来的人们。房子本身亦恍然如有生命。荒谬的是,它仿佛是在沉思中,它几乎与渐深的夜色无法区隔的影子笼罩着马车,带来一阵潮湿的冷意,令婕儿起鸡皮疙瘩。奇怪的是,偌大的宅邸中只有三扇窗户是亮着的。两扇位于主屋上方,仿佛是看着马车到来的一对眼睛。婕儿叫自己别蠢了,可是她所有的常识都帮不上忙。这屋子看起来比夜晚更寒冷而且凄凉。马车尚未停稳,那堂皇的大门便已敞开。一群仆人提着灯笼走下楼梯。看到房子后就浑身僵直伯爵将车驶向门前停下,他跳下车后就有礼地要贾奇照顾马匹。接着他转过身抬头看着仍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子的婕儿。「下车吧。」他简单地说道。 「恩,这屋子真是非常雄伟,不过却让我不寒而栗。」她尚未来得及阻止自己,已说了出来。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不过是间屋子罢了。」 她这才看向他。灯笼的光在他身上留下橙色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像是恶魔而非天使。他的金发似在燃烧。恶魔主人配恶魔屋子,她颤抖地想道。 「下车。」他又说一次,而她觉得他是咬着牙说的。 她觉得是因为旁边有仆人在场,他才扶她下车。看那阴沈的脸一眼后,她将手放在他手上,并再次被那穿透手套的暖意所吓。接着她已经站到他旁边,尽可能不露出自己的不安。那群仆人毫无助益,她感觉到他们好奇的目光。「詹森,府里一切都安好吧?」伯爵低沈地问一个身穿黑衣、高大威严的光头男人。如今对绅士制度较有概念的婕儿猜测这人必定是仆役长。「不太好,爵爷。可娜小姐——呃,不是很好。」那人的声音也一样低沈,而且似乎心有烦忧。伯爵突然变得超乎婕儿想像的冶漠疏远。 「这位是提姆的未亡人,」他语气唐突,完全漠视仆役长的话。「婕雅小姐。她会在这里待一阵子。她需要一个侍女、沐浴,及一些睡衣和明天要穿的衣服。晚餐送到她房里。」「是的,爵爷。」詹森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主人的冶漠。他的双眼感兴趣地打量婕儿,她努力不在那专业的眼光下畏缩。毕竟他不可能一眼就看出她身上的衣服不是自己的,也不会知道昨晚麦太太送给她吃的晚餐,是她这辈子最丰盛的一餐。她真正的生活形态又没有写在脸上。 「送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到图书室来,詹森。」伯爵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您要用晚餐吗,爵爷?」仆役长的问题很平静,可是伯爵却像被抽了一鞭似的猛转过身。 「威士忌就好了,詹森。」冰冷的声音与他眼里的阴森十分相配。仆役长鞠个躬,伯爵则不再多言地转身步上阶梯进入屋子里。婕儿瞪着他的背影,竭力不要有被抛弃的感觉。他已从旅途中那勉强可以亲近的同伴,转眼间变成她原先认为的冰冷淡漠的无情贵族。就算是个伯爵,他也真天杀的粗鲁无礼,她告诉自己。 「这边请,婕雅小姐。」詹森退后一步,做势比向屋子,显然是在等她先行。婕儿笨拙地拉起裙子,缓缓走上通向屋子的石阶,几世代以来进进出出的贵族已在这阶梯中段留下痕迹。她如置身梦中般看着四周的雕刻,宏伟的橡木门上方,则雕刻成玫瑰花环般的拱形。门上则以上好的缎铁作装饰。婕儿目瞪口呆地走进挂着织绵綉帏的大厅,有个穿黑色制服的女仆正在点燃蜡烛。她晕眩地看着饰有纹路及繁花的高耸天花板,在厅堂一侧成弧形而上的精美楼梯,巨大而未点燃的水晶吊灯高悬在绣有花卉的地毯、镀金椅子及黑檀木桌的上方。这地方的壮丽令她自觉不属于此地。在此地出生长大的杂种狗都还比她更有资格住这里。接着她挺起胸膛,她也有权利留在这里。她手中的证书给了她和其他人一样的权利。更何况,她不是仆人,而是家族里的一份子。 怀抱着这个想法,她几乎毫不迟疑地走进那道门。一个娇小圆胖、身穿黑衣的妇人上前迎接她。她的白发整齐地往后梳,在颈背以一顶白帽绾成一个髻。她锐利的黑眼似乎可以看穿婕儿。她眼角及唇角有着皱纹,婕儿猜测那是因为她常微笑。就外表而言,这是个健康热心的乡村老妇,看起来像个老奶奶。 「晚上好,小姐。」她以温暖的笑容欢迎婕儿,然后眼带关怀地看向婕儿身后的詹森。「爵爷呢?」詹森皱着眉摇摇头,那妇人再转向婕儿,但笑容已经逝去。 「这位是管家,也是我太太。」詹森为她们两人介绍。「婕雅小姐是提姆先生的遗孀,爵爷带她回来住。」 「提姆先生的遗孀!」没有伯爵在场,这个仆人显然较敢表达出自己的讶异。她再次打量婕儿,表情真挚。她深藏不露地看着婕儿细瘦的身材,过大的黑衣服,以及因旅途而散在过度苍白且太过瘦削的脸蛋旁的黑发。 「你似乎累惨了,小姐!我一直很喜欢提姆先生,他是个好孩子。可惜死得太惨了。好了,说够那些了!我会带你上楼,我看就用绿色套房吧,那里视野很好。老詹,叫梅妮给小姐准备洗澡水。在她自己的女主人到来之前,她可以服侍婕雅小姐。」她瞥看婕儿的身后。「你的侍女没有随行吧,婕雅小姐?或者她会随爵爷的侍从一起来?他总是在爵爷抵达后一、两天,才带着爵爷的东西抵达。」 「我没有侍女。」婕儿直视着那娇小女人。 「我知道了。」詹太太被这位小姐的土腔吓了一跳,詹森似乎也一样。不过婕儿的表情却警告他们少开口为妙。「这边请,婕雅小姐,我带你去你的房间。」詹太太轻快地说道。她带头走向那宽大的楼梯。跟在她后面的婕儿看见石墙的中央有着以精美铁栏杆围起的阳台。「那是给吟游诗人用的阳台。」詹太太注意到她的视线并解释道。「以前每当举行舞会,就会用到那里。可是白伊莉夫人去世后……」她停下来摇摇头。「唉,你不会想听我罗嗉的。」她继续走向婕儿觉得安静得不寻常的二楼。 她带婕儿去的房间很迷人。它在婕儿的标准看来非常大,墙上贴着白绿相间的藤蔓图样的壁纸,简单的白色窗帘遮住两扇落地窗。精巧的床靠在一面墙边,对面则是华美的衣橱及梳妆枱。床边的地上则铺着绿、白、粉红花样的地毯。而干净得显然很久没有用过的白色大理石壁炉前,则铺着另一张地毯。詹太太注意到没有生火,并叫来一个仆人生火。不过一眨眼时间,就有一个着制服的年轻女孩带着柴火走进来。她将木柴放进壁炉里,一下子就生起火了。另一个女仆则在先前这个离开后进来,詹太太说她就是梅妮。她身材娇小,脸蛋圆润,有着愉悦的棕眼。她的头发也以白帽绾住,不过有一些发丝跑出来,婕儿看得出那是暖棕色。梅妮向婕儿行礼,之后便双手交握,目光低垂地站在一旁,听詹太太要她伺候婕雅小姐,直到帮婕雅小姐安排侍女之后。说完后,詹太太对婕雅一笑,并瞪那仍垂视地上的女孩一眼后,就要她下去。 「你明天早上开始服侍小姐,梅妮。」詹太太说道。「今晚就由我来。」 「好的。」梅妮害羞地回答,再行个礼后就退出去了。詹太太转向婕儿。「她是个好女孩,婕雅小姐,只是对这个升职有些兴奋。不过她若不胜任,你就跟我说,我们再另外找人。」她环视室内后又说道:「婕雅小姐,你若想沐浴,我现在就叫人送水上来。喔,当然还有晚餐。或是你想在楼下的餐厅用餐?」 「不用了,谢谢。呃,詹太太,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明天再洗澡。今晚我能不能只吃东西就好?在这里?」 「当然可以,婕雅小姐,一切照你吩咐。那么我就告诉梅妮说你想在早上才沐浴,好吗?」事实是婕儿一点也不想沐浴,至少不是那种贵族式的、全身泡在水里的方法。她很喜欢昨晚那块玫瑰香皂,不过那不是她想太常常有的经验。她仍觉得太常那样做,就更可能得疟疾。无论如何,她今晚只想要吃东西,然后爬进那看来很舒适的大床。 「要我帮你脱衣服吗,婕雅小姐?」詹森太太边说边走向前,婕儿则吓得后退一步。「不,不用了,詹太太。我可以自己脱,谢谢你。」 「好吧,婕雅小姐。我会要梅妮送合适的睡衣来给你,你显然没有带行李。」婕儿点头同意。「这样就好了吗,婕雅小姐?」 见婕儿点头后,詹太太就朝门走去。当她准备开门时,又停下来回头看婕儿。 「呃,小姐,」她皱眉迟疑着。「如果你在晚上听到……一些声音,请不必害怕。可娜小姐会作噩梦,有时会尖叫。她的房间在这一侧的厢房,因此你一定会听到她的叫声。」正在解外套扣子的婕儿停下动作,瞪着管家太太。「可娜小姐是谁?」 「她是爵爷的女儿。」 「他女儿!」对了,伯爵的母亲曾提过什么自闭的孩子,婕儿想起来了。她发觉他已婚且有小孩这件事颇令她不安。她又开口问道:「他的妻子也在这里吗?」 「默楠伯爵夫人已经去世了。」詹太太回答,欢愉的脸突然严肃起来。接着在婕儿提出更进一步的问题前,她就走出房间,并轻声关上房门。 第六章 五天后,婕儿仍准备要被一个小女孩的尖叫自熟睡中吵醒。不过目前为止什么事也没有。相反的,她却因那股寂静而难以入眠:她这辈子已习惯在睡着时,四周还有城里的各种吵闹杂音。 抵达此地的隔天早上,她自卧室窗口看见一个铁定不超过六岁的小女孩,跟一个婕儿猜是奶妈的女人一起散步。那孩子看来娇小而骨架完美,直泻而下的金发戴了一顶天鹅绒帽子。她穿着深紫红色的天鹅绒外套,看起来像个时髦淑女的小翻版。 不过那孩子最让婕儿印象深刻的是她一点也不像小孩子。她不像一般小女孩到户外应有的样子,不笑、不跑,也不会大叫。她仅是静静地走着,手握在奶妈手中,双眼直视前方,最后两人走到树丛后看不见了。婕儿看着她们好一会儿,然后耸耸肩。伯爵的女儿不干她的事。伯爵也一样。 自从来到这里,她就没见过他。当她在第一天早上胆怯地询问他的去处时,面无表情的詹森说他「出门了」。而他一直是「出门了」或是「正在忙」,直到她不再询问。有一次她曾瞥见他骑马出去,仿佛身后有恶魔在追他,此外就不曾再见过他。而他对她的情况毫无兴趣,既让她生气,也奇怪地伤了她。 他留下指示,要为她置装,因此一个女裁缝师在第一天早上来到庄园里。她把婕儿拨来弄去,直到婕儿好想放声尖叫。 不过她的第一件新装当天就送来了。婕儿虽不愿承认,但她很兴奋。她这辈子从未拥有特别为她做的衣服。婕儿相信那些衣服都会很漂亮:任何东西都比那令人发痒的黑毛料洋装好。她虽已穿上一些合宜的内衣——她拒绝穿让她觉得无法呼吸的紧身褡——不过那衣服仍然很刺人。只是她现在知道要在独处时才能抓痒。 除了裁缝师外,婕儿没见过任何外来的人。她以探索这屋子及庄园打发时间,并尽可能别碍着别人。庄园里有一队仆人:女仆就有分成负责储藏室、洗衣间、客厅,还有楼上等等的分别,还有各类男仆及其副手,园丁和副手、再加上可娜的奶妈莱丝,伯爵的侍从,还有詹森夫妇。这些人每次看到她都会行礼,这让婕儿非常不自在。她一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是该回个礼,或是微笑,或是道声谢,还是干脆不理他们?困惑的她选择不去理会,却又猜想是否因为如此,那些仆人们才都不跟她说话。或者是他们不准跟她交谈?当个贵族比她想的复杂多了。连吃饭都是种考验。她曾尝试在偌大的餐厅吃过一顿饭,独自坐在可容纳五十个人的大餐桌边。她发誓再也不再重复这种经验。有两个男仆伺候她用餐,詹森则在旁监督他们。食物足够喂饱至少十个人,桌上则摆满发亮的水晶餐具、银器及瓷器,大多数不知做何用途。 自那次之后,她都在房里用餐,看来当个有钱人并不如她所想的那么好玩。她孤单而不安,愈来愈觉得犹如出水的鱼。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闲,她决定不要再过这种轻松却非常无聊的日子。 因此到了第五天,梅妮敲她的房门宣称她的新衣已送来时,婕儿张开双臂迎接这个改变。由于订单很大——并不是每天都有人要桑小姐缝制从里到外的一切衣物——这位女裁缝再度亲自送衣服过来。 「你来了,施夫人。希望你喜欢这些衣服。」桑小姐将东西交给梅妮,并准备离开。很兴奋自己的女主人终于有真正的衣服的梅妮,正着手打开各个盒子,并把东西拿出来放在床上。白色亚麻长内衣、白色丝质内裤、白色薄棉睡衣、白色丝袜或棉裤、袜带、紧身褡,还有一件件的黑色衣服。梅妮沈下脸,婕儿却瞪大双眼。 「可是,小姐,怎么都是黑色的!」婕儿小声地向桑小姐抗议。 那女裁缝扬起双眉,眼睛有些教训地打量婕儿。「当然是黑色的呀,亲爱的夫人。是爵爷吩咐的。他说你丈夫才刚去世不久。」 「哦,是的,我丈夫。」婕儿含糊道。她几乎忘了自己结过婚,更别提还是个寡妇了。她曾看过胖胖的商店老板娘们在丈夫死后穿着黑衣到处走动,不过她们都老了,结婚很久了。可是「她」不能余生都穿着黑衣服呀!想到伯爵替她订购的衣服数量,他显然是要她那样做。 「在这里等一下,好吗?我得跟某人谈一下。」婕儿眼带决心地定出房间去找伯爵。要地为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丈夫服丧半个世纪,那真是太荒谬了。「我能帮你忙吗,婕雅小姐?」某一个男仆——或是副手,她永远搞不清楚——在她走进大厅时从楼梯下的阴影走出来。「我在找爵爷。」她直视着他宣布道,仿佛要看他敢不敢挡路。 「我相信爵爷正在书房里,婕雅小姐。」 「书房在哪里?」 「在北厢的一楼。可是,婕雅小姐,爵爷明确指示不要打扰他。」 「哼,我才不管。」婕儿低喃着朝北厢走去。她先前对屋子里的探索很有效,让她很快在迷宫似的通道里找到路,走向那位于一楼、一直都关着的一扇门。她先停下来深吸口气,然后伸手敲那扇门。「什么人?」伯爵语带恼怒地问。 「是我,婕儿——呃,婕雅,爵爷。」婕儿回答。在停了一下子后,她听见他叫她走开。她的脾气上来了。他虽是有权有势的伯爵,也下能把她当物品似的挥之即去。战火在她眼中发光,她转动门把开门进去。他瘫在火前的一张大椅上,一只穿着靴子的脚搁在脚凳上,另一只则放在地毯上。他一手拿着装了酒的杆子,臂弯里则抱着一瓶酒。桌上的金质烟灰缸里放着一支长雪茄,还有缓缓的烟雾升起。脚凳上有一本已翻开、却盖着的书。他只穿衬衫,没有外套也没有领巾,下半身穿着鹿皮长裤,而非她以为的马裤。火光明亮地照在他闪亮的发上,但他的脸却藏在阴影中。婕儿只看得见他缓缓将她从头看到脚时眼中的光芒。「你知道吗,我几乎忘记你了?如果你能走开,我或许就成功了。」他的声音有些含糊,虽无敌意,也无欢迎之意。婕儿扬起下巴,走了几步进入书房。「请进吧。」他讽刺地道。 她不理这句话,直走到他搁脚的凳子旁。他动也不动地坐着,眯起充满血丝的眼睛抬头看她。「你一直躲在这里暍酒!」发现他喝醉了令她很惊讶,因此才说得那么大声。「这天杀的关你什么事?」他咆哮道。他故意拿起酒杯一口喝干,并立刻又倒了一杯。他的口气比他的话更令她生气。 「就算你想醉死也不关我的事。」她诚心说道,而他先看她一眼,才看向酒杯。「该死的对极了。」他喃喃说着又暍了一大口。 看着他,婕儿觉得他一点也不像她在伦敦见到的那个伯爵。这个人也很俊美,一种乖戾杂乱的美,不同于她认为应是他天性的那种精致的美。他的头发蓬乱,双颊冒出胡渣,白衬衫则有些绉。这一切的一切让婕儿觉得她较喜欢这个人——如果外表代表一切。在这情况下的他较不那么恼人:至少她没看到那个总是大叫大骂她的男人。「你要什么东西吗?」他再次看向她。发现他在这种情况的惊讶,让她差点忘了她的目的。「那些你帮我订制的新衣服都是黑色的!」她的不满更加激烈地浮现。 「那又怎么样?」从他的语调可以听出,他对打扰他的隐私的原因已失去兴趣了。婕儿怒瞪着他。「如果你在订购衣服之前先来问我,我就会告诉你我讨厌黑色。我要叫桑小姐拿回去重作,要有各种颜色的。」他否决地摇摇头。 「不可能。若是你忘了,我提醒你,你是个寡妇。你正在服丧。」「如果提姆是你的表弟,那你也在服丧,可是你就没有穿黑衣服。」婕儿大吼道。「我做的事,和我为你选择的是两回事。」他抬眼看着她。「一个年轻寡妇的合理服丧期是一年。在这期间你要回绝所有活动,以悼念你的丈夫,而且还要穿黑色丧服。我说得够清楚了吗?」婕儿抿起双唇瞪着他,他也直视她的眼睛,其中的神情像冷水般浇熄了她的怒火。她仍瞪着他,而他则以冰冷的蓝眼打量着她。最后婕儿不甘愿地点点头。「是的,爵爷。」他对着酒杯敦促她说。 「是的,爵爷。」婕儿重复一次,双手握拳转身离开。她很想跟他说「去他的爵爷」,不过她不敢。「等一下。」他的话令她转身看向他。 「我真的差点忘了你的存在。」他的口气仿佛这些话对他更重要。他看向她,眼神变得锐利。 「不过既然你提醒了我,我真的该纠正你那恶劣的口音,还有你的仪态。我会命詹森尽快给你找个家庭教师,绝不能拖过这一周。之后你就可以开始学习如何像个文明人般说话及行事了。」婕儿气死了。她的口音虽没有他的好听,可是至少她不会开口闭口都侮辱他。「你真是我所见过最粗鲁的人。」她咬牙切齿地说,并再度转身离开。这次他以弹手指命她停步。深觉受辱——她又不是狗——婕儿转身对他怒目相向。「爵爷。」他轻声纠正道。婕儿咬了咬牙。 「爵爷。」她嘶声重复,并第三度转身想走,这次却被壁炉上方的画像吸引住了。那是一幅美丽的蜡笔画,画中是一位有着柔软秀发的苗条年轻女子坐在椅子里,白裙垂落在她四周,她的膝旁有一个大约三岁的小女孩,有着金色的鬈发及蓝色的眼睛。那孩子好美,而那女子只能算是漂亮。但那女子看着孩子时,祥和的脸上满是爱意,让婕儿深受感动。「我女儿可娜,以及我妻子伊莉。」伯爵随着她看向那幅画,并毫无感情地说道。 「这幅画大约在她死前一年完成的。」「我已经听说你妻子去世了。」看过这幅画后,她真替他感到难过。 「我为你的损失感到遗憾。」伯爵以嘶哑的声音笑了。 「仆人们又在嚼舌了,对不对?」他再暍一大口酒。 「他们可曾告诉你是我杀了她的?」 婕儿僵住了,只能瞪着他。接着她再次看向那幅画。那位甜美的妇人…… 他突然站起来把杯子丢开,让它撞到壁炉并摔个粉碎。婕儿跳了起来,因他突来的暴力而紧张。他怒视着她。 「出去。」他咆哮着。当婕儿在原地动弹不得地看着他时,他的双眼像来自最底层的地狱之火般瞪着她。 「立刻滚出我的视线!」他双手握拳地朝她逼近一步,双眼看来更加暴怒。咒语解除,婕儿转身飞奔离去。 到了隔天早上,婕儿再也忍不住了。她必须知道伯爵的话是不是真的。他真的杀了他的妻子吗?也许她是因为难产而死,而他自觉有责任?光是推测也没有用,显然仆人们知道。她已渐渐了解家里的大小事情仆人都会知道。她无法解释地觉得跟拿他钱的人谈论伯爵很不妥,可是她不由自主。她必须搞清楚。 「梅妮。」当这女孩端着热巧克力及面包来服侍她用早餐时,婕儿迟疑地唤她。 (她很容易就习惯了这种不必动手,就有丰盛的三餐或更多餐可以吃的豪华生活。)「什么事,婕雅小姐?」梅妮将托盘放在窗边的圆桌上。穿着白丝睡袍的婕儿坐进桌边的椅子里准备进餐。梅妮将餐巾铺在她腿上,并为她倒了一杯热巧克力,而婕儿则拿起一个熟腾腾的面包卷涂上奶油,并满足地咬一口。 「我前几天听到一件让我想不通的事。」婕儿满口食物,流利地谎称道。她抬头看向毫无动静地等着听女主人继续说完的梅妮,婕儿不耐地摇摇头。 「噢,你坐下,好下好?这真该死的荒谬透了。」 梅妮双眼睁得大大的。「噢,不行,小姐,我不能坐下!那样下合礼仪!」婕儿叹口气。仆人对合不合宜的事都看得很严格。譬如说,梅妮认为淑女该在晚上就寝前洗澡——全裸地泡在温水里的那种澡。经过大约一周的抗争后,婕儿只好投降。她甚至已习惯在穿脱衣服时,有这女孩沉默地来来去去。而且她也知道梅妮认为侍女应该要实际地帮她的女主人穿脱衣物。婕儿尚未放弃这一项,不过在梅妮沉默的坚持下,她猜这大概只是时间问题。 「那至少吃一点吧。」婕儿挫折地低喃,不过也被婉拒了。 「谢谢你这么好心,小姐,可是如果被詹太太发现我和你一起用餐,我会被开除的。」婕儿终于放弃,并回到先前的话题。「你知道伯爵的妻子是怎么死的吗?」梅妮再次睁大双眼,同时紧张地左右张望,仿佛害怕有人在偷听。 「她——她摔死的。」她耳语地回答。 婕儿迟疑地咬一口面包,怀疑地瞄着她的侍女。 「我知道不只是这样,赶快告诉我。」梅妮舔舔嘴。 「伯爵夫人有一天早上出去散步。通常她会带可娜小姐一起去,不过那天很冷。那大约是两年前的早春,像现在这时节。可娜小姐有点鼻塞,所以她被留在家里。洛琳小姐也在这里——她是夫人的表亲。那真的很有趣,因为洛琳小姐是先嫁过来的,如果艾德少爷没死,那她就是默楠伯爵夫人了。可是少爷死了,她就变成寡妇了。总而言之,洛琳小姐通常会在可娜小姐待在家时陪夫人散步,不过那天来找爵爷要钱的老夫人却派她到村里办点事。因此夫人自己出去散步,就一去下回了。她死了。」梅妮停了下来。 「她怎么死的?」婕儿不耐地催问,早已忘了还拿在手里的面包。 「在崖边有间老修道院,其实是处废墟,不过夫人喜欢到那里去。她死的那天,据说她爬上钟塔去。不知怎地,她……摔了下去。」梅妮再次停下,表情惊恐。她的惧意让婕儿知道事情不只是如此。「告诉我一切,梅妮。如果她是摔死的,那为什么爵——为什么大家都说是爵爷害死她的?」梅泥看起来十分悲惨。「噢,小姐,我真的不可以提起这件事。我们被下令不得谈论它。 」 「谁下的命令?」 「是詹太太,她说她不要这屋子里出现与主人有关的闲话。」 「什么闲话,梅妮?」婕儿恼怒地质问。 「有人说——说是爵爷把夫人推下去的。」 婕儿瞪着梅妮好一会儿。「为什么会有这种传闻?她掉下去时,他在旁边吗?」梅妮摇摇头。「没有,小姐。至少在夫人出门时没有。不过他们结婚前常在那里约会,夫人的家就在邻区。而爵爷……他和夫人之间有些问题。」「那也不表示他会杀她。」婕儿气愤地想到伯爵的痛苦竟根源于如此薄弱的推论。「是没错啦。」梅妮的话匣子打开了。「不过还有其他原因。医生说夫人掉落的地点,不像是摔下去时会在的地方。差太远了,好像是被推下去的。而且她是仰躺,而不是面朝下地躺在地上。而且有一个佃户的小孩说他看到某个人——他认为是伯爵,因为他看到那人的金发——在那天和夫人一起走进修道院。大家都知道他们之间有问题。他们看彼此的眼光会让你发抖,好像他们很恨对方似的。我曾听到夫人对爵爷说他不是个好父亲,而爵爷则说他们是半斤八两,因为她也不是个好妻子。他们冷战了好久,爵爷则跑去伦敦。他差不多在夫人死前一周才回来,而他们一定大吵了一架,因为夫人甚至不愿与爵爷同处一室。我们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猜只有爵爷自己知道。而我则祝任何跟他有关系的人好运。」梅妮强调地摇摇头。婕儿瞪着她,听得太入迷而忘了吃东西。伯爵真的杀了他的妻子?当然不是!就像许多人一样,她也让想像力编出一个假相。她所听见的对伯爵不利的证据都太薄弱了。「爵爷曾被控谋杀吗?」婕儿畏缩地想着高贵的伯爵被带去审判的情景。 梅妮摇摇头。「他们说证据不足。首先,那个说有看到爵爷跟夫人一起进去的男孩只有八岁,调查官说没有任何法官会依一个小男孩的证词而判刑。而且他说一个男人和妻子之间有问题,并不表示他就会谋杀她。此外还有那个修士。」梅妮刻意停了下来。「什么修士?」婕儿追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修士,我是说那不是真正的修士。人们说那是班修士的鬼魂。他是三百多年前住在那修道院里的修士之一。当第一任伯爵受伊莉莎白女王册封时,这片土地原属于修道院。伯爵要求他们离开,班修士拒绝了,因而被伯爵吊死。这屋子就建在当时吊死他的地点上。从那时起,只要某个家人临终,修士的鬼魂就会现身,大家都说他是来带仇敌下地狱的。这件事三百年来从不间断。艾德少爷打猎出意外前,就有一些人看见鬼修士,老爵爷去世前也有人看过。夫人死时,也有人看到他。就在这屋里呢,婕雅小姐。」梅妮双眼大睁地停下来,显然被自己的故事吓到了。 「那个鬼修士跟爵爷有没有杀死他的妻子又有什么关系?」 梅妮在说故事时已倾身向前,两手放在小桌上,现在又直起身。「那个调查官说他不相信有什么鬼魂。他说有这么多人看过,那是因为有人在扮鬼。而直到有人能证明是谁穿着白袍在废墟和这屋子里扮鬼——每次那个鬼出现时,伯爵都有不在场证明,不过夫人死的那天,他说他独自去骑马——他都不会指控任何人谋杀。他说夫人的死只能算是一件不幸的意外。夫人的父亲很生气,他从那以后就不再跟爵爷话了。很多人说,就是他散布爵爷杀死夫人的谣言。可是唐老爷去年死后,谣言就消失了。不过当然大家都还记得很清楚。」婕儿咬了口面包,边皱眉边消化听到的一切。有鬼的那部分让她发冷,不过她再怎么发挥想像力,也想不出伯爵穿着白色修士袍在附近乱逛的样子。这念头滑稽的令她觉得好多了。他当然不会做这种事,也不可能把他的妻子推下钟楼。连想都觉得很蠢。「要我帮你着装吗,小姐?」 在婕儿思考的当儿,梅妮已经拿出她今天的衣服。梅妮语带期盼,但婕儿却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 「我自己来,谢谢你。」梅妮失望地准备离去,却又被婕儿叫住。 「修道院在哪里,梅妮?」 「你不是想去那里吧,婕雅小姐!那……」「我只是想去看看,就说是去欣赏古迹吧!」梅妮怀疑地看她一眼,不过仍指出方向。婕儿谢过她后便要她出去,然后自行着装,不到半小时便朝崖边出发而去了。 树丛仍挂满露珠,每当她的裙子扫过,便发出甜美的味道。多年来被人踩平的步道旁,开着丛丛绽放的杜鹃,有红有白,还有粉红色。西边的地面是一片松林,东侧则倾斜成可以俯视海边的悬崖。 婕儿沿着崖边的路走,赞叹着海风的新鲜气息及浪涛拍岸的美景,海鸟及燕鸥在湛蓝的晴空中飞翔,以叫声与浪涛声和音。对一个从未曾离开伦敦的女孩而言,这么广阔的空间及自然之美真令人目眩神迷。 走了约二十分钟后,她便看到了那间修道院。两层楼的石造建筑因年代久远而变黑,还爬满藤蔓及青苔。显然自修道院建立至今,海岸线已大幅内移,因为它正位于崖边,最边的墙已坍塌进海了。在那附近只有那三层楼高的钟楼,显然是因为靠在一个岩块上才没倒。婕儿看着那曾挂了钟的拱形开口,也就是伊莉摔死的地方,体内下禁窜过一阵冷颤。婕儿轻颤地四下走动,并踩过自内墙坍落的石堆。这地方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在修院后的崖边有座小小的墓园。只剩下少许的墓埤,不过婕儿认为一定有很多都毁损了。钟楼的阴影笼罩着墓园,婕儿再次发颤。这地方让她既不舒服又着迷。婕儿只打算看看这废墟,可是当她看到一扇小拱门,她忍不住走了进去。她爬过长满青苔的石堆,站在门口张望着。这里必定是礼拜堂。仍存留着的拱窗有的面海,有的则在内侧,其中一扇的顶端还留有红色玻璃。阳光穿过玻璃,带来一抹红光照向内墙的壁贪,那里应该曾有着基督或圣母的雕像。 想到死了好几百年的修士跪在这里祈祷,真是怪可怕的,不过更可怕的是想到伊莉也曾多次来这里,在少女时来此探险,稍长后来与柏森约会,最后并死在此地。这想法令她发寒,婕儿正准备回到温暖的阳光下,却听到有人在哭泣。她僵住了,更加用心地听。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不过仍很清晰:有人——或是东西——正伤心地哭泣。 婕儿觉得颈背寒毛直竖。声音自上方传来,有一刻她以为是伊莉的冤魂在她摔死的钟楼哭泣。可是她立刻撇开这个念头,必定是有人在上面,而且正在哭。 她不由自主地上前,经过壁龛旁的小门,并发觉自己已进入了钟楼。石阶向上盘旋而去,婕儿迟疑着,直觉催她回到阳光里,但那哭泣声却拉扯着她。那声音显然是自钟原本的地方传来的,而且听来令人心碎。无论是谁在那上面,必定是伤心透了。 婕儿不由自主。她必须知道那究竟是伊莉的鬼魂,或是某个活着且悲伤万分的人。那声音绝对是女性的声音。她往上走,小心地避免在破损而满是青苔的石阶上滑倒,紧张得神经打结。一道温暖的光芒自上方流泻而下。婕儿瞪大眼睛,看着那亮光自原本是门,如今只是个洞的地方照进来,害怕地猜想这是下是某种鬼魂的现身,虽然心脏都快跳到喉咙里了,她仍了解到那只是阳光自洞口照进来的光线。现在那哭泣声较为清晰大声了。婕儿再度感受到其中深切的悲伤。接着她好奇地自那开口探出头去,看到阳光照在一个低垂的小头颅上。 是可娜。她蜷缩在地板上,双腿靠在胸前,头则埋在腿上。紫红色的外套像毛毯般围住她,小小的身躯因啜泣而震动。婕儿的心扭绞起来。看到这小女孩在妈妈死掉的地方哭泣真令她心痛。她静静地爬出那个开口,走近那仍在哭泣的孩子。 「可娜。」她柔声轻唤,伸出手轻抚小女孩亮丽的头发。 小女孩猛然抬起头,张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在阳光下眩目地眨眼瞪着婕儿。那小脸上有着片刻的狂喜,婕儿立刻明白在那片刻里,可娜以为跪在身边的是她母亲。接着她在阳光下眯起眼,嘴巴紧紧闭起。她跳了起来,愤怒地大叫一声。婕儿试着捉住她,想安慰她,但是她用力地推开婕儿,害她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可娜,等一下!」 太迟了。婕儿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小女孩就已自门口消失。婕儿听得到她仓皇跑走的脚步声。 第七章 伯爵实现他的威胁,在一周内就请来一位女家教。汤太太是个中年寡妇,有挺直的背和长鼻子,而且她一见面就瞧不起婕儿。 她最近才被邻区一个大地主辞退。詹森说那并非因为她做错事,而是那地主的孩子已经长大,不再需要家庭教师,根据推荐汤太太的介绍所所言,她是最理想的人选:生性温和,是个乡区牧师的女儿,而且有丰富的教学经验。此外,她从不理会别人对她的教育方式的批评。詹森跟伯爵说,她似乎是教育婕儿的理想人选。 这些都是詹森告诉婕儿的。虽然她曾自卧室窗户两度看见伯爵在骑马,但是自书房那次灾难性的谈话后,两人就不曾交谈过。他跟可娜一样,都像是这屋里的鬼魂般神出鬼没。汤太太的房间位于北翼后方,与旧有的教室相连。显然他们认为可娜还不适合接受教育,因为那教室至少二十年没用了。不过等詹太太派人打扫过后,汤太太才勉强同意它「还可以」。因此婕儿开始接受变成淑女的课程。 「婕雅小姐,淑女走路不会弯腰驼背,更不会像男人似地阔步行走!把你的背挺直,走小碎步。慢慢地滑步走!不是那样子!是这样!」 接下来的两周里,每当婕儿在教室时,汤太太就给她绑上木板,好让她坐有坐姿、站有站相,走路优雅。而且只要婕儿要在教室里走动,就必须顶着一本书。书掉了,就必须捡起重来,直到她可以绕室走一圈,而不把书弄掉。她还要上发声课,练习对着蜡烛发气音;还有礼仪课及穿着课程。这些课程一再地重复,让婕儿直想尖叫,或是把汤太太宰掉,不然就是从教室窗户跳出去自杀算了。 最后,在一次特别困难的课结束后,婕儿发飘了。仅因为婕儿的餐桌礼仪不合格,汤太太就当她是个顽童般下令不准她吃晚餐。婕儿因而气得满脸通红,目带凶光地缓缓站起,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这是她能忍受的极限了!这老巫婆太过分了,婕儿决定给她一记右勾拳,让这自以为是的女人倒在地上。 汤太太看出婕儿眼中的暴力,她自己铁灰色的眼睛也张得像铜铃般大。她一手举起,仿佛要挡开婕儿的攻击。同时毫无尊严地逃出教室。等安全地来到走廊上后,她便放下手怒瞪捷儿。 「我会告诉爵爷的!」她丢下这句威胁,便转身离去,力道之猛使得裙摆在她瘦巴巴的脚踝处翻滚。 婕儿生气地对那女人大骂一通,之后她便独自面对她的行为所可能引起的后果。那老巫婆一定会立刻去跟伟大的「爵爷」告状。婕儿还记得伯爵发怒时样子,那冰冷的眼神可以让人结冰,柔滑的声音比钢刀还锐利。她也记得他在书房所展现的暴力,还有他摔破杯子并要她滚出去时眼中的怒火,这记忆让她发抖。 「他去死算了。他们通通去死吧!」婕儿高抬下巴大声说道,并马上觉得痛快许多。她又回复成自己,这高雅的房子及其作风几乎抹灭她的斗志,不过旧的婕儿回来了。她不必受任何人的虐待,即使是出自那死伯爵的命令也一样。他又有什么特别的?就因为他出生在显赫世家,他也没比她好。除去他的家世背景和钱财,并把他丢到她生长的街头去,他就会像个婴儿般无助了。 想到高傲的伯爵在街上讨生活,就让她稍微好过点。她不喜欢害怕别人的感觉,而且她也很不愿承认伟大的「爵爷」真是吓到她了。这让她的怒火更加高扬。她康婕儿这辈子还没有怕过任何东西!她从不害怕,因为她能照顾自己。可是她新扮演的施婕雅,却一直都在害怕。她害怕仆人的轻视,自最低阶的仆役到高高在上的詹森:她害怕汤太太,因为她代表伯爵:她甚至怕这新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诸如吃东西、走路或说话。她怕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让自己像个儍瓜,然后大家就会笑她。她以前从不承认这念头,因此它令她气得想吐口水。她也真的吐了一口口水在光滑的地上,然后又感到有些羞耻,不过只有一点点。她剩下的心智很高兴又回到原来的自己。 「我不属于这里!」 这想法充塞她心底,但当她仔细思索后,却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几乎是从伯爵令她进浴盆洗澡的那晚开始,自那天起,她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他的吩咐,而非自己想做,而且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这样;除了食物之外:不过就算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能温饱,也不值得让她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她可以离开,她又没有被铐住。她可以自由自在地离开此地,不再留恋,她可以恢复原来本性,不去理那什么变成淑女的蠢事。她只想拿到提姆的遗产,这是她的权利,但那伯爵却威胁并迷惑她,把她诱进他的网里。不过她并不无助,也还没被困住。她可以走——只要她肯回去面对麦克、街上生活的不安定、饥饿及无家可归,并靠她的扒技过活,直到被抓去关。她愿意放弃伯爵在初见面时所说的那种安全感吗?或者她要让自己被三餐及一个家所收买?她僵了一下,接着坚决地走出教室,她当胆怯的施婕雅够久了。康婕儿回来了,正是时候!如果她能拿走一小部分于情于法都属于她的东西,她就永远不用担心受怕了,婕儿细思这个点子。少了一些东西,伯爵也不会在意。但对她而言,则代表舒适过活,或是两手空空地回街上混。她告诉自己这甚至不算是偷——她当然不反对偷东西。伯爵握有施提姆的财产,而那应该属于他的遗孀。回到房间后,婕儿开始尽可能穿多一点衣服。它们虽丑,却是用上好衣料做成的,可以让她撑好一阵子。她勉强穿上第五件,最后两件还没法拙上扣子,走起路来已像只鸭子。在变成施婕雅之前,她甚至不曾拥有这等衣服,因此她决定不再塞了。不过她打算带走那件羊毛外套。那衣服又好又暖,而她在搭便车前得走一大段路。 她扯下床单,并从枕头下拿出精美的刺绣枕套,以便装其他的战利品,一边思量着她是该沿着马路走呢,还是先在小路走一段,以免伯爵追过来?她很怀疑他会费力气找她,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还是先走小路。待他发现她带了些什么纪念品后,他一定会气死的,就算没有亲自来追她,他也能让她因窃盗罪而被捕,这罪名的惩罚轻则流放外地,重则吊死,他会这么做吗?婕儿想像那张有着冰冷双眼的冷酷脸庞,不禁全身颤抖。没错,他很可能会这么做。 她决定最好是等到全部人都睡了,她再逃跑。既然晚餐时间已过,她就不必等太久了。等待是最好的方法,不过那就意味着她必须忍受与伯爵来一次令人不悦的会谈——如果汤太太的抱怨生了效。不过再思量一下后,婕儿认为在这种时刻,伯爵不会为了她而扰乱自己的作息。他很可能明天早上才会召见她。她关上门并落锁后,缓缓脱下多余的衣服。她的每一丝直觉都警告她绝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她打算做的事。她的表现必须一如往常。梅妮很快就会来服侍她就寝,并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帮小姐换睡衣,虽万分不情愿,婕儿仍将衣服整齐地挂回衣橱。她放回枕套,并拉好床单,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等待。凌晨一点时,婕儿已准备好了。她好几小时前就遗退了梅妮,坐着等待这屋子安静下来。她已有两小时没听到任何人活动的声音。不过伯爵睡在另一侧厢房,她无法确定他是否已入睡。可是她相信这么晚了,他一定睡了,因此她又穿上那五件衣服,并拿下那个枕套。她小心地打开门四下张望,并松口气地发现走道上空无一人。她走出房间,小心地关上门。穿着五件碍脚的洋装,她尽可能无声地走动,幸好她的房间就在楼梯旁。她缓缓下楼来到阴影幢幢的大厅。正如她所料,屋子里静悄悄地没见半个人。她的第一站是厨房,搜括了一整套的刀叉等纯银餐具,银器叮当作响,她对自己摇摇头。她已失去那股敏锐感了。不久前,她还可以在一大堆人面前偷走一堆东西,而不被人发现呢!婕儿全身充满了兴奋(再次当原来的自己,并重回最熟悉的事真令人高兴!)她朝餐厅走去,她在那里又拿了一组纯银的餐巾套环、一个金托盘,以及一对华美的金烛架。她有些遗憾地看看银制的汤盌,因为它太大了,她的枕套放不进去。她又迅速地在楼下的房间里巡视,又找到一个缠着金银丝线的精致音乐盒,一个骨董鼻烟盒、一只银酒瓶,还有其他一些小东西及一个沉重的金烟盒。她的枕套已重得必须用双手才拿得动,所以她决定已经拿够了。她像圣诞老公公般把枕套背在肩上,以两手扶着并朝前门走去。她握住门把,却发觉锁住了,她低声咒骂着先把东西放到地上,好空出手来处理门闩。那门闩很重。她使力拉起它,它却抗议似的发出声音,她不禁皱起眉头。在一片寂静中,这声音大得有如一声尖叫。 不过显然没有人听见。她迅速地背起那袋战利品,然后用脚推开门,她穿着过多衣服,又运动一番后觉得很热。因此户外的冷空气感觉很好。在穿过门口时,她注意到月光闪烁地照在右侧墙上两把交叉的剑上,那是两把以金银打造的精美作品。婕儿无法抗拒。她放下东西,并四下打量以确定没有人,然后她去搬来一张椅子以便拿剑。她微喘地站上椅子,伸出手拿她的战利品。她必须踮起脚尖,尽可能地伸长手,才能摸到金制的剑柄。那冰冷光滑的触感让她露出笑容,她动手要将它们取下。 「我实在很不想扫你的兴,不过我恐怕不能让你带走那两把剑。那是我们的传家宝。」这轻柔且略微拖长的冰冷声音犹如闪电般击中婕儿。她转过身,仿佛手中的剑会发热般丢下它,并在椅子摇晃时抓住椅背以免摔倒。「老天爷!」她在剑身落地时惊喘着。她被吓得只能呆瞪着他。她最害怕的事成真了:她正与伯爵面对面。虽然时辰已晚,他却还未上床就寝。她闻到白兰地的味道,内心哼了一声,她已知道原因了。他仍穿着白天所穿的白衬衫及长裤,下巴有胡髭,眼睛则在手中的烛光下闪闪发亮。每一次她见到他,他都是如此俊美而迷人。但她仍瞪着他,仿佛他是地球上最吓人的鬼怪。他笑看着她脸上明显的惊吓神情,但那微笑并不迷人。他走向前,来到她所站的椅子正前方,对她伸出一只手。「下来。」 婕儿死抓着椅背,她有如看见毒蛇似地看着他的手,就算世界末日到了,她也不会去握他的手——他怎么知道她要做什么?他是恶魔的同夥吗?他那冷蓝的双眼看穿她的样子很像恶魔。 「我叫你下来。」他的口气令她发抖。她将冰冷的手放进他温暖的大手里,让他扶下椅子。不过她立刻因此而离他太近,她很快地退了两步,觉得安全些。 「看来一日当小偷,就终身是小偷了。」他的口气似在闲聊,眼睛却看向那掉在地上的剑,以及在月光下看得一清二楚的鼓涨的枕套。婕儿满怀罪恶地垂下头,接着又立刻抬起。她不要再任他侮辱!绝不!「我不过是带走属于我的东西,而且只是一小部分而已。」伯爵看着她,阴影下的表情难以解读,不过那眼中的光芒却无可错失。 「解释一下你那不寻常的话吧!」 那丝滑的语调让她发抖,不过这次婕儿决心要反抗他,她已是原来的自己,而康婕儿是是不怕任何人的!「你欠我那些原本属于提姆的东西。」她用手指一指枕套和剑。「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你别想指控我偷东西,爵爷。我不想明讲,我们都知道真正的小偷是谁——」他的蓝眼眯紧,只剩下一抹光芒。婕儿迷惑地看着他,并吞口口水。 「我若是你,就会对自己所说的话很小心。你可能会发现自己麻烦大了。」「我才没什么麻顿呢!」 「没有吗?」他有露出那吓人的微笑,他的行动快得让婕儿跳了起来。他离开她,恍若 无物地以一手拿起枕套,另一手则关上门。婕儿听见他重新落锁,一颗心不禁沈了下去。她又被困住了。 「我若是去找警察呢?还带着这些证物。」他摇摇枕套,使里面的东西铿锵作响。「我很确定你一定会被当成小偷捉起来。」「你不可以!」 「为什么?我们有个交易,记得吧。在伦敦时,我曾给你退出的机会,可是你拒绝了。我当时就说过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我才不理你那什么鬼交易。我认为你在提出交易时,少说了许多事情,比如说折磨我。」「折磨!」他似乎很惊讶。他在黑暗中看着不悦地瞪着他的脸,婕儿发誓他脸上有一抹微笑。「请你解释一下,好吗?」「那个老巫婆要我对着蜡烛说话,害我差点烧到睫毛,她还要我屈膝,害我痛死了,还在我背上绑木板,她今天甚至不让我吃饭!这还不算是折磨吗?」听了这番批评,他沉默了片刻,注视着她愤怒的脸。他将枕套放在脚边,双手交抱在胸前,仍然看着她。「喔,对,我记起来了,那个请来教导你的可敬女人,她叫什么来着?汤太太吗?她的确在傍晚时要求见我,不幸的是我没时间见她。现在我很怀疑我错过了什么。」他还没跟汤太太谈过?这让她可以先抱怨一番。 「她当着我的面偷走我的晚餐,而且——」 他抬起手。「等一下。汤太太偷你的晚餐?她为什么这么做?我们没有供应三餐给她吗?我该和詹太太谈一谈。」 婕儿愤慨万分地看着他。他那该死的幽默感!「她说我的吃相跟猪一样。我才没有!我——」 他再度抬手要她住口。「你的教师是在教你餐桌礼仪,对不对?」 「她没有权利拿走我的晚餐!我饿了!」 「而且显然吃相跟猪一样。」伯爵嘲弄地道。婕儿正打算抗议,但他摇头。「汤太太拿走你的晚餐,你一定有反击。你应该没有攻击那位可怜的女士吧?」在他的询问下,婕儿觉得有些愧疚。 「不……完全如此。」 「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不过瞪她一眼,她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逃走了。」婕儿笑着回忆道。「啊,那一幕真精彩。」 「你吓到她了。」 「那是她自找的。」伯爵突然变得很严肃。「如果我再听到这种事,你也要小心,听到了吗?今晚我可以原谅你,不过绝不可再犯,否则下次我就没这么宽宏大量了。你若觉得老师太严厉,可以直接来找我,不过你绝不能吓坏那个可怜的女人。」 「我讨厌她!」 「我看她也不怎么喜欢你,你这可怕的小鬼。可是她是被请来让你变成淑女的,你必须顺从她。了解了吗?」 「不了解。」她很小声地回嘴。婕儿可没笨到会大声反驳他,不过他还是听到了。「你说什么?」 婕儿既觉沮丧又觉愤怒。他再度控制住她,把她变成那个连自己的影子都怕的弱女子,她若是屈服,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婕儿了。她会再回到那教室里,比先前好不到哪里去。「你拿走了原本的我!」她爆发了。 「请你再说一次?」 「康婕儿,我不再是她了。」 伯爵扬起双眉。「你想要做她吗?」她呆望着他,而他则握住她的手肘,领她走向楼梯。「康婕儿不过是街上的一个小鬼,她没有未来,只有贫穷。施婕雅则有家及家人,她一辈子吃穿不愁。我知道我比较想扮演哪一个人。」婕儿回首看他片刻,很为他的话而讶异。施婕雅有家人?他吗?他这是表示他是她的家人。 「睡觉去吧,这场闹剧可以结束了。」他轻推一下她的背,并命令道。 婕儿遵从地走向楼梯。当她上楼时,可以感觉到他的眼光,并知道自己已下决定。伯爵出现在厅里的那一刻,她便已做好决定了。她不会再逃走,她已被紧紧逮住了。自那之后,她和汤太太就处于不自在的休战状态。婕儿不再给她惹麻烦,并尽力学习她所教的东西。汤太太的确教得很好。在多次练习后,婕儿已学会餐具的用法,并习惯去使用各种餐具。她学会了在喝茶时仅是轻啜,而不会发出声音或溢出来。她也学会如何替他人倒茶。她还很痛苦地记住汤太太在对人行礼方面严格的要求(她现在知道不必去注意仆人们的行礼。)她当然也学会了一位淑女在早上、中午及晚上的正确穿着。 这些课程都很困难,但最难的是学习如何说话。据汤太太的说法,婕儿所说的话毫不正式。可是婕儿这辈子似乎都无法像个淑女那般完美地发音。汤太太要她更常对蜡烛练习气音,她若发音正确,烛火就会摇动。起初汤太太以为婕儿至少识字,因此她要婕儿大声朗读。不过婕儿拐弯抹角地绕了半天后,才很羞耻地承认自己不识字心因此汤太太以足以媲美威灵顿赢得滑铁卢之役的决心,开始教婕儿阅读。每天早上婕儿都被迫要花上数小时,背上绑着板子,头上顶着书,并对着蜡烛吃力地念着雷克里夫人的恐怖小说。 午餐是最受欢迎的休息时间,不过到了下午,那讨人厌的板子又在她练习社交礼仪时绑在她背上。在行礼时,对公爵夫人及各种阶级的夫人都各有其弯身的标准,而对女王则必须额头触地行大礼。(在一再练习时,婕儿嗤鼻地想着她怎么可能见到女王。)在某些情况下必须伸手接受绅士的鞠躬或吻手礼,有时只需点个头即可。 婕儿必须学习有礼谈话的基本形式。较合宜的话题似乎只局限于天气,或其他各种蠢话,譬如说在别人赞美你时,要回答「你真好心,爵爷。」或是在吃点心时称赞说:「这些蛋糕真是美味极了。」之类的话。 有那么多的规矩,婕儿很惊讶有人能全部记清楚。她对贵族,尤其是女性贵族的敬意增长许多。光是谈个天,她们就有很多要注意的事!还有在走路及就坐时必须忍受的折磨i她若老早知道这些东西,就会在当初进行交易时,告诉那伟大的爵爷吞下自己的舌头。在她返回牢笼三个星期的一天午后,婕儿正一如往常地苦着脸练习行礼。户外是个美好的春日,阳光普照,天空清朗无云。婕儿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以求能出去外面。可是汤太太认为太多新鲜空气对淑女的皮肤有害,因此自她来到后,婕儿只有几次得以溜出门去。她渴望地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并在汤太太的命令下,行了一个适于问候一位地位重要之年长贵妇的礼。婕儿的双手以正确的角度拉住讨人厌的黑裙,头僵挺着以免把书弄掉,她小心地做了她私下称为鸽子蹲的礼。 身后传来的鼓掌声让她转过头去,她的脚在裙于里打结,背上的板子让她失去平衡,头上的书大声地掉在地上,而她则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该死!」她喃喃抱怨着揉揉屁股,然后才记起淑女不该注意到自己的臀部,更不能去摸它。她挣扎着坐起,而汤太太则不满地叫了一声:「婕雅小姐!」婕儿不睬仓皇失措的教师,反而怒瞪着那引起这团混乱的伯爵。 他正站在门边,宽肩倚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他看着她不雅的姿势,双眉扬起,露出她最讨厌的优越神情。阳光自窗外流泻而入,在他的金发上跳跃,而他那闪亮的双眼一如天空般蓝。他一如往常般俊美得令人屏息。 婕儿不情愿地承认这个事实。她恼怒地承认是看到他,她的心就开始飞驰。而她显然对他毫无影响力的事实,则引起另一种奇怪而痛苦的感受。他看她的样子,好像是在看猴戏似的,她因那个神情而怒瞪着他。而令她气愤的是,她的表情似乎只让他更乐。这只自大的猪在取笑她!而这都是他的错!身为伯爵,他该知道进门前应先敲门,以免吓死人。婕儿瞪着他,内心的不满愈形高涨。在数周的练习后,终于连汤太太也下情愿地说她有进步,他却这样于走了过来,就立刻让她出丑了。哼,他很快就会知道她下再是他可以嘲笑的对象了!「午安,爵爷。」婕儿以近乎高雅的口音问候他。她抹去脸上的怒容,并学他的样子高傲地扬起双眉。 「午安,婕雅。」他庄重地回答,仿佛原本就期望她会以这种方式问候他。看他以乎对她的进步一点也不讶异,婕儿便决定让他更加印象深刻。她看到窗外眩目的阳光,并记起天气是很合宜的谈话题材。 「天气真好,不是吗?」她不太确定,不过好像看到他双唇扭曲。怒意又回到她脸上。「当然是。」他的回答严肃而有礼。 婕儿稍微放松一些。也许他没有在嘲笑她,毕竟她是照汤太太教导的方式说话的。她必定太多疑了,才会以为他觉得她很可笑。 「哦,爵爷,您是来视察我们的进展吗?」汤太太迅速地行个礼,想必先前因婕儿的那一跤而忘记了。 「呃,您可以,呃,看得出来,我们有很大的进展。」接着她转向婕儿,以甜美的声音道:「亲爱的,你何不站起来,好好地跟爵爷行个礼呢?」婕儿忘了自己仍不雅地坐在地上,下禁脸红了。可是她发觉要站起来很不简单,绑在背上的板子让她无法倾身。她想用脚使力站起,却也徒劳无功。她像条出水的鱼般挣扎着,眼光飞向伯爵,她确定他一定在笑她。 的确,他的一边嘴角上扬,眼睛也闪闪发亮。婕儿屈辱地翻过身爬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脾气正在沸腾。 「我会很高兴看到伟大的爵爷背上绑着这臭板子,跌在地上想要站起来的样子!」她站起来后用粗俗的土腔怒道。 汤太太绝望地呻吟出声,伯爵则真的笑出来了。 「爵爷。」他恼人地敦促她。 婕儿双眼冒火。如果那本书还在头上,她会拿下来朝那俊美的脸丢过去。但她只能双手握拳,咬牙切齿,他真的很会激怒她!「爵爷。」她尽可能有尊严地咬牙道。 汤太太朝她发怒的学生瞪了一眼,再对伯爵微笑。 「我们该表演什么给您看呢,爵爷?」她痴笑着。「婕雅小姐在各方面都大有进步。」 「是吗?」伯爵怀疑地问。他再次看向婕儿,眼中的笑意令她怒火上扬。她要让他好好瞧瞧!「的确没错。」她很高兴自己发音正确。她放松拳头并对他微笑。「撇开我刚才的失误,我真的是个淑女了。」她在其中掺了几个法文字。 「真的吗?」他似乎颇为赞赏地走进教室。婕儿漫不经心地注意到他合身的衣服,以及马裤下结实的长腿。他有很多方面令人讨厌,不过她对他的男性气概却毫无疑问。他的外表虽太过完美,不过却是个道道地地的男人。 「听你这么说,我当然很高兴。」他继续说道,并在杂乱的桌旁坐下。「不过我必须指出,你刚才说的法语发音不正确。」 「呃,我们在法文方面还有些小问题。」汤太太结结巴巴地解释,并意味深长地看看婕儿。 「没关系,几周前她连英文都不会说,更遑论法文。」 「我当然会说英文!」气疯了的婕儿忘了她的腔调,怨恨地瞪伯爵一眼。 「的确是。」他嘲弄地说。 汤太太迅速而警觉地看她的学生一眼。「再练习一次行礼,婕雅小姐。这次是对—— 对桑夫人。」 婕儿觉得自己像是马戏团的猴子,差点拒绝她,不过她知道她若生气,只会让他更乐。于是她以最佳的尊严照规矩行了个礼。背上的板子使她得以挺直,不过高抬的下巴及优雅的手势则是她自己的努力。在一旁观看的伯爵似乎被吸引住了,仿佛看到了他预料之外的事。「非常好。」当她站直时他称赞道,声音中少了她已习惯了的嘲讽。 汤太太胜利地笑着,并要婕儿一再地行各种不同的礼,就像只在表演的狗。有伯爵在一旁观看,她的表现甚至比只有汤太太在旁时好得多,最后汤太太高兴地说出:「现在,对女王行礼!」婕儿行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大礼。 「你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待她站直身看向他时,伯爵满意地说道。他那优越的口气令她再度发火,不过在她爆发之前,汤太太插了进来。 「既然爵爷在这里,他或许想与我们一道暍下午茶,以便评估你在这方面的成绩,婕雅小姐。」 「多谢你的邀请。」伯爵平顺地回答,双眼不曾离开婕儿红透的脸。「不过我宁愿要婕雅小姐今晚与我共进晚餐。」 「喔,当然了,爵爷,那样最能看出她的实力。」 「可不是吗?」他慵懒地站起来,并以令婕儿讨厌的方式对她微笑。他为何用那种神情看她?那令她联想到圣经中的禁果与毒蛇,他朝门走去,回过头时她仍在皱眉。「七点到金色沙龙,先喝餐前酒。」 他走了后,婕儿才想到他甚至没有看她是否接受邀请。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召唤,她就必须遵从。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第八章 将近七点时,兴奋地红了脸、但仍有些顽强的婕儿出现在金色沙龙里。 梅妮和汤太太合作尽力使她的外表和内在都很完美。当婕儿坐在梳妆枱前,因梅妮想为地盘起头发而插上的发针痛得几乎落泪时,汤太太则站在一旁,唠叨着哪道菜该用什么餐具,该怎么坐,该或不该说的话题,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礼仪。等她说完后,婕儿只想走进金色沙龙,做尽一切她想得出的疯狂事情。 不过一想到那会让伯爵多么快乐,就阻止了她这么做。就算会害死她,她也要在那沙龙里表现得像个淑女。等她穿上梅妮和汤太太都坚持必须穿的鲸骨裙撑时,她觉得自己真的会死掉。当梅妮为她穿好三件白色衬裙,并穿上黑色礼服后,她已是喘着呼吸了。她们两人终于注意到她的苦恼,并跟她说她穿得还不算正式呢。汤太太说,她的紧身褡都松得快掉下来了。那我就是扫烟囱的了,婕儿暗想道。不过她发现,一旦习惯呼吸就比较容易了。她一直在猜想,伯爵之前都不曾注意到她的存在,今天为什么主动邀请她共进晚餐。就她所知,他自己也不曾在大餐厅用餐。根据得自梅妮的小道消息,詹太太总是用托盘把伯爵的晚餐送进书房。不过梅妮说,他几乎很少吃东西,倒是暍了不少白兰地。梅妮的结语总是说,那是伯爵的事,他们下人无权过问。婕儿虽不同意,却找不到困扰她的问题的答案。梅妮为她披上有着长长流苏的披肩,汤太太则在做最后叮咛,婕儿决定暂时不想这件事。她走进沙龙时,伯爵并不在里面。她在门边停下,不太确定在这种情况下,淑女该如何反应。就连一向很详尽的汤太太也没有教到这一点。她的第一个想法是直接回房,忘了这件事,可是那是怯懦者的行径,而她绝非胆怯之人。在告诉自己伯爵绝对不会躲在窗帘后面之后,她开始在沙龙里闲晃,欣赏着里面美丽的装饰品。金色的丝料悬挂在墙上及窗上,白色的地毯上则绣着金色的鸟及绿色的藤蔓。家具有着埃及风味,缎木椅脚及扶手均雕着人面狮身像。婕儿最着迷的是一只木雕的鳄鱼,它的背上则顶着绿色天鹅绒垫子,显然是拿来当脚垫用的。那东西如此生动,让她不敢坐在上面,并着迷地看着它。「在欣赏海克力斯吗?」熟悉的拉长语调自她身后传来。婕儿吓了一跳,并感到罪恶,仿佛她没有权利待在这房间,甚至是这屋子里。她猛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伯爵站在门口,穿着黑色晚礼服的他看来不可思议的优雅,他的白衬衫及领巾在几十枝烛光中发亮。烛光也使他的金发闪烁似有其生命。婕儿看着它,觉得它那光环似的样子实在太奇陆了。在那头发之下,他那完美的五官俊美得下像是真的。而他那湛蓝得仿佛是属于伽百烈天使的双眼,则以让她轻颤的神情看着她。「海克力斯?」她不太自在地反问道,不知道该拿他的眼神怎么办?他在最初时就声明他对她个人没有兴趣,不过梅妮曾说过,在夫人死掉之前及之后,他都常跟女人混在一起。他在这里没有做什么不当的事,毕竟他女儿在这里,不过从伦敦传来的话就完全不一样了。梅妮曾着迷地说他是个浪荡子,到处都有女人拜倒在他的裤脚下,有些希望成为下一任伯爵夫人,其他的则只想享受他的魅力。如今看着他,婕儿十分相信那些谣言。她相信光是那张俊脸,他就得用棍子才赶得走女人了。不过他很富有且家世良好——他拥有一切。接着婕儿想起他的妻子,以及那个虽同住一屋,他却没去看望的女儿,并收回那个想法。即使是默楠伯爵也无法拥有一切。「我叫那只恐怖的鳄鱼海克力斯。」伯爵说道。婕儿回头看那话题的主角。「既然你觉得它很恐怖,为何还要留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以免忘了合宜的口音。「我喜欢它。」他迷人的笑着回答。那迷人的笑容再度阻断了婕儿的思路。她瞪着他,完全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该死,他真是好看极了。「我问你,是否想在晚餐前先暍一杯酒。」他微扬双眉,并重复一次他的问题。婕儿赶快控制住自己。「一小杯雪莉酒。」她照所学的回答,并在心中责骂自己。既然他外表会对她有如此大的影响,那她最好不要看着他。她决定地点一下头并避开视线。她看向挂在壁炉上方,一幅描绘恶魔处于地狱之火的画。其恐怖的景象令她双眼圆睁。「那是什么东西?」惊愕使她又变回原来的口音,自己则没有注意到。伯爵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雪莉酒,眼睛看着她嫌恶的表情,而非那幅画。 「那是但丁所描述的地狱。」他微微笑着回答。「一个狂人所见的地狱景象。你不喜欢吗?」 「太可怕了。」她坚决地说完,才脸红地发觉自己说了些什么。「我是说,我觉得它很吓人,你不认为吗?」 他大笑着。「我比较喜欢你原来的说法,那绝对是实话。」 她的注意力由画转到他脸上,脸红地了解到自己原来要扮演的角色。她想给他好的印象。为什么?问题的答案在她的脑中乱成一团,让她无法厘清。 他眯着天空般的双眼看着她,从那优雅(而且很痛)的发型到小巧的双脚。婕儿知道自从来到费莱尔庄园,她已改变了很多。她的皮肤变得白皙柔嫩,黑发也因健康及细心照顾而发亮。在贪心地吃了一堆食物后,她添了些重量,不过仍然纤瘦,女人应有的身材也有了进展。以前从不曾关心过的双手,如今则由梅妮每天为她擦乳液及照顾它们,也变得和脸一样白皙柔嫩。她很乾净,而且满香的,因为她每晚都用玫瑰香皂洗澡,而且梅妮也在她的内衣里放进玫瑰香包。在伯爵的审视下,她毋需感到不安——但她的确很不安。「很高兴看到你把那块板子留在教室里。」他道。 她原本期望得到赞美,至少对她知道自己大有进展的外表说些评语,因此他这句话惹恼了她。她的怒火上扬,差点脱口说出…些粗俗的话,可是她忍住了。她扬起头,只有眼中的一抹金色光芒泄漏了她的怒意。 「它和这件衣服没办法搭配,你知道。」她甜甜地说道,仿佛原本就出身高贵,他再次惊讶地笑了。 「非常好。」他答道。「我几乎对你有些希望了。」 婕儿想回答的话,在詹森宣布晚餐已备好时被打断了。 总共有五道菜及酒。婕儿坐在伯爵右边,在他密切的观察之下,她专注地想着该使用的餐具及酒杯。她小心地以正确方式舀汤,再优雅地喝下去。当仆人送上主菜——淋着酱汁的鸡——时,婕儿一手握着沈重的银叉,另一手拿起比叉子更重的刀子,试着在那滑溜的鸡肉上切下一小块,并送进嘴里,没有滴下半滴酱汁。她觉得很骄傲,但抬起头却发现伯爵又露出好笑的神情了。 「你笑什么?」她小心地等仆人送菜给他并退下后才质问道。 「我有在笑吗?」他状似无辜地问道。「我没注意到。」 「你在笑我。」婕儿尽可能保有新学的口音责备道。她小心的发音减弱了话中的怒意,不过她发火的双眼却表达了言语不及的涵义。她发现要一面跟伯爵争吵,一面还要切鸡肉是不可能的,因此她小心地放下餐具并怒瞪他。 「你误解了。」他吃口鸡真诚地说道。她不悦地注意到,边吃边谈话对「他」可一点也不难。 「就算我笑了,也是在对我自己笑,我真的没想到它会成功。」「什么会成功?」婕儿迷惑地忘了晚餐,转而专注他奇怪的话及保持淑女的口音。「我没想到猪耳朵真的能做成丝皮包。」 婕儿气死了,为了保护自己,她也顾不得口音了。 「你说谁是——」 他警告地举起手指。婕儿虽气愤,却只得吞下未说完的话。 「我错了。」他平静地说。婕儿瞪着他,仍然觉得他正以某种方式侮辱她。「那是什么意思?」她在怒气中试着重拾口音。 「你到这里的时间并不长,却已变成一位迷人的淑女,真的。」 他笑着向她举杯致意。她不喜欢他眼中的神情。男人都一样,不论是高傲的贵族绅士,或是一般市井小民。他那种神情她已看过数百遍,不可能认错。 「你如果想哄骗我,就别费那个力了。」她直率地告诉他。 他轻笑着摇摇头。「你可真是多疑!我不是哄骗你,我说的是真心话。」 婕儿仍怀疑地看着他。他的脸一片坦然,清朗的双眼与她对望。 「谢谢。」她终于小心谨慎地说道。 「爵爷。」他纠正道,但在她覆述之前他就又开始用餐,并打手势要她吃东西。他显然知道边吃边谈话对她而言很吃力,因此直到用完甜点,两人离开餐桌之前,他都问一些只须简单回答是或否的问题。 「我们到音乐厅去好吗?」当她站在门边,不确定接下来该做什么时,他来到她身后并提议道。汤太太的指示只说到用餐时的礼仪,并不包括用餐后的事。 「好……好吧。」婕儿同意,并试着不在他挽起她的手时感到紧张。礼仪上他本就该以这方式带她离开餐厅:毕竟他是个伯爵,知道该做些什么事。 不过婕儿一直感觉到透过他外套传出来的热力:掌下坚硬的肌肉引起她体内的颤抖,令她较为担心自己而非他。她知道该如何应付他,却对自己的反应截然不知如何处理。她十分知觉他的靠近,在行走之间,她的裙子刷过他的腿,而他右侧的身体则近得能让她感觉到他的体温。她不确定地抬头看他,却紧张地发现必须抬得很高才看得到他的脸。他比她认为的高多了,她的头顶甚至还不到他的下巴。 「你想听音乐吗?」 「音——音乐?」他的靠近令她十分不安,没察觉他们已走到音乐厅,它因为长窗前所摆的大钢琴而得名。「对,音乐。」他说着,并回头朝端着茶具随行而来的詹森下令。「放在桌上就好了,婕雅小姐和我可以自己来。」「是的,爵爷。」 婕儿觉得詹森的语气似乎比平日更僵硬,似乎是对某事不大赞同——但,什么事呢?她发觉自己的手仍紧靠在伯爵身侧,于是很快抽出他的臂弯。面无表情的詹森退了出去并关上门。 婕儿发觉自己正与伯爵独处,突然有些不自在。或许是他看着她时眼中的光芒令她迟疑吧!她不喜欢他眼睛半闭的样子。他若是越界了,她可以打他一巴掌吗?如果她动得了,她想着,并脸红地幻想着他的唇吻住她…… 「你何不去倒茶,并把我的那杯拿到钢琴那里?如果你想听音乐,就得由我来提供。」「你会弹那东西?」她惊讶地忘了紧张。她看看他,再看看那优雅的乐器。「当然会。等我们把你改造好,你也得学会弹琴,那是教育的一部分。」他坐了下来,手指在琴键上轻摆。他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她因而得以放松地倒茶。她坐在金色织锦椅上,专注地将茶倒入细致的瓷杯里。一直到倒好茶,她才注意到琴声。满好听的,她心里想着,并端着茶走向钢琴。十分悦耳动听的曲子。 「谢谢,婕雅。」他停下来接过杯子,并侧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她。他似乎花了颇长的时间才看向她的脸。若是别的男人,她会立刻了解他的审视有何意味,但是他……或许只因为她希望他欣赏她,因此想像了一些不存在的东西。 「坐下来暍茶,顺便告诉我你喜不喜欢变成淑女的课程。」 「我一点也不喜欢它,爵爷。」她尖酸地回答,并在他空出来的位子坐下。她讶异地发现她没有先深思熟虑,就完美地说出这句话,奸像那早已是她的习惯。她太过惊讶,以致连伯爵的靠近都不会令她慌乱,也没注意到他低垂的视线看向她最近才丰满起来的胸部。「我说得很好,对不对?」她带着纯真的喜悦抬头看他,完全没注意到他缓缓抬眼看她的方式。 「的确非常好。」在兴奋之中,婕儿完全没注意到他声音中丝般的性感,或是他看着她的双唇的眼光。她高兴地对他微笑,他略微瞪大双眼地看着那美丽的笑容,使她从一个骨瘦如柴的流浪儿,变成一个令人渴望的女人。 「或许我的确喜欢变成淑女。」她考虑地谨慎说道。「我喜欢有很多东西可吃,温暖且干净,还有好的衣服可穿——虽然全都是黑色的。」她玩笑地瞪了他一眼。婕儿见他慵懒地注视着她,他对她的话有兴趣,让她觉得很温馨。「不过汤太太叫我做的事我并非全都喜欢。我讨厌在背上绑板子,那很痛的!我还讨厌一再地屈膝行礼,还有对着蜡烛讲话。」婕儿了解到自己所说的,并再度灿烂地对他微笑。「不过当我说话很正确时,我倒是很喜欢。我现在就说得很好呢!」 「我向你致敬。」他低喃着啜口茶,眼光一直没离开她的脸。「不过你似乎常忘记要称我为『爵爷』 。」 她眼中闪着无礼的光芒。「那是因为我从不把你想成爵爷。」 「是吗?」他的双眉讶异地扬起,奇怪的是,这次她并没有因他的表情而生气。「容我请问一下,你都把我想成什么呢?」 她咧嘴笑着,不太淑女地露出牙齿,右边脸颊上还浮现一个酒窝。 「才不告诉你呢!」她突然觉得很快乐地笑看着他。如果她真有在「想」,就会怀疑她与伯爵相处如此自在是否跟晚餐时喝的酒有关。她的确喝得多吃得少,因为喝酒不像吃东西那样费力。在她费尽心力切下一块鸡肉并小心吃下的时间,早已足够喝三杯酒了。「想必很粗鲁。」他回应的笑容有点奇怪,不过婕儿仍回他一笑。她真的很喜欢和他并坐,看他那迷人的眼睛笑看着她。「当然了。」她快乐地回答并看进他的双眼。她觉得可以就此沉溺在那潭深蓝之中……他伸出手轻抚过她柔嫩的脸颊。婕儿觉得这轻轻一触有如雷霆万钧直震她的脚底。她凝视着他,觉得自己正无功地融化。「爵爷。」他低喃着,眼睛爱抚似的看着她的脸。 「我老是忘记要加上去。」她语调可怜,额头微微皱起。他以相同的那一手抚平她额上的皱痕。这轻柔的抚触令她双唇微分。「没关系。」他的声音亦有若爱抚。「我看我们可以省去那些客套礼仪了,你就叫我柏森吧!」婕儿迷乱地注视着他。他靠得好近,他的皮肤有如柔软的皮革。他的肤色均匀,由于长时间在户外因而呈现金黄色泽,与她雪白的肤色比起来黝黑许多。他金发下的双眸有着浓黑的眉毛及睫毛,而且蓝得有如夏日晴空。他的鼻梁挺直,唇形优雅,脸颊及下颌线条优美但十分男性化。婕儿记得在第一次见面时曾觉得他过于俊美。如今她较熟悉那宽肩及全身肌肉的力量,并了解到那完美的脸庞,只是一个十分男性化的男子的伪装。事实上,现在看着他,却令她想起披着羊皮的狼。她记起提姆对他的形容。奇怪的是,她几乎记不得提姆的长相,只记得他也是金发,像是柏森的翻版。他眼睛的颜色变深,在她脸上的手也加重力气。她柔嫩的肌肤感觉到他手指的暖意及力道,并回应地轻颤着。她喜欢他抚摸她。在烛光下,她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融化了的金子。「你跟我所预期的不太相同。」「喔,对了,提姆。」他不经意地说着,眼睛审视着被他抬起来的脸蛋。「那孩子比我认为的更有眼光。」「谢谢。」她对这句赞美很是高兴,并作梦般地笑望着他,脸颊则像猫渴求被抚弄般地靠向他揉弄的手指。「柏森。」 「嗯?」他看向她作梦般的脸,声音有着爱抚。 婕儿摇摇头。「没事。」 「就只是叫我的名字?」他低喃着朝她靠得更近,她可以感觉到他吹在她唇上的气息。她凝视着那令人目眩神迷的脸,几乎想醉死在这纯然的欢愉中。她觉得这一辈子从不曾如此快乐。靠坐在他身旁,他的手指轻抚她的脸,另一手则环抱支撑着她,这真是天堂。她温柔地笑着,觉得他真是个绅士,如此细心地考虑到她的舒适与否。 「你真的非常迷人。」这些话几乎是靠在她唇上说出来的。他靠得好近,近到只要她略微抬起头,他就会吻住她了。这个想法令她很兴奋。她希望他吻她,喔,但愿如此,否则她会死去……她的下腹开始轻颤,波及大腿,然后再传向胸部,产生一股她从不知晓的疼痛、悸动的感觉。她梦游般地靠向前,结束两人间的些微距离。 她的唇刷过他的,接着他吻住她,那么温柔而猛烈,令她着迷地紧攀住他,渴望着更多她的手环抱住他的颈项,双唇在他的唇下颤动。她感觉他的舌抚过她的唇,并轻柔地探进去轻触她的贝齿,让她停止呼吸。她觉得她会因快乐而死。 他稍微拉开,婕儿抗议地收紧手臂。 「张开嘴,婕雅。」他喃喃道,而她也听话地张嘴。然后他再度吻她,舌头进入她嘴中发掘其甜蜜,她沈醉在这欢乐里。她在完全投降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猜想着男人是否都这么擅长亲吻…… 他栘开唇在她颊边轻吻,并顺着脸颊吻到颈子及耳朶。她紧握住他的肩,仰起头让他吻她的颈间。他将她抱得更紧,将她的胸部压在他胸前。婕儿喜欢这种柔软与坚实相处的感觉,她的头更加晕眩了。 他的唇印上她耳后柔软的肌肤,舌头轻舔她的耳垂。酥痒的感觉让婕儿格格轻笑。这傻气的声音令他僵住,原本撑着她的手突然撤离,害她差点摔下椅子。他又伸手拉住她以免她摔下去,然后又十分不温柔地拉她坐直。 「柏森!」她的大眼看着他,差点出声抗议。她觉得仿佛身在梦境中,却被他惊醒。「你在晚餐时喝了多少酒?」他咬牙怒瞪着她问道。婕儿抬头看他,为这突然的改变迷惑不已。「什——什么?」 「显然喝太多了。」他十分厌恶地道。他突然拉她站起来。 婕儿对他的粗鲁很讶异,更惊讶她的膝盖竞站下住。她晃了一下,他立刻圈住她的腰。「该死透顶。」他嘟喽着把她抱起来。婕儿没预料会有这种情形,头一下乎晕了。她抓住他颈背的头发,双眼无助且祈求地看向他。「你不再吻我了吗?」她谦卑地低声问。他怒瞪她一眼,双唇抿成一条线。「我还没有那么卑鄙。」他嘀咕道。「我绝不跟喝醉的小女孩上床。」 她尚未开口,他已抱着她走出音乐厅。当柏森抱她走过门厅,一言不发地上楼时,她只模糊地注意到詹森震惊的表情。「我觉得……好奇怪。」世界似乎在她的四周旋转。从他看向她的神情,想必她脸色变白了。「不准吐在这里!」他咬牙切齿地警告着。 婕儿把头靠在他舒适的胸前,几乎没听见他的话。她觉得自己正快速旋转。他转往南厢的廊道,朝她房间走去。婕儿则觉得头愈来愈晕了…… 就在她的房门前,她的胃再也受不了了。幸好他及时转开她的头,让她把晚餐全吐在地上。 「天杀的!」他看着弄脏的靴子,不悦地骂着。他放下她,在她摇晃不稳时以强壮的手臂撑住她,另一手则伸向门把。他打开门后再度抱起她。虚弱的婕儿双眼紧闭着,她不想看到他脸上必然会出现的厌恶神情。「爵爷……」 「怎么回事?」 在房里等她回来的梅妮及汤太太紧张地问着。婕儿的头仍然很晕,不过她仍知道她让自己再次出丑了。她闭紧双眼暗自呻吟。当梅妮及汤太太扶住她时,她真希望自己死了算了。「婕儿小姐在用餐时不太舒服。」柏森回答她们的询问,并把她丢在床上。她弹了一下,胃再度翻动起来。她呻吟着翻身俯卧,并将脸埋在枕头里。 「噢,可怜的小姐。」她听到梅妮同情的声音,汤太太的抱怨则没有那么多同情,不过这些都掩不住柏森离去的脚步声及尖锐的关门声。「……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叫我在爵爷面前怎么拾得起头……」 婕儿听汤太太抱怨了整个早上,连下午也逃不掉。她仍觉得仿佛有人拿槌子在她头里敲打,光是想到食物就想吐,而且她口中有种奇怪的味道,似乎一直弄不掉。不过身体上的不适比不上她的羞耻感。她该如何面对柏森——光是想到她为何可以直呼他的名字就令她皱眉。她的表现像个荡妇。 汤太太尖刻的声音打断了婕儿的思绪。她一直很谦卑地听她的家庭教师不停地责骂。老实说,她几乎百分之百赞成这女人说的每个字。她丢尽自己的脸,还有汤太太的。在柏森面前,她可能比汤太太更抬不起头来。昨天晚餐后所发生的事,她都记不大真切,不过她还不至于记不清最重要的那件事。她曾热情地亲吻柏森,而且还想一直持续不断地吻下去。就连现在,她虽羞愧地想爬到某个地方去等死,但记起那一吻,仍让她的体内像有一把火熊熊烧过。她是喝多了一点,不过这不能做为她那些行为的藉口。她也无法完全怪在柏森身上。他是男人,男人都容易受肉欲支配。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可是她是女人,是个淑女(至少她正尝试去做)她应该要阻止那件事的,但她连试都没试。更丢脸的是,她醉得必须靠柏森抱她上床,而她却再一次吐在他鞋子上。她又暗自呻吟一声。她怎么有脸再见到他?「噢,闭嘴,你这老巫婆。」婕儿无意这么大声,但她快被念个不停的汤太太烦死了。汤太太气鼓鼓地说了声「很好。」便大步走出教室。 「我知道我在打一场败仗!」她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你绝不可能变成淑女!」她用力地甩上门,婕儿呻吟着抱住头。二十分钟后她仍以这姿势坐着,全心希望自己快些死掉,这时门又被打开了。一定是汤太太又回来骂人了,为了免掉她的长篇大论,婕儿疲惫地问道:「我道歉,可以了吧?」「我是没问题,不过你那位备受尊敬的老师可能不接受。」这丝般的声音显然来自柏森。婕儿猛然抬起头,满脸通红,害怕地瞪着他。「爵——爵爷。」她不知该做些什么,不过内心一个微弱的声音想让他知道她至少学到了一些东西。她站起来笨拙地行个礼,她的膝盖似乎不肯合作,有一刻她以为自己会更加丢脸地摔倒在地。不过她勉强站直,悲惨地看着他雪白的领巾。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正视他的眼睛。「你的脸色真有趣。」他看了一会儿之后说道。「红色配绿色是有点不太,呃,搭配,不过很不寻常。」婕儿飞快地看向他。显然她会永远都是他取笑的对象,不过他的嘴看来很庄严。他的嘴!她竟然在他的注视下盯着他的嘴看!她的脸更红了,眼睛看回他的领巾。「我为我昨晚的行为向你道歉,爵爷。」她希望僵硬的声音可以掩饰深深的羞愧。她希望至少能保有最后一丁点的尊严。「忘了它,好吗?」他突然说道。他声音里的粗哑让婕儿冒险地看他一眼。「我跟你一样有错,我该更注意你喝酒的量,以后你只能喝一杯酒。」「是的,爵爷。」婕儿喃喃回答。她原以为他会发火,但他自制的态度却让她觉得更难过。羞耻的泪水聚集在眼中,她迅速地眨掉它们。如果她在此刻崩溃,并在他面前大哭,她会从最近的悬崖跳下去。「我以为我们已说好你要叫我柏森。」 他站在门边,声音依旧低哑,手则把玩着马鞭。他穿一件旧呢外套,麂皮紧身裤的膝盖处则有磨损的痕迹。恼人的是,即使穿着这一身旧骑装,他看来依然很优雅。她看着他的宽肩,看向他的窄臀及结实的腿,并决定都是因为他的身材的缘故。然后她发觉自己的眼光,并很快别开视线。她很清楚自己看起来很糟——两眼红肿无神、脸色惨白、头发紧扎成一个髻(她怀疑这是梅妮对她的惩罚)让她的头更痛。穿着黑色高领洋装,她觉得好像是站在孔雀面前的小野鸡。 「如果你希望那样。」她低声道。他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当她避开视线时,紧抿住双唇。他轻弹着马鞭,突然地打在他的皮靴上。婕儿吓了一跳,眼光自然地看向他。「你的脸色太差了,我建议你坐下来,免得又晕倒下去。」 婕儿太乐于遵从他的建议,反倒不在乎他的批评了。她坐进原先的那张椅子,并抬头看他。他对这件事真的非常宽大,没有责备她太过轻佻,也未对她吐在他靴子上的事大做评论。她试着对他微笑,但是她的努力却给她的头带来一阵疼痛,令她呻吟出声,并倾身向前把额头靠在桌上。 「很难受,对不对?」他的声音带着令人讨厌的看笑话的味道。「别担心,我知道有样东西可以使你舒服一些。」 她感觉到他走出去。他大喊着:「李西!」这一喊让她皱起脸来。在一阵轻声交谈后,他又回到教室。不久后,婕儿看到柏森那个矮小的侍从拿着托盘走进来,盘中放着一瓶琥珀色的酒,另一瓶不知是什么香料,一个蛋、一只杯子还有一支汤匙。 「我的独家配方,爵爷。」他小心地不去看婕儿,柏森则走过去接下盘子。他说声谢谢后便遣走侍从,并关上门,走回婕儿身边。 「那是要做什么的?」她怀疑地问道。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先倒一点酒,然后加进蛋及香料。接着他把那混合物搅拌之后,把杯子递给她。婕儿嫌恶地看着那杯液体。 「我才不要喝这种东西。」她坚决地说,完全忘了要保持高雅的口音。 「别那么惹人烦。要治宿醉最好的方法就是再喝一杯加了李西家传秘方的酒。喝下去,我保证你过一会儿就会觉得好了许多。」他又露出看笑话的神情,婕儿怒瞪着他。想下到下到半小时前她还想死掉算了,现在他又激她发怒了。 「你想必很了解。」 他无辜地笑笑,又把杯子拿给她。「不要讽刺人,婕儿,那不适合你。快点,你如果不自己喝下去,我就必须用强迫的手段了。」 「比如什么?」她才不要喝那恶心的东西。光是想像就令她欲呕。他不能强迫她——可以吗?她拉下脸,这讨厌的猪很有可能那么做。 「我可以揑住你的鼻子,在你张开嘴巴时灌进去。」 「你敢!」 他只是笑笑,再度把杯子递给她。婕儿瞪着他,知道自己被打败了。 「大坏蛋!」她低声骂道,并满脸惧意地接过杯子。他一言不发地双手抱胸,等待着。她又瞪他一眼,然后瞪着那可怕的液体。最后她皱着脸举杯一口吞下去。她思心地感觉那东西滑下喉咙,差点以为自己又要像昨晚那样丢脸地吐出来了。不过如果她真吐了,也是他活该,她心里这么想的同时,那杯液体己毫无阻碍地进入她的胃了。她的头晕眩片刻,接着安定下来,她知道自己不会吐了。 「非常好。」他像是父母在称赞任性的孩子。婕儿感觉太难受了,不再对他怒目相视。她呻吟着再次把头靠在桌上,气愤地听到他轻声的笑。 「你很快就会舒服许多,我保证。我建议你今天就在床上好好休息。明天早上九点整到书房来见我。」 她抬起头。「书房?」她觉得很迷惑。他怎么可能那么早在书房召见她?他停下向门走去的脚步。「噢,我忘了说吗?可敬的汤太太已提出辞呈,说她,呃,不认为可以继续教导你了。因此在找到接替的人之前,由我亲自担任你的老师。」 「你?一婕儿说不出话来。高贵的默楠伯爵教导一个流浪儿——他是这么说的——变成一个淑女?如果她不是这么怕他,她会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 「有什么不可以?我认为那可能会很有趣。」他说着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丢下一句:「我会叫你的侍女过来,她会协助你上床休息。」 本书未完,明日继续发新章节,请耐心等待。 第九章 那年的春天及夏天里,康婕儿渐渐消失了。这过程缓慢而痛苦,不过到最后她已转变成那几乎每一寸都是淑女的施婕雅小姐。在柏森的精心调教下,她甚至开始把自己想成婕雅。每天早上坐在镜子前让梅妮为她梳头时,回望着她的人影是婕雅:婕雅有着柔嫩的白皮肤及粉红的双唇,婕雅有着上扬的黑眉(精心修过的眉毛让她有着异国情调,而非以前的粗乱不驯) ,以及因健康和快乐而闪闪发亮的金色眼睛,婕雅的头发乌黑丰润,凹凸有致的女性曲线使讨人厌的丧服变得较为顺眼。婕雅会读柏森拿给她的书,并在看完后与他讨论;在他的赞美下行礼的是婕雅;是婕雅专注地听他谈论他自出生便已习惯的那个世界。婕雅已学会将柏森视为她从未有过的家人:他亦父亦兄亦友,更是良师,他光是扭曲地扬扬眉就会令她大笑,而一句嘲弄的话也可引爆她仍急躁的脾气。他一个冰冷的神情,就能让婕雅羞愧地沉静下来,婕雅小心地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只为取悦他。因为她非常想讨好他。柏森已经变成她这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人了。婕雅对柏森也有好的影响。不管男女仆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向婕雅表达他们的看法。詹太太以她惯有的直率说,她从没见过主人这么有幽默感,那其实并非他的本性。詹森则露出婕雅看过的第一个微笑说,他可以取消向邻区的供应商长期订购的法国白兰地,因为上次的进货都还没有动到,伯爵已几乎不喝酒了。李西在工作时会哼着小调,而根据詹太太所言,一个绅士的侍从很少敢有这么轻快的心情。梅妮说厨子很为伯爵这次在费莱尔庄园停留这么久而兴奋。他通常只待上几周,然后就离开前往天知道什么地方。 婕雅则迷失在不断增长的快乐中。柏森渐渐由一个她必须时时提防的人,转变成世上最好的人。当然他仍会指使她,并在他认为有必要时责骂她——这是很常有的事,但包含其中的不经意的情感,则滋养了她渴求爱的心灵。她则以几近崇拜的态度回报他,使他在她眼中闪耀的爱慕中变得快乐。她认为他跟她一样也很渴望被爱。 他不停地致力于把她变成他想要的那种淑女,他教她的不仅止于基本的礼仪。她学到一些无形的东西,譬如在有人无礼时,冰冷的沉默及沉稳的注视很有用处,还有扬起双眉的高傲表情也很有用。他并非真的以言语教她这些小手段,不过他自己很常用,也得到很大的成效。而不知不觉中,婕雅像海绵般吸收了柏森的一切行为举止。 他甚至违反她的意愿,坚持教她骑马。婕雅很快就学会一件事——拒绝柏森是没有用的。他不必多说一句话,只要一个冰冷的表情,就让她穿上骑装,骑上一匹名叫「贝丝」的巨大野兽。 虽然柏森极力保证这匹马很温驯,婕雅仍然很害怕。每次它动动耳朵,她就觉得它可能会狂奔而去,并害她摔死。她想尖叫、哭泣,或是自马背上跳下来拥抱地面,再也不离开。可是柏森冷静地指导她如何坐好及握缰,让她不敢妄动。她只好悲惨地放开死抓住马鬃的手,颤抖地接过缰绳。她努力在柏森牵着马走动时稳坐在马上,不过她会捉住马鞍的前面以保持平衡——只在柏森没注意到时。 待他终于宣布课程结束,并伸手抱她时,她像归巢的鸽子般迫不及待地下了马。她的脚抖得太厉害,必须靠他的搀扶才得以走进屋内。不过婕雅不在乎。她靠着柏森保护的臂弯,脸上带着笑意,饥渴地吸取他身上的暖意及力量。她办到了,她学会骑马,并取悦了柏森,她非常以自己为傲——直到他宣布隔天要继续学习。 她出声抗议。她不能也不愿再做那件事。但她下得下学,每天都过得很凄惨,直到柏森也不得不承认被打败了。他用尽所有方法,她仍只能在马走动时努力不掉下来。只要马儿速度快一点——像是小跑步——她就完蛋了。每次她都会摔到地上,最后连柏森也只好承认:施婕雅永远学不会骑马。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教她跳舞,虽然她总是踩到他的脚,他仍是耐心十足地教她。他握着她的腰的手,以及那温暖结实身躯的靠近,让她全身刺痛,但她很享受这些课程。每当地偶然看向他的嘴,或是他的身体太过靠近她时,她就会想起那令她轻颤的吻,但他似乎无此困扰。他待她犹如长辈,这情形让她很不悦。不过她总是告诉自己没关系。如果他想成为她的情人,就不会是她的好朋友。现在他的友谊已像空气一般重要。 一旦克服了老是踩到他的羞愧,在他怀里学跳舞已变成每一天的高潮。她喜欢被他拥近,喜欢他怀抱的感觉。她曾讶异地猜想,她这么喜欢身体上的接触,是否是因为自孩童时便失去了这种接触。她母亲在世时并未花很多时间陪伴婕儿。不过,过去的不愉快已被她抛在脑后。她不再是婕儿而是婕雅,每当柏森拥她入怀,她就变成世上最快乐的人。在跳舞时,他会以令人讶异的悦耳声音轻哼曲调,同时警告她不要看脚,或大声地数着拍子。等她终于成功地戒掉这两个习惯后,他便带着她舞出音乐厅,在长廊里旋舞着,直到她笑得喘不过气来。他宣称他很满意。她的舞姿很优雅,而只要她能学会不要一副像在偷偷数拍子的样子,她就会是各舞会里的明星了。 似乎所有人都停下工作欣赏这即兴的演出。婕雅高兴地笑着靠在墙上喘气,心想着自她抵达费莱尔庄园后,还不曾看过那么多笑脸。在上方看台厚重的绣帏后方,婕雅看到一个比其他人都重要的观赏者:可娜。她苍白的小脸靠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情景,从那小小的身形和闪亮的头发很容易就能知道是她。不过在她告诉柏森之前,可娜就跑走了。看着他的笑容,她决定不必在此刻提起他女儿及她疏离的态度。 这是他坚决不与她谈论的话题。在习惯他似乎很喜欢她,而且不会因为她说错话就收回友谊后,婕雅以自觉十分圆滑的态度要他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孩子。毕竟可娜才六岁,母亲死后,她更需要父亲的关爱。身为孤儿,婕雅很能了解可娜会有的孤单寂寞。但柏森拒绝讨论这个话题。他冷冷地谢谢她的关心,并说,如果她能不管他的私事,他会更感谢她。他说这话的样子又变回那个初见面时的冰冷伯爵,因此她不敢再提起这件事。但她却无法忘怀此事。在更加了解他后,她不懂他为何对女儿如此冷漠。他对她耐心且宽容,是个迷人的同伴及优异的老师。但为何每当提起像是他的翻版的小女儿时,却如此冷漠?那个夏天另一件美好的事,就是偶尔一次的野餐。柏森会驾车带她到某个美景如画的地方,享受由厨子亨利准备的午餐。婕雅觉得那是最快乐的时光。午餐后,他们会躺在草地上小睡或聊天。有一次婕雅很遗憾地说可惜可娜没办法一起来。柏森突然坐起来,眉头不悦地皱着。 「她最好是跟保母在一起。」他不悦地说道。婕雅看一眼那张紧绷的脸,不敢再多说。他对他女儿的态度很奇怪,可是她老想改变必会惹他发火。 不过她仍留意着那孩子,终于在一个晴朗的九月天得以与她正式见面。那天柏森骑马出门了,婕雅则闲得发慌。她决定出去定走,并在小径上遇见可娜及她的保母。「午安。」婕雅对紧握着可娜小手的保母微笑。 「午安,小姐。」保母颇为僵硬地回她一笑,婕雅记得她叫做茱妮。婕雅转向仍固执地低着头的可娜。她穿着缀有蓝色小花的白色洋装,金色鬈发以蓝色缎带绑起来,她看起来跟她爸爸一样美丽。有这么可爱的女儿,真奇怪他竟不因她感到骄傲。可娜仍拒绝抬头,婕儿只好蹲下来,以便看着她的眼睛。 「午安,可娜。你还记得我吗?」那孩子既不回话,脸上也面无表情。那张与柏森如此神似的小脸有如瓷器。 「她不会说话,小姐。」贝小姐似乎很不耐。 婕儿讶异地抬头看她。「为什么?」 贝小姐耸耸肩。「从我来之后,就没听她说过半个字,都差不多两年了。医生也来看过她,不过他们说她没什么毛病。她只是不会说,据说是因为她母亲的死。」「也许只是因为她无话可说。」婕儿不知自己比较惊讶一个孩子竞承载了如此多的悲伤而不愿开口,或是那保母如此不体贴地在孩子面前谈论此事。她意有所指地看看贝小姐那友善但不太聪明的圆脸,又加上一句:「她应该听得见吧?」 「听得见。大部分时间她都很乖。不过她常喜欢偷偷跑出去,因此我必须很留意她。有时候光是把她找出来,就会让我发疯。不过到目前为止她都没出事,而就算我愿意,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盯着她。」 婕儿没有回答,再次低头看向可娜。小女孩看着远方,没有半点表示她听到了大人们谈话内容的神情。 「她都是这样子,小姐。不过她听得见你。嗯,请你原谅,可娜小姐该去睡午觉了。她都在散步后睡午觉。」 「去吧。」婕雅看着她们离开。她所知的消息令她为那孩子感到怜悯。柏森怎么会无情到不爱她昵?这一点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柏森。 那天楷晚用过晚餐后,两人依照习惯来到书房里。婕雅心中仍想着可娜。柏森应该多关心一下那可怜的孩子,而似乎只有她可以敦促他去做。 「柏森。」她喝一口茶迟疑地开口唤他,并隔着两人间的棋盘看向他。他决心要教她玩西洋棋,说能增长她的心智。但无论他多努力,仍然没有显着的效果,不过他拒绝放弃。一周中他曾有好几晚拿出棋盘,并在婕雅学不会的情况下度过沮丧的一晚。 「城堡不可以那样走。」他坚决地开口,而她则欣赏着他的头发在灯光下闪耀的样子。婕雅根本忘了手中还拿着棋子,只漫不经心地再移到反方向的格子里。 「老天,那里也不能走!婕雅,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子,在下棋方面竞如此笨。」婕雅闻言拾起头来。 「爵爷,你自己在某些方面也很蠢。」她怒瞪着他,而他则冷冷地扬起一道眉看她。他知道这个表情最能惹恼她。 「真的吗?」 他愈冰冷,她就愈激动。她现在已热血沸腾,怒火使她忘了本想好好地跟他提起可娜的打算。反正跟他要外交手段也没有用。 「是的,没错!你想知道其中的一件事吗?」「我确定你正打算要告诉我。」「你女儿!可娜!她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她才六岁,而且没有妈妈。你怎能这么无情到连父亲也不给她?」 他的眼睛冷得犹如结冰的湖面。「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拒绝讨论这件事。」由以往的经验,婕雅知道他真的很生气。不过这个认知并没让她变得小心,反而更煽动了她的怒火。「拜托,她是你的女儿,是你的亲骨肉!你怎能这么残忍地对待她?她只是个孩子,她需要你的爱。我真不懂你怎会如此自私。」 「你说的没错。我的理由是你无法想像也不能理解的,而我拒绝讨论它们。」他的双眼冒火,在灯光下彷佛闪亮的蓝钻。他的话和眼神一样冰冷。虽然他只穿着衬衫、背心及长裤,却俨然变回那高傲的伯爵了。即使少了外套及领巾,他的每一寸都像个贵族,不过婕儿拒绝被恐吓。她不再是那个无知的康婕儿了,她是施婕雅,虽是他塑造出来的人,但也跟他地位相等,还是他的朋友。她真的关心他,还有他的女儿,因此她有权探入他宁愿独自保有的地区。 不过也许她该尝试另一种方法。跟柏森正面冲突很少能成功,这是她痛苦得到的教训,或许她该跟他理论让他看清自己的错误。她深吸口气。 「柏森,你不爱可娜吗?」 「我拒绝讨论这件事。」 「她需要你呀,柏森。毕竟你是她爸爸。你知道她晚上会作噩梦并尖叫吗?你知道她有时会自保母身边逃走,消失好几个小时吗?你知道她都跑去哪里吗?我知道,柏森。」 「住嘴,婕雅!」他猛然站起来,并打翻了棋盘。棋子四散,棋盘也掉在地上。他怒瞪着她,拳头一松一紧地握着,脖子上青筋跳动,气得满脸通红。他看起来像要杀人,婕儿突然想起可娜的母亲那甜美的脸。他是因此而无法面对女儿吗?她立刻抹去这个猜测,但它却吓着她了。他避开可娜必定另有原因,一定有的。 「她都跑去老修道院,待在钟楼里。我有一天在那里发现她卷缩在地上,伤心地为她母亲哭泣。当我跟她说话时,我想她曾以为我是伊莉的鬼魂。真可怜,她的表情令我心碎!你以为她不需要你吗,柏森?她需要的。你是她父亲,她需要你的爱。」 「咒你下地狱去吧!」 他的语气平静,让婕雅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他的眼神让她知道没听错。他像个承受地狱之火煎熬的人。那表情吓坏了她,可是他很快就转过身大步走出了书房。「柏森!」她站起来追过去,却沮丧地在门边停下。他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她要说的任何话。她会等到他回复自制,再跟他谈。她决心不放过这个问题。她在书房里多待了一会儿,木然地看着书,却半个字也没看进去,并尽力不去看伊莉和可娜的那幅画。它对她有很深的影响,相信对柏森亦然。他为什么把画放在他最常待着的书房里呢?没有答案,却又有太多答案。只是她不知哪一个才是正确的,也不愿再多做猜测。她所熟识的那个柏森不是会谋杀妻子的人,不过他也不像会忽视自己孩子的人。这其中必有缘故。她只能依靠直觉确定柏森没有谋害伊莉,他只是被谣言所困。等她确定他不会再回书房后,婕雅只好回房。睡眼惺忪的梅妮协助她脱下衣服并换上睡衣后,婕雅叫梅妮回去睡觉,自己也爬上床去。在黑暗中很容易就会想像柏森坚决疏远他女儿的可能原因。不过她拒绝去考虑最合理的一个:罪恶感。还有其他许多可能性。也许他只是不喜欢小孩,或者可娜不是他的孩子。如果她没见过可娜,那么这个解释就很合理。不过那孩子有着柏森的每项特徽,明显得让人无法否认。 她似乎才刚入睡就听到尖叫声。居住在费莱尔庄园的这几个月来,她已习惯了可娜偶尔作噩梦的尖叫声。那都不会太久,而她也已把它当成夜里的另一种声音。不过今晚的声音很激动、尖锐且吓人,而且一直没停。或许那孩子出事了——或是保母出事了?婕雅不再迟疑。她跳下床抓起白色睡袍披上,匆忙跑出房门。可娜的房间跟婕雅的在同一厢,不过较靠近内部朝东翼的那一边。婕雅拿着烛火走向可娜的房间,抗拒着不要伸手掩住耳朵。她看见一群穿着睡衣的仆人挤在可娜的房门口。她挤上前,眼前的景象让她停了下来。 穿着印花睡衣的可娜缩在房间最远的角落里,两条发辫垂在胸前。她的脸色惨白,双手直伸仿佛要挡开某种东西。她口中不断吐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淹没了贝小姐安抚的低喃,詹太太则无助地在一旁徘徊。可娜双眼圆睁,带着凄惨的神情盯着脸色惨白地站在她面前的柏森。「好了,可娜小姐,请你……」贝小姐喃喃安慰着,眼睛不安且痛苦地来回看着可娜及柏森。 个性严谨的詹太太转向柏森说道:「爵爷,我确定如果你先离开,贝小姐就能让她安静下来。很抱歉这么说,你若想开除我也请便,不过你根本就不该来这里,即使这小东西睡着了也不行。你现在可能已把她吓坏了。请原谅我这么说,爵爷,你这么做实在很不智。」贝小姐心乱地试着压下可娜伸长的手,并仿佛赞同地点点头,接着又害怕地看柏森一眼。他的脸色苍白,像尊雕像般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突然地,他像刚自噩梦醒来般转了出去。他一走出可娜的视线,尖叫声很快就减弱了。婕雅掩着嘴,看着可娜在贝小姐的怀抱里啜泣。可怜的孩子……但柏森也很可怜。他看来也是深受打击。他和女儿之间有某件事非常不对,可是无论如何,他也值得同情。她突然转身,拉起衣服的下摆迅速地走出那房间。经过这件事后,她下希望他自己孤单一人。 「柏森。」她终于赶上他,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他转向她,脸上狂怒的表情令她退后一步。 「现在你满意了吧?」他残酷地质问道。「我早就警告你不要插手去管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的事,但你就是偏要管,对不对?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避开我女儿了吗?只要看到我就会吓得她尖叫不休!」 他最后的话语包含了如许的怒意,吓得婕雅又倒退一步。他注意到了,并露出一个嘲讽的苦笑,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看到他走开,婕雅知道自己必须跟过去,尽可能地安慰他。不论他是怎样的人,也不论他做过什么事,他仍然是她熟知的那个柏森,她的柏森。她至少必须对他忠诚。 「主人非常难过,婕雅小姐。」詹森在她身后说道。他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也看到在可娜房里发生的那一幕。 「我知道,詹森。」婕雅茫然地对仆役长充满关怀的脸微微一笑。她鼓起所有勇气转身跟着柏森走向他的最终庇护所——书房。 她在关上的门前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后,没有敲门迳自走了进去。为驱寒而点的炉火是室内唯一的光源,不过也只剩一些余烬。在微光中她见到他背对着她,仰头喝下杯中的酒。他立刻又倒了一杯,当剩下的酒不够倒满一杯时,他咒骂出声。 「要叫詹森再送一瓶白兰地来吗?」婕雅关上门并平静地开口问。 他低吼一声转过身来,手紧握着酒杯,仿佛想朝她丢过来。 「滚出去!」 「柏森,我很抱歉。我以前不了解。」她站在门边,企图在幢幢阴影中读出他的表情。「你仍然不了解,那也不关你的事。滚出这里让我独处,你根本就不该来。」他转过身去,举起杯子一口暍乾。他走向面对壁炉的两张大靠背椅并坐进其中之一,长腿伸在前面。 「拉铃要人送白兰地来,然后出去。」他瞪着火堆,声音粗哑地低语。 婕雅迟疑片刻,然后走过去拉铃。她告诉应召唤而来的詹森送白兰地来。但詹森走了后,她仍在门边徘徊,不致让柏森注意到并叫她离开。待詹森端着白兰地及两个杯子出现时,她接过托盘,并对他紧张的神情安抚地点一下头。柏森可能不知道,也不在乎,不过虽然他作风独裁,仆人们仍很喜欢他。 婕雅把酒端到柏森肘边的小桌上,当她为他倒酒时,他稍微起身看向她。由他布满血丝的狂野眼神及不协调的动作可看出他已经喝太多了。她不知他酒量如何,不过她的经验让她知道他很快就会醉倒了。「我说过要你走开的。」他更为生气及疲倦。 「你是说过。来,拿去吧。」她把酒杯递给他,然后也倒了一小杯给自己。她一手拿酒瓶,另一手拿酒杯,在他椅旁的地毯上盘腿坐下。「你也要喝?」他瞥看她半满的杯子。 「打算陪我,是吗?告诉你,我若独处会比较好。」 他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又喝一口,之后就又把注意力转向炉火。看他这样子,婕雅心中满是同情。他看起来好——好孤单。她动了一下,肩膀正好触及他伸长的腿。他现在很需要人陪,她想道。「心软的小东西,对吗?」他必定察觉到她没说出口的怜悯,因而眼带嘲讽地看向她。「先是提姆,现在是我。你怎么不去找些小猫小狗之类的去浪费你的同情心?」婕雅抬头看他,知道他只是不知如何处理深沉的痛苦,才对她口出恶言。她知道他需要谈一谈,需要倾吐在他心底化脓的伤痛。但她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碰触到他那埋藏已久的地方。她说的话极可能又让他变成那愤怒而疯狂的野兽。「该死!别再当我是受伤动物般地看我。」他突来的怒吼令她惊跳一下。她这才知道自己一直盯着他的脸,因此很快垂下目光看向炉火。她可以感觉到他充满敌意地看着她的侧脸。过了一会儿后,她无助地再度看向他。「柏森,不论可娜有什么问题,你都必须谈一谈。」她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只希望她温柔的语调能减弱他的怒气。他好一段时间不言不语,她大大的金色双眼仰视着他,黑发披散在轻薄的白睡袍上。在微弱的火光中,他看起来好似恶魔。「你觉得我需要跟人谈一谈?」这低沉沙哑且慵懒的声音是她以前都不曾听过的。他唇边有着一抹笑容,优雅的双唇浮现一抹邪恶的笑容,然后又消失不见。「我需要的并非谈话。」他讽刺地笑了,眼中带着一种奇怪的热切看着她。她在他看向她时不禁心跳加快,他必定知道在轻薄的睡衣下她不着片缕。若换成别的男人这样看她,她会吓坏了。不过无论如何她都不怕柏森。 「跟我谈谈可娜吧,柏森。」她平静的声音让他侮辱般地盯着她胸部的眼光抬了起来。他表情丑恶地瞪着她片刻。 「我烦透了谈话。」他以低沈的喉音说道。在她察觉之前,他便任由酒杯落在地上并伸手拉她。他握住她的上臂把她拉起来,使她半躺在他腿上,她的酒杯也掉了。「柏森!」她被这意料外的举动吓到了,金色的双眼张大看着他眯起的眼睛。他的脸因酒及别的东西而泛红,他的嘴扭成一个半笑不笑的嘲讽表情。他敞开的领口处有条青筋在跳动,他的手则紧捉住她的手臂。「你弄痛我了。」她低语,皱眉忍受着他掐入肉里的手劲。他露出一个令她双眼圆睁的野兽般的笑。这不是她的柏森,这是一个凶猛残暴的陌生人。「很好,我想伤害你。」 那低沉的声音不像是他的,婕雅挣扎着挣脱他的抓握。这个男人吓到她了。那张冰冷的面具碎成千片万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受尽折磨的平凡人,他身处痛苦中,也能给予他人痛苦。「我很乐于伤害你。」他拉她坐起,让她的头靠上红色大鹅绒椅垫。她坐在他腿上,睡衣扯高裸露出膝盖以下的双腿,她瞪大双眼看见他嘴唇扭曲地看着她的腿。她无助地看向那冰冷的蓝眸,觉得可以了解眼镜蛇的牺牲者的感觉:仿佛被催眠般无法动弹。她的双脚虽不受拘束,她却没想到可以踢他;她可以挣扎、抵抗或尖叫,但她也没想去做。她只能半躺在椅上,脸上带着着迷般的梦幻神情看着他,而她身下的他变得坚硬而沉重,他的呼吸加快。「不要,柏森。」她沙哑地低声请求。她抗议地看着他倾向她,眼神锁住她的,嘴唇则寻觅着她的。但他只是扭曲地笑着,接着便覆上她的唇,不是她以为的粗鲁的吻,而是轻柔地有如吐在她唇上的低语爱抚。他的唇感觉起来温暖又适切。在他的吻中,一股热潮流过她的血管,上次被他亲吻的记忆潮涌回来,令她呻吟出声。她闭上眼睛,双手用力地抱紧他的颈项。 「婕雅。」她听见他的呼唤,自己则无法言语,只能感受这令她想亲吻并爱抚的急切渴望。 他张开嘴,舌头抚弄着她的唇,并要求进入。她为他分开双唇,欢迎他的进入,那股激烈的需要令她颤抖。她永远都会想要更多…… 第十章 好长一段时间后,婕雅被鼾声吵醒,起先她迷惑地眨眨眼,接着才察觉到把她紧压在地毯上的重量。最后她立刻留意到好几件事:首先,她在肩部以下全部赤裸;其次,那个发出鼾声的沉重身体是柏森,而且他显然睡得很熟;第三,她刚以最原始的方式成为他的女人。思及他对她所做的事及她的感受,她觉得脸上泛起红潮。为免吵醒他,她小心地伸手轻触他的头发,那美丽的金发…… 她腿间酸痛,胸部敏感地悸痛。她没有多加抵抗,就将奋力保护这么久的童贞献给了他。她想起麦克、威利,还有其他许多想跟她做这件事的男人,并记得每当这种情况出现,她总是又踢又咬地把他们赶走。她很惊讶地发觉她对柏森竞没有丝毫抵抗。如果她想要,必定可以挡住他。说不定她只要冰冷地命令他放手就可以了。但她反而热切地回应他,使得她的童贞变成只是一个必须清除的障碍。 即使在此刻,一想到他亲吻、爱抚并占有她的方式,她就不禁轻颤——柏森!她的柏森,她这一辈子所见最美的男人,对她而言曾是如星辰般遥远,如今却使她成为他的。她这一生中第一次属于某个人,属于美好的柏森。 他的鼾声令她微笑,并再次伸手轻抚他的头发。今晚发生的事,不论是行为本身或它带给她的感受,都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她并不后悔。跟柏森在一起,她一点也不后悔。如今她是他的人了,而他也会永远属于她。他会娶她吗?她有趣地想像自己成为默楠伯爵夫人的样子。康婕儿当伯爵夫人?不对?她激烈地纠正自己,不再是康婕儿了。第八任默楠伯爵绝不可能娶康婕儿。不过如果是施婕雅,那就是全然不同的人了。她突然很高兴接受那些使她变成淑女的课程及训练。那是为了柏森。她突然笑着想起柏森硬把一堆无聊的东西塞进她脑子里的情形。这些日子来他已使她配得上他,而他却不自知。不过现在,就连他也说施婕雅是个很迷人的淑女,适合陪他度过余生。她渐渐察觉到火已熄灭成灰烬。她没有被他覆盖到的地方觉得很冶,而且全身都不舒服。她的背在痛,脚麻了,脖子伸直好让他的头枕在她的颈际。她很高兴自己先醒过来,有时间可以好好想一想。不过他现在也该醒了。他会张开湛蓝的双眼看她,并对她微笑——他会说些什么?婕雅突然羞红了脸。她觉得既害羞又不确定,像个腼腆的小孩。「柏森。」她犹豫地轻推横在她腰际的手臂。他仍穿着衬衫,她努力地压下想抚摸他的肌肉的冲动。当她想起那种感觉,不禁满脸臊红。与这个男人结合的感觉是她从不曾幻想过的,光是想到就令她无法呼吸。 他动也不动,婕雅更用力地再试一次。他仍没有反应,于是她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他。他仍鼾声不断,婕雅这才记起他喝了许多白兰地。他醉死了……他可能会醉上好几小时,无论她做什么都吵不醒他。一会儿后她决定那没关系。她的衣服凌乱,长及腰部的头发也纠结一团,她看起来必定一团糟。她希望他再见到她时,她是个漂亮的淑女。想到他若现在醒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她突然觉得很可怕。 她费力地小心扭动着自他身下挪出来。待她终于站起身,立刻拉下衣服抚平。他仰躺在地上,眼睛闭着,嘴巴微张,鼾声不断。多数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显得很令人厌恶,但「他」俊美依旧。他的金发散乱,却很适合他。胡渣在颊边及下巴留下阴影,也很适合他。她发现他的衣服仍在身上,连靴子都穿着。不过他的衬衫缠绕在腰际,露出了一些紧绷的皮肤。她着迷地看着一道深金色的毛婉蜒而下。他的裤扣开着,婕雅满脸通红地了解到那所代表的意思,并很快地别开视线。虽然已与他如此亲密过,她对他的身体及其功用仍所知不多。她想她很快就会知道了,就像她学会当一个淑女一样:一个属于柏森的淑女。她不想让他在地上睡一整夜,可是光靠她自己又无法移动他。她又不好意思找詹森或李西来送主人上床。他们一眼就能看出发生了什么事。 椅子上有一条为御寒而准备的薄毯,婕雅只好拿它盖在柏森身上。她找不到枕头,却看到他稍早脱下来放在椅上的外套。她拿起那件外套,想像着它覆在他的宽肩及强壮的手臂的样子。然后她不顾它上好的质料,把它摺起来放到他头下当枕头。在这过程当中,他仍然毫无知觉。婕雅站起来,脸带微笑地俯视他好一阵子。与优雅高傲的默楠伯爵初见面时,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几个月,她竟会看到这种样子的伯爵。 她笑着给他一个飞吻,才离开书房,她已刺痛地渴望明天到来;她将是柏森的朋友兼情人…… 隔天早上她很晚才起来。阳光自敞开的窗帘照进室内,这表示梅妮已来过了。她慵懒地伸个懒腰,很高兴能独处。她觉得非常有活力。就连腿间的疫痛也很好,全是柏森的缘故,它证明了她属于柏森。 门上的轻响表示梅妮又来了。婕雅在床上坐起,摇一下头以去掉残存的睡意,并对她的女仆微笑。 「早安,婕雅小姐。」看到女主人终于醒了后,梅妮冷静地说道。「要我现在就把巧克力端上来吗?」 「好的,梅妮。噢,我还想洗个澡。」婕雅已爬下床走到窗前,看着阳光照在前一晚覆在地面的薄霜上。这是这个秋季的初霜,她看着觉得有些悲伤。夏天已尽,秋天降临了。她拉紧睡袍(不是昨晚穿的那一件)转身走回房内,并发现梅妮又离开了。一会儿后,她带着早餐及巧克力回来,婕雅惊讶地发现自己饿死了。她偷笑地想着,这是因为昨晚的运动所致,然后满足地坐下来用餐。 当她吃早餐时,洗澡水也准备奸了。经过昨晚之后,她发觉自己有些害羞地不愿让人看见她裸体,因此数个月来第一次,她要梅妮离开。柏森的占有使她的身体有了连她自己都不熟悉的转变。此外她的直觉也发出警告,她身上可能会有一些痕迹会泄漏她的情况。她觉得应该会有——她在进入浴盆时发现,一些最没想到的地方竞酸痛不已。她拿起已经爱上的玫瑰香皂在头发上搓着,为了柏森,她希望她的头发乌溜又芳香。她轻哼一曲他教她的舞曲,偶尔停下来温柔地笑着回忆在他臂弯里跳舞的感觉。如果她早知道完全属于他的美好滋味,他们可能就无法上跳舞课了。这想法令她格格轻笑。她脸红轻笑地在手臂及腿上抹香皂,并猜想着他不知是否喜欢玫瑰香。一想到她一定会知道他的答案,就令她脸红,并作了更多的白日梦。 昨晚上床前,她已先用洗手台里的冷水洗去身上的血渍。在看到沾在腿上及衣服上的血时,她曾有些惊慌。他造成伤害了吗?不过在伦敦贫民区过了一辈子,她几乎什么事都见识过。她见过年轻女孩被卖给老鸨以取悦男人,并很好奇为何价钱那么高。后来有人残酷地告诉她,因为她们是全新的货品,因此客人出价较高。因此婕雅知道有关处女及初夜的事,所以在停了一下后,就毫不担心地擦掉血渍。她换上乾净的睡衣,并把弄脏的那一件藏起来后才上床,心中想着柏森直到入睡。 水冷了后,婕雅才回到现实并跨出浴盆。她先用毛巾包住头发及身体,然后走向衣橱。今天她要为柏森选一件能让她光芒四射的衣服。 「你好美唷,小姐。」稍后梅妮为她梳头时衷心地赞美道。婕雅坐在梳妆枱前看着镜中的人影。 「谢谢你,梅妮。」她感激地回答并对她一笑。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也觉得的确很漂亮。梅妮将她的黑发优雅地盘在头上,使她露出修长纤弱的脖子。两道黑眉下,她的双眼如黄玉股闪耀,雪白的脸颊带着一抹红晕,令她格外美丽。 享受了几个月的好日子,她以前对自己的印象完全改观。她注意到自己的鼻子又挺又直,丰满且形状优美的双唇不必胭脂就显现自然的红润。就连黑衣服也很好看。她选了一件优雅的条纹丝洋装,有着三角形的衣袖及端庄的高领,只有一只柏森选的浮雕别针别在喉部做装饰。穿着这件端庄的衣服,她完全就像个淑女。婕雅对镜中的自己微笑,很难相信镜中那个美丽的女子真的是她。 「你还需要其他东西吗?小姐?」梅妮退后一步,骄傲地审视自己的成果。婕雅再看镜子一眼,然后站起来。 「没有了,梅妮。谢谢你,这样就可以了。」她道。 梅妮很快地行礼后离开。婕雅也漫步走出去,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么快就习惯当主人,习惯下命令并被服侍。但当她下楼来到大厅时,心中只剩下紧张。很快就能见到柏森了。他会说些什么?想到两人一起做的事,就让她双颊绋红、两眼发亮。在那样的一个夜晚后该说些什么呢?她一点也不清楚,不过她衷心希望柏森知道。 「早安,詹森。」她走进大厅笑着招呼詹森。接着她想起上次见到詹森的时间,并想到今早柏森被那样子发现之后所可能引起的猜疑,她的脸又红了起来。她很快地审视詹森的脸。他的笑容亲切,没有丝毫显示他知道自上次见面后她的改变。 「早安,婕雅小姐。这是个美好的早晨。」 「的确如此。」婕雅似乎无法压抑心中的喜悦。全世界很快地就会知道她属于柏森了。虽然没有公开宣布,她也无法抹去每当看向他时,眼中必会浮现的欢乐。「爵爷起床了吗?」无论她如何小心措辞,婕雅仍觉得脸上发烫。 「他去骑马了,小姐。那差不多是两小时之前的事,应该快回来了。」 「哦。」 「你如果没有什么吩咐,小姐,我就去工作了。」 「噢,是的,我是说我没有什么吩咐,詹森。」 仆役长行礼后就走开了,婕雅轻咬着下唇,慢慢地走过大厅。她对要跟柏森见面感到很紧张,发现他竟然在今天早上出去骑马,真是令她泄气。他几乎每天早上都出去骑马,不过她原本期望今天会有所下同。 走到大厅底后,她又转身走向楼梯。她模糊地察觉到有仆人在工作,不过她没有理会他们,再在屋里等下去,她会疯掉。她最好出去外面找些活动来做。她要去散步,等她回来时,他应该也回来了。 婕雅朝正在擦楼梯栏杆的小女仆举起一手,那女孩停下手边的工作向她走来,并紧张地行个礼。婕雅对她笑笑,叫她去找梅妮,送来婕雅的披风。那女孩很快地去了,不久婕雅就穿上桑小姐在天气转冷时送过来的羊驼毛披风。 外面很冷,她踩过乾燥的石楠草。她的呼吸形成一小团白雾,鼻尖很快就冻僵了。她在修剪整齐的花园里走动,欣赏着栩栩如生的动物树雕,有一个全职的园丁负责修剪这些灌木丛,不过今天则下见踪影。她抬眼看向可娜的房间,但覆着窗帘的窗户后毫无动静。在昨晚的那一场混乱之后,那孩子可能仍在睡觉。婕雅绕着北翼的外围走动,在想到可娜时,她的眉头愈皱愈紧。柏森显然吓坏那孩子了,但是为什么?昨晚他仍拒绝谈这件事。婕雅表情发亮地想到他们做的事。他一定是为了想转移她的心思,不过情形不会永远这样。她仍想跟他谈可娜的事,她迟早都会做的。在绕过北翼,来到可以看到屋子前面时,她讶异地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有客人吗?她讨厌这个想法,她和柏森之间有许多话要说,若有客人就会碍手碍脚。况且,谁知道他们会下会接受她?婕雅突然觉得失去了信心。现在的她虽然一副淑女样,谁知道在外人面前她能否过关?她会被嘲笑或轻视吗?这几个月来,她一直与柏森在费莱尔庄园独处,很少想到要以新面貌面对世人,也从不曾担心。现在她开始担心了,多半是为了柏森。她绝望地希望他不会以她为耻。她朝马车走去,不确定是该进门与客人见面,还是先溜走稍后再回来。可是她也不能躲一辈子;此外,这个念头实在荒谬。她知道最正确的做法是进屋去,表现得端庄且优雅。施婕雅就会这么做,而她就是施婕雅。 婕雅抬起下巴正打算朝门前的台阶走去,心底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辆马车看来很眼熟。她再仔细看一眼,车身是黑色的,有着闪亮的车轮及整洁的皮面座椅。一队相配的棕马系在车前,旁边还有一个很眼熟的矮个子,虽然来到费莱尔庄园后就很少看到他,但婕雅仍一眼就认出他是贾奇。这辆马车是柏森的。她呆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向马车,此时李西提着一个大皮箱放到车内。一个男仆站在门口扶住门,另一个则跑过来打开马车门。接着穿着灰色驾车外套、褐色马裤及深蓝色的优雅外出服的柏森出现了。他从头到脚看起来都像从前那个傲慢的伯爵。婕雅下敢置信地看着他走下楼梯,詹森紧随在后。「柏森!」他快走到楼梯底时,她出声叫他,并急忙上前。所有人都看向她,包括她已如此熟悉的湛蓝双眼,到詹森忧虑的眼睛。婕雅不在乎是否有很多人在看。她拉起裙子跑向楼梯,并停在下方仰视柏森。一与他对视,她突然无法言语。「早安,婕雅。」他的语气冷淡平静,仿佛她只是个他不感兴趣,且偶然相遇的熟人。她无法置信地呆瞪着他。他有可能已忘了昨晚在书房里的事吗?毕竟他暍醉了,她审视着他的表情想找出些许线索,看到阳光照出他脸上的每一道线条。在他身上,眼尾和嘴角的纹路只让他更为倨傲,那毫无表情地看着她的双眼道出了答案,他记得很清楚,要不然他不会以那种方式看她。「你要去哪里吗,柏森?」她轻声问道。有件事很不对。 他继续走下阶梯来到她身边。婕雅仰头看他,再度为他的高度而惊讶。披风的兜帽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把它推开,毫不在意不到一小时前她还赞赏有加的优雅发型。「我要回去伦敦,有些事务需要处理。」他简洁地回答,婕雅注意到男仆、他的侍从、在几步外徘徊的詹森,还有其他可以听到他们谈话的仆人。「你何时回来?」她希望她的口气不像自己感觉的那么紧张。 「事情办好之后。」他拿着手套轻拍手掌,好像非常渴望立刻动身,婕雅开始生气了。「你打算不跟我说一声就离开?」 他扬起双眉。「我不知道我还得向你报告我的行踪。」 婕雅迎上他冰蓝的双眼,看到其中的冰冷更令她怒火上扬。 「你是只猪!」为了只让他听见,她刻意说得很平静,不过她也毫不在乎仆人是否有听到。柏森抿紧双唇。「如果你容我告退……」 「不,我天杀的不会原谅你!」她嘶声说着,旧有的腔调不知不觉中又流露出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一条你用脏了就丢掉的手帕?就算我被玷污了,那也是你的杰作,你很清楚!」 「说话当心点,婕雅。」他咬着牙说,旨在警告她有仆人在场。但婕雅一点也不在乎,她气呼呼地听他继续说道:「这里不是谈论私事的地方,无论你误以为自己对我有什么权利,我的行动都不需经过你的批准。」「喔,你是在担心这个吗,爵爷?你担心我这个小流浪儿可能对你提出什么要求吗,爵爷?哼,你尽管放心吧。管你是不是天杀的伯爵,我都不会把你放在银盘上端上祭坛的!」婕雅真的气疯了。柏森抿紧嘴,双眼更为冰冷,并嘲讽地向她微微鞠个躬。「你真让我松了口气。」他说完就转过身流畅地跳上马车。婕雅隐在披风下的拳头放松又揑紧,她怒火冲天地看着李西上车坐到他身边,然后仆人便把门关上。贾奇放开马并跳上车后,马车疾驶而去。「我以前认识的人都比你绅士多了!」她朝已远去的马车尖叫着。 马车转上大路并消失在视线之外,就算柏森听到了,他也没有任何表示。柏森心情阴郁地回到葛凡诺广场的家,而屋里每扇窗户都大放光明的情况,也无助于改变他的心情,显然屋内正在举行宴会。他一言不发地跳下马车,让贾奇把它驶进马厩。他走上阶梯,李西跟在他后面,却恼怒地发现门没有在他抵达时打开。他恼火地决定要找到做出这种事的失职仆人,并自行开门进去。虽不该如此,不过幸好前门并没有上锁,这立刻彰显了他的雇员有多么怠忽职守了。由餐厅传来的高谈阔论声可以看出那里正举行晚宴。一直在餐厅里服务客人的麦斯现在才察觉到刚抵达的柏森,他急忙上前问候,并满怀歉意地抱歉没有及时为主人开门。老伯爵夫人要他及所有的仆人都到餐厅伺候用餐。柏森投给他的冰冷目光令麦斯颤抖,并觉得他这一眼比多数主人的长篇谩骂有力多了。他不耐烦地挥手叫麦斯退下,便上楼回自己的卧室。李西无奈地对麦斯耸耸肩,跟着上楼。李西深谙主人各种情绪的微兆,因此识相地在他生气时不多说话。等到伯爵脱下衣服,坐进冒着烟的浴盆里,嘴上也叼着他最喜欢的细雪茄后,李西才敢轻声开口问:「要我现在把晚餐送上来吗,爵爷?」那双冰蓝的双眼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在跟着主人的这些年来,李西经历多次阴郁的情况,不过最近他已较疏于练习,在那女孩陪伴下留在费莱尔庄园的期间,爵爷的心情几乎都很快乐,这是很少见的情况。自爵爷成为伯爵以来,李西服侍了他十年,他偶尔会愉快一点,但从不曾很快乐。不过那女孩显然惹了麻烦,主人又回复以前严酷的样子了。「我到俱乐部再吃,你去把我要穿的衣服拿出来吧!」「是的,爵爷。」李西街命而去,很快地拿出一件长礼服、深黑色马裤、黑灰条纹背心,及一件白色衬衫。待伯爵自浴盆中出来,他又拿一条大毛巾上前替主人包住滴水的身体。伯爵自己擦干身体,并让李西帮他着装。等伯爵熟练地打好令他自己满意的领结样式后,李西帮他穿上外套,然后退后一步,一如往常地对伯爵俊美的样子十分赞赏。「不必等我回来。」伯爵说完就走出房门。李西知道这表示伯爵可能不回来睡觉了。柏森走下楼梯时,宴会中的女客们正准备进入沙龙。他脚步不停,并随意地扫视过这些人。他今晚想找个女人来陪伴他,不过这些来他家做客的人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当然他母亲也在场,并穿着自七年前艾德死后她就一贯爱穿的黑色衣服。站在她身边的是应仍处于哀悼情况的寡妇洛琳。她穿着蓝色礼服,使她看来比二十九岁的年龄更为年轻。另外还有四名女客,他对她们多少都有些认识。柯夫人是一个大约与他母亲同龄的粗俗胖孀妇,她是个保守的人而且很不喜欢他。她女儿古夫人也有踏母亲后尘变胖的倾向。另两个他就较不熟了,不过其中一个显然是第一次进社交圈,另一个应该就是这女孩的母亲。他在记忆里搜寻,并想到辛这个姓氏。他不太确定是否正确,反正也没关系。他继续悠闲地走下楼,当女士们来到楼梯下时,洛淋抬起头并看到他。 「柏森!」她略微收敛自己的快乐,不过看向他的双眼却闪闪发光。 柏森很久以前就知道他的嫂子打算藉由嫁他而成为默楠伯爵夫人,虽然她原是打算经由他哥哥而达成这个目的的。当然这个想法很愚蠢,她既是他哥哥的遗孀,因此除非王室赐婚,否则在法律上他是不可以娶她的。当然如果他真想要,也并不难办到,不过他并不想这么做。他对洛琳没什么好感,她一点也不吸引他,此外还无知且愚蠢,下过他对她也没有恶意。他不想让她在客人面前下不了台,只好勉强微笑一下。「晚安,洛琳,母亲还有各位女士。」他有礼地问候,并下楼来到她们身边。「你要回来应该通知我们,柏森。」她母亲的蓝眼下悦地瞪着他。「不过当然了,我们很了解你不会麻烦自己以迎合我们的方便。」 「的确如此。」柏森沉着地回答,并鞠个躬,打算离开。可是洛琳却抓住他的手臂,绝望地试着挽救这种情况。 「你当然认得南夫人及古夫人。」她道。「这两位则是辛夫人及其千金露茜小姐。」南夫人正充满敌意地瞪他。柏森记起她是他岳父的好友之一,并也回敬她冷冷的一瞥。她明显的敌意令他懊恼而非激怒他,而辛夫人则把她女儿往后拉,仿佛当他是个恶魔,再加上他母亲恼人的出现,不谈他原就恶劣的心情,光是这些就够让他眼中闪着警告的光芒了。「啊,是的,南夫人。」他以伪装的甜蜜说道。「请见谅,我没认出来!不过你声名远播。你就是那个几年前在齐爵士的狩猎小屋外不幸遇到马车意外的受害人,对不对?听说当时雨势好大,不适合任何人或动物出现,是吗?对,我记起来了。我相信那种气候,呃,害你被迫和他在那里过夜,是吗?」 当柏森说话的同时,南夫人的眼睛愈张愈大,等他说完并扬起双眉看着她时,她已迫不及待地急着否认这毁灭性的指控了。 「不是的,爵爷,不是一整个晚上!」 「柏森。」洛琳脸红地呻吟一声,他母亲则冷硬地看着他。其他女士则当他是条毒蛇般看着他。 「如果我说错了,就请你原谅。」他嘲弄地道。「没有先确定就四处散播谣言,这不但不明智而且很没教养,不是吗?」 南夫人变得满脸通红,她一直到处散播柏森谋杀妻子的谣言。其他女士则很困窘,年轻的辛小姐更加抓紧母亲。柏森刻意挑逗地看向她丰满的胸部,并直视着她害怕的双眼,然后露出一个狼似的微笑。在她满脸通红,而她母亲倒抽口气时,柏森再度行礼,低喃着说非常荣幸,便转身离开,这一次没有人试图留住他。 柏森满脸怒容地坐在马车里。他真是瞧不起女人!多数女人都是天生贱骨头,从那些急于相信他天生邪恶的痴肥老女人,到私底下很乐于跟他上床、但在公开场合却避开他的已婚妇女,以及那些以为他一生的乐趣就在于毁灭她们的笨女孩。他皱起眉头。他所熟识的那些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母亲是个贪婪而刻薄的女人,她为数不多的爱全给了她的长子。洛琳是个随时注意好机会但脑袋空空的女人。而伊莉——她曾是个甜美而纯真的女孩,但却吓得不敢学习身为人妻的职责。她在新婚之夜吓得发抖哭泣不停,当发现他对她不忠时更是不知如何是好。连他最近一任的情妇珊妮,也比较喜欢他的钱而非他本人。他并不真的很在意。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的。 他愤怒地坐直身体,发现他仍无法忘怀那个他最瞧不起的女人的脸。她那浓密的黑发,母狮般的金眼,丰满柔软、甜美如新绽玫瑰的双唇——这些结合成婕雅那缠绕不去的身影。他冷酷地对自己笑笑。就像佛兰肯斯坦一样(译注:玛莉·雪莱所写之或译为「科学怪人」的小说中的男主角,为一年轻医学研究生,结果被自己所创造的怪物所毁灭。) ,这困扰着他的人物是他一手创造的。那几个月前强行进入他家的干瘦、肮脏且平凡的小流浪儿并没有迷住他。她不过是个玩物,是用来减轻他毫无乐趣的生活中的烦闷。若不是她的提醒,他可能会立刻忘了她。如果她只是个顺从且感恩的女孩,能静静地接受他提供的食物、住所及教育,他可能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但婕雅不是那种人。自第一次在前厅看到那荒谬的景象,他就该有所警觉,没有哪一个卑微的低层平民敢在伯爵面前那么嚣张的。事实上,如今回想起来,他很惊讶她竟进得了伯爵府。就他所知,如果麦斯不让人进门,谁也进不了伯爵府的大门。即使是王公贵族也必须向这位仆役长低头。 他应该有些警觉,但却忽略了。她强迫他注意到她;就连现在,他仍笑着想起她穿那件可怕衣服的样子,还有她吐得他满靴子的样子!而且他也放任她去做。或许他只是太无聊了,也或许他这个人们口中的恶魔伯爵只是感到孤单。 一开始他觉得她很有趣,后来则被她的聪明伶俐所吸引——对一个低阶层的人而言真是不可思议——还有她日益绽放的美丽。初见面的那晚,他从没想到过丰盛的食物、一点肥皂和水能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当他首次注意到时真是讶异极了,那个脏乱的流浪儿已变成了一个小美女。他决定在费莱尔庄园处理公务的几个星期里,可以利用这个美女来赶走无聊。只不过她太该死的过于信赖了,结果在他打算诱惑她的那一晚暍了太多酒,醉得不堪诱惑。就算他是个恶魔伯爵,他也不会跟一个醒得坐不直的十六岁小女孩上床。 那一晚的意外的结局令他恼火,但在抱她上床的过程中,他惊讶地发现她真的很迷人,而且轻易地想要喜欢、甚至信任他。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意图很下流,不过他自嘲地认为,那也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渴求情感的地方——饥渴应是较正确的用词,不过无论如何,自那晚起他就严格地监督自己,以令自己讶异的长辈态度对待她,如果他的朋友或前任情妇们看到了定会十分吃惊。 他的唇往下撇,最荒谬的是,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追逐不去,他变得真正喜欢上她,这在他与女性的关系中可算是神话。发现她和其他女人没有两样,真是惨痛的一击。若是他没有那么醉,也没有那么生气,他很可能仍待在费莱尔庄园,并一天天地更加喜欢她。就某方面而言,他很感激她如醍醐灌顶般地跟他提可娜的事,否则他永远不会到可娜房里去看她,他知道自己只会加重她的病情。之后他也不会喝得那么醉,也不会看见他的创造物的真实本性。就如他一开始就怀疑的,她是个圆滑的小婊子,连一点抗拒都没有就屈服在他怀里。 不过这一点她可打错算盘了。她可以以为他醉得分辨不出来,可能她很久以前就失去了贞操,以致忘了处女在面对男人的兽性时该有什么反应,也可能她已很习惯于被男人利用她的身体,因此等到他决定试试看时,她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在音乐厅的那一晚他就该有所警觉的。她当时也很渴望,像只想被抚摸的小猫般回应他的赞美及爱抚。在书房时,她只要一巴掌,甚至是一声坚决的「不要」就可以阻止他的。但她太过于渴望了,令他立刻明白她并非生手。而他又太过想要她,而阻止不了自己。他想起她站在费莱尔庄园阶梯上的模样,身上裹着披风,金色的眼睛大睁,假装纯真地抬头看着他,仿佛她真的深受伤害。他很想掐住她那柔软纤细的颈子。听见她在几个月来第一次露出土腔,他觉得有点满足感。就像一片纯真的面具,所有的优雅只是一层掩住她本性的薄膜。她是个满口谎言的婊子,他很幸运能在十分愚蠢地喜欢上她之前发现真相。即使他对自己这么说,柏森仍感到胃部传来一阵刺痛。他曾十分享受她的陪伴——还有她的身体。占有她的记忆竟如此鲜明……而且是很完美的经验。光是想到她雪白丰满的酥胸,以及纤细的腰肢,就令他的双腿间紧绷起来,他猛烈地咒骂着。他很快就会完全忘记那一切了。他已好几个月不曾去找珊妮,不过她的房子、衣服、交通工具,甚至包括她的食物都是他付的帐。他现在要去找她,除去与那个金眼小婊子有关的一切回忆。跟宿醉一样,要忘记这件事的方法就是再做一次。马车停止前进,车夫跳下来开门并放下阶梯。柏森看着怀特俱乐部明亮的内部,然后皱起眉头。「我改变主意了。」他低吼着怒瞪那个不幸的仆人,然后把珊妮位于里耳街的地址告诉他。 第十一章 那个秋天剩余的日子婕雅无所事事地度过了。在最先几周,当柏森显然无意回来解释他的行为后,她压抑住自己的脾气,并拒绝想他。他使她爱上他,夺走了她的童贞,再残酷地抛弃她。只要想到就令她狂怒不已,也令她想哭;因此她断然拒绝去想这件事。她告诉自己,就算没有柏森的陪伴她很孤单,不过没有人因孤单而死的。她在温暖的屋子里过着娇宠的生活,有大量的食物可以吃,还有一堆仆人供她差使。她自小便常梦想能过这样的生活,当她想像天堂的珍珠门及黄金走道,都没有这种日子的一半美好。她决心享受身边所拥有的,不要去渴望无法拥有的。事实上,她所无法拥有的某样东西——或更真确地说,是某人——并不值得她去渴望。 她保持阅读的习惯,不久就把书房里为数颇多的藏书看了近四分之一。她对柏森离开的那一天自己流露出的土腔感到羞耻,因此也勤练发音,在书房里大声朗读直到那种上流口音成为她的第二天性。最后她终于有自信不论对象是谁,她都可以与人侃侃而谈。她渐渐把詹太太视为朋友,而管家太太也常邀她一起喝茶,说出在贵族家里工作一辈子的观察所得。婕雅几乎每天都会出去散步一段时间。她喜欢踩在石楠花上的感觉。在微雨之中,野生薰衣草的香气比任何香水更迷人。在晴朗的天气里,无际的羊齿蕨明亮地向人召唤。在寒冷的天气里,她则喜欢脚下石楠的清爽。动物们为过冬所做的准备工作令她这个城里人非常着迷。有时她会在一处小丘上一坐就是数小时,只是看着动物们来来去去地忙着。偶尔她也会坐在河岸边看着鱼儿闪亮的游动,或是猎鱼的鸟儿。柏森走后一个星期,她开始觉得有人在她散步时跟踪她。这念头令她害怕,因为她知道伊莉还有柏森的哥哥都是在看似无害的环境中死去。那是个明朗的九月早晨,婕雅走到距只去过一次的修道院不远处,她坐在一个小洞里看着两只松鼠在一截腐烂的木头里进进出出。陪伴她的只有恰人的浪涛声,空气清新而冷冽。突然间她抬头四望,无来由地觉得背后有人。虽然没看到人,但自己并非独处的感觉一直挥不去。她过于活跃的想像力想到了一个友善的鬼魂,不过立刻又骂自己荒谬。她仍厉声质问是否有人,但没有回音。由于四周的视野很清楚,而且她知道这里只有她自己,因此她试着再回来观察松鼠。可是松鼠们跑掉了,她也没理由再待不去。她立刻回家去,但那一整天她都摆脱不了有东西、或有人跟着她的感觉。她虽不时回头察看,但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荒废石楠。第二次出现这种感觉时,是在屋子附近。事实上,她就在屋外的花园里散步,任何人要躲在灌木丛里都很容易。她虽四下搜寻,仍然找不到谁在跟踪她。回屋的途中,她觉得十分不安。不过她渐渐地不再被这种感觉所困扰。她经常感觉有人跟着她,不过既找不到人也没受到伤害。不久后,她就仅只回头看一眼,耸耸肩继续做自己的事。如果真是伊莉或是别人的鬼魂,她也较喜欢认为那是个友善的鬼。而如果只是她自己的幻想,她才不要让潜意识破坏她出外散步的乐趣。 她也常花时间试着与可娜交朋友。她一个星期大约到育婴室两、三次,花大约一小时陪那孩子。每次她到访时,可娜总是戒慎地缩在一张椅子里,婕雅则坐在遥远的另一边,大声地念着小女孩的故事书。有时婕雅会拿出贝小姐声称可娜最喜欢的娃娃之一,她会替它脱衣服,送它上床睡觉,念故事给它听,还给它晚安吻,而可娜会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看她表演。可娜从不曾加入,有时还好似一点也没注意婕雅的存在。不过偶尔那双与柏森如此相似的天蓝眼睛会闪亮一下子,然后又避开去,彷佛可娜内心有套警告系统,不准她对四周的人事物太感兴趣。 每当这种情形过后,可娜的双眼会变得更涣散,漫不经心地瞪着远方直到婕雅离开。有一次婕雅跟娃娃做了一段特别好笑的表演,她觉得好像看到可娜露出一抹笑容。在那之后可娜又出现尖叫并踢打不休的情况,直到力竭才啜泣着睡着。可娜这暴力性的演出虽令婕雅害怕,她仍继续去看她。她跟这孩子之间的情形虽不见有明显的改善,但她却模糊地觉得两人已成为朋友了。 詹太太也很关心可娜的健康。婕雅在育婴室里玩时,偶尔会抬头看到詹太太站在门边,脸上带着难过的微笑看着可娜。那孩子似乎也从不曾注意到詹太太,不过后者仍喜爱她,依旧会上来看看婕雅和她交朋友的进展。「因为我很喜欢她母亲。」 一个下雨的午后,詹太太边喝茶边向婕雅解释。「当然我也很喜欢爵爷。那小女孩真是像极了她父亲,不是吗?」婕雅一点也不想讨论柏森,或是可娜跟他有多像。因此她只是同情地点点头并保持沈默,只希望詹太太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不过今天她没有那么幸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你知道。」詹太太没有注意到婕雅的不安。「伊莉小姐小时候常往这里跑,还有洛琳小姐。洛琳小姐是个美女,跟伊莉小姐是表亲,她父母双亡后,就来投靠伊莉的父母。伊莉小姐很文静,大家都以为艾德少爷会娶她。石家那时候还不是很富裕,你知道。爵爷大多数的财富都是来自伊莉小姐的嫁妆。话说回来,艾德少爷娶了洛琳小姐,大家都把她视为未来的伯爵夫人。伊莉小姐嫁给当时只是次子的爵爷,洛琳小姐似乎很高兴自己的地位高于她。我想洛琳小姐成长期间必定忍受了不少的闲话,像是什么穷亲戚之类的。后来艾德少爷死了,然后病弱多年的老爷也跟着去世,头衔就由柏森少爷继承了。世事真是无常,下是吗?」詹太太感叹地停了下来。婕儿不由自主地产生兴趣。「柏森和伊莉的婚姻不很美满,是吗?」 詹太太摇摇头。「是呀,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看来梅妮又多嘴了。不过既然你也是家里的一份子,我想那也没关系。这段婚姻自一开始就很不稳定。他们彼此并不合适,不过人总是当局者迷,可不是?你知道,伊莉小姐安静得像只小老鼠,而柏森少爷——唉,他自孩提时起就格外俊美。起先我很奇怪他怎么会爱上她,后来我注意到她仰慕他的神情,我知道他喜欢这种感觉。他小时候并没有得到很多关爱,大家总是只注意到艾德少爷。而且伊莉小姐可以继承一大笔钱,我相信这也是原因之一。如果不是,他就是个笨蛋了。」想到年轻的柏森娶了伊莉,让婕雅有些心痛。她拒绝去理会,不久后这感觉就消失了。「你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问题吗?」 「谁能完全了解一对夫妻之间的私事呢?」詹太太的口气让婕雅觉得这种问题不需要回答。詹太太再啜口茶后神秘地低声道:「我想可能跟伊莉小姐为人妻的职责有关,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她是个道道地地的淑女,而丈夫们的期望,淑女并不会完全喜欢。我虽有乡绅家族的血统,可是我和丈夫之间从来没有那方面的问题,不过我认为爵爷和夫人有。」「但是他们生了可娜呀!」 詹太太摇摇头。「你也知道,爵爷必须生个继承人。就算他想让她独处也不可能。她是他的正室,为他生孩子是她的责任。不过就我所知,可娜小姐出生后,他们就不曾同床了。我不认为她想再来一次,而爵爷也不愿强迫她。如果她没死,谁知道呢?或许她终究会给他一个继承人i可是现在只有可怜的可娜小姐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和伊莉小姐的遭遇一样悲惨,也许还更悲惨些。」「可娜在……她母亲死前正常吗?」 詹太太点点头。「正常得很。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既开朗又漂亮,大家把她宠坏了。不过伊莉小姐死后,可娜小姐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真是悲惨呐。」 「她一直都这么怕她……父亲吗?」婕儿问得迟疑,因为怕听到答案。 「也是从夫人死了后才这样。爵爷把夫人的尸体带回家并去告诉可娜小姐时,她就像疯了似的一直尖叫。她一看到爵爷就开始尖叫,他连话都还没说呢,所以不是因为知道妈妈死了她才尖叫。我们认为她可能在窗前看到爵爷带夫人的尸体回来,以为是他害死她的。我们只能想出这个解释。」詹太太突然有些不自在。 「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呢?」她的口气缺乏信心,婕雅不禁猜测詹太太是否在怀疑可娜的直觉告诉她爸爸害死妈妈。即使像詹森夫妇这种老仆人也没有排除这种谣言。 詹太太像是担心说太多似的换了话题。两人天南地北地闲聊,直到该为晚餐做准备。不过在那次谈话后良久,婕雅仍想着她们谈的事。詹太太无意间提供了柏森可能谋杀妻子的两个动机。第一个是为钱,第二个则是伊莉无法或不想给他继承人。不过尽管柏森希望甩掉这个妻子,并不表示他真的谋杀了她。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杀妻,而除非找到证据,婕雅拒绝认定他有罪。尽管他待她不好,她仍不相信他会犯下谋杀罪。 冬天以和秋天差下多的方式过了,等到春天的讯息出现时,婕雅惊讶地发现她在费莱尔庄园已住了将近一年。她几乎已记不得以前过的苦日子,而且也一直把自己当成施婕雅,一位淑女。她再也不要回到以前的样子。 她也很少想起在去年夏天与柏森共度的快乐时光。随着那些回忆而来的,是他夺走她的童贞的那个羞辱的晚上,还有她满怀快乐与爱意向他走去却被他摒弃的那个早晨。她猜两人总有一天会再见面,毕竟他是她的监护人,不过在那天来到之前,她不要让与他有关的回忆破坏自己的生活。就算偶尔她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她也只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那张有着湛蓝双眼的俊美脸庞会在她心中渐渐淡去。 春雨泥泞的三月天过了近一半时,一辆马车出现在庄园的圆形车道上。在外散步的婕雅心跳仿佛停止。几个月来庄园里都没有访客上门,只有两个男人在她来此之后几天来访,他们跟柏森密谈了大约一小时,此后再也没有外人前来。如今唯一可能来访的人只有柏森,他终于回来了吗?她的心脏加速跳动。第一个念头是尽可能快速地跑向那辆马车,第二个念头则是回身跑开且永不回来。不过在柏森离开后的这些日子,婕雅已学会冷静自制,因此她既没有跑上前,也没有落荒而逃。她继续散步,并在四十五分钟后才回屋里。如果她存有想让柏森知道她一点也不在乎他是否回来,那么她是在白费功夫。 那辆马车带来的是柏森的讯息而非他本人,他在简洁的信函里指示她在两周内到伦敦城里去。 柏森派了一辆密闭式的马车来接她,花了两天才抵达伦敦。只有梅妮的陪伴,婕雅很快就觉得快疯掉。这乡下女孩对初次离开主教村很是兴奋,一路上吱吱喳喳个不停。在伦敦住了一辈子后,当初柏森带她到乡下时,婕雅也有过相同的情绪,因此在某一方面她颇感同情。不过她仍很想叫梅妮安静五分钟。不过她的善良使她不愿做出这种事,只好祈求旅程快些结束。 然而到了黄昏,她们抵达伦敦郊区,行驶在狭窄的巷道及拥挤的大街上时,她又希望这旅途永远不要停。想到要再度见到柏森,就让她非常恐惧。 车子在里耳街停下来时,婕雅真不想下车,只从车窗向外看好拖延时间。她的胃在翻动,她虽坚称是晕车,不过她知道是由于紧张。她惊讶地看到一排整齐的小屋子,在街道两端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温馨且欢迎人。这是个迷人的屋子,不过不像柏森会住的地方。有个男仆打开门,并拉下阶梯。婕雅无法继续拖延,只好皱着眉头让他扶她下车。她原本紧张的情绪如今更为不安。第一次看他的讯息,她就注意到他要她去的地址并非他位于葛凡诺广场的房子。她猜想那可能是律师的办公室,或着是类似的办公地方。不过花边窗帘及门边种的花显示这绝对是某人的家。她怎么也无法想像柏森住在这漂亮小屋里的样子。就她对伟大的默楠伯爵的认知,豪华的排场对他而言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她扮了个鬼睑。在这里胡思乱想只不过是拖时间的另一个方法。她迟早都得进去面对柏森。他现在就在里面吗?这个问题驱走了她心中其他的疑问。她迟疑地站在通往门口的石阶底部,彷佛看着地狱之门般地看着那有着简单门环的白色门扉。不过除非自己走进去,否则她无法得知究竟。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再走上阶梯,终于安静下来的梅妮跟在她身后。她才走近门就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口,但并非柏森。那个矮瘦苍白的人穿着仆役长的制服,他看婕雅的方式她一点也不喜欢。他很快地扫视她穿着大衣的身躯,而她则困惑地瞪着他。「施夫人吗?」他的声音十分恭敬,或许她只是误解他眼中的神情了。 她决定给他一点颜色,因此只对这她尚有些不习惯的头衔冰冷地点头确认。他躬身迎她进屋,里面全以黄色及白色做装饰,很迷人,但仍不像她所想像的伯爵住所。不过应该没错,毕竟这仆役长知道她的名字。 「我是葛菲利,夫人,若有任何需要,只需告诉我。这里人手不多,只有一个身兼厨娘的管家、两名女仆还有我而已。还加上你自己的女仆。」 随婕雅而来的男仆正在把她的行李搬进来。葛菲利突然大声叫唤:「玛莉!」一个胖胖的女孩应声出现,他指示她带施夫人上楼回房。 婕雅再也受不了猜疑的压力。「默楠伯爵在这里吗?」她必须知道他是否会像恶魔般地突然出现。 葛菲利露出一个她看不懂的表情。那绝对没有丝毫敬意;她甚至可以发誓他很轻视她。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没有哪个仆人会因主人一个纯真的问题而露出那种神情,那会使他被解雇。她必定是太累了,才会过于多心。 「爵爷指示说,只要你一到达就通知他。他很快就会过来。」这些话虽很平淡,但她很确定其中暗藏玄机。是轻蔑吗?难道这个人知道她的背景?但那怎么可能?她很确定柏森绝对不会说出去。她冷冷地道声谢,就跟那名叫玛莉的女仆走上楼,梅妮则提着随身行李紧跟在后。 玛莉带她去的房间够大了,不过婕雅仍看得出这房子的确很小。她的房间占去了二楼整个前半部,跟楼下一样以黄及白色为装饰基色。墙边有一张大床,婕雅一进门就停下来瞪着它。床头及床脚都是镀金的,并雕刻着在藤蔓间嬉戏的裸女及小爱神。床罩则印满了粉红色的花卉,粉红色的天鹅绒床帏使睡在上面的人得以有完全的隐私。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令她十分震惊。她畏缩地想像柏森睡在这堆粉红色天鹅绒及花朵里的样子。她愈来愈无法相信这屋子是他的。也许是他朋友的,他只是借用一下,好让他们可以私下谈话?「小姐,你看看这个。那些女的都没穿衣服吔!」身后梅妮震惊的低语让婕雅知道她也被那张床吓呆了。不过如果这里不属于柏森,她不愿因不喜欢家具而侮辱了这里的主人。「安静,梅妮。」她说完转过身,看那女仆以不该在绅士居所出现的粗俗声音告诉她各种用具的位置。 「我相信你一定想换下旅行装并洗个澡,我就告退让你休息了。」玛莉说完就往门走过去。然后她似乎突然想到似的在门边停下,并转过身问道:「要我拿你的睡衣去烫平吗?旅行常把衣服弄坏。」 「替我烫一件正式的衣裙吧,玛莉,谢谢你。」她想这女仆可能不知道柏森今晚会来看她。 「先拿些热水给我清洗一下,晚一点再洗澡。爵爷很快就会到,我不想让他等太久。」「是的,夫人。」玛莉唇边有一抹笑容。婕雅注意到了,并皱眉转身告诉梅妮拿哪一件衣服出来烫。那女孩的表情令她迷惑,也许玛莉只是太单纯了。不过一想起仆役长的态度,她又摇摇头。或许全部的仆人都头脑简单。 梅妮取出一件绉得不像样的黑丝服让玛莉带走。不久另一名女仆端了一盆热水上来,婕雅开始稍做梳洗。她希望在柏森抵达前准备妥当。她了解他,如果她令他等候,他很可能不顾礼俗地直接进她房间来。这念头令她心跳加速。她穿着内衣坐在小梳妆枱前,让梅妮重新替她弄头发,她则视而不见地盯着镜子。 想到柏森就令她呼吸困难。这几个月来她都能挡住这个思绪,如今再也挡不住了。他羞辱了她,她轻视他,也很气他。她讨厌他颐指气使的样子:他送去的那封信语气非常粗鲁。但再怎么无礼,他要再度见她的要求,却让她的心急速跳动,令她担心它会爆炸。她痛恨他对待她的方式——不过或许他即将对自己的行为提出解释,好消弭她的恨意。门上的轻敲打断她的思绪,衣服送回来了。 「爵爷已经到了。」玛莉带着那恼人的笑容说道,在交出衣服后,就行礼退出去了。婕雅看她关上门,觉得胃部正不安地搅动。她再深吸口气,让梅妮为她套上衣服,高雅的发型一丝不乱。她站在镜子前让梅妮为她扣好衣服,手不停地颤抖。她用力将手紧握成拳。她拒绝让柏森看出她的不安,她的自尊要她跟他一样冰冷。他虽是个伯爵,不过她跟他一样有尊严。 「你看起来好美,婕雅小姐。」梅妮说着退后一步。婕雅笑着谢谢她,然后转身背对镜子。老实说,她紧张得不敢看自己镜中的倒影。希望她的不安看不出来。「去吃晚餐吧,梅妮。我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不过如果我需要你,我会拉铃。」再也没有延迟的理由了,婕雅手心出汗地走下楼去与柏森见面。 他的第一个感觉是她变了。 她打开侧厅的门,并在门边停了一下子,门厅照过来的烛光照亮了她纤细的身影。礼貌要求他应在她走进来时站起身,但看她如此冷静自制地站在那里,而他却像个初次参加舞会的女孩般不安,因此他恼怒地仍坐在椅子里。 她看了看室内,最后才看到他坐在靠窗的高背椅上。他看着她发现他时的表情,那双金色眼眸如强酸般穿透他的心,柔滑白皙脸庞上的蹙眉逝去。他的第二个感觉是,天哪!她真是美极了。第三个感觉则是无来由的愤怒,她不该如此美丽。 「看来你的礼貌依然不同凡响,爵爷。」这略带侮辱的冰冷声音令他刺痛。他更加恼怒。老天在上,她不该是指责他缺乏教养的人。她尽可假装她是个天生的淑女,不过他很清楚她不是。她不过是被他选来改造的小流浪儿。 「你好,婕雅。」他选择仍以悠闲的姿势坐在椅子上,而不跟她争论。他确定她的所学已足够知道他的姿势是种侮辱,绅士绝不会在淑女面前坐得这样懒散。他打量着她恰人的曲线。令他略感失望的是,他的记忆并没有骗他。她的每一寸都跟他的记忆中一样美好,这事实不应惹恼他,毕竟她是他的。 看他没有再多做评论,婕雅便走进房里并关上门。她走到壁炉前背对它而站。室内一片安静,他打量着她,从优雅的发型,看到自裙下露出的小羊皮靴尖。光看她的外表,没有人猜得出她并非出生在贵族之家。高额骨、尖下巴、小巧直挺的鼻子,宽额头、大大的金色双眼,红润甜美的双唇,丰盈闪亮的黑发及穠纤合度的曲线,在在都不像低阶层美女的类型。珊妮美得令人屏息,但她的妩媚,她不知怎么染成的闪亮金发、圆圆的脸蛋,甚至手和脚的形状都显示她低下的出身。不过婕雅有着纤细的骨架、修长雪白的双手及窄小的脚。他突然纳闷她父亲会是什么人。他雇来调查她的私家侦探说她母亲是妓女,但她父亲呢?看着婕雅,他猜想那人必定出身良好,不然她不可能有这种外表,且学习能力这么强。「你叫我大老远跑来这里,就只为了瞪着我看吗?」她暴躁地问。 他不情愿地浅笑一下。很少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无论她是怎样的人,她绝非胆小之辈。他满意地想着两人即将发展出的关系,他会很享受有个尖嘴利舌的情妇。在珊妮接受他供养的期间,她对他说的话哼都不敢哼一声。 「你喜欢这房子吗?」柏森看得出这个问题令她很讶异。他自己也很讶异。他原打算先诱惑她,然后再把这令人愉快的转变告诉她。他早就学到以这种方式,他才不必忍受一堆故做害羞的推拒。从婕雅那晚在书房对他的反应看来,他确定她会很乐于当他的床伴;比较难的是要让她承认。或许他该坦白告诉她。这将是个好转变,况且他也不想诱惑她。他比较想扭断她的脖子。 「房子?它……满不错的。」她奇怪地看着他。 他突然站起来把手插进裤袋里。只有如此,他才压得住想握她的肩、把她摇得头昏眼花的强烈冲动。 「如果你想要,它就是你的。」他虽想表现得迷人,却不由自主地低吼出这些话。光是看她一派天真地站在那里,而他却明知她毫不纯真,这点就快令他发疯了。「这房子要给我?」她的口气好像他疯了似的。她皱眉看他,接着又松开眉心。「噢,这是提姆的房子?」 他咬着牙更上前一步,手在口袋里插得更深。 「不,不是提姆的。提姆留下的遗产是一份约两万镑的基金。数目不大,不过若小心运用,也足以使你三餐温饱。不过那些利息收入无法给你像这房子的享受。」「若不是提姆的,那又是谁的?怎么可能给我?你是在建议我买下它吗?」 他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身为你财务上的监护人,我绝不会建议你花钱买这种不必要的东西。我并非要你买下它,不过如果你要,它就是你的。我是屋主,而且我很乐于把它送给你。」 「你要送我?」她满眼不安地看着他。他再度对她微笑,但不是想要说服她的迷人笑容,而是一个冰冷的笑。 「不只这房子,还包括家具、马车,以及维持这些所需的钱。就定为两万镑吧,与你可以自提姆那里继承的遗产数目相同,有这两笔收入就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了。」他原本没打算给她这么多,那样太蠢了。通常男人供养一个情妇只需负担她的开支。等他厌烦之后,再给她一小笔钱,而她则可以另找情人。他以往从不曾把这房子赠与情妇,这地点很方便他来访,他有三任情妇住过此地。不过他以前也不曾如此渴望一个女人。他先是不安,后来则狂怒地发现,回到城里后,其他女人都无法满足他的欲求,他决定只有引起这渴求的女人可以满足他,而且他将不计代价地得到她。 「我要付出什么代价呢,柏森?」他露出那狼般的笑容,插在口袋里的手紧握成拳。 「做我的情妇。」他粗鲁地回答。 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试着吸收他说的话。她的脸色转白,令他以为她会晕倒。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瞪着他。她一手紧握住附近一张椅子的椅背,这个动作与惨白的脸色是唯一泄漏她的不安的迹象。 「你叫我到伦敦来,是为了要我做你的情妇?」她僵硬的语调仿佛说话十分困难。柏森突然有股暴力的冲动。当他知道她不过是个娼妓时,她怎么能够看起来那么——那么震惊地站在那里?「在费莱尔庄园书房的那一晚,你就让自己变成我的情妇了。这样的安排只是让它具体化。」他的口气冰冷,一点也没有显露内心翻腾的情绪。自从发现他那纯真的被保护人其实并非是块璞玉后,几个月来他一直摆脱不掉内心狂怒的风暴。 她显然花了些力气才放开椅背,一言不发地向他走去。柏森的手仍插在口袋里看着她走到他面前。两人间虽然仍有一小步的距离,他却能感受到她的体热。不过那热度无法与她眼中的火焰相比。他开始把手抽出来想握住她的腰,可是尚未完全伸出口袋,她就已使尽全力甩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与他猛然的抽气声相呼应。他的头向后仰,不完全是因这一巴掌的力道,多半是因太过意外。他回过神来,怒气犹如狂涛冲堤,他伸手摸摸灼热的脸颊并怒瞪着她。她仍倨傲地站在他前面,下巴高抬,双眼冒火。 「你侮辱我。」她冷冷地说完便转身要离开。 第十二章 「我侮辱你?」 他紧抓住她的肩膀把她转回来,快得让婕雅甚至来不及因他的粗暴而皱眉。那双湛蓝的眼睛如今充满怒火,她直视着他。他因狂怒而满脸无情。她若曾想要打破他面对世界的那层冰冷自制,那么她真是出乎自己意料地成功了。 「我不认为我有可能侮辱到一个娼妓!」 这侮辱令她倒抽口气。不过在她做出任何反击之前,他已把她拉了过去,制住她的双手并俯下身。她来不及防备,只能转过头,因此他只吻到她的脸颊。他的热唇带来一股渴望穿透她全身,不过她不愿也不能屈服于它。这不是她几个月前认识的柏森,而是一个粗鲁残暴的陌生人。 「放开我!」她扯不开乎,只能扭动着想挣开。当她的腹部靠着他扭动时,她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且吓人的转变,使她不情愿地抬眼看他。 那狼似的笑容再度出现,将那张俊脸戴上男性侵略的面具。他强壮,她娇弱,而他打算证明自己的力量。「还——不——行。」他咬牙说着又再度俯下头。 她迅速别过头使他又错失目标,不过这次原本握着她手臂的一只手向上伸,穿入她的头发握住她的后脑。他缓慢而无情地转过她的头,让她无法逃脱。他笑着望人她气愤害怕的双眼。在她扭动挣扎时,他却十分缓慢地弯下头。那双满是欲情的蓝眼一直看着她。她想挣脱他的箝制,一直没有办法。接着他的唇已压上她的,坚硬炽热而渴求,狂热的吻偷走了呼吸及理智。他吻她的方式仿佛他恨她;令她丢脸的是,她很喜欢。 他的吻微带白兰地及雪茄味,而且他好温暖。他散发的热力让她全身虚软。她挣扎一下,但在他的舌滑入她唇间并轻舔过她的牙齿,而她忘记了要挣扎,反而软弱地张嘴迎接他  稍后两人飘回地面,无力地并躺在床上,呼吸渐稳,汗水也乾了后,婕雅开始想到,在激情中被遗忘的思绪。 肉体满足了后,仍有些昏沉的头脑开始运作。这个躺在她怀里,傲慢恼人又英俊且令她又爱又恨的男人,他要她到伦敦来却是为了要她当他的情妇。而她,在她的世界里,出卖肉体以维生就跟他换衣服一样平凡无奇,但她一直守身如玉,如今却任他对她为所欲为。这建议虽曾令她愤怒,还因而甩了他一巴掌,她却仍成为他的情妇。这真的很可笑。他把她变成一个淑女,结果又使她成为自己立誓永远不要变成的那种人——一个娼妓。 .「你总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吗?」她的声音略带憎恶。她累得无法真的生气,不过她认为过一会儿就会了。 「嗯。」他的脸摩着她的左颊,手臂沉重地压在她腰上,腿困住她的大腿。「大部分时候都是如此。」 他的口气欲睡,满足而且自大,婕雅觉得怒火渐渐上扬了。 「比如像今晚?」她尖锐地问,听见他轻叹一声。 「一定要在这时候讨论这个吗?我可以想到更有乐趣的事来做。」 如果她想要,他嘶哑的低语会让她全身轻颤。当她了解他真正想要她在他生命中扮演的角色后,她的怒火全速上升,不一会儿就达到沸点了。在她耳朵轻咬的双唇也起不了作用;从腰际滑上来抚弄一边酥胸的手也没有用。当他抬起头深深地吻住她时,她的怒火爆发了。她出手打上他的脸,用力地发出令人满意的声音;并令自己手掌刺痛。她同时抽身离开爬到床的另一端,双手抱在胸前坐在那里怒瞪着他。 「天杀的!」他咆哮着坐起来,他的手抚上脸颊,眼中的怒火在黑暗中隐隐可见。「你又在发什么疯,你这小野猫?」 「我发什么疯?你还敢问我发什么疯?你先骂我是娼妓,然后又害我名副其实地变成那样的人,你还敢这么问?」她怒火冲天地下床站着,双手插腰,双眼怒瞪着他。他也滚下床,并俯向床边的小圆桌,她看见他点燃烛火。 「我很抱歉说你是娼妓。」他回头说道。「不过我在挨打后脾气都下太好。至于让你变成名副其实的那种人……」他在房间亮起来时意有所指地打住话。 婕雅立刻知觉到两人的赤裸。她低头看自己,只见自己凹凸有致的身体及他的占有所留下的痕迹,不禁满脸羞红。再看向他,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男人的裸体,赶快别开视线。他不穿衣服跟穿着衣服一样完美,虽仅只一瞥她也看得出来,不过她立刻赶走这个念头。拉下床单包住自己后,她才觉得安全一些:不过那只维持到他刻意地朝她走过来之前。「你少靠近我,你这撒谎的猪!」她叫嚷着,并在他靠近时躲到另一边去。「我撒谎!」他咆哮着停下来,双手握拳插在腰上瞪着她,他似乎一点也不因自己的赤裸而困扰。「那你呢?流浪儿假扮的淑女。你假装自己很纯洁!『我不喜欢别人看到我没穿衣服』 。」他模仿她说的话。「结果呢,你也许自会走路起就在当妓女了。怎么样?」他在她脸色变白时又加上一句。「你以为我没注意到?我那一晚还没醉到那种地步,亲爱的。」「你以为我……」当她了解他所说的气话也是他真正的想法时,她再也说不出话。她几乎一辈子都在努力抗拒变成妓女的命运,他的指控犹如在斗牛眼前挥舞红旗。他竟敢做这种指控,他应该是最清楚的人,因为她把不容否认的证据交给他了。「你当时快醉死了,你这恶劣浮华的伯爵!你醉得立刻昏睡过去,全身臭得像个酒桶,而……而我从不曾和男人在一起过,你却醉得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你根本就不在乎,你混帐,你……」她不知还能说什么。她气得语无伦次,胸部一起一伏,为了表达自己的想法,她狂乱地寻找武器。她捉起一面银制的精美手镜向他丢去,他怒吼着低身闪开,待他直起身时,她又丢了一把梳子,接着是一个粉盒,盒中的粉四散飞舞。 「住手,你这小婊子!」他再度怒吼,俊脸气得发黑,眼中也闪着怒火。 但她仍继续拿东西丢他,他很快地闪开,所以那小水晶香水瓶只轻刷过他的肩膀,在他身上洒出一些香水,然后掉在他脚下的粉红色地毯上。 在她稍微分心地看着那香水瓶的去处时,他乘机欺了过来。他的手抱住她的腰,然后把她扛在肩上,她变成了一袋马铃薯,头部在他背上摇动,双脚无助地踢着想摆脱。她愤怒地叫嚷,并以原本要当做下一个攻击武器的小银花瓶槌打他。可是他把她丢上床,并在她来得及逃开之前压在她身上。她想用花瓶打他的脸,但他抓住她的手,并拿走花瓶。最后他抓住她两边手腕钉在床上,并用自己的身体及脚紧紧制佳她。她无法动弹,只能瞪他并骂骂他,她流利地骂着,完全忘了辛苦学得的淑女口音。 「又变回流浪儿了,是吗?」他嗤声嘲笑,而她则憎恨地瞪着他良久。然后她刻意地在他嘲弄的脸上吐口水。 「你这天杀的泼妇。」他以一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用另一手擦掉口水。他眼里怒焰高张,在这种近距离下,连恶魔也会被他吓倒。婕雅注意到他眼里胁迫的光芒,但愤怒及伤痛令她毫不在乎他打算做什么。她什么都无法感受,只想像以他对她的伤害回敬他。「你打算打我吗,爵爷?」刚才的举动只稍微降低了她的怒意;她刻意露出低俗的口音,绝望地想刺激他至与她相同的怒境。「绅士们不痛快时,不都如此对待妓女的吗?」那对蓝眼怒视着她。他靠得那么近,俊脸上的一丝一毫都看得很清楚。烛光照在波浪般的金发上,宽阔的裸肩俯在她上方,强壮又有力。挺直鼻梁下的双唇即使像此刻般愤怒地抿紧,仍是十分优美。他的俊美令她疯狂,他长得那么好看真是太不公平了。他低级、讨人厌且满口谎言,却有着大天使的长相。「你自己讨打。」他咬牙说着,表情却略微软化了。「不过我有更好的办法驯服母老虎。」 他空着的手滑进两人之间握住她的乳房。 「拿开你的脏手!」她尖叫着并扭动着想挣脱。 他眯起眼睛。「难道你宁可挨打?」他的手仍在抚弄她的乳房,而尽管她在生气,而且他还侮辱了她,她仍感到一股欢愉。「谋杀比较合你的口味,对不对?」在绝望中她不顾一切地想伤他。他僵住不动,冰冷的脸下望着她。「柏森,我很抱歉。」她低喃着,被他脸上的神情吓坏,她知道自己挑中了攻击他的最致命的武器。可是他似乎对她的道歉听而不闻。在她说话的同时,他就放开她的手站起身,并用力地穿上长裤。「你聋了吗?我说我很抱歉,我不是真心的。」她叫着。她不知道当他对她如此恶劣时,她为何还要向他道歉,但他看起来如此苍白、冷漠而遥远,突然地令她无法忍受。她一手拉着床单并挣扎着坐起来,无助地看着他。「我并不认为伊莉是你杀害的。」她绝望地道。「我那样说只是为了激怒你,我很抱歉。 」他穿好衬衫后,就拿起外套及靴子往外走。 「不必道歉。」他冷冰冰地说,一手握着门把,然后转过身来。「毕竟,还有什么比谋杀犯和妓女更像一对绝配呢?」这句话令她满脸通红,而他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第十三章 三天后,婕雅开始觉得不会再得到柏森的消息了,他却又派人送了张口信过来。这次他用短短几个冰冷的字眼指示她打包行李,立刻返回费莱尔庄园。信上完全没有礼貌上的称谓,连基本的「致婕雅」都没有,而且在这短短几句话的末端,他的署名是「默楠伯爵」。 在看了这张短笺三次后,婕雅把它揉成一团。他分明是想打发她走,把她当成毫无感情的物件看待。一想到他做过的事,她不禁怒火冲天。可是想到他临走前那遥远淡漠的神情,她却也感到担心。 直觉告诉她,她若不尽快采取一些修正的举动,事情将再无转圜的余地。她重重地伤害了柏森,他不像她会在受伤时大吼大叫,而是缩进他的保护壳里,表现出一副冷傲的样子。如果她没能在那保护壳硬化之前采取行动,婕雅担心它将再也无法打破,那时她就会永远失去在那层壳里面真正的柏森了。她突然了解到,无论他做过什么事,也无论他如何看待她,她都无法忍受失去他的下场。 短笺是在上午过半时送来的。看过之后,她站起来看着前厅大镜子里的自己。在端详的同时,她突然想到一年的哀悼期已经过了,她可以穿色彩缤纷的衣服了。而且她知道,穿上她喜欢的亮丽色彩后,施婕雅会加倍迷人。她还理解到一件事:如果她想要柏森,就必须尽力去争取。 她有美貌及对他的了解做为武器——当然还有他对她的渴望。他很想要她:他的唇、双手的微颤,以及坚挺身躯迫切的样子在在都足以说明。目前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渴望,但她的渴望却是永久的。好几个月前她就知道了,却由于他造成的伤害而不愿承认。如今她敢承认了。 她想成为他的妻子。在与他相处的那些快乐时光里,她一直就抱着这个秘密的期望。当然她早该知道他不会娶她的;尤其他以为她在他之前就有过很多男人。像他那么骄傲的人绝不会穿一双人家不要的破鞋,但她有铁证可以证明自己的纯洁——她藏在费莱尔庄园房里那些沾血的睡衣。可是还有另一个更难克服的障碍:默楠伯爵不可能娶像她这种出身低贱的人。他虽渴望她,但她怀疑他会想娶她为妻。在他所处的世界里,这是无法想像的结合。可是如果她让他知道她可以融入他的世界呢?如果她已彻底转变成施婕雅,而且连上流社会的中坚份子都欢迎她呢?那会有差别吗?希望有差别。毕竟他喜欢她:在费莱尔庄园时,他跟她一样喜欢对方的陪伴。而且他无疑地很渴望她。有可能让他爱上她吗?身为众多淑女之中的一位,施婕雅很可能办得到。 因为她爱他,不顾一切地爱着他。就因为如此他才会伤她那么重,才会让以前连手指都没被吻过的她陷入那强烈的激情中。她爱他。 「希望不是坏消息吧,施夫人?」以前老葛这样突然在她身后出声,常会害她吓一跳。但在下定决心彻头彻尾地变成施婕雅后,她只冷静地看他一眼并摇摇头。「没什么,老葛。」由于短笺是他拿过来的,婕雅知道他必定注意到封缄,并对内容感到好奇。康婕儿很可能会告诉他,早期的婕雅可能会编些可笑的藉口搪塞过去;不过如今这个全新的婕雅不觉得有必要告诉一名仆人任何事。她知道该怎样让像葛菲利这种恶仆弄清楚自己的本分。 「请你为我准备马车好吗,老葛?」这是个命令而非请求,不过她的语调很有礼,因为淑女们都是这样说话的。由于她对自己及本身的地位很有信心,因此她可以对最低层的人有礼都不觉奇怪。 「马车,施夫人?」老葛扬起的眉毛及疑问的口气都很不驯,不过她会当做那不存在般地不予理会。 「是的,马车。」她沉着地回答,并走向楼梯准备上楼拿外套并找梅妮陪她去。「我要上街。」 而她的确带着以前偷绅士皮包的专心上街购物去了。待一天结束后,她已骄傲地拥有一整柜的衣服,全部出自沙夫人的服饰店,她是城里最能掌握流行的裁缝师。在询问玛莉后,她得知前任屋主珊妮每次撒娇后,爵爷都带她去沙夫人那里买衣服。 由于价钱过于高昂,婕雅本打算只买一件下午穿的衣服及一些附件。不过当她说把帐算到默楠伯爵的帐户上时,却惊讶地发现沙夫人亲自出来招待她。沙夫人是个年近五十的娇小女士,她健谈地表示很高兴见到伯爵家的另一名成员。她还说伯爵的嫂子洛琳夫人及老伯爵夫人多年来都在她这里买衣服,这令婕雅松了口气。沙夫人显然一点也不怀疑她的身分——伯爵年轻表弟兼被监护人的遗孀。 婕雅解释说由于哀悼丈夫一年,她几乎没什么衣服可穿,沙夫人听了十分同情。她带婕雅到后面的房间,并拿出许多令人目眩的各式布料。沙夫人挑出来的多半是婕雅最喜欢的宝蓝色及翠绿色。还有一疋暗金色的薄纱,婕雅原本有些迟疑,不过在她披上布料后,疑虑一扫而空。连沙夫人都说她十分迷人,要把这疋布裁制成为大场合所准备的宴会服。最后在沙夫人的建议下,婕雅为每一疋布料选好样式。沙夫人甚至还先赶好一件散步装,搭配一件翠绿镶黑边的外套让婕雅带回家。其他的东西则会送到伯爵位于葛凡诺广场的宅邸,两件在明天送达,其他的则在一星期内送到。帐单也会同时送给伯爵。虽然沙夫人没有粗鲁地提起价钱,但婕雅肯定必定是一笔大数目。不过如果柏森对她所花的钱不高兴,他可以自她继承的钱里扫除,婕雅告诉自己。当她终于离开服饰店时,她对自己及这次的大采购深感满意。 为了实行计划,她必须被引荐给社交界。身为柏森家族的成员,她会有进出各场合的权利——只要别人不知道她的底细。为了确保能被接受,她已准备好一套说辞了。唯一困难的是柏森本人,还有必定知道实情的老伯爵夫人及洛琳。不过她们应该不会想拆穿她。柏森可能不在乎丑闻,不过她敢打赌,他的女性亲人必定很在乎。 既然是伯爵家的一份子,她绝对有权与其他人一起住在葛凡诺广场。因此隔天上午她穿着新衣,带着梅妮坐进雇来的马车时,她告诉自己不必紧张。如果她和柏森没有发生关系,他也一样要把她引荐给社交界,因此她这么做并不会太过火。此外,她若想得到柏森,这是很必要的步骤。她必须让外人知道石家接纳她,要有这个结果,她就必须住在较合理的地方,亦即石家在城里的宅邸。 不过这些理论都无法使她冷静下来。当马车在葛凡诺广场停下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出汗。要再变卦已经来不及,而且她也不想变卦。 走上台阶时,她注意到那闪亮的狮头门环。虽然紧张万分,她仍笑着想起那门环令她敬畏的样子。听见马车驶近并前来开门的麦斯正好迎上这个笑容。 「日安,麦斯。」她冶静地说完就经过他身边走进去,梅妮跟在她后面。他眨眨眼,显然没认出她,并当她是某个贵妇。 「你可以找人把我的行李拿进来吗?」她转身问他。 「你——你要来拜访我们吗,夫人?」麦斯似乎摸不着头绪。他显然正努力回想主人的家人是否有谁提起有访客将至,却想不起来。 「爵爷忘了告诉你吗?」她甜美地笑笑。「没错,我要来待一阵子,我是施夫人。」这位仆役长茫然片刻,然后张大双眼重新打量她。不过在他开口之前,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婕雅转身看见柏森从早餐室走下来,洛琳跟在后面。这景象几乎像是她上次进这屋里那一幕的重播。柏森看到她时停下了脚步,一会儿后又继续走下楼。他的双眼冰冷如霜,毫不游移地盯着她。他身后的洛琳似乎颇为讶异,不过是因为没预料到有访客来临。显然她没有认出婕雅——尚未。 「早安,爵爷。你忘了告诉麦斯说我要来此小住一阵子吗?」婕雅的语调轻快活泼,而梅妮则不安地站在她后面,仿佛眼睛快掉出来了。 柏森沉默地走下楼,并冷冷地看她一眼。婕雅的心狂跳起来——他会叫她滚出去吗?「看来我是忘了。」他冰冷而缓慢地说道,婕雅又能呼吸了。「把施夫人的行李送到金室去。」他指示麦斯后,转向洛琳扶她走完最后两阶,然后又附加道:「你一定还记得施夫人,亲爱的洛琳。」 「施夫人!」洛琳先是困惑片刻,接着她的蓝眼恐惧地张大了。不过在看了身旁男子的脸色后,她挤出一抹笑容。「当——当然记得!你好吗,呃,施夫人?」「我很好,谢谢你。」婕雅表面冷静地回答,其实她的心跳如擂。她没打算这么快就见到柏森,他看她的样子仿佛他很恨她。「如果你不介意,洛琳,我有些事必须和施夫人讨论。」他的口气温和,但看着她的眼神却完全不一样。 看到那双冷然的蓝眼,婕雅几乎勇气全失。不过她又记起自己爱他、想要他,而为达目的,她就必须奋斗。因此她拾起下巴,对迷惑的洛琳微微一笑,便跟着柏森走向她记忆深刻的书房。 在路途上,她看到数个月前她威胁要砸破的丑陋蓝白花瓶。柏森曾花很长的时间对她解说那一类的瓷器,她现在知道那花瓶的确很值钱。难怪一想到它可能碎成片片,洛琳就好像要心脏病发。而那张被她那么粗鲁对待的椅子则是路易十四世时期的。婕雅笑着回想起自己上回造访所造成的大破坏,希望这次能留下较好的印象。 来到书房后,柏森以吓人的礼仪为她扶着门。心中谨记自己的目标,婕雅于他坐在书桌后面之后,努力地鼓起勇气迎视他。两人如今的位置与初见那晚的位置完全相同,这令婕雅十分不安。一切都没有改变,桌后墙上挂的画,巨大的皮椅还有微弱的雪茄味都一样。柏森正点燃一根雪茄,他叼着雪茄并向后靠在椅子上。她觉得那雪茄与柏森完美的外表很不搭调。雪茄应该是抢劫犯或海盗抽的;不过或许真正的柏森比较像那些冷酷的人,而非他外表所表现的俊美绅士。 「当然要你准许,施夫人。」看到婕雅不赞同地看着雪茄,柏森嘲讽地说道。婕雅点点头,她才不敢不准他抽菸,尤其在现在这种情况。他上下打量她,眼睛隐藏在低垂的眼皮及烟雾中。 「你准备告诉我,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了吗?」 「我没有玩什么把戏,我只是还不想回费莱尔庄园,我想在伦敦享受一下。身为你的女性亲属,我觉得较正确的居住地方就是你的宅邸。」他冷然看她。 「我不会以要求你立刻离开来羞辱你,不过你明天就必须回费莱尔庄园去。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婕雅毫不畏缩地迎视他。现在正是澄清两人的关系已有重大改变的最佳时机。她不再是那个可怜的小流浪儿,而是与他同等身分。「我不再接受你的命令了,柏森。我要住多久都随我高兴。你若把我丢出你家,我会在门口露营。别以为我做不到。」他的眼神在几天前会令她想拿东西遮掩自己,不过如今她只是抬起下巴看着他。「你若是想向我挑战,小姐——」这个威胁被婕雅打断了。 「我无意向你挑战,柏森。我只是想去逛街购物,这是其中一件事。你喜欢这件衣服吗?希望如此,因为你会收到它的帐单,还有我买的一些东西的帐单。你可以从我的钱扣除一些以支付这些费用。」「谢谢你。」他嘲弄地道。「我会的,而且你必须明天启程回费莱尔。」婕雅记得胁迫是柏森很在行的事。以前每当她令他不高兴,他就来这一招,让她因他的不悦而害怕到愿意做任何事,以赢回他的好感。可是这次她不打算让他如此轻易得逞。她若想打赢这场战役,就必须继续抵抗,直到他失去自制。「你还记得我上次在这房里的情形吗,柏森?」这意料外的问题令他有点讶异,婕雅看到他眼底出现一抹警戒的光芒。 「当然记得。你留下一个,呃,无法抹灭的印象。不只是我,还包括家里所有人。」「你说要把我变成淑女,而你也真的办到了。」 他双眉质疑似的扬起,不过婕雅不理他无言的侮辱继续说下去。 「你收容一个流浪儿,并把她变成淑女,柏森。你教会我在谈吐、举止及思想都像个淑女。我想过淑女的生活,会有那么难以理解吗?」她深吸口气,并决定直捣龙穴。「我不能做你的情妇,你难道看不出来?」「就我记忆所及,你倒是做得满好的。」那嘲讽的神情几乎使她失去自制,不过她很快控制住脾气。生柏森的气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她平稳地看着他,努力不去理会他的话而产生的红晕。「我认为你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柏森。我尊敬你、仰慕你。在你出现之前,我是没有朋友的,你知道。」室内岑寂片刻。柏森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我不认为我们是朋友。」他吸口烟并平静地道。他那冰冷的面具略微下滑,她满怀希望地继续说。 「但我们的确是朋友,柏森,而且还是好朋友。我关心你,柏森,而且我认为你也关心我。所以我才会——才会让你……」她满脸通红地停下来。她的意图虽好,却仍无法当着那冰冷的蓝眼说出自己允许他做的事。 「你『让』我?」他半嗤半笑地哼了一声。「就我所记得的,你还不只是『让』我。我一碰到你,你就整个人瘫在我身上了。两次都是如此。」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要脸红。她的脸益发火热,她只想爬到椅子下躲起来。但她没这么做,她依然尽可能有尊严地高抬下巴迎视他。 「而且,」他语音平顺,但婕雅可以感觉到他正像准备出击的动物般全身拉紧。「你现在会更喜欢。我可以现在就占有你,就在这房里,而所有仆人则在外面偷听,而你会爱死它的。妓女都是这样子,尤其是好妓女。而你非常非常在行,亲爱的。」 红潮自她脸上褪去。她感觉自己在他的侮辱下脸色全无。她看向他,见到冰下炽烈的火焰。她告诉自己他是刻意要伤害她,他故意攻击她最弱的一点,好使她保持距离,因为她靠得太近了。正如她昨天所想的,她突然了解柏森很在意她的看法、也关心她,只是他不愿承认。几年来人们都说他是谋杀凶手,显然他以前并不太在乎:但他不喜欢听她这么指控他,这一点对她的计划很有利。只要她能控制住脾气,直到他明白他对她的关心比他自己知道的更深…… 「我不认为你杀死伊莉,你知道。」这句平静的宣言令他大大地皱起眉头。他眼睛冒火,却又很快回到冰冷的面具下。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想法吗?」冰冷有礼的声音,与话中所含的野蛮形成对比。「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简单地回答并对他微笑。那甜美的笑容似乎令他发狂。他不敢置信地僵着身体瞪视她,接着压抑不住的火焰窜了出来,他怒吼着自椅子站起来。他似乎已向暴力屈服,但婕雅仍坐着,手指期待地紧握住皮椅的扶手。让他卸下冰冷的面具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她必须准备面对届时会有的结果。 不过他刚走到桌侧,门就突然被打开。他停下来,冒火的双眼看向闯入者。婕雅也看向门口,心中既松口气又有些失望。 「老天,真的是她!洛琳告诉我说你邀她住在这里,我还以为她在幻想。就算是你也不会邀请一个——一个像她那种女人住进家里。你难道完全不顾我们家的名声吗?」门口站着的是默楠老伯爵夫人。她轻蔑地看婕雅一眼,就把所有注意力转向她儿子。婕雅瞄柏森一眼,并想着老夫人在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不过如今她只是一个与独子疏离了的不快乐的女人。她为何会变成这样?「请进吧,妈妈。」柏森道。他怒瞪婕雅一眼后就放弃原意,反而舒适地坐在桌侧。他一脚闲晃着,并以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回视他母亲愤怒的眼光。 「你接纳她,并带她住到费莱尔去,那已经够糟了,不过至少那里没有人看到她。可是在这里,我们所有的朋友都会知道她的。我告诉你,我不要那样!她必须立刻离开这栋屋子!」 「请你进来并关上门,妈妈。我有事要告诉你,而且我确定你不希望仆人听到。」伯爵夫人在门边站了片刻,她投给儿子的憎恶神情令婕雅瞪大了双眼。然后她傲慢地扬起头才走进书房并关上门。柏森给她母亲的笑容令婕雅发抖,她不希望那笑容有针对她的时候。 「首先,妈妈,你逼我不得下提醒你,这房子是我的。我允许你住在这里只因为你是我母亲,不论你或我有多憎恶这个事实。而洛琳之所以能住这里完全是因为我的善心。如果我想邀请其他家人住在这里,那也是我的权利。婕雅跟你或洛琳一样有权住在这里——只要我说可以。请你记住这一点。」 伯爵夫人冰冷的蓝眼看向婕雅。婕雅的第一个冲动是退缩,但自尊使她高抬着头面对伯爵夫人。「婕雅!她上次来的时候可不叫做婕雅!我记得似乎是很粗俗的名字。喔,对了,是婕儿。粗名配粗人——」 「妈妈!」柏森尖锐地打断她。「你必须时时刻刻都对婕雅以礼相待,清楚了吗?」她的眼睛看向她儿子。「我偏不。我不要跟她有任何牵扯。我不能阻止你让她住进来,正如你说的,这是你的房子,你可以随心所欲去做,反正你向来如此,一点也没考虑到你对别人所造成的痛苦,不过——」 「婕雅进城是为了进入社交界,我希望你能负起这个责任。」这平静的话令伯爵夫人冻住了。她猛然转身,愤恨的眼睛来回看着柏森及婕雅。婕雅有点害怕伯爵夫人可能有的反应,她似乎神智不太清醒。「『我』引荐『她』进社交界?你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在说笑。你,我亲爱的妈妈,是伦敦首屈一指的女主人之一。如果你接纳婕雅,那么她被接纳就没有问题。我希望你带她出去介绍给别人,就像你对洛琳做的那样。毕竟婕雅也是家里的一份子。」 「该死的提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柏森,如果你当初就拒绝承认她,我们今天就不会有这种场面。不过反正你总爱跟我唱反调。你是最不正常的儿子。」「你这个母亲也不怎么正常。」柏森微眯起眼。这是唯一让婕雅看出他深受困扰的证据。她猜想把脾气如此冷冷控制住的感觉,并抖了一下。那一点也不适合她,她可能会因而爆炸。 「听清楚,妈妈。」柏森冷冷地看他母亲。「你必须把婕雅当女儿。你要带她出席宴会及各项活动,向人们介绍她是你外甥的遗孀,若有人问起她的身世,就说她与傅家有关系。这很有可能,傅哈维的私生子大概占约克夏一半的人口。婕雅,你也要记住这一点。」他看一眼婕雅,然后又看向他母亲。「无论如何,你绝不可让人觉得她除了是我们的亲戚施婕雅之外,还有其他的身分。如果你没办到这些事……」柏森露出那吓人的笑容。「我就要切断我给你的大笔生活费,让你只靠我父亲留给你的那寒伧寡妇遗产过日子,而且我会要你搬出这里。永远住到苏格兰的产业上。」 伯爵夫人苦涩地看着儿子良久。两双冰蓝眼睛互相较劲,最后伯爵夫人开口了。「生下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她说完就转身走出书房。 待她走后,柏森的肩膀似乎下垂了一下,然后又很快地转身面对她,速度之快让婕雅以为那是出于自己的想像。他脸上冰冷的面具揪扯着她的心。有个如此憎恨自己的母亲,想必会带来无比的痛苦。「柏森……」她略微起身,直觉地想安慰他,但他冰冷的眼神却警告她不要靠近。他就像只不愿让人碰触伤口的受伤动物,至少目前还不行。如果计划成功了,婕雅希望有一天可以治愈那些伤。「你高兴了吧,你不只达成愿望,还得到更多。」这是默楠伯爵在说话,而不是她了解且深爱的柏森。不过她认为此刻不适宜逼那个柏森现身。「很抱歉引起你和令堂的争执。」她平静地道。 他耸耸肩,又走回书桌后坐下。 「我们两个永远都有争执。」他低语,双眼锐利地看着她,仿佛害怕短短几个字揭露了太多事。「反正她会照我的话去做。你也听到了,我有办法逼她做事。洛琳也一样。她们所过的豪奢生活都要靠我供养。如果她们对你有不应该的行为,你就立刻来找我。懂了吗?」他突然显得很累,让婕儿不忍跟他争辩说她才不想当打小报告的人。因此她只是点头同意。「很好。」他拿起仍然点着的雪茄并把它熄灭。接着他又看向她。「我也希望你不论何时都要举止合宜。说明白一点,只要你待在我的屋子里,就不准有男人。」 原本为他感到难过的婕雅立刻僵住。她瞪着他,金色眼眸里的温柔迅速变成怒火。急切想否认的话已到唇边,终于被她吞下去。他无意间又给了她一个打破他的保护壳的方法。他不会喜欢看到她跟别的男人来往……「我当然会听你的。」她快乐地同意并站起来。「你若没有别的事,我想回房了。我在等一些要在今早送达的物品,我希望能亲自指示梅妮如何整理。」他看着她。「看来你很确信自己可以留下来。」 「没错。」她斜眼对他一笑。「我是很确定。」 嘲弄地对他行个礼后,她转身离开书房。 第十四章 「别把美格的行为放在心上。」洛琳真诚地道。 时间是将近两周后的一个晚上,洛琳和婕雅在屋子大厅等待伯爵夫人下来,洛琳都称她为美格。她们正要出发去参加一个小型晚会。 这将是婕雅第一次正式进入社交界的机会。当然她也在每天下午陪洛琳及伯爵夫人接见访客,有时也陪洛琳出门拜访他人。在这种情形下,伯爵夫人总是说她头痛而不能陪她们去,就跟今晚一样。柏森正准备前往俱乐部吃晚餐时,伯爵夫人的女仆正好下楼来说她不去了。柏森立刻转身上楼到他母亲房里去找她。 结果是,在伯爵夫人匆忙打扮时,婕雅和洛琳在前厅等她。柏森已先行离去,显然他对自己的影响力很有信心,不认为有必要留下来确定其结果。 婕雅憎恨成为柏森与他母亲争执的起因,她原本穿上缀有乳白蕾丝的深蓝礼服,兴高采烈地期待这一晚,但现在兴致全没了。可是她提醒自己,伯爵夫人只是她得到柏森的过程中的障碍之一。在这种想法下,婕雅虽无法忽视伯爵夫人对她的厌恶,但尚忍受得了。其他上流人士——至少是她见过的那些人——似乎很能接受她表面的身分,视她为伯爵夫人外甥的遗孀。第一次与洛琳及伯爵夫人一起在侧厅接待访客时,她很担心自己会露出马脚,紧张得双膝发抖。伯爵夫人紧绷地微笑说「亲爱的婕雅」才刚从乡下来到伦敦,她和提姆在乡下相遇并结婚,然后又在那里度过一年的哀悼期。大家只是礼貌地表达对提姆的悼意,如此而已。没有人指责她是个冒牌贵族,也没有人被她的言行举止吓着。她很讶异大家二话不说就接纳了她,仿佛她真是她所伪装的那种淑女。令人讶异的是洛琳颇为友善。婕雅起先很不信任洛琳那么快就接纳她,不过渐渐地她就相信洛琳并无恶意。从她把柏森说的每个字都当圣旨的样子看来,她是个脑袋空空的女人,不过她生性甜美,婕雅认为自己可能会愈来愈喜欢她,洛琳虽年长婕雅十二岁,但有着金发及蓝眼的她看来仍很迷人。婕雅开始相信洛琳之所以如此乐意带她出去,是因为两人之间明显的对比。洛琳高挑纤细,穿着与她相得益彰的青色衣服,婕雅则娇小而丰满,黑色头发及雪白肌肤对比分明。有一次洛琳看到镜子里两人并列的身形,自己也说她们真是截然不同。反正无论原因为何,婕雅很欢迎洛琳的友谊。在冰冷有礼的柏森及他母亲明显的敌意之中,这份友谊不啻是股清爽宜人的风。伯爵夫人的出现结束了婕雅的回想。婕雅抬头看到她穿着亮银色丝礼服下楼,眉头虽然紧蹙,看来仍十分迷人。她漫不经心地想着,柏森老了之后一定也一样迷人。此时伯爵夫人走完楼梯,一语不发地率先走出去。麦斯上前开门,洛琳抱歉地看婕雅一眼,两人也跟着老夫人走出门。在到冯夫人家的一小段路,车里一片紧张的沉默。婕雅紧紧靠坐在角落里,心中愈来愈担忧,竟荒谬地希望柏森也在车上。无论他对她是否冷冰冰的,她知道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支持她。如今她像是即将落入虎口的羔羊,却只有甜美但软弱的洛琳,以及十分讨厌她的伯爵夫人在她身边。马车停了下来,在她回过神前就被迎进冯夫人的侧厅。由于伯爵夫人的缘故,她们抵达时,已经有一个胖女士拿着竖琴坐在众人面前准备弹唱了。她们坐下时没有得到太多注意,只有女主人对她们笑一笑,还有几个洛琳或老夫人的朋友对她们点头招呼。等歌声停止后——她唱的是婕雅无法欣赏的歌剧——婕雅觉得自在多了。当她起身与其他客人一同走向点心桌时,她几乎完全放松了。老夫人和洛琳正在与其他客人交谈,婕雅知道她该加入其中一人。不过她此时只想站在后面并先观察一番。在场大约有五十名客人,依标准而言只算是小聚会,不过受邀的客人都是最精英的份子,婕雅看着他们说笑调情或闲聊,突然觉得仿佛置身梦中。她在街头晃荡的日子里从不曾想过这样子的聚会。就算在最狂野的梦里,她也不曾想过自己会穿着上好衣服,不愁吃穿,并跟她习于扒他们钱包的上流人士齐聚一堂。她眨眨眼让自己回到现实来。她那一部分的生活已经结束并被遗忘了。以前的她不再存在,她已成为截然不同的人了。如今是施婕雅,属于这个闪亮而豪奢的世界。 婕雅食不知味地吃着手中的蛋白杏仁饼。她看见洛琳正在跟几个人聊得兴高采烈,其中一个是穿着粉红礼服的胖女人,婕雅记得曾在家中见过她,还有一个笑容活泼的瘦小绅士,以及一个有着黑发及友善笑容的高大且年纪较长的绅士。不过在婕雅走过去之前,洛琳已拉着那位较年长的男士朝她走来。 「婕雅,柯爵爷要求我为你们彼此介绍一下,所以我就来扮演一下女伴护的角色了。柯爵爷,这是我的表弟媳,施婕雅夫人。」「你好吗,施夫人?」 婕雅伸出手并对他微笑。柯爵士握住她的手,并以令她立刻喜欢上的笑容缓缓鞠个躬。然隆他又转向洛琳。「你这个伴护未免太过年轻貌美了,石夫人。事实上,我相信今年社交季最美的两位淑女都是寡妇,而非新出炉的女孩。」「你太抬举我了,先生。」婕雅对这个她立刻喜欢上的男人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噢,还有我!」婕雅看到洛琳脸上的两团红晕及声音中的高昂语调,她似乎非常高兴。「婕雅比我美丽多了,你知道。她这么年轻甜美,而我——相较之下我显然比较老。」「你永远都不显老,石夫人。」柯爵士殷勤的保证让洛琳格格笑。婕雅惊讶地看着她。在陪着洛琳四处拜访人的这两周,她从不曾看到洛琳对任何男人感到兴趣,而现在她正在跟柯爵爷打情骂俏。「看来应该要回座了,下半场的娱乐即将开始。」与洛琳的声音相比,婕雅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木然,不过反正她并不想吸引柯爵士的注意。不过这位绅士却将灰眼转向她,如闻天籁地细听她的声音。啊,他受我吸引呢!她想道,并感到有些快乐。如果像柯爵士这种人都会受她吸引,那么她就比自己想像的更接近目标了。 「葛夫人的歌声真美,不是吗?」在走回座位时,洛琳低声评论道。柯爵士笑着同意,而婕雅则猜想着自己在真正变成淑女之前,还有多少东西要学。对她而言,那所谓美妙的歌声就像猫在叫春,但真正有教养的人却喜欢它。等这一晚终于结束时,婕雅已头痛不已了。她礼貌地对女主人及几位跟她交谈过的客人道别,并笑着跟柯爵士说再见。她认为他真的是个好人,然后在跟着伯爵夫人及洛琳上马车时就把他忘了,她想着,伯爵夫人不佳的心情唯一的好处,就是至少回家时车上会很安静,她的头痛也可以减轻了。不过她却无法如愿。洛琳说了一大堆话,不是在谈那场表演,就是在称赞柯爵士。「他好英俊唷,你不觉得吗?」她颤声道。「那么迷人的外表,那么男性气概十足,完全是我理想中的绅士模样。你同意吗,婕雅?」「他看起来很不错。」婕雅轻声地回答,希望洛琳能够闭嘴,也希望马车别晃得这么厉害。「不错!」洛琳愤慨地道。「他可是公认时金龟婿呢,你要知道。自他的妻子死后,他就在社交界进出多年了,不过我从不曾听说他特别要求别人为他介绍某一位小姐。你一定让他印象深刻,婕雅。」「婕雅似乎总是让……鳏夫印象深刻,不是吗?」伯爵夫人冶冶地道。话中虽无任何感情,但她眼中的神情却充满恶意。当然她言下之意只可能指一件事。婕雅不止吸引柯爵士的注意力,也迷住了柏森。在这无言的指控下,婕雅不禁两颊烧红,并突然很感激洛琳的喋喋不休。「他的妻子跟你一样是黑发。他一定特别偏爱黑发美女。他若是对你有意思,那不是很棒吗?此外,他的头衔可以追溯到诺曼地征服时代,他不只英俊非凡,而且财富雄厚,而且对他死去的妻子一点都不小气。当然他还有三个孩子,不过柏森提到说你曾与可娜相处一段时间,所以你一定很喜欢小孩。可怜的小可娜,我是说,她——」「你能不能停止这毫无意义的闲谈,洛琳?」柏爵夫人虽没皱眉,但看向洛琳的眼神却满是不悦。接着那与柏森如此相似的蓝眼转向婕雅。「婕雅对可娜的兴趣当然是装出来的,要不这样她就是呆子。不过要经由孩子去捉住柏森的心,那你是在白费力气。他跟我一样不是好父母,想必是血统关系。」「你跟柏森非常相似。」洛琳同意道,接着又对自己的话感到惊恐。「当然了,我不是暗指他不喜欢可娜,我相信他很爱她。我也不是在说你不爱柏森,因为你知道你爱他,美格,在一切事情的表面之下——」「你是个傻瓜,洛琳。」伯爵夫人再度转向她媳妇,声音冰冷。「我讨厌柏森,正如他讨厌他的孩子。艾德才是我心爱的孩子。要下是柏森长得如此像我,我还怀疑是产婆偷换了孩子呢。他的一切都让我讨厌:冰冷、傲慢、残酷……」「那不是跟你很像吗,夫人?」婕雅无法沈默地听她谴责柏森。他不在场对抗这无情的女人,所以就由她来代替他。她受不了听人指责他,尤其还是来自一个本应爱他的人口中。冰冷的蓝眼遇上婕雅火热的金眼。 「你真的很喜欢他?是不是?你比我以为的还要笨。柏森对你没有好感,他心中没有柔情,我从没有看过他喜欢任何人。他厌恶我,他的母亲。他不喜欢他哥哥,也轻视他父亲,不过我认为那是他活该。我自己也瞧不起他父亲。他对妻子算有礼,但仅此而已。至于他女儿,哈,我只要想到她就觉好笑。柏森是为了替石家生个儿子才结婚,结果他得到的是个白痴女儿!她——」「住嘴!」婕雅再也听不下去了。 「你怎么说她是白痴?她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柏森无法表达情感又该怪谁?该怪你这个老巫婆,你从没对他表达任何爱意。你真该感到羞耻!」她心中浮起可娜及柏森的脸。可娜只是个迫切需要爱的小孩。而柏森虽是成人,却也需要爱。而这女人竞说出这种话,竟然拒绝给他们应得的爱,这真令婕雅气愤。柏森把感觉藏得太好,不会以他母亲应得的方式待她,不过婕雅可不会有任何迟疑。伯爵夫人看她的样子仿佛她多长了一个头,显然并不习惯受到婕雅对待她的方式。婕雅记得柏森对他母亲总是冰冷有礼,即使是在威胁她时亦然。不过她对自己说的话,或是她吼叫的方式一点也不后悔。她直视伯爵夫人无情的双眼,完全不理会吓坏了的洛琳想平息纠纷的尝试。 「别再清喉咙了,洛琳,你听起来像是被扭断脖子的鸡。」伯爵夫人冷冷地道。她的视线定在婕雅身上,那双蓝眼不再让她联想到柏森。柏森的眼睛可以变化出无数表情,但绝对不像伯爵夫人的,他的眼睛绝不邪恶。 「你会因这样对我说话而后悔的。」伯爵夫人道。 马车终于在屋前停下,但婕雅却感觉自己全身窜过一阵寒颤。 次晨,有人送婕雅一束粉红及金色三色堇花束,上面有着柯爵士迷人的卡片。她自麦斯手中接过花束,并拿起来闻着花香,柏森正好自前门走进来。 他穿着骑马装,黑外套更强调了他的金发,下身则是米色马裤及闪亮的高筒靴。他把手上的马鞭及帽子交给开门的仆人。从他散乱的头发及颊上的血色可看出他才刚骑完马回来。看到婕雅时他便眯起双眼,而她则以无法隐藏的快乐看着他;即使他正皱着眉头,仍俊美得足以让她停止呼吸。她扫视过他的五官流畅的线条,宽肩窄臀及肌肉纠结的长腿,再看向湛蓝的双眼。不过当他像现在这般恼怒地皱眉时,他的双眼就一点也不清澈湛蓝了。 「已经有仰慕者送花来给你了吗?」他声音虽如丝般柔滑,却掩不住其下的嘲讽。「我真不敢想像等你有更多时间时,将会征服多少男人。你的动作可真快,不是吗?」「这是柯爵士送的,我昨晚才认识他。」她再次闻一闻绽放的花朵,并假装没注意到他的恼怒,把花举给他看。「很漂亮吧?」 「很漂亮。」唯一的改变是他的语调较先前更为有礼。他的双眼扫视过她,她穿着低圆领淡紫色晨服,边缘缀有深紫色丝带,而他的视线就徘徊在领口露出的雪白肌肤上。他眼中有一抹不像他会有的不安。而那令婕雅很欣喜。她知道自己扰乱他的心了,也知道这个事实令他十分不悦。 「你吃过早餐了吗?如果还没有,过来陪陪我。我有些话要跟你说,现在似乎是个很好的时机。」虽然是在提出邀请,他的声音仍显得严厉。 「我已经暍过巧克力了,不过我总是可以多吃一些的。」她一点也没被他的坏情绪所干扰,甚至还对他眨眨眼。她甚至欢迎这些反应。表现出像恼怒这种凡人的情绪,一点也不是柏森的作风。 「如果你继续像明天就会饿死一样地吃东西,很快就会变胖。」他做手势要她先行上楼去早餐室,一边还以酸溜溜的口气警告她,他得到的回答却只是她快活地一扫圆裙朝楼上而去。 早餐是按个人喜好而取用,不过餐枱旁摆出来的菜色却很惊人,尤其是事实上这家里只有柏森有早起吃早餐的习惯。伯爵夫人和洛琳总是在房里待到中午,而婕雅通常是在自己房里吃她渐渐上瘾的巧克力及面包卷。不过(完全是为了陪他)她仍拿了吐司、果酱,以及一些培根,再加上一杯茶,来一顿丰富的二度早餐。 「要吃一些豆子吗?」看着她装满餐盘,柏森微带讽刺地开口问她。 婕雅轻笑着拒绝,看他拿了些豆子,一堆炒蛋、培根和一些吐司。看着他拿的东西,婕雅心想,会发胖的人是柏森而非她。他的食量的确很可观。奇怪的是,她竞喜欢柏森有双下巴及肚子微凸的想像。他太英俊了,有时她会以为自己爱上一个虚构人物,而非真实人物。「你在笑什么?」他抬起头,正好看到她脸上有趣的神情。 「我只是在幻想你有着啤酒肚的样子。」她的回答害他差点被培根噎着。「上帝不会准的。」他低咒着,婕雅笑得更开了。 「我认为我会喜欢你那副模样。」她的话令他眯起眼睛看她。 「我可不喜欢,」他明确地回答。「这倒提醒了我想跟你谈的事。」 「是吗?」她虽说得有礼,但本意是想逗他。「多有趣呀!你想问我该拿已经微凸的小腹怎么办?」 他放下叉子并鄙视地瞪着她。若不是她已知道他常用这个表情以达成威吓的作用,她早就被吓呆了。 「我得知你昨晚与我母亲有番争吵。」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开口。婕雅费了好大的力才阻止自己不要对他吐舌头。真奇怪,康婕儿竞在最没料想到的时候冒出头来。 .「这里传播消息的速度可真快呀!」婕雅仍企图让他发火。自她来到这屋子,他就一直很冷漠而疏远,她厌倦看他这样子了。 「从洛琳的女仆传给李西,再传到我耳里。」他回答道。「你不必为我辩护,只要我认为有必要,我会保卫自己的。」 「我不能只坐在那里听那女人那样说你。」婕雅讷讷道。「那些话让我想给她一巴掌,而且我也是在为可娜辩护。」 「我很感激你支持我及我女儿,不过我希望以后不再有这种事发生。同意吗?」「不,我下同意。你若想任你母亲说你是不正常的儿子及父亲,说你冷血、残酷,没有能力爱人,请便。不过如果她若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我就有权反驳!」 柏森放下叉子并瞪着她,她很高兴他看来似乎有点恼怒。 「你难道没想过我母亲说的可能是实情?至少在我这方面?」 婕雅咬了口吐司,细嚼慢咽后才看向他。「不,我没想过。你有很多种个性,包括不可信赖、不诚实等等,但你绝不会没有能力爱人,你爱可娜,对一个——不,不要否认,我亲眼看见了。而且我相信你也喜欢我。」 这次他终于张大双眼,闪闪发光地看着她。「你真的这么相信?」 这轻柔的声音跟蛇的嘶声一样是个警告,婕雅无惧地迎视那双蓝眼。她提醒自己,懦弱赢不得美人——在这情形下则是要赢得俊男。 「你只是不敢承认。」 严「正好相反,我一点也不怕承认,套你用的话,我是喜欢你——至少是以某种特别的方式。」他补充的这句话令婕雅满脸潮红。不过她拒绝露出困窘的徵兆。 「我也很喜欢那一方面的你。」她真诚地回答,然后暍一口茶,平静地彷佛他们是在讨论天气。「不过我宁可认为我们对彼此的感觉不仅止于那方面。」 他看着她,冰冷的面具又回到原位,使她读不出他眼里的情绪。 「你绝对有权说出你的观感。」他刻意仔细地拿餐巾擦嘴,然后把餐巾放在盘子旁并站起身。「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不待她回答,他就大步走出去。对他这不合礼仪的举止——绅士绝不留淑女独坐在桌旁——婕雅只露出一抹笑容。当她看到他几乎没动的早餐,她的笑容更扩大了。 第十五章 处于社交季高潮的伦敦有许多景致及活动,逛街购物是当然的活动之一。婕雅发现上次向沙夫人购买的大量衣服毕竟还是不够穿。她们去市集、图书馆还有剧院。每一天都会有活动,诸如早餐宴、野宴、晚宴或舞会。此外还有午后在海德公园散步,这件事只要天气许可都会去做。 淑女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戴着帽子、手套,拿着阳伞,坐在开放式马车里在公园里闲逛,主要是为了去看人或是被别人观看。身材较好的人则骑马以炫耀自己傲人的天赋。穿着较不花俏的男士也会来这里,有些骑着马、有些则走路,并抱着能被心仪女士邀请上车的希望,有些则驾驶马车来炫耀。甚至有妓女坐在恩客赠与的马车里出游,她们穿着俗丽的衣服,并快乐地对她认识的男士挥手。那些吓坏了的男士通常都装作没看见。淑女们虽然也知道自己的男人对各种女人都很熟悉,但她们也乐于在这方面装聋作哑,而男人也鼓励她们这么做。公园是男人的两种生活方式相碰的少数地方之一,这是上流生活的可怕实情之一 。 在一个温暖的四月天午后,婕雅坐在由柯爵士小心驾驶的马车里。主街上交通拥挤,他只好小心地穿越人群,这种情形使两人漫不经心地交谈着。 婕雅很高兴地对熟人挥手。她知道自己长得不错,柯爵士也如此告诉过她。她穿着宝蓝色的薄绢洋装,下身是最新流利的略窄长裙,上身则搭配一件同质料的小外套。她戴着一顶同色系的宽边镶花帽,三寸宽的丝带在一边耳下优雅地打个结固定住。因为没有需要,所以她没带阳伞出门。帽子不仅衬托出她迷人的脸蛋,同时也使她免于日晒。不过美丽的外表并非婕雅如此快乐的唯一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成为上流社会一员的计划非常成功。她进城只有一段时间,那些高尚人士就不再视她为新人了。如今她已是社交界被接受的一员,而且每一封针对石家女性的邀请函都把她包括在内。正如洛琳所言,柯爵士的确对婕雅展开追求,而且她还有为数不少的仰慕者会在舞会里围绕着她,并填满她的舞卡,让她不至于做壁花。唯一的缺憾是,柏森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成功。他从不参加社交活动,不知是由于一些顽固份子对他的态度,或只是因为不喜欢交际应酬。反正他都不曾亲眼见到围在她身边的人,也没有看到女士们给她的笑容。思及此,她不禁觉得可笑。她,以前的康婕儿(虽然她很少允许自己记起这件事)如今是为社交界所接受的一份子。而他,一个天生的绅士及伯爵,竟然被他生来就属于的世界摒弃。「今天公园里好多人。」这是几分钟以来柯爵士说的第一句话。 婕雅对他笑一笑。他不善交谈,不过她喜欢他,这种喜欢程度就她所知,对他就像根羽毛般无害。此外他本身也是个非常迷人的绅士。「是呀,很拥挤。」婕雅笑着回答。「我不知道你怎么有办法让我们继续前进。路上几乎都没有空间了。若是跟其他男士共乘,我会很担心翻车。」「跟我在一起时,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我绝不会让像你这么迷人的女子遇上翻车的意外。想想那该多没有尊严,每一种感情都被冒犯了。」 「此外,我无疑地会摔在泥地上,而我美丽的衣服就毁了。」这哀伤的语调让她爆出大笑。「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你知道。」他斜笑着对她说。「你是我有幸认识最不做作的女性!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想必你的父母也很不寻常。告诉我,他们是什么样的父母呢?」她曾跟他说自己的父母均已去世。如今他要求听细节,她却无法告诉他。她编的故事曾获得伯爵夫人冰冷的同意,洛琳也勉强记了起来,但如今她却说不出口。她不喜欢对柯爵士说谎,她太喜欢他了。「我母亲是个很善良热心的人,父亲我就完全没印象了。你也知道,我还很小时他就去世了。」「他叫什么名字?」 婕雅绝望地转动双眼,想找个方法结束这个话题。 「他叫费华德。」婕雅知道费在英国是很普通的姓,各地及各阶层都有姓费的人。「是约克夏的费家人吗?」他十分坚持,婕雅只好放弃。她讨厌说谎,所以她试着扭转情势。 「你对我的出身背景可真感兴趣呀,爵爷。」她露出一个希望是快乐的笑容。他也回她一笑。「的确没错。我本不打算这么快就谈及这件事,不过我希望你的祖先有一天也能成为我家后代的祖先。」 婕雅不太明白地皱起眉头。这件事只有在他们两人有共同的孩子时才可能发生。她了解后,双眼瞪大地抬头看向他。他仍在对她微笑,这只猪。 「麻烦你现在就送我回家,爵爷。」从柏森那里学来的冰冷克制力让她保持不动声色。她想怒骂柯爵士一番,不过海德公园不是做这种事的地方。她双手握拳摆在腿上,瞪着他的双眼道出了她不能说出口的话。 「我冒犯你了吗?施夫人,我道歉。」他似乎一头雾水。「我知道我们认识不久,而且我真的无意这么快就论及这件事,可是我以为你一定了解我的感觉。」 「如果我曾有一点认知,爵爷,你可以确定我现在绝不会坐在你的马车上!」这激烈的宣言让柯爵士皱起了眉头。 「你在生我的气。」他似乎很惊讶。 婕雅无言地以瞪视回答。她从不曾想到身为施婕雅,一个淑女竟也会受到这种侮辱。也许是他感觉到某些东西,也许她虽极力掩饰,康婕儿的个性仍跑了出来。 「我知道我应该先跟你的监护人谈。」柯爵士很快地说着。「可是我跟默楠伯爵并不很熟,再考虑到他的生活方式,让我迟迟没去找他商谈。当然我不是说你该为他那种浪荡生活负责,毕竟人没有办法帮忙亲戚。」「你要去找柏——默楠伯爵谈这件事?」这个念头令婕雅缩了一下。考虑到他目前的心情,柏森对这种提议的反应将无法想像。柯爵士似乎很讶异。「这是正式的作法呀。」 正式的作法……婕雅心思飞转,接着她开始有一些头绪了。 「如果我早知道你这么反对这件事。」他的脸色及声音都很僵硬。「我就不会提出这个话题了。虽然你不愿当我的妻子,但我希望我们仍然是朋友,可以吗?」 「你是在向我求婚?」她惊讶的语调,让他原本低垂的头抬起来看她。她看着那张有着温柔灰眼的宽阔黝黑脸庞,并觉得很羞愧。他当然是在向她求婚,像柯爵士这种绅士绝不会以要求淑女当情妇来侮辱她。 他扬着眉毛俯视她。「呃,我当然是在向你求婚呀,不然我们这几分钟里都在说些什么?」 婕雅突然灿烂地笑了。她完全搞错了。他不是在侮辱她,而是给予她至高的荣耀。他在请求她,施婕雅,当他的妻子。他根本不知道康婕儿这号人物。 由于她要求回家,因此他已将马车掉头朝公园门口驶去。这项举动差点与另一辆二轮马车擦撞,引来其驾驶的怒目相视。待马车顺利朝门口驶去后,婕雅的惊讶也已平息了。她一手温柔地放在他手臂上,在他询问地瞥向她时,婕雅坦诚地对他笑笑。「我很抱歉刚才的反应那么激烈,爵爷。」她羞怯端庄地低语。「老实说,一直到我们那段谈话即将结束前,我才真正了解你所请求的事。我必须丢脸地承认,刚开始时我有点心不在焉。」柯爵士露齿而笑,让他突然显得比婕雅猜测的四十岁更年轻。「你不知道我是在向你求婚?」婕雅摇摇头。「不知道,爵爷。真的很抱歉。」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的孩子。」他摇着头说道。「或是因为我本人,或是……」「这些都不是原因,爵爷。」婕雅轻柔地打断他的话。「我并不讨厌你的孩子。至少我不这么认为,不过没见过面,我还是无法断言。至于你本人,」她端庄地垂下视线,通常这会让柏森爆出大笑。「我觉得你——并不讨人厌。」「那么我可以认为你并不拒绝我的追求喽?」 「呃,是的。」婕雅的计划中柯爵士也占有一席之地,不过她喜欢他,不想伤害他。鼓励他去触怒柏森是一回事,真正接受他的求婚则又是另一回事了。此时汤太太当初强迫她记的句字突然涌上脑海,她不禁松口气。她心想,这些规范社交界一言一行的铁则也有其好处,至少让人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实在太突然了,爵爷。」她抬眼看他,却很讶异地看到一抹热情的火光。他虽迅速隐藏住,但她仍略受震撼。要应付柯爵士似乎比她的想像更为困难。有一刻他看起来好似想亲吻她。「不过我可以抱着希望吧?」他的声音似乎比平常来得低沈些。 婕雅抬头看那双和善的灰眼,并感觉很亲切。她真的喜欢这个男人。嫁给他可能会是她这一生最正确的一件事。若成为柯夫人,她就不必再担心自己身属何方了。然而柏森那俊美非凡的脸却浮上心头。他毫无原则、脾气暴躁、冷酷且爱侮辱人,但是她爱他,只要两人尚在世间,她就不会把自己交给别人。「人永远要保持希望。」她说着微微一笑,于是柯爵士把这句话当做害羞的肯定句。婕雅告诉自己她并非真的说了谎。毕竟,谁知道生命中会出现那些转折变化呢?「既然我们又成为朋友,你还是想回家吗?现在时间还早。」马车已快走到公园路尽头,即将走到皮卡德利街。路上依然到处是马车,而路边则满是人群及小贩。「还是送我回去吧。」她笑着说。「如果我们今晚要到剧院去,我想我最好先休息一下,否则恐怕会很丑。」他大笑着。「你再怎么样也不丑,施夫人。」 「唉,多谢夸奖,爵爷。」 这种谈话是在这有礼的世界中两性之间常有的,如今这几乎已成为婕雅的第二天性了。她虽面带笑容,眼睛却已转向街上的车潮了。 她正准备开口说些别的,视线却被前方那辆有着超大车轮及帅气皮椅的黑色马车吸引住。那是柏森的车,贾奇正站在上方。当柯爵士的车与它并行时,她看到驾车人是穿着深蓝外套、看起来修长有力且无比英俊的柏森。不过即使她因阳光在他灿烂头发上的反射令她眼花撩乱,她仍看出他并非独处。 他身旁坐着一个女子,她的衣服几乎是下流,那是件领口很低的淡粉色衣服,上身有着层层荷叶边,露出她的肩及大部分胸部。在欣赏丰满金发美女的人眼中,婕雅认为那女子可以算是个大美人,不过她个人并不欣赏那女士的打扮方式。事实上,她看得愈久,愈觉得这人并非淑女,而是上流社会所称的「高级伴游」。 在怒火中几乎变回婕儿的婕雅可以想出更多适切的形容词,但她拒绝让它们在脑中成形。她只平静地看着那一对打情骂俏。她看着那女人跳起来尖叫着环抱住柏森的颈项,显然既兴奋又快乐。婕雅感觉自己气得僵直起来,然后她眼冒火花地看着柏森低下头吻了一下那女人过于丰满的嘴。幸运的是她压住了怒火,否则此刻在脑中沸腾的诅咒就会成串地脱口而出了。可是在她开口之前,另一辆车挡在她和柏森的马车之间。她虽很想看看下情如何,无奈已看不到。 「真该死!」柯爵士骂着。 眼泛泪光的婕雅一时几乎认不出他是谁,然后她才了解他必定也看到相同的景象了。「让你看到那一幕真是可耻。」他道着歉,仿佛柏森不顾礼仪地当街跟妓女调情是他的错。「原谅我这么说,但那是种罪恶,一个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子,竟受到一个我只能说是毫无道德之人的保护。如果你答应,我会安排让你尽快脱离他的魔掌。身为我的妻子,你永远不必——」 「我愿意。」婕雅突然冒出这句话。她一点也没察觉自己肃杀的神情,也没发现置于腿上的手已紧握成拳。柯爵士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表情十分震惊。 「你刚才说什么,施夫人?」 「我说我愿意嫁给你。」她怒声道。「愈快愈好。」 柯爵士仍一副惊呆的样子,不过一消化了她的话后,他开始微笑。他说了些有关她让他成为最快乐的男人之类的话,但婕雅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是瞪着前方拥挤的交通,希望能再看到那辆黑色马车。 「你说什么?」 隔天早上,婕雅坐在柏森的书房里,她告诉他说她即将举行婚礼,并满怀喜悦地看他湛蓝的双眼因这消息而起了暴风雨。 「别荒唐了。」他说着并点燃一支雪茄,然后靠在椅背上瞪着她。「你不会嫁给柯爵士,如果你以为我会不够气魄地吞下这个——」 「我告诉你,他向我求婚,而我也答应了。他明天就会来请求你的准许,我也向他保证那只是个形式,他会跟你讨论绅士们在这种时刻要做的安排。」 婕雅快乐地尽可能以冰冷有礼的语调说出这些话。要这么做还真花了她不少力气。她真正想做的是对柏森尖叫,打他一巴掌并在他颊上留下抓痕。他亲那个妓女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不过他当然不知道她目睹了那思心的一幕,她才不要告诉他呢。像他那么自大,一定会以为她是出于嫉妒才接受别人的求婚。 「你要我相信老柯真的想娶你?你跟他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呢!」 婕雅暗自咬牙,却露出甜甜的笑容。她不要失去尊严——跟他在一起,她似乎总会变回康婕儿。不过她发誓不要再这样了。 「有绅士想娶我,是那么难以相信的事吗?」 柏森在烟雾后看着她,眼中闪着光芒。 「你是说真的,对不对?你设法让那个枯燥无味的粗人对你求婚。」 婕雅抿紧双唇。「我要告诉你,爵爷,那个枯燥无味的粗人还认为你是个——浪荡子呢。再告诉你一件事,柯爵士爱上我了,他认为我答应成为他的妻子是给他无上光荣。」柏森嗤鼻。「老柯以为他爱上了施婕雅,宝贝。等他发现康婕儿的事时,你打算怎么办?」婕雅怒瞪着他。「他怎么可能发现?我早已将那部分的生活丢得远远的了。」柏森缓缓一笑,不过并非善意的笑。「真的吗?我仍然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你旧日的痕迹——尤其在某些特殊时刻。爱人,你在床上绝非淑女。」 婕雅眼睛冒火,半起身准备站起来。「而你时时刻刻都不是绅士!」 「坐下。」柏森没有抬高语调,不过他那冰冷权威的声音却让她在回过神前就已坐了下来。直到看见他眼里闪过的满足感,她才发现自己又像个受责骂的女孩般遵从他的命令。这个认知令她愤怒,使她两眼冒火地跳起来。 「我才不要坐下!」她双手插腰对他大吼,尊严已丢到风中了。然后她较自制地道:「我不再是可以任你随意指使的孩子了。」 他打量着她。她穿着红色条纹的晨服,腰间系一条同款式的丝带。她眼中闪着金色火花,怒火使她脸颊染上与衣服相似的红色,她看来既美丽又火爆。他讨厌火爆的女人,他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火爆的黑发美女还须多上一些变为淑女的课程。 「不,你不是小孩子。」他看着她的表情令她心慌。「而且你也不能嫁给柯爵士。」他的口气平静,但其下的冰冷与确定却下容否认。 「你不能阻止我,我可以随我高兴要不要嫁给他。」 「相信我,我绝对可以阻止你。」他露出似笑非笑的冰冷神情,十分轻柔地道:「我只要把你真正的身分告诉柯爵士——或说你一直是我的情妇。」这些话让婕雅的怒气爆发了。她满脸怒容地寻找任何可以丢他的东西,她伸手要拿桌上的玻璃镇纸——可是他的动作更快。他握住她的手,用力得使她疼痛,并不得不放弃这个武器。不过她反过来以指甲抓他的手,并怒吼着在贫民窟里学到的脏话。怒火之中,她不再是施婕雅了。对着他尖叫的是康婕儿,跟他扭打踢骂的也是康婕儿。他把她拉到桌后,使她跌坐在他腿上,双手被他紧紧握住,无法动弹。康婕儿满口脏话地抬头看他觉得有趣的脸,然后扭过身一口咬住他的脖子。「你这天杀的小婊子!」他怒吼着抽开身,但她已不能也不想放弃,这次她的目标是耳朵。他及时拙住她的下巴,手指残忍地掐进她柔嫩的脸颊,眼里的怒火足堪与她匹敌。「卑鄙的杂种,恶棍——」她嘶声骂他,可是在她继续骂下去之前,他更加用力地掐住她的脸颊,让她痛得倒抽口气。不过她仍满眼憎恨及挑衅地瞪着他。「闭嘴。一他粗鲁地说完便用力吻住她。这个吻目的是要伤害、侮辱她,她奋力抵抗、挣扎,拒绝张开嘴,但他却以深掐的手指强迫她。他的舌头残忍地占有她的唇,但她仍拒绝反应。他用力之猛咬破了她的下唇,她可以尝到血的腥味。他一直吻到她因痛苦而呜咽出声并瘫软在他怀中。他吻得她再也无力抗拒体内怒吼的需要,让她伸手环住他的颈项,自动而热情地迎接他,在火热的激情中,怒意及憎恨全部燃尽。他感觉到她无法自制的回应,因此略微放松力道。然后又突然地别开头。她在他怀里头颤抖,眼中充满爱意与激情地抬头看他。他也凝望着她,双眼闪亮炽热,双唇紧绷成一线。然后就在她的注视下,他的眼睛变冷,马上也浮现嘲讽。 「你不像个淑女,就如我不像绅士。」他轻蔑地说完,便把她推离他的腿,让她跌坐在地板上。 她就坐在裙子及蕾丝堆中好半晌,穿着白袜的脚自膝盖以下都露出来,低胸领口上方的胸部则急促起伏着。她迷惑地看向他,他眼中冰冷的侮辱及残酷令她讶异颤抖。她缓缓收拾起破碎的自尊站起来。怒气已一一耗殆尽,她觉得内心好冷——冷得和他的双眼一样。她面无表情地看他靠回椅子上,看着她四肢发颤地站在他旁边。「你去告诉柯爵士说你不能嫁给他。」柏森无情地指示道。「不然我就亲自告诉他。不过如果是由我来说,我会乐于把其余的详情都告诉他。」 婕雅俯视着那张俊脸,看着他闪耀的金发、满是残酷的湛蓝双眼,还有那线条优美的唇,一股从未有过的怒意在她内心沸腾。他总是那么自信、那么自制。即使现在他都认为只要出口威胁,她就会顺从他的指示。 哼,他错了。内心深处,她仍是一辈子都在奋战的那个斗士,仍是那个自他从不知道的困境中挣扎求生的、没人要的街头流浪儿。他让她再度了解这项事实,而突然间,她再也不会以自己的出身为耻了。那种生活虽很困顿,却没有让她变成只有冰冷空壳而没有灵魂的人。她能笑能哭、且能爱人,而他却只会憎恨。究竟谁较贫困呢?她从不曾真的想嫁给柯爵士,从接受他求婚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她只是想利用他以得到柏森。不过如今柏森看她的轻蔑神情让她知道他以为事情已经定案了,他以为她真的会照他的话去做。不过这一次他错了。她曾一次又一次地屈服于他,震慑于他贵族式的仪态及冰冷的眼神之下,不过这一次不会了。如今她清楚地了解到,柏森只把她当成一项外表美丽、但无真正价值的东西——一项可以拥有,但却不够高尚到可以拿出来向朋友展示的东西。对他而言,她永远是街头的流浪儿,而柯爵士却视她为淑女。她喜欢当淑女,喜欢人家以温柔、体贴及尊敬待她。柯爵士甚至连她的脸颊都没吻过。柏森待她的方式则显示出他对她的看法:一个娼妓。 她全身僵直,膝盖也不再颤抖。她极尽尊严地转过身背对他,一言不发地缓缓朝门走去。来到门边时她才转过身看他。 他仍靠在椅背上,双脚伸在桌旁,宽肩舒适地靠在皮面上,手中的雪茄则冒着缕缕的白烟。 「你正如你母亲所说的那般冰冷、残酷而无情,柏森。」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我为你感到遗憾。」 她看见他的白牙咬住雪茄,不过在他开口前,她就先转身离开了。 她即将嫁给柯爵士——或者该叫他立伟,他要她直呼他名字,自己也叫她婕雅。她虽不爱他,不过爱并非一椿好婚姻的必备要件。他虽不像柏森那样只需一个轻抚就能引起她热切的激情,不过那种情感不足以支撑一个延续一生的誓言。 立伟善良而稳定,他会照顾她。他富有,出身良好,可以给她很好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尊敬她。至少他尊敬施婕雅这个人。她不敢想像他若真发现她真正的身分,会有什么反应?她该告诉他吗?她的每一个直觉都说不要——但其中之一却要求她要公平。她坚决地抹去这个念头。但柏森会告诉他吗?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很有可能那么做——不过如此一来,他、他母亲及洛琳就会处于瞒骗社交界的有趣处境。而社交界不会原谅这种事。幸运的是,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前她还有时间好好思考。两人争吵的隔天早上,柏森就带着可怜的李西离开伦敦,前往他位于沙福克郡的产业处理一件紧急事故。据麦斯说,他离开时心情很不好。听说他离开了,婕雅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好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人,她在心中痛骂柏森。他再一次逃走,正如两人在费莱尔庄园成为爱人、而她的接近吓到了他时,他也是落荒而逃。婕雅不禁开始怀疑这就是他处理感情的方式——他总是逃开。显然前一天她临走前说的话产生了些效果。但愿如此。住在费莱尔庄园的那几个月里,他使她这个对感情的渴望比食物更迫切的人爱上他。他就像突然出现并照耀她黑暗生命的太阳,以光亮照亮她的世界,并以热力穿透她的心灵。她知道他也有相同的感受,而这让他吓得又躲回壳里。 不过总有一天他必须停止逃跑并面对自己,和她的感情。不过届时要再找回他所失去的已经太迟了。她真心爱他,不过她不会儍得去渴望一个在喜爱、激情及友情的表面下,却暗自轻蔑她的男人。变成被他玩腻了就甩掉的情妇会害死她,而让他娶她则有如水中捞月。她现在已经看清楚了。在他心中,他将永远是那高尚的伯爵,而她则永远是无名小卒。一个流浪儿永远当不成伯爵夫人。柏森只带了个随身行李就走了,这可能意味他的离开不会超过一周。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他带她去费莱尔庄园时也是轻装简从,结果却待了好几个月。不过当时情况比较特别。婕雅很期盼柏森能在户外活动结束前返回伦敦,因而没有太多时间决定该采取什么行动。看来他很有信心她会顺从他,因而不曾考虑她可能不会解除婚约。不过对她而言,柏森的话不再是铁律,而她决定要嫁柯爵士——立伟——不为别的,至少能使柏森难堪。他必定很恨看到她真的变成淑女,而且成为别人的妻子!她希望他会痛恨无比。她要让他一想到就心神不安。不过要达到这个效果,她首先得把柯爵士——立伟——带入礼堂。除非柏森讨厌她变成柯夫人的程度更甚丑闻,那时事情就难办了。婕雅不会欺骗自己,柏森若实现他的威胁,立伟一定不会娶她。她低贱的身世是无法克服的障碍。而如果柏森还说出她曾是他的情妇——立伟绝不会娶她,而柏森会乐死了。 最让婕雅受不了的念头就是被柏森嘲笑。她不会让他有机会看她被拒绝及羞辱!她会成为柯夫人的。此时她突然想到方法了。她只须说服立伟尽快娶她,只要一切在柏森回城之前办妥,想要阻止就来不及了。最好的可能是,一旦柏森知道已无法阻止,便不再执行他的威胁。不过若他真的告诉立伟——反正那时她已成为柯夫人,而立伟无论怎么做,都会引起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丑闻。困难的是如何说服立伟举行一个准备不周全的婚礼。立伟对习俗十分执着。「好了,婕雅,我知道你只是在说笑,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拿这件事开玩笑。我们一定要在合理的三个月订婚期后,才在圣詹姆斯教堂结婚。由于你是寡妇,因此不能太过张扬。不过我们仍要把它办得风风光光的,你等着瞧。」 在下方舞台演出的闹剧嬉闹声中,立伟的低语只有婕雅听得见。她视而不见地瞪着衣着俗丽的演员,对立伟坚持合于习俗一事感到很恼怒,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在说服他之前,柏森就回到伦敦来,这些思绪令她坐立难安。 柏森离开已经五天,她每次见到立伟,就跟他提这件事。但每次她暗示私奔会有多浪漫时,他都把它当成不太奸笑的玩笑。如今他似乎真的被她激怒了。婕雅咬着指甲,眼睛看着黑暗的戏院,思绪却飞快地运转。她若真的想成为柯夫人,她就必须让这个死头脑的男人跟她有一致的想法。而且要快!同在包厢内的还有洛琳及其男伴罗爵士。,他是一个年约四十五、有着迷人笑容的高瘦男士。另外有南爵士夫妇。南爵士身材瘦小,而略微口吃的说话方式显得他有些惧内。南夫人是洛琳的密友之一,不过却很没有自知之明地把庞大的身材塞在最新流行的时装里,形成一幅下太好看的景象。不过她没有使唤她丈夫、或是目光如鞭地看他时,还算和善。戏似乎演不完,而她却急着想把立伟弄到两人可以交谈的地方去。她终于受不了了。当第二出戏的女王角宣称如果爱人再不回来,她就要自杀时,婕雅倾身跟立伟说她头痛。他立刻关心地说要送她回家,而她则笑着谢谢他。她跟洛琳说一声,而洛琳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婕雅跟不是近亲的男人在晚上共乘密闭马车——这对那些老顽固而言是很令人怀疑的行为。不过婕雅不会放任机会流失,于是她迅速拿了外套及皮包,就跟立伟一起离开。不过才走到大厅并叫了马车之后,立伟开始有别的想法。 「也许我们该请石夫人陪我们回去。」他一边替她披上外套,一边若有所思地道。「我知道你不想要有什么不合宜的事发生,婕雅亲爱的,而我们两人一起离开戏院并不合宜。不过你一定没想过这情形——你真是纯真极了!我认为我有责任为我们两人多思考一下。」「亲爱的立伟,」虽然要露出有情感的表情并不容易,不过她还是对他笑笑,而她真正想做的是摇晃他。他总是这么、这么的举止合宜!「现在去打扰洛琳和她的朋友恐怕不太好。他们很喜欢那出戏,如果我害他们没看到结局我会很难过。反正葛凡诺广场离这里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 「不过,」立伟阴郁地道。「还是会有人说话。你也知道我们尚未正式订婚,我不希望人家说我们之所以结婚是因为……不得不这么做。没错,我愈考虑愈觉得应该请石夫人陪我们。」 婕雅先从一数到十才开口回答,同时把外套扣好。她今天穿着乳白色贴身圆裙礼服,并缀有银色蕾丝,既高雅又迷人。以上流社会的眼光来看,她非常美丽,但这认知已不再令她快乐了。今晚当她穿好衣服,并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时,那美丽的身影只让她耸耸肩。如果没有人欣赏,外表漂亮又有何用处?她虽已尽了全力,但立伟的欣赏就是不算。洛琳、她的朋友还有剧院里的其他人更不用说。她唯一想要吸引的观众只有柏森。没有他欣赏并赞叹她的美丽,一切都毫无意义。这个领悟令她恼怒非凡,但她不能再对自己隐藏实情。「我该送张字条给石夫人。」立伟仍在叨念,使得婕雅再也忍不住了。 「别蠢了,立伟。」她转过身对他骂道。但一见他因受辱而瞪大双眼,她马上露出微笑,并把手搭在他手臂上。毕竟她还不想跟他翻脸。 「对不起,立伟,我说话不经大脑。可是你真的不必送字条给洛琳。我的头一点也不痛,我只是在找藉口。事实是,我想要跟你私下谈谈。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告诉你。我本不想跟你说实话,可是我发觉我无法欺骗你。你愿意原谅我吗?」 立伟俯视着她。但在他开口之前,门僮便宣称他们的马车准备好了。婕雅松了口气,立刻就走上前去,让仆人协助她上车。立伟别无选择,只好跟着上车。 「什么事这么重要,让你必须立刻告诉我?」 一等车门关上后,他就立刻开口质问。在车窗流泻进来的街灯光影下,他看起来突然很老。在阴影中他的脸上露出皱纹,眼角也有鱼尾纹。他的下巴看起来较厚,鼻子也显得较大较长。他不再像婕雅以为活力充沛中年男子,而显得老得足以当她父亲。「立伟,很难过必须告诉你这件事,不过我不得不说。」马车启动后,婕雅刻意以哀伤的神情垂视自己的手。「我们的婚事有一个你不知道的阻碍。除非我们在几天内就秘密结婚,否则就会永远被拆散了。」做得好,婕雅恭喜自己。她无言地感谢雷夫人的小说,那里面充满了爱侣被残忍的监护人拆散的故事,也引发了她的灵感。考虑到立伟对柏森的反感,他将不会怀疑她编的故事。反正某方面而言它算是真的,她告诉自己。「什么样的阻碍?」立伟瞪着她。由投射进来的灯光可以看见他严厉的表情。「我——我真不愿说出来。真的,我希望我不必说!可是我在脑中反覆思索这件事,就是找不到解决的方法。噢,立伟,你一定要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好!柏森——默楠伯爵——他绝不会准许我嫁给你的。你知道,他想把我留着给他自己。」「默楠伯爵想娶你?」 婕雅设法脸红且痛苦地看他一眼,然后又低头看自己的手。 「恐陷比那更低劣,低劣多了。」她声音悲惨,细小的仿佛她说不出话来。「要告诉你这件事实在很丢脸,不过伯爵他说得很清楚,他说他……他不会给我婚姻的保障。」「那个杂——抱歉,婕雅。那个恶魔竟然有脸跟你提出这种要求?」他似乎很生气。婕雅看他一眼,并努力压下一抹满意的笑容。她的话达到了她想要有的效果。「我——我觉得好羞耻喔。」她低语着。 「噢,亲爱的。」他以截然不同的声音叫她,并伸手握住她的手。婕雅任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甚至还翻过手掌紧握住他。「你没有什么好羞愧的,该觉得羞愧的是石柏森。即使在谣传他谋杀他妻子之前,大家就常批评他堕落而邪恶。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侮辱你!我要为这件事跟他决斗。」他最俊一句话充满决心。婕雅倒抽口气,她没料到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立伟绝不能去找柏森决斗!她虽不太清楚,不过她猜就算是没有缘由的挑战,柏森都会欣然接受。他对立伟也没什么好感。而且他很可能会杀死立伟——或者,最可怕的是,立伟可能杀死柏森!「不,不行,你不能那样做!」婕雅恐惧万分地急切说道。「只要,只要想想看那——那对我的名声有何影响!你会跟我的监护人起争执的理由只有我,那样所有的人便都会知道了!况且,你可能会被他杀死呀!」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认为一个爱他的未婚妻似乎会说这种话。她惶恐地抬头看他。他似乎被她的话吓到了,于是她又继续说下去。 「我在许多个失眠的夜里思考这件事,并认为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秘密结婚。那样不会造成太大的丑闻。不是有什么特别许可的吗?我们可以在伦敦结婚,有个合礼的仪式,不过必须赶在默楠伯爵回城之前办好。那之后——他对我就不再有控制权,而且也已经覆水难收了。」立伟沈默了好久,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抚她柔嫩的手背。婕雅虽很不耐,仍允许他这么做——只要能让他同意她的方法!「你这么说可能没错,我必须再考虑一下。」当马车在石家门前停住时,他才缓缓开口道。「如果你准许,我会在明天来看你,并让你知道我的决定。」这么不确定的答案并不能使婕雅满意,不过她也无计可施,只能对他笑笑,并让他吻着她的手背,此时仆人也刚好把车门拉开。 第十六章 两天后的晚上,婕雅正为席夫人家的舞会做准备。这是社交季的高潮之一,几乎有点名气的人都会去参加。所有伦敦上流社会的淑女都穿上最美的礼服,戴上最有价值的珠宝,整个弥漫着一股有形的兴奋。婕雅正在房间里,她漫不经心地坐在镜子前面,看着梅妮为她梳头发。自婕雅承认已与立伟订婚后,洛琳就待她如至交。她今晚还把自己的服装师韩小姐借婕雅用,她说梅妮对把淑女h兀全展露出美丽」这方面的事没有经验,而这在席夫人的舞会上是很重要的。不过婕雅婉谢她的好意。如今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对那个决定一点也不后悔。梅妮把她的头发在头上盘出一个美丽而复杂的发型,再让几缯鬈发落下来烘托出她的脸。「要扑一点粉吗,小姐?」弄好头发后,梅妮又去拿了化妆品过来。婕雅通常只上淡妆,不过必定扑粉——只要有点爱美的人都会扑粉。她点点头,于是梅妮便在她脸上扑上一层粉,使她的脸变成乳白色。幸运的是,她的睫毛及头发都是天生黑色,因此她不必像其他女士般,必须用燃烧过的火柴画眉毛。 「扑点腮红吗,小姐?」她还没点头,梅妮就已伸手拿罐子了。梅妮用兔毛刷子在她颊上及唇上扑上颜色,除了她们两人之外,没有人会知道那不是自然的肤色。然后梅妮拿掉为预防婕雅的喉咙或胸口沾到粉而围着的毛巾,婕雅站起来穿上衣服。为了这特殊的场合,她的紧身褡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而她的胸脯几乎要弹跳出来。她还穿上四件衬裙,层层裙摆刚好到她纤细足踝的上方,脚上则是一双黑色舞鞋。梅妮把衣服自床上拿过来,并从婕雅头上套下去,完全没有弄乱头发。穿好后,婕雅站在房间角落的全身镜前看着镜中的倒影,梅妮则忙碌地拙好无数的珠贝小钮扣。这件礼服由深金色薄纱裁成,里面还有一层以金色缎子制成的内衬。略微削肩的设计强调出她的粉颈、玉肩及藕臂。心形低胸领口的尖端直指她的乳沟,一朵缎质金玫瑰别在那里。合适的上身突显她高耸的酥胸及纤细的腰身,下面则是大圆裙。她的细腰上以金色缎质腰带打了一个蝴蝶结,尾端在身后飞扬。薄纱外裙边缘以扇形装饰,并缀有与胸前相似的缎质小玫瑰。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串洛琳借她的黄玉项链,手腕上亦系着一朶金玫瑰,发际也别着一朵。金色衬托得她的双眼比黄玉还耀眼,并强调出她雪白的肌肤及墨黑的秀发。这件衣服美得像梦,而穿着它的婕雅亦如梦似幻。梅妮扣好扣子后就退一步。她看着镜中的婕雅良久,摇头惊叹一声。 「你真是美得如诗如画呀,小姐。你一定是舞会里最美丽的淑女。」 「谢谢你,梅妮。」婕雅真诚地对她笑笑。梅妮曾陪她度过生命中最不堪的一段日子,她不仅是仆人,也是朋友。不论在言行举止方面,梅妮都视婕雅为淑女,虽然她也知道眼前这个淑女是经过那些训练才造就出来的。「不客气,婕雅小姐。」梅妮露出笑容,使她的圆脸浮现一抹顽皮可爱的表情。她转身拿起一把扇子,其上的图案是以金色及乳白色为主色。另外还有金色蕾丝披肩,随意地披在婕雅肩上。此时门上传来一声轻敲。「柯爵士来了,婕雅小姐。」有人宣称道。然后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显然是要去通知洛琳及伯爵夫人。现在已将近十点,而舞会在九点半就开始了。不过当然了,只要稍有来历的人都不会准时到场,不过太晚到也不礼貌。较合宜的是迟到约四十五分钟到一小时。立伟当然很注意这种事。婕雅拿起皮包,并笑着告诉梅妮不必等她,一边还告诉自己,为这种值得赞赏的行为而恼怒实在太傻了。立伟即将成为她丈夫——正确而言是在三天后——而可靠性是丈夫的一项绝佳特质。如果他爱指使她, (譬口说在戏院回来的隔天下午,他就告诉她说他们将在四天后在他城里的宅邸举行婚礼,虽然她较希望更快一点,因为她担心柏森及时赶回来破坏) ,她最好尽早习惯。丈夫们总喜欢支使妻子的生活,而要成为柯立伟夫人,她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变成立伟的私有财产。他在各方面都算是一个温柔而大方的男人,她不用担心会被他虐待。所以偶尔忍受一下他的迂腐,应该也不算太难。只要她下再拿他事事仔细考量的态度,与柏森漫不在乎的自信相比。她不要拿他跟柏森做比较,她才不要这么做。立伟穿着黑色晚宴装,手上拿着一顶高礼帽及一枝黑色手杖,看起来很突出。他黑发中的银丝令他看起来颇有地位。他显然是个颇有势力的人,身为他的未婚妻她应该感到骄傲。「你穿这样真好看,立伟。」她快乐地在楼梯上对他说道。他抬起头看她一身金色地走下楼,赞赏地睁大双眼,缓缓露出微笑。「而你则十分迷人了。」他看着她回答。他似乎还想说更多,不过他的视线移向她身后,微笑也变成仅止于礼貌的笑容。 「你看起来也很美,伯爵夫人。」他道。「还有你,石夫人,一如往常一样迷人。」婕雅走完楼梯,然后抬头看向伯爵夫人。她今天一反往常的黑色打扮,穿着一件优雅的银色织锦礼服。她身旁的洛琳则穿着她最爱的浅蓝色礼服。伯爵夫人冷淡地对立伟笑一笑,然后以几乎掩不住的恶意看婕雅一眼。婕雅永远不会忘记伯爵夫人说要她付出代价的威胁,她今晚的眼神令婕雅打个冷颤。麦斯很快地拿出女主人们的外套,待她们穿好后,就朝舞会出发了。到席夫人家的路上,车子挤得水泄不通,待他们终于抵达时,已迟到一个半小时了,不过门口仍有许多晚到者。人们把外套交给仆人后,就走上通往一楼接待处的楼梯。站在梯顶迎接客人的有席夫人、她鲜少出现的丈夫、他们的女儿、女婿,以及席夫人的好友桑夫人及其丈夫。婕雅恍如置身梦中地经过,口中说着礼貌的问候话,而这些有地位的女士们则对着她微笑。这几天社交界里都流传着她即将和立伟结婚的谣言:婕雅想这应该感谢洛琳的大嘴巴,不过她并不难过秘密暴光。身为像柯爵士这样有影响力人士的妻子,她将受到社交界的赞同,而那些贵妇们已准备把她当成至交了。一旦真正结婚后,她将更为社交界所接受。舞厅是狭长形,现在已十分热了,虽然两侧通往阳台的长窗已经打开,且有一丝微风吹拂,但效果不大。乐队正在演奏一首活泼的乡村舞曲,有几对正随音乐快乐地飞舞。舞池两侧挤满了人,多数是等人邀舞的社交界新人及其伴护。一个晚上允许不是丈夫或未婚夫身分的人邀舞两次是不合宜的事,不过受欢迎的淑女身旁依然围着许多人,而不受欢迎的也只能在一旁枯等。 那些通常围在婕雅身边的绅士一看到她,就立刻围了过来。当这些人在她的舞卡上填满名字,并不停地赞美她时,立伟略微不悦地皱起眉。不过由于他们尚未正式成为未婚夫妻,因此他也只能预订她两支舞,并在晚餐时坐在她身边。晚餐依照流行地设在午夜,而立伟的第一支舞必须等到晚餐前才轮到,因此他只好把婕雅交给得到第一支舞的戴子爵。婕雅对他抱歉地笑一笑,就被一个瘦巴巴的年轻人带走了。立伟似乎不是爱嫉妒的人。婕雅每一首曲子都跳,她跟舞伴嬉笑调情,并叫唤着已成为她朋友的几位女士的名字。洛琳比应有的花更多时间与罗爵士共舞,婕雅不禁猜想他们将发展一段恋情。伯爵夫人没有跳舞,只与朋友坐在舞池边,好似布满春花的房里的一根冰柱。有一、两次,婕雅可以感觉到她冰冷的眼神,不过她都尽力压下颤抖的反应。她才不要被那个老巫婆吓到。晚餐非常美味,婕雅快乐地享用鲑鱼冶盘及龙虾馅饼、烤鹅等美食。不过在吃过晚餐又跳了几支舞后,她的头发开始松落,脚也开始痛了。她渐渐觉得舞伴的谈话很无趣,而在苏约翰先生于旋舞中踩到她的裙子并扯破它时,这一晚的魔力完全消失殆尽。她到接待室去拿别针把破损的花边别好。回到舞池后,她站了片刻环视四周的人群。晚餐后,她不知在何时就弄丢了舞卡,因此除了要求最后一支舞的立伟外,她不知道剩下来的舞伴还有那些人。她看在谈话欢笑的人群,想找出谁是这支舞曲的舞伴。她看到雷汤姆正绝望地在另一端扫视着人群。她记得他好像有在她的舞卡上签名,因此她在拥挤的人群里朝他走过去。他终于看见她,瘦黑的脸因松了口气而发亮。他也很快地挤过人群来到她身边。「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完全忘记我们的舞了呢,施夫人。」他说着并对她微笑,然后扶着她的手肘走进舞池里。 「我当然没有忘记,雷先生。」稍早很容易就觉得心情愉快,如今她却必须强颜欢笑。他把她拉进怀中,漫无边际地聊着天,而婕雅则全心沈醉在华尔滋的旋律里。她喜欢这首曲子,也许是因为它总让她想起柏森,以及他们在费莱尔庄园的长廊上共舞的情景。「天老爷。」雷先生看着她头上方的某样东西,似乎非常惊讶。 婕雅转过身,并发觉舞池里的人也一个个转过身去。 在大家转头、脚步踌躇时,她也试着想看看是什么事引起这么大的骚动。接着她看到了,不禁屏住呼吸。是柏森来了。 他穿着完美的黑色晚礼服,强调出宽阔的肩膀及修长的腿,并与他闪亮的金发形成对比。他显得十分自在,而且似乎未被自己所引起的注意而受干扰。就婕雅所知,自伊莉死后,他就不曾参加任何舞会,而且她很怀疑他有接到这个舞会的邀请。他就像是社交界里的无赖,而人们,尤其是女士们,都在他经过时退避三舍。 不过就算他注意到这无言的轻蔑,他也没有显示出来。他看起来内敛而自信,仿佛他是这屋里唯一的贵族。他那冰冷的傲慢气势,再加上使婕雅心跳加速、并令在场其他男士逊色许多的俊美容貌,亦使他与别人有所区别。婕雅看到伯爵夫人在注意到儿子的到来及他所受的待遇时,在椅上坐得更挺直,不过这也是她唯一显示认识他的表示。他站在舞池边缘,眼睛扫视着一对对转身看他的舞者。然后他看到婕雅。她看到那双蓝眼直直地看着她,突然非常高兴他的出现。虽然经过那么多事……她灿烂地对他微笑,完全不顾旁人震惊的注视及自己舞伴的抽气声。柏森看到她的笑容,并看着她良久,他炽热的双眼看着她的眼睛,其中挟带的热力划过这房里沈闷寂静的气氛。他开始朝她走过来,而其他人则犹如红海为摩西分开般地让路给他。她看着他走过来,心中涨满了快乐。她是那么渴望着他……「抱歉,我相信这支曲子是我的。」柏森来到他们身边,并有礼地对雷汤姆说道。雷汤姆似乎非常愤怒,而且更加握紧婕雅,不过她已不耐地放开他,看也不看地留他独自站在舞池里投入柏森的怀抱里。 柏森俯视着她,唇边隐隐浮现一朵微笑,眼睛则闪闪发亮。他在蓝色多瑙河的旋律下带着她舞过一边跳舞、一边瞪着他们的人们。 婕雅觉得今晚的魔力又回来了。 跟做其他事一样,他的舞艺十分精湛。藉由手指,婕雅可以感觉他结实的宽肩,他有力的手握住她的并带她旋舞,他强壮的腿在移动时下停地擦过她的裙子。她觉得她的心若再继续加速跳动,她会当场死在席夫人的舞厅中央。 「你给我的那个笑容是表示你已不再生气了?还是我仍必须提防你会在我的小腿上踢一脚?」柏森的声音紧靠在她身旁,她能感觉到他温暖的气息:他的话很特别,不过最奇怪的是他的语调。 婕雅再次抬头看他。她对自己对他的反应很清楚,并担心它会一清二楚地显示在她眼底。他正微笑地俯视她,当她看到那温柔的表情时,她的心不禁加跳了一下。「你在这里做什么?」她低语出不敢问出口的问题,并担心旁边跳舞的人会偷听到。柏森对着她仰起的脸蛋微笑,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引起的骚动。 「我是来接你的,」他语带逗弄地对她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婕雅下信任那戏弄的光芒。她觉得心跳因失望而略微减速。「请你认真点,好吗?」 「我非常认真,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 婕雅不确定地抬眼看他。她的头还不及他肩膀的高度,使她必须往后仰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眼中有着有趣的光芒,还有其他感情。某种让她的心再度加速的神情。「你在开我玩笑。」她指控道,但他却摇摇头,蓝眼中出现的火焰霎时让她停止呼吸。「我马不停蹄地骑了一整天赶回城里,一小时前才刚到,结果麦斯却告诉我你在这里参加舞会。我甚至愿意承受那些厌恶我的女士们的盛怒,只为了来这里见你。我这像是在开玩笑吗?」他的笑容不变,但闪亮的双眼却没有笑意。当他与她相视时,眼中满是饥渴,还有一抹奇异的脆弱。「你为何这么急着想见我,柏森?」她觉得周围的世界都已消失,只留下他们两人在这大漩涡里。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力敲击。他是想以这迂回又疯狂的方式告诉她,说他已了解自己在乎她吗?他的意思是他爱她吗?她喘不过气地双唇微张,等着他说出要说的话。可是他突然笑起来,并环视周围拥挤的舞厅。「噢,不。」他道。「不能在这里。如果你想结束这个非常有趣的谈话,你就必须跟我离开。我的马车在外面等着,我说过我是来接你的。」婕雅被催眠般地凝望着他,他则带着她舞向通往户外的落地窗。他视她的沉默为肯定的回答。当他与她来到外面的阳台时,她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人的眼光锁在一起,他停下舞步缓缓低下头。 在他吻上她之前,她就以双手环住他的颈项,踮起脚尖紧紧地贴住他,仿佛要绑住他直到永远。她吻着他,由于数周来的否认,如今这热情更为激烈。他也热力十足地回吻她,他的唇舌做出从未诉诸言语的承诺。这一吻似乎要持续到永远,婕雅迷失在其中,全然不觉四周甜美的玫瑰香,也没听到屋内传来的华尔滋音乐。最后柏森抬起头,婕雅只好缓慢而不情愿地放开他。她的手自他肩上往下滑,停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即使隔着衣服及外套,她仍感觉得到在她掌下急跳的心。「我爱你。」她清晰地道,而在月光掩映的黑暗中,她仍看得到他眼里的光芒。「我知道。」他说着并再度低头吻她。这是一个简短有力的吻,然后他握住她的手臂把她转过身,并带着她沿阳台走出这房子。他紧贴在她身边,婕雅全心都在他身上,对其他到花园寻求隐私的人们的好奇注视一点也不在意。她跟柏森在一起,突然间她的生命又有意义了。她以前没看出来,不过现在她知道自己永远属于他。立伟是个好男人,不过并不适合她。无论是好是坏,无论能成为他妻子或只能当他的情妇,她永远都属于柏森,而他也属于她。他终于想通了吗?她觉得当他初次在费莱尔庄园与她做爱后的隔天早晨,他就已警觉到自己比计划中更喜欢她。这个认知令他害怕,并使他逃开。她现在才了解到他的离去所代表的意义——那表示他太过在乎她,因而吓坏了,他以冰冷的态度来抗拒她引发的感觉。不过现在——他似乎不再逃避了。他似乎已准备对自己及她承认他的在乎。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并不真的在乎;今晚只要他开口,她甚至愿意陪他下地狱。她只是想听他的声音,向自己确定他真的就在身边,他真的挽着她的手,带她朝花园一侧的高大铁门走去。那天早上下过雨,因此扫过她裙子的玫瑰丛上都是水珠,迷人的香味满溢在空气中。天上飞云掩月,到处投下银黑色的暗影。许多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不过婕雅完全没注意到。她心中及思绪里只容得下柏森。 「我发觉我无法克制地想跟你做爱,我的心。你愿意信任我所选的地方吗?」「我愿意相信你做的任何事,柏森。」她柔声低语,一点也不因他说要跟她做爱而慌乱。那也是她想要的。 她满眼盈满爱意地仰视他。他似乎屏住呼吸,然后他再次低头吻她,另一个短暂用力而充满占有欲的吻。然后他们走出花园大门。 狭窄的圆石路上停着几周前送她来伦敦的那辆密闭式马车。驾驶穿着高领大衣坐在车座上,婕雅认不出他是谁,一看到他们走近,贾奇就从车后方的位置跳下来开门。由于下过雨,街上到处都是小水洼,婕雅小心翼翼地绕过它们,却突然被柏森横抱而起,带着她走到车门边。在片刻的惊讶后她便抬头对他微笑,并环抱着他的颈项。「如果让你在这种时候弄湿脚,并得了感冒,那就太不方便了。」他在她耳边低喃,她闻言笑着抱紧他。贾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主人把手上的负荷送进车里,然后自己也跟着上车。车门关上,贾奇跳上车后,马车就缓缓前行,马蹄在圆石路上达达作响。在马车内部,车窗上的窗帘放了下来,油灯点亮,把两人包围在一团暖意里。柏森坐在婕雅对面,而她则满眼爱意地看着他。他的金发在灯光下闪耀着,使他看来十分俊美,修长有力的身躯穿着优雅的黑色晚礼服,双眼火热地看着她。 「我好想你。」她柔声说道。他的双眼更形炽热。 「人们说的小别胜新婚必定是真的,因为我也想你,非常想你。」这句低沉、几乎没有感情的坦承使婕雅两眼发亮。这是他最接近承认他在乎的一次。他接着会说出什么宣言吗?她双膝发软地想到柏森坦承像爱这么温暖又有人性的感情。 「然后呢?」当他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时,她忍不住开口了。 「然后?」他扬起一层,唇边带着笑容,这让她了解他仍未准备坦承一切。「你为什么坐那么远?」她低沉的声音带着邀请,双眼风情万种地看着他。她有点在逗他,不过也很当真。「因为如果我靠近一点,我会立刻在这摇个不停的马车里占有你。我确定你一定宁可我多等一会儿。」「你真的确定吗?」她嘲弄而挑逗地对他眨眨眼,得到的反应让她既惊讶又兴奋。他的眼睛冒着欲火,塞在长裤口袋里的手则紧握成拳。 .「你这是在找麻烦。」他咬着牙警告道。婕雅满意地看着他。她英俊高贵的爵爷渴望着她。「或许我就是喜欢麻烦。」她低声说着,然后在他回答之前就移过去坐在他身旁。好一会儿,他只是斜眼看她,手仍插在口袋里,而她则抚弄着他外套的领口。突然他露出一个歪斜的笑容,伸手把她拉上他的腿。「那就如你所愿吧!」婕雅对着他笑,而他则低头吻住她。 她的手向上圈住他的脖子,并为他张开双唇,让他的舌头长趋直入,探索他曾进驻过的潮湿表面,她也以热烈的甜蜜回吻他,并引燃两人体内的火。他轻颤地把她压向自己,婕雅感觉到他的颤抖并因而感到欢喜。他想要她的程度,就跟自己想要他一样。「够了。」他突然开口并把她推离腿上,使她再度在天鹅绒座椅上落坐。他的唇紧闭成一直线,眼睛仍闪着光芒,让婕雅觉得随时可能又冒出火花。他的手再度握成拳,并塞回口袋里,彷佛不信任自己能不碰她。 这证明他正极力克制自己的表现,引发婕雅不可遏抑的燎原欲火。她缓慢而挑逗地对他一笑,并刻意地靠向他,让他得以一览她胸前的风光。正如她所愿,他垂下视线赞赏地看她。他猛然抬起视线,在与她对视时低吼出来。 「听着,小野猫。我已经老得不能在马车里做爱了——况且我们大约十五分钟后就会到达目的地。我绝对不愿被仆人发现那么不名誉的情景。所以自制一点,如果你愿意。」「可是我不愿意。」她邪恶地低语,然后在他怒视她时对他微笑。她上下打量着他,悠闲地享受仅是这样看着他的乐趣,喜欢他劲瘦有力的身躯及俊美非凡的脸庞。她看到他的手仍握拳塞在口袋里,而当她由一个拳头看向另一个时,也同时发现了另一件事:他那不可能错认的男性肿胀地紧抵着他合身的衣服。她盯着那道出一切的形状,然后,在她知觉到之前已伸出手抚摸它。她的手轻抚过那肿胀的突起,着迷地感受着它透过长街所散发出的热力及坚硬。在她的爱抚下,他抽着气全身僵直。她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他。「你不喜欢吗?」她全然无知地询问。暴力在他眼中浮现,他的脸变成如石头般坚硬。「我该死地太喜欢了。」他咬牙说道,并伸出双手捉住她的手腕,把它们自他身上拉开。「我叫你安分一点。」 「我不再接受你的命令了,爵爷。」她屏息靠近他,并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他的手握得更紧,然后当她加深这一吻并变得更有说服力时,他忘记了手下的俘虏。一旦获得自由,她的手又如蝶舞般栖息在他身上。当她隔着布料抚画着他的形状时,他呻吟出声,而当她试着以手握住那紧绷的坚硬时,他又呻吟一声。 可是他紧身长裤让她只能轻揑他。她微皱起眉,嘴仍吻着他使他分心,手指则再度在那凸起处摸索,不过这次她的目标是扣子。她在一片附加的布料下找到扣子,并缓缓地一个一个解开。待她将五个扣子全部解开时,要解开他的内裤更是轻而易举,他的男性象徵挣脱束缚,自由而大胆地挺立。「你天杀的以为你在做什么?」他有些困难地在她唇上说道,手指则抚弄着她裸露出来的颈项、肩膀及手臂,再度握住她的手腕。既然用吻使他分心的方法只成功了一半,她只好最后再依依不舍地吻他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对他微笑。「我想取悦你。」她低喃着,并扭动双手转而爱抚囚禁她的手。「我知道女人可以用一些方法取悦男人,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教我。」 这些话有如女妖的歌声,再配合金色双眼中女妖般的神情诱惑着他。婕雅由柏森盯着他的白热化眼神得知自己赢了。 他放松双手,婕雅挣脱开来,再度向下抚摸他,这一次再也没有阻隔了。她的手指圈住他,测试着他的力量,他突然呻吟出声,双眼冒火地看她抚弄他。婕雅也低头看,而自己纤细白嫩的手握住他炽热的欲望的景象,引起她双腿间一阵尖锐而空虚的疼痛。她想要他与她做爱,不过她要先给他烙印,在他身上留下她的印记,让他再也无法与别人做这件事,她要他因欲望而燃烧。 「教我取悦你的方法,柏森。」这句呢喃轻的几乎听不到,不过他听见了,因为他覆住她的手,敦她轻轻移动,敦她如何爱抚逗弄他,直到她的动作让他仰头靠在椅垫上,双眼紧闭,口中不停呻吟…… 手中的他如此炽热而沈重,欲望使他肿胀而悸动。婕雅惊讶又着迷地看着手上握着的男陆象徵。他的身体与她的如此不同且令人兴奋。为了更清楚地看自己取悦他,她滑下椅子跪在他张开的双膝之间,金色的裙子覆盖住他穿着黑色马靴的脚。她继续缓慢地上下爱抚他,并看到他紧咬住下唇。接着出自一股她无法解释的直觉,她倾身向前,轻柔而甜蜜地在他身上印下一吻。他倒抽口气猛然在椅子上坐直,满足欲望的双眼垂下来看着她。当他看见她跪在他双膝间时,眼中的欲火炽烈地燃烧。她优雅的发髻已经松脱,黑色鬈发在她白皙的颈项上轻抚,并与她展露出来的深色体毛逗惹纠缠着。她眼中满是兴奋地抬头看他,玫瑰般柔软的粉红双唇则与她刚才爱抚的部位仅有一息之距。「老天,婕雅,你是在哪里学到那个的?」在其他时刻,他这粗哑的质问会惹怒她,不过今晚她太过专注在自己所引发的魔力,太过迷失于她创造出来的火热而悸动的兴奋中,忘了要生气。「我——我只是想这么做。你喜欢那样,你知道你喜欢的。」她沙哑地说着,手仍圈着他,嘴唇则在他的肉体上方徘徊,让他无法言语。他低头看她,试着让自己过热的脑子理出些头绪,但她却在他的注视之下倾向前,双唇再度压上他。他的嘴巴变干,呼吸如濒死之人般梗在喉间。「瞧?」她的呢喃让他完全迷失了。他抬手捧住她的头,无言地教她如何以这种方式让他快乐。在他的指引之下,她的唇、舌及手指学到了与他有关的一切,他的味道、气息及感觉。最后他浑身僵直,双手拉她离开他,她则双眼圆睁地看着他达到高潮。他那震撼人的兴奋亦点燃她的欲火……马车晃了一下后就停了下来,贾奇跳下车准备开门。目的地到了。婕雅双腿发抖地站起来,倾身向前吹熄油灯,好让柏森多一点时间整理她制造出来的混乱。 .当贾奇打开门并放下梯子后,婕雅走出车子站在街灯投下的光圈中,她的外表像是她和柏森只曾交换了几个吻。至于他嘛——她很快地回头看向跟着下车的他。他看起来一如往常般地冰冷优雅。他的头发一根也没有乱掉。若不是她知道两人在不到三分钟前所经历的亲密时刻,即使是有人指天发誓看到那一幕,她也不会相信。此时他捕捉住她的视线,而他眼中生动的火焰证明那一切并非作梦。「在你的脾气失控前先听我说明,我带你来这里的动机与上次完全不同。我需要一个隐密的地方说出我想对你说的话,而且毕竟这房子是我的。放着它不用实在可惜,不过当然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去找家旅馆。」直到柏森急切地说出这番话,婕雅才注意到他们正站在他供养情妇的可爱小房子前。他的双手放在她的裸肩上,而她僵住片刻。她回过头投给他的视线必定十分火热,因为他露出一个十分迷人的笑容,并立刻安抚住她的怒火。毕竟她也想跟他独处——而且不只是谈话!这栋房子所能提供的隐私比一般旅馆好太多了。她的表情必定泄漏了她的心思,他因此很快地轻拍一下她的肩。「而且,当然了,它的楼上还有一张又大又舒服的床。」他轻声加上一句。她迅速而怀疑地瞥他一眼,引得他哈哈大笑。在她尚未决定要不要生气,他已拉起她的手塞进臂弯中,并领着她走上楼梯。婕雅毫不抗拒地跟着,身后的马车也在此时驶走。老葛站在门边,看起来好似听到车声才匆忙套上衣服来为他们开门,并十分恭敬地行个礼。婕雅知道这全是因为她身旁的男人她才有这种福气。「晚安,爵爷、夫人。」他关上门后恭敬地问候着。「要不要我为你们准备晚餐,或是「什么都不要,谢谢。」柏森简洁地回答,眼睛却看也没看向仆役长。「你下去吧。」他又深深鞠个躬才退下。婕雅抬头看着柏森,他的脸被放在门边的烛光所照亮,而这显然是屋里唯一的光源。「我该叫他点些蜡烛的。」柏森看看四周的黑暗,并有些后悔地说道。 「我们可以自己来——至少我会。伯爵大人懂得怎样点燃蜡烛吗?」 「不太清楚。」他对她微笑,婕雅觉得可以靠这一笑的暖意过一辈子。她突然踮起脚尖,很快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他的眼中冒出火花,并伸手要抱她,但她已拿起烛枱,轻笑着躲开他并朝楼梯走去。突然间她觉得非常快乐。「你总有一天会真的惹火上身的,小野猫。」他警告她。 「我正如此希望呢!」她毫无羞耻地对他一笑,而他也大笑着跟在她身后上楼。来到卧室门口时,她迟疑了,突然觉得有些害羞。她今晚一直很大胆——他会不会不喜欢大胆的女人?不过在她有机会退开之前,他已来到她身后,双手环抱住她并打开门,然后温柔地推她进房。关上门后,他接过烛枱并摆在床边。 「你好像突然紧张起来。」他咧嘴一笑,并朝她走过来。 「我……」她退后一步。听听他要说的事突然变得很重要。回到这有着小爱神及裸女雕像的房间,她觉得像个不解人事的处女。如果柏森只想要她当他的情妇,那么她会接受他能给的一切,并心怀感激。不过她必须明确知道,她再也等不下去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小女孩。」他邪恶地说着并伸手拙住她的手臂。 婕雅不由自主地回应他那挑逗的笑容,不过她仍伸手抵在他胸前不让他靠得太近。他扬起一道眉低头看她。她对他摇摇头。「不要,柏森。」她的声音低微但坚决。「我们先谈谈。」 第十七章 最俊他点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吧!」 婕雅等了一下子,但他似乎只打算说这句话。他仍握着她的手臂,手指性感地在她柔嫩的肌肤上移动,使她不禁全身起鸡皮疙瘩并轻颤着。她摇摇头抵抗这火热的感觉,并激烈地看着他。放在他胸前的手用力地拍打一下。 「或许我应该说,『你』先谈。」 他因这句话咧嘴一笑,但眼神却有些机警。「你愈来愈像个爱发号施令的女人了,你知道吗?」他低喃着,再轻揑她一下后才放开她,然后转过身。他走了三大步到达窗边,他背对着她并伸手推开窗帘,看着外面的街道。 「柏森……」她看着那瘦削有力的背部被毫不协调的粉红玫瑰花样窗帘所衬托,不过她没有跟过去。他必须在没有别人的压力下说出心中想说的话。 「这个星期以来我想了许多事。」他对着窗户说道,声音很不合个性地僵硬着。「每天都下着该死的雨,所以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他停了似乎永久的一段时间。婕雅抗拒着开口说话的欲望。他准备好就会说下去的,希望如此。 「在被那雨困在屋里时,我了解到一件事。」此时他转过身靠在窗框上看着她,双手仍握着窗枱彷佛寻求支持。迎视她的双眼十分湛蓝——而且遥远。她觉得连他的声音也很遥远,然后才了解到他是在保护自己。 「我发觉我是孤单一人。」 一晌后他开口道。「我这一生中几乎都是孤独的。我的双亲——我父亲人很好,但很软弱,软弱得无法与我母亲匹敌。我六岁时他就卧病在床,而且自那以后就没什么时间陪我。我爱他,我想他也爱我,不过他从来没有勇气为我起而抵抗母亲。直到我大到可以上学后,她就把我丢给一长串的保母——我并非天使,也很少静下来。有时我会企图引她注意,而且常常做出我知道会让她气疯的事。不过当她终于注意到我时,她总是以一成不变的冰冷态度斥责我。 「她比较疼艾德。艾德与她一点也不像,可是她爱他。她从来就不爱我,直到今天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然那些现在都不重要了。不过当我还是个孩子时,那实在很伤人。看到她那么爱不比我好多少的哥哥,那真是令人很难受。难过的是必须在学校度过许多假期,因为我母亲不喜欢被烦人的学童打扰——特别是我。艾德当然又是不一样的。伤人的是,夏季时除了仆人外,费莱尔庄园什么人也没有,因为她带着艾德去巴黎、西班牙或什么地方去玩了。而艾德——他虽是我哥哥,但我一直不太了解他。对小孩而言,四年就是个很大的差距了。如果他还活着,谁知道呢,或许我们会较亲近一些。不过直到他死时,我们两个都很生疏。」 他再次停下来,婕雅克制着不要走过去抱住他,并弥补他在孩提时代从未曾感受过的情感。可是她抑制着,她知道如果不在现在听他说完所有他想说的话,他可能再也不会说了。在迟疑片刻后,他又继续下去。「后来我成为伯爵,突然变成一个举足轻重的要人。我变成家里的龙头,可以控制每个人——洛琳、提姆,他当时是个还在读书的男孩,甚至还可以控制我母亲。因为我握有经济大权。除了为数不多的遗产外,我母亲每件事都要依靠我。那可真令她气愤!而且一定也令她担忧,我可以毫不费力就切断她的资源。不过我没有那么做,我想我仍愚蠢地希望艾德死了后,她会较关心我。不过就算当上伯爵,她也没有比较喜欢我。「此外还有伊莉。我们新婚六个月后,我父亲就去世了,我猜我对那桩婚姻还存有一些希望。伊莉温柔而甜美,完全与我母亲相反。她家世很好,而且我们认识了一辈子,而且她还非常富有。在我继承爵位之前的那个夏季,我以为我彻头彻尾地恋爱了。结了婚之后,我的生活完全被颠覆了。在那甜美的外表之下,她就跟我母亲一样冰冷,只是形式不同。她非常害怕男女之爱,我试过一切方法。我试着有耐心,告诉她我爱她并尊敬她。该死的,我甚至哀求她。但是每次我接近她时,她仍是哭叫不停。可是身为伯爵,我必须有继承人。所以我还是去找她,而她愈来愈痛恨这件事,不过她最后终于怀孕了。我不确定得知她怀孕后,我们两人究竟谁松了一口气。自可娜受孕的那晚之后,我就不曾再碰过她。 「那就是我,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有一个受不了我碰她的怀孕妻子。我的反应和其他年轻男子一样——世上还有许多女人,而我就好好加以利用。伊莉虽痛恨这桩婚姻,但在发现我有情妇时,却以天主教徒的心态来责备我不忠。那还是我被妻子拒绝四年之后的事,多可笑啊!当我拒绝向她下跪并道歉时,她就哭着去找她爸爸。唐老头希望女儿嫁给伯爵,不过这件事仍让他气疯了。他了解伊莉,也知道她对床事的反感,除了不忠之外,她必定还哭诉我对她做了其他事情。他把我叫过去,并大肆抨击我错待他女儿,我们起了争执。大约一个月后,伊莉就死了。而你知道吗?我真是大大松了口气,因为我的下半辈子不必跟一个我非常厌恶的女人绑在一起。「当然,后来就谣言四起了。人们说伊莉是我杀的。我没有做那件事,但很少人愿意相信我。而那时我也不特别在意。大家想给我冠上谋杀犯的头衔我也不在乎。我不需要他们,只除了可娜。天哪!我这一生中的遭遇里,可娜算得上是最惨的。「多数时候伊莉都不让我接近可娜。她的表现仿佛我卑劣的人格会污染她的宝贝孩子。可是我爱那孩子,我发誓她也爱我:似乎是如此。她只是个小女孩,伊莉死时她才四岁,但每次见到我,她似乎都很高兴。偶尔我会买礼物送她,她就会用那双小胖手围着我的脖子,她会吻我,然后用口齿不清的小声音跟我低语。然后……然后……」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婕雅看见他眼中的潮湿,再也无法阻止自己走向他。 她快步走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腰,刚开始他僵直并抗拒,但她以沉默的安慰姿态更压向他,他也以双手环抱住她。他抱紧她,低下头声音微颤地在她耳边低语。「那天你出现在我家的大厅里,像个三流妓女,也像快被淹死的老鼠,在那之前我都以为我不需要任何人。我完全靠自己,而且我喜欢那种感觉。哦,当然我也有朋友,不过其实都只是一些表面之交。这世上没有哪个人真正在乎我的死活。然后你出现了。「那天若不是我母亲进来插手,我非常可能会把你丢回街上去。若真要追究,你拿出来的那张结婚证书根本一文不值。你用那张纸得不到任何东西。可是我没有把你丢出去。我想不出该拿你怎么办,只好带你回费莱尔庄园——我那时已经开始后悔让你留下的冲动了。不过你是个有趣的小东西,后来我变得很喜欢你。接着你变成一个美女……我早该看出自己会惨败的。事实上,我可能看出来了,只是拒绝去承认。那一晚我知道你是处女之身,却连对自己也不敢承认。我告诉自己我一定是搞错了,因为没有哪个处女会像你有那么热烈的反应。你是一把火焰,而且也让我着火。我被自己的反应吓着了。我还要更多、更多。所以我逃跑了,自那之后一直在逃避你。直到昨天,我了解到我孤身处于这冰冷灰暗的世界里,而我已厌倦了孤独。我想找把火使自己温暖起来——而你就是那把火。我想拥抱你、吻你,只要我们其中之一活着,就不放你走。我要你爱我,而我也想爱你。」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到后来几乎听不见。但婕雅听到了,而且心中为了每个字而暗自哭泣。她骄傲的柏森,一直渴望爱,却一直得不到,使他变得害怕他渴望的东西。他以曾被对待的方式对待她,因为他在情感上已受过太多创伤。就连此刻,他似乎仍害怕再次拿心去冒险。 「我真的爱你,婕雅。」他在她的发际吐露心声,婕雅觉得一颗心因这甜蜜的痛苦而涨痛。她紧紧抱住他,把他压向自己怀中,然后转过头,脸颊在他粗糙的颈际磨蹭。「我也爱你,亲爱的。」她低喃着,并温柔地吻着他急促跳动的脉搏。他的手紧抱住她,让她觉得快被压碎了,然后他转过头寻找她的唇。 他们这次的欢爱带着热切而急迫的激情。两人既需素,也向对方付出。两具身体以急切的温柔缠住对方,待他们震颤地返回地面时,呼吸尚未平稳,另一波饥渴又席卷而来。他们一再地做爱,直到黎明将至,天边泛着粉红色彩,而街上也传来新的一天的各种杂音。他们满足地并躺在大床上,赤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床单,心跳终于回复到较为平常的速度。睡眼惺忪的婕雅头靠在柏森肩上,一手则栖息在他长满毛发的胸前。柏森则平躺在床上,一手枕着头,另一手环抱着婕雅。他的头发紊乱,颊边及下巴亦青渗渗的一片胡渣阴影。他看起来英俊而放荡,婕雅看着他,然后无法抗拒地吻一下他刺人的下巴。「你真是不知足,女人。」他转过头笑着对她说。 「嗯。」她心满意足地同意,被单下的手则游移过在这漫漫长夜里她已十分熟悉的每一道线条轮廓。他平坦的腹部在她的爱抚下绷紧,她的手圈住他的男性象徵,并感觉到他渐渐变硬,毫无迟疑地道出对她的饥渴。「你也一样。」她抬起头看他。他拉开她的手,举到唇边吻一下,然后把她的手放回他胸前。 「我很不想让你失望,可是我们必须起床了。」 「一定要吗?」她挑逗地低喃,手又不安分地往下移。这次他捉住她的手并紧紧握住。「一定要起来。」他的声音毫无争论的余地。 婕雅惩罚地咬他的脖子一口,他吼叫着翻过身把她压在自己的身体下面。这个姿势所代表的可能性让她高兴地对他微笑,眼中满是承诺。 「不能再来了,我们必须在引起更多丑闻之前把你送回葛凡诺广场的家中。我带你离开的方式必定已引起不少闲话,不过我们可以说那是因为紧急的家务事。」「我才不在乎什么丑闻呢。」她性感地靠向他。他的肌肉回应地绷紧,唇边也半带微笑,但他仍摇摇头。 「我在乎,我不希望社交界对未来的默楠伯爵夫人闲言闲语的。」婕雅一下子静了下来,金色的双眼圆睁着看向他。 「柏森,」一会儿后她才细声道。「你是在要求我嫁给你吗?」 他皱着眉头俯视着她。 「该死的,不是。」这粗鲁的话像是在她心上打了一拳。接着他笑了,那是一个她很少看见的甜蜜而迷人的笑容。虽然头发散乱,颊上布满胡髭,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看起来俊美地令她屏住呼吸。「我还以为那件事昨晚就解决了。」婕雅觉得头晕目眩,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因此她摇摇头。「没有。」他脸上的笑容逝去,但双眼却非常温柔地看着她。「不然你以为昨晚那一切是什么?」「我不知道。」她轻声低语道。然后出于对他的爱,以及自知自己的出身不够资格当他的妻子,因此她拒绝让自己接受她这一生最想要的事。「你不必这么做的,你知道,柏森。你不一定要娶我,我愿意当你的情妇,随便多久都没关系。」 他对她皱起眉头,双眼变得很凶恶。「这是什么鬼话?我以为你说你爱我!」「我是爱你呀!可是——可是柏森,我们两人都知道施婕雅这个人只是你揑造出来的,我并不真的是她。你是个伯爵,是上流社会的一份子,我知道你对你的家庭有些责任。而我只是——只是个私生女,我母亲是演员,而我父亲有可能是任何人。我——」「闭嘴。」他猛烈地说道。「如果你是在说自己不够好,配不上我,那么我真替你感到惭愧。那个老是拿鼻子看我,时常骂我的火爆女孩到哪里去了?她已经完全被我们所创造的『淑女』赶走了吗?若真是如此,那么我很抱歉。我喜欢那个女孩,我不要你替她道歉,你懂吗?」 他凶猛的口气令婕雅局促不安。 「对不起,柏森。」她轻声细语地道。 他的眉头平复,但表情仍然凶恶。「你的确该感到抱歉。竟然提议要当我的情妇!你的道德观真是缺乏,小女孩,你该很感激我没有打你一顿。」 「可是,柏森,你真的确定你想娶我吗?」她的声音微弱。但下管他高不高兴,她都必须问。如今已快达成她的梦想,她发觉当初设计来吸引他的伎俩如今竟反过来咬她一口。她非常想相信他真的爱她,完全不在乎她的出身背景,也不管几百年来的偏差,而执意要娶她。她仍不禁要怀疑她能逮到他,全是由于精心策划的女性圈套。有可能是立伟的求婚才导致他作出这个决定。 「立伟!」她尖叫出这个名字。从在舞会见到柏森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完全忘了立伟。如今她想起他了,并深觉可怕。她已答应再两天——不,如今只剩一天——妻嫁给他,她狂乱地想着。然而她却在昨晚的舞会上离他而去。他必定十分愤怒,而且他有权生气。她必须解释——什么?告诉他说她要改变心意并嫁给柏森?「立伟!」柏森僵直地起身坐在床边,他对她皱眉,眼中充满了风暴。「我在向你求婚,而你却想到柯立伟?」他说着另一个男人名字的嘲讽语调让她知道他的脾气快爆发了。婕雅记起来了,柏森不像立伟,他比较会嫉护。事实上,如果他的表情可以用来做指标,他现在已经快气炸了。 「我只是突然想起他订走了我昨晚的最后一支舞。他——他一定在猜想我跑去哪里了。」这个藉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很薄弱。而柏森的怒意更是分毫不减。 「因此?」这粗鲁的口气警告她,如果现在没办法让他息怒,他很快就会爆发了。想到他对她的爱足以让他吃这么大的醋实在很窝心,不过她不想面对狂怒的桕森,尤其是为了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她而言,立伟的重要性还比不上柏森的小指头。「没什么呀。」她柔顺地回答。「他——我只是刚好想到这个名字而已,没有什么。」「不准再想起他。」他命令道。 婕雅遵从地垂下头,没必要用她对立伟所做的计划去让柏森烦心。她只要向立伟坦承就可以了。「我想你应该已告诉他,说你不嫁他了吧?」这个以十分不悦的声音说出来的问题令婕雅吓一跳。她舔舔双唇,看见他的视线看着她这个动作,然后她赶快开口。「当然说了。」 他审视她片刻,渐渐放松眉头。他的表情仍然严厉,不过已不像要做出什么暴力行为的样于了。「很好,我不想再听见你说出他的名字,清楚了吗?」她虽想温驯一些,但这个指令仍让她有些火大。 「你并不拥有我,柏森。」她眼中闪着叛逆的光芒。她虽爱他,不过如果他以为他们的余生她都会毫无个性地任他支使,那他最好思考一下。他突然转过身,双手握住她的手腕,身体则把她钉在床上。他这突来的举动使得床单被扯离他胸前,她上身裸露地躺着。黑发由于昨晚的放纵而披散纠结。她的两道浓眉不悦地皱起,柔软的粉红双唇则紧抿着。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游栘,从她的脸看向雪白的喉咙,再到锁骨凸出的窄肩,再看向挺立在小小胸腔上的酥胸及草莓般突出的峰顶,然后看向她纤细的腰肢,最后才往上与她对视。「喔,是的,」他声音低沉,眼睛充满震撼她的占有欲直烧进她眼底。「你是我的,绝对不要搞错。你属于我,如果要我放你走,我也会先拖着你陪我下地狱。」她看着在上方的他,不太确定是否喜欢成为这种蛮横热情的对象。那双蓝眼毫不放松地盯着她,让她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她觉得怒火有如风雨来袭前的乌云般聚拢,接着她突然想到他小时候孤单的样子。他这一生中从未真正有人让他爱,而如今他爱上了她,他当然会嫉护,当然会有较强的占有欲。她若是想要他——而她的确非常想要他——那么她就必须接受这一部分的他。或许有一天,她的爱会让他比较有安全感,而不觉得必须如此紧紧守护着。「我爱你。」她低语。他又盯着她一会儿,然后那个狂猛的神情渐渐逝去。「如果你放开我的手,我就嫁给你。」她扭曲地笑着加上这一句。他的表情讶异,仿佛他已忘了自己还握住她的手腕,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松开手。婕雅坐起身,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赤裸,她揉揉手腕并谴责地瞪他一眼。「你弄痛我了,知道吗?」 「对不起。」他举起她的手腕,并在两边各自温柔地吻一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从不愿刻意伤害你。」「我知道。」她对他微笑,并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了过去。他乐于从命,并兴致勃勃地回应她温柔的轻吻。「我们不一定要现在就离开,对不对?」她呢喃地问道。而在一个又一个的热吻下,他也同意下必立刻离开。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婕雅都过得很快乐。她无法相信柏森爱她,而且想要她当他的妻子——但他的确爱她,也真的想娶她。她像个孩子抱着心爱的宠物般地紧紧抱着这个认知。在没有被任何仆人察觉的情况下,他把她偷偷带回葛凡诺广场的房子里。他用自己的钥匙开门,然后两人像顽皮的孩于般悄悄走过大厅然后上楼。一切都很顺利,只除了婕雅总忍不住要因紧张而格格笑出来。先前穿衣服时,柏森就扮演女仆帮她穿好,并留下半数扣子没扣,好方便她自己脱下来。她一进房门就马上设法脱下礼服,然后及时在梅妮端着巧克力及面包卷进来之前换上睡衣,并上床装睡。起先她觉得有点罪恶感,不过梅妮似乎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只是叨念着婕雅在匆忙中弄得乱七八糟的、丢在地上的美丽礼服。「你回来时应该叫我过来帮忙的,婕雅小姐。」梅妮略带责备地说道,她抖一抖礼服,把它放回衣柜里。「我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不想打扰你的睡眠。」婕雅啜口巧克力,并说出实情。她虽整晚都没睡,不过却惊人的清醒且充满活力。她心中偷笑地想着爱情对她的影响。不知柏森是否也有着跟她一样神奇的感觉,或是他已经瘫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了。「你准备要洗澡了吗?小姐?」梅妮的声音让她回到现实。婕雅一点也不难过被打断思绪,并点点头。毕竟,她不必再幻想柏森,因为他已经属于她!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婕雅直到近午时分才下楼。她拖拖拉拉地梳妆打扮,因为在穿衣服时她突然想到可能会跟伯爵夫人有下愉快的场面,另一个顾虑则是洛琳。她们两个都看到柏森把她带走,也都会知道他们说什么家有急事的藉口是骗人的。不过总是要面对她们,还有立伟。她必须在不被柏森得知的情况下通知立伟,说她已改变心意不嫁他了。如果被柏森发现她有多接近成为柯立伟夫人,他无疑地会大发雷霆。 躲在房间里也不是办法。她必须下楼去面对现实,并找个不被柏森发现的方法去与立伟见面。照柏森的占有欲看来,这可能非常困难。不过她觉得对立伟有所亏欠,不该在众人聚集的场合把这种消息告诉他。或许可以写张短笺告诉他?不,她也不能做这种事。她至少该当面跟立伟解除婚约。 楼下有许多仆人正在忙碌地工作着,有的在擦东西,有的扫地,有的把家具搬来搬去的,弄出一大堆声音。婕雅走到一半停下来,站在楼梯上看着这些不寻常的举动,然后她想起来洛琳今晚要办一个舞会。时间真是不巧,婕雅心想,然后她又了解这也许是把这一切结束的好时机。她总是要面对昨晚所引起的好奇眼光及闲言闲语,自己的家是面对这些的最佳场所。她只需把头抬得高高的,并表现出端庄气度,这件事很快就会被遗忘。「婕雅小姐,爵爷留了一封信给你。」麦斯跟在两个仆人身后指示他们要把盆栽摆放在何处。他抬头看到站在楼梯上的婕雅,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摺起来的纸交给她。婕雅笑着谢谢他,然后就拿到晨室里看。 「今天早上我有一些紧急事务要处理,所以要晚一点才能与你见面。我已经将我们的消息告知我母亲了,因此在她面前你不必觉得难堪。规矩一点。柏森。」 这短短的讯息让婕雅全身窜过一股纯然的喜悦,虽然它不太像情人会写的内容。婕雅笑着想像冰冷而自制的柏森写情书的样子。但像她这么了解他,这封短笺所代表的意义远比文字最华美的情书更多。它表示他有想到她,表示他对她的爱让他愿意说明自己的去处,也表示他周到利用她不在场的情况,把他们的事告诉他母亲,以免婕雅处于这不愉快的情形。一想到伯爵夫人对自己儿子要娶一个无名小卒所会有的反应,婕雅不禁发抖。那老巫婆可能会想喝某人的血——婕雅的血。这辈子她很少这么做,不过这一次她决定赶快逃。如果柏森下午都不在,那她也要出门。他出门刚好给她机会去找立伟并对他解释清楚。她可以说她要去逛街,反正她也要买些东西,所以这不算是谎话。「早安,婕雅。」洛琳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婕雅抬起头看见她脸上带着温婉笑容地走过来。「我听说我们很快就要成为妯娌了。」她说着走到婕雅身边,并在她颊上轻吻一下。「我必须承认,当柏森告诉我时,我差点昏倒。我还以为你很快就要宣布你和柯爵士的喜讯,所以你也想像得到我有多讶异。不过我还是为你感到高兴。」「谢谢你。我知道你一定可以了解,立伟对我而言是……一个错误。」婕雅回她一笑,而洛琳正同情地点头。 洛琳今天穿着浅色的薄纱衣服,一点也不像是个二十九岁的女人。她淡金色的头发在颈背梳成一个有型有款的髻,脸庞及喉咙处的肌肤又白又嫩。穿着晨袍的修长身材更让人觉得她年轻,婕雅客观地想着,若非洛琳眼圈微泛黑,人家会认为她们两人年纪相仿。或许洛琳也跟她一样彻夜未眠。婕雅想像罗爵士把正经的洛琳带去他们的爱巢狂欢一夜,然后在黎明时分才送她回家的可能性。不,那绝对不可能。她对罗爵士所知不多,不过她知道这个想法必定会让洛琳很震惊。 「很遗憾的是,美格对这消息并不太高兴。」洛琳微带抱歉地说。「不过我认为你早就猜到了。而柏森告诉她的方式——你能想像吗?他竟然去把她吵醒,只因为他有事要处理,没办法等到她下楼才告诉她。唉,你也知道那种方式对你们的事毫无助益。她的女仆说她头痛,正在床上休息。不过她会下来的,不用担心。现在,你可得跟我说说你和柏森有什么计划。你们打算立刻结婚吗?」 「我不知道。」婕雅因讨论到即将到来的婚礼而满脸羞红。这一切都太美好,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就像是场梦境。「我想一切都要由柏森做决定。无论他作什么决定,我都没有异议。」「你非常爱他,是不是?」洛琳声音中有种奇怪的音调,婕雅仔绌看着她,并看见她眼睛深处的阴霾。婕雅想,洛琳可能是记起她对柏森的哥哥的爱,而这记忆在这么多年后仍然使她痛苦。那也是当然的。若换作是柏森,不管他死了十年、二十年或甚至一百年,只要她仍有心跳,就会一直哀悼他。她突然觉得很同情洛琳。 「是的,我很爱他。」 「而他也爱你?」 「我,是的,他也爱我。」 「我就说嘛,我们都不曾看过柏森昨晚那样的举动。你可以想像得到已经有一堆谣言出现了。我不知该对那些人说什么,而且我确定美格也不知所措。不过柏森说我们要对外宣称他是去通知你一个亲人生病的消息,况且,既然你们就快结婚了,那些谣言很快就会消失。不过婕雅,有件事我不得不对你说清楚。要我这么说很痛苦,不过你也知道社交界并不很接受柏森。你的成就不算小,我知道那对你很重要,而且考虑到——呃,没什么。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嫁给柏森,就必须与他承担相同的待遇?你以前享受的宴会及舞会都会变成过去式。」 「我不在乎,我宁可放弃一千场舞会也还是要嫁给柏森。」谈到与柏森的婚姻,就使她声音中充满柔情蜜意。洛琳的表情突然有些改变,变得有点诡异。 「婕雅,还有一件事。我——我觉得如果没告诉你,就算不上是好朋友。你——你知道伊莉的事吧?就是柏森的妻子?」她很快压低声音说着,仿佛害怕被偷听到。婕雅闻言便僵住了。 「是的,我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不过我不认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会以为我真相信是柏森害死她的吧?你必然也不相信这种事吧?」 「不,不。我当然不相信了。我——我只是觉得我,或者某人该把人们是怎么说的告诉你。不过如果你不在意,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很在意,」婕雅平稳地回答。「为了柏森,而非我自己。他一直被很离谱地错怪了,不过这种诽谤阻止不了像我这么爱他的人。」 看见洛琳眼中的阴霾消逝,婕雅松了口气。 「那就太好了。」洛琳轻快地说着,又回到那个沉着的淑女了。「相信在婚礼举行之前,你一定会先通知家人吧?我自己就很想去观礼呢。」 「当然会的,至少我认为会。除非柏森——」婕雅停下来,她这才想起不论柏森希望做怎样的安排,她都会欣然同意。就算他想在苏格兰的小教堂成婚,她也不在意。她只想成为他的妻子,达成这个目标的方法并不重要。 洛琳笑了。「喔,对,当然了,作决定的人是柏森。好吧,我会跟他谈谈。现在恕我失陪了,我还要为今晚的宴会做一些准备工作。」 「我想我要出去逛逛。」 「要躲开下午的访客,对不对?」洛琳有些淘气地对她眨眨眼。「其实没这个必要。既然我们今晚举行宴会,所以基本上我们今天都不在家。你不必担心会必须在准备好之前见到任何人。」 婕雅也顽皮地对她一笑。「我承认,我的确有过这个念头,也谢谢你让我放下心。不过我还是想出去走走。我觉得静不下来。」「就随你吧。」洛琳笑一笑,然后就走出去。 婕雅站在原地看着窗外广场上的活动。街上有一些人在走动,大部分都是仆人阶级,五十七号门外停了一辆时髦的马车。婕雅看见一个非常胖的老人在三个人的帮助下才走出马车。她有趣地看着这些人,每个人都各有其不同的乐趣及生活方式。不过她很愿意打赌,这些人没有哪一个有她现在一半快乐。她会心一笑,然后就去叫人准备马车,接着上楼拿外套,并要梅妮陪她出门。 淑女到绅士的居所去拜访是一件很不合宜的事,不过婕雅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见到立伟,并且不让柏森发现。她要马车让她们在庞德街下车,然后在三小时后再来接她们。然后她雇了一辆出租马车送她们到立伟的住处。 车子到了半路时,婕雅才想到最好的办法是派梅妮送字条给立伟,要他到马车里面谈。这样就不会被人看见她来找立伟再去告诉柏森。如果被柏森知道了,他会气得脸色发青。梅妮发誓会保密,可是当她回到马车上时,却报告说柯家的仆役长说立伟不在家。进退两难的婕雅只好再写一张字条,要立伟回家后立刻去找她,然后派梅妮交给那个脸色难看的仆役长,再无奈地耸耸肩。如果在宴会开始之前立伟仍没接到字条,她也只能等到在宴会上看到他时再告诉他了。那会有些棘手,不过如果柏森决定出席,那就更棘手了。她必定可以找出一、两分钟来与立伟独处:在宴会上听到这个消息那也是他自己的错。她已尽力做出较为合法的事,她不打算再冒任何风险。 她指示马车返回庞德街,并坚决地把与立伟有关的不安情绪排除在外。毕竟,解除婚约下过是件小事。她只要说她已改变心意就可以了,像立伟那么温柔有礼的人会很有风度地接受失败的。他下会像柏森在这种情况下可能爆发怒气……柏森。那张迷人的脸庞浮现心头,她不禁绽放笑容。她即将嫁给柏森。似乎不太可能,但却是真的。只要想到成为柏森的妻子,她就心花怒放。因此她暂时把立伟驱离思绪,一心一意地逛街购物。等她买完东西并回到家时,时刻已将近六点了。 更为不幸的是,她快走到楼上时,梅妮和一个男仆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她身后,结果却与准备下楼的伯爵夫人碰上了。婕雅迟疑了一下,而如往常般完美无缺的伯爵夫人则冷冷地看着她,那神情可以让冒烟的咖啡立刻结冰。 尽管胃中翻搅,婕雅仍高抬着下巴冰冷但有礼地对她道声晚安。伯爵夫人甚至懒得回答。她仿佛婕雅不存在般走下楼,让婕雅在上楼的路上只记得那双与柏森如此相似、却充满恨意的眼睛。 第十八章 婕雅无法决定是否要参加宴会。如果柏森不来——她很怀疑他会参加——那么她也不很想去。可是她若下楼参加宴会,她就有机会与立伟交谈,并面对社交界对她在席夫人舞会上消失这件事的质疑。此外,它也能让她不去猜测柏森到底去了哪里。她曾派梅妮去探问,得到的回报是:无论今天那么早就让他出门处理的是什么事,他都还没回来。婕雅曾想过他可能又因为在情感上与她太过亲密而吓得逃走了,不过她也毫下迟疑就打断这个想法。昨晚她可以感觉到他不再逃避她了。他并非在逃避,只是迟到了。与其坐在房里胡思乱想,她倒宁可下去参加宴会并解决一些问题。她为今晚所选的衣服——事实上是梅妮选的,不过她也同意那是好选择——是一件滚着银色蕾丝的暗红色礼服。上身是有着花边的心形领口,略微低腰的设计刚好在她肚脐附近。袖子是及肘的五分泡泡袖,袖缘亦滚有银色蕾丝,下身是圆裙的设计,不过在裙边以银蕾丝缩紧滚边,使其侧边变窄。她的颈项只以浮雕别针别着一条银色丝带。她的头发编成两条办子盘缠在头顶,只留下梅妮精心设计的两东长发垂落在一边雪白的玉肩上。婕雅十分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看起来很美,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像个椒女。至少在外表上她不会丢柏森的脸。她下楼时已经有点晚,几乎所有客人都到了。不过洛琳及伯爵夫人仍站在客厅门口迎接晚到的客人,婕雅不得不加入她们的行列。由于她的晚到,洛琳给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谴贵,而伯爵夫人的神情则足以使炼狱结冰。可是不过几秒后,她又假笑着回应一个客人的话。 多数客人都太过有教养,不至于直接采问婕雅突然自席夫人舞会失踪的原因,下过当她与客人握手寒喧时,仍可以感觉到人们猜疑的眼光。不过她的头仍抬得高高的,表现得仿佛她甚至不知道有什么好被人质疑的。待她终于退离迎接的行列,而没有人提出任何问题时,她不禁恭喜自己做得好。洛琳私下告诉她说,只有康夫人修养不够,好奇地问了许多大家都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洛琳只好说出事先编好的说辞。那些话一定已如野火燎原般传遍客厅了,因此只要婕雅表现出一切正常的样子,她们今晚就可以勉强过关。此外还要希望柏森不要再次大胆傲慢地出现,并把婕雅带走。婕雅微微一笑,她反倒希望柏森真的出现。当雷汤姆走向她时,她仍然在微笑。 「晚安,施夫人。你穿这套衣服真是出色,让你如玫瑰一样娇艳动人。」 「真是谢谢你的赞美,雷先生。恐怕你太过奖了。」 「绝没这回事。」他愉悦地说着,并伸出他的手。「我有荣幸陪你前往点心区吗?」「当然有了,先生。」婕雅笑着把手搁在他手臂上,与他一起走向设在餐厅里的长点心桌。「这么说真丢脸,不过我真是饿坏了。」「我也是。」从他的视线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出他指的不是食物。 婕雅刻意忽略他的双关语,不过她不喜欢这样。夜晚时刻慢慢过去,她更不喜欢在宴会上发生的事。愈来愈明显的是,绅士们对她的态度有着微妙但可看得出来的改变。以前他们待她就犹如待一个老处女姑妈一样尊敬,如今他们的谈话都有些涉及个人,他们的逢迎谄媚太过火,眼神太放肆。简而言之,他们对她的态度有如她是即将在市场出售的货品。婕雅既觉羞惭,更觉被冒犯,但她仍尽最大的自制,不去理会那些人。处理这种行为的最好方式,就是当它不存在。女士们的举止略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人谴责她或不理她,不过有些人,尤其是非常老的女士及特别吸引人的年轻已婚妇人都明显地对她态度冰冷。那些长者的态度婕雅可以理解,而且她也试着以最端庄的仪态弥补昨晚的事。至于那些已婚妇人就让她有点迷惑了,不过后来偷听到的对话让她豁然开朗。「你知道人们说他谋害了他的妻子。」说话的是魏夫人,她是个丰满的褐发美女,年约三十左右,身穿桃色织锦长袍。「就算他杀了三任妻子我也不在乎。」回话的是梅贵妇,一个纤瘦的红发女子。「他太英俊了!当他走进席夫人的舞厅,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并跟施家那个小鬼跳舞,我都觉得快死掉了。真是浪漫极了!为什么我从不曾有过那种际遇?」 「那你真该好好感谢你的幸运星,你想要跟可怜的唐伊莉有一样的下场吗?」梅夫人迷人地噘起小嘴。「呸!我有说要嫁他吗?而且我很怀疑他打算要娶她那小——她是什么身分?他表妹吗?来段韵事比较像他的作风,我确定。也满符合我的作风的。」魏夫人格格笑着,以扇子打一下朋友的手臂。「真坏呀,艾玲!亲爱的伟斯会怎么说呢?」「哦,他什么都不会说的,因为他不会知道。况且伟斯无聊透顶了,我有没有跟你说他……」 两个女人走到别的地方,因此婕雅没听见她们接下来的话。她轻啜着水果酒,并等待雷汤姆拿食物回来。他们正准备去洛琳设置的牌室看人打牌。在这期间,一盆棕榈挡在她身前不被看到,不过她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也为她解惑不少。原来她们是在嫉妒她!柏森自然不是婚姻市场中的抢手货:他谋杀发妻的传闻,以及后来半退隐的情形就使他不被看好,不过若当情夫……这些女人想要她的男人上她们的床!这个发现让婕雅既喜又恼。只要她们不把魔掌伸向柏森,而柏森也跟她们保持距离,那就没关系。不过如果他屈服于某个女人的诱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婕雅很讶异地发现自己已因这个思绪而紧握住酒杯。发觉自己具有跟柏森一样的占有欲真是颇具启发性。 「原来你在这里!」 立伟的声音令她吓得跳起来。水果酒全洒在她的衣服上,而她则沮丧地叫了一声。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不过她仍把杯子放在旁边的桌上,并以餐巾擦拭泼湿的地方,然后才抬头看向立伟。他正满脸怒容地站在她面前。他迟到太久了,她几乎要以为他不会来了。「我有话要跟你说,婕雅。私下谈。」他的表情严肃,眼神冶硬,嘴巴紧抿。他的双手交抱在胸前,看起来好似他是学校教师,而她则是该被责罚的小孩。「我也有话跟你说,立伟,不过请你小声一点。没有必要让屋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的私事。」「正是这个词,不是吗?」他苦涩地道。 「正好用来形容你和默楠伯爵之间的关系,私事。还是你想否认?我有三个不同的消息来源都说看见他在席家的阳台上吻你,就在客厅那幕丢脸的表现之后!」婕雅叹了口气。这情况比她所想像的更严重。那个在与她相处时所表现出来的文明绅士,已在怒火中消失了。在一般情况下,她也会因他的举止而生气,不过这一次她觉得不论他说了些什么侮辱的话,都是她活该受罪。就某方面而言,她戏弄了他,让他误以为她会嫁给他,而她的心却无可挽回地给了柏森。 「立伟,你若是打算把我摆平,我承认你有权这么做,不过至少请你在私下做。如果你愿意,就请跟我一起去书房吧。」 立伟双唇紧抿并点个头,显然害怕自己会气得口不择言。 婕雅留意到众人毫不掩饰的好奇眼光,并刻意地对立伟微笑以做做样子。他没有伸出手臂扶她,因此她只有与他并肩同行,沈默地指引他走向柏森的书房。这里是楼下唯一不被宴会干扰的地方。婕雅打开门,伟则退一步让她先进去,他跟着进去就把门关上。他靠在门上,眼神冶硬如石地扫视她,仿佛她只是挡在他路上的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婕雅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眼神,于是生气地扬起下巴。不过她提醒自己,他毕竟有权生气,所以她决定只要忍受他对她的人格及道德观的轻蔑十五分钟,然后就把他赶走。「我相信你欠我一个解释。」好一会儿后他才愤怒地开口。「我说你和默楠有关系,对不对?是他强迫你的吗?若是如此,我会——」「柏森要我嫁给他。」婕雅平静地打断他的话。她的双手摆在身前,希望以最不痛苦的方式向立伟宣布这消息。「而我也答应他了。」他瞪着她,一股红潮从他的喉际升起,渐渐布满他的脸。「你可真喜欢收集别人对你的求婚。昨天晚上你还说要嫁给我呢,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怀疑你为什么会选择他?我比他好太多了,你知道。我比他有钱,而他甚至不被社交界接受。我从不曾有过杀妻的嫌疑,或者就是为了这个?你喜欢暴力一点的男人吗?难道我对你太温柔了?我向你保证,我在床上一点也不温柔!」「我很抱歉,立伟,我……」婕雅不理会他愤怒的气话,只想安抚他,但被他打断。「抱歉!你很『抱歉』 。我会让你更抱歉!没有人可以把我当呆子般耍弄!」婕雅还没意识到,他就已走了过来。他残忍而用力地抓住她,并把她拉入怀中。他的嘴捕捉住她的唇,手则亲密地抚摸她,让她嗯心地扭动不停。可是他很强壮,而且他抱着她的方式让她无法动摇。他的舌头伸进她口中,她本打算用力咬下去,但他是立伟,而她已经错待他了。但接着他把她整个抱起走到位在柏森书桌另一端墙边的椅子。他把她放在椅子上,自己也在她身边蹲下。他以上身的重量把她压进椅子,并跪在她旁边的地上。「住手,立伟!」她严肃的声音仿佛是在对学童说话。他的灰眼冒火,捉住她上臂的手用力得令她作痛。「我打赌你一定不会叫默楠住手。」他怒吼咒骂着。「我打赌你一定任他为所欲为。我看到你昨晚看他的眼神了,你这婊子!你想要他……现在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娶你了,不过我要占有你。就像他做的一样,而且他甚至不具有你未婚夫的身分。一旦我上了你之后,他就不会要你了。」「立伟,住手!让我起来!」婕雅开始紧张了。立伟似乎气疯了,他的灰眼闪着怒火,优美的双唇也紧抿。婕雅惊吓地了解自己要任他宰割了。他非常强壮,要用力气挣脱是比不过他的。她可以尖叫——不过那样所引起的丑闻让她不敢想像。而且最糟的是,柏森一定会知道。「吻我,贱人!」 婕雅躲开他的嘴巴,绝望地想找出个不会闹出丑闻的解决方法,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他的双手固定住她的头,嘴已压上她的。他因此放开了她的手,她正打算狠狠地甩他一巴掌时,突然想到一个妙计。如果她假装愿意配合,让他放松戒心,那她就有机会可以逃走,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不会有人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事。柏森也会毫不知情。「噢,立伟。」她在他嘴下低唤,并略微张开嘴,允许他吻她,手也伸上去抱住他的脖子,手指埋进他的头发里。他的怒火使他弄痛了她的唇,不过吻他的滋味并不全然可憎。只是完全无法引起她的渴望,不像柏森的轻抚就能令她全身渴望的刺痛。他的手抚向她的胸部,滑进她的领口,粗糙而用力地握住她的酥胸。婕雅跳了起来并试着拉开身体。她没打算让事情进行到这种地步。她握起拳头准备用力朝他鼻子送上一拳时,书房的门却砰地一声被打开了。婕雅吓了一跳,立伟也是,两人都惊讶地抬起头来。当她发现站在门口的是谁时,她的眼中布满了恐惧。来人是柏森。他母亲站在他身后,唇边带着一抹满意的笑容。婕雅一点也不怀疑柏森怎会知道她在这里。只看他一眼,婕雅就知道他已怒火冲天。她绝望地推着立伟的肩膀要他移动,好让她能坐起来。不过这白痴好像还不了解自己所处的危险。他仍跪在椅子旁,头仍然靠她很近,而且手还握着她的胸部!婕雅倒抽口气,很快地抓住他的手并把它拉离自己的身体,却为时已晚地想到这只会让柏森注意到立伟抚摸她的方式。她恐慌地看向柏森,祈祷他没看到。不过只一瞥,她就知道再祈祷也没用。他像看着地狱般地怒瞪着她,眼中冒出想杀人的火光。「你给我站起来,姓柯的。」 冰冷的低吼让婕雅浑身颤抖。他那平滑声音中有种粗暴是她不曾听过的。柏森已充满杀机,而立伟则是第一个牺牲者。「柏森,亲爱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闭嘴。」他看她的眼神能使灵魂枯萎,接着他又看向立伟。「还有你,杂种,站起来。除非你希望我在你站起来之前就把你打死。」 「你无权像这样闯进来,还威胁我!」立伟在虚张声势。在柏森冰冷的怒意之下,他的气愤已变成恐惧了,不过她不怪他。他必定跟她一样了解当柏森处于这种情绪时,其威力比暴力更可怕。她恐惧地听见立伟又说:「婕雅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所以我们的行为不干你的事!」 「立伟!」婕雅害怕地倒抽口气,她先瞪他一眼,然后转而注意柏森。在那冰冷的表面下,他的眼中燃着地狱之火。「柏森,那不是真的。」 立伟仍单膝跪在她身边,她用力地推开他,想站起来走向柏森。他穿着蓝色外套、白色背心及黑色长裤站在门口,看起来俊美又吓人。他的头发优雅地往后梳,怒火自那蓝眼跃出来…… 「不是吗?我口袋里的特别许可可以证明婕雅和我明天就要结婚了。而且我还有一张她今天下午亲自送到我家的字条,上面写着要我今天到这里找她,无疑地是要讨论有关婚礼的安排。」「不是的!」婕雅呻吟一下,她挣扎着站起来并跑向柏森。她捉住他的手臂,而他则用力地扯开,使她踉跄地后退。她靠在他的书桌上,若少了这个支撑,她就会摔倒了。她的双手紧握着桌缘,痛苦而难过地看着柏森。他看也不看她,只是瞪着也正厌恶地看着他的立伟。两个男人像是即将打架的公鸡般对峙。「把证书给我看,还有那张字条。」柏森咬牙切齿地命令道。 立伟满足地站起来,口袋里拿出一张摺叠的白纸,以及另一张小纸条,婕雅惊恐地认出那的确是她稍早写给他的字条。立伟上前两步,把两张纸一并交给柏森。他僵硬地接过去,并看看上面的内容。「你要知道,提早结婚是婕雅的主意。她说她想要趁你不在城内时把这件事办好。她说你会阻止她,因为你自己想要她。我还以为她是在大惊小怪呢。抱歉,婕雅,为我的不够了解,也为我稍早说的那些话道歉。我现在知道你昨天在席夫人舞会上的打算了。你只是想在嫁给我之前完全摆脱他。你该相信我会保护你的,亲爱的。无论他怎么说,他都不拥有你。有了特别许可,我们可以按计划在明天结婚,他完全不能阻止我们。」立伟的声音已较为平静,并带着同情与关怀,他知道这可以同时报复婕雅及柏森。婕雅听着这段话,恐惧不停地加深,却没办法拯救自己。她觉得仿佛被柏森发出的冰冷怒意冻结在原地。「他说的是真的吗,婕雅?」他谨慎而自制的问话令她的血管结冰。婕雅只能满眼仓皇哀求地看着他,并摇头否认。「不是真的。」她低声回答,眼中只看得到柏森。 立伟愤怒地笑了出来。「得了吧,婕雅,你还在怕他吗?你能否认我们打算明天结婚,不让他知道?你打算否认你说,他想逼你跟他上床、而尽快跟我结婚是唯一能阻止他的方法?上婕雅凝望进柏森的双眼,并发觉自己无法对他说谎。「噢,柏森,他说的是真的,可是……」她悲惨低语,决心要澄清这整件事。但立伟得意地打断她。「看吧,默楠?无论她是怎么跟你说的,都只是为了让你保持距离而已。她一直都打算要嫁给我。」「柏森,不是的!我——」他看她一眼就让她住了口。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刻意地慢慢撕毁那张特别许可及纸条,然后任其掉在地上。有可能奇迹出现,他克服长期不被爱的不信任感,而决定在此刻信任她吗?「你绝对不会娶她的,姓柯的,而且不只是因为我不允许。」柏森平静地说——太平静了。当他的眼睛转而盯着她时,婕雅感到非常的不安。「你绝对不会娶我的表弟妹施婕雅夫人,因为她根本不存在。她真正的名字很普通——康婕儿,对不对呀,婕雅?而且她这一辈子几乎都是住在伦敦的贫民区里。她之所以成为我的亲戚,是因为她参加了一椿无意间害死我表弟的抢案。啊,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不对,小宝贝?不过我并非你以为的那种笨蛋。在你进入我家一个小时后,我就派人去查出你的底细,而我们一抵达费莱尔庄园不久,我就得知全部的实情了。不过话说回来,柯立伟,康婕儿在我表弟临死前强迫他娶了她,然后假装成哀伤的寡妇跑来找我。我接受了她——只要看看她,你就知道我那么做的原因,——并同意把她教育成淑女,她已经兼任我的情妇好几个月了。现在,柯立伟,你仍然想娶她吗?」柏森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婕雅。她也看着他,仿佛被催眠般看着他全面地羞辱她。她几乎没注意到立伟惊恐的眼神,也没注意到已聚集在门外的宾客们发出来的惊喘声。「婕雅?」立伟的脸上五味杂陈。 婕雅仍看着柏森,一点也无意去分析立伟的表情。在众人面前被这样剥得光光的……她无法忍受这个。她想找个洞爬进去躲起来,但她拒绝让柏森看见他这一击对她有多致命,她只是抬起下巴,挺直背脊,离开桌子的支撑,靠自己的力量站着与柏森面对面。「他说的大部分是真的。」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表面上是在对立伟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柏森。「他有一些小细节说错了,不过我不会费事去纠正他。很抱歉我欺骗了你们大家。」最后一句是刻意说给在门口围观的人听的。柏森的脸色与衬衫一样雪白,火热的双眼像两颗燃烧的宝石般看着她平稳地走向他。 「借过。」她的声音十分平稳,他茫然地让路给她,她走过他身边,门口的人群也自动让出路来。他转向她,眼中带着她无法分辨的情感。 「婕雅……」他粗哑低沉地叫她的名字。 婕雅暂停一下,她转过头满是轻视地看着他。 「你是个笨蛋,柏森。」她清晰地说完便转身走开,像个女王般平静地走出去,完全不理众人好奇的眼光。多数人的脸都模糊不清。只有伯爵夫人有着与柏森相似的双眼的脸穿过迷雾而来,她看见那双眼里有着憎恨及胜利。 婕雅更加仰起下巴,稳定地走过走廊及阶梯。一个惊讶的男仆看见她打算离开,赶快跑过来替她开门。然后婕雅就走进阴冶潮湿的晚春夜晚里。 身上的丝衣虽裸露出她大半的手臂及胸部,不过她却感觉不到令她起鸡皮疙瘩的冷意。她的心中一片空白,没有思想地走、走,走了似乎数小时之久。她沿着街道不停地走着,一点也没注意到沿途变换的景致及人物,更没注意到身边的声音及贪婪的眼神。一个年轻女人在夜晚独自走在街上,这是个很好的掠劫的对象,尤其她既没穿外套,也没带披肩,身上那件衣服的价值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最后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魏齐普贫民区的,又回到以前每天都会看到的酒鬼及妓女为伴的地方。不过她甚至没注意到这些。她震惊的心中什么也感觉不到。直到她感觉到一双手握住她的手臂,手指揑着她柔嫩的肌肉并令她疼痛。痛苦刺穿了她的迷惘,她回过神并看到一张肥厚的大脸正在对她微笑。 「你好呀,亲爱的婕儿。你还是没有忘记老麦克,对不对?因为我当然忘不了你。」他的话让婕雅完全清醒,不过已经太迟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了那个女人,你把我们全家的名誉都毁了吧?」 在将近两小时后,在柏森不容争辩的命令下,所有的宾客终于慌慌张张地走光了,那些对婕雅的身分震惊地询问并质疑的吵杂声也暂时被他冰冷的命令所止住。不过待他独自走进书房后,那些声音又再次扬起,但房子也很快空了下来。此刻他母亲无礼地打开书房的门,并站在门边对他说话,柏森则冰冷地看着她。 「我确定如果我说我一点也不在乎,想必你一定能了解。」 伯爵夫人仍穿着淡紫色礼服,她走进书房,来到摆在她儿子对面的那张皮椅前坐下。他靠坐在椅背里,外套及领巾都已除去,穿着靴子的脚交叠地跨在桌缘,口中咬着一支雪茄,手里则端了一杯酒。 「你看起来真令人作呕。」她说道。 「那正是我的心情。」他平稳地回答,并拿下雪茄,然后喝了一大口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所以我建议你离开,让我独处。」 伯爵夫人嘶声喘气。「天老爷,柏森,你不会真的爱上那贱人吧?看到她和柯立伟所做的事——在她那样背叛你之后?」「而你很乐于告诉我这件事,妈妈。现在我不禁自问,你这么做是为什么?」「我当然是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从她的背景看来,任何有理智的男人都会认定她缺乏美德,不过我们都知道你向来都没什么理性。我还以为你会很感激我让你免去愚蠢所造成的后果。」「你知道吗,妈妈?我一点也不感激。而且我相信你那么做是出于怨恨——包括对我及婕雅的恨。」「你竟然怪我!」 柏森双眼发亮。「是的,妈妈,我在怪你。有很多事我都要责怪你。不只是为了今晚的惨败,更为了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疏忽和漠视。现在我终于给你机会为自己解释一下。说吧,为什么?」她迟疑片刻,当她皱眉看着儿子时,依然美丽的脸上出现了一些细纹。他已非常熟悉的冰冷笑容爬上她的嘴角,与他如此相似的蓝眼闪亮地看着他。「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从未曾喜欢你吗,柏森?很好,我就告诉你吧。若是你不喜欢我说的话,那么你只能怪你自己。」她的笑容逝去了,脸上则布满苦涩。看着她的样子,柏森一生中第一次觉得他母亲很丑陋。 「你以为是大好人一个的父亲,对我却犹如洪水猛兽。我们结婚不久就怀了艾德,当我发现自己已怀孕时,我这辈子从没那么感谢老天。我已尽了我的职责了,我给了他一个继承人。之后我就不想要另一个孩子,但他要。他一次又一次地强迫我,直到怀了你。从那之后,每次看着你,就让我想起让你受孕的那段暴力过程,现在你知道整个实情了,你高兴了吧?」柏森看着自己的母亲,看进她那冰冷的双眼,有些震惊地揣测她的话是否属实。他当然不可能记得父亲是否虐待过母亲,不过自他六岁后,他父亲就卧病在床了。若她说的是真话,就会让事情完全改观。也许他母亲为自己所受的苦才嫌恶他。柏森也想到自己与伊莉的情形。似乎他和他父亲在妻子这方面都遇到了相同的难题,不过两人的反应完全不同。柏森不禁猜想,如果伊莉还活着,他后来是否也必须采取强迫的手段?而他悲惨的童年是否也会再次出现在他的第二个孩子身上?「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这件事。」柏森平静地说,湛蓝的双眼与她对望。她也看着他,眼中充满敌意,双唇紧抿。接着她似乎被压扁般沉坐进椅子里。「你不可能知道。」她的声音锐利,眼中泛起一层湿意,眼神狂野而明亮,双唇不停地颤抖。「你当然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呢?你无法选择让你出生的环境。当你还是个小婴儿时,我就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但那样并没有用——即使到现在也没有用。自我第一次感觉到你在我体内移动,我所能想到的是,你是他强迫种在我身上的种。我因此而恨他,不过他并不在乎我对他的恨。所以我转而恨你。」她抬起头看柏森,用力地抿紧双唇以制止唇际的抖动。然后继续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下去。「我甚至受不了看到你,我自己的儿子。因此我更加恨他。」柏森看着自己的母亲良久。这些年来他一直受到她恶劣的对待,但她似乎也因而受苦。他一直认为或许他有某种只有他母亲看得到的缺点,并因而使他不可能被爱。如今他知道自童年起,他就一直从一面扭曲的镜子看着自己——而那面镜子刚刚才粉碎成千万片。她母亲恨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只是这番告白来得太迟,已无力挽回太多。他不再需要母亲或是她的爱。他现在是个成年人了,而那个长久住在他心底的孤单心痛的男孩终于可以安歇了。就算不为别的,光是这一点就让他心怀感激。他放下脚并站起,熄灭雪茄并把酒杯轻放在桌上。「我为你所受的痛苦感到难过,妈妈。」他平静地说道。 这一生中第一次,他可以不以自有记忆以来便沾染在每个思绪上的具有腐蚀性的苦涩看着他母亲。他突然发觉她娇小而脆弱——而且老了。她虽有一切的物质享受、头衔及社会地位,但她真正拥有什么呢?长年与她失和的丈夫已死:而她心爱的那个儿子也死了。她只有他,一个自出生那天就受她唾弃憎恶、并因而学会憎恶她的儿子。她只是一个不快乐的老女人,而不论她承认与否,她需要他的程度,比他对她的需要更甚。 况且她是他母亲。无论她曾做过什么事,两人之间仍有血缘联系着。而他也明白眼前的她可能正是自己多年后的写照,孤单又没人爱。他的内心轻颤,这个认知强烈地让那存在于两人之间嫌隙都不再重要了。「或许我们该给彼此另一个机会,妈妈。」 当她看着他时,那双与他的如此神似的双眼里满是泪水。她拾起手,有好一刻,他以为她会触摸他放在桌上的手。但多年累积的习惯又使她垂下手放在腿上,她把眼中的泪水眨掉,然后以令他熟悉的骄傲姿态抬起头。「恐怕现在要那样做已经太迟、太迟了,」她道。而就在柏森不耐的注视下,她又缩回那层冰冷之俊了。半开的门上传来轻敲,在柏森粗率的询问之后,门完全敞开。柏森的视线自他母亲已回复控制的脸移向麦斯,虽然时候已晚,而且在经过今晚的喧闹忙碌后,这位仆役长仍如以往般一丝不苟。他因这番打扰而深感抱歉,不过柏森仍以手势要他说明来意。「有个男人要求见你,爵爷。他自称是贝慈先生。」 「贝慈!」他是柏森派去跟踪害死提姆的那些人的侦探之一。柏森不很确定,不过他希望贝慈是当初到费莱尔庄园向他报告的那个魁梧大个子,有关婕雅及她与害死提姆的抢案的关联是他告诉柏森的。贝慈另外也说出她是如何在他表弟临死之前照顾他——就跟她说的一样。这个清息加深了柏森原本就对那大个子所产生的喜爱。更重要的是,贝慈很确定地说,那椿谋杀是由共同抢劫的另一个人做的,而且完全未经预谋。「他在哪里?」 「我让他在内厅等候,爵爷。」 柏森不再多说就走出去见他,果然是他想的那个人。他不安地在一堆贵重物品中等待着,其中包括婕雅曾威胁要摔破的花瓶。想到她令他心痛,因此他坚决地把她的影像赶走。不过很难不去想起她如何背叛他,或想到她正孤单地走在伦敦的暗街里。柏森咬咬牙关,不论这家伙想要求什么,他都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你有事找我,贝慈?」他的语调突兀,眼神冰冷。不论这人要说什么,他都不想听,现在不要听。失去了婕雅,那些话也没什么差别了。「是有关那个你要我去调查的那个女人的事,爵爷。」 柏森眼中的神情令贝慈担忧起来。 「所有我想知道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谢谢你。」柏森突然想到什么,并眯起眼睛。「此外,你现在做生意上的拜访不嫌太晚了吗?」贝慈表情忧郁地点点头。「是呀,爵爷,是太晚了,只是我的手下跟踪那个女人,而她似乎陷入麻烦了。所以我就告诉自己最好来伯爵府一趟,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你。我想你可能不希望那女人受到伤害,爵爷。」「你知道了什么?」柏森粗哑地问,而贝慈则难过地摇摇头。 「那个打死你表弟的人抓到那女人了,如果我跟他一样担心被当局捉住,我也会想要确定她不会出卖我。当然了,既然她还是个小美女,所以他可能还要花些时间才开始动手宰了她。所以我们应该还有一些时间,爵爷。」 柏森心跳加快,那个害死提姆的人担心会被婕儿指认而捉住她,婕儿此刻正处在极大的险境中。那人可能会像打苍蝇一样毫不考虑地杀死她——不过他会先用她的身体享受一番。柏森感觉心头划过一阵从未曾有过的痛苦。如果她死了,他也不想活下去了。如果那只猪敢伤她一根头发,他会宰了他替她报仇。 不过该负最大责任的人是他。他不够信任她,而不愿听她解释跟柯立伟的事,这时他突然相信此事必定有个解释。而却任自己被嫉妒及母亲的谗言所蒙蔽。直到现在,知道婕雅生命有危险时,他才开始看清楚。她爱他,这是真的,而他却几乎当场把它丢掉。她说他是笨蛋,真是一点也没错。不过现在没时间做任何指责了,那些可以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婕雅平安带回来。 「麦斯,叫醒乔治和鲁迪,并尽可能找些武器给他们。另外叫人准备马车。立刻去做,听见没?」 「是的,爵爷!」 柏森再次走进书房,片刻后又拿着一对决斗手枪出来,他把枪插在腰带上。 「你带着枪要去哪里?」他母亲站在走廊里看着他,脸上有着无法辨识的表情。他视而不见地看向她。「当然是要去接婕雅回来。别挡路,母亲。我们走吧,贝慈。」 本书未完,明日继续发新章节,请耐心等待。 第十九章 「不准靠近我,麦克!」 婕雅声音嘶哑,一边在充满垃圾的地板上向后退。她用一支破掉的威士忌酒瓶使麦克不敢靠近,那是他在把她拖进这黑暗的地方,并放开她的手后她在地上抓到的。她抓着这唯一的武器并退离开他,他则以令她反胃的猥亵笑容看她。「老天,婕儿,你现在的口音可真好听呀!几乎跟你的长相一样漂亮。你知道,我有点高兴当你还是我们的一份子时,我一直没得到你。那样就没有现在这么好玩有趣了。」「你不担心杰姆吗,麦克?你如果伤害我,他会很生气的。」 麦克双手抱胸,没有再靠近她。他说的没错,她恶心地想着,反正也不用急。在这脏污的地窖中,他可以任意摆布她。她也不敢妄想一支破瓶子可以挡他很久。能割伤他就很幸运了,不过她仍要尝试一下。她会拼死一试,因为如果她没成功,他会宰了她,而且是在强暴了她之俊。这个想法令她想吐。「你脱节了,婕儿。你离开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老杰姆又另组一个集团了。他才不会在乎我对你怎么样。事实上,他搞不好还乐得很呢。你去告密之后,他还很担心呢。」「我没有去告密!」这项指控又让她变回婕儿,并让她骄傲地挺直身体。 麦克对她摇摇头。「你不必说谎,婕儿。我们知道你去告状了,不然怎么会有人追踪我们呢?你一走之后,他们就像看到老鼠的猫般追过来了。还有谁会说出我们做的事?」「如果我真的说了,你怎么没被抓走?我干么不把你的名字告诉他们,并指点他们到哪里找你,你这白痴?」「不准你乱骂我,小妞。」他丑恶的眼神让婕雅又后退一步。她本想再多退一步,但她的背部却已靠上墙了。「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没被抓走。或许是你没有全部说出来,只把发生的事告诉他们。据我所知,那还让你得了不少好处。不过那些现在都不要紧了。就算你还没有去告密,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跑去招出一切。我派人去盯着你住的那栋漂亮房子时,就是这样告诉杰姆的。没错,我一个月前就知道你住在那里了,伦敦城里没有哪件事逃得过我的视线,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让我逮到你。所以今晚那个男孩来告诉我你自己走在街上时,我就知道机会来了。当然了,我没料到你会回到老地方,让我更好下手。真要谢谢你了。」「麦克,」婕雅绝望地看看这个没有窗户的地窖。「我有些钱,如果你肯放我走,我会——我会全部给你。」这句话引起他的兴趣,而他仔细地考虑一下,然后又遗憾地摇摇头。 「不行,我不相信你走了还会给我钱。况且,你还是有可能去告密。」 「我发誓不去告密!」 麦克再次摇摇头。「不成。」 他抱在胸前的手放了下来,双手往外伸,手指蠢动着。他脱掉肮脏的外套,并刻意慢慢拿掉绑在脖子上的领巾,仿佛要吓坏她。这个动作的确让婕雅吓得发抖。她苦涩地想着,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甚至不会有人在乎。柏森毫不阻止地看着她走出他的生命。「你是要自己过来,还是要逼我过去抓你?」这个问话让她除了求生之外,其他的思绪都消失了。那个一度是战士的康婕儿在这危险关头又出现了。婕雅发觉自己直觉地微向前倾,一边平衡自己的重心,手中的破酒瓶则在身前摆动着做预备动作。「你如果觉得办得到,那就过来抓我呀!」 麦克大吼一声向她冲去。婕雅被那声吼叫吓了一跳,赶快往旁边跳开,并用力挥动瓶子,结果打在麦克的脸颊上。玻璃破掉,血流如注——但麦克仍大吼着站直。他显然不相信自己会受伤,并伸手摸一摸脸颊。当他的手被血染红时,他看向婕雅的样子让她的血液结冰。如今他已眼带杀机,而之前只有猥亵的欲望。 「你要为这个付出代价,婕儿。」说完他再次扑上前,而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够快,来不及逃开。她用残余的酒瓶刺他,但只刺伤他的肩膀,让他流血并咒骂着,但似乎没有真正伤到他。他捉住她的手腕用力扭转,直到她痛叫出声,无力的手指丢下酒瓶。他继续扭着她的手臂,直到她跪在他面前,眼中开始浮现泪光。再过不久他就会扭断她的手了。他嘻嘻笑着靠向她充满痛苦的脸。「神气不起来了,对不对?」他咧嘴而笑,被婕儿割破的伤口汩汩流着血,顺着脸颊往下滑,聚集在多肉的下巴上再滴下。婕儿害怕地看着血的流向,他放开她的手腕,并伸手用力地打她一巴掌。她大叫一声,而他的力道则让她踉跄地向后倒。在她爬起来之前,他就跨坐在她身上,他狰狞地笑着看她挣扎,身体还用力地把她往下压。 「你不该割伤我的,婕儿。」他声音轻柔,向后拉的手又慢慢握成拳头。她恐惧地以手臂遮住脸。他一拳打在她别开的脸颊上,而这一拳也打掉了她那脆弱的心防,她放声尖叫,在他的拳头不停落在她脸部、喉咙及胸部时,她只能不停地尖叫。血从她的鼻子和嘴流出来,眼睛也肿了起来,但他仍继续打她。他继续如拳师打拳般地用力打她,而她的尖叫渐渐无力,终至岑寂。她肿胀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小片天花板正疯狂地旋转着,她甚至感觉不到被他痛打的疼痛。他打算打死她吗?她无力地想着。不过她内心某个遥远而仍清醒的部分听见他撕开她的衣服。然后他的手用力揑着她的乳房。她无力挣扎,甚至当他撕碎她的衣服让她全身赤裸,然后躺在她动也不动的身躯上时,她也不在乎了。她几乎没有感觉地发现他用膝盖分开她的腿。 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恍惚中她了解到门被撞开了。一群人自破裂的门冲进来时,麦克跳起来准备逃跑。在一番扭打之后,麦克的手被扭到背后,并被迫跪在地上,他痛得哇哇大叫。 她恍惚的脑子晕眩地想找出麦斯在这里的原因。他手中还拿着一支板球拍。还有为什么柏森的两个仆人拿着切肉刀出现在这里呢?有一个魁梧的陌生人大喊着要他们抓紧麦克。然后她看到柏森手里拿着枪,眼中带着吓人的痛苦看着她赤裸且血渍斑斑地躺在地上。「柏森。」她呻吟出声,但视线似乎无法集中焦点。而且她模糊地记起他不要她、不爱她……泪水涌入她眼里,然后自眼角落下。他跪在她身边,用自己的外套盖住她的身躯。「噢,天哪!婕雅,」他低喃着。「别哭,吾爱。」她模糊地感觉到他俯向她,温柔地用外套裹住她,并解下领巾擦拭她脸上的血。他叫她为他的爱——难道他不再生她的气了吗?虽然无法集中视线,她仍努力对他微笑。她看见他脸上痛苦的神情,使她迷惑地看着他。「不要生我的气,柏森。」她试着轻声说出来,而他脸上布满的痛苦令她看了不禁颤抖。他必定感觉到她的轻颤,因为他的脸很快地变成毫无表情的面具,只有眼中的光芒泄漏秘密。 「我没有生你的气,宝贝。嘘,现在别说话,不要动,我很快就会让你离开这里。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他安慰地低语着,并小心地把她抱入怀中然后站起来。有好一刻,他像抱着受伤孩子般把她紧抱在胸前,痛苦、悲伤及可怕的怒意全部展现在他脸上。「一切都会没事的,吾爱。」他柔声低喃。他抱着她走向仍看着麦克的那群人,然后轻柔地把她交给其中一名仆人。 「带她到马车上去,并留在那里陪她。」他命令道。 她想伸手找柏森,因为只有在他怀里,她才真正觉得安全,但却力不从心。她认为是乔治的那个仆人小心地带她走过狭窄而脏乱的楼梯,然后她听见柏森的声音,完全不同于对她说话的声音。「你这个低贱的杂种!」她听见一声又一声像是拳头击中东西的声音。最后当乔治带着她来到外面,并把她放进密闭的车厢里时,她听到一声枪响。 一会儿后,柏森就坐进马车来到她身边,一束月光照在他重新塞进腰带上的枪。她皱眉想要记起困扰她的是什么事。 「什么……麦克……」她想说话,却发现连集中思绪都不可能。此外在她试着开口时,嘴就痛得要命。不过他一定感觉到她想要问的问题,因为他跪在她身旁的地上。她正侧躺在一边座椅上,外套下她的手臂护住乳房,双腿则缩进残存的裙子里。 「他再也不会来烦你了,我保证。」柏森声音温柔,并伸手拨开落在肿胀右眼上的纠结发丝。看到婕雅痛得皱起脸,他的嘴巴也抿紧了。他转过身探出车门,对仍等在门边的乔治交代几句。 然后马车颠了一下后就开动了。婕雅一直不知道他们是在何时回到葛凡诺广场的家。马车抵达家门时她已陷入昏迷,直到三天后才清醒过来。 「我们只能静待发展了,爵爷。她昏迷这么久并不是个好现象。」 「该死的,你一定有些方法的!你应该是城里最好的医生!」 柏森愤怒的声音是穿透包围婕雅的层层迷雾中的第一个声音。她极力想开口或至少张开眼睛看看他在跟谁说话,以及他为何如此狂乱,却怎么也办不到。她再度沈入那团迷雾中。「很遗憾,爵爷,有些事是由上帝控制的。她必定受到很猛烈的攻击,你也看得出来,她的头部受到很严重的创伤。」一双温暖的手温柔地轻触她的额际,而这轻柔的抚摸所引起的疼痛让婕雅轻颤。她再次试着让他们知道她已清醒了,但是她的身体似乎无法遵从大脑的指挥。「你不能这样任她死去!」柏森绝望地说道。 医生又说了些什么话,但是她听不清楚。她耳中开始出现嗡嗡的噪音,有点像是海浪拍岸的潮水声。婕雅突然感觉自己落入一团黑雾中,然后什么都听不到了。待她再度清醒时,房里一片漆黑。她以为只有自己在房里,却又觉得并非独处。好像还有人在这里,但是在黑暗中她看不真切。她努力地想看清楚……房里很冷,非常冷。有人把火熄了……她颤抖着,接着她听到有个声音在她的意识边缘不停地说着什么,像是一个粗哑的低语。起先她以为又是自己的耳朵在鸣叫,但那低语像是一串下停吟颂的话,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但她仍听不出是什么。然后渐渐地她一个字一个字拼凑出来……「伊莉死了,你也要死。伊莉死了,你也要死。」这声音愈来愈大声,在她耳里形成巨大的和音。婕雅愈听愈害怕,双眼圆睁。她全身窜过一股冷颤。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一定是场噩梦。黑暗中有着骚动的声音,然后房间底端出现一抹鬼魅般的白光。婕雅被催眠般瞪着那东西,并了解到那些话是它说的,当它转过身时掀起一阵白色的漩涡,然后婕雅看见一个穿着白色修士袍的身影手中拿着蜡烛,口中还吟念着。应该是脸的地方,她却只看到一个黑色的洞。婕雅尖叫起来。当那东西消失时她仍在尖叫。她的尖叫引得房门被人砰地一声打开来,然后柏森的侧影在门口出现。柏森……她试着出声呼唤他,却做不到。在她的手恳求地伸向他时,黑暗再度出现并将她席卷而去。接下来闯入她意识的是某人啜泣的声音,那么的令人心碎,引得她走出黑暗。她听着那压抑的哭泣声,心中对承受如此悲痛的这个人感到无限同情。她十分艰难地抬起眼皮。她的眼皮沉重至极,但张开时所见的光线却刺痛她的眼睛。光线并不强烈,只是由壁炉里的火所映照出来的光。除了这一点光源之外,房里都是漆黑一片。她抗拒着闭上眼再陷入无痛黑暗中的渴望,并眨眨眼睛。接着她的视线集中到一个趴在她床边的男人,他那金发凌乱的头埋在臂弯里。那悲切的哭声来自柏森。她的双手放在雪白的床垫上,右手就在他低垂的头附近。她听着他的啜泣声,看他的肩膀因哭泣而耸动,突然有一股母性的冲动想安慰他。她看着那低垂的头,并命令自己的手移动。有一刻她以为她的手动不了……然后它动了,她的手指轻抚他蓬乱的头发。 他僵住不动,然后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他看起来一团糟,头发没梳、胡子没刮、眼中泛着血丝,还带有泪光。眼泪?他在哭。她冰冷骄傲的柏森在哭,为了她。 「婕雅……」他声音嘶哑,看着她的眼睛燃烧希望。「喔,上帝,婕雅,你醒了……」「别哭,柏森。」这句话如呼吸一样轻,但他听到了。他握住轻抚他头发的纤细小手紧压在唇上。他温暖而干燥的唇在她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股愉悦。 「你不可以死!」他激烈地命令着。这才像是她傲慢的柏森。她的唇边泛起一抹颤动的笑容,然后又消失。 「不会的。」她的眼中带着笑意看着他。一个模糊的记忆牵扯着她,令她皱起眉,而这动作令她痛得闭上眼睛。为什么提到死会如此困扰呢?「白袍修士的鬼魂。」她低语着,他看她的表情仿佛以为她疯了。她惊吓地记起每个细节,并颤抖地闭上眼睛。 「婕雅!」柏森惊惶地呼唤她。婕雅再次张开眼睛看着他,他为什么这么害怕? 「我很痛。」她的低语让他畏缩一下。 「我知道,宝贝,不过你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出了什么事?」她意识边缘有某事在要求她的注意,但她记不清楚。一件很痛苦的事「你被人痛打了一顿,你不会有事的。」他的声音短促,但看着她的双眼却很火热。他激烈的表情让她觉得他似乎不太相信这句话——她会死吗?那个修士鬼魂跑来找她,她颤抖着。但那只是场噩梦,她不愿说出来让柏森更担心受怕。 「麦克。」她记起来了。她闭上眼睛,直觉地想以黑暗挡住那段恐怖的回忆。「不准你再次离开我!婕雅,你听见没有?」 柏森恐惧的声音又让她张开眼睛。她的视线充满爱意地看着她如此挚爱的脸。虽然满脸胡渣且布满泪痕,他仍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而且他是她的——曾经是。「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柏森?」这悲伤的呢喃令他畏缩一下。他眨眨眼,仿佛要阻止使他的眼睛闪亮如钻石的泪水,他握紧她的手并再次举到唇边。 「既然你问到……」他的声音破碎,好一刻无法言语。然后他似乎又控制住情绪,并以低沉嘶哑的声音继续说。「不,婕雅,我不生你的气,我本来就不该气你的。当我母亲告诉我说你和柯立伟溜进我的书房,而我发现你在吻他,还让他碰你,我有点疯掉了。我没有停下来思考,没去想我爱的那个婕雅不是我这辈子经常看到的虚伪骗子。我嫉妒到没有先停下来想想。我心中只想杀了柯立伟——并让你受到跟我一样的伤害。而我也真的伤害你了,不只在情感上,还包括肉体上的伤。 「如果能让你安慰一点,我也一样伤得很重。每次闭上眼睛,我就看见你傲视那群贪婪而残酷的上流人士,那是我造成的。你全身上下都是标准的淑女,宝贝。当我看见你抬头挺胸地走向那些人时,我真是前所未有地替你感到骄傲。而且我也仍看得到你躺在那地窖的地板上,身受重伤而且哭泣着,只因为我逼得你离开我……老天,婕雅,我好抱歉。如果我能重来一次,但却不可能,所以我只能请求你的原谅,求求你。」最后他低语地直视她的双眼恳求她。她看着他良久,温柔的视线看着他脸上的每一个凹凸起伏的线条。然后她翻转被他握住的手,并温柔地反握住他。「我爱你,柏森。没有什么要原谅的。」 他闭上眼睛,一颗眼泪自他瘦削的脸颊滚下。婕雅心痛地看着他。他好美——就像上帝的大天使一般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有这种感觉了。如今她知道,就算他真的是个天使,那也是个褴褛而破旧的天使,他的光环也因多次的磨难而坑坑洞洞,但那些缺陷是他的一部分,而她爱他,超过这一生中有过的任何东西,甚至超过自己的生命。似乎老早就是如此,而她知道那还会持续到永久:不论世事如何变化。「我会弥补你,宝贝,我发誓。」他眼带热诚地对她说道。「我会对你很好。你可以拥有你想要的每样东西。衣服、马车、仆人,随便都可以。」 他过去的生命中所拥有的情感都是买来的,她记起来这件事。他所知道的爱都是用物质换来的,但是她会敦他,就算要用尽两人的余生,她也要教会他「爱」是怎么回事。「我要的只有你,柏森,其他的都不要。我爱你。」她耐心地说这些话,仿佛她知道以后还要一再地重复。他的脸似乎变得遥远,她眨眨眼,他又靠近了。突然她又开始耳鸣了。「柏森。」她抓紧他的手并虚弱地唤他。她害怕再次陷入那黑暗里,害怕在那里等待她的东西。但就连他温暖的手也无法阻止她被那股漩涡卷进去。 「婕雅!」她听见他害怕地叫她的名字,并怀念他突然放开她的温暖的手,接着她听见门撞在墙上,而柏森则大吼着。「把那该死的医生叫醒,要他赶快过来!」然后黑暗再度席卷她,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你今天早上觉得如何,吾爱?」 事情发生至今已将近三星期。婕雅穿着白色睡袍半坐在她位于费莱尔庄园的房间床上。虽然柏森一直很担心,但自那第一次清醒后,她的病情就稳定康复。那次清醒后的隔天早上,她又醒过来,喝了些鸡汤后,她就闭上眼睛睡着了。从那天起,她就一天天愈来愈强壮。一待她可以旅行,柏森立刻带她回乡下休养。他说诺福克的新鲜空气对她有益,而她也有此想法。伦敦是一个她想遗忘的恶劣记忆,费莱尔庄园如家一般召唤她。在两天的行程中,柏森都陪她坐在马车里,而她知道他一定比较喜欢自己驾车或骑马。虽然伤口让她每动一下就痛得皱起脸,但她仍觉得很幸福。他爱她,他的每个表情及姿势都显示出这一点,而她所在意的只有这个。 抵达费莱尔后,他就百般地宠爱、纵容她,并坚决地要她躺在床上休息。虽然她渐渐觉得好多了,但为了让他高兴,她只好听话。她笑着回想起他的举止。他每天早上都会赶走梅妮,自己亲自为她端来巧克力及面包卷,并在下午时读报纸给她听,而她知道这么缺乏活动必定快逼疯他了。在乡下时他习惯于花很多时间在户外活动,而六月的天气明媚动人。婕雅发觉他这些爱的表现既贴心,又让她暗自好笑。她了解柏森,知道他这种举止不会维持太久的。 「我很好,柏森,真的。」他小心地把早餐摆在她膝上,而她则对他微笑。他弯身在她唇角印上一吻,然后又直起身挑剔地看着她。 「是好一点了。」他同意道。「至少你的眼睛那些又黑又紫的瘀血已经变成淡黄色了。非常适合你。」「谢谢你,好心的先生。」她的声音虽扭曲,不过她仍对他露出笑靥,并试着不在脸颊作痛时皱眉。每当她露出痛苦的神情,他感觉到的痛比她更深。她拍拍床边要他坐下,他接受她的邀请及她递给他的面包卷。她快乐地看着他吃,并赞叹着他俊美的外表。他今天着宽松的粗呢外套及亮皮长裤,别的男人做这样的打扮只会显得很舒适,而他却俨然像个身处乡间的优雅贵族。看看他三十年或更久之后是否仍如此英俊,将会很有趣。不过她怀疑他的俊美会减少。 「你在想些什么,宝贝?」他吃下最后一口面包,并端起她的巧克力喝一口。「在想你好英俊。」她对他微笑。他闻言呆了一下,回她一笑后放下杯子。「别白费工夫了。」他向她建言道。「拍马屁也下能引诱我上你的床,除非你完全康复。」「我不是在——」婕雅不悦地开口并怒瞪他,然后才笑着发觉他是在逗她玩。「骗人的野兽!」她毫无火气地骂他,并愉悦地看他起身站在床边伸个懒腰。 「我要送你一个礼物。」在她疑问的眼光下,他伸手自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婕雅双眼圆睁,不必打开她也知道里面是一只戒指。 多美的戒指呀!中间是一颗大钻石,四周则以黄金镶嵌着一圈黄玉。婕雅看得说不出话,许久才抬头看他。他正皱着眉俯视她,瘦削的身躯略微紧张,显然她的沉默令他不安。「我派人从伦敦送过来的。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换别的款式。」他缺乏自信的声音让婕雅笑了起来。「我很喜欢。」她轻柔的保证必定很有说服力,因为他再次在她身边坐下,并自她手中接过盒子。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拿出戒指,然后握起她的左手,并把戒指套进她的中指上。他在戒指上方的指节上印下一吻,然后放开她的手。「你愿意有一个短期的订婚吗?」他看着她转动手,欣赏着宝石在投入室内的光线下闪亮的色彩。 「多短?」 「嗯,从今天算起一个月?」 这捉住了她的注意力,她以和戒指上的黄玉颜色相同的眼睛看着她。 「噢,愿意,柏森。」她忘了自己的伤并投身向他,双手紧抱住他的脖子,双唇则迎上他十分乐意的嘴唇。他彻底地吻过她后才放开,而她太过享受这一吻,一点也不在意瘀血的嘴唇引得脸颊刺痛,或是压着他的身体所传来的酸痛。 「我弄痛你了。」他关心地说。他坚决但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推开一段距离,俯视着她的脸。 「没有。」她虽如此坚称,但他可清楚得很。他警告地把一只手指压在刚吻过的唇上,并严肃地看着她。 「不可以再这么做了。医生说往后几周都必须仔细照顾你,而我要确定让你得到应有的照顾。所以不要再诱惑我了,小坏蛋。我决定要把精力留到新婚之夜。」她露出一个睡眼惺忪的微笑,使得那对蓝眼里又冒出火花。 「我诱惑了你吗,柏森?」她沙哑而挑逗地低喃道。他严厉地瞪着她一晌,然后放开她的手臂并站起来。 「你自己心知肚明。」 「很好,因为我也被你诱惑了。」 这句话让他眼里的火花变成火焰,她还以为他会再回到她身边。可是他的手却握拳放在身侧,而他几乎是在怒瞪着她了。 「我发觉我需要一些运动。如果你不反对,我想去骑马,不过我一定会在午餐之前回来。 」 婕儿对他笑一笑,靠回枕头上。想到他对她的需要强烈到他必须离开屋里,以便控制自己的冲动,这令她很快乐。而更快乐的是看到他又回到以往的生活习惯了。如果他继续把她当成温室里的小花,那么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一场灾难。 「我一点也不反对,小心不要摔断脖子——或是弄断其他部位。」她眼睛向下一瞄,然后顽皮地加上一句。这让他讶异而不情愿地笑了。他弯下身快速地吻一下她的唇,并在她抱住他之前直起身。 「结婚后再说。」他低沉地咆哮威胁着。 「一定要那样吗?」她噘起嘴巴,乌黑睫毛后的眼睛偷瞄他一眼。他笑着说她一定要,然后轻点一下她的鼻子就离开了。婕雅更舒适地靠进枕头里,非常满足地听着他的足音在走廊里回响。 第二十章 一八四二年的七月二十一日是婕雅结婚的日子。婚礼预定午后两点于费莱尔庄园的大厅举行。到了正午时,除了头纱外她已完全穿戴完毕了。她想留些时间先去育婴室给可娜看看她的嫁纱——她知道小女孩会喜欢的。想到可娜让婕雅不禁一笑。她仍待在床上时,贝小姐曾带可娜来探望她,而看见她受伤的样子必定触动了小女孩的心。后来在婕雅可以下床之前,可娜又两度自己前来,她会先害羞地在门口张望,直到婕雅看见她并招手要她进房。可娜总会在此时跑开,但婕雅就是一直觉得这小女孩视她为朋友。她还想,也许这些个月她不在费莱尔,可娜也许很想念她呢。可娜当然还记得她,而且似乎很高兴再次见到她。一待柏森准许她下床后,她就又每天前去育婴室看可娜。有时她会坐下来与可娜谈她的娃娃。虽然她从不曾回答,不过她似乎很认真地听婕雅的东拉西扯。偶尔她也会在下午时与可娜和贝小姐一起去散步。在这些时刻,可娜总是很安静而规矩,而偶尔,譬如像看到一只松鼠时,小女孩会停下来用手指着,无言地表达出她的兴奋及兴趣,这让婕雅抱着她总有一天会变回正常小孩的希望。日子一天天过去,婕雅对这孩子的情感与日俱增,其中还搀杂一些责任感。她想把可娜纳进他们神奇的爱意里的渴望,就跟她想嫁给柏森一样强烈。虽然这孩子激烈的反抗,但爱正是她所需要的。当她和柏森如此幸福快乐时,想到这孩子过着如此隔离而不自然的生活就让婕雅心疼。下过即使可娜有可能走出她的壳,那也是件急不得的事。那必须一步一步慢慢走。一想到上次由于她的介入而引起的混乱,婕雅也不再建议柏森跟女儿交朋友。他自己也从不曾尝试。不过她仍以最平淡的方式向他报告自己与他女儿的进展。她希望随着时间过去,可娜能够愈来愈接纳她,并进而说服她接纳柏森。但就算这种事没有出现,她也打算把可娜当自己的女儿般对待。她会爱这小女孩,并看看爱是否能够使奇迹出现。大家认为参加婚礼可能超过可娜的能力范围。婕雅没有跟柏森讨论这件事,不过她曾询问过贝小姐及詹太太的意见。她们都同意,除非想让柏森陷入很难堪的场面,不然最好让那孩子保持距离。不过婕雅仍打算尽可能让可娜参加婚礼的庆祝。她已经藉由娃娃告诉可娜,说她会与可娜的父亲永远留在费莱尔庄园。她也解释说经过今天将举行的一个特别的仪式后,她希望可娜会愈来愈喜欢她,就像婕雅也愈来愈喜欢可娜。可娜没说什么,不过婕雅认为她听懂了,现在她打算到育婴室去展现自己这件美丽的衣服;她已经知道可娜喜欢漂亮衣服,包括所有漂亮的东西。她还有个礼物要送可娜:一束与她的白玫瑰捧花相同的小复制品。可娜会很喜欢的,婕雅心想。梅妮小心地为她覆上面纱,并用与捧花相同的白玫瑰花环固定住。「噢,婕雅小姐,你好美唷!」梅妮惊叹地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 婕雅同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婚纱以缎子及白蕾丝裁成,蕾丝覆在缎子外面,而在脖子到胸线处只有蕾丝覆盖,袖子亦只由蕾丝裁成。为了配合蕾丝精致的花样,桑小姐还费尽心力地在上衣及圆裙上细心地缝满了珍珠。再加上及地的面纱,她的婚纱美得像是实现了的梦想。事实上,在她以前的日子里,她从下曾梦想过这样的礼服,或是真有这么优雅的衣服存在世上。不过如今她正穿上白纱准备当新娘。就连她的皮肤也白皙柔嫩。她身上唯一的色彩是高高梳起的黑发、浓眉、眼中金色的光芒及柔软红润的唇。婕雅想像待会儿下楼时柏森会有的反应。他的双眼颜色会加深,然后他会微笑……门上传来的轻敲打断了她的白日梦,她知道不可能是他。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坚称新郎在真正举行婚礼前就见到新娘会带来噩运。他大笑着同意不去找她。他现在可能在自己房里,婕雅想像他穿着他认为最庄重的衣服的模样。「你看起来好美,婕雅。棺森会很高兴的。」 这冰冷平静的声音来自洛琳。太过沉溺于想像中的婕雅甚至没注意梅妮已让她走进房。她也热切地对穿着粉蓝色礼服的洛琳微笑。她坚持要来参加婚礼,她说这是家人的支持,舆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在闹出了那么大的丑闻后,婕雅很感激洛琳的忠诚。如果她没有带伯爵夫人一起来,那么婕雅会更欢迎她。可是伯爵夫人不仅来到费莱尔庄园,甚至打算观礼。婕雅十分担心会有什么事发生,不过柏森对此似乎很高兴,所以她也不再多说。如果他母亲在场能取悦柏森,那么她会有风度地容忍那女人——除非她又说柏森或可娜的坏话。 「而且像作梦一样。」洛琳幽默地加上一句,而婕雅则笑着承认自己今天似乎无法专心,并诚挚地回应洛琳的赞美。「谢谢你的称赞,不过那不是我在此刻来找你的原因。我在走廊上遇见贝小姐,而她说她整个早上都没看到可娜。她请我来问问看那孩子是否跟你在一起,不过,」洛琳四下看一看。「显然没有。」「不,我没有看到她。」婕雅皱起眉头。「贝小姐找她很久了吗?」 「大约快两小时了。既然她没有跟你在一起,或许我们最好派人去外面找找看。一般而言我是不会担心,可是……」「可是什么?」 洛琳奇怪地迟疑片刻。然后她很快地摇摇头。「她可能不喜欢这个婚礼。当然了,很难说她到底怎么想。不过昨晚我去看她时,我觉得她似乎比平常更……脆弱。」婕雅心不在焉地皱起眉头。她知道自她回费莱尔之后,可娜就不曾无故失踪。而贝小姐说每次可娜不高兴就会躲起来。莫非她对婚礼的意义有比婕雅以为更多的了解,并因而不高兴?婕雅小心地从未说她将变成可娜的新母亲,不过也许她听到了那些仆人的闲话吧!婕雅直觉地知道有个新妈妈会让可娜十分火大。「我想我知道她去了哪里。」婕雅慢慢地道。「她不高兴时都会去一个地方。梅妮,帮我换下这件衣服。我必须快些赶去。」「婕雅,你不能离开!再过两小时你就要跟柏森结婚了!」洛琳惊叫着。 「如果我没猜错,大约半小时我就会带可娜回来了。快点,梅妮,照我的话做。」「是的,小姐。」梅妮虽然不赞成但仍照作不误。婚纱拿掉后婕雅又叫她为她穿上一件日常的洋装,缎质拖鞋则换成走路用的皮鞋。「你至少让我知道你要去哪里,这样万一你害柏森自己一个人站在礼坛上时,我才能向他解释。」洛琳平常沈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尖刻。婕雅笑一笑。「我绝不可能让柏森自己站在礼坛上!他绝对不会喜欢那样子的。而且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那旧修道院。她有一次从贝小姐身边溜走时,我就是在那里找到她的。」「旧修道院。」洛琳眼中蒙上阴影。「可娜会去那边?你觉得你一个人去可以吗,婕雅?」「你是说在伊莉发生那种事后?我不相信有鬼,洛琳,而且我相信可娜就在那里。」「要我陪你去吗?」 婕雅对她一笑。她知道洛琳不喜欢她表妹死掉的地方,但却基于友情而愿意陪婕雅去。「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想这件事最好由我单独跟可娜解决。」 「好吧。」洛琳的耸耸肩告诉婕雅说她疯了,而洛琳不愿再跟她争辩。 「我会尽快赶回来。我答应一定会留足够的时间,所以你们不要一副不赞成的样子!」她半笑半沮丧地说完就走出房间。洛琳满眼阴霾地看着她离开,而梅妮则抚平礼服上不存在的绉纹,并为一个人在结婚当天遇上这种事而嗤鼻一声。若换个时间,这段草原上的路走起来会很愉快。湛蓝无比的晴空让她不自禁地想起柏森的眼睛,而树上的绿叶则绿意盎然。鸟儿和小动物则四处奔忙着,石楠花的香味充满了婕雅的鼻子。只是她几乎没注意这浓烈的香味,她一心只想着那女孩可能正在钟楼里哭泣着。她走上小斜坡,修道院已在眼前。她停下来以手遮眼看看修道院庞大的残骸,可是没有可娜的踪影。婕雅叹口气,她猜自己出来差不多二十分钟了,要找到可娜,带她回庄园并穿好衣服,时间所剩无几了。不过紧迫的时间并非唯一令她不安的原因:她突然觉得有些迟疑,不愿走进伊莉死掉的地方。可是想到上次看到可娜在这里的样子,蜷缩在母亲死去的地方心碎地哭泣,就让她打消掉头回去的念头。 那全都是幻想。可是当婕雅靠近修道院时,她觉得自己并非一个人,又是去年夏天每当她散步时都会有的感觉。可是她还是没看到别人。如果是人所引起的感觉……婕雅坚决地告诉自己别荒谬了,然后爬过石堆走进修道院。伊莉的鬼魂不可能跟踪她的。人怎么会如此无稽呢?但是当她走进小教堂,由于刚才走在暖阳上,因此进入这古老地方感觉有些寒意,她却止不住一阵颤抖——而且不是因为这股寒意。跟上次造访时一样,阳光从破裂的窗户照进来,只不过这次阳光还照在进入钟塔的入口。婕雅慢慢走进去。她的不安愈来愈浓,再一次地阻止自己不要落荒而逃。考虑片刻后,她站到楼梯底下并大喊。 「可娜!可娜亲爱的,请你下来!我是婕雅!」 不过可娜当然没有出现,婕雅早就料到了。就算正常时候,那孩子可能也不会理会这种召唤。而像她今天这么生气,她可能根本没听见。觉得一切都不对劲的感觉加深了,婕雅更坚定地告诉自己那只是想像力作祟。就算伊莉真的冤魂不散,她也没有加害婕雅的理由,除非说她嫉妒柏森将以她取代伊莉而……但是她告诉自己那是胡思乱想,然后她拉高裙子,小心地走上滑溜的楼梯。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她似乎花了永恒的时间才到达楼梯顶,婕雅觉得仿佛在穿越变浓且刻意阻止她前进的空气。不过那当然也是幻想,而当她看到通向以前放钟的地方的小门发出一道金光,她过于丰富的想像力更令她的心飞快地跳着。 婕雅紧抓住自己的理智,走完最后两阶爬上那个小空间里。她立刻知道里面没人。而那道金色光芒则是艳阳自拱门照进来的。当然也没有鬼。 但是也不见可娜。这趟行程及一切的担心全是白费。婕雅走过原本放钟的拱门,来到及膝高度的墙边,她小心地把手放在墙上然后向下探视。 下方大约两百尺左右,在变黑的墙壁及爬满石楠的峭壁外就是悬崖。黑色的岩石耸立着,任由白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刷过它们。在这么高的地方,海的咸味较不明显,海涛声也较为微弱。反倒是在离婕雅不远处的海鸥发出的声音较为吵杂。 当然下面也没有摔碎的小身躯。婕雅摇摇头,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仍然存在。然后她看到了,就在那小墓园里。那个有着死神脸孔的白色身影正抬起头看向她所站的地方。 婕雅猛然转身离开伊莉摔死的地方,双手紧压住疯狂急跳的心脏,眼睛则恐惧地大张。那是她在梦中看见的景象,这就是当石家有人将死时村民所看见的鬼。天老爷,那也是伊莉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象吗?这是婕雅所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吗?她得离开钟塔——立刻。就像兔子直觉地逃离狐狸,婕雅知道自己的生命系于能否尽快逃离此地。可是她的四肢似乎吓得冻结在原地,无法移动。当她颠踬地朝小门走去时,一个人头却自那里出现。她的心停止跳动,然后当阳光照出灿烂的头发时又开始运作。 是柏森吗?不是。虽然阳光令人张不开眼睛,而她仍因刚才所看到的影像恐惧不已,她可以确定这不是柏森。她往后退,看着那个身影缓缓爬上来。当它完全爬上来后,它身上的白色长袍敞开,露出一把锋利的切肉刀。婕雅恐惧万分地直瞪着那把刀,然后才勉强看向在那身白袍后的脸。 虽然阳光温暖地普照着,有一刻她还是以为她看到的是没有脸的死神。然后白袍的帽子落下来。 「洛琳!」婕雅倒抽口气。她看着那不到一小时前才在自己卧室看到的沉稳蓝眼,喉咙涌上一阵歇斯底里的笑。洛琳才不是杀人犯。甜美而温柔的洛琳?不可能。洛琳对她微笑,仿佛两人是在费莱尔庄园的客厅相见一般,那笑容令婕雅血管结冰。那笑容让婕雅知道洛琳完全疯了。 「我很抱歉,婕雅,」洛琳遗憾的声音好似只是在拒绝暍杯茶。「真的很抱歉。」「你是来帮我寻找可娜的吗,洛琳?」婕雅小心应对,心思飞转地想找个方法救自己。直觉告诉她要冷静,当做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她知道最糟的是让洛琳看见她在害怕。「不是。」洛琳摇摇头。有一刻她似乎有些迷惑,不知道自己为何在那里。婕雅乘机朝小门跨一步。照洛琳目前的心态看来,若想绕过她,必定会给她机会刺婕雅好几刀——如果她真想这么做。 「别再靠过来,婕雅。」洛琳突然尖声警告着。她眼神闪亮地举起刀子威胁婕雅。此时婕雅知道,如果有必要,洛琳一定会使用那把武器。虽然她无疑地希望婕雅乖乖走到塔楼边缘,身上没有半点奇怪的伤,就跟伊莉一样,摔死在海边的岩石上。 「别逼我伤害你,婕雅,我不想那样。我只要你走到墙边,然后……消失。」洛琳的声音几乎像是在恳求。婕雅愈来愈惊惶地看着她,并揣测是否有可能冲向她并夺走刀子。洛琳比她高,不过多年的街头生涯却让她较强壮。 「你不会想这么做的,洛琳。」婕雅声音安抚,背紧贴在墙上,眼睛紧盯着洛琳。愈来愈加深的恐惧使她难以思考,可是她强压住恐惧,让自己保持头脑清晰。她立刻决定只有在逼不得已时才冲向洛琳。与她谈话将是她的第一防线。梅妮知道她在哪里,这让婕雅升起一股希望。如果她能让洛琳一直说话,也许柏森会赶到。当她没有及时回去参加婚礼时,梅妮就会说出她的所在。 「不,我是不想那么做。」洛琳似乎真的感到遗憾。「可是你不该嫁给柏森的,我一直在警告你。你生病时,我就穿这样子去你房间警告你,我也告诉过你,如果你不放弃柏森会有什么下场。我说伊莉死了,你也会死。可是你偏不听,所以你只能怪你自己。我才应该是默楠伯爵夫人,不是你——或是伊莉。我就是为此嫁给艾德的,他却死了,不过那也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比较喜欢柏森,他是这么英俊。等他娶了我后,我就可以当上默楠伯爵夫人了。」「你就是为此而杀死伊莉吗,洛琳?」婕雅轻声问。 「她不该成为默楠伯爵夫人的。」洛琳的语气仿佛那是世上最明显的事。「我才有资格。艾德和老伯爵相继死了之后,她就取代了我的位置。每个人都用我的头衔称呼她。你应该可以了解我不喜欢那样子。不过一开始时,我想不出方法可以制止,然后我突然想到,如果我嫁给柏森,那我仍然可以当伯爵夫人。反正他也不大喜欢伊莉,而且我比她美多了。柏森以前都会对我笑——他一直都喜欢我。若不是因为你,他现在早就娶我了。」她凶恶地瞪婕雅一眼,让她更紧靠着墙。「洛琳,就算你杀了我,你也无法确定柏森会娶你。」婕雅与她说理,并祈祷她还没有要做最后攻击。洛琳笑一笑。「他还能娶谁?毕竟大家都以为是他害死伊莉的。我原本没这个打算,不过它发挥很大的功用。等你死了之后,这个国家就没有女人肯嫁他了——除了我之外。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他身旁。而有一天他会开始想要孩子,正常的孩子。到时他就会娶我了。」洛琳的计划虽疯狂,却还是有些逻辑。她可以了解洛琳所说的事。在她的死及以前所有事的影响之下,柏森在英国将不受欢迎。当然他也可以出国,但还有可娜要考虑。她不认为他会抛弃可娜或是他的产业。至少不是永久性的。他会回来,孤单寂寞,而身边总有洛琳为伴。「你不会想这么做的,洛琳。而且你也不必这么做,我们可以找人帮你。」婕雅声音沙哑。看到洛琳呆滞的眼神,她知道一切快结束了。她现在才了解,那股警告她不要来这里的直觉是正确的。而她同时也了解稍早感受到的奇怪感觉可能就意味她会死在这里。「我不要人帮忙,我只想成为默楠伯爵夫人。」洛琳的声音平静而有理性,可是在婕雅想出该说什么前,她就已上前一步并挥着刀子。长长的刀锋在阳光下邪恶地闪耀着。「后退,婕雅。」她的声音平静,眼中却有着疯狂神情。婕雅吞着口水,并瞄着洛琳及那把刀。若再没有人来帮她,她就必须跳向洛琳与她争夺那把刀子。不过她还有一些时间。拜托称,上帝……婕雅后退一步,但仍平贴在冰冷的石墙上。 「非常好。你比较有理性,不像爱哭的伊莉。我已经解释了一切,但她还是哭个不停。最后我终于没有耐性了。她不肯像她应该做的那样跳下去消失,所以我只好推她下去。再后退一步,婕雅。」婕雅知道她已经快靠近刚才俯身下望的矮墙了。她不敢后退太多步。若太靠近墙,洛琳只要一推就可以把她推下去。她也发觉伊莉就是这样死的。她退后一小步,而洛琳看起来很不高兴。 「希望你不要让这件事变得很困难,请你离开那面墙。」婕雅努力压下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洛琳听起来很正常;这不可能发生的,但却真的发生了。而且如果援手不火速来到,她就必须真的去抢那把刀了。不过想再做任何计划已经太迟。洛琳愤怒地大叫一声,举起闪着杀人光芒的刀子冲向她。婕雅几乎在惊讶中要往后跳开——然后直接摔死。不过她试着向旁边靠,而洛琳的身体就压在她身上,把她紧压向冰冷的石墙。她手上的刀子向下一刺,婕雅尖叫着伸出手挡住刀子,并试着躲开。她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划过她柔软的手臂,温热的血流了出来,而那把刀子再度举起准备做第二波攻击。 「不!」一声大喊自地上的小门边传来。 在婕雅想出那是谁的声音之前,就看到一个身影冲进塔楼并冲向洛琳。在这冲击下,洛琳蹒跚地向后退。接着婕雅什么也来不及做,只能惊恐地看着接续发生的事。洛琳摇摇晃晃地退到矮墙边并失去平衡。她似乎在墙边停了许久,眼睛大睁,双手乱舞,然后她便尖叫着摔下去。好久之后婕雅才得以将视线栘开刚才洛琳还站着的那个地方,那道拱门外的世界似乎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这明亮夏日的事情。海鸟仍然回旋尖叫着,天空仍然湛蓝无比,阳光依旧普照大地。然而一件恐怖的事发生过,也结束了,全都要感谢紧靠在婕雅裙子上的小人儿。「可娜!」当这孩子的行为真正为她所理解时,婕雅不禁虚弱地轻唤她。她感觉到孩子紧靠着她颤抖,因此她跪下来把全身发抖的小女孩抱进怀里。她上臂的伤口流出一丝血并滴在石头地板上,但婕雅完全下觉得痛。 「可娜,宝贝,你救了我的命。」 那张与柏森如此神似的脸拾起来,并用那湛蓝的双眼看了她片刻。 「妈咪!」可娜清楚地呼唤,然后又把脸埋进婕雅的肩上,小小身躯因啜泣而摇动着。婕雅俯向可娜,无言而安慰地抱着她前后摇晃着。两人紧抱着彼此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另一个灿烂的头自小门出现,然后柏森来到她们身边;。婕雅或可娜都没有感觉到他的靠近。「老天,你们还好吧?婕雅?可娜?你的手臂怎么了?」 他穿着结婚礼服,脸色跟衬衫一样惨白。当他看到血自婕雅的手臂上往下滴在地上,他不禁粗声地询问。婕雅对他摇摇头。 「洛琳……拿着刀。她……想杀我。」在可娜面前她不想多说,也不愿大惊小怪。察觉到她的顾虑,柏森只是俯视着她,然后二日下发地屈膝以手帕将伤口紧紧包住。他站起来走到矮墙边,往下看到洛琳的尸体躺在一堆石块上。他沈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看着他女儿及他心爱的女人紧抱在一起的身形。 「可娜?」他看着仍抱在婕雅怀里的孩子,声音沙哑地询问着。 「她没事,她救了我的命。」 「上帝,我……」当可娜抬起头并看向他时,他停下来不说话。当她看着柏森耸立在两人上方的身形,她的嘴角颤抖,蓝眼瞪得大大的。婕雅屏住了气息,她又会像每次看到柏森时一样放声尖叫吗?然后,可娜清晰地叫了一声「爸爸」,豆大的眼泪自她脸颊滑下。那是代表悲伤的泪水,柏森双膝落地跪在女儿身边,伸出双手抱住她及婕雅。 「宝贝。」他的声音中带有哽咽。三人抱在一起良久,然后才站起来走回费莱尔庄园。终曲 将近两年后的一个晴朗夏日午后,在离主教村外不远的地方,婕雅背靠着一棵大橡树的树干坐着。柏森拿她的腿当枕头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打盹。 他们带着一大篮食物,驾车离开费莱尔庄园出外野餐。此刻那些食物差不多都被心满意足地吃光了,剩余的则包好放进在他们附近的篮子里。金发梳成马尾的可娜正忙着看顾她正在学步的黑发小妹妹。婕雅身边的毯子上则睡着一个小男孩。可莉和查理这对双胞胎已将近一岁大,而且似乎精力无穷。可娜觉得这两个黑发蓝眼的小东西,是世上最神奇的事物,看到她对两个弟妹近乎母爱的感情,常令婕雅很快乐。 婕雅喜悦地看着可娜以黄蝴蝶吸引可莉的注意力,心中感到无限满足。她已拥有柏森、可娜、可莉及查理,而六个月后,另一个孩子又要诞生。当她还是个无家可归、渴望被爱的街头流浪儿时,她从不曾妄想能拥有如此美满的家庭。如今她已拥有她所能梦想的爱,而她觉得上苍真是很眷顾她。她所拥有的远远超出该得的。 这两年来可娜的改变十分明显。婕雅曾担心洛琳的遭遇会在这孩子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不过结果证明那反而带来好的影响。可娜终于走出她躲进去的那个无声世界,她先是说一点点话,然后就愈说愈多了。她似乎认为她拥有婕雅及两个小宝贝,而且她崇拜她父亲。婕雅不想让她想起以前可怕的回忆,因此她不曾仔细问过可娜,不过她认为仆人们猜的应该没错。可娜可能看到柏森抱着伊莉的尸体回家,此后只要看到爸爸,就会联想到妈妈的死亡。不过在把婕雅自相同的噩运下拯救出来后,可娜就再也不会因作噩梦而尖叫了,因此婕雅很感谢老天。 婕雅的另一项发现是,她每次出去散步都会觉得有人跟踪,原来是可娜做的事。那个秋天,可娜时常偷溜开贝小姐的视线,并跟踪婕雅,她小小的身躯使她得以藏在一些大人躲不进去的地方。显然自那天在钟楼被婕雅看到她在哭后,可娜就一直把婕雅当成母亲,此后就一直担心婕雅会跟伊莉有相同的遭遇。她扮演超小号的保镖,终于在那可怕的一天拯救了婕雅的性命。婕雅拼凑出来的片断显示,当时可娜出去采野花想送婕雅当结婚礼物,而在回家的途中看见洛琳跟踪婕雅到修道院去。可娜也跟了过去——并且及时救了婕雅。婚礼延期了两个星期才举行,而这一次可娜也参加了。她与祖母一起站在众仆人前方,看着婕雅和柏森正式成为夫妻。婕雅本来准备在老伯爵夫人说或做出任何惹恼柏森或可娜的事时,就要把她的眼睛挖出来。不过一直到婚礼结束,她这位新任婆婆一直都很安分。她一年会到费莱尔庄园看他们一、两次,而她和柏森及可娜的关系也大有改善。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可莉——这小女娃似乎很喜欢在看到祖母时对她挥拳头。不过她很疼查理——他是继承人,婕雅讽刺地想。不过看在柏森的分上,婕雅也尽可能与他母亲和平相处,而且还很惊讶地发现两人可以处得很好。至于肚子里的孩子……「可莉,不可以!停下来!婕雅!」 「哇!妈——咪!」 可娜的大喊及可莉随之而来的哭声让婕雅猛然跳起来,使得柏森的头重重撞到地面。「搞什么鬼?」他暴躁地坐起来,看见婕雅跑过去把可莉从不慎走进去的玫瑰丛中救出来o「对不起,婕雅,我没办法及时阻止她——」 「妈——咪,树树坏!痛痛!」 婕雅把可莉自树丛中抱出来并带到安全距离之外,一边还安抚着两个女儿。可娜神情紧张地跟着她。对身为长姊的责任她是很认真的。「这次我会非常小心的,婕雅,我发誓。」 「我知道你会的,宝贝。你真是我的好帮手。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呢!」婕雅温柔地对可娜笑笑,然后把可莉放下来。小女孩立刻跌跌撞撞地走开,而可娜也赶紧追了过去。,婕雅转身往回走。柏森已靠坐在树干上,脸上带着有趣的神情看着整个经过。婕雅在他身边坐下,并看查理一眼以确定他仍在沉睡。柏森伸出手拉她靠在他身侧。她抬头看向那令人屏息的脸,然后笑了。「抱歉害你撞到头。」 「没关系,我已经很习惯被打扰了。」环住她腰肢的手往下滑动,并摊开手掌搁在她略微隆起的肚子。「你不会介意又有小宝宝吧?我知道在生完双胞胎之后,这样有点太快了。当初娶你时,我并没有打算让你每年都生一个小孩。差不多两年一个就够了。」婕雅笑着抬头在他颊上印上一吻。「我打算下半辈子都用来替你生孩子,吾爱。」他也笑着俯视她,双眼湛蓝得可与夏日晴空媲美。「而我呢,」他声音温柔,手臂紧抱住她,并简短而有力地吻一下她的嘴巴。「则打算用我的余生来爱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