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戎装》 第一卷 喜 第1章 盛夏七月,头顶火轮高悬,蒸烤着人间,市内气温一度逼近40°。 小食堂里冷气充足,紧闭的门窗隔绝了令人不适的高温,几张简单的餐桌上摆着统一的六菜一汤,分量大,肉量足,可大部分都没怎么动过,因为电视机里正放着欧洲杯预选赛,一双双眼睛紧巴巴地盯着屏幕。 “进……进……哎呀我去!” “我就说今年法国不行,今年……” 刺耳的警铃声突然大响,长久不衰,穿透了这个三层建筑的每一个角落。 只听撂筷子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起,一屋子人整齐划一地站起身,快速而又有序地冲出门、冲下楼。 领头的高大男子喊了一句“最后走的关空调”。 “进了,进了!任队,进球了!” 任燚充耳不闻,两条长腿飞快交叠,几秒钟已经冲到了楼下,一众人随后都到了车库,利落地换上自己的战斗服,一看就训练有素。 值班通讯员跑到任燚面前:“任队,长兴商场五楼咖啡厅,一个包间起火,出警单发你手机上了。” “好,出前三辆车。” 车库没有空调,库门一开,热浪扑拥而入,那阻燃隔热的战斗服穿在身上,简直是自带桑拿系统,汗瞬间就下来了。 众人纷纷上了车,任燚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高格,给报警人打电话,了解下情况。” “是。” 任燚按下对讲:“总队,请求长兴路派出所协助疏导交通,长兴商场附近车流量大,我怕他们看热闹阻塞道路。” 高格挂了电话,道:“任队,咖啡厅是个跃层,有内部楼梯从四楼连到五楼,五楼没有出入口,起火包间就在五楼,火势目前没有大面积蔓延,但起火点靠近楼梯,导致五楼群众无法疏散。” 一旁的孙定义问道:“跃层?这咖啡厅是不是叫一个什么英文的。” “对,你去过?” “我跟我对象上周刚去过。” 众人一阵“嘘”声。 “三句话不离你对象啊。”任燚调侃道。 孙定义“嘿嘿”一笑,掏出手机,“真的,你看,我对象拍了很多照片儿。” 任燚翻了翻那些照片,皱眉道:“地面满铺的榻榻米?火灾荷载很大啊。” “是啊,这是个最近挺火的网红咖啡厅,这边的几个隔间,是专门给女生拍照的,有一些布景,这根本不能叫包间,中间是拿龙骨挂的大芯板,连墙都没有。” “你确定?”任燚放大了照片,只见照片里尽是一些布艺家具、窗帘、地毯等可燃物,还有电流量较大的补光灯,不过照片上看不出墙面的材质。 “确定,我敲过。” “火灾荷载这么大,火势肯定会蔓延得很快。”任燚按下对讲,“4号车和战斗三班待命。” “是。” 长兴商场离他们不远,实际上,在他们中队12平方公里的辖区内,哪里都不远,但由于北京的交通状况,消防车开了十三分钟才到。 车一停,任燚就跳了下来,仰头朝商场五楼看去,灰色的烟气从窗户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但那窗户是下开型的,出不了人,几只手伸出窗外,绝望地挥舞着。 派出所的人比他们先到,已经疏导好了交通,如任燚所料,过路的车辆行人都想驻足观看。 商场经理满头大汗地跑到任燚面前,一脸惊恐:“消防员同志,五楼至少有二十个人。” 任燚镇定地说道:“二班升云梯,带破拆工具去窗口接人,出一只水枪掩护,一班出两支水枪,跟我从商场里进去。”他拉上经理,“带路。” “是,这里这里。” 经理带着他们上了一部早已准备好的电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四楼。 商场已经全部疏散,咖啡厅内弥漫着烟,但不见明火。 高格带着两个战士接上了商场的消防栓。 他们进了咖啡厅,见钢结构旋转楼梯的上部已经被烧得发红,五楼能听到求救声。 任燚命令道:“你们两个用水枪冷却楼梯,掩护我们上楼。” “是。” “你们不先上去喷水啊!”经理大叫道,“上面全是火啊。” 孙定义白了他一眼:“得先把人救出来,直接喷水,上面的人就蒸熟了。” 任燚罩上面具,“上!”说完第一个往上冲,一班的战士们紧随其后。 借着水幕的掩护,他们上了楼,脚下楼梯发出嘎吱地声响,有熔断的风险,巨大的热辐射扑面而来。 无论出入多少次火场,无论穿着性能多么好的隔热服,燃烧所释放的几百甚至几千度的高温,永远令人类感到痛苦与恐惧。 任燚感到皮肤犹如针刺,热浪从四面八方裹夹着他,令他感到皮肤滚烫,浑身暴汗。 五楼浓烟弥漫,火势已经吞没了半个咖啡厅,跟他判断的差不多,这个地方可燃物太多,火势蔓延的非常快。 “有人吗!有人吗!”任燚吼道,“找到人尽量从云梯带出去!” 任燚打开热成像,在火场中搜索着被困人员,屏幕上很快显示出了一个,他赶紧跑过去,见一个男人倒在地上,身上有轻度烧伤,已经因为吸入烟气而陷入了昏迷。 这男人身材高壮,任燚的一身装备就四十多斤,他费力地拖着男人的腋下往窗口拽,半途孙定义折返回来帮他把人抬了起来,送到了窗口,其他战士也陆续搜救到了失去行动能力的被困人员。 窗户已经被二班破开,平台工作斗里挤满了人,任燚把人交给了二班的战士:“站不了更多了,下去一趟。” “任队,这窗户开了,火走得更快了,我怕再上来来不及啊,你们走楼梯吧。” “楼梯也快不行了,你们速度快点。” “是。” 任燚又原路返回,几人在浓烟和火海中摸索着前进,一路探到了最后一个隔间,又找到了三个受伤昏迷的人。 高格道:“任队,应该没人了。” “你们先走,我顺着墙再摸一圈。” “任队,火顺着榻榻米往窗户那边跑,很快就过不去了!” “知道,赶紧带人走,我马上来。” 高格和孙定义等人扛着人跑向了窗户,任燚快速将几个隔间又搜了一遍。火场浓烟大,能见度极低,热敏很可能失误,尤其当人被东西遮挡、覆盖的时候。 就在任燚打算撤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在燃烧猛烈的火场,几不可闻,但任燚还是听到了。 他赶紧循声跑了回去,发现倒塌的大芯板下还压着一个人! 任燚用肩膀顶开大芯板,把人拽了出来,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十几岁的模样,奇迹般地没有被烧伤,她虽然一团狼狈,但仍能看得出眉眼十分精致。 那女孩无力地半睁着眼睛,虚弱地看着任燚。 任燚知道她已经快窒息了,他脱下面罩,罩在了她脸上,用沉稳的声音说道:“别怕,我带你出去。” 等她呼了几口空气,任燚才将面罩重新带回自己头上,然后扛起那纤瘦的身体,跑出了隔间。 短短两分钟的时间,火势已经追到了窗边。 火这个东西,就像沙漠渴望甘露,就像野兽渴望鲜血,它疯狂地渴望氧气。当火在一个封闭空间燃烧时,只要开一个口,火就会不顾一切地往有氧气的地方奔袭,如今火势顺着榻榻米,将通往窗户的路完全封堵了,放眼望去,四周烈焰丛生。 任燚回头,见楼梯处尽管有水枪冷却,但那里靠近起火点,火势依然不小,他深吸一口气,用对讲道:“高格,你们都退出去了吗?” “任队,我们都退出来了,窗户这边你过不来了,走楼梯吧。” “一班水枪掩护。” “是!” 楼下的两个水枪手步上楼梯,用水势压火势,任燚打算带人从楼梯下去。 就在这时,那钢结构楼梯突然发出吱呀地刺耳声响,水枪手喊道:“任队,楼梯不行了,好像要塌了!” “赶紧下去!” 话音刚落,楼梯钢架就在任燚面前轰然塌落,砸在了楼板上,整个楼板都跟着猛地一颤。 任燚急道:“你们两个……” “我们没事!” “在下面接应。”任燚解下身上的绳索,将一头拴在最角落的没有过火的楼梯护栏上,快速打了个8字结,然后拦腰抱起那个小姑娘,顺着绳子慢慢地往下滑。 因为只有一层楼的高度,且这小姑娘很轻,他才敢这样下去。 楼下的人先接住了他的脚,几人齐力支撑着,将他们安全地放了下来。 落地后,任燚抱起那小姑娘走向门外等候的急救员:“楼下减一只水枪,不要再增加楼板负荷了,尽快把火灭了。” 把人放在了担架上,任燚才摘下面具,用力换了一口气。 突然,他觉得袖子一紧,低头一看,那女孩儿拽住了他的袖口。 任燚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抚道:“别怕,你没事了。” 她嘴里含着呼吸器,没法开口,只能眨了眨眼睛,慢慢松开了手。 任燚转身返回咖啡厅,经理紧跟他左右:“队长,这火什么时候能灭啊?” “没蔓延到隔壁,很快就能灭了。” 经理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要罚钱吗?” 任燚斜睨着他:“你说呢?光我现在已经看到六处消防应急设施不过关。” “队长,这个……咱们留个电话……” “这不归我管。”任燚推开他,上去指挥他的战士们灭火。 火势不算大,没多久就被扑灭了,由于控制妥当,也没有对隔壁餐厅造成损失。 任燚把二班留下来检查残火和善后,自己带队先回去了。 路上,他给医院打了个电话,询问伤员的情况,尤其是他最后救出来的那个女孩儿,得到的答案是有几个中度烧伤,不算严重,大部分轻伤,吸入烟雾的还在观察,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任燚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其他战士,大家纷纷鼓起了掌。 他突然想起什么:“哎,比赛怎么样了,谁赢了?” “哇,我看看。”孙定义打开手机,“法国2-1。” “嘿哟?居然赢了。” 几人带着一脸的烟熏和疲倦,兴奋地讨论起了球赛。 回到中队,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他们走的时候几乎没吃几口饭,此时自然是都饿了。 上了楼,一开门,任燚就眯起了眼睛:“谁最后走的?” 几人转着眼珠子,都不说话。 “谁最后走没关空调?”任燚哼笑一声,“坦白从宽啊,咱楼里有监控。” “任队,可能是我……吧……”陆景川说。 “你爸来中队了?” 众人哄笑。 “怎么罚,你说吧?” “我、我这就去跑圈。” “不用,刚出了警,大家都挺累的。”任燚一副体谅的口吻,笑呵呵地说,“今晚你们宿舍就别开空调了,免得感冒。” 一声声哀嚎响起。 孙定义大叫道:“任队,我瘦,你看我今晚跟你挤一床行不?” 任燚白了他一眼:“想占我便宜啊。” 众人再度哄笑。 他们重新坐回桌前,狼吞虎咽地吃起了已经冷掉的午饭。 = = = 嘻嘻嘻嘻开新文啦~~大家期待已久的188男团第十个成员闪亮登场~! 这次的主角是消防战士和刑警,讲述英雄消防员战斗在天灾**第一线并协助刑警侦破纵火爆炸生化类案件的故事,总之,消防+刑侦 感情线则是从互相diss到惺惺相惜的暗恋故事 这次的攻不渣(但不代表不虐)→→ 我会一如既往地努力写好这个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ps,任在做姓的时候读二声(仁),燚读(义) 第2章 消防中队的日常,就是训练,除了出警和特殊情况,正常来说,中队每天都要训练几个小时,毕竟消防改制之前,他们还属于武警部队,改制之后,也会继续延续军事化的管理。 不过最近太热了,任燚把训练时间避开了日照最强的时间段,但战士们依然是汗如雨下。 正在练铺设水带时,站岗的战士隔着操场吼了一嗓子:“任队,有人找。” “进来。”任燚眯起眼睛往门口望去。 远远地,只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孩儿捧着一大束花,提着两个袋子,快步走了过来,阳光下,她的皮肤白的发亮,俏丽的马尾随着步履轻摇,青春洋溢,美好极了,一群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任燚道:“丁擎,去接一下。” “是。”丁擎跑过去,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那女孩儿快步走到任燚面前,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略有些羞涩地打量着他。 任燚挑了挑眉,心想这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啊,他这辈子都没在现实里见过长得这么美的女孩儿。 “你好,你还记得我吗。”女孩儿笑盈盈地说。 “你是不是上个礼拜咖啡厅的……” “是,是我!”她开心地说,“你还记得啊!” 任燚笑了笑:“外面太晒,进来坐吧。高格,你盯他们。” “是。” 进了会客室,丁擎放下东西就走了,女孩儿一眨不眨地盯着任燚:“我叫宫飞澜,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任燚。”任燚笑道,“你身体都恢复好了?” “好了,一点事儿都没有。”宫飞澜捧着花递到任燚面前,“任队长,谢谢你救了我。” “哈哈,应该的,这是我们的职责。”任燚接过花,指着她带来的东西,“花可以收,礼物不能收,我们有规定,但谢谢你的好意。” “这是我自己做的巧克力曲奇。”宫飞澜将纸袋推到了任燚怀里,“你一定要尝尝,特意给你做的。” 任燚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怀里的东西。 “真的是饼干。”宫飞澜将曲奇拿了出来,“看。” “好吧,谢谢你。”他们出警之后,时常有群众来中队感谢、送礼,有时候盛情难却,除了锦旗、鲜花之类的,吃的他们也会收下,“以后出去玩儿要小心些,也要多学一些灾难自救的知识。” 宫飞澜用力点点头,依旧不错眼珠地看着任燚。 这冷场略有些尴尬,任燚只好没话找话:“你在附近上学吗?是不是放暑假了?” “对,我放学经常经过这个消防队。”宫飞澜抿了抿唇,“以前都没留意过,原来这里有这么帅的消防员哥哥。” 任燚看着宫飞澜眼睛里闪烁着的熟悉的光彩,顿时头皮有些发紧。 这些年他在消防队,出警之后上门求爱的女青年和上门介绍相亲的大叔大妈,每年都会有几个,但是中学生……还真是第一次碰到。 可能是他想多了。 任燚笑道:“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宫飞澜直视着任燚的眼睛:“任队长,你结婚了吗?” “呃,没有。” “也没有女朋友?” 任燚犹豫了一下,他觉得这段对话再发展下去非常地不合适,但是他又不习惯撒谎,在撒谎与不撒谎之间他也不过纠结了一两秒种,宫飞澜就兴奋地说:“没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没有!” 任燚干笑两声:“怎么,你有姐姐要介绍给我吗?” 宫飞澜挺直了胸脯,稚气未脱的俏脸上满是自信,她直爽地道:“你看我怎么样?” 任燚没想到这小姑娘一起手就打直球,打得他猝不及防,他微微蹙眉:“你在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女孩儿的眼睛里全是单纯懵懂的爱慕,“你知道吗,当我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你就那样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 “等一下。”任燚笑了,“小同学,你听我说。当你陷入危险的时候,很容易对解救你的人产生好感,这种情况我见过很多,这种行为在心理学上有个专有名词,叫‘吊桥效应’,感谢和感情是两回事,你混淆了。” “才不是。”宫飞澜扬起了下巴,“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喜欢都分不清,那不是猪吗。”她看着任燚挺拔的身形和英俊的脸蛋,心中不禁窃喜,“而且,如果不是你这么高、这么帅,我也不会随便谁都喜欢好吗。啊,难道你嫌我不好看?” 任燚郑重地说:“你很好看。” “那我做你女朋友吧。”宫飞澜上前了一步。 任燚跟着后退一步,并下意识地举手投降,他简直啼笑皆非:“小同学,你几岁了?” “十四。” 任燚无奈道:“你知道我几岁吗?” “我不在乎呀。”宫飞澜毫不犹豫地说。 “我在乎。”任燚就差喊她姑奶奶了,“我三十了,我年轻时候犯点错,都能生一个你了。别闹了,乖,回家吧。” “谁跟你闹了。”宫飞澜急了,“我是年纪有点小,但该有的我都有啊!”她又使劲挺了挺胸,“我喜欢你,你要是一时半会儿不同意的话,那我……我追你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任燚吓死了:“小同学,我求求你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要真当了我女朋友,你就得去监狱看我了。” 宫飞澜满不在乎地说:“我们不告诉别人就行了。” “怎么可能,你爸妈呢?你就不怕你爸妈知道吗?” 宫飞澜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冷哼一声:“他们不会管的。” 任燚劝道:“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开始对恋爱感到好奇,这个我理解,但你应该找一个跟你年纪相仿的男生。” “跟我年纪相仿的男生都又蠢又幼稚。”宫飞澜扁着嘴,“身为大人,你也太怂了吧。” “……” 宫飞澜握了握拳头:“总之,我决定了,我要做你女朋友,你还不了解我,所以你才不接受,我会让你好好了解我,你一定会喜欢我的。” 任燚顿时感觉到心理性头疼。 宫飞澜掏出手机:“加个微信。” “……不太方便。” “那我就不走了。”宫飞澜摊开手,“我现在放暑假,有的是时间。” 任燚哭笑不得:“好吧。” 宫飞澜盯着任燚通过了验证,开心地跺了两下脚:“那,我改天再来找你玩儿。”她含情脉脉地看了任燚一眼,“我发我最好看的照片给你。” 任燚迫不及待地把她送出了门,宫飞澜朝他飞了个吻,离去的步伐都带着几分欢快。 任燚在原地怔了很久,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 任燚本来期望着宫飞澜只是小孩子家家一时性起,但当她第四次来中队找他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事情有点麻烦了。 虽然这麻烦真不应该怪他,可宫飞澜毕竟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儿,连指导员都找他谈了一次话,要他降低影响。 他倒是也想降低影响,但腿长在人家身上啊。 他也犹豫过要不说点重话之类的,可是看着宫飞澜的脸,他实在不忍心,他决定找派出所的哥们儿查一下她父母的联系方式,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天下午,他接到保姆的电话,说他爸肠胃不太好,吐了,他打算回趟家。 他一年只有45天假,按照规定是不能擅离岗位的,但由于他父亲情况特殊,支队很照顾他,加上他家其实就在消防队对面,不影响紧急出警,所以默许他平时可以抽空回家看看。 他在食堂找到了副队长高格,跟他交代了一下工作,孙定义一见他就开始调侃:“哎哟我们天启消防第一大帅哥,上至四十熟女,下至十四萝莉,都对我们任队神魂颠倒。” 任燚踹了一脚他的凳子:“肉包子堵不住你的嘴啊。” 高格憋着笑:“指导员是不是说你了?” “怪我吗,长得帅是我的错吗。”任燚挺委屈地说,“你们不懂美男子的烦恼。” 众人齐齐“嘘”他。 任燚道:“我今晚回趟家,你们老实点啊。” “开盘黑再走呗,让我抱抱大腿。” “明天吧。” 任燚离开消防队,往街对面走去。 他们凤凰中队是建国初期组建的最早的一批消防队,那时候天启地价还没疯魔,中队的对面就是消防家属大院,他在那个大院里出生、长大,最终“子承父业”,虽然他妈曾极力反对他干消防。 几分钟的脚程,他已经进了大院。这个小区年代太久,各种设施都很老旧,有能力改善住房的人大多都搬走了,因为地理位置好,有一大半房子都租给了上班族,此时还没到下班时间,小区有些冷清。 走到他家单元楼下时,暮色渐沉,楼道里黑洞洞的,他隐约见着里面有人,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一双腿修长笔直,将西装裤舒展到几乎没有褶皱,腰肢平坦劲瘦,宽肩阔胸,锃亮的深色皮鞋和雪白的衬衫看来都纤尘不染,他甚至还带着一双纯白的手套和纯白的口罩,如果再披一个白大褂,感觉下一刻不是进手术室就是进摄影棚,这样的人出现在这个老旧的单元楼门洞,实在是怪异极了。 任燚忍不住打量了对方一番。 撇开这无可挑剔的身材不说,那被口罩遮盖了大半的脸,仍能通过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判断出此人必定相貌不俗,任燚五肢健全的,顿时有点想入非非。 任燚见对方也在看他,主动问道:“哥们儿,等人吗?” 那一双欧式大双眼皮缓降,又缓升,用一种十分不客气的态度将任燚上下扫视了一遍,眼神冷漠中带了些蔑视。 任燚有点不爽,心想不知道又是哪个外企的装逼mike,便懒得再搭理他,径直就要上楼。 没想到那人却一步横在了他面前。 俩人好险就要撞上,还好任燚及时刹住了脚步,离得近了,才意识到这男人个子真的很高,他已经是一八四的身高,这人怕是接近一米九了。 任燚眯起了眼睛:“我不认识你吧?” “任燚,是吗。”他开口了,声音便跟态度一样冰冷傲慢,但声线异常地好听,就像一阵风吹过古老的圣殿,空灵而又矜重,这是一道可以用端庄华丽来形容的嗓音。 任燚又仔细看了看他:“咱们见过?要不你把口罩摘了?”大热天的带口罩和手套,什么毛病。 “我叫宫应弦,是宫飞澜的哥哥。”他似乎一句废话都不想跟任燚多说。 “哦,她哥哥。”任燚道,“我正想找她的家人聊聊……” 宫应弦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一个证件,上面印着的图案每个人都不陌生——警徽。 任燚怔住了。 “宫飞澜未满14周岁,要我给你普一下刑法吗。” 任燚深深蹙起眉:“你什么意思。” “宫飞澜说你是她的男朋友。”宫应弦的一双眼睛犀利万分,“你如果不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可以先学一下‘犯罪’怎么写。” 任燚怒道:“胡扯,什么男朋友,小孩子自己幻想的,我没有对她说过一句不合适的话,做过一件不合适的事。” “你们的合照呢?” “一张合照也犯法?” “那些聊天记录呢?” “我怎么知道,她给我发信息我从来没回过。”任燚莫名其妙受到这样的指责,简直一肚子火:“我是现役武警,你没有证据就敢用这种审问犯人的口吻跟我说话?!” 宫应弦眯起眼睛:“你说的话,我会去核实,如果让我知道你对我妹妹有一丁点的非分之想,我饶不了你。” 任燚逼近了一步,直视着宫应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他妈吓唬谁。” 俩人四目相接,炎热的空气中充斥着浓浓地火药味儿。 突然,任燚感到有什么东西顶上了他的腰,圆筒状的…… 三十八度的高温天,任燚顿时感到后背有些发凉,他看着宫应弦冰冷地双眸,想着这副打扮,很有可能精神不大正常,口气立刻软了几分:“我只是在火场救了她,小孩子嘛,容易干蠢事,我已经劝过她了,你也回去劝劝她,这样没必要……” 宫应弦嫌弃地说:“离我远点。” 好汉不吃眼前亏,任燚立刻后退了一步,结果低头一看,差点吐血,宫应弦手里拿的是一小管喷雾,管口直径看上去跟警用64式差不多。 宫应弦打开喷雾的盖子,朝着任燚喷了一下。 任燚以为是催泪喷雾,下意识地后退侧头捂脸,结果只闻到淡淡的酒精味儿,瞬间就挥发在了空气中,他气得火冒三丈:“什么鬼东西!” “消毒。”宫应弦收起喷雾,用警告地眼神瞪了任燚一眼,“离我妹妹也远点。”说完迈步离去。 任燚骂道:“你有病啊,小心我举报你滥用职权!” 宫应弦头也没回,径直上了一辆吉普。 任燚朝着那绝尘而去的车狠狠比了个中指。 第3章 任燚刚到家门口,就听着屋内传来争执声,开门一看,保姆和他爸正推搡着什么。 “阿姨,怎么了?” 王阿姨一见他,就气急败坏地说:“任队长,你可算回来了,你爸不肯吃药!” 任燚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暗暗叹气:“老任,你胃不舒服干嘛不吃药。” “是药三分毒,我不吃,不吃。”任向荣有些激动地一把打掉了王阿姨手里的药。 药瓶摔在了地上,药丸滚得到处都是。 王阿姨无奈摇头。 任燚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俩人一起蹲下身收拾。 任向荣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任燚:“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 “天都黑了,不早了。”任燚轻声道,“阿姨,你今天先回去吧。” “饭做好了在锅里,我走了啊。”王阿姨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换上鞋走了。 任向荣轻拍着自己的腿,也不知是在问任燚,还是在自言自语:“你妈下班儿了吗?” “还没。”任燚把药放到一边,打算过几个小时再试试,也许那时候他爸就清醒了。 说来可悲,他爸曾经能准确数出辖区内的任何一条街上有几个市政消防栓,如今却有一半的时间不记得现在是何年何月,不记得老伴已经去世,儿子已经成人。 任向荣念叨着:“等你妈回来再吃饭。” “行,老任,我先给你洗个澡吧。” 任向荣似乎没听见,仍喃喃地说:“等你妈回来再吃饭……” 任燚把轮椅推到浴室,把他爸抱了起来,放在定制的浴盆里,耐心地清洗起来。 他爸曾经是一代传奇消防员,拿过五四勋章,立过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因腿伤退役的那年,已经是正营级的消防大队队长,可在坐上轮椅的不过三年之后,就病了。 他妈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就意外过世了,家里亲戚也少,他爸一病,所有的家事都由他一人承担,可他大部分时间都不能回家,只好找了两个保姆昼夜轮班照顾,只是阿尔茨海默症的病人,阴晴无常,有时候及其不可理喻,这几年换的保姆都超过两位数了。 最让任燚难过的,是那个曾经像一座山一样坚定、强大的男人,如今变成了这幅病弱、苍老的模样。他救过那么多人,现代医学却救不了他。 费力的洗完澡,任向荣好像要睡着了,任燚也累得够呛,他把人抱上床,盖好被子,开好空调,然后去厨房热饭。 边吃饭,任燚边拨了一个人的电话。 电话瞬间就被接通了,里面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哎,兄弟。” “干嘛呢?”任燚问。 “孩子刚睡着,怎么了?” “找你打听个人。”电话那头的人叫傅楷,是他高中同学,他最好的哥们儿之一。 “谁呀。” “宫应弦,你听过吗?宫殿那个宫,也是个警察。” “知道啊,你怎么会突然打听他?”傅楷“啧啧”两声,“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扯什么淡呢,我只是怀疑有人冒充警察,跟你核实一下。” “哦,他确实不像警察。” “你认识?” “不认识,见过。” “他是怎么回事?” “他是个奇葩……哎哟,我闺女被你吵醒了。”电话那头传来幼儿的哭声,“回头再跟你说。” 任燚听着那头的忙音,撇了撇嘴:“确实够奇葩的。” 吃完饭,他给高格打电话问了一下队里的情况,然后就躺在沙发上打了会儿游戏。 直到晚上九点多,任向荣的卧室里传来了动静。 任燚推开门,见任向荣刚刚坐起来:“老任,你醒了?” 任向荣看了任燚一会儿,责怪道:“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为了我擅离职守。” 任燚松了一口气:“中队就在咱家对面,不会耽误出警的。阿姨说你吐了,我回来看看。” “吐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任向荣撑着身子下了地,任燚想上去扶,被他挥手制止了。 任向荣一条腿还能用,只是走路很勉强,但他清醒的时候,宁愿拄拐也不愿意坐轮椅。 “你先把药吃了。”任燚拿过药和白开水。 任向荣坐在沙发上,乖乖吃了药。 “你今晚就别吃饭了,等明天看看肠胃怎么样,不行我带你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任向荣瞪了他一眼,“你把我当废人呢。” “哪儿敢啊。”任燚笑道,“不去就不去,任大队长轻伤不下火线。” 任向荣也笑了:“最近怎么样?” “上礼拜长兴路出了个警,烧了个咖啡厅,火调那边儿说是装修的时候违规改造线路引起的。” “哦,给我说说。” 父子俩喝着茶,畅快地聊了起来。 ----- 第二天早上,任燚回了中队,刚好赶上出早操,练到10点左右,天越来越热了,他便叫了原地解散,开始自由活动。 他们平时虽然不能离队,但在中队的生活并不枯燥。 每天除了例行的操练和学习,时不时还要去辖区内各单位进行消防审核和检查,自由时间可以打篮球、健身,可以玩儿游戏,可以看电视、电影,可以开展各种不违反纪律的兴趣爱好。 此时,任燚和高格、孙定义跑到活动室,一人找了一个舒服的沙发,歪着身子开始打游戏。 “吃鸡还是王者?”孙定义问道。 “吃鸡。” “我能带我对象……” “不能。”俩人异口同声地说。 孙定义“啧”了一声,“有妹子你们都不要。” “谁想听你腻歪。”高格道,“组个谁呢,我看谁在线……” 任燚道:“我最近要上段位,不带菜鸡。” “那我这边没人了。” “我也没有。” “匹配一个吧。” 游戏很快开始了,孙定义突然开始偷笑。 “笑什么呢?” “你的名字,哈哈哈任队,我看一次笑一次。” 任燚的游戏名字叫做——女神。 “你懂什么,我在制衡我的五行。”任燚道,“跳m城了。” 新匹配的人突然说话了:“一号小姐姐的名字好特别啊,怎么读啊。” 高格和孙定义都笑出了声。 任燚清了清嗓子:“我开始表演了啊,不许笑了。”他打开语音,掐尖了嗓子,发出了一种略有些沙哑的、雌雄莫辩的声音:“读曼哦,曼妙的曼。” 高格和孙定义忍着笑。 那头愣了一下:“你的声音……你不会是变声器吧。” 任燚放慢了语速,“娇嗔”地说:“啊?你觉得我像男的哦。” 那头沉默了许久:“没有啦,蛮性感的烟嗓。” “是啊,好多人这样说。”任燚捡了把ump9,翻窗出去打死了一个敌人。 “小姐姐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呀?” 任燚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因为女人是水做的呀。” 高格和孙定义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快要撑不住了,纷纷比划着让任燚把语音关了。 任燚白了他们一眼:“关了。” 俩人狂笑不止。 孙定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任队,你要不要脸啊。” “打仗嘛,就要不择手段,这是队长对你们的教诲。”任燚道,“别出声啊,他捡了个三级头,看我骗过来。”说着又打开了语音,“小哥哥,这个三级头可以给我吗?” “呃……” “人好多哦,我有点害怕。” “好吧。” 活动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丁擎探头进来:“任队,那个妹妹又来了。” 任燚下意识地“嘘”了一声,然后马上意识到露馅儿了,赶紧把语音关了。他站起身:“哪儿呢?” “已经进来了,而且……” “而且什么?” 丁擎抓了抓脑袋:“你自己看吧。” 任燚也没心情打游戏了,收起手机下了楼,就见着宫飞澜正跟逛商场一样大摇大摆地往楼上走,手里还拎着行李箱。 任燚低声对丁擎说:“把指导员叫来。” 宫飞澜看到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任队长。” “你这是……” “我离家出走了。”宫飞澜面不改色地说,“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当然不行。”任燚无奈道,“为什么离家出走?你爸妈呢?” “鬼知道,我住院他们都没出现,我也不想知道。”宫飞澜凝望着任燚,“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任燚想起宫应弦,依然余怒未消,可是看着宫飞澜,还是狠不下心来,这孩子这么叛逆,肯定跟父母有很大关系。 任燚耐着性子说:“飞澜,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在我眼里只是小孩子。离家出走解决不了你想解决的问题。” “可是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全。” “谢谢你信任我,但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一定是你的家人,我送你回家好吗?” 宫飞澜摇头:“我不回家,你不让我待在这儿,我就住酒店。” “……你不想见你父母,我让你哥哥来接你怎么样?” 宫飞澜皱起眉:“他去找你了?” “嗯,他还说,你说我是你的男朋友,飞澜,你知道这样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吗?” 宫飞澜抿了抿唇:“对不起。” 这时,指导员曲扬波过来了:“任燚,怎么回事?” 任燚道:“她可能跟家里闹矛盾了,要离家出走。” 曲扬波比他大几岁,带着个眼镜,长得斯文秀气,非常擅长做心理疏导,他走到宫飞澜身边,轻声道:“飞澜,你跟爸妈吵架了吗?” “没有。”宫飞澜别过了脸去,“我只是想找任队长,我想住在这儿。” “消防队的大门是对群众敞开的,但你不能一直留在消防队,我们必须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宫飞澜叫道,“在家烦透了!” 任燚和曲扬波对视了一眼,任燚道:“不管怎么样,我先把你哥哥叫过来。” “他只是我表哥而已,我们不熟。” “飞澜。”任燚按着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温和而又严肃地说,“你还小,必须有你的家人对你负责,所以要么我们通知你父母,要么通知你表哥,你来选吧。” 宫飞澜沉默着。 “你留在这里,我们会很麻烦,可能以后你就再也不能来了。” 宫飞澜闷声道:“那我回去了。” “不行,我们必须看到大人把你接走。” 宫飞澜不情不愿地说:“那你叫他吧。” “把他的电话给我。” “没有。”宫飞澜赌气道。 任燚无奈地摇了摇头,掏出手机,给傅楷打了个电话,让他尽快问到宫应弦的电话发给他。 曲扬波把宫飞澜带到了会议室等候。 第3章 .2 任燚等了一会儿,收到了傅楷发来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任燚又听到了那个华丽又冰冷的声音:“喂。” “你妹妹现在在我中队,马上过来接她。”任燚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对丁擎吩咐道,“一会儿宫飞澜的哥哥来了,直接带到会议室。” “是。” 任燚进了会议室,见曲扬波正在给宫飞澜做工作,宫飞澜低着头,脸色很不好。 曲扬波道:“任燚,我刚接了个支队的电话,要出去一趟,你陪着她吧。” “好,你去吧。” 曲扬波走后,俩人在会议室里沉默了很久。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宫飞澜才鼓起勇气偷偷看了任燚一眼,小声说:“你会讨厌我吗。” “不会,我只是担心你。”任燚放软了口吻,“你哥哥一会儿就到了。” 宫飞澜点点头。 任燚看着她沮丧的模样,只能没话找话:“他跟你一个姓,应该是你堂哥。” “我爸是入赘的。”宫飞澜似乎不愿意提起自己的父亲。 “哦……他干嘛带着个手套,还有口罩。” “他有洁癖,他觉得环境不干净,就会带上口罩。” 任燚在心里骂了一句神经病。 “我不是故意撒谎的。”宫飞澜低声说,“说你……是我男朋友。” 任燚苦笑道:“这种话真的不能乱说。” “我只是希望你是我男朋友,因为我觉得,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多危险,你都会保护我。” “我会的。”任燚认真地说,“哪怕我们是陌生人,保护你也是我的职责。” 宫飞澜看着任燚,美眸闪烁着,满是感动与依赖。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任燚抬头一看,正是那天在楼道里堵他的男人。 宫应弦看了看宫飞澜,又扫了一眼任燚,眼神不善。 宫飞澜低着头不说话。 任燚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环视四周,慢慢摘下了口罩。 任燚怔了一怔。这兄妹俩相貌略有相似,但宫飞澜还稚气未脱,而宫应弦这张脸,实在是美的太有冲击性,五官精致到般般入画,却不阴柔,气质清冷又持重,一举一动甚至带着几分……优雅。 任燚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但又真实地存在。 第4章 任燚看着宫应弦的脸,一时有些出神。 宫应弦却没有理会他:“飞澜,我送你回家。” 宫飞澜低着头不说话。 “你先去我那儿,我会跟姑姑聊聊。” “有什么可聊的。”宫飞澜冷笑,“就算我一辈子不回家,她也不会知道的。” “先跟我回去。”宫应弦斜睨了任燚一眼,“这种地方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任燚回过神来,心想,白瞎了这样的相貌,人怎么这么惹人嫌。 “什么叫‘这种地方’?”他双手环胸,挑衅地看着宫应弦,“这里,是天启市鸿武区公敏感安消防支队凤凰特勤消防中队,是保护周围12平方公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地方,你对‘这种地方’有什么意见吗?” “这里,是一个卫生标准不合格的地方,住着一群卫生标准不合格的人。” 宫飞澜站起身:“表哥,别说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卫生标准不合格?我每天都洗澡的。”任燚瞪着宫应弦,“哦,不好意思,我没用酒精洗澡,不符合您的卫生标准。” “你们中队多少人?” “42,干嘛?你要每一个都‘消毒’吗。” “作为卫生标准抽样检查的样品,你只是四十二分之一,确实不足以做数据支撑,但是作为这个中队的中队长,你代表了你所领导的团体的平均水准。”宫应弦把任燚从上扫射到下,冷哼一声,“你的鞋都可以做凤凰路片区的生态采样了。” 任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鞋,是有点脏。他心里暗骂一声,腾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这人是不是不正常啊。” “你先定义一下‘正常’。” “表哥。”宫飞澜把宫应弦往后推了一把,“我跟你回去,现在就走。”她看着任燚,满脸歉疚,用嘴型说着“对不起。” “你是来找茬的吗?我得罪过你?还是你对谁这幅死德行?”任燚怒道,“我救了你妹妹,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态度还这么差?” 宫应弦剑眉微蹙:“你救的是我妹妹,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你……”任燚气得想打人,“就算不感谢我,你也不能随便污蔑我吧,正好现在当事人在,飞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告诉你哥哥?” 宫应弦低头看着宫飞澜,宫飞澜委屈地撇撇嘴:“他不是我男朋友。” 任燚摊开手:“听到了?” 宫飞澜又笃定地说:“但他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我男朋友。” “他不会。”宫应弦拉着宫飞澜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任燚高声道。 宫应弦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任燚。 “你都听到了,你是不是该为冤枉我、跑到我家质问我道歉?” “理论上是的。” “……那就道歉啊。” “但我不想。” 任燚瞪直了眼睛;“你……不是……你明知道自己错了,然后却不想向我道歉?” “对。”宫应弦的神情十分地平静自如,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坦然。 任燚用力地倒吸了一口气,用毕生涵养忍住了在一个未成年人面前喷脏,他点点头,朝俩人甩了甩手:“走,赶紧走。” 宫飞澜叫道:“任大哥,对不起啊……” 宫应弦拉着宫飞澜,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燚抹了一把脸,感到心里的小火苗不停地往上窜,他把椅子转了过来,对着坐垫咣咣咣打了好几拳。 ---- 任燚气得晚饭都没吃,窝在自己的宿舍里听歌,他平时比较喜欢听摇滚、rap之类的,今天破天荒地听起了舒缓地轻音乐。 在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电话响了,任燚看了一眼屏幕,是傅楷,他按下通话键,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任四火,你怎么了这是?”傅楷调侃道,“这么虚啊。” “你才‘虚’呢,干嘛。” “你还问我干吗?你下午着急火燎的问我要宫应弦的电话,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的?”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任燚懒洋洋地把事情简述了一遍。 “哇,不愧是拍过宣传片的消防男模,魅力无边啊。” “我现在没力气跟你侃,今天下午那个傻叉把我气个半死,他到底是哪个星球来的?你们警敏感力资源这么匮乏吗,什么人不人狗不狗的都往里招?” “哎呀,从敏感警这么多年,说实话,他是我见过的最不可能来当警敏感察的。” “为什么?” “听说他家是做化工的,死有钱,这些年给刑事鉴定科和火灾调查科陆陆续续捐了上亿的器材,你说这种人来做什么开刂警呢?” “啊?我只听说过捐款上大学的,现在捐款还能当警敏感察?” “做什么梦呢,人家是公敏感安大学刑侦学硕士,麻省理工化学博士。” “博士?他?”任燚惊讶道,“他看着没多大啊。” “二十四五吧,应该是跳级上的大学。” 任燚想起那张被上帝精雕细琢过的脸,一时有些消化不了这样的信息。 高智商的人是不是性格都比较古怪?反正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思及此,任燚心里稍微释怀了一些。 “你说他为什么来当警敏感察?钱一辈子花不完,他可以去家族企业工作,也可以去做学术研究,当警敏感察?还是又苦又累又危险的开刂警?”傅楷苦笑道,“反正大家都不能理解。” “就没人问问他?” “你刚跟他打过交道,你觉得他是那种能跟你闲着没事儿唠唠嗑的人?” 任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也是,神经兮兮的。” “他是挺古怪的,但是也不违反纪律,而且确实有能力,反正,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没有针对你,他对谁都那样。” 任燚“呿”了一声:“老子不在乎了,只希望他妹妹不要再来了,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行了,别烦了,回头一起喝酒。” 挂了电话,任燚想着傅楷说过的话,依然充满了不真实感。 宫应弦为什么要当警敏感察呢? ------- 自那之后,宫飞澜没有再给任燚发微信,也没有来消防队,任燚想她应该是接受了教育,这事也到此结束了。 这个星期出了两次警,但任燚都没去。 出敏感警这个事,非常地邪性,有时候一两个星期都很太平,有时候一天能进进出出好几趟不消停。他手下有两个副队长,一些危险性、复杂性低的事故都由副队长指挥,他把人培养起来了,自己也轻松一些。 这天下午,就在任燚打算回家看看他爸的时候,突然来了个警敏感情——货运车侧翻,车上的沥青把一辆小轿车给埋了。 任燚把三个战斗班都带上,火速赶到了现场。 根据群众报敏感警,小轿车违章变道别了大货车,超重的大货车急转避让的时候导致侧翻。 现场的情况非常糟糕,货车把轿车压在了下面,但货车没有完全翻过去,驾驶室一侧轮胎悬空,车上的沥青几乎把小轿车完全覆盖,甚至铺洒出几十米的范围。 货车司机没有受伤,但显然已经吓傻了,蹲在警敏感车旁边抱着头,一动不动。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用手机不停地拍着。 任燚观察着现场,眉头紧皱。 这些年他什么样奇奇怪怪的事故都见过,但跟沥青打交道还是第一次,这么热的天,这些沥青的温度估计跟沸水差不多,如果车里的人没有被压死,也很可能已经窒息或者被烫死。 但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就要与死神争分夺秒。 任燚命令道:“丁擎,带俩人去协助交敏感警,控制人群,崔义胜,准备好干粉灭火器,高温沥青很可能引起泄露的机油着火,剩下的人拿上锹,挖!” “是!” 任燚把抢险救援服的上衣脱了下来,绑在了腰上,穿着白背心的上身劲瘦而健硕,从胸腹到臂膀,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力与美。 他拿起铁锹,开始往外铲沥青。 三个特勤战斗班,约二十号人,在逼近四十度高温的大太阳底下,挥舞着消防锹,把小轿车一点一点地从沥青堆里往外挖。 头顶是毒辣的太阳,脚下是高温的沥青颗粒,任燚估计他们现在的体感温度至少有五六十度,他眼看着自己的汗噼里啪啦地砸在胶臭的沥青上,然后瞬间被蒸发殆尽。 挖到一半,任燚已觉得双臂酸痛不已,并有些目眩,他直起腰,喝了一口水,突然,看到那侧翻的大货车颤动了一下,挤压着沥青堆,发出嘎吱地声音。 任燚愣了一下:“等等,都停下。” 战士们都停了下来,他们各个两颊通红,气喘如牛。 任燚围着现场走了一圈,面色凝重。 高格道:“任队,怎么了?” “是这堆沥青在支撑大货车的重量,如果我们把沥青挖空了,大货车就会完全压在轿车身上。”他原本是想把沥青挖开之后,先把人拖出来,现在看来还是得先解决货车的问题。 高格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实,我们得先把大货车移开,轿车副驾驶那面还没有被压住,人很可能还活着。” “去拿工具。” 高格带人去车上取来钩锁,用两个铁钩勾住大货车,另一面挂在了他们荷载12吨的中型水罐车上。 这辆车是他们出敏感警最频繁的一辆车,因为功能多,且体积不大,可以进入较窄的巷道,适合快速救援。 固定好后,司机上了车,狠踩油门,开足了马力,现场发出了刺耳地轮胎擦地的声音。 货车被慢慢地拽了起来,只听轰地一声响,货车轮胎落地。 “继续挖!” 他们足足挖了一个多小时,中间还起了一次小火,但很快被扑灭,终于把轿车从沥青堆里挖了出来。 驾驶室一侧已经被完全压扁,红白血肉和青黑的沥青掺杂在一起,模糊难辨。 孙定义叫道:“任队,副驾驶有人!” “液压钳!快!” 孙定义用液压钳撑开了变形的车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沥青哗啦一声从车里涌了出来,还有一个女人跟着倒了下来。 孙定义一把接住了她,只扫了一眼就露出不忍的神情,她全身被大面积烫伤,整个人像熟透的虾一样通红,他脱下手套,用手指压在她的动脉上:“还活着!” 任燚道:“把人清出来,小心一点,别用锹。” 几个战士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挖开她下半身的沥青,最终把人抬了出来。 她发出痛苦地呻吟。 急救人员早已等候多时,她被抬上了担架,送上了救护车。 孙定义抹了一把汗,看着任燚:“她能活吗?” 任燚摇摇头:“别想这个了,把另一个也清出来。” 驾驶位的人已经被挤压变形,完全看不出人样了,皮肉筋骨融合着沥青,血腥味混杂着胶臭味,那画面、那味道,任燚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中队里有一半是刚入伍没多久的小战士,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一个直接吐了。 他们强忍着不适,把人从沥青堆里清理了出来。 回到中队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战士们倒在车库,累得半天都站不起来,每个人都又脏又臭,且多少有点轻微的烫伤。 任燚正躺在地上闭目休息呢,突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怪舒服的。 睁开眼睛一看,是曲扬波。 任燚接过曲扬波手里的水,“啧”了一声,又还给了他,“服务这么不周到,盖子都不拧开。” 曲扬波笑了笑,给他拧开了盖子:“是不是还得我喂你啊。” 任燚伸出手:“扶我起来。” “你太脏了,自己起来吧。” 任燚用脏兮兮地手一把抓住了曲扬波雪白的胳膊:“你可别学那个神经病啊。” 曲扬波无奈,把他抚了起来。 任燚拿过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完了一瓶,冰凉的水流入咽喉,暂时带走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涩,他感觉精气神也回来一些了。 “我听说了,有人被沥青埋了?” “嗯,可惨了,现场的人说是轿车乱变道,碰到这些重型货运车,还不规矩点开车,真是……” “起码救出一个,别想了。对了,刚才参谋长来电话,说鸿武公敏感安局有个案子,需要你去协助一下调查,跟你两个月前出的那个警有关,你明天过去一趟吧。” “跳楼结果挂栏杆上那个?” “对,警敏感方怀疑可能不是自杀。” “好,我明天去。” 曲扬波拍了拍任燚的肩膀:“辛苦了。” 任燚疲倦地笑了笑。 第5章 第二天上午,任燚去鸿武公安分局报到。 这个分局离他们消防队不远,虽然不属于他的辖区,但平时也有些往来,他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多了宫应弦那号人物。 在分局,他见到了邀他协助调查的人——宋北。 宋北是个老警察了,现在是鸿武分局刑侦支队三中队的队长,人看起来十分和气。 任燚伸出手:“宋队长。” “任队长,你好,坐。” 俩人握了握手,任燚坐了下来,他环视了一圈办公室,玻璃是半透明的,能看到外面往来的人。 宋北笑道:“麻烦任队长了啊,大热天的跑过来。” “客气了。您是长辈,按理说我该跟您说,叫我小任就行,但您也知道我的姓,有点尴尬。” 宋北哈哈笑了起来:“所以我还是叫你任队长。” 任燚笑道:“听我们参谋长说,那个跳楼案有反转?” “对,本来我们要按自杀结案了,但最近又出现了新情况,可能跟一桩经济案有关,所以想请你协助调查一下,毕竟当时你更了解现场嘛。” 任燚点点头:“印象深刻。” 他记得那是一个半夜,正是人进入深度睡眠的四点多,突然来了警情,几个刚蹦迪回来的青年,发现小区一层洋房庭院的铁栏栅上,串了一个人,血顺着下坡的步道一直流到了小区门口。 消防车到的时候,人还有气,他们把栏栅切割下来,救护车连人带栏栅一起送去了医院,但没撑到医院就咽气了。 他们都以为是自杀,没想到过去两个月了,案情有变化。 消防和警方的合作一直颇密切,因为很多事故,消防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而为了抢救人或财产,常常会对现场做出无法避免的破坏,尤其是火灾。 宋北把现场照片铺在任燚面前,帮助他回忆:“你的出警报告我看了,你回想一下,还有什么特别的细节。” 任燚尽量凭着记忆,把当时所见都还原了一遍。 宋北认真地问了不少问题,俩人在会议室里坐了两个多小时。 突然,宋北好奇地说:“你是看着熟人了吗?” “啊?什么?” 宋北扬了扬下巴:“我看你一有人经过就看窗外。” “呃,不好意思。”任燚尴尬极了。他扒了扒头发,顿时有点唾弃自己,为什么一想到可能碰上宫应弦,他就莫名地紧张?理亏的又不是他。 宋北看了一下表:“哎哟,中午了,抱歉啊耽误你这么长时间,走我请你吃个饭。” “不用了,这都是应该的,您也忙,我中队离得近,我回去吃了。” “那怎么好意思,走吧,附近有个馆子不错,正好我想听听你爸爸的故事,久闻大名啊。” 任燚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走走走。” 俩人走出会议室,经过办公区的时候,就见着人员都在往外走,只有一个人逆着人流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宫应弦! 任燚挑了挑眉,见宫应弦一如前两次所见,穿着板整挺括地西装,迈着两条大长腿,迎面走来,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提着一个素色的纸袋。 俩人四目相接,宫应弦眸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宋北朝宫应弦点了点头:“小宫,吃饭啊。” 宫应弦也点点头:“宋队长。”他瞥了任燚一眼,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来,介绍一下,这是凤凰消防中队年轻有为的队长,任燚,来协助我们调查跳楼案,任队长,这是我们去年刚来的高材生,麻省理工的化学博士,宫应弦。” 话都到这份儿上了,宋北却迟迟不见俩人握手,反而互瞪着对方,他疑惑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 俩人异口同声地说,语速之快,好像生怕说慢了就输了一样。 宋北摸了摸下巴。 任燚道:“宋队长,咱们走吧,我还真饿了。” “哦,走吧。” 等宫应弦走远了,宋北才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我们分局有长得跟明星似的警察?他来那天啊,我们女同志差点疯了。” “嗯……没想到,他是你手下?” “对,不得了的年轻人,就是性格有点……孤僻。” 任燚暗忖,“孤僻”这个形容词也太客气了,他问道:“怎么大家都往外走,就他往里走?” “中午了,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他,嘿嘿。”宋北摇了摇头,“他不跟我们一起吃饭。” “为什么?” “他呀,洁癖,只吃自己带来的东西。” “这么不合群也能干刑警?” “海纳百川嘛。”宋北点了点太阳穴,“他脑子又好使,又能打,胆子又大,资源又多,我们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 任燚还是忍不住腹诽,该不会是冲着他捐仪器吧。 “而且,他这么不合群也是有原因的,能理解。” “哦?什么原因?” 宋北笑笑,显然不打算多说。任燚也没有再问,毕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问多了显得多可疑。 ---- 吃完饭,任燚抽空回了趟家,陪他爸喝了个下午茶,才回到中队。 一到中队,曲扬波就把他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他一进屋,三人都站了起来。 两个男的倒没什么特别,唯一的一个姑娘,个子高挑,留着男生一样的短发,虽然生了一副好相貌,但并不见女性的柔美,反而显得英气十足。 任燚还没开口,三人齐刷刷地行了军礼:“队长好。” 任燚也回了礼,然后用疑惑地目光看向曲扬波。 “哦,这是我为咱们中队招聘的候选消防员,当然,还得你亲自面试一遍。” 任燚扫了三人一遍,道:“好,那个,今天有点晚了,你们先回去,我再另通知你们面试时间。” “队长再见,指导员再见。” 三人走后,任燚瞪着曲扬波:“你想什么呢?女兵?” “女兵怎么了。”曲扬波耸了耸肩,“哪个文件规定不能招女兵?” 他们目前正面临消防改制,去年新入伍的将是最后一批现役武警,到了年底,他们就要同时退役转为职业化,从公安消防部变成应急管理部。并统招专职消防员。 他们招消防员自然是优先考虑曾在消防队服役过的。作为中队长,他有最终的人事权,而曲扬波主要做文职和政治工作,负责前期的招聘。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曲扬波居然想招聘一个女消防员。 任燚皱起眉:“咱们中队四十多个老爷们,方便吗?亲爱的**同志。” “你先冷静一下,亲爱的炎炎同志。”曲扬波挂着他的招牌笑容,“到了九月份,有好几个人要退伍,咱们半年时间才招来三个专职,人员远远不够啊。” “人员不够也不能乱来啊。” “怎么就乱来了,你对女兵有什么意见吗?” “我对女兵没有意见,但是你觉得这行适合她吗?她当兵的时候起码周围都是女的,她要是来了这里……我是为她着想,她知道这条路多难走吗。” “我看她想的挺清楚的。”曲扬波推了推眼镜,“你都没面试,不好直接否定她吧,根据我的接触,她是一个合格的消防战士。” “消防战士是要上前线的,前线不适合女人。” “你这是歧视、偏见。” “你少拿这个压我,你去问问全国几个消防队有女兵,这是偏见的问题吗?这是工种的问题。” “我们不是一般的中队,我们是特勤消防中队,应该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哦对了,她还是你师妹呢,也是武警大学消防指挥专业毕业的。” 这是任燚今天第二次听到“海纳百川”四个字了,但从曲扬波嘴里说出来,他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扬波,你脑子应该比我清醒,你听听自己现在说的是人话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曲扬波摘下了眼镜,慢腾腾地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上了:“等到改制完毕,宣传部会做一系列的工作,向全国人民展示应急管理部的新形象,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消防员,你知道能为我们中队吸引多少关注吗。” 任燚低下了头:“消息这么灵通,你爸告诉你的?” “算是吧。” 曲扬波是**,好像从生下来就注定要走仕途虽然他们是多年朋友,曲扬波帮过他很多,但俩人还是时常在不少事情上意见相左。 曲扬波耐心劝道:“任燚,我知道你担心一个姑娘不适合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反正她在你的掌控下,你就把她当个吉祥物,有些现场不让她上就是了。她想当消防员,我们缺消防员,她还能为我们中队添光增彩,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任燚直视着曲扬波微微发光的镜片,却看不到他的眼睛:“我要是不同意呢。” 曲扬波淡笑道:“身为指导员,我总有一票吧。” 俩人虽然是平级,但根据原则,曲扬波的话比他更有分量,至少在上面是这样。 尽管曲扬波没拿这个压过他。 “行吧,既然你决定了。”任燚的口气不太好。 “兄弟,我知道你不太高兴,但我都是为了我们好。”曲扬波道,“我不否认,我是想升职,谁不想升职呢,你不愿意搞政治,我得为我们着想,我希望我们都能越走越高。只有中队好,我们才会更好,嗯?” 任燚长吁一口气:“听你的吧,反正最后证明,你总是对的。” 曲扬波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真乖。” 任燚打开他的爪子,刚想骂他,警铃响了。 他快步冲下楼:“什么情况?” “……开锁。” 一众战士都发出崩溃的嚎叫。 任燚正有些窝火,他翻了个白眼:“出警单。” 通讯员递给了他,他掏出手机,照着出警单拨了过去:“喂你好,消防队。”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的老年女声:“消防员,你们什么时候来,我孙子快放学了,我得给他做饭啊!” “阿姨,开锁这种活儿,我们非常不专业,建议您找开锁公司。” “干嘛找开锁公司,你们不能开吗?”大妈叫道,“开锁公司不要钱啊!” “阿姨,是这样啊。”任燚耐着性子说,“我们开门,有三个方法,按照破坏等级递增,分别为破锁、拆门、砸墙。具体方法要到了现场才能决定,不过大部分稍微复杂点的锁我们都不会开,拆门比较普遍。我们是免费的,但您换锁换门挺贵的。” “……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没骗您,您如果不会上网的话,我可以给您介绍一个开锁公司。” “你给我介绍?”大妈的尾音拔高,充满了质疑。 任燚深吸一口气:“阿姨,开个锁也就百来块钱,我没有收回扣。” “哦,那行吧。” “麻烦您打119取消一下刚才的报警。” 那头挂断了电话。 任燚把出警单揉成一团,扔给了值班通讯员,“再以后有要开锁的,除非家里有紧急情况,否则一律这么处理。 “是。” 任燚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感到一阵烦躁,大概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他也跟着生了不少气,太不养生了。 他决定请个短假,陪陪他爸,找朋友聚聚,或者约个会什么的。 第6章 任燚请了三天短假,打算好好放松放松。 回到家,他先脱了消防队的常服,换上t恤牛仔,开车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堆他爸爱吃的东西和日用品。 回来的路上有点堵,车一边往前挪,他一边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对面传来一个懒洋洋地声音:“喂。” 任燚笑道:“又喝多了?” “啊……几点了……”那边顿了顿,“哪有这么大早上给人打电话的呀。”语调带了些许撒娇。 “都快十点了还大早上。” “你以为我是你啊,每天六点晨训。”电话里传来床褥窸窣地动静,“干嘛突然给我打电话,想我了?” “嗯,想你了,在天启吗?” “巧了,我刚杀青回来。” 任燚笑道:“明天请你喝酒怎么样?” 对方低笑两声,暧和谐昧地说:“带酒来我家。” ---- 回到家,任燚停好车,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往家走。 远远地,就见他爸拄着拐杖朝他走来,每走一步全身都跟着一抖,却还是费力要迈最大的步子,看得任燚胆战心惊。 保姆在一旁焦急地想拦他,却根本拦不住。 任燚赶紧跑了过去:“怎么回事?” “你爸非说听到警敏感铃了,你快拦住他。” 任燚把袋子递给王阿姨:“爸你这是干什么!” 任向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周围的人仿佛都不存在,他口中直叫着:“出敏感警了,出敏感警了。”声音颤抖,激动不已。 消防队虽然就在他们小区对面,但这个距离,就算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未必听得到警敏感铃声。 任燚死死抱住了任向荣的肩膀:“爸,今天不是你带队,今天不是你带队!” “出敏感警,我要出敏感警!”任向荣用力撞了一下任燚,没撞开,便恼怒地挥舞起拐杖。 那拐杖的头不偏不倚地怼在了任燚的脚背上。 任燚痛叫了一声,强忍着没有撒手,硬把他爸往回拽:“爸,今天真的不是你带队,副队带队,咱们回家吧,回家吧,好吗。” 小区的邻居们纷纷驻足侧目。 王阿姨在一旁叹气连连。 最后,任燚忍着脚痛,把他爸背回了家。 他家是老式楼房,没有电梯,还好只是三楼,但任燚还是累出了一身汗。 其实他们家还有一套房子,离得不远,环境好很多,早在他妈还在的时候,一家三口已经搬过去了,他是为了就近照顾他爸方便,才又搬回了这里。 任向荣坐在椅子里,不复方才的倔强,开始安静地看着窗外发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口中依然喃喃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任燚单腿跳到了沙发前,没有空去查看脚背,而是累得瘫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 王阿姨拿着碘酒走了过来,帮他脱下了鞋袜,看着已经肿起来的脚背,叹道:“阿姨帮你擦点药。” 任燚闷声说:“谢谢。” 上完了药,王阿姨张了张嘴,有些艰涩地说:“任队长,你爸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以前是清醒的时间多,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任燚点头:“我知道。” 他爸立过功,又是因伤退敏感伍,退休金和医保都很高,看病花不了太多,可有些病,偏偏是钱无能为力的。 “昨天晚上……小文给他洗澡的时候,他把小文推了个跟头。” 任燚怔了怔:“小文没事吧?阿姨,真是对不起,我爸……” 王阿姨安抚地拍拍他的膝盖:“没什么大事。” 小文是王阿姨的儿子,母子俩昼夜轮班照顾他爸。 任燚抓了抓头发,感到窒息地难受。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任向荣,那佝偻的身体,那花白的头发,那放在膝盖上依旧微微颤抖的手,他曾经见过这个男人顶天立地的模样,如今只剩下无尽地失落与酸楚。 “任队长,你工作这么忙,休假又少,家里就你一个人,你有没有考虑过……考虑过养老院啊,那里有专业护工,又有医生。” 任燚坚决地摇头:“我不会把我爸送养老院的,他也不愿意去。” 王阿姨为难地说:“有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一直没找到机会。我老伴儿快退休了,退休之后,我们打算回老家,这个地方,辛苦一辈子也买不起一套房。” 任燚沉默了。换了这么多保姆,王阿姨母子俩是目前为止最靠谱的,尽管一个月光他们的工资就要一万,但他宁愿多花点钱,只要能照顾好他爸。 王阿姨道:“不好意思啊任队长,你们都是好人,对我们也挺好的。其实我们也不放心你爸,但也没有办法,还有几个月时间,你考虑一下,也找找新的人吧。” 任燚无奈地说:“好,谢谢你。” 中午,任燚亲手烧了几个他爸爱吃的菜,他爸却一口也不肯吃,到了下午,却又突然叫着饿了,他把菜重新热了一遍,陪他爸又吃了一顿。 他时常劝自己,不该难过,而是该心存感激,毕竟有时候,他还能有一个正常的爸爸。 ----- 第二天醒来,任向荣又恢复了清醒,甚至自己拄着拐杖浇花,嘴里还唱着小曲儿。 任燚欣慰许多,提议道:“老任,难得我放假,我一会儿想跟王阿姨来个大扫除。你来指挥?你指哪儿我们打哪儿。” 任向荣轻哼一声:“让我指挥这个?太屈才了,你们自己折腾吧,哦,小心我那些奖杯奖章什么的。” “放心吧,你那些宝贝,谁敢乱动啊。” 王阿姨来后,俩人开始干活。 任燚的脚还肿着,但没什么大碍,便一瘸一拐的扫地、擦窗、扔东西。 忙活了一上午,家里干净了许多,最后,任燚拿了一块崭新的、洁白的抹布,拧干了水,去擦任向荣的“荣誉墙”。 那荣誉墙就摆在电视机柜上,一个个奖状、奖杯、奖章、锦旗,记录了这个老消防的三十年戎敏感马,每一个嘉奖背后,可能都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任燚一边擦,一边跟任向荣回忆着:“这个是你立三等功那次,保卫两敏感会,对吧。” “嗯,集体三等功。”任向荣拄着拐走了过来。 “这个锦旗是你救的那对双胞胎家里送的。” “对,我收的锦旗啊,能装满一箱子,摆出来这几个,都是特别有意义的。” 任燚笑笑:“我知道,这里的每一样东西背后的故事,我几乎都能背下来了。”他抚摸着那些荣誉的象征,心里对他爸充满了敬佩,一如少时。 他从小就仰慕着他身为英雄消防员的父亲,所以尽管母亲反对,他也还是义无反顾地追随着父亲的脚步,走到了今天,这份工作再苦再累再危险,他也没有后悔过。 “这个,是你立的二等功。”任燚拿起那枚勋章,“那个化工厂爆和谐炸事故。” 任向荣点点头:“十八年了,那是我这辈子最接近死神的一次,当年可是轰动全国的大事故。” 任燚清晰地记着这个故事,记着任向荣是如何在塌方掩埋的情况下,带着一个战和谐士和两个职工在废墟下撑了八天。那年他才十一、二岁,他陪着母亲在现场守的那八天,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死了一百多人。”任向荣的神情有些黯然,必定是想起了自己牺牲的战敏感友。 任燚小心翼翼地把那枚奖章擦干净:“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任向荣嘲弄一笑:“我要是有福,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任燚认真地说:“别这么说,老任,你能平安退休,就已经是福分了。” 任向荣叹了一声:“有时候我也想得开,我从阎罗王手里抢回来那么多人命,他老人家总要惩罚我一下,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收我。” 任燚嗤笑一声:“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人家天天那么忙,那有空搭理你。”他把擦干净的奖章放回原处,“对了,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几个月之后,这个化工厂所属集团的老总家也出事了。” “是啊,而且也是我出的警,当时……” “任队长。”屋里传来王阿姨的声音,“帮我挪一下柜子。” “来了。” ---- 大扫除结束后,任燚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对着镜子捯饬了一下头发,换了套衣服,从家里拿上两瓶红酒,赶在晚高峰之前出门了。 他开车来到国贸的一个小区,轻车熟路地输入了单元楼的密码,坐电梯来到了最顶层。 走出电梯,他敲开了一户门,一个白皙帅气的年轻男人倚靠在门框上,笑盈盈地看着他:“带酒了吗?没酒不准进门啊。” 任燚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嘴角轻扯:“酒也带了,人也带了。” 俩人相视一笑,下一刻,他被一把拽进了门里。 ---- 任燚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尽管昨夜疯到很晚,但他的生物钟雷打不动地会在六点左右叫醒他,在中队时,他们每天都是这个时间晨跑。 他想多睡一会儿,却怎么都合不了眼,索性起床洗漱了一番,然后去厨房做早餐。 等他端着早餐出来时,有人已经自觉地坐在了餐桌前等候。 “你是狗鼻子啊,闻着味儿就起来了。” 祁骁打了个大大地哈欠:“我是被你吵醒的好吗。” “哦那不好意思了,给你做了早餐当补偿。” 祁骁舀了一勺紫薯粥送进嘴里,一边呵气一边点头:“可以原谅你。” 任燚也坐了下来,边吃边问道:“你刚从横店回来?休息多长时间?” 祁骁是个小演员,早在他出道前,俩人在酒吧认识的,这些年他们的联系一直没断。 “不知道,有个戏公司在谈,还不知道要不要上。”祁骁抓了抓头发,“哎,没劲,都是一些不怎么样的本子,不怎么样的角色。” “慢慢来嘛,你早晚会大红的。” 祁骁耸了耸肩:“这种安慰人的话,我早听倦了,圈子里我这种型的太多了,优势不大。”他朝任燚扬了扬下巴,“哎,你这种型的倒是少见,怎么样,考不考虑转行?” 任燚哈哈笑道:“我这么招人喜欢,把你们饭碗都抢光了,多不好意思啊。” “我谢谢你?”祁骁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么长时间没见,净聊我了,你呢,最近怎么样?有什么变化吗?”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中队,能有什么变化。” 祁骁斜睨着他:“也没……遇见什么人之类的?” 任燚怔了怔,而后笑着摇头:“我假那么少,又得照顾我爸,没多少私人生活,没机会认识人。” 祁骁叹了口气:“我也是,拍戏太忙了,都没时间谈恋爱,不过谈恋爱也烦,还是赚钱重要。” 俩人又聊了些别的,任燚看了看表,道:“我得回去了,我爸差不多要起来了。” “那我不留你了。”祁骁朝任燚飞了个吻,“我至少还要在天启待一个月,再来找我。” “好,回见。” 任燚穿上鞋正准备走。 祁骁突然叫道:“任燚。” “嗯?” “你是很招人喜欢。”祁骁朝他眨了眨眼睛,“起码你是我最喜欢的。” 任燚心绪微颤,一时有留下来的冲动,但他最终只是笑了笑,转身走了。 第7章 最后一天假,任燚原是想约傅楷和几个哥们儿一起喝酒,没想到大周末的,每个人都另有安排,他一个也没约出来。 他忍不住把傅楷骂了一顿:“成天围着老婆孩子转,有没有出息。” “行,你出息,你单身,你随便浪。”傅楷嬉笑着说,“昨晚朋友圈发的,跟谁喝酒啊?” “没谁。” “你对月独酌啊,鬼才信。”傅楷很八卦地说,“咱们任大帅哥昨晚翻了谁的牌子?不会又是那个演员吧?” 任燚含糊地应了一声。 “真是他啊。”傅楷“啧”了一声。 “你这个口气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兄弟,我就不批判你的审美了,现在的小女孩儿都喜欢那种娘兮兮的吗?”傅楷一副恨其不争的口吻。 “人家怎么也比你这一脸毛的好看。再说了,他说其实我这种英俊潇洒有男人味儿的型比较吃得开。”任燚摸了摸下巴,“要不我转行吧,我也想发财啊。” “要点脸啊,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命中注定要跟火纠缠一辈子。” “哎,都怪我们家老任,给我取这么个名字。” 俩人又互相损了对方几句,才挂了电话。 吃完晚饭,任燚陪他爸散了散步,晚上把他爸哄睡之后,他躺在床上玩儿了会游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酣睡中,任燚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 他在黑暗中抓过手机,没等眼睛适应光线去看清来电人,已经先划开了通话键:“喂?” “任燚,第四视角着火了。”曲扬波的声音沉着但紧迫。 任燚从床上跳了起来,打开灯,抓起衣服往身上套:“继续说。” “支队另调了两个中队过来,你马上下楼,我们在街角接你。” “好。” 任燚快速穿好衣服,一阵旋风般出了家门,冲下楼,朝小区门口跑去。 他跑出小区大门的时候,正好看见街对面的消防车使出车库。 除去两辆巡逻摩托和一辆巡逻吉普外,他们中队还有五辆发挥救援作用的消防车: 1号车:综合抢险救援车,配多种工具,体积最小、最灵活,适合非火灾类救援。 2号车:12吨中型水罐车,同时带泡沫混合系统和干粉灭火剂,适合小型火灾。 3号车:15米云梯救援车,同时带吊臂、拖车,和专门为撞击设计的半米厚的实心钢保险杠。 4号车:70米举高喷射消防车,带救援平台和4吨水罐,适合高层救援。 5号车:30吨重型供水水罐消防车。 平时的救援,他们一般都出前三辆车,就能应对大部分事故,4、5号车是两个大家伙,平时一年也用不到几次,当任燚看到除4号车以外的四辆车纷纷使出车库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严重的警敏感情。 第四视角是他辖区内的一个酒吧,在天启小有名气,周六晚上正是酒吧生意最好的时候,人流量非常大,这时候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车在任燚面前刚停稳,任燚就拉开车门窜了上去,所有人都全副武装,连曲扬波也出来了。 任燚一边穿自己的装备,一边问,“什么情况?” “第四视角二楼包厢着火,烟顺着中央空调的排气口快速蔓延,造成二楼、三楼大量人员中毒、被困,一楼舞厅疏散过程中发生踩踏,借助风向,火正在向隔壁蔓延。总队把三宁中队和骡巷口中队都调过来了,许参敏谋感长正在赶往现场。” “第四视角的档案呢?” 曲扬波将文件递给了他。 每个消防队对辖区内的重点单位都会建立消防档案,所谓重点单位,就是那些存放危险品的、体积大的、人流大的、一旦发生事故造成的人员或财产损失大的,满足一条,就是消防部门的重点关注对象。 这份档案包含建筑设计图,消防应急措施图,危险性高的单位还要提供火灾预案,雇佣企业消防队,并且定期接受消防检查、甚至是火灾演习。 第四视角的档案里虽然没有火灾预案,但有完整的建筑和内部结构图。 第四视角一楼是舞池,两侧环绕卡座,二楼、三楼全是包厢。像这样的周六晚上,人流量可能达到四五百人。 这个酒吧任燚也去过,里面使用了大量的聚氨酯泡沫做隔音和装饰,包厢里的窗帘是化纤的涤棉交织布,仅仅是这两样东西就高度可燃,而且燃烧会释放大量一氧化碳。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声音:“任队长,在许参敏谋感长到达现场前,由你行使指挥权。” 任燚答:“收到。” 此时已是凌晨1点,道路畅通无阻,5分钟后,他们就到达了现场。 第四视角处于酒吧街的中段,整条街遍布着酒吧、ktv、餐馆、商店、棋牌室等,是有名的夜生活一条街。这里的建筑低矮,普遍不超过四层,但间距狭窄,有的干脆没有间距,几乎没有两栋楼之间的防火间距是合格的。 这样的建筑群极易造成火势蔓延,形成火烧连营的严重事故。 当地派敏感出敏感所和交敏感管部门已经先他们到达了现场,疏导交通、疏散人群,附近的街道上站满了人。 第四视角的二楼火势汹涌,三楼滚烟滚滚,一楼的窗户全碎了,火舌已经舔到了旁边的火锅店,现场弥漫着大量黑褐色的烟雾。 二楼和三楼的各个窗口几乎都有人在求救,哭喊声、惨叫声、燃烧声、警敏感笛声,交织成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任燚刚下车,交敏感警就跑到他身边,焦急地说:“任队长,周围店铺的人都疏散了,酒吧里大量人群被困,酒吧后面的紧急出口被锁起来了。” 任燚点点头:“现场烟气有毒,把人全都赶走。”他按下对讲:“总队,请求燃气部门协助,切断酒吧街的燃气供应。” “收到。” “孙定义,绕到后面破拆紧急出口的门。” “崔义胜,你们班出三个人负责保障供水,你再带一个人去三楼开排烟口。” “曲扬波,先把崔义胜送到三楼楼顶,然后从三楼破窗,解救窗口被困人员,等排烟口开了再带人进去搜救。” “高格,出两支水枪……” “消防员!消防员!”一个正在被驱赶的中年男子用力挥舞着手,朝任燚大喊,“我是火锅店老板,消防员!” 任燚看了他一眼:“放他进来。” 那男人跑到任燚面前,惊惶地说:“我店里全是小煤气罐,每一桌都有!” 任燚脸色阴沉:“高格,带人把所有煤气罐都搬出来,出两只水枪从西南窗口压制火势,务必守住火锅店不能过火。再出一只水枪从东南外立面冷却。” “是!” “你们怎么还不救人!”人群中有人大喊,“里面全是人!” 有人哭喊道:“我妹妹在里面啊,你们怎么还不去救人!” 任燚看着火势熊熊地酒吧,额上全是汗,心脏砰砰地狂跳。 三楼此时火势不大,主要是浓烟,但在排烟口没有打通之前,他不能冒险派人进入内部搜救。火的特性就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一定往上走,所以当低矮建筑的火势失控时,要在顶楼钻开一块楼板,否则火就会往所有窗户方向蔓延去寻找氧气,这时候进去救人,多半会被大火围困。 二楼情况更严重,随时有闪燃、爆燃甚至是坍塌的风险,他只有一辆云梯车,没办法同时兼顾三楼和二楼。他焦急问道:“总队,三宁中队和骡巷口中队还有多久到达现场。” “两分钟和六分钟。” 任燚咬了咬牙,在酒吧门口来回踱步。他们现在唯一能进去搜救的,就是一楼,但是目前人手严重不足,如果他带队进去了,现场就没有人指挥。 “你们有病啊,酒吧着火往火锅店喷水!”人群中有激动地吼叫声。 “是啊,为什么往外墙喷水!” “怎么没人进去救人!” 这时,孙定义撬开了紧急出口的门,门一开,几十人蜂拥而出,前面有人摔倒在地,被后面的人压倒、踩踏而过。 孙定义和几个战敏感士拼命控制着人群,吼得嗓子都压了:“不要挤!不要推!” 这一批人,有的尚有行动能力,有的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往外爬,有的已经倒在了过道上,他们不顾一切地逃离,因为身后的东西比野兽还要凶残可怖。 孙定义从对讲说道:“任队,请求从紧急通道进入一层搜救。” “去吧。” 二分钟之后,三宁中队到达现场,任燚马上部署他们的云梯车去破开二楼的窗户,但只准解救在窗口的被困群众,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二楼。这时,崔义胜打开了顶楼的排烟口,任燚命令他们立刻进入三楼搜救。 又过了两分钟,支队参敏谋感长许进到达现场,任燚马上向许进汇报情况,然后请求带队进入一层搜救。 许进凝重地看着二楼的烟气和火势:“两两一组栓安全绳,谁都不准单独行动。带上仪器,测一下一氧化碳。” “是!” 任燚带上自己中队和三宁中队的共十一个战敏感士,每两个人栓一条绳子。火场环境复杂,浓烟致使能见度极低,他们又不熟悉内部结构,很容易迷路,两两一组是为了保证安全和互助。 任燚戴上面具,看着猩红的火焰,目光坚毅而无畏,沉声道:“上。” 一行人义无反顾地进入了火场。 一楼先是天花板着火,石膏板具有一定的耐火能力,但火势越来越大,便开始大面积脱落,一楼吧台和卡座的沙发被引燃,只有宽敞的、没有可燃物的舞池暂时没有过火,但不断有吊顶材料往下砸,一样的危险。 高温和浓烟让眼前的场景宛若炼狱,任燚尽量调整着呼吸,减少空呼的消耗:“你们两个去东面卡座,你们两个去西面卡座,丁擎去吧台区域,剩下人跟我去卫生间。” “是。” 卡座区域已经过火,任燚带着人穿过舞池,耳边尽是噼啪噼啪的燃烧的声音。一边走,任燚一边看着仪器上的数据,汇报道:“参敏谋感长,一楼的爆炸极限已经达到46%,二楼有很多释放一氧化碳的装修材料,肯定更高。” “收到。” “任队,这里有人!” 有人发现了一个倒在舞池边缘的人,他周围不停地有吊顶砸落,情况非常危险。 任燚叫道:“别动。”他勉强从浓烟中观察着顶面,等待一个相对安全的时机,等了足足有五六秒,才喊道:“现在!” 任燚带头跑了过去,几人合力将那人抬到了舞池区域。他身上大面积烧伤,已经失去意识,但还有脉搏,任燚让两个人将他抬了出去,剩下的人继续摸索着走向卫生间。 “参敏谋感长,请求进入二楼搜救。”对讲里传来骡巷口中队队长王猛的声音。 “不准。”许进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参敏谋感长,请求进入二楼搜救,三分钟。” “不准。” “两分钟。” 许进沉默。 “一分钟!”王猛急叫道。 许进沉默许久:“一分钟。” 任燚道:“王猛,不要去东南面,那里是起火点。” “收到。” “任队,洗手间有人!” 在他们的喊叫中,洗手间里传来了微弱的回应。 洗手间的门已经变形,任燚狠狠踹了两脚,都没有踹开,但门页已经松动,他和刘辉最后用力撞开了门。洗手间里挤满了人,至少有三十多个,他们用湿抹布和湿卫生纸堵住了门缝,并不断地往门上泼水,最大程度地阻止了毒烟进入和热辐射烧穿门板。 当门被打开时,一群年轻人的脸上交织着绝望与希望,很多人痛哭失声。 任燚问道:“孙定义,救生通道是否畅通。” “畅通,有水雾掩护。” “你们两个,带人从救生通道出去,其他人跟我去厨房。” “是。”三宁中队的战士喊道,“弯着腰,拉着手,对,谁也别松手,别慌,跟我走!” 任燚带着剩下的三人再度穿过舞池,根据对设计图的印象,舞池的另一边是厨房和员工办公室。 就在他们走到舞池正中央时,头顶突然传来结构松动的声音,几人抬头,但头顶只见浓烟,什么也看不清,接着,天花板就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任燚将与他连在一起的刘辉扑倒在地,带着火的吊顶和龙骨压在了四人身上。 任燚和刘辉躲避及时,只受了轻伤,但另外俩人已被吊顶材料压埋。 俩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拍灭身上的火星,赶紧冲过去解救战友,其中一人的面罩被砸坏,困难地呼吸着。 等他们搬开吊顶材料,另外一人处于半昏迷状态,且身上已经起火,刘辉解开安全绳的卡扣,扑到对方身上,抱着他来回翻滚,他们穿的战斗服具有隔热阻燃作用,但阻燃不代表不燃,一旦着火,仍然十分危险。 俩人最终把火苗压灭,但战斗服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且已经伤及皮肉,不得已之下,任燚和刘辉只能先送两个伤员出去。 刚走出酒吧大门,就听许进喊着:“所有人员立刻撤出建筑,所有人员立刻撤出建筑!” 任燚回头一看,二楼天花板上呈现如海浪一般翻滚的烟火,火场温度迅速飙升,哪怕他已经走出来了,仍然觉得皮肤要被烤化了。 这是闪燃的前兆! 任燚扶着伤员快速远离建筑。 三层楼里的搜救人员都在往外撤,唯独迟迟不见王猛带队的二楼搜救队。 任燚满眼通红地看着二楼的窗户,身体不住地发抖。 只听一声奇异地闷响,火势猛然间变大,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将三层楼全部吞没,下一瞬,二楼轰然爆炸! 第8章 就在爆炸的瞬间,两个战敏感士从二楼的窗户里跳了出来,火舌夹杂着爆炸碎片追咬着他们的后背,他们抱着脑袋滚落地面,足足滚出了十几米远。 众人跑了过去,拍打着他们身上的火花,其中一个摔断了腿,痛苦地嚎叫着。 “其他人呢?”许进焦急地问道。 “王队……王队带人从那边的云梯下去了。” 这时,王猛和两个战敏感士抬着一个受伤的人从建筑后面绕了出来,他们满面熏黑,身上狼狈不已。 众人如释重负。 高格的声音突然传来:“火烧过来了,火锅店要扛不住了。” 许进下了命令:“东面架水炮阻断火势蔓延,三个中队各出两支水枪,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强攻,务必把火势包围住。” “是!” 酒吧已经燃爆,无论此时里面还有没有生还者,他们都不能再进去了。 当建筑起火时,很多时候不能直接向建筑喷水,因为救火的第一要务是救人和控制火势。控制火势就是控制火的蔓延,防止增加过火面积,这就好比桌子起火,如果桌子已经没救了,就要用水先冷却凳子,否则桌子凳子都保不住。 当建筑内有人时,要先解救被困人员,可以用小面积水来冷却、开路、掩护,但不能大面积射水,因为在水势没能压灭火势之前,火场会产生几百度的高温蒸汽,把火场变成一个大蒸箱,哪怕穿着防护服也很难在那样的环境下存活,而且建筑过火普遍会造成钢筋变形,这时候喷水,冷热收缩加剧变形,水的重量还会加重楼板负荷,增加坍塌的风险。 当水炮、水枪全开时,实际意味着指挥员认为里面已经没有生还,或者即便有,也无法救援了。 受伤的群众和消防员陆续被救护车接走,一群灰头土脸的战敏感士站在酒吧前,沉默地看着水柱射进火场,看着水火疯狂地撕咬对方,火压水势,水灭火威,挣扎着、纠缠着、搏斗着。 他们不知道,将要从里面搜出多少具尸体,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能够奇迹地活下来。 今晚来到这个酒吧的人,是为了放松与庆祝,他们期望收获的是喜乐,谁能料到,这里会成为一部分人的终结,和另一部分人终生的梦魇。 两个小时后,大火被扑灭了。 许进又用十几分钟观察外墙,认为暂时没有坍塌风险,才让他们带着水枪进入建筑,扑灭余火、检查残火,搜救可能的生还者以及遇难者遗体。 天亮的时候,他们从废墟里搜出了二十七具尸体,成排地摆在地面上,等待医务部门前来处理。 他们大部分死于烟气中毒,还能保持着较完整的身体,那些被烧焦的、被踩踏的、被压埋的,看来都惨不忍睹。 第四视角已经烧得几乎只剩下框架,旁边的火锅店也有少半过火,还好得到了控制。空气中弥漫的烧焦的味道,融合进早晨清冷的空气,就像墨汁玷污了一汪清水。 奋战了一夜,任燚带着疲倦的战敏感士们回了中队。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虽然暂时不知道起火原因,但这次事故,酒吧要负非常大的责任,被锁的救生通道、耐火等级不够的装饰材料、没有发挥作用的消防喷淋,都是造成火势失控和人员被困的重大原因。 回到中队后,大家换下装备,去洗了个澡,然后集体休息。 任燚洗完澡,无力地瘫在床上,给支队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 截止目前为止,死亡二十九人,重伤十二人,轻伤一百多人,他们三个中队也各有人员受伤,其中骡巷口中队的一个战敏感士伤得不轻。 挂了电话,任燚的手机就显示了一个新闻app的推送,正是第四视角酒吧火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点开,他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任燚感到饥肠辘辘,从柜子里掏出了一袋薯片,平躺着往嘴里送,就是不想起来。脑子里全是火场的画面,那些猛烈的燃烧,那些绝望无助的面孔,那些再也没有了生气的尸体,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即便他见惯了事故与伤亡,一时也难以接受这样的惨剧。 突然,任燚的电话响了,是许进打来的。 任燚调整了一下情绪,接通了电话:“参敏谋感长。” “任燚,休息好了吗?” “我没事。” “你的战士们怎么样?” “有两个还没从医院回来,但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许进顿了顿,“这次的事故很惨烈,网上舆论很大,上头也很重视,要求尽快查明起火原因,追究责任方。” 任燚轻轻“嗯”了一声:“火调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初步判断起火点是包厢的沙发,但现场破坏非常严重,暂时无法断定是意外还是纵火,酒吧几个负责人已经被控制了,警敏感方也介入了。” “火调还没出结果,警敏感方就介入了?” “对,因为酒吧老板坚称有人纵火,他是遭人报复。但起火包厢的幸存者说是抽烟不小心点燃了窗帘。” “老板说是纵火?” “他说的嫌疑人已经被带走调查了,但对方有不在场证明。”许进道,“任燚,这次火调我想让你参与。” “……为什么?” “咱们支队的火调科人手一直不足,今年退了一个,休假两个,这次事故社会影响太大了,领导要求效率,再者这次救援是你出敏感警的,你比他们更了解情况,我希望你全权配合警敏感方查明起火原因。” “是。” “你明天九点到现场,办案人员也会去,我再从火调科给你派一个助理。” 挂了电话,任燚叹了一口气。 他曾经在火调科实习过,不仅熟悉流程,而且有着师传他父亲的侦查能力,加上这些年灭火的经验,他本身就是一个成熟的火灾调查员。 其实他一直都不喜欢回现场,可由于他的工作要高度配合火灾调查科和警敏感方,也没得选择,只是没想到,这次要由他来调查了。 ------ 第二天早上,任燚再次来到酒吧街,这里已经被封锁。 出示了证件,任燚进入了封锁线,来到了第四视角的废墟面前,看着曾经繁华的酒吧的残垣断壁,心里堵得慌。 背后传来脚步声,没等任燚回头,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任队长。” 任燚回身,就见宋北正朝他走来,令他意外的是,与宋北同行的,还有宫应弦。 走到近前,任燚和宋北握了握手。 “任队长,辛苦了呀。”宋北叹息一声,“你们太不容易了。” “应该的。”任燚苦笑一声,“我们怎么辛苦都无所谓,最难受的是不能多救一个人。” 宋北拍了拍任燚的肩膀:“天灾**,没办法,你也别想太多了。” 任燚点点头,瞥了宫应弦一眼。 宋北道:“哦,这次案件的前期调查由小宫负责,我让鸿武支队务必派一个消防专家来配合我们做火调,没想到他们派了你来,真是巧了。” 任燚瞪直了眼睛,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任燚,神情坦然。 “怎么了?”宋北好奇地看着任燚。 “这个,宫警敏感官这么年轻……” “哦,你担心他经验不足啊?放心,小宫专门钻研过火灾类的刑侦技术,这类特种案件我们分局没人比他更专业了。”宋北道,“小宫啊,你要好好配合任队长。” 宫应弦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是。” 宋北把任燚拉到一边:“任队长,这个年轻人性格比较……那个,他没有针对谁,你别往心里去,有什么问题跟我说,麻烦你多包容啊。” 任燚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宫应弦一眼:“您放心吧。” “那你们忙吧,我是顺路过来的,还有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宋队长再见。” 宋北走后,俩人站在马上边上,大眼瞪小眼,现场气氛有些尴尬。 任燚轻咳一声,心想大人不记小人过,一切为了工作,他甩了甩脑袋:“走吧,进去看看。” “你是消防专家?”宫应弦用怀疑的口吻说道。 任燚嗤笑一声:“我没质疑你,你还敢质疑我?我几岁的时候就会背消防装备参数了。” “你在五分钟前刚刚质疑过我。” 任燚讪讪道:“哦,那就扯平了。走吧,还得我给你铺个红毯吗?” 宫应弦看了一眼废墟,眼神一暗,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了口罩和鞋套,武装好之后,走进了火场。 火调科的邱文已经在里面采集样品,他走了过来:“任队长好。” 任燚点点头:“你忙你的,有需要我叫你。” “是。” 任燚对宫应弦道:“上去看看。” 宫应弦环视着四周,两道剑眉紧皱,似乎对这里非常抗拒。 上了楼,他们找到了起火包厢。这里燃烧特别彻底,沙发几乎只剩下残破的木框架,窗帘也被烧得七零八落,吊顶完全脱落,露出被熏黑的墙体。 任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现场:“烟熏v痕在这里,起火点应该是沙发,但幸存者说先起火的是窗帘。假设,是窗帘先起火……”他的视线往上,“这种化纤窗帘燃烧,会形成带火的熔滴,火星溅得到处都是,溅到沙发、地毯,引起燃烧,嗯,有可能,但蔓延痕迹不对。” 宫应弦观察了一下,“发泡树脂海绵填充的沙发,如果是被熔滴的小火星溅到起火,初始只会造成阴燃,不会有明火,火势也不会蔓延得那么快。” “没错,假设窗帘先燃烧,火势上行,烟气顺着中央空调的风口蔓延,火在吊顶里燃烧,最终吊顶砸落,再点燃沙发,才有可能把沙发烧成这样子,但这样一来,火烧痕迹最重的应该在天花板才对。”任燚摇了摇头,从地上捡起一块残破的石膏板,翻了过来,他向宫应弦展示了一下,“果然,贴地一面的烟熏痕迹比朝上一面还重,假设起火点是沙发,火点燃了窗帘,造成房间大面积燃烧,然后点燃吊顶,烟羽流上行,以沙发为中心形成v字烟熏痕迹,最后天花板掉落,这样才符合这个现场的逻辑。” 宫应弦道:“所以,先起火的肯定不是窗帘?” “不是,跟火调科的初步判断一样,是沙发。”任燚道,“幸存者是什么情况?” “一个二十岁的学生,还在医院,受到惊吓,有记忆混乱的可能,现在不能确定她是否故意撒谎。” “倒是没有发现助燃剂的痕迹。”任燚转了一圈,“沙发烧成这样,现在也看不出来,得提取一些试样回实验室检验。” “电路……也没有电路起火的痕迹。”宫应弦翻看着现场的每一寸,在一堆无法辨认的废料下方,他发现了一小块软化后又冷却的物质,他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地拿了起来,放在日光下观看。 “玻璃?”任燚问道。 “嗯,可能是杯子。” 任燚从残缺的茶几下面翻出了一个烧变形的杯子:“这是酒吧的杯子,虽然不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玻璃,但显然这两样东西的熔点不一样,不是一个材质。” “也可能是盘子、烟火缸或者其他器皿。”宫应弦道,“但是这块东西距离茶几有点距离,是在沙发下方发现的,而且已经被打碎了,现在大部分餐具都是防摔的,尤其在酒吧ktv这种地方。” 任燚道:“是有点可疑,一会儿交给小邱,一起送去实验室检验。” 俩人又查看了一番,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便下了楼,任燚正交代邱文要将哪些东西采样,宫应弦已经快步走到了外面。 任燚跟了出来:“喂,那块玻璃呢?” 宫应弦背对着他,慢慢摘下了口罩,却没有回应。 任燚绕到他身前:“那个……”他愣住了,宫应弦满脸惨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额上布满了细汗,正艰难地喘息着,那虚弱的样子竟然有点可怜,他吓了一跳,“你没事吧?怎么了?” 宫应弦摇摇头,把玻璃交给了他,接着就身形一晃,任燚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不会中暑了吧,你说你大夏天的戴什么口罩手套。” 宫应弦扭头瞪着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愈发急促地喘息。 任燚皱起眉:“你瞪我干什么,你这人真的莫名其妙,还瞪?怎么,我太帅了,还没看够?” 宫应弦突然胃里一阵翻涌,接着就吐了出来。 任燚脸色铁青,感觉受到了羞辱。 宫应弦反手抓住任燚的胳膊,力气之大,把那胳膊都抓青了,任燚呲了呲牙,忍着疼,没吭声。 宫应弦稳住身形,哑声道:“水。” 任燚叫道:“小邱,车上有水和纸吗,去拿点。”他扶着宫应弦往阴凉处走,“来,你先坐下。” 很快地,邱文拿来水和纸巾,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任燚,任燚撇撇嘴,摇摇头,一脸地不高兴。 “喏。”任燚把东西递给宫应弦。 宫应弦几乎用了一整瓶矿泉水漱口,然后用两瓶矿泉水来擦拭嘴角和溅到呕吐物的西裤。 任燚也拿纸巾擦了餐自己的鞋,然后就看着宫应弦变戏法一样从公文包里拿出湿巾、消毒喷雾、口罩、手套、药瓶,看着他用雕琢艺术品一样的细致反复清理自己,最后吃了药,把鞋套扔了,换上新的口罩和手套。 任燚光是看着,都替他觉得累:“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讨厌火。”宫应弦凝望着任燚。 任燚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这名字又不是我自己取的。” 宫应弦站起身:“跟我去趟医院。” “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我了?” 宫应弦没搭理他,径直往自己的车走去,任燚朝天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跟上了。 第9章 任燚正准备走向副驾驶,宫应弦突然把钥匙扔向了他,他惯性地伸手接住:“嗯?” “你来开。” “为什么。” “我不舒服。”宫应弦理所当然地说。 任燚无奈,只得绕到驾驶室,打开车门上了车。 宫应弦非常自觉地坐在了后排左侧。 任燚回头瞪了他一眼:“你丫把我当司机是吗?” 宫应弦眨了眨眼睛,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又拿出来一副白手套:“如果我把你当司机,我会让你戴上这个。” 任燚咬了咬牙,发动了车。 “再说以你的专业程度,根本当不了我的司机,但你如果想戴的话……” “不想。” 任燚发现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地药草味,不难闻,甚至有种干燥的、干净的质感,闻久了让人觉得有些舒服,仿佛通过一次呼吸,肺部都得到了净化。 他环顾车内。他一直很喜欢牧马人,宽敞、硬朗,很爷们儿的车,就是这粗狂的外表跟宫应弦那从头到脚精雕细琢的范儿不太搭。 任燚想象了一下身后的人应该开什么样的车,不,宫应弦好像就不该开车,应该有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为西装革履的他打开劳斯莱斯的对开马车门。 妈的,这个混蛋肯定把自己当司机了。 任燚在心里骂了宫应弦一通,但还是老老实实开了车,往鸿武医院驶去。 一路上,宫应弦都在后排低头翻开文件,任燚愈发觉得自己像司机,心里十分不爽,为了缓解这份尴尬,他开口道:“飞澜最近怎么样?” “她妈妈回国了,在看着她。”宫应弦顿了顿,“你很关心她?” “关心一下也犯法?” “她很好,好好开车吧。” 任燚频频从后视镜偷看,发现宫应弦从头到尾头也没抬,他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着“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 鸿武医院接收了大量昨夜从第四视角送来的伤患,非常忙碌、混乱。 俩人来到一处单人病房,门口有穿着制服的警敏感察把手,警敏感察站起身,用询问地目光看向任燚。 宫应弦朝他的同事点点头:“这是凤凰中队的队长,来协助我审问嫌疑人。” 警敏感察给他们打开了门。 俩人走进病房,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孩,一手吊瓶,一手在看手机,病床旁的男人应该是她的父亲。 见到来人,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神色有些紧张。 宫应弦道:“蔡小姐,你洗完肺好些了吗?” 蔡婉小声说:“很难受,但是好点了。” “我们有一些最新的情况,要跟你聊聊。”宫应弦对她父亲道,“请你回避一下。” 男人犹豫了一下,离开了病房。 宫应弦介绍道,“这位是凤凰消防中队的任队长。”说话间,他打开了录音笔,“任队长是消防专家,这次酒吧火灾就是他组织的灭火,后续火灾调查也由他负责。你知道什么叫做火灾调查吗?” 蔡婉看了任燚一眼,目光有些游移。 宫应弦示意任燚说话。 任燚道:“火灾调查,就是根据火灾后现场遗留的种种迹象,判断起火时间、起火点、起火原因、火灾蔓延路径等等,在外人看来是一片废墟的地方,我们能用科学的方法和经验查出许多与火灾有关的证据。” 蔡婉垂首不语。 任燚低声道:“蔡小姐,我可以肯定,第四视角的起火点,是你们消费过的那个包厢里的沙发,而不是你所说的窗帘,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解释。” 蔡婉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可能……我记错了,是沙发吧,沙发和窗帘,离得很近。” 宫应弦道:“请你把当晚发生的事再叙述一遍。” 蔡婉沉默了一下:“我们几个人,给朋友过生日,大家都喝多了,不知道谁抽了烟,扔在了窗帘……呃,可能是沙发上,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就着火了。” “着火了?是什么样的火,火烧得很大吗?” “就是着火了,我们本来想扑灭的,但是扑不灭,越来越呛,我就跑了。”蔡婉眼圈发红,声音有些发抖,“我本来以为他们也出来了,结果……他们喝多了,只有我一个人出来了。” “是谁抽的烟?” “我不确定。” “谁最先发现着火的。” “我不记得了。” “你是先感觉到烟还是先发现火的。” “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看到了火,我觉得呛,我们最开始是想扑灭的,真的。” “蔡小姐。”宫应弦目光冰冷,口气不善,“你们包厢一共只有四个人,你不记得是谁抽了烟,不记得是谁先发现了火,不记得是窗帘先着火还是沙发先着火,甚至说不清是先有烟还是先有火。这次重大事故造成二十九人死亡,一百多人受伤,你是起火包厢唯一的幸存者,也是最大的嫌疑人,说话却颠三倒四,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吗?” 蔡婉吓得一抖,她眼中溢满了恐惧:“不是我抽的……烟,不是我。” 任燚给宫应弦使了一个眼色,他用尽量温和地声音说:“蔡小姐,我明白这一切让你很痛苦、很害怕,但你必须坚强一些,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你死去的朋友,如果你无法证明自己在这起事故里究竟要负担多少责任,你会有很大的麻烦。” 蔡婉哭道:“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蔡小姐,根据我们对现场的判断,你至少有三次说辞是矛盾的。第一,起火点是沙发,而不是窗帘,第二,在没有助燃剂的情况下,一个烟头不能一下子点燃沙发,最可能发生的情况是烧了一下就自己灭了,或者阴燃,所谓阴燃,就是没有明火的燃烧,第三,当发生阴燃的时候,首先只会产生烟,你会觉得呛,等你看到火的时候,是阴燃变成了明燃,这时候你感觉到的已经不只是呛,而是一氧化碳中毒的种种表现,在这个过程中,有行动能力的人是不可能还留在现场的。” 蔡婉呆呆地看着任燚,身体轻轻颤抖着。 宫应弦逼近了一步,他目光犀利,态度冷硬,高大的身躯给人以无形地压力:“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蔡婉哭道:“我说了,不是我抽的,不是我……就是着火了,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对不起,我没有……我不知道……”她语无伦次,开始痛哭失声。 宫应弦顿了顿,更凑近了几分,甚至摘下口罩,弯下身,双臂撑着病床,静静地盯着她。 病房门打开了,男人冲过来推开俩人,涨红了脸吼道:“你们要干什么,我女儿才二十岁,她很乖的,她不抽烟的,这事跟她没关系!” 宫应弦和任燚对视了一眼。 宫应弦重新戴上口罩:“蔡小姐,等你恢复好一些我们再来。” 离开病房,宫应弦低声跟他的同事说了什么。 俩人走出医院,宫应弦摘下口罩,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而后拿出消毒水对着自己和任燚喷了好几下。 任燚用手扇了扇:“行了行了,我没你那么娇贵。” 宫应弦蹙眉道:“事情更复杂了。” “你有什么发现吗?” “我发现她舌苔非常干,嘴里有一种很淡的金属臭味,像是用过苯丙胺或氯胺酮类兴奋敏感剂,我让我同事去联系她的医生,给她验尿。” 任燚惊讶道:“你怀疑她吸……” “她外表倒是看不出来,可能使用时间不长,我一开始也没发现,但是后来她在急着推脱责任的时候,用‘抽’这个字代替‘抽烟’。从行为心理学上,如果你知道自己无辜并且坚定地要洗脱自己的嫌疑,你会有底气用非常明确和肯定的字句来表达,比如‘不是我抽烟引起的火灾’,但她一直在回避和转移重点,潜意识里她真正想逃避的可能不只是着火的责任。我猜她至少抽过大敏感麻这种诱导性毒敏感品。” 任燚挑了挑眉:“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嘛。” 宫应弦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从火场提取的样品,检测完之后尽快给我结果。”他说完就要走。 “等一下,你去哪儿?” “我要回分局审问其他嫌疑人。” “这大中午的,你不饿啊。” “我没胃口。”宫应弦想起上午发生的一切,仍觉得反胃。 “你不饿我饿,一起去吃个饭吧。” “我不跟别人一起吃饭。”宫应弦毫不留情面地答道。 “哦,对。”任燚讪讪道,“这点儿正堵车,你现在回分局,和你半个小时后走,到达时间是一样。要不我吃,你看着?” 宫应弦眯起眼睛:“你自己不会吃饭吗,我没有时间跟你从事这种无聊的社交活动。” 任燚握了握拳头,心中暗骂一声王八蛋:“你知道医院门口多难打车吗?这里平均排队四十分钟,我想吃完饭再搭个便车回中队。” “那是你的问题。”宫应弦转身就走。 “艹。”任燚骂道,“姓宫的,老子忍你很久了,要不是我们现在被迫一起工作,我多一句废话都不想跟你说。你爸妈就没教育过你要有礼貌,要尊重别人吗?!” 宫应弦的脚步顿了一下,背影也明显僵了一僵,他没有回头,用平静的语调道:“没有。”说完径直走向停车场。 任燚气得想锤死宫应弦。他只好打开网约车软件,排了个队,并寻思着是在这里等着,还是去附近找个馆子吃点东西。 可是外面太热了,他根本不想走出去,他也不想回医院,就站在医院门口蹭空调。 突然,他听到一阵急促地汽车喇叭声,抬头一看,那辆黑色的牧马人正停在远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宫应弦瓷白的脸蛋。 任燚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没搭理他。 那辆车锲而不舍地继续按喇叭,而且强迫症一样非常有节奏。 任燚烦得不行,只好走了过去:“干嘛。” “上车。” “你不是不想管我的问题吗。” “我想了想,你说得对,我们还要一起工作,无聊的社交活动并不是完全没必要的。”宫应弦扬了扬下巴,用不容置喙地口吻道,“上来。” 任燚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略一犹豫,还是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宫应弦长臂伸到后座,拎过来一个白色的硬塑料箱,放到了任燚腿上。 沉甸甸的。 任燚奇道:“什么东西?” “保温箱,打开。” 任燚打开盖子,发现里面放着两个餐盒,下面垫着冰袋。他拿出一盒,恶狠狠地瞪着宫应弦:“是我想的那样吗?” 宫应弦专心地开车:“里面有餐布,拿出来垫在腿上,不准把我的车弄脏。” “你他妈就这么请人吃饭?” “嗯。”嗯你大爷。 任燚认命地打开餐盒,发现里面是一份沙拉,一半草,一半肉,还有一颗鸡蛋,看上去营养倒是挺均衡,他忿忿道,“这么凉,累了一上午,我想吃点热的。” “没有。” “你不会中午就吃这种东西吧?” “嗯。” “你减肥?”任燚打量了一下宫应弦,这身材已经很完美了。 “你到底吃不吃。” 任燚深深地换了一口气,拿出餐布,垫在自己腿上,一边吃一边抱怨:“啧,好凉,你平时都怎么吃?微波炉?沙拉要是热了也不太好吃。” “就这么吃。” “就这么吃?这么凉。” “我只吃冷餐。”宫应弦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宫应弦有些不耐烦。 “……还好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换个脾气差的早揍你了。” 宫应弦冷笑一声。 任燚不再理他,大口吃了起来。 第10章 如任燚所说,路上堵起了车,他们开始了龟速的挪动。 任燚吃完饭之后,无所事事,车内安静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气氛无比地尴尬——至少任燚这样认为。 他不是那种能受得了冷场的人,他轻咳一声道:“听点歌吧?” 宫应弦按下了播放键。 音响里传来了一段厚重又深沉的古典乐。 “……”任燚道,“要不还是关了吧。” 宫应弦斜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屁事还挺多”,遂伸手关掉了。 沉默了一会儿,任燚又道:“其他嫌疑人的证词,你收集了吗?酒吧老板不是说有人要报复他?” “嗯,以前是他的老板,现在俩人是竞争对手,但那个人有不在场证明,起火时正在自己的酒吧上班,很多人证。” “酒吧的救生通道为什么被锁?” “防止有人逃票入场,根据员工的说法,已经锁了一年多了。” “目前的种种证据,不像是纵火。” 宫应弦点点头:“但现在也还不能排除,嫌疑人曾经在公开场合说过类似要烧了他的酒吧的威胁的话,也有雇佣纵火的可能。” 任燚想了想:“那个蔡婉看来更可疑。” “等她的尿检结果出来吧。这几天我还要找所有能找到的员工和顾客录口供,还有许多监控要看。”宫应弦说完,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显然工作量很大。 “你为什么当警和谐察?”任燚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虽然他已经好奇很久了,但这又不关他的事。都怪宫应弦这么奇怪、这么神秘,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嘛。 果然,宫应弦沉默了,任燚懊恼的想捶自己。 就在这时,宫应弦的电话响了起来,适时地解救了任燚。 “喂。”宫应弦接通了电话,“晚上不回去吃了,嗯,不用,嗯,我知道,好,好。” 任燚偷偷地瞄了宫应弦一眼。宫应弦的口吻不是平素面对他时的冷淡,这是与家人说话的口吻。 挂了电话,宫应弦道:“前面就是你中队。” “哦。” 宫应弦将车停在路边。 任燚道:“火调实验室那边有消息我告诉你,有什么发现随时沟通。” 宫应弦点点头。 任燚下了车,原本想说句再见,但又不愿意显得自己太热情,毕竟宫应弦对他一直冷冰冰的,他撇了撇嘴,头也不回地走了。 ---- 回到中队,正赶上其他人出和谐警回来,而且是两拨人。 任燚问道:“怎么样,都什么警啊?” 高格道:“一个熊孩子把头卡防盗网了,我们去的时候,还给我们唱歌呢,可逗了。” 刘辉笑道:“是啊,他爸妈特别热情,送了我们一缸萝卜干,不拿不让走。”他抱着那大大的玻璃缸,“晚上有咸菜吃咯。” “好啊,换换口味儿。”任燚又问孙定义,“你们呢?” 孙定义冷冷一笑:“垃圾箱着火。” “然后呢?” “幸亏我们去的快啊,去的慢点儿,火都灭了。” “哈哈哈哈——” 曲扬波在楼上叫了一嗓子:“都回来了吗?上来开会。” 待所有人都坐进了会议室,曲扬波道:“今天有一件事要宣布,我们马上就要迎接新战友了,三个。” 有人拍起了桌子,有人鼓起了掌,刘辉兴奋地说:“听说有女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假的!女的?!”一帮人兴奋了起来。 任燚重重咳嗽了一声。 曲扬波道:“没错,我们即将迎来凤凰特勤中队第一个女战和谐士。” 屋内传来阵阵欢呼声。 “兴奋什么呢都?”任燚沉声道,“开会,注意纪律。” 任燚平素平易近人,跟他们称兄道弟的,可一旦他严肃起来,没有人敢造次,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任燚在正事上不允许一点马虎。 曲扬波看了任燚一眼,续道:“这位女战和谐士当和谐兵的时候就在消防队服役过,退伍后考了大学,是武和谐警大学消防指挥专业毕业的,是你们任队的师妹,总之,她是一个专业的消防战和谐士。” 任燚接过话头:“女消防战和谐士,在全国都很罕见,她的到来,肯定会对我们中队产生一些影响,今天开这个会,主要是有几点提醒你们。第一,我不允许,任何人,对这位女同志有任何轻浮、不尊重的言语或举动,如果被我发现,一定严惩。” 众人安静地听着。 “第二,在工作和生活中,我们尽量做到一视同仁,但性别差异毕竟是客观事实,我们要尽可能地给予她方便和体谅,我们不养娇小姐,但我们也要有男子汉的绅士风度。” “第三,来了咱们中队,就是一家人,帮助她尽快适应、融入环境。都听懂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听懂了。” “有什么问题吗?” 孙定义举起手。 “说。” “任队,你不会真的打算让她……”孙定义笑了笑,“上前线吧?” “是啊,任队。”崔义胜道,“女同志我们热烈欢迎,但是有些男人的事,就别让她掺和了。” 任燚道:“这些不需要你们操心,做你们该做的。” “是。” ---- 第二天早上,三个专职消防员前来报到。 曲扬波在学习室给他们举行了小型的欢迎仪式,一群年轻的战和谐士们都偷偷打量着新来的女消防员——李飒。 她个子瘦高,身姿挺拔,一头短发干净利落,眉眼周正,英气十足,哪怕不沾脂粉,且穿着完全体现不出女性特质的训练服,依然是个漂亮的姑娘。 任燚向三个新人介绍他们中队:“咱们凤凰中队有着三十二年的悠久历史,编号37,隶属于鸿武区消防支队,是第一批获得特勤称号的消防中队,关于咱们中队的历史和大事件,队史馆里有详细的记录,你们要尽快熟悉。” 三人齐声道:“是。” “咱们中队目前一共42人,加你们45个。我和曲指导员你们都见过了,这是副队长高格,排长孙定义,咱们中队一共五个班,这是专勤班班长王轩,这是司机班班长毛小立,这是战斗一班班长刘辉,战斗二班班长崔义胜,战斗三班班长丁擎,其他的战友们你们也要尽快熟悉,尽快融入集体。” “是。” 任燚将两个男的分别编入了战斗一班和战斗二班,然后看向了李飒。 李飒的腰杆挺得笔直,眼中涌动着一丝期待。 “李飒,从今天开始你编入专勤班。” 李飒怔了一下,脸上显出明显地失望。 “孙定义,你带新战友们熟悉一下环境,学习一下纪律,原地解散。” 任燚回到自己办公室,开始写这段时间的出警报告,尤其是第四视角火灾的。每个中队都有专门的文员,负责详细记录每一次出和谐警的情况,这份文书需要他审核并签字,同时,他还要从指挥员角度出一份报告。情况越复杂的事故,文字内容自然就越复杂,任燚很讨厌写报告,就像学生不喜欢写作业一样,但又不得不写。 正写着,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 任燚抬头,见进来的人正是他们新来的女战士——李飒。 “队长。”李飒行了个礼。 “坐。” 李飒坐在了椅子里。 “有什么事吗。” “有。”李飒抿了抿唇,“我想问任队,为什么只把我分到专勤班。” 任燚眨了眨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李飒。 “因为我是女的吗?”李飒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任燚,不卑不亢地说,“所以只能做后勤工作?” “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来我的中队吗?”任燚问道。 “……我被录用了。” “你是被录用了,你的履历也符合录用条件,但跟全国许许多多中队一样,我是不愿意录用女战和谐士的。”任燚坦诚地说,“你被录用,是指导员基于政治上的考量。” 李飒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但脸上表情未动。 “消防系统有很多女同志,但绝大多数从事文职、后勤,我们不愿意用女同志,并不是歧视与偏见,而是这份工作涉及体能、力气、心理承压能力,这些你都想清楚了吗?” 李飒毫不犹豫地说:“想清楚了,我当过兵,服役过消防队,还去读了消防指挥专业,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坚定地要成为一名消防战和谐士。我不认为体力是衡量我能否胜任的唯一标准,我有丰富的专业知识,我有很好的应变能力和心里承压能力,我体力是没有男同志好,但我也有男同志没有的优势,比如进入狭小地带,比如需要悬吊时我比他们轻,比如安抚受难人,我相信通过我们的合作,可以取长补短。” 任燚挑了挑眉,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令人眼前一亮的精气神儿,如果她不是自己的部下,他会乐于欣赏她,但这份工作关乎着的是真正的人身安全,他不能草率地把后背交给他无法信任的人。他道:“李飒,你为什么一定要当消防员?” 李飒顿了顿:“我有我的理由。” “你说的没有错,你有你的优势,这份工作也确实需要协同作战,但我和其他战和谐士们,都没有和女人合作过,这种担忧不只是我一个人,如果我把一个不确定因素冒然放进战斗班,对其他人也会产生不良影响,我不能允许冲锋陷阵的战斗班里,有一个人是不被其他人信任的。所以无论你服不服气,你现在只能先去专勤班。”任燚盯着李飒,目光犀利,“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合格的消防战和谐士,证明自己。” 李飒深吸一口气:“我会证明自己,多谢队长。” “去忙吧。” 李飒走后,任燚无力地叹了口气,把两条长腿往桌子上一搭,玩儿起了手机。 他这两天都没时间、也没心情关注第四视角的新闻,或者下意识里,他不想再通过这种方式回顾那一晚发生的事。 现在他终于缓过来一点,打开了一些热门新闻稿和自媒体的评论。 大部分的舆论内容都聚焦在火灾起因和责任人上,也有一小部分在指责他们灭火不利,例如往旁边喷水、不及时进去救人等等,评论里争吵的很厉害。 他们已经见惯了媒体的不良导向或外行的不理解,这次并不算严重,但每每看到那些文字,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难受与愤怒。 年轻一些的时候,他还血气方刚,会跟骂他们的路人吵架,会跟不守规矩的记者起冲突,甚至还差点打报和谐警人,他受过处分也得到过教训,但在他成为中队长之后,他知道自己的言行影响的是整个中队,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冲动过。 所以看着这些言论,任燚也只是嘲讽地一笑。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化身女神,去打盘游戏解压。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宫应弦打来的。 任燚立刻接了电话,然后又立刻后悔接得这么快,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把用一种散漫地口气“喂”了一声,尾音拉得长长的。 “蔡婉的尿检结果出来了,阳性。”宫应弦单刀直入地说。 “她用的什么?” “甲基苯丙胺、盐酸羟亚胺和布和洛谐芬,我问了缉和谐毒大队的同事,市面上最近有一种新型毒和谐品,叫‘神仙水’,就是这三种东西的混合物。” “什么?中间是什么玩意儿?”苯丙胺和布和洛谐芬任燚倒是知道,中间那个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 “盐酸羟亚胺,制作k和谐粉的材料。” “哦,就算她吸和谐毒,怎么证明是她引起的火灾呢?” “这种‘神仙水’需要一个特别的吸食方式,就是加热,一是雾化方便吸食,二是当温度达到210c会产生化学变化使效果更猛烈,所以这个加热的工具,最好是一个能够不停提供稳定热源,又好获取,又好携带的,所以他们喜欢用……” “……酒精灯?!” “对。”宫应弦道,“火调实验室的结果还没出来吧?我猜那块玻璃,属于酒精灯。” 任燚沉声道:“所以,他们吸high了,打翻了酒精灯,引燃了沙发?酒精这种挥发物,难怪找不到助燃剂的痕迹,但酒精灯的瓶子上会有残留。” “目前为止,这是最合理的判断。” “好,等实验室有结果了,我会通知你,证据确凿了,就可以结案了。” 挂了电话,任燚长吁了一口气,找到并惩罚犯罪,是对受害者家属唯一的宽慰。 第11章 隔天上午,火灾调查科的实验室出了结果,宫应弦在现场捡到的那块熔化的玻璃,跟他的推测一样,来自酒精灯。 任燚让邱文把报告给鸿武分局送去一份,然后发信息通知了宫应弦检查结果。 有这样确凿的证据,基本上可以结案了,从事发到现在才过去四天,这样的效率,应该可以向领导、向公众交代了。 任燚本以为这件事结束了,可黄昏时分,他再次接到了宫应弦的电话。 “你收到检验报告了吗?” “收到了,我要跟你确认一件事。”宫应弦道。 “什么?” “从你们接到报和谐警,到现场,到打开紧急通道的门,到火势扑灭,这些准确的时间点。” “我报告还没写完,可以先发给你,里面有详细的记录,怎么了?” “案情可能有变化。” 任燚坐直了身体:“什么变化?不是可以结案了吗?” “蔡婉承认吸和谐毒,承认是酒精灯引燃了沙发,但她说当时包厢内有其他人,陌生男人,她神志模糊,不记得对方的相貌,她说是那个人故意打碎了酒精灯,她之前因为害怕被发现吸和谐毒所以不敢说。” 任燚沉默了一下:“你相信一个吸和谐毒的人说的话?她的说辞已经变了好几次了。” “每个吸和谐毒的人都是欺诈型人格,我不会完全相信她的话,但有一点有些可疑。酒精灯的瓶口都有密封设计,如果只是倾倒,棉芯会漏液,但很难一下子造成大面积泄露,而且瓶身一般都比较厚,茶几或沙发距地多高?四十厘米左右吧,我买了七个不同的酒精灯试过了,这个高度掉在地上,只有一个质量最差的碎了,我捡到的那个是比较厚的。” “造成那么快速的、一时无法扑灭的燃烧,需要比较多的助燃剂,你的意思是,可能有人用力摔碎了瓶子。” “蔡婉也是这么说的。当然,这并不能排除她摔碎的可能,只是我需要更多的证据去佐证。”宫应弦顿了顿,“或者否定。” “你想怎么佐证?” “我想在犯案时间重返现场,看看能不能有新线索。” “晚上去?光线不好啊。” “尽可能还原现场,有助于从犯罪者的角度去思考。” 任燚抓了抓头发:“好吧。” ---- 晚上一点多,俩人再次来到了第四视角。 这里几天前刚发生这么大的事故,生意自然受到影响,此时整条街都颇清冷,全不复从前的热闹景象。 到了现场,宫应弦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街上转了两圈,把东西两侧通往第四视角必经的路都走了一遍。 任燚就跟着他压马路,闻着饭馆里飘出来的阵阵香味,口舌生津,胃里难捱地抽了抽。 直到半夜一点多,大约到了起火前的时间,俩人才跨过封条,来到了废墟前。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戴上口罩,打开手电。 “等一下。”任燚看着他,“你不会再吐了吧?” 宫应弦道:“不能保证。” “这里不过就是脏一点,你就吐了,你有没有看过心理医生啊?”任燚耸了耸肩,“既然这样何必为难自己呢。” 宫应弦冷道:“你少一点废话,我们就能早点结束,或许我不会吐在你身上。”说完大步迈了进去。 任燚翻了他一眼,也跟了进去。 这里跟前两天无甚差别,只是夜晚视线很差,他们必须一直注意脚下,否则很容易被各种东西绊倒。 俩人摸索着上了楼,宫应弦查看了别的包厢,喃喃道:“包厢门是封闭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如果蔡婉说的是真的,这里那么多包厢,那个人为什么进入他们的,又为什么要纵火。” “我还是觉得她在撒谎,她说的那个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是她认识的人,她在包庇。”任燚“啧”了一声,“就她一个活着,还真是死无对证。” 宫应弦不置可否,一边看,一边往二楼走去。 任燚突然想到了什么:“哎,你觉得,酒吧老板知不知道有人在他的酒吧里吸和谐毒?”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宫应弦道,“我的同事正在调查。” “那么年轻的小姑娘,就碰毒和谐品。”任燚感慨了一句。 “太多了。蔡婉说她没用过几次,这种合成类毒和谐品对神经损伤非常厉害,她的混乱也许不全是因为撒谎。” “对了,你真的是化学博士吗?” “嗯。” “那你也像电视里那样,可以自己合成……你懂的。” “只是简单的化学操作。” 突然,俩人背后传来一阵细微地嘎吱声,他们齐齐回头,就见背后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深更半夜,在一栋死了近三十个人、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建筑里看到这样一个虚晃的影子,任燚顿觉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什么人!”宫应弦吼了一声,箭一般追了过去。 任燚也赶紧跟了上去。 那个人影跑过长长地走廊,向着楼梯口冲去。 任燚在确定那是个活人之后,暗暗松了口气,但脚下一刻也没懈怠,纵火犯的一大共性,就是喜欢回到现场,一遍遍回味自己的“杰作”,这个人很可能…… 突然,跑在前面的宫应弦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整个人往前摔去,任燚刹不住脚步,撞到了他身上,俩人在杂乱的废墟里滚成了一团。 任燚感觉肋骨撞到了什么东西,脚也扭了,疼得他叫了一声,耳边同时传来宫应弦的抽气声。 宫应弦身上的味道扑进任燚的鼻息,原来那种淡淡的、干燥而有质感的草药味,不只在宫应弦的车上,他的身上也…… 宫应弦一把将任燚推到了一边,从地上跳了起来,厉声道:“站住!” 任燚一抬头,见他们追捕的人已经下了楼梯。 宫应弦扔掉了手电筒,手电筒落地的瞬间,灯光朝上照耀,他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把枪,在任燚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宫应弦顿了一下,短暂的不足一秒的时间,他就朝着与楼梯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任燚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之后,大吼道:“不要!” 宫应弦纵身从二楼窗户跳了出去。 任燚从地上爬了起来,忍着脚踝的疼,跑下了楼去。 只见宫应弦追着一个小个子的人跑出去一百多米,便将那人按倒在地,只听那人大叫着“放开我”。 任燚跑了过去,叫道:“你知不知道跳窗户多危险?你他妈以为自己拍电影呢!” 宫应弦充耳未闻,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扔给任燚:“副驾驶抽屉里有手铐。” 任燚怒瞪着宫应弦。 宫应弦一手扣住那人的两只手腕,用膝盖压着他的背:“去啊。” 任燚转身去了宫应弦车上,拿来手铐扔给他,他利落地把那人拷在了栏杆上。 “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那人惊恐地叫嚣着。 任燚蹲下身,观察了一下,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个子精瘦矮小,皮肤苍白,长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宫应弦寒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这里?” “我、我好奇,来看看都不行吗?你凭什么抓我,我犯什么法了!” 任燚瞄到了他背后的背包,一把扯了过来。 “你干什么,不准动我的东西!我、我有**权!” 任燚先后从里面拿出笔记本电脑、云台相机、和带夜视灯的头盔,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打开相机,里面有许多第四视角的照片和视频,他胸口翻涌,一把握住了那人的后脖子,恶狠狠地说:“是你放的火吗?啊?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畜生!”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放火!” 宫应弦打了电话,叫警和谐车过来。 任燚看了宫应弦一眼,见他一身西装全毁了,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像是在煤灰堆里洗了澡,脏得不成样子。自己一个正常人,也受不了这么脏兮兮的模样,宫应弦…… 宫应弦肢体僵硬,脸色阴沉,一副不知如何自处的模样,对于一个洁癖患者来说,全身弄成这样,肯定难受极了。 突然,任燚发现地上有血迹。他一惊,绕着宫应弦转了一圈。 “你干什么……” 任燚一把抓住了宫应弦的胳膊,看着他小臂上长长的一道血痕,倒吸一口气。 宫应弦抽回了手:“别随便碰我。” 任燚此时懒得跟他计较:“去医院。” “不用,我自己会处理。” “你这伤至少得缝针。” “我说了,我自己会处理。”。 “你他妈怎么处理?嗯?”任燚怒从心头起,“你疯了吗从二楼跳下来,前几天灭火的时候,同一个窗口,刚有战士跳下来腿骨折了,他是逼不得已。” “只有三米多。” “嫌三米多不够高是吗?”任燚咬牙道,“早期的消防队里,都有一根杆儿从楼上一直串到车库,那是为了保证出和谐警速度,让战士们从上面滑下来的,后来就取消了,因为每年都有人受伤,大多都是扭伤之类的小毛病,可也有脑震荡的,也有摔断腿的,甚至有这辈子走不了路的,你永远不知道你落地的时候哪个动作没做对,你永远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该你倒霉,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天命会在哪一刻降临,所以一个成年人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 宫应弦看着任燚声色俱厉的样子,一时被那气势镇住了,他的喉结滑了滑,回过神来:“我是警和谐察。” “我是消防员。”任燚指着宫应弦的胸口,“你不知道我这辈子见过多少意外,多少,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就造成无比可怕的后果的意外。” 俩人互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恰时,警和谐笛声响起,一辆警和谐车停在了俩人面前。 两个巡逻警和谐察下了车:“宫博士。” 宫应弦道:“他是酒吧失火案的嫌疑人,把人带回分局,我晚点过去审讯。” “好。” 人被带走后,宫应弦走向自己的车,打开了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套崭新的西装。 他扯开领带,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的扣子,任燚跟了过来,继续瞪他。 “你要看我脱衣服吗?”宫应弦冷冷地说。 任燚回过神来,已经从敞开的前襟里看到了若隐若现的胸肌,他顿觉两颊一热,骂道:“谁他妈要看你脱衣服,我要看你现在马上去医院处理伤口。” “我说了,我自己会处理。”宫应弦倔强地说,“我不去医院。” “你要么现在去医院,要么处理给我看,否则我立刻给宋队长打电话!” 宫应弦一把撕开了衬衫,纽扣崩了一地,动作之大,足见他的怒意。 宫应弦穿着衣服的时候看来身材劲瘦,没想到脱掉之后,却是宽肩细腰加上厚实的胸肌,比任燚还壮一些,那饱满的胸大肌和小砖块一样的腹肌看得任燚眼睛有点发直。 通常来说,宫应弦不是任燚喜欢的那一型,但这样的身材配上这样的脸蛋,真是人间尤物。 任燚的眼睛一时有点不知道往哪儿搁,看吧,好像不大合适,不看吧,显得自己心虚,而且怪可惜的。 “还不转过去?”宫应弦怒道。 “……矫情。”任燚撇了撇嘴,转过了身去。 宫应弦套上了新的衬衫,看了看四下无人,把裤子也换了。他把脏衣服塞进了垃圾桶,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脏兮兮的任燚。 任燚回过神来:“你别以为我在吓唬我,我现在就给宋队长打电话。” “上车。” “嗯?” 宫应弦从保温箱里拿出几块一次性餐布,扔给任燚:“垫在座位上,哪里都不许碰。” “你他妈听得懂人话吗,我是让你处理伤口。” “上车,我现在就让你看着我处理伤口。” 任燚犹豫了一下,走向了副驾驶。 宫应弦上车后,盯着任燚把餐布盖在座椅和靠背上,坐好之后,就要去关车门。 “别碰。”宫应弦喝止了他,一手撑住任燚的椅子,长身探过操作杆,拉着门把手,把车关上了,然后又去拽任燚的安全带。 任燚的后背贴着座椅,一动也不敢动,鼻尖始终飘荡着宫应弦那独特的味道,俩人的距离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看着宫应弦完美的侧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宫应弦给任燚扣好了安全带,发动了车。 好半晌,任燚才缓过神来:“去哪里?” “我家。” 第12章 冷静下来后,任燚逐渐感觉到了疼痛,来自肋骨、脚踝,以及两只擦破了的手掌。 但他没有吭声,因为他分明看到宫应弦的手臂在往下滴血,一滴、一滴,都滴在了刚刚换的干净的裤子上。而宫应弦面色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任燚忍不住了:“你还能开车吗?要不我开吧。” 宫应弦没说话。 “不如就近去医院处理一下,你前几天不是刚去了医院,不也活的好好的,能别作了吗。” 宫应弦依旧沉默。 任燚拔高了音量:“你车里放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会放个急救箱吗?” 宫应弦斜了他一眼:“我车上有急救箱,我也说了要自己处理,然后你威胁我要向我的上司告状,你记性这么差吗?” 任燚气乐了:“我是为了你好。你用一个急救箱能处理什么?贴创可贴?你这要清创要消毒要缝合安全起见还要打破伤风针,必须专业医生来处理。”他说得太快,以致呼吸急促,牵动了肋骨,疼得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 “那就闭嘴,快到了。” 几分钟后,车驶入了别墅区,开进了一栋占地大得吓人的独栋别墅。 任燚吹了声口哨:“这是你家啊。”虽然他早就从傅楷口中得知宫应弦的家不一般,但远不及实见来的令人惊讶,他甚至都不知道北京还有这样的地方。 宫应弦刚停稳车,大门就打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老绅士快步步下台阶,后面跟着一对中年男女。 “少爷!”老绅士紧张地跑到宫应弦面前,“您的信息是什么意思?您受伤了吗?” 宫应弦抬了一下胳膊。 “天哪……” 那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少爷进屋吧,让我看看。” 宫应弦走了两步,突然顿下脚步,回过头去。 任燚刚好下车。 几人都诧异地看向任燚。 宫应弦指着任燚道:“先把他弄干净。”说完扭头走了。 任燚皱起眉,作为一个正常人类,他不太习惯被人用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观看。 老绅士走到任燚身边:“您是……您贵姓?” “您好,我姓任,任燚,我……”任燚一时不确定该用哪个词描述他与宫应弦的关系,同事? “我姓盛,您可以叫我盛伯。”盛伯的口气有一种难掩地激动,“非常欢迎您,任先生,少爷竟然带了朋友回来,哎呀,少爷带朋友回来了!” “我们不是朋友……” 盛伯热情地拉起任燚的手:“任先生,您介意先去清理一下吗,换一套干净的衣服?” “哦行。” 盛伯朝中年女人招招手,语调欢快:“快去准备一下,少爷带朋友回来了。” “我不是……” 任燚被盛伯拉进屋内,并给他拿来一套新衣服。像他这种常年穿训练服的人,对穿着并不讲究,但光是摸着那细致的、在灯光下散发柔光的布料,也能判断出这衣服价值不菲。 换衣服的时候,他对着镜子查看了一下肋骨,已经淤青了一片,但摸着并没有骨折,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骨裂了。 换好衣服,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盛伯在门外笑眯眯地等着:“任先生,您的脚也受伤了吗?” “没事,就是崴了一下。” “王医生正在给少爷处理伤口,很快就好,我先带您进去等着。您一定饿了吧,想吃点什么吗?” “这么晚了,太麻烦了。” “不会不会,厨房随时有人的。” “那,随便什么都行。”任燚确实是饿了,他不禁想起在宫应弦车上吃的那份沙拉,假装随意地补充了一句,“热的就行。” “没问题。” 俩人穿过宽敞奢华的客厅,上了楼,走到走廊的尽头,盛伯推开了门,眼前出现一个小型诊所,摆着各种在医院常见的设备。 盛伯解释道:“少爷不喜欢去医院,所以雇佣了家庭医生。” 任燚心里暗道:浮夸。 宫应弦正坐在病床上,让王医生给他处理伤口,他换了一套浅灰色的居家服,刘海也垂下来几缕,整个人终于有了一点人间烟火气。 王医生回头看了任燚一眼:“不好意思您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好了。” “没事。”任燚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看着宫应弦,“我说宫博士,你家也太浮夸了吧。” 宫应弦向任燚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上面贴了一排免缝针的伤口贴,他不悦道:“这东西,我车上也有。” 任燚讪道:“小伤也是伤,破伤风疫苗打了吗?” 王医生代宫应弦答道:“打了。” 宫应弦道:“给他看看肋骨。” 任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怎么知道自己肋骨受伤了? 王医生走过来,掀开任燚的衣服查看,然后用手摸了摸:“应该没什么大事,拍个片看看吧。” “你这里还能拍片?”任燚忍不住咂舌。 “一些基础的仪器这里都有。” 任燚被带进隔壁的小房间,排了个x光。 王医生抖了抖片子:“没事,没伤着骨头。” 任燚松了口气。 王医生给他处理了一下扭伤的脚踝和擦破的手掌,并给了他一些消炎药。 这时,盛伯去而复返,笑盈盈地说:“少爷,任先生,去餐厅吃点东西吧。” 俩人来到餐厅,桌子的一边摆着好几道热腾腾的饭菜,摆盘精致,卖相极好,就夜宵的标准来说,实在有些过了,而桌子的另一边,只有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水。 任燚看了盛伯一眼,略有些别扭,盛伯小声说:“没事的,少爷不喜欢吃热的,也不太习惯半夜吃东西,您坐吧。” 俩人坐在桌前,任燚看了宫应弦一眼,见宫应弦也在看着他。 他们就像是要较劲儿一般,谁都不肯先挪开目光,就那么互瞪着对方,宫应弦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而任燚夹了一筷子热乎乎的排骨,扔进了嘴里。 那酱汁蒸排骨刚出锅,任燚被烫着了,他张开嘴直哈气,到处找水喝,盛伯赶紧把水递给他。 宫应弦的一边嘴角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扯了扯,他放松地仰靠进椅背,显然也是累了。 任燚没有被烫伤的上唇所阻挡,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说:“有这么好的饭菜,你就吃那玩意儿?” 宫应弦平静地说:“吃完之后,你去休息一会儿,明天早上会有人送你回中队。” “你呢?你要去分局审那个人吗?” “当然。” “我也要去。” “你的工作是协助火灾调查,剩下的是警和谐察的工作。” “我已经参与了这么多了,你觉得我能袖手旁观吗。”任燚坚持道,“我也要去,我要第一时间知道,那个孙子到底是不是纵火犯。” 宫应弦犹豫了一下:“行吧。” 任燚越吃越香,大概是属于大脑的供血都跑去了胃部,他闲聊一般说道:“你家这么有钱,你又一身奇奇怪怪的毛病,你何必非要为难自己去当警和谐察呢。” 盛伯在一旁变了脸色,他偷偷地瞄了宫应弦一眼,想转移话题:“少爷,要不要再吃一个?” 宫应弦面色平静地喝了口水:“跟你没关系。” 任燚被噎得无话可说,他冷哼一声:“你说得对,是我多管闲事。” 宫应弦起身走了。 盛伯不好意思地说:“任先生,您不要往心里去。” 任燚咧嘴一笑:“放心吧,我要是往心里去,早被他气死了。” 盛伯苦笑一声:“这么多年了,您是少爷第一个带回来的朋友,我们都特别高兴。” “我跟他不是朋友,只是一起工作而已。”任燚直白地说道。 盛伯的眼神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来,任燚顿时有点后悔。 盛伯复又笑道:“少爷带您回家,肯定是信任您的,我相信你们会成为朋友的。” 任燚嘲弄一笑,他才不在乎能不能跟宫应弦做朋友,他只希望能完成工作的同时,少上点火。 吃完饭,任燚被带到了客房,他忙活了大半夜,又累又不舒服,倒头就睡着了。 ==== 天亮后,任燚又在宫应弦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俩人前往鸿武分局,不过这次开车的是专职司机。 到了分局,宫应弦直奔审讯室,昨天被他抓住的人,大约是在审讯室坐了一夜,困得直点头。 一见他们进来,那人就瞪着通红的眼睛大叫道:“我没有放火,你们没有证据就乱抓人!” 宫应弦拉了张椅子坐下了,他冰冷地问道:“名字,年龄,籍贯,身份证号码。” 那人犹豫了一下,老实答道:“周川,25岁,谷市人……” 宫应弦又详细问了他的情况,得知他曾在天启上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编程,一年前辞职,待业至今。 宫应弦让同事去核实了周川的基本信息,全部属实。 宫应弦问道:“昨夜为什么出现在那里,相机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照片和视频。” “我只是好奇而已,我就拍点东西怎么了?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去了,你们凭什么像抓犯人一样抓我。” 任燚厉声道:“封条没看到吗?你以为那些封条是用来干什么的?!” 周川微微抖了抖:“就、就算有封条,我不该进去,那也不算犯罪吧,我不是学法的,但是法律常识我还是有的。” “你有法律常识,就不会只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冒破坏罪案现场的法律风险。”宫应弦死死瞪着他:“别把我们当傻子,如果你再不老实交代,我将把你列为纵火案的第一嫌疑人去调查。” “我没有纵火!”周川大叫道,“我真的没有纵火,我只是好奇,只是拍了点东西而已,我什么也没干,我没犯法!” “你在撒谎!”宫应弦狠狠一拍桌子,“如果你还不说实话,我会调查你过去半年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进行的每一笔消费,接触或联系过的每一个人,在互联网上留下的每一丝痕迹,一旦让我发现一丁点可疑的地方,我就会挖的更深、更广,你最好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东西,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在证据面前无话可说!” 周川吓得脸色煞白,他扁着嘴,几乎就要哭了。 任燚敲了敲桌子:“我劝你识时务,等到我们查出来,你会错过自首的机会,你这么年轻,真想后半辈子在监狱里过?” “不、不要,我说就是了!”周川哑着嗓子喊道。 “说。” “我……我在做直播。” 任燚眯起眼睛:“直播?网上那种直播?” 周川点了点头。 “在什么地方做的直播?什么平台允许你发布这种直播?” “不是国内的。”周川咬着嘴唇,“是那种查不到服务器的。” “查不到服务器?” “就是,不正规的平台,比如像色和谐情网站,服务器都在国外,登录ip用的都是代理,不好追踪,在搜索引擎上搜索不到。” 宫应弦沉思了片刻:“类似……暗网?” “是的。”周川满脸的灰暗,“我做直播,以及上传的照片、视频,都是为了赚钱而已。” “有人花钱要你去发生火灾后的现场?” 周川点点头:“如果是正在着火的更值钱。” 任燚握紧了拳头,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周川吓得一抖。 宫应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具体点。” “有的变态,就是有这种癖好,就是喜欢看这些东西。”周川吸了吸鼻子,“我只是靠这个维持生计而已,我知道不太对,但我真的没有纵火。” 宫应弦打开周川的笔记本,拉下搜索引擎:“哪个。” “第一个。”周川道:“不过,你们去的时候,我的直播被中断,他们知道之后,多半已经把网址注销了。” 宫应弦看着屏幕,果然,网页显示错误:“‘他们’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所接触的只是一些id而已,网站是谁运营的,观众是谁,我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拿到钱?” “用虚拟货币,类似比特币,我们交易的区块链平台是个完全自由的‘市场’,谁都可以去交易,也可以变现。” “这个平台跟网站是什么关系?”任燚问。 “没有关系。”周川皱了皱眉,“或者说,没人知道有没有关系,市场只是市场,区块链的意义就在于去中心化,这个‘市场’没有所有人,每个人也都可以是所有人,谁都可以用这个‘市场’里的货币来交易。” 宫应弦对任燚说道:“虚拟货币的交易很复杂,我会让互联网犯罪的同事来协助我们,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有可能真正的纵火犯隐藏在屏幕之后。” “但是,纵火犯不会只满足于在屏幕后观看的,他们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去现场回味的**。”任燚虽然不懂刑侦,但为了做好自己的工作,也看过不少跟纵火类案件有关的书。 “对,如果能找到观看直播的人,再跟现场记录的照片、视频作比对,就有可能找到那个人。” 第12章 .2 任燚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没睡好,他脑袋发胀,昏昏沉沉的。原本以为在查出酒精灯的那一刻,案件就可以了解了,没想到又牵扯出这么多,而这个案件最大的问题,是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无法确定,这起事故到底是意外,还是纵火。 第13章 审了几个小时,暂时在周川身上挖不出东西了,他们也累了。 离开审讯室,任燚一瘸一拐地跟在宫应弦身后,抱怨道:“好渴啊,你自己拿着个水壶,就想不起来给我倒杯水?” 宫应弦边走还在边看资料,他随手一指:“饮水机。” 任燚忿忿道,“我脚崴成这样怪谁?谁让我大半夜去查案的?谁把我绊倒的?” 宫应弦抬头看了他一眼,大约终于良心发现:“在这儿等着。” 任燚坐在了会客区的沙发里,他扫了一眼面前的办公区,尽管摆着好几排一模一样的桌子,但他一下子就能确定哪一张属于宫应弦。 定然是最干净、东西最齐整的那一张。 他眼看着宫应弦走向靠墙的饮水机,取了纸杯,侧对着他弯腰接水。 腰身下探的动作绷紧了宫应弦的西裤,令他的翘臀长腿更被刻意强调了一番,而上提的裤脚隐约露出了脚踝上的枪和谐套。 诱人又危险。 任燚忍不住悄悄吹了一声口哨,他偷偷拿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 待宫应弦直起身,那宽肩细腰翘臀长腿仍在,镶嵌在优越的身高上,就像是被上帝精心雕琢过一般完美。 任燚又咔嚓了一张,然后在宫应弦转身的瞬间若无其事地低头玩儿手机。 宫应弦走过来,将水杯递给了任燚。 任燚接过来喝了一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好几条线要追,周川,酒吧老板和他的竞争对手,蔡婉和包厢里的另外三个人。”宫应弦揉了揉眉心,“你回中队吧,有什么需要你协助的我会通知你。” “‘通知’我?”任燚不爽道,“我是你的下属吗?你给我开工资吗?正确用词是‘请教’。” 宫应弦道:“你想怎么措辞都随你。” “你……”任燚心里直窝火,他白忙活这么久,还受了伤,从头到尾宫应弦连一个‘谢’字都没有,他这个人是比较随性,都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能忍,换一个人多半早翻脸了,“我真不知道就你这情商是怎么混到现在的,你在这里没被排挤吗?” “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交得到朋友。”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平静地说:“你说得对。” 任燚转身走了。 一路上,任燚都在宽慰自己。真正的男人应该心胸宽广,他跟一个年轻任性的富二代较什么真,至少宫应弦作为刑和谐警是称职的,只要能顺利完成工作,其他都是次要的。 幸好他也确实是个心大的人,很快就消气了。他想起自己刚刚偷拍的照片,于是掏出手机仔细端详了一番,越看越觉得可惜,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性格却这么讨人厌。 他关掉相册,打开了手机前置摄像头,露出一个咧嘴大笑,嗯,镜头里这个真是又帅又讨人喜欢。 突然,出租车司机一个急刹车,他的鼻子直接撞在了屏幕上,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嚷道:“哥们儿怎么回事儿啊,我鼻子好几万呢。” 司机道:“不好意思啊,前面急刹的,我靠,好像车祸啊。” 任燚透过挡风玻璃往前看去,前面十字路口骚乱,周围的人都在朝那个方向看,有的甚至特意折返回去。 任燚扔下一句“结单吧”,便下了车,往十字路口走去。 一到现场,他就心脏一颤,头皮都木了。 一辆轿车和摩托车迎面相撞,摩托车司机的身体直接穿透并卡在了轿车的前挡风玻璃上,玻璃扎进了腰腹部,就像屠宰场放血一样,场面惨烈不已。轿车司机的情况在车外看不清,但估计不乐观,而这起车祸还造成两辆后车追尾,以及被抛飞的摩托车残体压在了一个路人的身上,旁边有一个男童正坐在地上大哭,两个姑娘一个挡着他的视线,一个试图用玩偶安抚他。 此时,正有几个人想要把摩托车残体抬起来救人。 任燚也顾不上脚疼,跑过去一看,大喊道:“不要动!” 那几个人一怔。 “打120了吗?” “打、打了。” “描述情况了吗?” “描述了。” 一般只要报和谐警人描述清楚了现场的情况,这样的事故120会联动119出和谐警,但保险起见任燚还是给高格打了个电话,同时趴在地上仔细查看。 受伤的是一个年轻妈妈,摩托车残骸不仅仅是压在她身上,车架的一部分还穿透了她的手臂,她还有意识,但呼吸困难。任燚受过基础的急救培训,他看出这车架刺穿的位置正好在颈动脉和肱动脉之间,一旦移动,就会造成大出血。 电话也正好接通了,任燚问道:“接到博爱路出和谐警了吗?” “车祸,接到了。” “带云梯车,赶紧来。”任燚挂了电话,对那几个热心的路人说:“我是消防员,现在听我指挥。两位小姐,麻烦你们把她的儿子带到旁边,一会儿交和谐警来了给交和谐警,你们三个,把车子轻轻抬起来,千万不要触动她的胳膊,要一直抬着,累了就换人。” 任燚指挥着三个男子把摩托车残骸抬起,减少对她器官的压迫。并再三叮嘱不可以碰她胳膊上的车架后,又转身跑向车祸轿车。 第三辆追尾轿车的司机已经下了车,看来没有受伤,第二辆追尾轿车则没有动静。 任燚跑到轿车前,趴在车窗上往里看,司机已经昏迷,他又看向挂在挡风玻璃上的摩托车手,尽管脸上全是血,但依稀能辨认出,那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任燚轻轻握住他垂在外面的手腕,还有一丝脉搏,很微弱。 这时,他听到了警笛的声音,抬头一看,他们中队的救援车正远远开来。 救护车也几乎同一时间到了。 高格第一个跳下了车。 任燚喊道:“高格,把云梯车开到前面来,准备绳索,我们要把人吊起来,孙定义拿液压钳来,崔义胜,拿链锯去那边,再来一个人查看一下第二辆车的追尾司机!” 凤凰中队的战和谐士们开始默契而有序地合作。 这一边,孙定义用液压钳撬开了已经变形的驾驶室车门,他们协助急救人员把头部撞伤昏迷的司机从里面抬了出来,放在了担架上。 另一边,崔义胜用链锯小心翼翼地切断了摩托车的车架,将那位年轻妈妈从摩托车残骸下解救了出来,急救人员马上对她进行止血和救护,但那根扎进动脉的金属车架必须到了医院由外科医生取出。 第二辆追尾车的司机也被解救了出来,她只是被安全气囊撞击造成短暂地昏迷,轻伤无大碍。 最难处理的,是那个摩托车手。 急救人员一边给他输液,一边喊道:“任队长,他休克了!” 任燚道:“高格,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高格操控着云梯停在了轿车上方,一个战和谐士爬到云梯上,从上面垂下救援绳。 几人将救援腰带套在那少年的髋骨上,将腰带上的卡扣与绳索相连,并调整好长度。 两个人在车外抬着那少年的腿,任燚则钻进车里,脱住他的肩膀。 这少年体型高壮,如果不用绳索固定,这样的位置和角度,他们没有把握能一直稳定他的身体,他的体内还插着要命的夹胶玻璃,任何一点错误的挪动,都可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突然,那少年动了一下,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稚气未脱的脸庞惨白如纸,全是伤痕,鲜血流了满脸,甚至发梢和睫毛都在往下滴血,他眼神涣散,嘴唇颤抖着,以微弱的声音说着:“……救……我……” 血滴在了任燚的脸上、身上。 “坚持住。”任燚沉稳地说,“我们马上救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崔义胜手持链锯站在一旁,深吸一口气:“可以了吗?”他紧张地看向任燚。 任燚点点头。 崔义胜的眼角都浸了汗,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打开链锯,开始切割挡风玻璃,将刺入少年腹部的玻璃沿着下沿整块割了下来。 玻璃一分离,任燚就命令高格将云梯稍微举高,绳索稳固了少年的身体,再加上头脚都有人托着,他们顺利将那少年抬了出来,再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放在了担架上。 少年的前腹部还插着一排玻璃,形成了几乎是横切的伤痕,内脏清晰可见。 “没有呼吸了!”两名急救人员立刻给他缠止血带,注射肾上腺素,做心脏复苏。 战士们站在一旁,看着急救人员为他接上除颤仪,开始电击,一次,两次,三次……他的心电图就像一片平静的湖水,再也无力生起一丝涟漪。 急救人员叹了口气:“死亡时间,14点26分……” 任燚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的是那少年濒死的眼神,那是灵魂深处仍在挣扎着的求生欲。 参与救援的战和谐士们都垂下了头去。 一个人从存在到消亡,可以比一朵花枯萎的时间还要短暂、还要轻易。 回到中队后,任燚换下了衣服,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静默了两秒,突然把衣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 晚上开周例会的时候,任燚见战和谐士们都神情沮丧,安慰了他们一番,然后让各班轮流汇报工作。 汇报完毕后,任燚让三个新成员分别做加入中队第一周的工作总结。 以前,新入伍战和谐士的第一年是不能进火场或其他危险地带的,第一年就是基础学习和训练,然后要骑着单车把辖区内的每一寸土地都摸熟,哪里是重点单位,哪里有消防设施,哪里是高层,哪里道路狭窄,哪里地形复杂,每个人都要门儿清,并且绘制一份地图。 鉴于现在招聘的专职消防员都是有经验的,有需要的时候他们直接能上前线,但熟悉辖区这一步不能少,所以这一周,三个人每天都在走街串巷,黑了不少。 三人的工作完成的都无可挑剔,融入团队也算顺利。 任燚很是欣慰,毕竟这段时间他经常不在中队,而中队稳定如常。 散会后,会议室只剩下任燚和曲扬波俩人,曲扬波问我了酒吧失火案的调查。 任燚大致给他讲了一下进展,顺便抱怨了一下宫应弦。 “这个案子上头催得很近啊,估计警和谐方压力很大。” “可是现在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纵火,按照流程来说,如果火调没有认定纵火,是不应该移交警和谐方的,现在完全反了,怎么能因为舆论压力就乱来呢。” “这个事故伤亡重大,民众急需得到一个解释,也是没办法的,再说现在出现这么多可疑的点,说不是纵火,恐怕你也不信了吧。” 任燚叹了口气:“我不敢妄下判断。但我希望不是,没有人性的畜生,能少一个是一个。再说,跟那个姓宫的合作,真的我一天想揍他八次。” “你是在工作,又不是在交朋友,忍忍吧。再说,凡事要多想别人的优点,比如这位宫博士,你想想他有什么优点?” 任燚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认真地说:“他屁股特别翘。” 曲扬波笑骂道:“滚。” “哎,等等,你怎么跟他说一样的话?” “什么一样的话?” “什么工作不是为了交朋友之类的,难道我们不是工作上认识才交朋友的?咱们这么多兄弟不都是工作上认识的。” “啧,你抬什么杠呢。”曲扬波道,“我是在开导你。” 任燚轻哼一声:“早知道让参谋长派你去。” 曲扬波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14章 之后的几天,宫应弦没有再联系任燚。本来任燚接到的任务,也只是辅助火灾调查,而这次的火调难度系数较低,从起火时间到起火原因再到起火过程,都清清楚楚,真正复杂的是追究责任人,这是警和谐察的工作,他实际可以交差了。 但已经参与到了这个程度,他自然一直挂心进展和结果,可想到宫应弦欠收拾的调性,他又不愿意主动联系。 纠结了一段时间,任燚还是没忍住,给宫应弦发了条信息:有进展吗? 等了很久,宫应弦都没回。 任燚干脆打了电话过去,刚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宫应弦回了信息:晚点。 任燚“呿”了一声。 这时,丁擎敲开了任燚办公室的门:“任队,上次在博爱路救的那位女士一家来了。” “哦,好。”任燚起身跟他下了楼。 会客室里坐着一家三口,胳膊上还缠着白纱布的女子正是当时被摩托车残体压住的年轻妈妈,她的丈夫抱着他们的儿子。 任燚等人一进屋,他们便站起身来,感激之色溢于神情。 那位爸爸略有些激动地说:“你就是任队长?你好你好。” 任燚伸手与他相握:“你们好。”他看向那位女子,“你这么快就出院了?”他心中感到颇安慰。 年轻妈妈感激地说:“我能这么快出院,多亏了你们,我一直跟我老公说一定要来当面谢谢各位,谢谢各位救了我的命。” 任燚笑道:“客气了,这是我们的职责,其实当时热心的路人也帮了不少忙。” “对,好心人很多,但关键时刻专业能力更重要,医生说当时要是冒然把那个车架拔出来,我老婆肯定大出血,可能撑不到医院。谢谢你任队长,谢谢各位消防员,你们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年轻爸爸说得眼圈发红。 年轻妈妈拽了拽儿子的小手:“宝宝,你是不是有礼物要送给消防员叔叔呀?” 那男童扭捏了一下,害羞地从背后拿出一张贺卡,递给了任燚。 贺卡上是一副充满童稚的蜡笔画,画着几个穿着救援服的人围在他和妈妈身边。 任燚笑了笑,胸腔充满了暖意,他捏了捏男童的小脸蛋:“画的真好,谢谢你。” 夫妻俩再次道谢。 孙定义嘿嘿一笑:“救人是我们的天职,真的不必太客气,看到你们能好起来,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崔义胜感慨道:“是啊,只是可惜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他和任燚是当时最近距离看着那个少年的生命一点点逝去的人,他甚至记得那流淌的鲜血散发出来的猩热的气味,这些天每每回想,依旧沮丧。 “谁?”年轻爸爸愣了一下,“你不会是说那个小孩儿吧?他死了不是活该吗,有什么可惜的。” 这回轮到任燚等人怔住了。 年轻爸爸咬牙切齿地说:“五环内不能骑摩托,他偷偷骑亲戚的摩托出来还闯红灯,害死自己不说,还害了这么多人,网上全都在骂他,这种人早点死是为社会除害。” 任燚沉默了。 崔义胜皱起眉,有些艰涩地说:“他才十五岁,他犯了错,也错不知死吧……” “他错不至死?”年轻爸爸拔高了语调,激愤地说,“那没犯错的人就该死吗?我老婆呢?轿车司机呢?我儿子才四岁,他如果没有了妈妈该怎么办?这种人就是父母没教育好,长大了也是祸害!” 崔义胜还想说什么,被任燚以眼神制止。 年轻妈妈推了推她的丈夫,小声道:“别说了。” 年轻爸爸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任燚平静地说:“祝你早日康复。” 一家三口也识趣地告了辞。 崔义胜看着任燚,沉重地说:“任队,他该死吗?他只是个孩子,他做错一件事,但也许他会在以后几十年里做更多对的事,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任燚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世上很多问题本就无法用“是”与“否”去解答,他拍了拍崔义胜的肩膀:“他该不该死,不应该由我们来评价,但受害者家属有自己的立场,我们要理解。” 崔义胜黯然地低下了头,孙定义也跟着叹了口气。 ----- 晚上吃完饭,宫应弦回了电话。 任燚根本没指望他会回,接到的时候颇为意外,狐疑地说:“你怎么会回电话?你是不是又有事想使唤我?” 宫应弦顿了一下:“……那我挂了。” “哎等一下。”任燚撇撇嘴,“快说,都查到什么了。” “网络犯罪的同事证实了周川的证词,他确实在做一场直播,通过一个暗网分配的假域名。” 任燚皱眉道:“假域名?网页就算注销了也该有痕迹吧,能追查到那个暗网吗?” “这个暗网找到了,但它的服务器在国外且遍布全球。为了用户的安全和隐蔽,这网站的每一场直播都会随机分配一个假域名,通过多重代理在全世界范围跳转,每分钟变一次,所有的交易都是无法追踪的虚拟货币,登陆的人需要通过改变主机设置、代理ip、动态网页等一系列复杂的操作才能上去。我们对服务器在国外的网站没有管辖权,但对在国内登陆的人有管辖权,一旦直播间里的任何一个人觉得不安全,就可以一键注销,一场直播结束也会自动注销,注销之后所有的内容都会在互联网上消失,唯一留有部分数据的是个人的主机。” “那你们通过周川的电脑查到了什么?” “这个网站的安全技术是世界顶级黑和谐客的水平,破译难度太大,在没有证据证明这个网站跟纵火案有关之前,不可能浪费人力去攻克,所以我们只能从周川的电脑下手,查到了一些对话。” “对话?” “大部分是英文,也有中文的。” “不能查到他们的ip吗?” “不能,我前面说了,即便是在直播状态下,ip每分钟也都在变,要在直播时锁定个人ip技术难度非常大,现在假域名被注销了,通过周川的电脑就更不可能查了,除非查那个网站的数据。” “但网站的攻克难度更大。” “嗯,所以,我们目前的线索只有这些对话。” “对话都是什么内容?” “主要是通过付费要求周川拍某些特写或做特定的事,没有能够暴露个人信息的内容,但通过对中文对话的时间线和逻辑梳理,那场直播里至少有三个中国人在观看。” 任燚倒吸了一口气:“他们有可能是纵火犯吗?” “不知道,现在还没有证据能连接上。”宫应弦的声音有些沉闷,“追查这起案件的四条线索,已经有两条暂时走进了死胡同,一条是蔡婉,一条是酒吧老板的竞争对手,我们在追的周川和蔡婉的朋友,都没有出现实质的进展,而且……周川被行政拘留了几天,已经放走了,要再审问就很难了。” 任燚抓了抓脑袋:“破案受阻很正常,你不用太着急。” 宫应弦发出疲倦地轻叹。 “那个暗网,上面都有什么?” 这一次,宫应弦沉默了好久,久到任燚以为电话断线了,不禁问:“你还在吗?” “你不会想知道的。”宫应弦轻声说。 任燚心头一震,即便是隔着电话,他也分明感受到了宫应弦声线中的一丝颤抖,是恐惧吗?不,更像是愤怒,甚至是……恨。 任燚蹙起眉,心情不由地沉重。他没有上过暗网,但听说过,那是个无法的、黑暗的、邪恶的虚拟世界,充斥着人类能够想象和不能够想象的罪恶,他道:“网站……叫什么?” “seraph,旧约圣经中的炽天使,是最高等级的六翼天使,光与火焰构成的灵体。” 挂了电话,任燚一晚上都没睡好。 他正式干消防虽然才八年,但他却是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已经接触,通过他父亲的见闻和自己的经历,他见识到了与普通人不一样的世界,可即便他的生活就是不断地与火打交道,遇到纵火犯的几率也是非常低的。 纵火犯并非是用火犯罪的所有罪犯的统称,一个人无心引起火灾,不叫纵火,一个人随机选择用火杀伤了别人或者用火毁灭犯罪证据,只能说明他犯罪的工具是火,只有蓄意的、有预谋的用火损害生命财产安全,才是纵火犯。 而纵火犯之中,又有非常低的几率的人,有纵火癖。很多纵火犯只是用火达到犯罪目的,而纵火癖的唯一目的只是纵火,生命财产的损失属于连带。 可宫应弦追查到的那个暗网,让他们知道,也许有许许多多潜在的纵火犯,隐藏在黑暗中。 第15章 近一个月没有出现的宫飞澜,再次毫无征兆地来到了中队。 她来的时间非常合适,刚好是他们结束上午的训练,在午餐之前的自由活动时间,显然她已经掌握了中队的日常作息。 中队的战士们都认识她,一见她就调侃道:“飞澜妹妹,好久没来了呀,是不是暑假作业写不完啊?” 宫飞澜轻哼一声:“早就写完了。” 任燚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来这儿你哥知道吗?” “他又不是我监护人,他干嘛要知道。” “那我得告诉他。”任燚掏出手机。 “他知道!”宫飞澜急忙道,“我刚从他家过来。” “嗯?他没阻止你?” “我给你们带了好多好吃的。”宫飞澜假装没听见任燚的问题,把手里的袋子一股脑地放在桌上。 任燚无奈道:“飞澜,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带东西来。” “只是吃的嘛,又不值钱,再说,这不是我要带的。” 任燚挑了挑眉,有些意外,莫非…… “是盛伯让我送来的。” 任燚莫名感到一丝失望:“盛伯太客气了。” “他知道你就是救了我的那个消防员,就一定让我把这些点心都带来。”宫飞澜招呼道,“大家都来吃呀。” “改善伙食啦。”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嗓子。 曲扬波笑骂道:“中队伙食够好了,你还想怎么改善,顿顿海参鱼翅的痛风套餐啊。”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把点心分了。 宫飞澜坐在任燚旁边,捧着一块布丁递给任燚,看着他的眼神亮晶晶的。 任燚接过来吃了一口:“嗯,好吃,你该开学了吧?” “快了。任队长,盛伯对你赞不绝口呢,你居然在和表哥一起查案子,还去了表哥的家。” “是啊,前段时间的酒吧失火案,算不上一起查案,只是领导让我协助他做火灾部分的调查。” 宫飞澜高兴地说:“表哥从来没带外人回家过呢,没想到你们能成为朋友,真是太棒了。” “我们不是……” 宫飞澜突然一击掌,认真地说:“那要是以后我们结婚了,就是亲上加亲呀。” 任燚顿时被布丁呛得满脸通红,他狠狠咳嗽了几声,哑声道:“小孩子别瞎说……” 宫飞澜嘻嘻笑了起来:“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我可没有放弃,既然你跟表哥成为朋友了,那我的机会就更多了。” 任燚已经疲于解释他和宫应弦不是朋友了。 “我真的好开心。”宫飞澜的神情变得柔和,“你和表哥做朋友这件事,我特别开心,不只是为我自己开心,更为表哥开心,因为你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大家都很欣慰。” 任燚皱了皱眉:“他……从来没有朋友吗?” 宫飞澜摇摇头:“他把自己封闭起来,连亲戚都很难靠近。” “他为什么性格会这样?天生的?” “怎么会呢,哪有人天生这样啊。”宫飞澜叹道,“表哥是我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最好看、最最聪明的人,他那样的人,本来应该很受欢迎的,但是……” 任燚静静地看着宫飞澜。 “表哥的家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任燚怔了怔:“……为什么?” “不知道,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大人都不肯告诉我,好像都很怕提起一样,反正,表哥挺可怜的。”宫飞澜抿了抿唇,“我知道,他有时候说话真的很刺人,但是,还是希望你不要跟他计较。” 任燚眼前浮现了宫应弦对人总是冷漠、疏离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 童年变故确实能完全改变一个人,没想到宫应弦有这样辛酸的经历,也难怪他的性格会变的这么…… 任燚喝了一口水,掩饰自己的情绪:“放心吧,我不跟他计较。” 宫飞澜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的,可能也只有你能跟表哥合得来吧。” “我们也不算合得来。”任燚忍不住说。 “你看,今天我说要来找你玩儿,表哥也没阻止我呢,只是让我早点回家,因为他相信你是好人嘛。” 任燚仔细想了想宫飞澜的话,突然有些受用。他和宫应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真正的剑拔弩张,那时候宫应弦还怀疑他对自己的未成年妹妹图谋不轨,到现在,可以放心的让妹妹来找他玩儿。也许在宫应弦心里,他确实有那么点不一样吧。 这时,又一拨人走进了食堂,曲扬波道:“李飒,来尝尝点心。” 宫飞澜转过脸去,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啊,这里有女消防员?” 李飒也意外道:“这里怎么有小姑娘啊?” 高格等人看着任燚偷笑。 任燚白了他们一眼,孙定义轻咳一声:“这是任队长上个月在咖啡厅里救的人,也是任队长朋友的妹妹。” “你好。”李飒笑着打招呼。 “哇,姐姐好帅啊,姐姐为什么当消防员啊?” 李飒毫不犹豫道:“因为我想当消防员啊。” 宫飞澜满脸放光:“那我也能当消防员吗?” “当然可以啊。” “怎么才能当消防员呢……” 任燚看着俩人畅聊的样子,会心一笑。 --- 中午,宫飞澜跟他们一起吃了饭,吃完饭,几个人凑在一起玩儿三国杀。 刘辉打了个哈欠:“任队,输赢有没有奖励啊。” “有啊,输的要帮赢的洗车、保养工具。” “好好好,这周正好轮到我了,我一定要赢。”刘辉狠狠将一张牌拍在桌上,霸气地喊,“火杀!” “八卦判定,哎嘿,红的。” “乐不思蜀。” “又乐我。”任燚叫道,“上一把就没出牌。” 李飒道:“任队,你输了也要擦车啊,不能搞特殊啊。” “我不会输的。” “那可不好说。”孙定义坏笑道,“你现在又没法用女神来作弊。” “谁是女神?”宫飞澜叫道,“任队长没有女朋友的。” 众人哄笑。 任燚眼看自己就剩一滴血了,打起了偷牌的注意,他堂堂中队长去洗消防车,多没面子,都怪刚才嘴欠。 正想趁着宫飞澜刨根问底的时候顺一张桃,警铃突然响了。 战士们立刻站起来往下跑,高格还不忘喊道:“回来继续啊。” 任燚故意放慢几步,最后一个走,顺手把一桌子牌都给搅糊了。 宫飞澜指着任燚:“你……” 任燚朝她眨了眨眼睛:“早点回家。” 下了楼,值班通讯员向任燚汇报:“任队,甘兰纸厂堆垛着火,企业消防队试图灭火,没成功。” “甘兰印刷厂?”任燚一边穿衣服一边喊道,“李飒。” “到!” “换衣服,跟一车走。” 李飒满脸放光,激动地喊:“是!” 上了车,任燚问李飒:“你最近摸地形是不是刚好摸到甘兰印刷厂那一片?路线有什么临时变化吗?”三个新队员都在熟悉辖区,但每个人选择的路线不太一样,他隐约记得李飒周一做汇报的内容。 “没有,绵泰东路路线最短,不过这个点儿可能堵车,从海德路切到丰园路也许更快。” “走海德路吧。”任燚又道,“环保部门不是已经要求造纸厂都迁出六环以外了吗?” 李飒点点头:“是,甘兰把生产迁走了,但原料仓库可能还没来得及搬,我上次去的时候,里面冷冷清清的,除了保安我谁都没看见,我很怀疑他们的消防能力。” 开到附近,已经隐约能见到天上飘着一缕烟柱,以烟气大小判断,火势还不大。 消防车停在了着火仓库前,仓库跨度颇大,里面一处堆垛冒着火红地光,几个保安拎着灭火器,手足无措的样子:“队长,消防栓没水,我们用灭火器扑不灭。” 任燚道:“就你们几个人?有人受困吗?” “没有。” “高格你备好水,孙定义,跟我进去看看。” “队长我能去吗?”李飒问道。 任燚看了她一眼:“来吧。” 几人走进了仓库,仓库里堆放着如草、甘蔗渣、黄麻之类的造纸原料,一垛一垛码放着,全是可燃物。 任燚喝道:“你们这东西怎么放的,这么乱、这么密,仓库里温度这么高,怎么不做散热处理?” 几个保安面面相觑。 “李飒,说一下固体可燃物堆垛存放的消防要求。” “原料要按照类别存放,如果不能保证一个仓库只存放一种原料,不同原料之间也要分区,堆垛与堆垛之间间距不能小于1米,与墙间距不能小于0.5米,每垛占地面积不能大于100平米。”李飒快速说道,“这种造纸原料的温度超过60°的时候,就要拆开散热了,你们没有一条达标的。” 任燚点了一下头。 保安哭着脸道:“上面下文件要求多少多少日之前必须搬家,这段时间厂子里乱得很,有些东西就乱放了。” “这么热的天,原料多半是自燃的,太不负责任了。”孙定义道,“火势快要扩散到第三垛了,这里热辐射太高,很可能引起其他堆垛自然。” 任燚指挥道:“去外面接消防栓,出两只水枪压制起火点,再拉一只水雾水枪全场降温,把旁边能移开的堆垛尽量移开。” “我们厂子现在只有一辆车……” 任燚按下对讲:“总队,这里是凤凰中队,纸厂原料堆垛着火,需要转移可燃物,请求工程车支援。” “收到。” 高格带着一班压制火势不让它蔓延,孙定义去组织工程车将起火点附近的原料一垛一垛地转移。 仓库内本就因为高温天气而闷热不已,火场高温更是让人难以忍受。战士们默默地完成着自己分配到的任务,花了三个小时,把起火的三个堆垛周围搬出了一大片空地,起火堆垛烧光了所有可燃物,最后被扑灭了。 后来赶到的纸厂老板,跟着任燚的脚后跟解释、求情,任燚没搭理他。还好着火的是仓库,造纸的整个生产过程中有大量的危险化学品和带压力设备的参与,是易燃易爆的危险场所,仓库着火,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堆垛着火也很危险,很容易形成火烧连营的事故,还好他们处理及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不过大的罚款是少不了了。 灭了火,每个参与的战士都一脸黑灰,四十多斤的防护服,在高温火场里穿了几个小时,汗水和炭灰融合在一起,在每一张脸上书写着坚韧与疲倦。 任燚瞄到李飒的“鬼脸”,像是滑稽的烟熏妆,他噗嗤笑了。 李飒抹了一把脸,看着自己的一手灰,也笑了。 任燚调侃道:“你说你好好一个漂亮的女孩儿,非要来做这种工作。” 李飒直视着任燚,眼神格外地明亮:“那我做的好吗?队长。” “好,你今天表现很好。” “我可以把我自己选择的工作做好。”李飒笑道。 任燚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努力。” 第16章 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每年暑假开学前,任燚都会对辖区内的学校进行消防抽查,中队最近非常忙碌,他也就无暇关注酒吧失火案的进展。 直到曲扬波催着他交报告,他才想起来自己欠了好几份报告没写,他就像一个开学前临时抱佛脚赶作业的学生一样,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痛苦地写报告。 好不容易把所有报告都写完了,他要例行检查一遍。 报告除了文字描述以外,通常还要配上图纸,越大、越复杂的事故需要提供的材料越多,例如事故建筑平面图和周边地图、消防车停放位置图、水枪阵地布置图,各小组进入现场的路线图等等,还有参与救援的每个人的对讲录音、大量的现场照片、视频等等。当然,这些记录并不是他整理的,而是专勤班负责采集、归纳,指挥员负责审核、总结。 任燚在一页一页地检查时,一张照片在屏幕前一闪而过,他皱了皱眉,心头泛起一丝异样,都已经翻了好几页了,他又忍不住倒了回去。 那张照片,是第四视角的事故现场,由于是一起大事故,照片和视频材料非常多,他选取了一部分纳入报告,完整的也另行存档了,这个照片拍摄的是王猛的消防车到达现场的照片,当时自己正带队在一楼搜寻幸存者。 吸引他的,是背景里的人群,有一张面孔令他感到有些眼熟,但当时光线极差、背景人群又很小,照得有些模糊。 任燚尝试放大了照片,结果愈发模糊起来。他打开保存这起事故影像材料的文件夹,一张一张地翻看,同时也在视频材料里寻找,终于,他确信这个人他真的见过,是当时在医院里碰过一面的——蔡婉的父亲。 受害者的父亲出现在事故现场,并不稀奇,但有两点颇为可疑。 第一,按照时间线,当时的蔡婉早已经逃出了酒吧,那个时候还在里面的人,不是死亡就是重伤,但蔡婉的父亲身边并不见蔡婉,哪个父亲会不顾受伤送医的女儿,站在这里看热闹?第二,蔡婉父亲的视线方向常与围观人群不一致,而且他的表情也令人难以形容,透过不甚清楚地照片,也能依稀分辨出他脸上的焦躁、紧张、害怕,不太像是看热闹的表情。 当然,这些照片也可以有别的解释,比如,蔡婉的父亲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女儿在酒吧,只是纯粹路过。可他的直觉不是这样告诉他的,他心中充满了怀疑。 任燚当即给宫应弦打了电话,电话接通后,他迫不及待地说道:“宫博士,我在现场照片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你还记得我们在医院见过的……” “蔡婉的父亲。”宫应弦沉声说道。 “你已经知道了?” “前段时间调查陷入瓶颈,我又把所有证据和证词梳理了一遍,发现……你现在下楼。” “嗯?”任燚正听得认真,这没头没脑地一句把他弄懵了。 “我有个电话要接,我开车正好经过你中队,你想知道,就跟我一起走。”说完就挂了电话。 任燚没有犹豫地站起身,往楼下跑去,同时给曲扬波发信息请了个假。 来到中队门口,正看着那辆黑色的牧马人快速驶来,干脆利落地停在了面前。 任燚打开车门,见副驾驶上放着厚厚地一沓资料,他抱起资料才能坐下。 宫应弦果然正在打电话,嘴里不停说着“好、嗯。” 挂了电话,任燚迫不及待地问:“蔡婉的父亲是嫌疑人吗?” “他叫蔡志伟,与蔡婉的母亲长期分居,靠打零工为生,蔡婉投奔他而来,在夜和总谐会上班。” “你也是看到照片发现他不对劲儿的?” “算是吧。我梳理证据和证词的时候,发现蔡婉在描述包厢内的另外三个人时,两次用了‘那个男的’来指代一个叫做陶震的人,一般用这样的词来指代他人,要么是不认识或非常不熟悉,要么是潜意识里为了撇清自己和对方的关系。” “这又是谁?” “蔡婉说她只知道那个男的叫‘震哥’,全名是我们查出来的。根据我们对她通讯记录的调查,俩人在夜和总谐会认识之后,已经来往了一个月,就算不知道真名,也是非常熟悉了。当时包厢里的另外三个人,有两个人的身份我们无法确定。因为尸和谐检量大,尸和谐体破坏又严重,法医一时忙不过来,一个女性是蔡婉的室友,我们很快确认了,一个男性据蔡婉说是她室友的男朋友,她也只知道外号,陶震是这个男朋友介绍认识的,但是俩人的身份我们当时都无法确认,根据尸和谐检,陶震的年龄在四十岁以上,跟其他三个人年龄跨度较大。” 任燚一边听,一边翻看起那叠资料。 宫应弦续道:“后来我们通过调查,确定了她室友男朋友的身份,是一个有过入室抢劫案和谐底的人,继续追查,发现陶震和他在一个监和谐狱服和谐刑过,早他两年出和谐狱,而陶震有过吸和谐毒史。” “毒和谐品是他带去的?” “应该是。” “那么到底是谁放了火?跟蔡志伟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我们没有怀疑到蔡志伟身上,而是重新怀疑蔡婉放火,为了找证据,我们又把监控录像和现场影像反复地看,这才发现了蔡志伟。” “然后呢?” “蔡婉看到我们查出陶震,又改口了,说陶震是她男朋友,她不想让陶震背负害死这么多人的罪名,所以编造出一个陌生人,实际就是陶震吸了之后过度亢奋,打碎了酒精灯引发火灾。” “听起来比较合理。” “如果我们没有发现蔡志伟,这个听起来确实合理。”宫应弦微蹙眉,“蔡志伟出入过酒吧,确实不能说明什么,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可疑,我想要传讯他的时候,他失踪了。” “那你现在找到人了?” “在汽车南站派和出谐所,刚被扣下,派和谐出所民和谐警让我去确认下是不是他。” 任燚顿时来了兴致:“这算不算出和谐警抓犯人啊,我还是第一次跟警和谐察出和谐警呢。” 宫应弦斜了他一眼:“你兴奋什么,人已经被抓住了。” “可抓他之前我们走了多少弯路啊,再说,这好歹也是我参与的案子,你说要是破案了,我能不能立个功什么的?” “提供线索奖励1000块。”宫应弦道,“我可以把你名字报上去。” “才1000,太瞧不起人了。”任燚白了宫应弦一眼,发现他脸上闪过一丝戏谑地表情,立刻醒悟过来,叫道,“靠,你耍我是不是!” 宫应弦微微耸肩:“我说的是真的。” 任燚冷哼一声:“虽然我的工资比不上大少爷你买条领带,但我也不至于为了1000块假公济私。” “就算假公济私也是我,不是你,你怕什么。” “我丢不起那个人。其实吧,主要是嫌少,你要是给我1000万,我也就不在乎丢人了。” “我可以给你。”宫应弦扭头看着任燚,眼神带了点挑衅,“你用什么来等价交换这样的报酬?” 任燚瞥了他一眼,煞有介事地说:“1000万啊,这么大笔钱,啧啧,看来,我只能付出我最宝贵的肉和谐体了。” 宫应弦瞪了他一眼:“除非你的肉和谐体是生化武器研究样本。” “呿,不识货。” 拌了几句嘴,车已经开到了南站。 这个汽车南站有些年头了,随着动车、高铁的普及,坐长途汽车出行的人越来越少,所以安检相对松散。 南站的派和谐出所也比较小,小到俩人一进门,就看到蔡志伟被拷在椅子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俩人走到蔡志伟面前,宫应弦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蔡志伟缓缓抬起头,看到俩人,眼神绝望又恐惧,可同时,似乎又有一种解脱。 派和谐出所民和谐警提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走了过来,往椅子上一放,咣当一声,听着就很沉:“他的行李。”拉开拉链,里面是大半包的现金。 宫应弦看着蔡志伟:“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蔡志伟不说话。 “老实交代吧。”宫应弦道,“你女儿什么都说了。” 蔡志伟脸色一白,眼中突然涌出泪来,哭喊道:“我没想到会死那么多人,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啊……” 任燚长吁了一口气,听着蔡志伟含糊地陈述,他心里直堵得慌。 根据蔡志伟的说法,陶震出和谐狱后开始贩和谐毒,经狱和谐友介绍认识蔡婉,陶震让蔡婉跟他离开天启,并向她展示大量现金,蔡婉回去跟蔡志伟商量,蔡志伟欠了高和利谐贷,想杀了陶震,反正陶震的钱来路不正,没有人会追查,他觉得酒吧人多、混乱,是下手的好机会,他了解他们吸和谐毒的过程,认为在包间里放火能熏死吸和谐毒后没有行动能力的陶震,还可以把蔡婉的室友及其男朋友一起杀死,伪造成意外,死无对证。于是着火后,他带走了蔡婉,但没想到火势蔓延太快,会把整个酒吧给烧了。 俩人听完之后,脸色都很阴沉。 宫应弦问向逮捕蔡志伟的民和谐警:“包里一共有多少钱?” “三十多万。”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让民和谐警将蔡志伟押送鸿武分局,自己开车带上任燚也返回分局。 很长的时间里,车厢内一片静默,俩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任燚才沉声说:“就为了这些钱,害死了29个人?” “他说他没想到火会烧得那么大、那么快,你信吗?” 任燚道:“蔡志伟只有小学文化,他不了解火、不会计算火灾荷载很正常,而且把事情闹得太大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宫应弦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 “只是什么?” “钱太少了,三十多万,按照现在冰和谐毒的市价,还不到一公斤,陶震都开始带人吸‘神仙水’这种新型混合毒和谐品了,不可能是刚刚开始贩和谐毒的新人。” “也许是蔡志伟没找到更多?或者他把钱藏起来了?” “有可能。”宫应弦皱起眉,“无论如何,我觉得他依然有隐瞒。” “他已经承认纵火杀人了,证据也确实都指向他。” “没错……”宫应弦思索着什么,“但我需要更多证词。” “我想一起去。” “你不回中队?”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这案子不结,我肯定睡不着觉。”任燚抹了一把脸,“走吧,案子结了,我也好跟参谋长交差。” 宫应弦没说什么,黑色的车穿过夜幕,直奔目的地。 到了分局,令任燚意外的是,宫应弦没有提审蔡志伟,而是把蔡婉带了过来。 比起当初在医院时的苍白孱弱,恢复了这些日子,蔡婉的脸上有了血色,只是一直待在拘留所里,整个人都很沮丧落魄。 宫应弦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抓到你父亲了。” 蔡婉身体一抖,眼圈立刻红了,她惊慌道:“你们抓我爸爸干嘛?火是陶震放的!” “他已经招供了,你还要继续装吗?” 蔡婉的眼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她掩面哭了起来。 宫应弦敲了敲桌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蔡婉摇摇头,只是哭,不说话。 宫应弦表情冰冷:“蔡婉,你从头到尾谎话连篇,浪费了大把警和谐力,妨害司法罪是三至七年的刑期,你可想清楚了。” 蔡婉哭道:“他是我爸爸,我能怎么办,他是我爸爸呀。” 宫应弦犀利的目光逼视着蔡婉,寒声道:“剩下的钱呢?” 蔡婉猝不及防,浑身一僵。 第17章 “钱……什么钱?”蔡婉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父亲逃走时,带了三十万。”宫应弦面无表情地说,“他说剩下的让我问你。” “不可能!”蔡婉激动地说,“他不可能这么说。” 任燚挑起了眉。 宫应弦假装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让我问你,剩下的钱在哪里?” 蔡婉低下头,慢慢擦着眼泪。 宫应弦等了许久,敲了敲桌子:“抬起头来,回答问题。” 蔡婉这才抬起头来,她吸着鼻子,泫然欲泣的模样:“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什么剩下的钱,他想烧死震哥,假装成意外,震哥的钱都被他拿走了。” “只有区区三十万?”宫应弦道,“你们使用的新型毒品才刚刚上市,还需要三种制毒原料混合,听说,这是一种很奢侈的用法,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弄到的。同时,陶震仅半个晚上就在第四视角消费了三万多,他只有这些钱?” “我怎么会知道,他花钱一直很大方,我知道他有钱,但我也不知道有多少。”蔡婉快速说道。 “蔡婉,我们会对你父亲做更深入的调查、审问,如果他的证词和你不一样,你们两个都跑不了。” 蔡婉深吸一口气,第一次直视着宫应弦,双瞳赤红:“我一开始撒谎,是因为……你、你也有爸爸吧?你能理解我吧。” 任燚偷偷看了宫应弦一眼,他刚从宫飞澜口中得知宫应弦的童年遭遇,蔡婉这话虽然无心,但定然会让宫应弦很不好受。 但宫应弦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蔡婉。 “但你们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我爸爸也被抓了,我现在说的都是真的。”蔡婉哭道,“他赌博输了好多钱,欠了高利贷,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完全不知情吗?” 蔡婉用力摇头。 “是你告诉他你们在第四视角的吧。” “是,可我不知道他要干这样的事啊。” “那么他又是怎么拿到陶震的钱的?” “我在陶震租的房子里住了一段时间,他去找过我。” 任燚实在忍不住了,冷冷说道:“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恰巧提供了蔡志伟做这一切的所有条件。” 蔡婉哆嗦着看了任燚一眼,复又开始大哭:“我不知道,不是我放火,我真的不知道。”她哭着哭着,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始用力抓挠自己、揪自己的头发,疯了一般大吼大叫,俩人吓了一跳。 这戒断反应来的太过突然,怎么看都像是装的。 宫应弦和任燚对视了一眼,双双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俩人靠在走廊上,一时都有些恍惚。 任燚低声道:“现在真想来根儿烟。” “你还抽烟?” “上学的时候抽,进了中队就戒了。”任燚舔了舔嘴唇,“我就是想冷静一下。” “为什么。” “为什么?”任燚瞪着宫应弦,指了指审讯室的门,语调有些激动,“你问我为什么?这个女的很可能是共犯,她耍了我们这么久,一会儿是烟头点着窗帘,一会儿是不小心打翻酒精灯,一会儿是陌生人干的,一会儿又是陶震干的,最后是她亲爹干的,反正就她无辜!作为那个包厢里唯一的幸存者,只有她最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她说的每一句,可能都是假的。” 宫应弦沉声道:“对,而且最糟糕的是,如果蔡志伟不指证她,我们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她有除了吸毒以外的罪。” “所以你还问我为什么。”任燚骂了一句脏话,“你用你的直觉告诉我,你觉得她是不是共犯?” “法律不相信直觉。也许她是共犯,也许她不是,除非找到证据,否则……” “那就找啊,一定能找到证据的,无论她是不是共犯,受害者家属应该得到真相。” 宫应弦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点了点头:“我会继续查。” 任燚叹了口气:“至少咱们现在锁定真凶了,这一个月的努力不白费。” “你回去吧。”宫应弦看着任燚。 “有进展你会通知我吗?”任燚也看着他,“第一时间通知我,你答应了我就走。” “好。” 任燚依旧看着宫应弦,倒退着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步:“多睡点觉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宫应弦微怔。 任燚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宫应弦注视着任燚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拐角。 --- 学校开学的第一天,凤凰中队就接到了来自学生的报警,不过警情既不在学校,学生也没打119,而是直接跑进了中队,说有幼儿被锁在路边的车里。 入秋后,气温不像夏天那么生猛,但依然是热的,而密不透气的车内温度很可能有四五十度,别说是孩子,成人也受不了。 于是他们带着中队史上最轻的工具,出了一个中队史上距离最近的警——拿着破窗器跑到了街对面。 俩个少年指着一辆黑色轿车:“叔叔就是那个,我们刚刚路过的时候发现的。” 任燚趴在车窗上往里看,后排婴儿座椅上,果真有一个孩子,一两岁的模样,正在咬着手哭。 “有没有留电话什么的?”孙定义绕到车头。 “打个屁的电话。”任燚对丁擎道,“你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丁擎便用手轻拍车窗,做起鬼脸,让孩子把脸转向了自己。 任燚绕到另一侧,将破窗器顶在窗玻璃的一角,撞针一弹,玻璃哗啦一声碎了。 任燚将手伸进去打开车门,刚要把孩子抱出来,就听着背后传来一声暴喊:“你们干什么!” 任燚一扭头,就见一个男人急冲冲地跑了过来:“你们干什么这是!” “这是你的车吗?”任燚剑眉紧皱,“这是你的孩子?” “当然是我的!”男人推开任燚,恼怒地看着碎裂的车窗。 “这种天气,你把一个婴儿留在密封的车里?”任燚咬了咬牙,厉声质问道,“你是孩子的什么人?” “这是我女儿!”男人怒道,“我就上个厕所,也就五分钟,你是谁啊,谁让你们多管闲事!” 两个学生面面相觑,有些紧张地看着任燚。 孙定义指了指对面的中队:“我们是消防员,先生,你做了一件非常愚蠢又危险的事,很可能造成……” “少他妈放屁!”男人叫道,“我就上个厕所的功夫,难道你们比我更关心我自己的女儿?!我这车这么贵,这车窗你赔吗?你们消防队赔吗?” 任燚忍着怒火:“我们是为了救你女儿,是你不负责任,把孩子置于危险,你要暂时下车,至少给她留个窗户缝。” “我说了我只是上个厕所,这么几分钟能怎么样?我女儿怎么了吗?啊?”男人一把抓住任燚,“你自己看看,她好好的。我的车窗怎么办,你说吧。” 孙定义走了过来,狠瞪着男人:“放开我们队长。” “哦,还是队长是吧,吓唬谁啊,砸个窗户是想显得你们特有用处是吗?车窗到底怎么办?损坏别人财物是要赔偿的,你不赔我报警了啊。” 任燚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报警吧,走正常程序,该谁赔谁赔。” 男子气得满脸通红:“我就报警,我投诉你们!我告你们!” 任燚抬腿就走,当经过两个学生身边时,他停下了。 两个少年心虚地看着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任燚轻声道:“你们做的非常好,以后碰到有人需要帮助,也要做一样的事,明白吗?” 俩人用力点了点头。 回到中队后,孙定义破口大骂,着实抱怨了一番。 任燚也气得够呛,他知道这事闹到警察那儿,再从警察转到消防,他少不了要写检查、受处分,可他一时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打算先给曲扬波打个预防针,反正这种事到最后都是曲扬波处理,刚拿起电话,铃声就响了,宫应弦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任燚心脏猛颤了一下,自上次在分局审讯蔡婉,又过去了一周,这一通电话,是要告诉他什么进展?会有好消息吗?他有些忐忑地接了电话:“喂?” “任队长,酒吧失火案要结案了。”宫应弦开门见山地说,他的声线低沉,甚至有些压抑。 “什么?这么快?”任燚惊讶道,“查的怎么样了,蔡婉,还有那笔钱?” “蔡志伟咬死一切都是他做的,除了那三十万,我们找不到其他的钱了。” 任燚怔了怔:“你的意思是,没有证据证明蔡婉是共犯?” “没有。”宫应弦缓缓开口,“俩人的证词有小的出入,但不足以指证蔡婉,只要他们不承认,就……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任燚的火气一下子蹿到了心口,“那个女人很可能是害死二十九个人的凶手之一,你们就这么放过她?” “这个案子上面催的急,蔡婉那头没有任何线索,而蔡志伟这边证据确凿,在这种情况下,中队做了合理的决定,移交检察院。”宫应弦长吁一口气,“结案了。” 任燚怒道,“结案了?就这么结案?抓到一个蔡志伟就打算交差了?如果蔡婉也是共犯却让她逍遥法外,那些受害者……” “我没有办法。”宫应弦加重了口气,“我们有程序,有命令,有法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不能凭着直觉、猜测去诬陷别人。”他的声音透出不甘与愤怒。 任燚浑身僵硬,头皮阵阵地发麻,他说不清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没错,他们不能凭着直觉去诬陷别人,可是万一,万一的万一,蔡婉是共犯呢,就让她这么逃脱法律的制裁吗。 可他们还能做什么? 任燚突然感觉浑身无力,一个字都不再说的出来,他默默地挂了电话。 这时,曲扬波敲了敲门板,倚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他。 任燚也看着他,脸色非常难看。 曲扬波道:“我听孙定义说了,这事儿我来处理吧。你现在情绪不大好,不适合指挥,留在这儿也没用,不如回趟家吧。” 任燚点点头,他走到曲扬波身边,握了握曲扬波的肩膀:“辛苦了。” 曲扬波安慰他道:“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任燚径直下了楼,往家里走去。曲扬波说得对,指挥员不能带着情绪上前线,他现在需要冷静。 回到家,王阿姨刚刚做好了饭,她意外道:“哎呀任队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我都没做你的饭。” “没事阿姨,我不饿。” “你等等,我再炒俩菜。” 任向荣正在看电视,瞥了他一眼,“怎么突然回来了?” “前段时间忙,这不抽空就赶紧回来看看你吗。”任燚冲着任向荣微微一笑。他现在每踏进一次这个家门,就好像掷一次硬币,他不知道会碰到一个正常的父亲,还是一个病人。 幸好,今天他爸是正常的。 任向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中队有事儿吗?” “都是琐碎的,没什么大事儿,扬波处理呢。” “哦,小曲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小曲这孩子不得了,聪明,情商高,像他爸,以后肯定走得高。” “是啊。”任燚坐在任向荣旁边,只是这样闲聊几句,他就感觉心绪慢慢平缓了下来。 这是家的力量。 三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吃完饭,王阿姨去收拾了,任向荣跟任燚继续聊中队的事儿。任燚一度有对任向荣倾诉的**,他的烦躁,他的愤怒,他的困惑,他的不甘,他没有其他人可以说,可他还是忍住了,毕竟他早已经是个大人了。 但任向荣有所察觉:“任燚,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真没有。”任燚笑了笑,“就是成天写报告,写得我脑子疼。” “哦,我也不喜欢写报告,但你是干部,这是必须的嘛。”任向荣笑了笑,“你呀,知足吧,你们现在写报告还能用电脑,我们早年都是手写的,我宁愿一整天训练都不愿意一整天写报告。” “我也是啊,烦得要命。” “哎,给你看看我当年写的报告。”任向荣指了指电视柜,“里面那些纸盒子你拿出来。” “哦,你的宝贝。”任燚走过去打开电视柜,看着好几个老旧的鞋盒:“哪个呀?” 任向荣道:“不记得了,都拿过来吧。” 任燚把几个鞋盒都抱了过来,放在茶几上。 任向荣打开了盖子,里面全是有年头的资料,泛着岁月的黄,装了满满的一盒,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你看,当年的格式跟现在不太一样,这都是复印件或者草稿,原件在消防局存档了,后来就变成电子的了。” 任燚拿起来看了看,嗤笑道:“老任,你这字也太丑了,谁看得懂啊。” “怎么就看不懂了。”任向荣白了他一眼,“我当年写的报告还被当过范例,让各个中队学习呢。” “是你当了大队长之后吧。” 任向荣笑骂道:“滚。” 任燚又翻开了其他鞋盒子:“我记得这里面还有你的相册。” 当打开第三个时候,里面果然装着几本厚厚地相册。 “是啊,你小时候都看过吧。”任向荣拿起一本相册,随手翻开,“这个照片,哎呀,哪年照的来着。” 任燚看了一眼,是一张任向荣靠在消防车上的照片,看起来似乎比现在的自己还年轻。 任燚也拿起一本,慢慢翻看起来。有些照片他小时候看过,有些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当翻到最后一页,塑料膜之间夹着的不是胶片冲洗的照片,而是一张从报纸上裁下来的黑白照片。画面上是一个灰头土脸的消防员,怀里抱着一个小孩,俩人都没有看镜头,显然是一张抓拍,但小孩半边侧脸依偎在消防员脏兮兮的战斗服上,构成了一幅触动人心灵的画面。 “爸,这是你吧?” 第17章 .2 “这个……”任向荣拿过照片,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是,我想起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故啊,谁报道的,我怎么没印象?” “上中学的时候你一直住校,可能你不知道。”任向荣叹了口气,“这个事故啊,真是太惨了。” “怎么?”任燚又看了看照片,因为拍摄角度、光线和时间久远,旧报纸上的孩子面目并不清晰,但仍然能看出长得很可爱。 “你还记得宝升化工厂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他爸就是在宝升化工厂爆炸事故时被掩埋在废墟下的,那也是他爸得二等功的救援,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任向荣感慨道:“我也记得,一辈子刻骨铭心的记得。” 任燚拍了拍任向荣的肩膀。 “化工厂爆炸事故之后的不到一年时间,我出了这个警。”任向荣轻轻抚摸着照片,“这个小男孩儿家失火,他爸妈和他姐姐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任燚深深蹙起眉,看着照片里的孩子,心里有些难受。 “这孩子很小,六七岁吧,长得特别漂亮,家里也特别有钱,一栋大别墅,全烧没了,太惨了。”任向荣摇着头。 任燚叹道:“太可怜了。” “事后才知道,火是男主人放的。” “什么?”任燚惊讶道,“他爸爸放的火?” 任向荣点头。 “为什么?!” “他爸爸是宝升化工厂所属集团的董事长,化工厂爆炸之后,他一直被调查,集团也面临破产,当时他正在保释期间,听说,是受不了压力自杀的。” 任燚呆呆地看着那照片。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一条新的信息,宫应弦发来的。 任燚打开信息,上面只有简单地两个字:谢谢。 任燚眼前顿时浮现出宫应弦俊美而冷淡的面容,但他知道,那个人的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的。这个案子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连他都觉得憋屈和愤怒,亲手办案的宫应弦又岂能甘心。 他顿时有些后悔朝宫应弦发火。 “你当时还小,可能没怎么关注,我们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那可是轰动全国的新闻。”任向荣继续说着,“这个人叫宫明宇好像。化工厂爆炸死了那么多人,一般人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但孩子是无辜的呀。” 任燚的注意力还在短信上,耳朵里偶尔捕捉到的信息令他浑身一僵:“什么……” “啊?” “那个人,叫什么?” “宫明宇?应该是这个名字,反正姓没错,这个姓比较特别。” 任燚浑身发冷,他颤声道:“哪个……宫?” “宫殿的宫。” 第18章 “宫殿的宫。” “听说他家是做化工的。” “表哥的家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我讨厌火。” 任燚在网上查宝升化工厂爆炸案时,脑子里不断浮动着曾经听过的这些话。 当年网络还不发达,能查到的内容不多,但已经足够展现这起事故的轰动与可怕,其实任燚本来不需要上网查,当年他亲历过现场,后来上大学的时候也做过案例分析,但现在他需要去了解一个从前没有关注过的角度。 在确定了一些信息后,任燚给傅楷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查一下户籍信息。 傅楷的回复证实了任燚的猜想。 18年前爆炸的宝升化工厂所属集团董事长宫明宇,正是宫应弦的父亲。 顿时,任燚脑中回荡起一个声音,一遍遍说着那句“我讨厌火”,那是宫应弦冷淡又华丽地声线。当时他还以为宫应弦是在故意气他,原来那简单的四个字背后,藏着这样的悲剧。 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一夜间失去了家和家人,还是以那般惨烈的方式,这样的变故有几个人可以承受?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有理可循了。 任燚心里很不好受,他见识过太多火灾,知道火会给人留下怎样残酷的伤害,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就像火烧痕迹完全不可逆一样,它的伤害也将伴随终身。 宫应弦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当了警和谐察,并且去调查火灾案件的?当他进入被烈火焚烧后千疮百孔地废墟时,他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是不是被迫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过去? 任燚有些不敢往下想了,他胸口闷得慌,眉头紧拧着。 从他父亲在化工厂救援中被困八天七夜,到后来他父亲亲手把宫应弦从火场中救出,再到俩人的相遇、合作,冥冥之中,也许真有那命运之手,将他们牵扯到一起。 作为一个从小就立志要做消防员的人,任燚天生带着一种“拯救”的使命感,而对于宫应弦来说,也许参与调查火灾案件,是对自身的救赎,他们命运的结合,理应是有意义的,例如第四视角的案件,就是意义。 任燚掏出手机,沉默地看着宫应弦发给他的那条信息。 谢谢。 他给宫应弦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任燚低声道:“你在哪儿?” “分局,怎么了。” “我有事要当面跟你说。” “我马上要回家了。” “你等等我,我现在就过去,很近。” 宫应弦犹豫了一下:“停车场见。” 任燚跟他爸打了个招呼,就下了楼,驱车前往鸿武分局。 进入地下停车场,任燚很快就看到那辆牧马人,车门敞开,宫应弦正坐在车里看资料。 任燚下了车。 宫应弦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资料,也下了车:“有事吗?” 任燚深吸一口气:“宫博士,我们还不能放弃。” 宫应弦皱了皱眉,眼眸中闪烁着难懂的思绪。 “第四视角的案子。除非能证明蔡婉真的不是共犯,否则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放火烧死那么多人的罪犯。”任燚的胸口用力起伏着,“这难道不就是你做警和谐察的意义吗?” 宫应弦眯起眼睛:“你在说什么?” “我问过你为什么做警和谐察,你没回答,但做警和谐察,不就是为了除暴安良吗。”任燚深深地凝视着宫应弦,“直觉和猜测不能当法律,但能当我们继续查下去的理由。” 宫应弦抿了抿唇:“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剩下的不需要你操心了。” “你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就算结案了,只要我们能找到新的证据,依然可以起诉她,你也不想放过一个纵火犯吧!” “跟你没关系了,回去吧。”宫应弦转身就要回车上。 任燚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宫应弦的肩膀。 宫应弦眼中精光一闪,他突然弯腰、旋身,并一手扣住了任燚的手腕,眨眼间,已经绕到了任燚背后,一个擒拿手,就将任燚的手臂反拧到背后,将人怼在了车门上。 任燚痛叫一声,用力挣扎起来,但宫应弦的力气大得吓人,制住他的那只手纹丝不动,他实在想象不出宫应弦这样斯文贵气的长相怎么会有这么野蛮的力量,他骂道:“妈的,你给我放开。” 宫应弦在任燚耳边冷冷说道:“我说过不要随便碰我。”他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低头整理起自己的衣服。 任燚甩着酸痛的手腕,刚想发火,想起宫应弦的身世,又心软了,他冷哼一声:“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看在……总之,你到底还查不查。” 宫应弦拿起驾驶位上的资料递给任燚。 任燚随手翻了翻,是宫应弦对蔡婉父女及相关人员做的调查,连很多年前的信息都有,他一喜:“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的。” 宫应弦道:“你不是警和谐察,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没必要再参与了。” “开什么玩笑,我已经参与这么多了,能说放下就放下吗。那场火是我灭的,很多人是我救的,我只想给受害者及家属一个完整的交代,让作恶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再说,已经结案的案子,分局就不会给你警和谐力支援了,你不需要帮手吗。” 宫应弦直勾勾地盯着任燚:“你真的愿意帮忙?” “不然我大晚上来找你干嘛,我都愿意牺牲我的私人假期帮你了,你还不领情?”任燚甩了甩手腕,“这个算工伤啊。”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好,有需要我会找你。” 任燚扯了扯嘴角:“你现在应该说什么?” “说什么?” 任燚晃了晃手机:“这两个字啊,发短信说缺乏诚意,当面比较好。” 宫应弦冷笑一声:“让开。” “不是这两个。” 宫应弦径直上了车,关上了车门。 任燚一把抓住了倒车镜,然后敲了敲车玻璃。 宫应弦只得降下了车窗,斜睨着他。 任燚咧嘴一笑:“不客气。” 宫应弦微怔,一眨不眨地望着任燚灿若星辰地眼眸,一时有些出神。 “但工伤你得赔,请我吃顿饭吧。” “你记性这么差吗,我不跟人一起吃饭。” “矫情什么呢,你已经跟我一起吃了两顿饭了,一次在你车上,一次在你家。”任燚道,“你不好意思当面谢我,请我吃顿饭是正常的社交礼仪。我知道你不吃,你看着我吃总行了吧。” 宫应弦看了一下表,犹豫了。 “正好跟我说说你都查了些什么。”任燚笑道,“这附近有家小龙虾,特好吃,就是挺贵的,平时不太舍得吃,你付钱我就能吃个痛快了。” 宫应弦升起了车窗,扔下一句话:“店名发我手机上。” ---- 宫应弦比任燚先一步到了餐馆,他站在闪着俗气的霓虹灯的店面前,脸色铁青,脚就像生根了一样,一动不动。 任燚下了车,就看到宫应弦钉在店门口:“怎么不进去啊?里面有空调。” “好脏。”宫应弦瞪了任燚一眼,“你就一定要在这种地方吃饭?” “好吃呀。我说少爷啊,你沾点人间烟火气吧,难道你从来不在餐厅吃饭吗?”任燚闻着里面飘出来的阵阵香味儿,不禁吞咽了一下。 “我从来不在这么脏的餐厅吃饭。” “还行啦,反正你也不吃,你跟我进去坐着就行。” 宫应弦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你真要走啊。”任燚撇了撇嘴,“感谢人一点诚意都没有。” 宫应弦却没有去开车,而是打开了后备箱,从里面拿出餐布和消毒水。 任燚憋着笑:“你查案的时候也没这么多顾忌啊。” “那是迫不得己。”宫应弦又瞪了任燚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步入了餐馆。 他们来的时间很巧,正是晚饭结束了而夜宵还没开始,人不是很多,要是吃饭时间可是要排队的。 任燚要了一个包厢。 进了包厢,服务员还没开始说话,就见宫应弦绕着桌子走了一圈,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拿出消毒水开始喷,一下子喷掉了小半瓶。 服务员看呆了。 任燚道:“你别理他,我来点菜。” 喷完消毒水,宫应弦把一次性餐布分别铺在椅子上和桌子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哎你真不吃啊,真的很好吃。”任燚问道。 宫应弦没好气地说:“不吃。” “那先上这些。”任燚坐在了宫应弦旁边,看着宫应弦正襟危坐,不停瞪着眼睛打量四周,又可怜又好玩儿。 “来,说说案子吧。” 宫应弦把他目前查到的信息跟任燚分享了一下,主要是蔡婉父女俩复杂的社会关系和近期的动向,其中或许有线索能帮他们找到那笔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的钱,或者别的证据。 俩人聊了一会儿,服务员开始上菜了,一下子上了四个口味的四大盘小龙虾。 宫应弦皱起眉:“你吃的完?” “这算什么。”任燚舔了舔嘴唇,戴上手套,开始剥虾,边剥还边叫唤,“哇,好烫。” 剥出了特别完整漂亮的一只,任燚拿着在宫应弦眼前晃了晃:“真不吃?” 宫应弦别开脸:“拿走。” 任燚把它送进了自己嘴里,啧啧称赞道,“好吃。” 宫应弦静静地看着任燚,心想,他怎么会吃得那么香? “宫博士,你说你又不吃外食,又不吃热的,你能吃的东西岂不是很少?”任燚道,“你肯定觉得我吃这些东西不健康吧,我觉得你吃的才不健康呢,成天吃冷餐。” “我只是不吃太热的,我可以吃温的,我的饮食营养均衡。”宫应弦冷哼一声,“而且干净。” 任燚笑了笑:“你活得不累吗?” “轻松不是活着的最大意义。” “好吧好吧。”任燚举起自己的饮料,“来,碰一个?水你总喝的吧。”他指了指宫应弦面前的矿泉水。 宫应弦犹豫了一下,拧开了瓶盖,和任燚碰杯。 “这一杯,庆祝我们合作愉快,再预祝之后的成功。” 两个塑料瓶撞在一起,发出了一点都不响亮的声音,但俩人心中均有些触动。他的“合作”关乎的是惩恶扬善、是司法正义,他们必须成功。 一个吃着,一个看着,这样奇特的一顿饭,竟也意外地和谐。 第二卷 怒 第19章 无论祁寒酷暑、刮风下雨,中队每天六点钟都要准时出早操,只有一种情况可以例外,那就是半夜出了警。 昨夜就是如此,两口子吵架,男的一气之下顺着窗户外延走了出去,结果腿软了,被困在7楼外墙20厘米宽的线条上不敢动弹。 任燚带队赶过去,用云梯车把人接了下来。回来后,他让战士们好好休息,早操取消。 任燚本来也想好好补个觉,结果到了时间,生物钟准时唤醒了他,他赌气地在床上玩儿了会儿手机,才下楼吃饭。 曲扬波端着碗坐到他对面:“吃完饭你去趟支队,陈队要见你。” 任燚一听,脸顿时苦了起来:“见我干嘛?砸窗户那事儿?” 曲扬波耸耸肩:“不知道,不过那个事儿我已经处理完了。” “怎么处理的?” “赔钱呗,你还真想闹大啊。” 任燚狠狠扒了口饭,心里十分憋气。 “吃完就去啊。” “**你陪我去吧。” “你小学生吗,用我陪你上厕所吗?”曲扬波嗤笑道,“陈队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他最照顾你了。”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怕,他老教育我。” “多少人想得到支队长的亲自教育呢。” 任燚叹了口气。 吃完饭,任燚去了支队。 陈晓飞是鸿武区消防支队的队长,是他爸的老战友、老朋友,也是个久经沙场的、非常优秀的老消防。 进了办公室,陈晓飞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任燚笑道:“陈队。” “坐吧。”陈晓飞放下笔,舒展了一下肩膀,靠近椅子里,“你小子,我不找你,你也不知道来看看我是吗。” “哎呀,我要是成天来看您,人家该怎么说我呀,要避嫌嘛。” 陈晓飞轻哼一声:“老任最近怎么样?我这忙的,年后就见过他一次。” “我爸挺好的。” 谁都知道得了这种病,只会越来越糟糕,这样的回答,只是一种惯性。 “那中队呢,最近的工作怎么样?” “都挺好的。” “是吗?你们不是刚赔了人家一块车玻璃吗?” 任燚心想,果然是因为这个,他讪道:“不怪我啊,他把孩子锁车里。” “即便不是你的错,你作为中队长,也要学会处理好与群众的关系,尤其是有矛盾纠纷的时候。” “是。” “还要收敛你的脾气。” 任燚嬉笑道:“我脾气挺好的呀,我多招人喜欢啊。” 陈晓飞瞪了他一眼:“当年拿水枪喷记者的是谁?差点跟受害者家属打起来的又是谁?” 任燚抓了抓头发:“当时年轻嘛。” “任燚啊,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是要走向更高处的。”陈晓飞看着任燚,“我现在坐的位置,本应该是你爸的,他就吃亏在两点上。” “学历,脾气。”任燚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对。你是大学生干部,学历是很好了,但你的脾气还是随你爸,倔得很,你一定要收敛,克制。” “我挺克制了,真的,我没跟他吵架。” “那就是还不够,不然怎么闹到报和谐警的?”陈晓飞敲了敲桌子,“这件事是小曲给你处理的,他怕影响你出和谐警的情绪,替你去道歉、去销案、去赔偿,你在救援的时候一直很出色,但与此同时,维护消防队的形象也很重要。” 任燚沮丧地点了点头。 “任燚,你和小曲都是我们非常看好的,未来的接班人,我希望这个工作,既不辜负你的热血,也能让你得到应得的成就和嘉奖。” 任燚道:“是,陈队。” 陈晓飞感慨道:“任燚啊,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就跟我儿子一样,我对你有很高的期待,你爸也一样,好好干,知道吗。” 任燚郑重地点头。 “行吧,这事儿就揭过了,咱们说说别的。前段时间那个酒吧失火案,老许是不是让你去帮警方做火调了?” “是,已经结案了。” “我听说了,前几天跟李局长吃饭还聊这个事儿。”陈晓飞道,“咱们改制之后,出现很多人才缺口,火调科那边呢,大部分是前线退下来的老同志,今年也是巧了,退休的退休,病假的病假,人手实在不足,招聘也不好招,没有时间和经验的积累,做不好这么重要的工作,所以让你临时去顶一下。” “没问题的陈队,我很愿意帮忙。”任燚笑道,“以前我出的警,不也经常需要协助警和谐方,无非是多干点儿活。” “嗯,这对你也有好处,你也要学会表现一下自己,以后这些都是你积累的政治资本。” “是。” “对了,下个月是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了,开始训练了吗?” “早开始了。”一说到这个,任燚就有点兴奋,“保证再出好成绩。” 陈晓飞笑了:“行了,回去忙吧,有空去我那儿吃饭,你婶时不时念叨你。” “是!” --- 回到中队,任燚特意给曲扬波道了谢,这些年如果没有曲扬波的协助,他一个人是不能把中队管的这么好的。 曲扬波取笑他道:“这些年我真是为你操碎了心,你知道就好。” 任燚眨巴着眼睛:“咱们俩像不像那个,老夫老妻,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的。” “滚蛋啊。”曲扬波想起什么,“对了,酒吧那个案子,听说结案了?” “嗯。”任燚想起这个案子,眉头就拧了起来,“但是我跟宫博士都觉得这个人还有帮凶。” “真的假的?” 任燚把案情大致讲了一下。 曲扬波不禁叹气:“这个女的太可疑了,她如果真的是共犯,那可真够狠的。” “是啊,可惜我们现在还没找到证据。” “你想开点,火灾类案件本来就特别难侦破,因为证据受破坏太大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抓到凶手,已经很不容易了。” 任燚闷闷地说:“但我们都有点接受不了。” “你们真的打算继续查下去?” “必须查下去,利用空余时间。” 曲扬波笑道:“你前段时间还跟我抱怨宫博士,怎么怎么矫情,怎么怎么讨厌,现在你们俩倒是相处得挺好啊。” 任燚想起宫应弦,微微一笑:“他呀,虽然毛病有点儿多,但人其实不坏。” “哟。”曲扬波眯起眼睛,“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任燚一愣,随即反驳道:“瞎说什么呢。” 曲扬波伸出修长的手指头,在他脸前画圈,“这反应好像在心虚啊。” 任燚打开他的手:“别扯淡,我只是勉强能忍受和他一起工作了,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型。” “哦,你喜欢哪种型?那个老师?那个会计?那个一堆纹身的dj?还是那个小演员?”曲扬波“啧啧”两声,“我觉得你‘涉猎’挺广的,没什么特定的型啊。” 任燚斜了他一眼:“这么关注我的情史,你想泡我啊。” “呸,除非你变和谐性。”曲扬波推了推眼镜,调侃道,“不过,这个宫博士可比任何一个都好看,连我第一眼见他都看呆了,你就一点小火花都没有?” “没有。”任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那个性格,人类根本受不了,我有病啊我自讨苦吃。” 曲扬波耸了耸肩:“就你这个脾气,这么忍他,实在是太反常了。” 任燚拍了拍胸脯:“男人,大度。”他犹豫过要不要把宫应弦的身世告诉曲扬波,毕竟没有人倾诉憋得也挺难受的,但他又想,宫应弦从来不提,定然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无意中发现了,也应该保守秘密。 任燚适时把话题带到了比武大会上,俩人商量起今年报哪些项目。 比武大会是消防局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是各个中队展示面貌的时候,大家都很重视,毕竟谁都不想输,尤其他们是特勤消防队,成绩就更要比其他中队好。 俩人一边商量报名项目,任燚一边给宫应弦发了条微信:下个月我们办运动会,要不要来玩儿? 不一会儿,宫应弦回道:有什么可玩儿的,不去。 任燚撇了撇嘴:你多参与一些群体活动,多交点朋友,有什么坏处吗。 他始终记得盛伯和宫飞澜对他们能交朋友的喜悦和期盼,既然他生来就注定要帮助别人,那么他也应该帮助宫应弦。 宫应弦又回了:你不是说我交不到朋友吗。 任燚被噎了一下,心里骂了宫应弦几句。 “干嘛呢你?”曲扬波道,“专心点。” “哦,不是说差不多了,往年这几个项目都报的,多报些团体的吧。”任燚心不在焉地说完,心里想着怎么回宫应弦。 曲扬波突然谈过身来,假装要看:“跟谁谈情说爱呢。” 任燚立刻把手机背了过来:“什么呀。” 曲扬波挑了挑眉,一脸嘲讽。 任燚站起身:“行了,剩下的你定吧,我去训他们去。”他走出会议室,给宫应弦回了一条,“你好歹试试吧,反正我诚恳邀请你了,你不去就算了。” 宫应弦回道:不去。 任燚朝着屏幕比了个中指。 第20章 昨夜,北京下了一场痛快地大暴雨,一夜间浇灭了夏末秋初的闷热,仿佛整个天地都敞开了呼吸。 雨后的天气十分凉爽,整个中队都在操场上特训,准备应战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 以前的比武大会,任燚都会报几个团体项目和个人项目,但自从当了中队长,就没有那么多闲时间训练,而且,他再跟一帮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比赛也不合适,不过他和曲扬波都会参加一些团体项目,体现集体荣誉。 这时,警铃突然响了。 任燚看着一群穿着战斗服、背着空呼在练负重跑的战士们,咧嘴笑道:“走吧,正好不用换衣服了。” 一帮人快步涌进了车库,值班通讯员跑到任燚身边,汇报道:“任队,排污井井下作业中毒。” 任燚喊道:“换抢险服!” 战士们嚎叫了一嗓子,手脚麻利地开始换衣服。 他们出警最常穿的衣服有两套,一套是此时穿着的深蓝色嵌荧光带的灭火战斗服,隔热阻燃,又宽大又重,一套是橘黄色的抢险救援服,适合非火灾类救援,轻便苗条许多。 “是。” 换上衣服,任燚开出了救援车和云梯车,赶向出警单上显示的小区,同时,他给报警人打了电话:“喂,你是什么人,是小区负责人吗?” “我我,我不是,我是保安。” “跟我们说下情况。” “我们小区、一下大雨就、就、就淹水,就派人下去修,下去三个人都没有上来,然后就……”保安紧张的直磕巴,“又派三个人去救他们,也没有上来。” “不要再派人下去了!”任燚喝道,“你们派人维修之前,有没有排水?有没有做空气置换?下去的人有没有安全防护?” “我、我不懂啊,不是我管啊。” “管事儿的呢?物业呢?” “在旁边……” “等着,不要再有任何举动!”任燚挂了电话,忍不住骂道,“年年出事年年宣传。” 高格无奈道:“年年宣传年年出事。” 救援车开进了小区,排污井前已经围了一群人,物业和保安正在徒劳地往下放绳子。 任燚带着人跑了过去,污水井里弥漫而上的臭气简直能把人熏晕过去,他往下一看,井壁狭窄,井下污水荡漾,估不准有多深,他吼道:“负责人呢!”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已经吓得脸色发青:“我、我是经理。” “是你派人下去的?”任燚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派人下去之前不排水?” 经理颤抖着说:“水、水不深啊,师傅下去的时候说不深啊。” “那你做空气置换了吗?他们带面具了吗?” 经理摇了摇头:“他们带了口罩,还带了火!火、火没灭,有氧气的!” 任燚深吸一口气。长期封闭的污水井通常空气稀薄,但有空气也一点都不代表安全,因为还可能有多种毒气,沼气、一氧化碳、硫化氢,每一样都要命。 很多下井的都是务工人员,没有知识、没有经验、自然也没有装备,如果管理方再什么都不懂,那就是派人下去送死,每年因为违规井下作业都要出很多事故。 任燚蹲下身,比划了一下井口,直径七八十左右,带上空呼,他这个体格很难下去,他指挥道:“孙定义,刘辉,阿文,小涛,小泉,你们五个瘦,准备好绳索。” “是!” 李飒拿着摄像机开始拍摄,记录现场是专勤班的工作。 战士们帮着五人人串号绳子,孙定义打头排,准备下井。 突然,任燚一把拦住了孙定义,他扭头看向经理,目光凌厉:“你有没有截断上游来水?” 经理哑声道:“我……” “你他妈的……”任燚克制着想打人的冲动,“赶紧去把阀门关了啊!” 经理蹒跚着跑了。 任燚冲李飒道:“报警了没有,让鸿武分局过来抓人。” “好。” 任燚按着孙定义的肩膀,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注意安全。” 孙定义朝任燚眨了眨眼睛,嬉笑道:“这种又脏又臭的活儿,我不上谁上啊,看吧,打牌赢了领导是要付出代价的。” 任燚笑骂道:“贱人,快去快回。” 几人戴上面具,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孙定义最先落地,污水一下子漫到了他的大腿,他大叫道:“任队,水至少有六十深,以防万一,调一辆排水车吧。” “好,随时汇报。” 任燚按下对讲:“总队,我们需要一辆抽水车。” “收到。” 报警的保安道:“我们地下车库有一台抽水机。” “赶紧拿过来。” 孙定义小心翼翼地往里走,污水管道里黑暗一片,脚下深浅不一,帽盔上的灯光就像射进了黑洞,能发挥的作用很有限。 很快地,他们发现了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显示是下来救人的,他坐在井里,已经不省人事。 孙定义和刘辉扶起他,交给了最后面的阿文,阿文将人扛了起来,折返回井口,给他拴上救援绳,上面的战士把人拉了上去。 他们继续往里走,又发现了两个,一个还有气,可另一个已经因为昏迷倒进了水里,没有了脉搏,小泉和折返的阿文把人扛了回去。 任燚看着运上来的尸体,问道:“孙定义,情况怎么样?” “找到第四个了,还有气。”孙定义说,“刘辉、小涛,这走太远了,你们一起把人抬回去。” “不行,你一个人在下面不安全。” “没事儿任队,我身上绑着安全绳呢,我们这走了有几十米了,这里特别难走,一个人抬太慢了。” 任燚犹豫了一下:“好吧,随时汇报。” 突然,对讲里传来一声惊叫,众人的心跟着一沉,那是小涛的声音。 “小涛怎么了?!” “什么、什么东西卡住我腿了!” 刘辉蹲下身想去摸,又无法把昏迷的人放下,他急道:“水太深了,看不清。” 孙定义道:“要我回去吗?” 任燚道:“不用,小泉,阿文,你们回去看看。” 小涛道:“先不用管我,先把人带出去,这个人快不行了。” 他们快速把小泉和阿文救回来的人拽了上来,俩人再次折返,去帮小涛。 刘辉道:“你们先把这个人抬上去,小涛,你别紧张,我先摸摸看。” 小泉和阿文把他们身上的人接了过来,往井外抬去。俩人已经扛着人来回折返三趟,体力超支,任燚让他们两个上来,准备自己下去。 “任队,你怎么下去啊,太窄了。”高格皱眉看着那井口。 “高格,现在你来指挥。”任燚道,“我先下去,憋住气,然后你们把空呼给我放下来。” “开玩笑!”高格叫道,“太危险了,不行!” “我说行就行,快点。”任燚道,“没人可以下去了。” 李飒跑了过来:“任队,让我下去吧,我最瘦。” 在场的战士们一怔,都错愕地看着李飒。 高格皱眉道:“别闹,这里不是你能下去的。” 李飒急道:“你们平时的训练我缺席过吗,偷懒过吗,我体力没问题,让我下去吧。” 任燚正挣扎着,就听孙定义的声音从对讲里传来:“任队,我发现最后两个人了,有一个还活着。” 任燚看着李飒,沉声道:“带装备。” 李飒转身跑回救援车,将一套空呼背上,又跑了回来。 刘辉的声音也传来:“任队,小涛的腿应该是被老化的提升水泵的管道给卡主了,需要锯。” “我带下去。”任燚道,“我还是得下去,光李飒不够。” 高格劝不住他,只好道:“你先下,空呼和链锯我给你送下去。” 李飒先下了井,任燚憋住一口气,快速爬了下去,他已经屏住了呼吸,却还是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恶臭,他感到胃里阵阵翻涌,险些吐出来。高格用绳子拴着面罩和空气瓶,放了下去,任燚快速装备好自己,才用力喘了一口气。 提着链锯,俩人往污水井深处探去。 管道常年不清理,充满了杂物、污泥、藻类,一脚踩下去很是泥泞,且深浅不一,令人感到分外地恶心,管道壁上也挂着难以形容地污秽。 任燚边走,边问道:“你们三个报一下空呼剩余量。” “32%。”孙定义道,“应该够我带这个活着的出来。” “我们俩都是39%。”刘辉说。 任燚道:“孙定义,我现在派李飒去支援你,在她到达之前,你原地待命,不要再浪费氧气了。” “可是……” “没有可是,原地待命。” 他们背的空气呼吸器,理论上可以供人呼吸45分钟,但是这个理论数值,会受到体重、温度、情绪、运动量等多个因素的影响,尤其运动量大的时候,氧气消耗格外地快。安全起见,他们一般要求战士在空气含量只够15分钟的时候撤出事故现场,这是因为事故现场多数环境和地形复杂,容易迷路、被困,保留15分钟是为了留有处理突发情况的时间。 俩人找到了小涛和刘辉,李飒继续往前去支援孙定义,任燚提着链锯,和刘辉商量着怎么割。 小涛的腿被卡在水下,什么也看不清,任燚抹了半天,都没有把握,他问道:“抽水机来了吗?” 高格答道:“来了,抽水车也来了。” “赶紧抽。”任燚道,“小涛,你还能忍吗?我摸着你骨头没事。” 小涛道:“有点疼,但没事,我能忍。” 任燚点点头:“我不敢割,怕伤着你腿,安全起见,先抽水吧,刘辉,你回去换空气瓶,再给小涛带一个。” “是。” 刘辉刚走,他们就听着污水井深处传来一种奇怪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抽空了一般,接着,又是一阵“轰隆”地水声。 任燚暗骂了一句:“上面排污水了!” 污水从井的深处喷泄而来。 李飒已经看到了孙定义,但俩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孙定义并没有老实地留在原地,他知道每延迟一秒钟,身上的人存活的希望就又少了一点。 孙定义贴墙站着,抵御污水的冲击。当水冲击到俩人时,那个已经陷入昏迷的维修工突然醒了过来,他惊恐地大叫一声,猛地抱住了孙定义,就像溺水之人揪住浮木,他用尽生命所有的力量去抓他攀附的人。 孙定义措手不及,被他拽倒,拖进了水里,他的脸狠狠撞上了什么东西,一下子撞破了他的面罩,他眼看着眼前出现皲裂的痕迹,接着,一股浊气冲了进来。 他和维修工在脏臭的水里扑腾着、挣扎着,他呛了水,又吸入了毒气,眼前开始阵阵晕眩。 李飒大叫道:“孙排长!”她奋力跑向孙定义,可此时的水已经没过她的胯,她举步维艰。 “发生什么事了?”任燚急道。 “孙排长倒了。” “孙定义,孙定义!说话!”任燚叫道。 孙定义没有回答。 任燚道:“刘辉,你回来了吗?” “我马上就到,我照顾小涛,你快去看看孙定义。” 任燚奋力地朝着污水井深处跑去。 李飒终于跑到孙定义身边,那个维修工再次昏了过去,栽在水中一动不动,李飒先把孙定义扶了起来,见他的面罩破了,眼神浑浊,已陷入半昏迷:“孙排长!” 李飒屏住呼吸,脱下自己的面罩罩在了孙定义的头上,孙定义一边咳水,一边困难地呼吸着。 李飒费力地把维修工从水里捞了起来,但他已经失去意识,站也站不住,李飒让他坐在水里,抬起下巴,把口鼻露出水面。 待孙定义呼吸了一会儿,李飒又取下面罩戴回自己头上,她频频向来路张望,期盼着那个能让所有人安心的男人尽快出现。 终于,一个细小的光源闪烁,接着被渐渐放大,一个身影奋力地跑了过来。 李飒叫道:“任队!” 任燚跑到近前,见着孙定义的样子,脸色煞白:“怎么回事!” “孙排长的面罩破了。”李飒道,“这个维修工还有脉搏。” 任燚屏息把面罩摘下来,扣在孙定义头上,并用力推了推他:“兄弟,坚持住……” 孙定义却无法再坚持,他彻底晕了过去。 第21章 任燚一把扶住他,带了空呼的孙定义至少有一百七八十斤,他一下子几乎跟着沉下去。他将口罩换回自己头上,费力地脱下了孙定义的装备,同时道:“高格,派三个人下来支援,带一套空呼,快!” 高格满脸是汗,他命令道:“崔义胜,你带他们两个下井,人先下去,憋住气,我们把装备送下去。” “是!” 任燚扶起孙定义,淌着深水困难地往前挪,并不时与孙定义交换口罩,李飒也扶着那维修工跟在后面,幸好那维修工身材瘦小,否则这样的环境下她恐怕寸步难行。 走了没多远,刘辉率先跑了过来。 任燚骂道:“我他妈让你看着小涛。” “小涛让我来的。”刘辉要去接孙定义。 “你去帮李飒,我一个人可以。” 刘辉接过了维修工:“李飒,你去帮任队,我自己可以。” 李飒跑了过去:“任队,孙排长昏迷,无法控制呼吸了,我把口罩给他,我们俩用一个。” 任燚脱下自己的空呼罩在孙定义头上,朝李飒比了个ok。 李飒点点头,与任燚一左一右地架住孙定义,俩人不停地交换口罩,直到高格派来的救援赶到。 抽水机不断地抽走排污井里的水,他们越走水越浅,直至顺利地将孙定义和维修工抬出去,小涛也被解救了出去。 任燚把孙定义放上担架,双目赤红地瞪着急救员,嘴唇颤抖着,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急救员道:“任队你得让开,让我们工作。”她翻开孙定义的眼皮看了看,又掰开他的嘴,对同事道,“准备插管。” 任燚哑声道:“他会没事吗。” 所有战士都站在一旁,担忧又无助地看着不省人事地孙定义。 急救员镇定地说:“我们会尽力。” 受伤的人被一个一个地送上了救护车。 小涛不肯上担架:“我的腿只是扭了,没什么大事儿,不用去医院了。” “保险起见要去拍个片。”急救员道。 “我真的没……” “去医院!”任燚瞪着他低吼道。 小涛垂下了头。 任燚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任队!”高格扶住了他。 李飒和刘辉也慢慢地蹲了下去,脸色异常地苍白。 高格喊道:“他们在井下脱过口罩!” 急救员按下对讲:“总台,这里还需要两台救护车。你们先把他们的外衣脱了,平躺在地上,人都散开,保持呼吸通畅。” “任队,任队!”高格扒下任燚的装备,解开了他的外衣,慢慢地将他放倒在地。 整个小区超过八成的阳台上都站满了人,排污井周围也围满了人,消防车、救护车、警和谐车将小区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任燚却逐渐听不见周围那些说话声、叫嚷声、快门声,他有一点晕眩,但他不想晕过去,所以他勉强支撑着意识、支撑着眼皮。 突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脸,一张白皙的、精致的、好看到不真实的脸,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正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宫应弦?他怎么会在这里? 哦,他是警和谐察呀。 宫应弦的声音就像一支箭,穿过山川河流、穿透层层浓雾,最后穿刺了他的鼓膜,随着那一声“任燚”,他的听觉回归了。 任燚用力睁开了眼睛,无力地看着宫应弦:“你……” 宫应弦蹲下身,沉声道:“不要说话,救护车马上就来。” 任燚勉强咧了咧嘴:“我……我一身茅坑味儿,你不怕呀。” “别说话了。”宫应弦从兜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擦了擦任燚脸上混合了汗水和污水的脏污。 任燚用力喘了一口气,仍觉得呼吸不畅,肺部就像一个瘪了的气球,氧气变得贫瘠,“李飒和刘辉……” “他们没事,都在等救护车。” 终于,增援的救护车到了,任燚被抬上了担架,扣上了呼吸罩,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等着自己被送进了救护车,好像没必要再装了,才放松下紧绷的神经,坠入了昏睡。 ---- 任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毫不意外地躺在医院。 他身上很难受,晕眩、虚软、反胃,就像高烧未退。 “任燚。”曲扬波见任燚醒了,探身过来,“感觉怎么样?” 任燚的意识有短暂地空白,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急道:“孙定义呢?他怎么样了?”说着就要起身。 “他没事,已经脱离危险了。”曲扬波握着他的肩膀,将他慢慢按回床上。 任燚重重吁出一口气,他鼻头一酸,几乎要落泪,他道,“其他人呢?”声音沙哑。 “都没什么大碍,你也是,你们三个吸入的比较少,不需要洗肺,但还是要住院观察几天。” 任燚点点头:“救上来的人呢?” 曲扬波叹道:“有两个当场死亡,一个到医院之后抢救无效,另外三个人都在重症监护,情况不是很乐观。” 任燚握了握无力的拳头:“扬波,你知道做这个工作,最难受的部分是什么吗?” 曲扬波没有说话。 任燚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是‘有些悲剧原本可以不发生’。” 曲扬波沉声道:“物业的几个负责人都被控制了。” “嗯,控制了,明天新闻就会大肆报道,因为他们的玩忽职守害死多少人,每年这样的新闻层出不穷,层出不穷!”他的嘴唇都在发颤,“可还是避免不了。” “我们只能尽力做好我们的工作,期望其他人也能做好他们的工作,尽量避免这些事故的发生。”曲扬波拍了拍任燚的肩膀,“别想太多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 病房门被打开了,宫应弦走了进来——带着口罩。 任燚一愣,他微微低下头,悄悄闻了闻自己。他在昏迷中被换了衣服、洗了澡,现在似乎是没有味道了,但那股恶臭好像暂时住在了他的记忆里,他完全能回想起来。 “你醒了。”宫应弦朝曲扬波点了点头。 曲扬波道:“宫博士,你要问他话吗?” “你可以吗?”宫应弦看向任燚。 任燚摊了摊手,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儿了,我身体好得很。” “那你们聊,我去跟你弄点儿吃的,四火,吃什么?” “热量越高越高,炸鸡啊,烧烤啊,串串啊,我快饿死了。” 曲扬波冷冷一笑:“做梦吧你,你喉咙还没消肿,只能吃白粥。” “那你问个屁呢。” “你可以选择咸菜。” “随您的便。”任燚朝他挥了挥手。 曲扬波走后,宫应弦站在病床前,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任燚。 任燚被他看得有点毛:“干嘛呀?” “确定你现在适不适合谈话。” “这么盯着我就能看出来?” “应该可以,你挺精神的。”宫应弦道,“你……” “你能把口罩摘了吗?”任燚皱眉道,“这里是医院,我躺在病床上,你带着个口罩看着我,很不吉利啊。” 宫应弦犹豫了一下,拽下口罩,卡在尖瘦的下颌。 任燚忍不住问道:“你讨厌医院?” “当然,有人喜欢医院吗。” “我的意思是,你讨厌医院,讨厌到……就像讨厌火?你会吐吗?”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我会尽量忍住。” “那你干嘛非得来呢。” “我要问你污水井事故。” 任燚眨了眨眼睛,轻轻一笑:“你是来看我的吧?” 宫应弦微怔。 任燚哈哈笑道:“来探病你就直说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事故那么简单,人都抓起来了,目击证人一大堆,你没有着急到非要马上跑到医院来问我吧,是吧,你是来看我的吧?” 宫应弦双手抱胸:“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我只是来找你协助警和谐方,你现在能协助吗?” “能啊。”任燚突然想起什么,“哎,你是属小姑娘的吗?还随身带手绢儿,你现在带了吗?” 宫应弦眯起眼睛:“那是手帕,不是手绢。” 任燚忍着笑:“有什么区别?” “自从擦过你的脸,确实没什么区别了。”宫应弦道,“都属于可收回垃圾。” 任燚撇了撇嘴:“我赔你一个啊?” 宫应弦掏出了笔记本和录音笔:“别废话了,描述一下你到达现场时都听到、看到了什么。” 任燚把整个救援的过称描述了一遍,他们的出警很多时候涉及刑和谐事犯和谐罪,而救援或多或少会对现场造成破坏,向警和谐察提供事故现场第一手信息是他经常做的事,尽管这次事故并不是恶性案件,但造成的后果和影响极其恶劣。 说完之后,任燚伸了个懒腰,宫应弦收起笔记本,看着任燚,问了句没头没脑地话:“那是什么感觉?” “什么?” “……救援。”宫应弦垂下眼帘,长长地睫毛在眼窝处打下扇形的阴影,“尤其是救火的时候。” 任燚想了想:“很紧张,很害怕,只希望一切尽快结束。” “你想过自己会死吗。”宫应弦的双目有些失神。 “当然了,成天出入那么危险的地方。”任燚耸了耸肩,“但想也没有用,干这行这么久,我明白一个道理,一个每个人都知道、但是很少有人能理解的道理。” “什么道理?” 任燚往上指了指:“人各有命。” 宫应弦没有说话。 “我看过数不清的意外,有些意外……意外到你编都编不出来。就像你在战场上,也许你藏得很好但被流和谐弹崩了,也许你冲锋陷阵最后毫发无伤,谁知道为什么?所以,人啊。”任燚淡淡一笑,“首先不要找死,然后出了事努力自救,剩下的都是命。我要是不该死,我就不该死。” 宫应弦轻声呢喃道:“那么该不该死,是谁决定的。” “什么?” “你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任燚乐了:“我刚生那会儿,有个大师说我五行缺火,要从名字上补回来,我爹翻遍字典,给我找了这么个破字儿,妈的,补大劲儿了。” “真难听。”宫应弦毫不客气地说。 “又不是我想叫的,我也一直想改名字来着,就是懒。”任燚斜睨着宫应弦,“怎么,你对我的成见是因为这个名字吗?” 宫应弦不置可否:“好好休息吧,我该走了。” “等等,蔡婉那里有进展吗?” “有,我把这对父女的社会关系、人际网、通讯往来都梳理清楚了,缉和谐毒大队的同事也给我了很多陶震的信息,我确信他们从陶震那里拿走的绝对不止三十万,现在有一条线索,指向一个可能知道钱的去向的人。” “谁呀?” “有点复杂,等你出院了再说吧。” 任燚点点头:“我回头去分局找你。” 宫应弦戴上口罩,转身离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回过头:“比武大会的时间地点,发我手机上。” 在任燚的怔愣中,宫应弦开门走了。 任燚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大大地笑容。 第22章 任燚等人都在第三天出院了,只有孙定义吸入了较多有毒气体,需要留院治疗。 出院后,任燚开了一次总结会议,检讨此次行动为何会造成战友受伤,救援过程中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散会后,任燚叫住了李飒。他问道:“身体好点了吗?” “任队放心,没事儿了。” “这是你第一次作为一个战和谐士参与救援,临危受命,你表现得很好。” “谢谢任队。” “但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你也看到了,平时你与大家相处的不错,可在工作时,大部分人还是对你的性别有所顾虑,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的问题,希望你能把心态放平和。” 李飒抿了抿唇:“我明白。” “找机会我会让你进一次火场,如果你今年能够得到其他人的信任,让他们知道你是一个合格的战和谐士,而不是需要照顾的女人,明年我就会考虑把你调出专勤班。” 李飒用力点头:“是!” 开完会,任燚回到办公室写报告,出和谐警有指战员受伤的,报告都需要特别详尽地说明情况,所以这次写报告又是一个让他头疼的过称。 写了两个小时,警和谐铃响了,任燚跑下了楼。 当通讯员告知是有人报和谐警要抓蛇后,大家都以为任燚不会去,一般危险性低、技术含量低的事故,中队长是不出动的,但任燚写报告写的胸闷,想出去透透气,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现场,两个人穿好防护服,用捕蛇钳很快就逮住了蛇。 最近接连下雨,蛇类活动频繁,这条红点锦蛇虽然没毒,但看着挺吓人,他们把蛇装进了麻袋里,准备送去林业部门。 回去的路上,车刚好经过鸿武分局,任燚犹豫了一下,道:“在前面把我放下,我去趟鸿武分局,一会儿自己回去。” 下了车,任燚才想起来自己智障了,应该先打电话问问宫应弦在不在啊,否则不是白跑一趟。 反正也到了,任燚决定先进去看看。 巧的是,宫应弦在分局,不过正在开会,任燚便坐在会客区等着。 等了没多久,会议室的门打开了,几个警和谐察鱼贯走了出来,当宫应弦出来时,任燚刚想开口叫他,就见他回过身,对着身后的人露出一个微笑。 任燚顿时愣住了。他从来没见宫应弦这样笑过,这笑容绽放的瞬间,所有其周身的冰冷疏离都分崩瓦解,那是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随着宫应弦走出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一头波浪长发,身材高挑婀娜,容貌明艳动人的女人,她不仅貌美,气质更是出众,看起来成熟优雅又聪明干练。 宫应弦和她站在一起,就像一副被定格的电影海报。 俩人站在走廊里说着什么,宫应弦不时点头、淡笑,态度十分温和。 任燚怔怔地看着,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原来宫应弦也有这样的一面,原来宫应弦也会有这样的眼神和笑容,只是他没见过罢了。 突然,宫应弦的余光瞄到了任燚,任燚尴尬地站了起来,状似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任队长,你怎么来了。”宫应弦面向任燚时,依旧是平素的模样。 任燚心里有些不舒服:“哦,来问问你案子的进展,这位是……” “宋队长退休了,这位是三中队新的中队长,邱言,言姐,这是凤凰中队的队长任燚。” “原来是任队长。”邱言伸出手,“久仰。” “你好。”俩人握了握手,任燚笑道,“没想到新的中队长这么年轻漂亮。” “过奖了。”邱言笑了,“一直听说你帮了我们不少忙,前段时间的案子也是你协助小宫侦破的,宋队长对你赞不绝口呢。” “没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好意思任队长,我还有个会要开。”邱言低头看了看表,“你是来找小宫的吧?你们忙,回头咱们再好好聊聊。” “好的,回头见。” 邱言走后,任燚微微挑眉,调侃道:“这么漂亮的队长,你好福气啊。” 宫应弦道:“有什么福气的,我们从小就认识。” “真的?”任燚笑道,“那不就是青梅竹马。” 宫应弦皱了皱眉:“你这么闲吗。” “八卦一下嘛,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对人态度那么好呢,该不会是……” “跟你没关系吧。”宫应弦冷冷说道。 任燚不由地有些不爽,他收敛起笑容:“我是来找你了解一下案子进展的。” “我现在必须要出去一趟,等我事情办完……” “ok,那你忙吧,我先走了。”任燚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宫应弦看着任燚的背影,若有所思。 ---- 比武大会当天 鸿武区消防支队下属一共有13个中队,团体项目是要求每个中队都要报名的,单兵项目则自愿。这种比武大会除了支队级的,还有总队级的,总队级的要求比较严格,都是各支队选送最精英战士去比赛,成绩要计入考核,支队级的就轻松一些,可以邀请家人朋友来观战,更有体育精神。 任燚按照比赛的时间表,协调好了人员的轮流值班,毕竟无论什么时候,消防队永远都要能第一时间出和谐警。 任燚带着他的战士们早早到了场地,团体项目一共有四个,上午比了快速出水控火和几个单兵项目。 这个操法他们拿了个第二,单兵项目也各有输赢。 中午休息的时候,任燚跟战士们讨论下午的比赛,时不时地瞄一眼手机。 自上次在鸿武分局见过面,他和宫应弦便没有再联系,得有小半个月了吧。 从俩人认识以来,还从来没有这么久不联系过,任燚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大概是多少有些憋屈吧。 不止一个人或明示或暗示地告诉他,宫应弦对谁都一个德行,没有针对他,这么说也许没有错,但仍然是有例外的,那个漂亮又年轻有为的邱言就是个例外。 邱言的存在让他知道宫应弦是可以对人温和有礼、言笑晏晏的。让他不痛快的是,他对宫应弦忍让有加、帮助有加,甚至十分圣母地想跟宫应弦交朋友,可宫应弦并没有把他当回事儿。 今天宫应弦肯定也不会来了吧。无所谓,他只是真的很想知道蔡婉案的进展,除了这个,他也并不稀罕和宫应弦再有多少交集。 下午的团体项目是枪炮协同灭火,他们需要将一个用汽油点燃的活动板房的火扑灭,最后统计各个队用的时间来区分排名,这个项目任燚也会参加。 中午休息过后,任燚带着战士们开始热身、准备。 前面的队伍都比完了,他们是最后一组,任燚给大家鼓劲儿:“我们争取打破去年的记录,做到了就免你们半天训练。” “才半天啊。” “你还嫌少是吧。” “不敢不敢。” “任队。”丁擎给任燚使了个眼色,并看向他身后。 任燚扭头一看,宫应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比赛场,他换了一身藏蓝色的休闲服和雪白的运动鞋,正信步朝自己走来,身边还跟着蹦蹦跳跳的宫飞澜。 “任队长!”宫飞澜兴奋地跑了过来,“我来给你加油啦。”她朝着战和谐士们用力挥手,她来过消防队好几次,跟其他人也都混熟了。 任燚笑道:“谢谢。”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宫应弦身上。 宫应弦走到近前:“她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一定要来。” 任燚顿觉对宫应弦的不满一扫而空,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调侃道:“难得见你穿这么放松的衣服,成天穿西装多累啊,这样不是很好吗。” “穿个衣服有什么累的。”宫应弦道,“你们开始比赛了吗?” “快了,一会儿就到我们上场了。” 宫飞澜围着任燚开心地蹦跶:“任队长你今天真帅,你一定会拿第一的。” “是吗,你怎么知道?”任燚逗她,“我们是比武又不是比美。” “比武比美你都会拿第一的。”宫飞澜眨了眨眼睛,“我说是就是。” “好吧,借你吉言。”任燚舒展了一下身体,朝宫应弦抬了抬下巴,“你的吉言呢?” “我没有这种盲目的自信。” 宫飞澜朝宫应弦撇了撇嘴。 “果然是你会说的话。”任燚深吸一口气,喊道,“大家准备了,有人说我们能拿第一,我们能拿第一吗?” “能!” “还有人说我们是盲目自信,是吗?” “不是!”战士们又吼道。 宫应弦嗤笑一声。 “走了,去拿第一!”任燚带着他的战和谐士们走向准备区域。 宫飞澜大喊道:“任队长加油,凤凰中队加油!” 宫应弦低声呵斥:“别喊了,你一个小女孩儿,斯文矜持点。” “不嘛我要给任队长加油。” “不用你加油他也会赢的。” 宫飞澜瞪大眼睛看着宫应弦,一脸地不敢置信。 宫应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哇,表哥,原来你对任队长这么有信心啊,那你还说我盲目自信。” “我有事实依据,跟你用情绪判断不是一回事。” 宫飞澜疑惑道:“啊?” “凤凰中队是鸿武支队的唯一特勤中队,是精英中队,他们本来就应该有最强的实力。” 宫飞澜失笑:“你刚刚干嘛不对他说,你夸的比我好听多了。” 宫应弦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那一头,任燚和战士们已经就绪,只听一声熟悉地警和谐铃响起,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战斗服,坐上消防车,将车开向百米外的燃烧的活动板房。 扑灭汽油着火不能用水,所以他们开的是有干粉灭火装置的消防车。停车后,他们先打开炮口盖,进行例行安全检查,然后由刘辉操纵干粉炮手柄,调整俯仰角和水平方向,再观察气源压力,一切就绪后,方能开始喷射,而且要根据火情控制喷射强度。 消防车上的装置,尤其是大部件,都需要反复的练习和对各项参数的烂熟于心,才能在战场上操控它们,因而对操作员的要求也非常高。 干粉炮开始喷射后,其他人则在任燚的指挥下,戴着面罩,用便携式干粉灭火剂在四边包围火势,将火势逐渐缩小,力争以最快的速度灭火。 每个人都沉着冷静而又利落迅速,配合起来默契十足,这是长期的严格训练才能塑造的高素质队伍。 当残火被彻底扑灭时,一旁计时的裁判喊道:“很好,1分43秒!第一名!” 众人同时欢呼。 刘辉大笑:“比去年还快了两秒!” 老远地,宫飞澜发出一声尖叫,拽着宫应弦的胳膊使劲摇晃:“表哥他们赢了,他们真的赢了!” 宫应弦嘴角噙笑:“只是单项而已,还有好几项呢。” “其他也一定会赢的!”宫飞澜捂着滚烫的脸,“任队长真棒,表哥,任队长是不是很棒!” “……”宫应弦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恰时,任燚转过身来,朝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宫飞澜也蹦着高地用力朝他挥手,俏丽的双马尾摇曳生姿。 宫应弦朝任燚点了点头。 任燚心里有几分得意。其实他们中队几乎年年是总冠军,赢了一个项目也不至于太骄傲,但今年不一样,宫应弦在看着,所以……赢了,很好。 第23章 比完团体项目后,任燚便带着宫应弦和宫飞澜坐在观众席上,给参加个人项目的战士们加油。 尽管现场来了许多人的亲戚朋友,但这对兄妹的外貌太过出众,所以受到了最多的围观。 正看着,王轩抱了两箱冰可乐来,任燚接过几瓶,递给宫应弦和宫飞澜,宫飞澜爽快地接下了,宫应弦则干脆地说:“我不喝碳酸饮料。” “真难伺候。”任燚换了瓶矿泉水给他。 宫飞澜忍不住点头:“表哥可挑食了。” “选择合适自己的饮食方式,不叫挑食。” 任燚嗤笑:“这不吃那不吃,通俗意义上就叫挑食。” 宫应弦斜了他一眼:“我又没让你为我准备饮食,你抱怨什么。” “谁敢抱怨啊。” 宫飞澜无奈道:“你们不要总吵架嘛。” 任燚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蔡婉那个案子到底有什么进展了?” “我通过许多线索,将案子联系上了蔡婉的哥哥,这人叫蔡诚,常年游手好闲,曾经来天启打过零工,当保安、送快递之类的,但都没干多久,去年回老家了,有证据表面这个人前段时间来过天启,但不是搭乘国营的交通系统,没有身份证记录。” “是在酒吧失火之后来的?”任燚道,“那就太可疑了。” “对,而且他是故意选择避人耳目的方式来天启的,很不好查。我让邱队长帮我联系了当地的公安,稍微调查了一下这个人,发现他近期有不寻常的高消费,很可能有来历不明的收入。” “人抓了吗?” “没有,现金交易不好取证,要先掌握切实证据才好抓人,但应该很快了。” “要是能让蔡婉伏法,那真要感谢邱队长啊。”任燚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叫人家言姐的吗。” “言姐姐?她怎么了?”宫飞澜扭头问道。 “你也认识她?” “认识呀,我们家和言姐姐家是世交呢,从小就认识。” “……” 这时,宫应弦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起身去一旁接电话。 任燚忍不住向宫飞澜打听道:“飞澜,你表哥和邱队长真的是青梅竹马吗?” “肯定不是啊,俩人差了七八岁呢,哪里玩儿得到一起去。” 任燚点点头。 “但是表哥肯定是喜欢她。”宫飞澜笃定地说。 任燚怔住了:“……是吗。” “嗯,言姐姐是表哥唯一有往来的女人,她又那么美,那么优秀,就表哥那个性格,如果不是喜欢她,哪会对她那么好啊。” 任燚低声道:“说得也是,他们俩挺般配的……” “啊!”宫飞澜突然叫了一声,紧张地看着任燚,“任队长,你不会也看上言姐姐了吧?” 任燚淡淡一笑:“怎么可能呢,我们一共就见了两分钟。” 宫飞澜狐疑地看着任燚。 “看你表哥跟她有说有笑的,我只是好奇而已。” “哦,那就好。确实啊,表哥真的只有对她不一样。”宫飞澜摇了摇头,“可惜表哥回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有什么举动,真让人着急。” 任燚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莫名地有些失落,又有些想笑,原来宫应弦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只食一家的。 宫应弦打完电话回来,俩人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他直觉这气氛有些诡异,便问道:“你们俩刚才说什么呢?” “没什么啊,给战士们加油啊。”任燚道。 宫飞澜笑嘻嘻地没说话。 宫应弦眯起了眼睛,显然不信。 这时,任燚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许进打来的:“喂,参谋长。” “任燚,你在哪儿?” “我在比武大会这儿。” “出事了,安民路一个高层公寓起火,火势很大,你马上过来。” 任燚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王轩,你留下照顾还在比赛的人,其他人跟我出警,马上。”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崔义胜问道:“任队,怎么回事?哪里出事了?” “安民路一个高层公寓,许参谋长刚刚给我打电话。” 任燚边说边带着人往自己的消防车跑去。 安民路不属于他的辖区,而属于爱心桥中队,离他的辖区有些距离,但刚好离这里近。大的警情都需要几个中队、甚至是几个支队协同作战,从许进的语气判断,事态严重。 当任燚换好衣服,正准备上车时,宫应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任队长,我能一起去吗?” 任燚回身,这才想起来俩人,他只要一碰上警情,就会心无旁贷,他扬了扬下巴:“上车吧。” 宫应弦对宫飞澜道:“在这里等着,我让司机来接你。” “表哥我能不能一起……” “不能,到家给我打电话。”宫应弦跟着任燚上了车。 跟着任燚一同驶离比武大会场地的,还有另外三辆消防车,显然都接到了调派,任燚给高格发了个微信,问他有没有接警,高格很快回复了,说没有调他们,大概是距离有些远,这个时间过去会非常堵。 车上,丁擎问道:“任队,什么情况?” “不知道,现在许参谋长肯定也很忙,我们到了现场再了解吧。”任燚皱了皱眉,“这个时间居民楼着火,相当麻烦。” 现在是周三的下午五点,根据他们的经验,通常这样的时间,年轻力壮的上班族和学生都不在家,在家的多是退休老人、家庭主妇和没到上学年龄的孩子。老人、女人、孩子,全都是事故中的弱势群体,无论是自救还是被营救。 而且这公寓还是高层…… 宫应弦脸色难看地坐在一旁,一句话都没说。 任燚看向宫应弦,轻声道:“你为什么要跟来?”他知道宫应弦根本不想看火灾现场,毕竟连去一趟火灾后的废墟都吐了。 “只要是鸿武区内的火灾案件,最后都可能是由我负责。”宫应弦沉声道,“我要提前去了解情况。” “居民楼在大白天着火,多半是意外的。” “万一是纵火呢。”宫应弦直勾勾地盯着任燚,“我不会放过任何可能。” 任燚在心里暗叹一声:“到了现场不要乱走动,听我指挥。” 宫应弦点点头。 消防车还没有开到地方,他们已经能看到远处高楼上的冲天烟柱,任燚的心直往下沉。 当高层着火时,如果烟气是在某一层楼斜着往外飞,那就证明火势还没有大范围扩散,可当楼顶也开始出现垂直上升的烟气时,则证明火势没有得到控制,通过楼梯、电梯井、通风井、管道井等等形成了烟囱效应,正在急速攀升,从起火楼层往上的所有楼层,都陷入了危险。 烟囱效应对于高层建筑的消防来说犹如魔鬼一般可怕,一旦起火,会帮助火势剧烈燃烧、迅速蔓延,而且由于是多层楼的立体燃烧,极难扑灭,有的超高层连举高消防车的水炮都打不着,只能眼看着它烧。 他们的消防车开到了小区门口,先到的中队已经清理好了通道,指引他们停放位置。 停好车,众人下了车。 任燚最先看到的是骡巷口中队的队长王猛:“王猛,情况怎么样了?” 王猛快速说道:“起火的是22层,建筑总共28层,下面的人都疏散了,上面有大量群体被困,平台车已经救下一批人了,但火势越来越大,参谋长让你一来就去找他。” 任燚带着战士们往前跑去,很快就看到了正在与其他中队长商量战术的许进。 在他们的不远处,放着两个巨大的消防气垫,其实这两个东西在这种高层火灾里没太大作用,超过六层楼时,下面有没有东西结果几乎都一样。 许进看到任燚,马上道:“过来,我们马上得上去搜救了。” 任燚看了一眼头顶的滚滚浓烟,面色凝重。 许进指着建筑图纸道:“现在26、27、28这三层楼火势可控,平台车已经送了两个班上去,把这三层楼的所有群众成功解救了,剩下四层楼我们正在寻找可以进的窗户,同时我们还要兵分两路,一路从26层往下搜救,一路从21层往上搜救,22层是起火楼层,火势最大,任燚,你和王猛带四个班上去,你做临场指挥,如果实在上不去,及时汇报,不准勉强。” “是。” 就在这时,听着不远处的一群战士嘶吼着:“不要跳,不要跳!” 任燚一抬头,就见一个人从往外喷火舌的窗户里一跃而下,任燚转过了脸去,可那重物落地的声音依然在吵杂的火场里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有围观的人哭了起来。 任燚甩了甩脑袋,开始带队准备。 他和其他指战员们除了战斗服和空呼,还分别扛了65口径消防水带、消防斧、撬棍、液压钳、链锯、备用空气瓶等等装备,每个人的负重都不低于五十斤,而他们就要背着这些东西爬上22层的楼梯。 一切就绪,任燚带着战士们出发,突然,他发现宫应弦就站在一旁看着他,脸色惨白如纸。 任燚莫名地感觉心脏揪了一下,他脱下手套,朝宫应弦竖起大拇指,用嘴型说着:“别担心。” 宫应弦的胸膛用力起伏,他也脱下了常年不离手的手套,回了任燚一个大拇指。 第24章 爬到七八层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喘了,任燚能感觉到自己的汗在顺着胸脯往下淌,有些刺痒。 这时,无线电里传来许进的声音:“任燚,你们到几层了?” “第十层。” “我刚刚接到消息,十三层电梯可能有人被困。” “好的,我派两个人过去。”任燚让王猛的一个班长带了两个人去查看电梯,其他人继续往上跑。 这栋公寓东西各有两个楼梯,起火点靠近西侧,所以他们从东部楼梯上楼,在艰难地爬上了21层后,每个人都气喘如牛、双腿发软。 21层已经烟气弥漫,但不怎么见明火,多半是在吊顶里燃烧。任燚扶着墙蹲在地上,喘道:“休息20秒。” 任燚在心里数了20个数,然后指挥道:“王猛,带他们拼接水带,刘辉,跟我上去探一探。” “是。” 任燚和刘辉带好面具,顺着楼梯上了22层。22层楼道里浓烟滚滚,火势熊熊,任燚小心翼翼地打开楼梯隔间门,一股汹涌地热浪袭来,令他毛孔都炸开了。仅从楼梯口判断,东侧他们还勉强能进去一些,西侧是一片被红黑炎烟包裹的修罗场,谁也不知道里面情况究竟如何。 任燚让刘辉留在22层,他自己又上了23层,23层不是起火层,但看上去并不比22层好到哪儿去,他一边往下走,一边问道:“王猛,水带接好了吗?” 耳机里传来王猛夹杂着噪音的声音:“接好了。” “咱们分两组,你带队搜23层,我搜22层。每个人,都把空呼下限报和谐警时间设置为15分钟,只要一响,必须立刻撤出火场,听明白了吗。” “是。” 任燚将两个人留下来负责开闭消防栓阀门,自己抱着水带,率先冲进了火场。 火场温度高的吓人,穿着战斗服,任燚仍觉得皮肤好像要被烤化了,每一个毛孔都刺痛难忍,往前走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他咬牙道:“给水。” 水带给水之后,水压险些将任燚带一个跟头,还好崔义胜和他一起抱住了水带,他们对着走廊上的火扫射了一番,勉强压下火势及降温后,开始一户门一户门地搜救。 东侧一共有六户,用的都是统一的外开防盗门,根本踹不开,几人用力拍门,并大喊着:“有人吗,消防员!” “地上有人!”丁擎的红外成像里出现了一团伏地的影子。 他们跑了过去,发现走廊里倒着两个人,背部和手臂均被烧伤,但还有脉搏。 这时,一户门内也传来微弱地求救声,他们率先用工具破开了这一户的门。 刘辉带着一个战和谐士跑了进去,从浴室里找到一对父子,父亲还有意识。 他们将搜救到的人扛下了楼。 剩下的几户已经没有动静,他们只能一个一个地撬门,其中两户是空的,另两户的人皆已死亡,而最往西的那一户,由于靠近起火点,受热辐射过高,防盗门严重变形,两个人撬了半天也撬不开。 任燚果断地道:“锯开。” 他们换了链锯,硬生生在防盗门上切割出了一个勉强能够成年人通过的洞。 割完后,任燚伸脚踹开了里面的木门,屋内已是一片火海,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将水枪伸了进去,对着屋内扫射,待火势得到控制后,任燚从洞里爬了进去,同时大喊道:“消防员,有人吗!有人吗!” “任队,快点,这里火压不住了!” 任燚将三室三厅都搜了一遍,在搜到最后的主卧时,他俯身看向床底下,发现了两个小孩儿。 民宅起火时,有些地方是人逃生和躲藏痕迹最重的,比如窗户、门口、浴室、床底,这些都是他们搜寻的重点,尤其儿童最容易躲在床底。 任燚将两个昏迷的孩子抱了出来,一左一右地夹在腋下,冲向了客厅。 “掩护,快掩护!”刘辉叫道,他和一个战和谐士抱着水带往任燚周围喷射。 任燚跑到门口,将两个孩子依次递出了洞口,最后自己爬了出来。 战和谐士们将受伤的人一个个送下楼。 任燚用力喘着气:“咱们往西边进吧,能进多少是多少。” 他们用水枪压阵,试图从火海里抢出一条道来,但水遇火后蒸腾出来的高温蒸汽令他们的境况变得更差,他们勉强又找到了一户,费力地进去后,发现是空的。 “任队,前面应该就是起火点了……太热了,真的过不去人了。”丁擎拿出测温仪,把手远远地伸了出去,“这个距离都有七百多度,前面肯定一千多,门都化了。” 耳边传来玻璃炸裂声,紧接着,头顶的吊顶又传来松动的吱呀声,任燚叫道:“撤!” 众人一起往回跑,带火的吊顶落在了丁擎身上。 他们赶紧往丁擎身上喷水,其他人将他从掩埋物下拖了出来,丁擎摆着手:“没事,我没事。” 王猛的声音传来:“任燚,我这里需要支援,放弃22层吧。” 任燚看着如人间地狱一般地火场,知道前面真的寸步难行了,他道:“丁擎,你战斗服烧破了,下楼吧。” 丁擎起身看了看:“就一点破洞而已。” “下楼。” “任队!”丁擎叫道,“没烧穿,只是表层而已,我真没事!” 任燚看着丁擎那双坚毅地、明亮更甚火光的眼眸,沉声道:“走吧,跟我去支援王队长。” 23层比22层的情况好一些,王猛带的两个班已经成功救出了好几个人。只是吊顶、墙皮不停地噼里啪啦往下掉,几乎处处是陷阱。 这时,现场还剩下六个战和谐士,他们的空呼报警器都陆续响了起来,他们抢着时间,合力将最后两户门破拆,终于将一整层楼都搜索完毕了。 任燚下了命令:“撤退。” 众人开始往下走,刚下了一层楼,对讲里传来许进的声音:“任燚,钱悦在24层发现一户八口人,需要支援。” 任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空呼,不足五分钟了,他道:“马上到。” “任队……” 任燚快速说道:“20层以下没有火,你们六个人留两个空气瓶备用,剩下的都给我和王队长。” 众人面面相觑。 “快啊!”王猛催道。 其中四个人拆下了自己的空气瓶,递给了任燚和王猛。 任燚道:“马上下楼!” 他和王猛一人拎了两个空气瓶,冲上了24层。 任意切换了频道,“钱悦,我是任燚,你们在哪一侧?” “中间,快点,这一户人太多了,老人就有四个。” 俩人上去之后,在浓烟中搜索着方向,终于,循着声音找到了钱悦等人。 钱悦正在指挥战和谐士们将人往楼下抬,人手严重不足,他朝任燚吼道:“有两个老人腿脚不便,你们得背下去!” 任燚给自己换了一个空气瓶:“来吧。” 这时,只听着里面有人喊道:“阿姨,不要拿东西了!快走!不要拿了!” 一个年轻的小战和谐士将一个中年女人从屋里硬拖了出来。 王猛观察着头顶如海潮一般地火浪:“要闪燃了,必须马上撤了!” 任燚背起一个老人,用直发抖的腿肚子撑住了巨大的负重,咬着牙往楼梯口走去。 “我的镯子,我的镯子呀!”女人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你不要命了,不要拿了,快走!” “快拦住她——” 突然,任燚感到脚下的楼层猛烈颤抖,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他和王猛都被震得一个趔趄,摔倒在楼道口。 任燚爬了起来,脸色一片惨白,他和王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俩人都僵住了。 楼板塌了。 24层的地板,也就是23层的天花板掉了下去,又砸穿了22层的天花板,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两层楼的坑。 而掉下去的人被压埋在废墟和浓烟里,不见了踪影。 钱悦凄厉地吼了一声,其他战和谐士也快疯了,一边大叫战和谐友的名字,一边扯下身上的绳索想下去救人。 任燚一把抱住了钱悦:“钱悦,冷静,不能从这里下去,这里不安全!” “放开我!小周在下面!”钱悦推开任燚。 “从23层下去,这里太高了!”任燚吼道,“钱悦!” 钱悦一把拽掉了面罩,狠狠地抹掉了眼泪,颤抖着说:“下、下楼。” 任燚抓着对讲:“参和谋谐长,23层需要支援,楼板塌陷,有战和谐士受伤,需要支援!” “收到。” 钱悦哽咽道:“任燚,你们快把受伤的人带下楼,我去救我的人。” 任燚沉声道:“钱悦,不要冲动,等救援來。” 钱悦没有回答,带着两个人火速下了楼。 任燚和其他几人背起受困人员,艰难地往楼下走去。 当他们好不容易回到地面,将人交给急救人员后,任燚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几个人想过来扶他。 任燚脱掉面罩,摆摆手:“让我坐一会儿,钱队长那边怎么样了?” 崔义胜摇头:“不知道,上面到底怎么了?” “楼板塌了,一个小战和谐士被……”任燚声音愈发颤抖,几乎说不下去了。 众人沉默了。 “任燚。”一到沉稳清明的声音在任燚耳边响起,就像灼热里注入一抹凉意,哪怕只是一瞬间,也缓解了疼痛。 任燚抬起头,就见宫应弦正站在自己面前,他弯着腰,夕阳的余晖从背后打了下来,令他的俊脸忽明忽暗,也不知道那脸上的担忧与沉重,是否来自于光影的渲染。 任燚怔怔地看着宫应弦,眼眶一热,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他很想哭,因为他眼看着一个年轻的战和谐士被掩埋在废墟之下,生死未卜,可他是指挥员,他不能哭,只是在面对宫应弦的时候,他竟有种遏制不住的冲动。 他这是怎么了。 宫应弦蹲下身,递给他一瓶水,低声道:“你还好吗?” 任燚点点头,接过水大口大口地喝着,一口气将整瓶水都灌了进去,而后扔掉水瓶,他又摇头道:“不好。” 宫应弦抬头看了一眼高楼:“我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 “我曾经在里面。” 任燚知道宫应弦在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他该说什么。他想起他刚刚救的两个孩子,当年的宫应弦,是否也跟他们一样,曾无助而恐惧地躲在床底下?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人间悲剧要一遍又一遍地发生?! 宫应弦朝任燚伸出了手:“起来吧,无论是谁干的,我一定会查出真相。” 任燚怔了片刻,反握住了宫应弦的手,被宫应弦从地上拽了起来,他感觉到了从宫应弦手中传来的力量,强大的、厚重的力量,令他感到一丝安心。 宫应弦深深凝望着任燚:“我们,一起查出真相。” 第25章 万源小区这一场火,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被扑灭了。 当爱心桥中队的战和谐士周英的遗体被抬出来时,现场响起一片压抑地啜泣声,刚刚参加完救火的指和战谐员们夹道两旁,带着满脸的脏污和满身的疲惫,目送自己的战友。 鸿武支队的支队长陈晓飞以及政和谐委、副支队长等都闻讯赶到了现场。 陈晓飞凝重地喊了一声:“敬礼——” 指战员们纷纷举起了右手,现场九辆消防车同时鸣笛,悲鸣声令这夜色更加深沉。 陈晓飞另外调了一个中队来清理火场,让参与救火的都回去休息。 消防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开走了,任燚没急着离开,而是走到陈晓飞身边:“陈队长。” 陈晓飞点了点头:“辛苦了。” 任燚看着陈晓飞的眼睛:“陈队长,许参和谋谐长和钱队长的指挥没有问题。” 陈晓飞扭头看了一眼远处:“钱悦的情绪现在很差,你当时在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任燚的目光灰暗而沉痛:“他们在搜救的时候,有一个阿姨坚持要回去拿自己的财物,不顾劝阻跑回了火场,周英回去救她,楼板……塌了。” 陈晓飞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任燚,我知道你担心钱悦,但楼板为什么会塌,是否射水过度没有均匀负重,钢梁在变形的过程中有明显的迹象可循,为什么指挥员没有注意到,这些都是钱悦的‘问题’。” 任燚咬了咬嘴唇,心里充满了不甘与悲愤。 他知道陈晓飞说得没错,出了人命,必须将前因后果剖析得透透彻彻,从下至上的指挥全都要负责任,包括陈晓飞在内。 可那是瞬息万变的火场,是生死战场,谁能确保自己的指令百分之一百正确,钱悦有责任吗,作为临场指挥,有,但他有错吗? 陈晓飞看出任燚的心思,他拍了拍任燚的肩膀,叹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愿意发生这样的事,可它发生了,我们需要理清楚每一份责任,来警示后来人,尽量避免这样的事的发生。” 任燚颔首:“我明白。” “放心吧,钱悦的事我会处理好,你回去休息吧。” ---- 任燚回到中队后,洗了个澡,然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由于临时发生了这样的事,今年支队的比武大会取消了,按照第一天的成绩,凤凰中队依旧是第一名,但没有人关注。 万源小区的火灾事故中,包括周英在内,一共遇难6人,受伤32人,其中5人伤势严重,至今没有脱离危险。 曲扬波在晚饭之后召集大家开了一个会,给所有人做心理辅导,尤其是参与过营救的两个班,短时间内情绪必然很低落。 散会之后,曲扬波对任燚道:“你放两天假吧。” 任燚点点头:“我也打算放个假,我刚刚给许参和谋谐长打电话,我想参与这次的火调。” “你主动要求参与火调?”曲扬波想了想,“也好,他同意了吗?” “嗯,火调科一直缺人,而且我跟宫应弦合作过。”任燚叹了口气,“争取尽快出结果吧。” “还没有判定是意外还是纵火呢,你这就要跟警和谐方合作了?” “我代表火调科去看,宫应弦肯定要跟着。” “为什么?酒吧案比较特殊,但大白天的民宅失火,大多都是意外,没到警和谐察管的流程吧。” 任燚顿了顿,低声道:“宫应弦对火灾类的案件特别执着,而且这次他跟我一起去的万源小区,他肯定想第一时间知道是不是意外。” “执着?”曲扬波不解地皱起眉头。 “对,执着。”任燚理解宫应弦的执着,哪怕惧怕火、厌恶火,也要去靠近、去挑战的那份执着。 “好吧,中队这边你放心,有我和高格在,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 任燚勉强笑了笑:“谢了贤内助。” 曲扬波也笑道:“快滚吧。” --- 任燚晚上回到家,他爸已经睡了,他爸觉轻,他进门都蹑手蹑脚的,没想到这时候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任燚赶紧按下通话键,压低声音说:“喂?” “任燚,方便说话吗?”电话那头传来好听的男声。 “祁骁?你稍等啊。”任燚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才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你说。”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万源小区那个。” “哦。”任燚故作轻松地说,“我还上电视了呀。” “……你没事吧?” 任燚沉默了一下:“没事。” 祁骁温柔道:“哎,我看到你有战和谐友去世了,就很担心你,你也没有受伤什么的吧。” 任燚淡笑道:“真的没有,你放心吧。” “你最近有假吗?”祁骁问道,“我们见个面呗,想你了。” 任燚犹豫了一下,平时祁骁约他而他又正好放假,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可此时他却犹豫了,但他还是答应了:“好啊,我手头有点事,处理完了就去找你。” “等你啊。”祁骁突然低笑一声,“第一次见你穿战斗服的样子,特别帅。” 任燚笑道:“有空可以来中队看我,我们训练经常穿。” “好啊,我也一直想去看看呢。” 挂了电话,任燚倒在床上,脑海中回想着昨天在万源小区发生的一切,随着困意的来袭,所有的画面都逐渐模糊,惟有宫应弦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睛反而清晰起来…… ----- 第二天一大早,任燚开车带任向荣去了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常去的小店吃早餐,然后俩人又去逛公园,任向荣坐在轮椅上,阳光洒在脸庞,映照出一抹静谧而安详地笑。 任燚一边推着任向荣,一边聊起了最近有战和谐士牺牲的事,任向荣听完后说:“老陈说得对,也许楼板坍塌真的跟射水过度有关,也许那个中队长真的没有提前预判到钢结构的变形,尽管最大的错不在他,但作为干部,拥有多少权力,就要承担多少责任。” 任燚当上中队长还不到两年,在他的消防员生涯里,只碰上过一次身边的战和谐友牺牲,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去回忆的伤痛,但那个时候他不是指挥员,轮不到他承担责任。可这次的事,让他无法不去换位思考,如果他是钱悦,他能做得更好吗? 他们当干部的,都有一个底线原则,那就是自己不敢去的地方,也不能让战和谐士去,他把人带进危险的地方,拼了老命也要把人带出来,可即便他努力不犯错、努力保护每一个人,仍然有可能遇到难以抵抗的意外,他只要一想到此时钱悦的心情,就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任向荣拍了拍任燚的手:“我知道你害怕,谁不害怕,我们当年几个班一起进宝升化工厂,最后没有几个活着出来,那时候你说怪谁?你们能怪那个非要回去拿镯子的人吗?她自己也丢了命,怪她有什么意义。” 任燚鼻头微酸,沉默着不说话。 “真正的战和谐士,害怕,但不退缩。”任向荣郑重地说。 任燚苦涩地点点头:“爸,我永远不会退缩。” “哎,想起宝升化工厂,我到现在还是难受。”任向荣苦笑道,“当时,上头想给我一等功,活着拿一等功,多罕见啊,但我死都不要,哦,除非我死了,我才能心安理得接受,否则我凭什么跟我那些牺牲的战和谐友拿一样的功劳呢。” “宝升化工厂的资料,在网上不太找得到了,最后认定是生产事故?” “对。该判的判了,该罚的罚了。”任向荣感慨道,“那个董事长,也畏罪自杀了,可有什么用呢,谁也回不来了。” 任燚还想多问一些,但怕他爸起疑心,再说他问来也没什么用,他已经打定主意除非宫应弦主动提起,否则他一直装作不知道。 俩人又逛了逛,就回家了。 中午吃完饭,任燚把他爸交给保姆,就开车前往万源小区,他和宫应弦约了去查探现场。 到了现场后,有个人比他还早到了,是火调科派给他的助理——张文,上次酒吧案也是派他来的。 “任队长。”张文正在小区楼下拍照。 “小张。”任燚点点头,“来这么早。” “嗯,先拍一些环境的照片。”大学刚毕业的样子,带个黑框眼镜,刘海略长,斯文又有点羞涩,他身材清瘦,穿的衣服总显得宽大,不怎么合身。 “张文,现在火调科这么缺人,希望你能尽快成长起来,早点独立调查。” 张文笑了笑:“任队,我是合同工,跟你们不一样,要是能转正还挺好的,不然的话,可能也干不了几年。” “只有你干好了,才有转正的可能,对吧。”任燚拍了拍张文的肩膀,“你要是需要去中队积累经验的话,我可以安排你来我中队实习,做火调的,就是要充分了解火场,不管是灭火前还是灭火后。” “我确实有这个打算,等我跟上面申请一下吧,谢谢任队长。”张文犹豫了一下,又跟任燚打听起转正的事。 任燚知道的内部消息也不多,只能有什么说什么。 俩人聊了没几句,宫应弦到了。 宫应弦打量了任燚一番:“你好些了吗?” 任燚笑道:“我没事啊,这句话该我问你吧,你昨天回去没吐吧?” “我在尽量克服。” “那今天……”任燚用大拇指指了指楼上,“要不我先上去,有什么发现我再通知你。” “不,一起上去。”宫应弦毫不犹豫地说。 任燚无奈道:“真的行吗?咱们要爬二十多层楼,你这人高马大的,要是身体有什么问题,我可背不动你。” “我不用任何人背。”宫应弦戴上口罩,一马当先地走进了单元楼。 电梯自然已经损坏了,所以任燚需要再爬一次,但这次没有负重,轻松了许多。 宫应弦走在前面,几乎脸不红心不跳,只有到了最后几层,才看出明显的气喘,任燚不甘示弱,虽然早就累了,但也故作镇定,直到最后装不下去。 宫应弦回头看了任燚一眼,反讽道:“需要我背你吗?” 任燚挑了挑眉:“需要呀,来来来。”说着还配合地张开双臂。 “但我不想背你。”宫应弦斜了他一眼,继续往上走去。 任燚笑着摇了摇头。 比起俩人的好体力,张文很快就不行了,他身上还背着一个硕大的工具箱,都是火场勘验常用的器具,等他气喘吁吁地爬到22层时,俩人早已经找到起火点,并研究了起来。 “这里就是起火点了。”任燚站在22层西侧的一户门前,门板上的号码牌已经化了,但根据左右残存的数字判断,这一户是2209。 2209的门前有一个烧坏的鞋架和几只鞋子,和一些难以判断的焦物。 地面上,有一片不规则痕迹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大一样,瓷砖已经变色、起鼓。 任燚指着地面:“仅以肉眼判断的话,这块应该是可燃液体低位燃烧的痕迹,我现在回想起来,救火的时候应该是闻到了汽油味儿。” 宫应弦眯起眼睛:“汽油纵火?” “当时汽油味道不大,而且火场完全没有呈现汽油火灾的特性,所以汽油只是助燃剂,用来点燃什么东西。”任燚看着一地狼藉,“这里有什么东西呢?鞋?不可能烧成这样啊。” 宫应弦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在地面的焦黑杂物里翻找,他不一会儿,他拿起了一个融化变形的金属罐,他抬头望着任燚,“你会在楼道里堆什么东西?” “呃,鞋架,伞架……”任燚努力想着。 宫应弦道:“垃圾。” 第26章 任燚一瞬间以为宫应弦在骂他,还愣了一下。 宫应弦道:“地上这些残留的东西,应该都是垃圾。” “哦,对。”任燚用脚踢了踢,虽然大部分已经烧得难以辨认了,但还是能判断出这些确实是垃圾。 “地砖上的深色痕迹,确实是液体燃烧时重质组分分解出的游离碳,但汽油,你确定吗?”宫应弦皱起鼻子闻了闻,这里燃烧得太猛烈,空气中的焦臭味很难确认是否真的是汽油。 “如果汽油只是做少量助燃剂,气味就不够明显,我当时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因为起火点中心太热了,我们过不来,我也不敢确定。”任燚叫道,“张文,带什么仪器了?” 张文打开工具箱:“任队,我只带了碳氢探测器,验不出种类啊,我得带样品回实验室。” “来吧。”任燚从地上掰下了一块残破的地板砖,翻了过来,液体因为具有渗透性,会流入地板、地砖的下面留下明显的痕迹,易挥发的液体则不会,比如酒精、乙醚之类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开始在第四视角没有发现真正的起火原因。 宫应弦道:“张文,屋里你拍照了吗?” “还没。” “快点拍照,我们要进去看看。” “好的好的。”张文又提着相机去拍现场。 宫应弦往旁边的住户走去,任燚也跟了上去。 “2209是西侧最靠近电梯口的一户,紧挨着电梯管道,走廊那一头又是通风窗,在这里放火,火会从两个方向去寻找氧气,蔓延的会非常快速。”任燚摇了摇头,“结果太惨烈了。” “最靠近西侧楼梯的两户都逃了,2209的男主人死亡,会是针对2209的纵火吗……”宫应弦喃喃道。 俩人在周围转了一圈,只能根据燃烧痕迹判断出火灾路径,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这时,张文也拍摄完了,俩人一同进入了2209。 2209的门已经被烧毁,目测整个三室两厅的过火面积超过70%,烧得是惨不忍睹。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他藏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又松开,反复多次,来调节自己的情绪。 任燚道:“你还行吗?” 宫应弦点点头。 俩人仔细观察着火场。 “这里是死亡地点,男主人曾经试图穿过客厅逃生,但火就在门外,他被困,最终因为吸入毒气倒在这里。”任燚看着地上画的痕迹固定线,朝着死者的朝向往前看去,这里距离门不过二十步远,但即便他能过去,也没有可能打得开门。 宫应弦侦查起死者死前的行动痕迹,每一个房间的每一个窗户和门,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除了一些自救的痕迹,似乎也没什么可疑的,他问道:“没有明显的闯入痕迹和搏斗痕迹,尸和谐检结果怎么样?出来了吗?” 张文道:“我现在打电话问问。” 任燚的侦查侧重于火蔓延的方向和电路的燃烧痕迹。如果火的行进路径附和正常规律,那么至少可以证明室内火没有被助燃,此外,电路失火目前占所有火灾原因的比重最重,所以这也是必须查验的部分,尽管起火原因他们九成已经确定了,就在门外,但还是要以防万一,只为了排除各种可能。 张文打完电话回来了:“任队,宫博士,死者死因是烟气中毒,没有外伤,体内没有酒精或药物,在被火烧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小张,跟我一起把全屋的电路燃烧痕迹都检查一遍。” “是。” 俩人检查了一遍线路,也没有电路失火的痕迹。 任燚从卧室出来,看到宫应弦还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么,他道:“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起火点和起火原因就是门外垃圾被点燃,火灾蔓延痕迹符合逻辑。” 宫应弦低低“嗯”了一声。 任燚感觉他不太对劲,走过去蹲在了他身边:“喂,你……” 宫应弦脸色惨白,呼吸急促,额上不停地流下冷汗,目光有些发直。 任燚无奈道:“你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我扶你出去透透气。” 宫应弦摇摇头:“我要适应,这也是一种治疗。” “怎么适应?就这么强迫自己?”宫应弦的表现是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样的“治疗”很可能适得其反。 “对,这是……”宫应弦颤声道,“最好的办法。” 任燚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揪心:“你看过心理医生吗,这么强迫自己何必呢。” 宫应弦抬头看着任燚:“如果我连这个都克服不了,我怎么当警和谐察,怎么抓纵火犯?” 任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宫应弦努力调整着呼吸,然后站了起来:“没事了。” “要不今天先到这儿吧,我们提取的一些证物也需要小张回实验室分析,你也需要时间调查住户的社会关系,有必要的话,我们明天再来。” 宫应弦想了想,点了点头。 下了楼,张文先离开了,任燚见宫应弦脸上略有了血色:“你还行吗,能开车吗?” “没事。”宫应弦看了任燚一眼,“除非你很想给我开车。” 任燚嗤笑一声:“你真是使唤我上瘾啊,行,我现在很想给你开车,你想去哪儿?” 宫应弦拽了拽袖口,低头看了一眼表:“刚刚同事给我发信息,蔡婉的哥哥归案了,刚送到分局,你想一起去看看吗。” “当然,我巴不得亲自审他。” “走吧。” 俩人走到车旁边,任燚自觉地伸出手:“来吧。” 宫应弦先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他的保温箱,然后才把钥匙抛给任燚。 “怎么,你又要在车上请我吃饭?” “我自己要吃饭。” “你还没吃午饭?” “上午忙。”宫应弦拉开了第二排左侧的车门。 “嗯,不行。”任燚一把将车门推上了,“你想让我给你开车,就坐副驾驶。” “为什么?” “因为我们聊天的时候我不想从后视镜看你,不安全。” 宫应弦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要从后视镜看我,聊天动嘴就行了,你看我干什么。” “……”任燚翻了个白眼,“正常人类聊天的时候都有眼神交流,这是习惯,是不可控的。” 宫应弦想了想:“好吧,有点道理。”他绕向了副驾驶。 任燚小声嘀咕道:“有时候看看你的脸,可以提醒自己不要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 “……没什么。” 上了车,宫应弦将餐布铺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餐盒,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任燚斜了一眼他吃的东西,简直令人毫无食欲。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宫应弦冷哼一声,“不要以为在心里批判我的饮食习惯我就不知道。” “你也批判我的,咱俩扯平了吧。” “还好我们不用一起吃饭。” 任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你知道你错过了多少美食吗,火锅啊烧烤啊包子啊,都是滚烫的,就算不吃这些,中国菜本来就以热菜为主,你就不好奇吗,不想试试吗。” 宫应弦摇摇头:“不想,我讨厌高温的东西。” “多少度算高温?” “超过人类体温。” 任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你也讨厌人吗?” “除非要跟我进行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不是,你的意思是说,你从来不跟人类进行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嗯。” “那什么叫必要的,什么叫不必要的?” “绝大多数都不必要,比如握手。”宫应弦看了看自己戴着手套的手,“但为了工作,我只能尽量融入社会习俗。” 任燚咽了咽口水,心里充满了好奇:“那……那个,你,谈过恋爱吗?”问完之后,他心脏突然猛跳了几下。 宫应弦斜睨着任燚。 “谈恋爱,总得……你懂的。” 宫应弦面不改色地说:“最亲密的肢体接触,体和谐液交换,器官摩擦,你是想说这些吗?” 任燚的脸色却是精彩纷呈,一时支吾着接不上话。 “没有,我为什么要跟一个人做最亲密的肢体接触,体和谐液交换,生……” “好好好,别说了。”任燚尴尬得嘴角直抽动,为了缓解气氛,他目光下移,扫了一眼宫应弦的重要部分,调侃道:“宫博士,你是不是……嗯?” 宫应弦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然后瞪着他:“你在暗示我是不是男性生和谐殖功能有障碍?” 任燚顿觉面皮发紧,他真怀疑自己犯贱,为什么自讨苦吃,如果尴尬能杀人,他早没气儿。他并不是一个脸皮薄的人,平时开黄和谐腔也毫无心理负担,但是这种事,必须有来有往的,他抛了一个乒乓球,宫应弦回他一个保龄球,太过分了。 “我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健全。”宫应弦道,“我不用,不代表不好用,如果你觉得没有性和谐行为就可以质疑我的性和谐功能,那我也可以质疑你的。”他也故意扫了一眼任燚的地方,发出一声嘲讽地哼笑。 任燚瞪起了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我、我也很好用的好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的也跟我没关系啊!” “那你为什么要问,吃饱了撑的?” 任燚被堵得哑口无言。 宫应弦露出一个得意地浅笑,收起了饭盒。 任燚不再说话,他怕自己再嘴贱送人头。 但隔了一会儿,宫应弦突然说道:“你好奇心很重。” “啊……可能吧。” “任何在你看来我不同与常人的地方,你都喜欢询问或质疑。” “有吗。” “有,你对我很好奇。” 任燚顿时有些心虚:“先声明啊,我对你好奇没别的意思,就是……” “但是,你却从来不问我,我为什么讨厌火、讨厌医院、讨厌温度高的东西。”宫应弦微微偏过头,双目深邃而明亮,仿佛能穿透一切。 任燚沉默了。 “你已经知道了吧。”宫应弦平静地说,“从别人那儿打听来的?” “我、我没有打听,没打听太多……” “无所谓,我没有刻意隐瞒,你问过我为什么当警和谐察,确实是童年的经历让我决定当警和谐察的。”宫应弦道,“不过,我不喜欢跟任何人谈论,你虽然好奇心很强,但没有提过,很好。” 任燚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谁都有不愿意提的故事,朋友之间,这点尺度还是要有的。” 宫应弦微怔了一下,他谨慎地说:“我们是朋友了?” 任燚也愣了:“呃,是吧,咱们隔三差五见面的。”他说到最后,口气越来越不自信。 宫应弦直直地盯着前方,沉默了。 任燚心中忐忑不已,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这种十来岁少年般的羞涩感,他深吸一口气:“你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吗?我看你的管家和你妹妹都挺支持的。” 宫应弦耸耸肩,转过脸去看着窗外,故作轻描淡写地说:“好吧,那我们就做朋友吧。” 任燚偷瞄了宫应弦一眼,突然有些想笑,嘴角也真的牵出了一个微笑。 第27章 任燚再次来到鸿武分局,连负责接待的女警查都认识他了,他也很自来熟地一路打招呼,比宫应弦还像在这里上班的。 进了审讯室,邱文和另一个警查已经先到了,桌子前铐着的显然就是蔡婉的哥哥蔡诚。 此人贼眉鼠眼,不敢用正眼看警查,一副畏缩的模样,仅是看着就很可疑。 宫应弦点点头:“邱队长。” 任燚也打了个招呼。 邱言道:“任队长,这个案子你费心了,多亏了你们的坚持,才将这个人缉押归案。” 任燚笑道:“我后面也没帮什么忙,都是宫博士在默默付出。” “他说是你鼓励他不要放弃的。”邱言朝宫应弦眨了眨眼睛,“对吧。” 宫应弦轻咳一声,不置可否。 邱言转过脸去,看着蔡诚时,美眸瞬间变得冰冷而犀利,“他在老家被捕的时候就已经交代很多了,现在他承认那笔非法所得是他父亲和妹妹让他去拿的。” 蔡诚马上叫道:“但我不知道那钱不干净,我以为是他们挣的。” “你没有怀疑过钱的来源?”宫应弦道,“你对你以前的家庭收入没有概念吗?” “我没问。”蔡诚再次低下头。 邱言看着他:“你想坐牢吗?” “我不想坐牢。”蔡诚惶恐地说,“我又没偷没抢,我爹给我的钱,我怎么就犯法了?” “你花的是赃款,这就是犯法。”邱言冷笑着吓唬他,“而且你花的还是饭毒、杀人的赃款,我们怀疑你也参与了这些犯罪活动。” “没有,我没有!”蔡诚慌张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妹妹进监玉了你不知道?你父亲要跑路你不知道?”宫应弦寒声道,“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装傻。”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现在你只有争取立功,才能为自己减刑。” 蔡诚呆呆地望着众人。 “这笔钱找到之后,属于证据确凿,你们一家三口一个都跑不了,现在就看谁对警芳贡献多,谁就能少判几年。”邱言将浓黑的长发挽到耳后,这样富有女性魅力的动作却被她演绎出几分剑要出鞘的杀气,“你说你妹妹和你父亲给你的钱,你什么都不知道,可你妹妹也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人指使的,是你吗?” “胡说,是她干的,我没有犯法!” 宫应弦露出满意的表情:“你同意指认蔡婉吗?” 蔡诚的眼珠子乱转,似乎还在犹豫。 邱言站起身:“那我们先去审蔡婉了。” “等等!”蔡诚急道,“我……我……” 邱言朝另外一个警查点点头:“你留下来录口供。” “是,队长。” 三人走出审讯室,任燚拍了拍胸脯,顿觉胸中畅快万分:“太好了,这下她再也别想抵赖了。” 宫应弦也面带喜色:“这几个月的工作没白费。” “是啊,你们把这件案子的几个真凶都揪了出来,恭喜你们。”邱言朝任燚伸出手,“任队长,我要再次感谢你对我们警芳的帮助,听说这次万源小区的案子你已经和应弦开始调查了,有你在,我们事半功倍。” 任燚笑道:“邱队长客气了,我们参某长和支队长都很支持我协助你们调查,无论如何,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邱言看了宫应弦一眼,有些感慨:“应弦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他性格不是很合群,看到你们相处得这么好,我真的很欣慰,也感谢任队长你的包容。” 任燚朝宫应弦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听到了吗,邱队长多么慧眼如炬,看到了我对你的包容。” 宫应弦嗤笑一声:“客套话你也信,你是三十还是三岁。” 任燚耸耸肩:“夸我的我都信。” 几人又谈笑了几句,突然,办公室外传来一阵骚动,听动静似乎是在大厅。 他们走出办公室,邱言问道:“怎么回事?” 众人都一脸茫然。 一个女声尖叫着:“他杀了我老公,他就是杀人犯,他杀了我老公还杀了邻居!” 循声望去,一个状似癫狂的中年女人,一手牵着自己的儿子,一手揪着一个男子的衣服,不依不饶地把男子拖进警居。 大厅里的人都纷纷侧目。 警圆走上前去:“女士,你要报案吗?你跟我……” “他,我要报井抓他,他杀了我老公!”女人双目赤红地瞪着那男子,“他就是在万源小区放火的人,他是杀人犯!” 任燚诧异地与宫应弦对视了一眼。 那男子一脸漠然与不屑。 “女士,请你先冷静一下,你来这里做一下登记。” 宫应弦走了过去:“女士,请你坐下,如果你继续这么激动的话,我们没有办法帮你,这位男士请你也坐下。” “我不坐。”男人冷道,“我什么都没干,这个疯婆子非要让我来警查局,说我不来就是心虚,我来了,说完话我就走。” “你杀了我老公!”女人歇斯底里地叫道,“警查,他跟我老公打过架,他老是找我们家麻烦,肯定是他放的火!” “那是你们家不要脸!”男人骂道。 “艹你妈你这个畜生!” 俩人眼看就要打起来。 “都冷静一点。”邱言一拍桌子,喝道,“你们是想把话说清楚,还是要在警查局打架被拘流?” 任燚打量着三人,女的泼辣,男的鄙夷,那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表现得特别呆滞,好像整件事跟他没什么关系,自顾自地玩儿着手机。 女的憋着气坐了下来。 宫应弦道:“名字。” “我叫王梅。” “彭飞。” “王女士,请你说明报案内容。” “我是那个万源小区2209的,我老公被人放火烧死了,还有很多邻居也被烧死了。”王梅激动地边哭边说,“这个畜生一直看我们不顺眼,一直找我们茬,几个月前还跟我老公打过架,一定是他放的火!” 彭飞冷哼一声:“我没有放火,着火的时候我根本不在家。” “彭先生,你是哪一户?” “我是他邻居,2213。”彭飞道,“我要是放火,为什么要烧自己家,还好我家没人,但损失也挺大的。” “你跟2209业主有过肢体冲突是真的吗?” “是,是他找打。” “你放屁……” 任燚道:“王女士,冷静。” “为什么。”宫应弦问道,“为什么有肢体冲突,为什么王女士认为是你放的火。” 彭飞冷笑一声:“你们知道他们一家有多奇葩,多讨人厌吗?他们在整个小区都出名,干过的极品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买车位,经常蹭别人的车位,偷过邻居的外卖和快递被监控拍下来,还有,他们家因为懒得下楼扔垃圾,经常把垃圾扔在电梯里,弄得电梯臭烘烘的。” 王女士恶狠狠地瞪着彭飞。 “后来物业要罚他们,他们赖着不交钱,但收敛一点了,开始把垃圾堆在门口,一堆堆十几袋都不扔,整个楼道全都是垃圾味儿,老鼠蟑螂蚊子招来一堆,谁骂他们他们就撒泼耍横不要脸。我们这些邻居怎么就这么倒霉,碰上这样的极品。”彭飞咬牙切齿地说,“我是读过书的,我已经够有素质够通情达理了,但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邻居。不过,我没有放火,她诬陷我我也不怕,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们尽管查。” 来办其他业务的群众们听得目瞪口呆,大约没想过这样极品的家庭在现实中真的存在,但警查和消防员都很淡定,他们见过得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太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王梅大喊道:“你说这些有个屁用,我借一下车位犯法吗,我拿错快递犯法吗,我把垃圾放在我自己家门口犯法吗!我他妈告诉你,放火杀人犯法!我们全家都靠我老公一个人赚钱,你杀了我老公,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我要你给我老公偿命!” 彭飞嫌恶道:“疯子,有病。” 王梅就要跳起来抓他,被珉警拉了回去。 宫应弦被他们吵得头疼,他不停地敲着桌子:“彭先生,你先回家,过后我们珉警会再去找你配合调查。王女士,我们先按照流程把你的报案信息登记了,才能继续。” 珉警在处理报案信息的时候,任燚和宫应弦站在一旁,低声谈论着:“虽然那个彭飞不像是纵火的,而且坚持自己有不在场证明,但死者妻子的话,证明这件事很可能是报复放火。” 任燚点点头:“那个彭飞如果说的是真的,那这一家人肯定得罪了不少人,这可难查了。” “彭飞的不在场证明我会去调查,明天我和同事去小区证实一下他们说的话。”宫应弦摸了摸下巴,“烧得还刚好是垃圾,那么最可疑的就是同层的邻居了。” “我请了几天假,明天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咱们俩也可以再去火场找找线索。” “可以。”宫应弦揉了揉眉心,“我头有点疼,我想先回家了。” “你一天就吃了那么点东西,难怪不舒服,赶紧回去休息吧。”任燚道,“你顺路带我回万源小区,我车还停在那儿呢。” “走吧。” 俩人照旧是任燚开车,宫应弦坐副驾,他们一路都在讨论这个案子。 突然,任燚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祁骁打来的,他已经完全把俩人要约见的事忘了,而且不知为什么,他不大愿意在车里接这个电话,因为在这种密闭空间里,宫应弦很可能听到。 他悄悄按下了静音。 没想到过了没一分钟,电话再次响起,宫应弦扫了他一眼:“你不接吗。” 任燚只得按下通话键,“喂?” “喂,哥。”祁骁在电话那头说,“你是不是在万源小区啊。” “嗯?你怎么知道?” “好巧啊,我今天在附近有个试镜,出来就经过这里,然后在路边看着你的车了,你在小区里面吗?” “啊,没有,我坐朋友的车办点事。” “那你现在回来吗?我在这儿等你吧,我接下来就没事儿了,我们正好去喝一杯。” “呃……”任燚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道,“好啊,我等下就到。” 宫应弦将车开回了万源小区,远远就看着任燚那辆汉兰达的旁边站着一个男人,打扮得非常时髦,相貌也很出众,他微微皱了皱眉。 任燚停车,开门,下车,朝祁骁挥了挥手。 祁骁笑着走了过来:“太有缘了吧,这么大个天启城咱俩都能碰上,你买新车了吗?”他往车里看去,正瞥见了坐在副驾驶的宫应弦,顿时愣了一下。 即便是混迹娱乐圈,长得像宫应弦这么好看的人也是极少数,况且他的气质非常特殊。 宫应弦下了车,沉默地盯着任燚。 “哦,这是我朋友,祁骁,祁骁,这是宫博士,我们现在一起工作。” 祁骁夸张地“哇”了一声:“你这么帅还是博士啊,什么博士啊?” 宫应弦平淡地说:“化学。” “哇,好厉害啊。”祁骁道,“我跟任燚要去喝酒,一起去吧。” “我不喝酒。”宫应弦说完转身上了车,砰地一声带上了车门,利落地开车走了。 祁骁不明所以地看了任燚一眼:“呃,我得罪他了吗?”。 任燚苦笑道:“没有,他性格比较古怪,你别忘心里去。” 祁骁“啧啧”两声:“真的好帅啊,不当明星都可惜了,哥,你不会跟他……” “没有的事,都是工作上的关系。”任燚避重就轻地说。 “哦,那不是挺可惜的。”祁骁耸耸肩,“说实话我有点吃醋呢,不过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任燚嗤笑一声:“走吧,你想去哪儿喝酒?” “老地方呗。” “今天试镜怎么样?” “还不错,是个电影,盘子很大,导演可牛了,居然请动宋居寒唱主题曲。” “哦不错啊,希望你能上。” “我试镜的是一个小偷,差不多有八分钟的镜头,角色特别好。” 俩人边聊边往三里屯开去,一路上,任燚都回想着宫应弦方才的反应。 他是不是生气了? 第28章 任燚和祁骁先去吃了个饭,看了场电影,到了夜里,才各叫来几个朋友,去他们常去的酒吧聚会。 其实任燚挺喜欢喝酒的,虽然不酗酒,只是平时在勤的时候,他们是严格禁止饮酒的,难得放假,自然要好好放松一番。 玩儿到半夜,一群人才逐渐散去,任燚喝了不少,但还能走得稳路,祁骁却是摇摇晃晃地挂在他身上。 走到车前,任燚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等等啊,我叫个代驾。” 祁骁搂住了任燚的脖子,他抬起头,热乎乎的唇贴了上来,轻吻着任燚。 任燚搂住他的腰,含糊地说:“好了好了,咱们先回家。” 祁骁用迷蒙的眼睛盯着任燚,小声说:“哥,你真好,特别好。” “嗯,我知道。”任燚笑道,“你怎么了这是。” “其实……我特别想认真跟你处。”祁骁醉醺醺地说,“可是我觉得自己,现在……什么也不是,又不红,又没钱,就、就没资格谈恋爱。” 任燚安慰道:“你才23,着什么急呢,你一定会红的。”他在软件上下了个单,等代驾的过来。 “现在那些小孩儿啊,十几岁,咳咳,就进娱乐圈了。”祁骁用脸颊蹭着任燚的脸,“刚跟你搭讪那个,十**岁,你……你会不会也被年轻的抢走啊。” “净说胡话。”任燚失笑,“我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你……你为什么也不谈恋爱?” “我没时间啊。” 祁骁傻笑着看着任燚:“要不……我们试试?” 任燚揉了揉祁骁的头发,轻声说:“等你酒醒了再说。”他不是不想谈恋爱,但他知道他和祁骁从背景到追求到价值观差异太大,恐怕谈不了感情。 祁骁搂着任燚的腰,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脸也埋进他的胸膛,慢慢蹭着,像只乖巧的猫。 不一会儿,代驾来了,任燚把祁骁弄上车,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他让代驾把车开去了祁骁的家。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任燚被电话声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贴在了耳边,用沙哑地嗓子“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你怎么这个点儿还在睡?” 宫应弦清冷的声音像一瓶凉水倒在了任燚脸上,顿时让他清醒了几分,他勉强睁开眼睛:“几、几点了?”问完他自己看了一下手机屏幕,快九点了。 “你喝酒了。”宫应弦的声音明显有些不悦。 “啊,昨晚跟朋友喝到挺晚的。”任燚爬了起来,“我确实好久没这么晚醒了……怎么了?” “算了。”宫应弦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任燚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怔了半天。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他才想起来,俩人昨天约好要再去一次万源小区,火灾现场的封锁不能太久,因为会影响群众的正常生活,这跟酒吧不一样,所以他们的时间有限。 他昨晚真是喝大了,给忘了。 任燚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昨晚他在祁骁这儿过的夜,他把祁骁弄上床之后,困得懒得动弹,也直接倒床上睡着了,一觉醒来,腰酸背疼头晕想吐,典型的宿醉后遗症。 等他洗了个澡出来,祁骁还在呼呼大睡。他翻了翻衣柜,从一堆潮服里挑出了一套相对朴素的t恤牛仔,他比祁骁没有高太多,尺码可以将就。 换好衣服,任燚给祁骁留了个纸条说自己有事先走了,然后抓起钥匙就出了门。 这个时间正是上班高峰期,任燚被堵在了三环,他烦躁地看着前面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车龙,拿起手机给宫应弦发了条信息:有点堵,我一会儿到。 路上,任燚接到了张文打来的电话,送回实验室检测的样品结果出来了,确实是汽油,任燚让张文再过来一趟,他们要在现场寻找能帮助他们找到凶手的线索。 短短十公里的路程,任燚却开了四十多分钟,他在万源小区门外看到了宫应弦的车,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在。 任燚爬上了楼,就见着宫应弦和几个珉警都在现场。 宫应弦见到他之后,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就转过脸去,带着口罩的脸上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眸,隐藏了许多情绪。 任燚走了过去:“火调实验室那边证实了2209门口曾有汽油做助燃剂,是纵火。” “嗯,已经知道了。”宫应弦道。 “估计放火的就是这层的邻居了。”任燚左右看了看,“一共十二户,2211也死了人,其他几户也有些轻、重伤,不知道放火的是不是也自食恶果了。” 宫应弦没回应,只是专心地在2209里查探。 任燚跟在他后面,继续说道:“放火的可能只是想报复一下2209,但没想到会造成这么大的火灾吧。” 宫应弦依旧不说话。 任燚无奈了,一步挡在了宫应弦面前,逼得宫应弦不得不看他。 “干嘛呀宫博士,你是在生我的气吗?”任燚不解地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冷冷地说:“我没那个时间。” “我不就晚到了一会儿吗,我难得放个假,喝点酒放纵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任燚调笑道,“你不至于吧。” 宫应弦绕开他,走向了2209的厨房,翻找着什么。 “你这个人……你在找什么?” “咖啡机。” “什么?” 宫应弦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厨房仔细翻了一遍,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又走向浴室,继续找着什么。 “现在又找什么?” “电动牙刷。” 任燚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与其废话,不如跟我一起找。” 任燚只好跟宫应弦一起找了起来,但只在被烧塌了的浴室柜下面找到了半截塑料牙刷柄。 宫应弦将牙刷柄也装进了证物袋里。 任燚有些不爽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好歹说一声吧,我协助你的时候可是知无不言的。” 宫应弦终于用正眼看向任燚,面无表情地说:“我在门口那堆燃烧的垃圾里,发现了一些可能不属于这家人的生活垃圾。” “比如?” “我观察到这家人的生活水平不高,家里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新兴电器,连洗衣机都是老式的。”宫应弦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但那堆垃圾里,却有咖啡渣、电动牙刷替换头之类的东西。” 任燚眼前一亮:“哇,你观察这么仔细,所以门口那堆垃圾不是这家人的?” “部分吧。我的同事已经走访了一些邻居,证实了薛飞说的话,这家人确实经常在门口堆垃圾,后来可能是故意想跟邻居做对,常常攒上好几天、甚至一两个星期才扔。” “那为什么门口有不属于他们家的垃圾?” “这只能问凶手了。” 任燚想了想:“楼下有监控的吧,有什么线索吗?” “刚拿回分局,同事在看。”宫应弦道,“你能根据现场,给我画一个火势蔓延图吗,不是屋里的,而是整层楼的,火势蔓延的方向也许能说明一点问题。” “可以。” 宫应弦拿出ipad,调出了这栋楼的平面图,递给了任燚。 任燚接了过来,重新回到楼道里,根据燃烧留下的各种痕迹——地面烧痕烧坑、墙面的烟熏形状和位置、掉落天花板等等火灾后现场的沉默的证据,将火灾蔓延的方向和先后顺序画了出来。 恰时张文也到了,跟着他一起查看。 画完之后,三人盯着图,都陷入了沉默。 “奇怪……”任燚看向走廊尽头的窗户,“2209在西侧,火势一起来,也应该最先朝着西侧的通风窗蔓延,怎么会反过来向东侧蔓延,西侧的火是从吊顶里烧过去的。” “你怎么确定西侧的火是从吊顶里烧过去的?” 任燚捡起一块石膏板:“很简单,如果西侧是地面先着火,那么上墙之后就会先将天花板熏黑,等天花板掉落时,着地的一面是黑的,同时,它会掉落在其他燃烧物之上。但是这块石膏板……”他将焦黑的石膏板翻了过来,背面却是雪白的,“不仅着地一面没有烟熏痕迹,而且下面也没有燃烧物,这就证明火是在吊顶里燃烧,然后才掉落地面,引起地面着火的。” “怎么会这样?” 任燚摇摇头:“由于两边都烧得很严重,而且我上来救援的时候,只在东侧行动,而西侧因为是起火点,火势太大过不去,我先入为主地认为是西侧先烧起来的,那扇打开的窗户也佐证这一点。但是查看过所有证据后,事实正好相反。” “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情况?” “昨天只顾着看2209了,没仔细看走廊。”任燚有些懊恼地说,“大意了。我能想到的可能之一,是当时西侧窗户是关闭的,那么火就会往东侧走廊的窗户蔓延。” “过去看看。” 三人走到了西侧窗户前,窗户早已经被烧得只剩下框,玻璃碎了一地,如果仅从窗框现在的状态判断,窗户是关闭的,但不排除热场压力将它顶上的可能。 “这窗户是用来通风的,一般除非是冬天,楼道里都不会关闭。”宫应弦思索道,“如果楼道里长期有恶臭的垃圾,就更不会有人关上它。” 任燚深吸一口气:“有人关上了它,想让火不要往西蔓延?” 俩人同时回头看向了深深地走廊,西侧这六户人家里,谁会是纵火犯? 第29章 结束了一上午的现场调查,众人都又累又饿,收拾好工具陆续下了楼。 祁骁醒来之后打的电话任燚还没倒出空来接,此时边下楼边给祁骁回了几条信息,诸如有正事早上先走了,借了他衣服穿云云。 到了楼下,任燚收起手机,看着宫应弦:“你要回分局了?有消息通知我。” 宫应弦上下打量了任燚一番,眼神不善。 “又怎么了?”任燚也循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莫名地有点心虚。 “这是谁的衣服?” 任燚诧异道:“呃,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工资穿不起这个牌子。”宫应弦毫不客气地说。 “这个很贵吗。”任燚又看了看t恤,不就是白衬衫加点图案吗,“我衣服都是酒味儿和烟味儿,就穿了朋友的,免得见了你你又要唠叨。”他一年四季大部分时候都穿作训服,所以便服很少,基本都优衣库解决的。 “你在你朋友家过夜。”宫应弦刻意加重了“朋友”两个字的读音,他盯着任燚,目光灼灼。 “是啊。”任燚被宫应弦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是不会告诉宫应弦他和祁骁真正的关系的,倒也不是刻意隐瞒,而是这么**的事情,没有主动提起的必要,身边的朋友也就傅楷和曲扬波知道,高格他们可能也猜到了但是没点破。 宫应弦面色明显的不悦,嘴唇轻轻抿成一条线。 “迟到是我不对,我也道歉了。”任燚看了宫应弦一上午的脸色,虽然他有点理亏,但也不至于吧,他无奈道,“你还要怎么样啊。” “我不需要你道歉。”宫应弦转身就要上车。 “靠你这个人……”任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祁骁的,刚刚不告而别,又擅自穿了人家的衣服,他也不好意思不接,只得接了电话,“喂,祁骁。” 宫应弦的背影顿住了。 “啊,对,还是万源小区,明天就要解除封锁了,所以今天必须来,嗯,不好意思,嗯……”任燚边说,边偷瞄了宫应弦一眼。 宫应弦侧过身,假装低头看自己的手机。 任燚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晚上我还得回趟家,衣服我洗好了快递给你,嗯,嗯,ok,拜拜。” 挂了电话,任燚刚要开口,宫应弦道:“任队长,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协助。” “什么?” “你晚上有事吗。”宫应弦直勾勾盯着任燚,凉凉地说,“还是说,你又要去朋友家喝酒、过夜?” “我晚上打算回家,没什么事。”任燚皱了皱眉,“怎么了。” 闻言,宫应弦口气稍缓:“还记得周川吗?” “记得啊。”周川便是他们在第四视角现场抓到的那个通过暗网直播火灾废墟赚钱的程序员,“只行政拘留了48小时真是便宜他了。” “这次万源小区起火,我就派人去盯着他,我总觉得通过他能查出一些东西。” “你不会觉得万源小区的火灾也跟那个暗网有什么关系吧?” “那倒不是,只是周川上次被收缴了摄像机和电脑之后,又买了新的,他为了赚钱,很可能会重操旧业,我一直想通过他找到那几个登陆‘炽天使’的中国人,他们都是潜在的纵火犯。” 任燚惊讶道:“你还知道他买了新设备?你盯了他多久了,你们局里会给你支持吗?” 宫应弦摇摇头:“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局里不会给我资源去查他的,但有一个网络犯罪部门的同事对这件事感兴趣,他帮我查了周川之后的一些动向,这次起火之后,我让我的司机去跟踪他,最好能在他销毁直播间之前抓到现行。” “周川今天晚上会行动吗?” “明天现场就要解除封锁了,如果他要行动,只能是今晚。我的司机需要换班。”宫应弦看着任燚,“去吗?” 任燚耸了耸肩:“去吧。”他对周川和那个暗网一样很好奇。 宫应弦把钥匙抛给了任燚。 上了车,任燚看了看时间:“先去吃个饭吧,我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呢。” “后备箱……” “我不吃你的草。” 宫应弦斜了他一眼:“有很多肉。” “味道太淡了。”任燚无奈道,“找个便利店我买点东西总行了吧。” “你能不能别成天吃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宫应弦皱着眉,“尤其还要在我车里吃。” “你这个人真是一身少爷脾气,我吃进胃里都不嫌脏带进你车里你都嫌脏。”任燚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你长这么大就没被人打过吗。” 宫应弦冷笑:“至少没打输过。” 任燚嗤笑一声,觉得宫应弦在吹牛,但又想到宫应弦上次抓他时候的力道,还有爬上22楼都不怎么喘的体力,顿时有点不确定了。 “宫博士,现在是我在帮你的忙,别人帮你忙的时候你还挑三拣四,这是不对的你懂吗?”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我让盛伯送饭过来。” 任燚眼前一亮:“那也好啊,你家厨师做饭太好吃了,给你做饭真是委屈他们的才能。” “我付他们很多钱,没人委屈。” 周川住的地方在另一个区,那里离宫应弦的家比较近,他们到的时候盛伯已经先到了。 司机对于宫应弦的到来很惊讶:“少爷你怎么来了?我们盯着就好了。” “你们累了,回去休息吧。” “没事啊我们不累,我们轮流睡觉了。” “你们累了。”宫应弦加重了口气,不容置喙地说,“现在回去吧。” 俩人有些莫名其妙,但也还是听话地走了。 盛伯则从车上拿下两个大的餐篮,他见到任燚时脸上堆满了笑容:“任队长呀,又见面了,最近怎么没来玩儿呀。” “哈哈,忙工作。”任燚道,“谢谢您上次送到中队的点心,我们全都吃光了。” 盛伯笑盈盈地说:“你们喜欢就好,下次我再送去一些。” 任燚忙道:“不用了,不用麻烦了。” “少爷,这是你的。”盛伯把一个餐篮交给宫应弦,“你带的饭就不要吃了,吃新鲜的吧。” “嗯。” “任队长,这是给你的,少爷说你喜欢吃小龙虾,但是那个很费功夫的,来不及,我们就做了些其他的。”盛伯把餐篮交给任燚。 “谢谢,太客气了。”任燚提了过来,沉甸甸的,他笑看了宫应弦一眼:“是吗,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啊。”他心里有点高兴。 宫应弦轻哼一声:“热的,高热量的。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我记性好,想忘也忘不掉。” “其实我吃东西很随意的,只是平时训练量大,如果不吃高热量的体能跟不上。” “我不批判你的饮食习惯,但想要有力气,摄入足够的蛋白质就行了。” “我知道啊,可好吃也很重要啊。” 盛伯笑道:“任队长,少爷吃东西异于常人,你吃你的就好,我们都知道什么好吃的。” 宫应弦瞪直了眼睛看着盛伯。 “那你们就好好工作,我先回去了,任队长有空再来玩儿吧。” 盛伯走后,任燚打开餐篮:“哇,这么丰盛。” 宫应弦把一个望远镜拍在驾驶位的窗户前:“前面第三个绿色铁门,就是周川住的单元楼。” “知道了。”任燚将餐布铺好,降下窗户,捧起一份排骨吃了几口,“这是我第几次在你车里吃东西?” “应该不是最后一次。”宫应弦也吃起了自己的午餐。 “嗯哼。”任燚点点头,“让你去一次饭店简直跟要你命一样,没事,车上吃就车上吃吧,我们出警的时候,在各种恶劣条件下吃过饭,有空调吹已经很好了。” 宫应弦透过挡风玻璃盯着前方,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一起在外面吃饭是朋友之间必须的社交礼仪吗?” “啊?”任燚被问愣住了,他反应了一下,“是啊,朋友之间互相请客吃饭不是很正常的吗,就算不是朋友,你说咱们中国人干什么不吃饭,谈生意啊走亲戚啊各种节日和庆典之类的。我记得宋队长在的时候,他说你从来不跟他们一起吃法,你这样真的……”任燚想起了什么,硬把“不合群”三个字随着西蓝花咽了下去,他道,“不过、不过我们也能理解你。” 宫应弦微眯起眼睛:“那一起喝酒,在对方家过夜,也是朋友之间必须的社交礼仪?” 任燚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 宫应弦扭头看着他。 任燚勉强把饭了进去:“你、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我在跟你探讨朋友的定义。”宫应弦面无表情地说,“是你先提出要跟我做朋友的。” “是……但是,不用这么……”任燚甚至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这段诡异的对话。 “怎么?” “交朋友这件事,很随意的,没有什么必须的规则,也没有说必须做到什么才算朋友。” 宫应弦有些恼了:“没有规则,没有定义,那到底怎么才算朋友?我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东西。” “两个人合得来就是朋友嘛。”任燚也被宫应弦说懵了。 “我们合得来?”宫应弦反问道。 任燚愣了愣,然后噗嗤一笑:“我们处于时而合得来,时而互相嫌弃的状态。” “所以合得来不是前提。” 任燚头疼地说:“你能不能放过这个问题呢,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啊。”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那你回答这个问题吧,为什么昨天的那个人就是你的‘朋友’,而我就是‘一起工作’的?” 任燚眨巴着眼睛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也冷冷地瞪着他。 任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宫应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怒道:“下车。” 任燚憋着笑:“别、别赶我嘛,哈哈哈,宫博士啊,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第30章 闻言,宫应弦简直恼羞成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任燚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我只是随口介绍一下,我们本来就是一起工作嘛,你当然是我的朋友了。”他觉得宫应弦有时候特别欠揍,可有时候又单纯的像个小孩儿,怪可爱的。 “谁稀罕什么朋不朋友的。”宫应弦感到面颊发烫,“是你先提出来的,我做事一向有始有终,我只是遵循我的原则去践行我亲口答应的事。” “是是是,你有原则。”任燚安抚他道,“我的错,下次我跟别人介绍你的时候一定注意用词。” 宫应弦气哼哼地瞪了任燚一眼,扭过脸去看着窗外。 任燚偷偷瞄了一眼宫应弦,午后的阳光穿透了他的头发、皮肤和耳廓,衬得那发梢轻盈、肌理瓷白、耳根透红。任燚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了两下,赶紧埋头吃了一大块肉,掩饰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也许,他是宫应弦的第一个朋友? 吃完饭,宫应弦还是不跟任燚说话,车内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任燚正想着自己大人有大量,怎么主动哄哄他,就见着他们一直盯着的那扇单元楼里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 俩人都坐直了身体,拿望远镜确认了一下,确实是周川。周川的头发又长了一些,依然是那副营养不利的颓废模样,他背上背着一个双肩包,正埋头往小区门口走去。 任燚发动了车,不解道:“他就算要去也该晚上去吧,这么早出门做什么。” “跟着看看就知道了。” 周川到了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来了一辆网约车,宫应弦打了个电话,让他的同事去网约车公司调取这辆车上的监控录音。 俩人跟了一会儿,周川进了一个商场,由于附近不好停车,宫应弦下车跟上了周川,任燚则停在路边,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三个多小时。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宫应弦才急匆匆地回到车上,任燚则从街对面看到周川站在公交车站里。 “怎么去了这么久?” 宫应弦道:“他一直在一家数码用品店里,等他走了我才进去问,原来是设备有问题在维修。” “这个傻b……哎他上车了。”任燚发动车,跟上了那辆公交车。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他们跟着公交车堵了一个多小时,车越开越偏,俩人看着这辆公交车的路线图,也不知道周川到底想去哪里,但显然不是去万源小区。 他们分析周川也许是打算等到半夜再行动,就像第四视角那次一样,但现在这个时间周川打算做什么呢?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跟到底。 周川下车了,开始步行,俩人也只好下车跟着。这里已经是五环外,虽然并不偏僻,但新城区比市区里空旷,行人看着也少,他们不敢跟得太紧。 最后,周川拐进了一处工地,俩人顿时警觉起来。 这处工地不知道停工多久了,已经变成了一个临时停车场,附近有几个小区,至少停了近百辆车,唯一的出入口有一个老头守着收费,看这个地理位置,这里多半是停过夜车的。 周川不是从出入口进去的,而是从工地外边绕进去,那地方过不了车,但能走人。 俩人愈发狐疑,不知道周川到底打算干什么,但多半跟他的“生意”有关,他们只好悄悄地跟进去,见周川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了,开始调适设备,他们便躲在草丛里。 停车场里偶尔有几辆车出入,时间越晚就越少。 秋天的晚上虽然有点凉,但草丛里的蚊子还不依不饶,宫应弦穿的长袖衬衫,防护措施到位,任燚就不行了,两条胳膊被咬得满是包,他不停地抓挠着,并小声咒骂。 宫应弦冷笑着瞥了他一眼:“活该,让你穿短袖。” “白天不冷啊。”任燚嘟囔道,“那小子专门跑这么远到底是来干嘛的。” 宫应弦道:“应该是在等看门的人下班。” “最好是,老子喂了这么多蚊子,要是一无所获就太亏了。” 他们一直等到了快十一点,远远地,见着看门的老头拎着自己的椅子和茶杯走了,这时,周川才从隐藏的角落里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在停车场里转悠,看样子像是在寻找、或者物色什么东西。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任燚两条腿都麻了,他叹气道:“你们盯犯人都这么盯吗,当警查也挺不容易的。” “这才几个小时。”宫应弦拿望远镜看着周川,“他应该快要行动了。” 只见周川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云台相机,停在了一辆车面前,那是一辆鲜黄色的起亚,一看就是女性开的车,它停放的位置比较空旷,旁边没有其他车。 十二点整的时候,周川走向停车场出入口,不一会儿,他回来了,身边还跟了一个男人! 俩人屏住呼吸,悄悄地在草丛里挪动,想要更靠近一些,任燚指了指一旁的垃圾桶,示意他们躲在垃圾桶后面。 宫应弦瞪着任燚,任燚无辜地耸了耸肩,宫应弦戴上口罩,认命地往垃圾桶挪去。 垃圾桶旁边虽然是很好的隐蔽,但恶臭难闻,任燚捏着鼻子,指了指宫应弦的口罩,又指了指他的口袋,然后指了指自己,他知道宫应弦身上不止一套装备。 宫应弦果然从口袋里又变出来一个口罩,任燚一喜,刚要伸手接,宫应弦就展开口罩,戴在了自己脸上,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任燚。 任燚狠狠白了宫应弦一眼。 后来的那个男人一身黑衣,带着鸭舌帽和口罩,把脸全挡了起来。手里拎着两个编织袋。这个距离,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他们正围着那辆黄色起亚讨论着什么。 然后,周川在地上摆起三脚架,将自己的电脑架了上去,摄像头正对着车。 而黑衣男人走到工地里,捡来了一块石头,他环顾左右,犹豫了很久,甚至跑到停车场出入口观察,在确定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人之后,才又折返,用石头砸开了驾驶室的玻璃。 他动作笨拙而迟疑,一看就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周川一手拿着云台,一手操纵电脑,还在不时地对话。 看到现在,俩人终于确定他们是要做一场直播,周川果然死性不改,只是他没敢去万源小区,而是选择了这么一处偏僻的、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任燚悄声道:“什么时候抓他们?” 宫应弦:“等证据。” 俩人已经用手机录了好久了,但砸车这种小打小闹的罪证根本不够,他们也不希望周川再被拘留48小时就大摇大摆地走出分局。 接着,那个黑衣男人打开一个编织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桶,里里外外地浇在了车上,隔着老远,也能闻到空气中飘来一股汽油的味道。 “靠,他们真的要烧车。”任燚咒骂道,“这群变态。” 宫应弦从脚踝的枪和谐套里解下了手和谐枪:“证据够了,你能控制住周川吗?” “开玩笑,就他那小体格。”任燚握了握拳头,希望一会儿周川激烈反抗一下,他不揍这个孙子他就改姓。 “走。” 俩人猫着腰,用车做掩护,朝着他们靠近。 只听周川兴奋地对着电脑屏幕喊了一声:“加一万?” 黑衣男人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打开另外一个编织袋,从里面抓出了什么东西,扔进了车里,最后用那个编织袋堵住了车窗。 宫应弦和任燚看不见他们到底往车里塞了什么,但知道他们快要点火了。 周川抱起笔记本和相机,围着车仔仔细细地录像,然后才回到三脚架前,对黑衣男人说:“开始吧。” 宫应弦猛地从车后面跳了出来,举枪喊道:“不许动!” 周川和黑衣男子吓得浑身一抖,周川扭头看到俩人,就像见了厉鬼,下意识就想跑。 “你敢跑!”任燚指着周川吼道,“是不是想挨枪和谐子儿?” 黑衣男子两条腿都在发抖,突然,他将手背到了身后,黑暗中,有火光一闪。 “住手——”宫应弦大叫着冲了过去。 黑衣男子将点着的打火机扔了出去,火源落地,一瞬间点燃了汽油,火焰就像刹那间绽放的花,整辆车陷落。 宫应弦和任燚被热浪冲了个趔趄,但离车最近的周川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在围着车摄像的时候脚上沾了汽油,火舌直接追到了他的身上,他惨叫着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车内传来了微弱的猫叫声——不止一只。 黑衣男子拔腿就跑。 任燚冲了上去,将周川拽到一边,脱掉上衣就往周川身上拍打,边打边喊道:“快翻滚!快!” 周川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同时喊道:“袋子里有灭火的、袋子里!” 宫应弦看了看逃窜地黑衣男子,又看了看周川和着火的车,脸色惨白如纸,心跳快得就像要破胸而出,这刺眼的明亮,这灼热的高温,是火,是真正的火! “宫应弦!”任燚大吼一声。 宫应弦如梦初醒,他放弃了追人,跑向编织袋,从里面找到了一个干粉灭火剂,两个便携气溶胶灭火剂。 宫应弦提着干粉瓶就跑了过来,几下就把周川身上的火扑灭了,他还想去给车灭火,被任燚拦住了。 “喷干粉猫会窒息,记住只能喷外面。”任燚抹掉额上的汗,一手一个地拿起两个气溶胶灭火剂,拉下安全阀,“你喷外面,我喷里面。” 宫应弦用力点头,对着驾驶室的一侧喷射,一瓶干粉喷完之后,任燚将两个气溶胶灭火剂对准了车窗户,一口气全喷光了。 这些灭火剂不足以将整辆车的火扑灭,任燚指挥道:“快打119。”他将那件已经破破烂烂的t恤缠在了手上,将手伸进车窗户内,摸索着车门的抠手,打开了车门。 宫应弦站在任燚身后,看着任燚将赤果的身体探进还有余火的车内,他浑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那燃烧着的赤焰就像吃人的魔鬼,狰狞地、凶猛地、张狂地吞噬着一切,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一生都在折磨他的画面,伴随着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将他淹没,他无法呼吸,他甚至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要将他溺毙,还是裹夹着热辐射的空气要烧烂他的喉咙。 一只身上找火的猫从车里跳了出来,嚎叫着在地上乱窜,那一抹快速移动的火焰是生命尽头的绝望,很快地,它倒在了地上。悄无声息。 任燚忍着剧烈的高温,终于从车座下掏出了一只小猫,他抱起小猫跑了出来,小猫的一侧身体着火了,正奋力挣扎和尖叫着。 任燚将t恤裹在小猫身上,又抓起地上的沙土往它身上盖,由于火不多,阻隔空气之后慢慢就熄灭了。 任燚一转头,就见宫应弦僵硬地站在一旁,双目圆瞪,惊恐地看着火,下颌上悬着一串汗珠,噼啪噼啪地往下掉。 任燚只好把宫应弦拽到一边,他将自己的手机扔给正躺在地上呻吟地周川:“打119。”说完,他再次靠近着火的车,里面还有几只猫,而且全都是两三个月的小猫,明显是一窝的。 任燚避着火,费力地摸索着车坐下面。 宫应弦仿佛才从噩梦中惊醒,他一眼就看到了油箱下正滴落的汽油,他哑声叫道:“任燚,漏油了,快回来!” “我看到了。”任燚回道,“马上。”大火造成的高压使燃油管龟裂,是汽车起火之后爆燃甚至爆炸的主因,他不可能不注意。 “任燚!”宫应弦急得眼睛都红了。 任燚终于探身抓住了一只幼猫,但他的手被狠狠地烫了一下,被迫松了开来,他只好再去抓。 “任燚!”宫应弦眼看着火正在朝漏油的地方蔓延,他朝着前方迈出了一步,可腿却像是生了根一样无法再迈出第二步。 他害怕火,那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他恐惧的东西,隔着这个距离,他的每一寸皮肉都跟针刺一般地痛,它们仿佛正张着血盆大口,只要他一靠近,就会将他彻底撕成碎片。 他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身体的力量终于回归了,他埋头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任燚的腰,将人硬拖了回来。 任燚手里抓着一只滚烫的、已经毫无反应的小猫。 宫应弦将任燚拖出去老远,终于泄力,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任燚看着手里那只早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小猫,鼻头一酸,呼吸都在颤抖。 而后他发现,不是自己在颤抖,而是抱着他的人在颤抖。 第31章 “宫、宫博士?”任燚急声道,“你还好吗?” 他想转过身去,却被宫应弦的两只手臂死死地禁锢在怀中,皮肤所传递而来的每一下颤抖都令他震撼。 宫应弦急促的呼吸喷薄在任燚的颈间,他的身体如冰封一般无法动弹,唯有抑制不住地战栗证明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他的皮肤、他的骨血、他的记忆,全都重温了靠近火焰时的感觉,就像刀锋舔过喉咙,就像利箭擦过耳畔,就像魔鬼错过肩膀。他如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抱着任燚,已经有整整十八年,他没有体会过人类的体温,能够在噩梦中给予他这样的安全感。 他无法松开手,他怕他一松手,就会坠入炎之深渊,烧成灰烬。 任燚深吸一口气,用柔和地声音轻轻说道:“宫博士,没事了,我们离火很远,火伤不到你了。” 宫应弦沉默着。 “相信我,有我在呢,火伤不到你。”任燚轻抚着宫应弦的胳膊,“你可以放开我,我不会走的,我陪着你。”作为消防员,他见过无数受害者在危急时刻对他们的信任与依赖,宫应弦同样是受害者,尽管不是这场火的,那箍着他的双臂是那般有力,可他知道这样的力量是为了掩饰此时不堪一击的灵魂。 宫应弦的钳制终于有所松动,任燚趁机转过了身来,他看着宫应弦扩散的瞳孔,惨白的面色,狂流的汗水,知道他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ptsd严重发作的时候可能诱发心梗和记忆紊乱,需要专业医生的帮助。 宫应弦可以走进火场废墟、可以拿着灭火器灭明火,肯定是已经经过了长期的治疗,有所抵抗力,可他为了自己,直接走进了火源……一想到这里,任燚的心都揪了起来。 他反手抱住宫应弦,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别怕,别怕,没事了。” 宫应弦的意识依旧焦虑着、茫然着,身体依旧僵化着、颤抖着,但耳边传来的声音和身体得到的碰触,正如温润细雨一般悄悄安抚着他。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黑点,一个小小的黑点,他努力想看清楚,于是焦距也开始慢慢回归,最终,他看清楚了,那是任燚鼻子上的一颗痣。 背景处熊熊燃烧的赤焰,拥抱着他的坚实又温柔的臂膀,和高挺鼻梁上的一颗痣。 仿若一阵风吹起了记忆上的灰尘,老旧泛黄的画面一幅幅地在脑海中浮现,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似曾相识。 是谁呢?他怎么想不起来。 远远地,消防车和救护车的警和谐笛声传进了耳中。 任燚松了一口气。 由于消防车来得很快,起火汽车被扑灭了,没有造成爆炸之类的更严重的事故。 救护车人员将周川抬上车后,又来抬宫应弦。 宫应弦抓着任燚的胳膊,摇头。 任燚轻声道:“我陪你去,我陪你去医院,好吗。” “不……”宫应弦艰涩地吐出一个字。 “你必须去医院,你听我的,就是给你检查一下,不做什么,我会让盛伯来接你。” 宫应弦还是摇头。 “乖,听话。”任燚给急救人员使了个眼色,让她给宫应弦打镇定剂。 急救人员领会了,眼疾手快地给宫应弦打了一针,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你们先上车,等我一下,一分钟。”任燚帮着急救员把宫应弦的担架抬上了车。 出和谐警中队的指挥员走了过来:“同志,怎么回事?” 任燚把那只他救出来的小猫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快速说道:“兄弟,我是鸿武区凤凰中队的中队长,那个是鸿武分局的刑和谐警,我们抓到一个纵火犯,请你马上通知鸿武分局。” “你是……任队长?”对方仔细看了看任燚被熏得灰黑的脸,“哦,真是你,我看过你拍的宣传片。” 任燚跟他握了一下手:“兄弟,这里交给你了,这只猫还活着,我去处理一下。” “你快去吧,我会保存好现场。” 任燚上了宫应弦的那辆救护车,他查看着小猫只有他巴掌大的身体,但皮肉和毛发黏连在一起,他也分不清伤得有多重,他对急救员道:“同志,你有办法救救它吗?” 急救员皱眉道:“我没处理过宠物,我只能先给它降温,一会儿经过一家24小时的兽医院,你把它送进去。” “好。” 急救员将冰块缠了好几层纱布,轻轻贴上小猫的伤口,小猫疼得将小小地身体蜷缩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沙哑地叫声,她心疼地说:“这么小的猫,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任燚叹了口气,心里难受不已。 这一晚经历了太多,他脑子一片混乱,现在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一想到周川和黑衣男子所做的事,以及躲藏在屏幕后面看得津津有味的那些人,他只感到冷,从心底往外冒着瘆人地寒气。 经过兽医院,任燚将小猫交给了值班的兽医,并留了一千块钱和自己的电话。他走的时候,小猫已经睡着了,脏污的皮毛纠结在一起,微微起伏的小小身体看起来那么脆弱,谁都可以夺走它的生命,但它还在顽强地呼吸着。 他摸了摸小猫,心中默默祈祷着它能活下去。然后他回到救护车上,陪宫应弦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一边听任燚的描述,一边给宫应弦检查,随后,医生放下听诊器:“他身体没事,但心理受到的冲击比较大,转精神科吧。” 任燚犹豫了一下:“医生,先给他开个病房休息一下吧,我联系他的家人再决定。”他补充了一句,“单人病房。” ----- 宫应弦的镇定剂效果还没过,正在熟睡中,那沉静的面容看来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汗湿的刘海证明他刚刚的经历并不轻松。 任燚给盛伯打了个电话,但比盛伯先到的是邱言,显然是灭火的消防队通知了鸿武分局,任燚简短地向她描述了这一晚上发生的事 盛伯到了之后,看着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宫应弦,满脸的心疼,抱着干净的衣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燚安抚他道:“他身体没问题,只是打了镇定剂,醒过来就好了。” 盛伯难过地说:“少爷从小就在做心理治疗,到十三岁的时候,才能勉强面对火,但从来没有那么近的靠近过火,因为火,他连热一点的食物都排斥。” 任燚有些内疚地低下了头。 邱言轻声道:“盛伯不是在怪你,任队长,你别多想,这不是你的错。” 盛伯也忙道:“任队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任燚点点头:“我知道,只是……没想到他情况这么严重。”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很多年不吃药也不用看医生了。”盛伯叹道,“少爷最讨厌脏了,我给他清理一下,换套衣服,免得他醒来难受。” 任燚和邱言离开了病房。 邱言神色凝重,脸上带着一抹难掩的悲伤:“出去透透气吧。” “走吧。” 俩人走到医院外面的庭院里,邱言掏出烟递给任燚。 任燚犹豫了一下,抽出了一根。他大学的时候抽过烟,那时候年轻气盛,只是为了耍酷,后来进中队就戒了,每年因为烟头引发的大小火灾有上百起,他作为消防员,抽烟总觉得心里有些别扭。 但他现在真的心烦意乱,需要冷静一下。 邱言靠坐在石桌上,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唇间薄雾轻吐,忽明忽暗地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就像一颗星星,而她的长发就是墨黑的银河,这画面有一种苍茫的美。 任燚也抽了一口,那辛辣的滋味儿入喉,令他不适地咳嗽了两声。 邱言轻笑一声:“很久没抽了?” “嗯,不过,你这个烟太冲了,我第一次见女孩儿抽这么冲的烟。” “工作强度大,提神嘛。”邱言看着手里的烟,“烟这个东西,危害这么大,可很多人还是戒不了,国家也戒不了,毕竟有大把的税收。” “是啊。” “你说它像不像火。”邱言的侧脸如雕刻一般精致美丽,但难掩落寞,“有大大的好处,又有大大的坏处。” “是啊,火是人类文明的起源,可也是摧毁人类文明的一大杀手。” “应弦曾经研究过火,从历史、宗教、神学、民俗、科学等各个方面研究。”邱言苦笑道,“他说他是为了治疗对火的恐惧,但我觉得,他是偏执,他放不下火,他想从火身上找到真相,也是,谁经历过那样的事,能走得出来。” 任燚重重抽了一口烟,一想到宫应弦从小到大遭遇的一切,他就感到呼吸沉重。 “你都知道了吧?”邱言问道,“他家的事。” “知道一点,侧面知道的,我没有问过他,不敢问。” “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的。”邱言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大楼,楼体规规矩矩的正方形显得沉闷而压抑,密集的一排排窗户仅有几片亮着灯,夜晚看,阴森森的,令人汗毛倒竖,“你知道他为什么讨厌医院吗?” “他父母……” 邱言摇头:“他父母根本没有活着从那栋房子里出来,被送进医院的是他姐姐。” 任燚怔住了。 “他姐姐是我最好的朋友。”邱言抽了一口烟,小声说,“我们从幼儿园开始就同班,一直到初中,从小到大,形影不离。” 任燚暗暗握紧了拳头,他知道他将要听一个怎样锥心的故事。 “她是……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又聪明,又善良,弹得一手好钢琴,天使一样完美。但那场火,把她烧得面目全非……”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已然哽咽,“十根手指都黏在了一起。” 任燚倒吸一口气,眼圈红了。他见过烈火焚烧人体的惨状,他见过太多了。 “她在重症监护躺了六天……”邱言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任燚拿着烟的手止不住地抖动。 邱言不着痕迹地抹掉了眼泪:“任队长,应弦把自己封闭了十八年,你是他唯一交到的朋友,我们都很感谢你,希望以后你也能多多帮助他。” “我一定会的。”任燚深吸一口气,心里涌上一股无能为力地愤怒,他忍不住道,“他爸爸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邱言沉默了一下:“不管你听说的是什么,那不是真相。” 任燚惊讶地看着邱言。 “他们是被谋杀的。” 第32章 任燚想再问下去,但邱言回以沉默,他知道这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而且他能理解为什么邱言不愿意往下说了。 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病房,盛伯已经给宫应弦换好了干净的衣服,他见任燚回来了,就去给宫应弦办理手续。 任燚站在病床前,仔细端详着宫应弦苍白沉静地睡颜。 真好看啊,哪怕是阖上了那对深邃璀璨的眼眸,依旧不减这扣人心弦的美貌。可即便是这样一个被造物主精心雕琢出来的人,也得不到命运之神的丝毫怜悯,反而用最残忍的方式夺走他的一切。 任燚的心被刺痛了,正因为他见过太多太多因为火而造成的人间惨剧,尝过被火夺走最敬重的老师、兄弟、朋友,他才更能体会宫应弦的痛苦。 那成年人都难以背负的巨大的痛,却要让一个六岁的孩子承担。 任燚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贴上了宫应弦的脸。指尖传递而来的一点温热,令他心底的某一处变得柔软,进而……进而生出一种难言地悸动。 任燚一惊,猛然抽回了手,他心虚地左顾右盼,然后抹了一把脸,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出来以后,就坐在凳子上,沉默地看着宫应弦,而后挡不住困倦地在凳子上睡着了。 睡得迷糊之际,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任燚,醒醒。” 任燚勉强撑开眼睛,从微眯的眼缝里看到了宫应弦的脸,他下意识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还趔趄了一下。 宫应弦一把扶住了他。 任燚清醒了几分:“哎,你、你醒了?” 宫应弦尽管面色依旧不大好看,但精神比之前镇定多了,他阴沉地说:“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你不记得了?”任燚看了看窗外,天已经亮了。 宫应弦皱了皱眉:“我只记得我说我不去医院。” “你那个情况怎么能不去医院。”任燚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见他似乎真的没事了,暗自松了口气,“你放心吧,盛伯来了之后,把衣服被褥都给你换了,就差给你换个床了。” 宫应弦搓了搓胳膊,感觉浑身难受:“我要回家。” “先让医生给你……” 宫应弦突然瞪着任燚:“你受伤了吗?” 任燚愣了一下:“没有啊。”只是手掌烫脱皮了,这对他们来说是常事。 “那你为什么穿病号服?” “哦,我朋友的衣服全毁了。”任燚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抓了抓脑袋,悻悻道,“那衣服很贵吗?” “破衣服有什么好担心的。”宫应弦没好气地说,“我给你报销。” 任燚噗嗤一笑:“你等着我的发票吧。哎,盛伯呢?” “办出院手续。”宫应弦道,“言姐来过了?” “嗯,后来就去处理周川的事了。”任燚想到几个小时前俩人对话,依旧心里堵得慌。 听到“周川”这个名字,宫应弦的目光变得阴暗不已。 “对了宫博士。”任燚微笑道,“谢谢你救了我。” 宫应弦一怔,随即恼怒地说道:“你身为消防员,连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吗。” “当然有了,其实当时应该还有时间的。” “‘应该’?”宫应弦咬了咬牙,“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我为了追周川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你好意思教训别人?” 任燚词穷,只能赔笑:“以后我会小心的,不管怎么样,你那么怕火,还去救我……”他一拍心脏,作出夸张地陶醉表情,“太感动了。” 宫应弦斜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停留在了他脸上,仔细端详起来。 任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有这么帅吗?” “……你一直有这颗痣吗?” “哪颗?”任燚猛然想起来,“哦,鼻子上这颗?这不废话吗,难道是我昨天种的。” 宫应弦意识到,其实他早就看到了,只是一直没有过多地注意,但昨天走进火源,刺激了他的记忆,在他的记忆深处,曾经也有一个人有类似的痣,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任燚摸着自己鼻子上的痣,自嘲道:“都说鼻子上长痣是大富大贵的命,唉,这就跟我这不吉利的名字一样,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突然说:“以火攻火。” “什么?” “你们的灭火战术学里,有以火攻火的战术吧?” “是啊,怎么了?” “所以,你的火是攻火的火。”宫应弦小声说,“也不算不吉利。” 任燚咧嘴一笑:“不愧是博士啊,就是这么有见解。” 宫应弦轻咳一声:“你现在去哪儿?” “回中队吧,我也不能穿这样回家,你呢?” “回家。”宫应弦面露倦色,“我要回去休息一天。” “别太勉强了,周川的事现在已经引起足够重视了,邱队长肯定会好好调查的,你就请个假多休息几天吧。” 宫应弦摇摇头:“不止周川的案子,还有万源小区的案子,这么多事,我不能休息太久。” 任燚知道劝不动他,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案情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通知我,尤其是周川那个畜生,你们审他的时候我想旁听。” 宫应弦颔首。 “哎呀。”任燚突然惊叫了一声。 宫应弦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我刚拍你肩膀,你都没反应啊。”任燚眨巴着眼睛,“你是脑子懵了呢,还是不嫌我脏了?” 宫应弦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问愣住了,他旋即羞恼道:“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任燚还想调笑两句,盛伯回来了。 他们一起出了院,盛伯带着宫应弦回家了,而司机单独送任燚回中队。 ---- 任燚一踏进中队,就看到大堂里摆着鲜花、气球、水果、糕点,还拉了一个横幅——恭贺人间小钢炮结束带薪休假挥别成群美女贴心伺候顺利恢复导管薄膜气泡器官全功能运转。 任燚心想他进医院的消息也没告诉别人啊,他们消息这么灵通吗? “哎,任队?”崔义胜和几个战士正进门,惊讶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刚从医院回来啊。”任燚“啧啧”两声,“你们用不用搞的这么隆重,形式主义,我又没什么大事儿。” 崔义胜等人尴尬地看着任燚:“这个不是……” “任队?”一颗颗脑袋从会客室里探了出来,“你不是还在休假吗?怎么穿这样?cosy啊?” “co个屁,你们……”任燚突然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孙定义,顿时明白了过来,“你、你出院了?!” 孙定义咧嘴一笑:“嘿嘿,我胡汉三回来啦。” 任燚大喜,扑过去捶了他两拳:“你个臭小子,怎么不多住一段时间,中队没有你,简直风清气正。” “我倒是想啊,再住不给报销了。”孙定义做出一副扼腕的模样,“我住院的时候我对象简直对我百依百顺,那可能就是我人生地位的巅峰时刻了。” “不是‘可能’,是‘绝对’。” 众人哄笑。 曲扬波道:“任燚,你怎么回事?怎么穿着病号服?” 任燚长叹一声:“我给你们讲讲我这惊心动魄的两天假期。” ----- 任燚回到自己宿舍后,终于脱下了那套病号服,换上熟悉的火焰蓝色作训服,他想起祁骁的那套衣服,感到阵阵头疼。 他倒在床上,从零食柜里掏出一袋饼干,边啃边给祁骁打了个电话,跟他简短说明了一下那套衣服的结局。 祁骁惊讶地喊道:“你们当场抓到纵火犯?这帮畜生居然烧小猫!那只小猫怎么样了?” 任燚叹道:“早上兽医给我打电话,说小猫情况稳定下来了。” 祁骁接连骂了好几句脏话:“怎么不烧死他们,一帮畜生、变态!” “还有更多的变态藏在黑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作恶。”任燚越说心情越沉重,“不好意思,你的衣服……好像那牌子还挺贵的?多少钱我……” “哎哎哎,别扯了,一套衣服而已,而且那是品牌赞助的,没花我自己钱。”祁骁有些心疼地说,“你没事就好了,听你说的我都害怕。” “放心吧,我没事。” “你的工作这么危险,有的时候,我看到网上那些火灾啊、消防员的新闻之类的,都会想到你。”祁骁小声说,“就会特别担心你。” 任燚笑道:“别担心,我干这行这么久,积累的经验除了能更好的帮助别人,也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和战友,其实消防员都是年纪越大越安全的。” “真的呀。” “当然了,年轻热血又缺乏经验的小战士才是最危险的,放心吧。” “嗯。”祁骁道,“那你好好休息休息吧,要是心情不好,我再陪你喝酒。” 挂了电话。任燚发现自己啃的饼干渣掉在了枕头上,他赶紧把枕头拿起来拍了拍,心里想着,这要是被宫应弦看到了,肯定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他都能想象出宫应弦那嫌弃的表情和口吻,令他忍俊不禁。 这时,手机收到了一条新的信息,他打开一看,是一只纯黑色的小猫,身上包裹着纯白的纱布,正躺在柔软的棉垫上,睡得香甜。 那不谙世事的模样,令人的心都变得柔软。 任燚把手机贴在了心口,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33章 回到中队后,任燚好好休息了几天,这些天没什么复杂的警和谐情,偶尔有事也让高格或者闲得浑身难受的孙定义带队去了。 万源小区的案子有了一点进展,初步根据邻里走访、调查、监控排查等,22层几乎每一户都不太可能犯和谐案,要么是有不在场证明,要么不具备作和谐案能力,他们不得不扩大调查范围,寻找其他与2209有过节的小区群众,甚至还要调查死者在工作上是否也结过仇。 同时,一个起火前出现在监控里的陌生人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因为那个男人带着兜帽和墨镜,全程低着头,显然知道监控的位置,可小区里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而在2209门前焚烧的那些垃圾,有一部分确实不属于2209,他们找到了这些垃圾的主人,分布于附近几栋单元楼,这几栋单元楼扔垃圾的地方都在一处——楼后面的移动垃圾箱,显然是嫌疑人从那里随机拿了几袋垃圾。 垃圾箱附近没有监控,他们正在寻找目击证人。 任燚听完宫应弦的描述后,奇道:“嫌疑人是觉得2209门前堆的垃圾还不够多?怕火烧得不够大?” “有这个可能,他也确实达到目的了。” “那个时候是大白天,要找到目击者不难吧?” “垃圾箱在楼后面的空地,去的人比较少,我们还在找。” 任燚感慨道:“本来只是邻里纠纷,为了一时泄愤却害死这么多人,真他妈的……” 宫应弦也跟着轻叹一声。 “对了,周川呢?” “他双腿的烧伤本来不算很重,但伤口感染了,昨天才刚脱离危险,医生现在不让我们见他。” 任燚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怕他来个死无对证,真应该让他多烤一会儿。”他就是过过嘴瘾,他的使命是拯救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哪怕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他也得救。 “但是他的设备都被我们的网络犯罪科接管了,因为这次的案子,上面终于同意调查炽天使这个网站了。” “太好了!跑了的那个畜生呢?” “还在找,只要周川在我们手里,抓到他是早晚的事儿。” “你这几天忙坏了吧?有没有注意休息啊。”任燚忘不了宫应弦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模样,又想到他对纵火类的案件如此执着和拼命,是因为童年的惨剧,心里就阵阵地难受。 “没事,我只想快点找到有用的线索,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纵火犯。”宫应弦顿了顿,声音变得深沉,“无论要追多久。” 任燚张了张嘴,差点就想问出十八年前究竟有什么隐情,但犹豫之后,还是忍住了,即便要问,也该当面问,这样沉重的事,通过电话说未免轻浮。 为了调和气氛,任燚分享了一个好消息:“你记得我从车里救出来的那只小黑猫吗?” “嗯,还活着吗?” “哈哈,活下来了。”任燚由衷地喜道,“兽医每天都给我拍视频,现在能吃能喝的,过两天我就去接它出院。” 宫应弦也轻笑一声:“那么小的猫,生命力却这么顽强。” “是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挂了电话后,任燚感到有一点失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审周川,这样他就可以去分局了。 正胡思乱想呢,中队内警和谐铃大作,任燚快步跑下了了楼。 “任队,果斯的仓库货架发生坍塌,埋了四个工人。” 任燚立刻道:“走,我带队。” 果斯是一个国内有名的化妆品零售电商,在全国主要城市都有分发仓库,光天启东西城就各一个。 路上,任燚跟报和谐警人通话了解情况,原来一个开仓库叉车的人突发中风,叉车失控撞上一排货架,于是堆满好几吨货物的大型货架成了多米诺骨牌,一下子倒了六排。 根据仓库监控显示,共有四个人被埋。 任燚在了解了仓库的高度后,请求总队调来一辆中型挖掘车,他们中队也有一辆带挖掘臂的消防车,但作业能力有限,远比不上专门的挖掘机。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现场,仓库内一片狼藉,硕大的货架成排地倾倒,乱七八糟的货物堆散得到处都是,碎裂的水乳状化妆品把地面弄得泥泞不已,混合之后撒发出刺鼻地香味。 果斯的人已经组织起所有可用的员工和叉车,正在搬货物救人,救护车早已待命。 任燚叫来负责人,进一步了解情况。 负责人把电脑上的监控画面给任燚看:“您看,我们的四个同事分别在这三个位置,现在有一个已经能看到人了。” “让你的人先别搬了,带我去看看。” 任燚跟着负责人爬上一堆货物,果然见他们清理出来的塌方下面,能隐约看到黄色的制服。 “高格,来。” 高格爬了上来。 “你带一班负责这个人,孙定义,你带二班负责这里这个人,剩下两个人在一起,三班跟我走。” “是。” 任燚又对仓库负责人道:“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人全部听我们指挥,不可以擅自行动,以免造成二次坍塌或别的意外。” “好的好的。” 他们那辆带挖掘臂的消防车,帮助高格和孙定义清理东侧三排货架的堆垛,而后来赶到的挖掘车,则帮任燚清理西侧的三排货架。 他们使用挖掘车并不是为了把人挖出来,挖掘臂是不能靠近伤者的,他们利用挖掘臂清理伤者周围的货物,以免造成二次坍塌,对伤者、救援人员造成再次伤害,同时,他们可能需要挖掘臂把货架给拽起来。 在中队指战员和果斯员工的协同作战下,半个小时后,他们挖出了第一个伤者,救护车火速将他送往医院。 又过了十来分钟,任燚这边也挖出来一个人,这个年轻员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当时也在开叉车,货物倾倒的时候他受到了叉车框架的保护,竟然奇迹地只受了轻伤。众人把他抬出来时,他还有意识,不停地说着:“小望在下面,小望就在我旁边……” 李飒轻声安抚道:“你放心,我们会救他出来。” 根据监控画面和年轻员工的描述,他们基本可以确定小望的位置,于是众人挥汗如雨地继续搬挖货物。 又过了近二十分钟,孙定义那边找到了第三个伤者,可这个伤者严重内出血,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脉搏。 而任燚这边也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个伤者,他被掩埋在一堆美容仪器下面,最糟糕的是,他的双腿被极重的金属货架压住了,他躺在地上,发出痛苦地呻吟。 “找到小望了!”果斯的一名员工几乎喜极而泣,“他还活着!” “快,快把他救出来!” “不要急,不要忙乱,先把他身上和周围的货物清理干净。”任燚看着那淌了一地的血,眉头紧皱。 负责人抹着脸上的汗:“消防员同志,这个货架太重了,咱们得把它拽起来。” 任燚摇头:“得稳妥点来,货架加上货物,至少五六吨,一旦拽不起来,会对伤者造成更大的伤害。崔义胜,去车上把所有木方拿来。” “是。” 众人逐渐将小望周围的货物都清理了出来,急救员石小倩赶紧先给小望输液。任燚带着队员走到小望身边,他冲操作挖掘车的刘辉喊道:“绳索固定好了吗?” “好了。” 所有抱着木方的战士们也都在待命,就等着挖掘车把货架稍稍吊起来,他们就会把一个个木方塞到货架下面做垫枕,这样就能把伤员拖出来。 任燚看着小望,却迟迟没有下命令。 负责人嘶声道:“还等什么?人快不行了啊。” 石小倩一边输液,一边将冰块盖在小望没有被压住的大腿上,并说道:“任队,伤者被压埋了近一个小时,可能已经有挤压综合征。” 任燚点点头,他脱掉救援服:“我也担心这个,我进去看看。” “任队,不安全啊。” 果斯的员工们急坏了,七嘴八舌地催他们救人。 任燚扣上安全帽,小心翼翼从货架的间隙爬了进去,绕到了小望的脚处,他从兜里掏出多功能军刀,划开小望的裤子,见他皮下淤血已经发青,他深吸一口气:“小石,我觉得不行。”他掏出手机拍下照片,然后爬了出来,把照片给石小倩看。 石小倩点点头,面色凝重地说:“我给医院打电话。” “到底怎么了?!”负责人说着就要冲过去。 高格按住激动地负责人:“伤者已经发生挤压综合症,如果我们现在把货架抬起来,他立刻就会死。” 众人目瞪口呆 负责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高格:“什、什么?那、那怎么办?” 高格沉声道:“必须当场截肢。” 第34章 听到“截肢”,原本吵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傻眼了。 被压埋的伤者没有伤到头身等致命器官,因此还有意识,他听到高格的话,激动地挣扎起来:“不……不行……” 石小倩按住小望:“请你不要动。” “不……不要截肢……”小望惊恐地喊,“我不能没有腿……” 任燚蹲在小望身边,看着那张脸上血泪混杂,扭曲的面容写满了绝望,他按住了小望的肩膀,轻声说:“鸿武医院的外科医生正在赶来的路上,由他来做最终决定。” 小望抓住任燚的袖子,哑声道:“别截我的腿,我、我才20,我不能没有腿……求求你了,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任燚感到太阳穴胀痛,鼻头酸涩不已,他沉声道:“你才20,还有很长的人生,没有腿,你至少还有命。” 小望痛哭失声,在场人无不动容。 很快地,医生带着护士赶到了。 小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祈求地眼神看着医生:“医生,救救我,别、别截我的腿,求求你了。” 医生将他被压的双腿检查了一番,从护士手里拿过一份文件,用平静地语气说:“年轻人,就算把你送到医院,你的腿多半也保不住。” 小望绝望地流着眼泪,眼中一片死灰,口中喃喃叫着“为什么”。 医生把笔递给了他:“简单来说,你的双腿已经坏死,释放出一种毒素,这种毒素之所以没有杀死你,是因为你的腿被压着,血液不流通,一旦腿部压力没有了,毒素会立刻进入你的血液循坏,引起急性肾衰竭和休克,不截肢,你可能撑不到医院。签字吧。” 小望在痛哭中颤抖地签了字。 医生和护士开始准备现场截肢。 任燚不忍再看下去,他让高格指挥善后,自己带着一个班先回去了。 回到中队时,正是晚饭时间,但大家都没什么胃口。若是出和谐警归来,是带着好消息,比如虚惊一场、比如有惊无险,那么大家心情都会很好,可碰上这样的事故,哪怕拼尽了全力也无法避免死亡和伤残,那种无力感能让人低落很久。 任燚有些待不住了,他给曲扬波打了个招呼,出门了,他打算去兽医院把那只小猫接回来。 小猫已经基本康复了,兽医说可以把它带回家,但每隔一天要去附近的宠物医院换药,他们中队旁边就有宠物医院,很方便。 一个星期不见,这只小黑猫好像胖了一点,全不见当初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尽管身上还缠着纱布,但它看起来精神不错,在笼子里扑棱一个纸团玩儿。 任燚喜道:“它真的没事了?” “没事儿了,不过烧伤的地方以后可能很难长出毛来。” “能活下来就很好了。”任燚将手指伸进笼子里,戳了戳小猫,小猫抱着他的手指,用细细的奶牙啃了起来。 兽医打开笼子,把小猫抓了出来,递到任燚手中,任燚轻轻抚了抚它柔嫩的皮毛,会心一笑。 回去的路上,任燚给宫应弦打了个电话:“喂,宫博士,你在分局吗?” “在,怎么了。” “果然在加班啊,我……刚好路过,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好,你来吧。” 到了分局,大厅的女警查看到任燚就开始调侃:“任队长,你怎么三天两头往我们警查局跑,是不是想转行啊?” 任燚笑道:“可不是嘛,警查局里这么多美女,哪像我们中队,我这是来探路的。” 他在后面的办公区里找到了正伏案研究的宫应弦,现在已经快九点了,但一半的工位都还有人,且人人看起来都很忙碌。 任燚笑着朝宫应弦招了招手。 宫应弦单手抱起一沓厚厚地资料:“正好你来了,我带你去网络犯罪科,我们有些新发现。”他大步走了过来,神色匆匆的样子。 任燚跟在宫应弦后面,“哎,等等,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什么?” 任燚看了看四周,打开一见办公室的门,把宫应弦拽了进来。 宫应弦皱眉看着任燚随意拉着他胳膊的手,感觉有些别扭,可那种别扭,并不是从前别人碰触他时的排斥甚至是反感,而是……而是他意识到他竟然不怎么排斥,这样的反常让他别扭。 也许正如任燚说的,他真的慢慢开始习惯这个人了? 任燚关上办公室的门,他眉宇间略带一点兴奋,神秘地从作训服地大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黑色的皮毛,金色的瞳孔,一只柔软灵动又可爱的小奶猫。 宫应弦挑了挑眉,身体往后挪了一步。 “怎么,你怕猫?” “不怕。” “那你躲什么?” “脏。”宫应弦顿了顿,“而且,猫的体温比人还高。” 任燚耸耸肩,“它全身都消过毒,挺干净的。而且它可是我们一起从火里救出来的,你不想抱抱?” “不用了。” “那摸一下?”任燚用指腹啜了戳小猫柔软的肚子,“可软了,跟没有骨头一样。” 小猫细细地“喵”了一声,一眨不眨地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犹豫了一下,摇头。 “摸一下嘛,它又不烫手。”任燚捧着小猫凑到宫应弦面前,“再说你戴着手套呢,怕什么。” 宫应弦剑眉微蹙,伸出手,试探着抚摸了一下小猫的肚子。 竟然这么软……。 任燚笑道:“很软吧?你看你,也不喜欢接触人,也不养个宠物,你不觉得寂寞吗。” “我有宠物。” “真的?”任燚意外道,“你居然会养宠物,养了什么?狗吗?” “你想看看吗。”宫应弦看着任燚的眼睛。 任燚眼前一亮:“好啊,去哪儿看?” “你给我看了你的宠物,我也给你看我的宠物。”宫应弦的口气很随意,“你可以周末来,盛伯正好想给你做饭。” 任燚心下一喜:“你、你是邀请我去你家吃饭吗?” “嗯,盛伯跟我念叨好几次了。”宫应弦的眼神有些游移,“再说……朋友之间要一起吃饭,也是你自己说的。” “好,那就这周六。”任燚快速说道。 宫应弦看了一眼小猫:“你打算养它吗?” “嗯,我可以把它养在中队,也可以放我家。”任燚以前也救过小动物,但并没有生起过要养的想法,可这只小猫,是他和宫应弦一起从火里救出来的,他总觉得有些特殊的意义,他想把它留在身边。 “取名字了吗?” 任燚看了看小猫,咧嘴一笑:“不如就叫吧。” “什么?” 任燚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了两个字:“。” 宫应弦嗤笑一声:“你从哪儿找来的生僻字。” “这是我玩儿游戏的名字,你看啊,我是四个火,这是四个水,刚好可以压一压我的火气。” 宫应弦也走了过去,拿过笔,写下了“淼淼”,“全压没了也不好。” 任燚笑看着宫应弦:“你不是讨厌我的名字吗,其实我也不想要这么大的火气,要不是嫌麻烦我早改名字了,我一个消防员叫四火,听着就不吉利。” “我说了,你的火,是攻火的那把火。”宫应弦凝望着任燚的眼睛,“而且,人活得就是这一把火。” “什么意思?” “火是精神,是情绪,是灵魂,心脏在五行里就属火,从生命之火、油尽灯枯、浴火重生这些词语里,也能看出火对人生命的指代意义。” 任燚怔了怔:“邱队长说,你研究过火。” “谈不上研究,我了解过火文化,它帮助我最大程度地克服对火的恐惧。” “那……你了解了什么?”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你听过这句话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任燚苦笑:“干我这行的,对这句话不能更深刻了。” 宫应弦摇摇头:“人们以为这句话是在说天地不仁慈,践踏万物,这样解读不对。所谓天地不仁,是指天地‘无为’也‘无恩’,天地的意志就是没有意志,天地只是一直遵循自己的天地之道,日升日落,阳光雨露,严寒酷暑,从未变过,天地不以万物的意志为转移,万物的命运也不必归咎于天地。” 任燚听得有些糊涂。 宫应弦轻叹一声:“火是天地之精粹,火同样没有意志,没有善恶,真正可怕的,并不是火,而是火的使用,尤其是……人对火的使用。” 任燚沉声道:“你能明白这一点,却还是怕火。” “我在努力克服。” “其实,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你不用逼迫自己一定要做到无所畏惧,没有人可以无所畏惧。”任燚静静地看着宫应弦,柔声道,“你怕火没什么。” 宫应弦愣住了。 一直以来,对火的恐惧,既让他痛苦,又让他羞耻,对火的恐惧是他一生都想战胜、却又难以战胜的敌人。 可任燚告诉他,“怕火没什么”,这句话就像一只温厚地手,在抚平褶皱,让他有一种舒展的感觉,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好像也稍微能从对火的恐惧中喘上一口气了。 任燚敲了敲白板,咧嘴一笑:“听你的,就叫淼淼,给我留下一把火。” 第35章 宫应弦将任燚带到另外一个办公区,这是一间跨度非常大的房间,正前方用led板铺了一面墙,一排排的办公桌上摆满了电脑和一些任燚不认识的设备,此时还有大半的人在加班。 宫应弦走向角落的一张桌子,对着一个厚实的背影叫道:“小谭。” 那个背影一抖,一口可乐喷了出来,洒了半个键盘,他慌忙站起身,抽出纸巾擦拭。 宫应弦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下班了,你想吃东西不用藏着掖着。” 那人转过身来,讪笑道:“宫博士,你吓我一跳。”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长得白白胖胖的,眼睛又大又圆又清澈,皮肤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笑起来温和无害,要是瘦下去肯定是个帅哥。 “这位是凤凰中队的队长任燚,任队长,这位是我们网络犯罪科的同事谭昊纯,是个很厉害的黑客。” “也、也没有很厉害啦。”谭昊纯不好意思地笑笑,朝任燚伸出手,“任队长你好。” “你好。” 任燚刚伸出手,谭昊纯就像触电一样把手缩了回来,“不好意思我手脏我先去洗洗。” 宫应弦长臂一伸,挡在了谭昊纯脸前,他从兜里掏出消毒液:“坐下,节省点时间。” 谭昊纯乖乖坐下了,像等着接受老师惩罚的小学生一样伸出手。 宫应弦将消毒液喷在他手上,他搓了搓,然后用纸巾擦干净了。 任燚憋着笑,轻咳了一声。 俩人重新握了握手,谭昊纯眨巴着眼睛看着任燚:“我最近经常听到女同事提起任队长,果然跟她们说的一样,又高又帅的。” 任燚笑道:“是吗,我在你们分局这么受欢迎啊,改天我打听打听当警查和当消防员哪个工资高,说不定转个行什么的。” 谭昊纯哈哈笑道:“任队长真幽默。” 宫应弦低头看着谭昊纯桌上的薯片、牛肉干、瓜子和可乐渍。 谭昊纯赶紧把能收拾的都收拾了,能擦的都擦了,然后紧张地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指了指一旁:“搬两个椅子过来。” 俩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去搬椅子。 宫应弦坐在了椅子里:“小谭,你刚刚跟我说有进展,正好明天就可以审周川了,我现在需要一些有用的信息。” “对。”谭昊纯切换了一下屏幕,一个深红底色、火焰纹路的网页出现在了俩人面前。网页是纯英文的,抬头处是一条长着六个翅膀的人面蛇,蛇身缠绕在一柄剑上,带着燃烧的烈焰。 下方一行小字,正是——seraph。 跟任燚想象中的不一样,这个暗网的主页非常简洁,他以为暗网会像那些弹窗的黄色网站一样,用一种信息爆炸的方式恨不能把所有吸引眼球的东西都放在一个页面上,但这个主页连一张图片都没有,只有网站logo、名称和几个分类选框。 其中“live”这个选项排在第一位。 “这就是炽天使。”仅仅是看着这个暗网,任燚已经感觉到有些压抑,“这个网站,是专门为纵火犯构建的?” “准确来说,是纵火癖。”谭昊纯道,“并不是所有纵火癖都有胆子犯罪。这个网站的所有都跟火有关,你能想象的不能想象的,什么东西都有。有玩儿火纵火的直播,有照片视频,有纵火或制造爆炸物的教程,有交流论坛,关于火的一切,几乎都能从这里找到。” “像周川这种人,多吗?” 谭昊纯点点头:“周川这样的人,在这个网站叫做赏金猎人。他们靠满足纵火癖赚钱,比如像第四视角那样的火灾后现场,一套照片和视频至少可以卖到10个以上‘夸克’。” “‘夸克‘?” “夸克是一个物理学名词,目前已知的最小粒子。”宫应弦道。 谭昊纯点点头:“嗯,但这里说的夸克是一种虚拟货币的名字,跟比特币、以太坊一样,当然没那么值钱,1个夸克大概约等于……20到25美元左右。” “所以周川拍那一套照片,就能赚一两千人民币?”任燚冷笑一声,“他可是被拘留了48小时,划算吗。” “对,但直播就贵多了。”谭昊纯道,“火灾后现场的直播,五分钟起价都在200美金以上,当然这个钱通常不是一个人出的,而是参与直播的人众筹的,如果提出特殊要求还要加钱。” 宫应弦沉声道:“火灾后废墟的直播在炽天使属于等级比较低的吧。” “等级高的呢?”任燚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纵火现场直播吗。” 谭昊纯的脸色有些难看,“这里面……什么样的直播都有,有一些……有一些真不是人能干出来的。” 宫应弦面无表情地说:“有直播烧各种物体的,还有……烧人。” 任燚倒吸一口气,颤声道:“这种网站,为什么还存在?!” 谭昊纯苦笑道:“因为太难抓了。他们的服务器遍布全世界,要想捣毁这样一个暗网,需要几个国家的警查协同办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把技术人员抓了,但是这个网站的程序员太牛逼了,是世界顶级黑客的水准,我攻克了三天,才找到防火墙的漏洞,刚进去三分钟就被发现了。” “你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谭昊纯抓了抓头发:“我先给你们看一段视频,你们要有点心理准备。” “……怎么?” “这个视频是近期炽天使点击量前三的,一度排到第一。”谭昊纯看了他们一眼,有些犹豫。 宫应弦道:“放。” 谭昊纯切换了一个网页,俩人看着视频上的定格画面,已经感到有些眼熟,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按下播放键,黑暗的背景从模糊变得清晰,画面中出现一辆黄色的轿车,那是一辆他们绝不会忘记的车! 之后的一切,宫应弦和任燚都很清楚,因为他们当时就在现场。他们浑身发冷地听到自己的声音进入画面,而后车被黑衣人点燃,火扑向了周川,周川倒地,镜头开始晃动。 任燚还记得那个架在三脚架上的、镜头正对着车的笔记本,当时三脚架被烧了有一段时间才倒下,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在三脚架倒下之前,他和宫应弦都曾出现在画面里! 当时他们心急于救人、救猫和救火,现场一片混乱,完全忽略了镜头,而这个镜头,一直在默默地对着着火的车拍摄、记录、直播。 俩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虽然视频中很难看清面目,但他们清楚地记得,他们喊过对方的名字。 直到宫应弦将任燚从车前拖走,镜头倒地。 任燚只觉口干舌燥,说不上此时是什么心情,而宫应弦目光阴沉,一身地肃杀之气。 谭昊纯偷偷瞄了两人一眼:“我现在打开弹幕,你们要有……” 宫应弦寒声道:“我不需要心理准备,不要浪费时间。” 任燚低声道:“别这样,小谭在帮我们。” 谭昊纯摆摆手:“没事啦。”他点开了弹幕。 一瞬间,视频上出现了一条条滚动的留言,大部分是英文。 任燚的英文不算很好,但为了学分好歹也过了四级,他看到有人说这段视频很棒,有人说一个是警查一个是消防员,有人说想听他们坐在车里惨叫的声音,有人说他们英俊的脸被炭化将是世上最美的画面。 然后,任燚看到了自己的姓名,年龄,电话,所在地,住址,职务,消防员编号以中英文出现在了弹幕里,接着是宫应弦的。 他毛骨悚然。 宫应弦眯起了眼睛:“他们仅从一段视频就能查到这么多?” “这段视频暴露的东西已经不少了。”谭昊纯道,“对于黑客来说不难。不过你们不用太担心,在国外的就算知道了也不好骚扰你们,在国内的,过半也不敢,容易暴露自己,你们这几天有接到骚扰电话之类的吗?” “没有。”宫应弦冷笑,“我不担心,纵火犯大部分都胆小软弱,在社会里表现的沉默、羞怯、不合群,他们用火来掩饰和壮大自己,潜意识里他们觉得火越大就显得他们越庞大,典型的懦夫心态。他们大多没有胆子接触警查和消防员。” “他们是没有胆子,但是那些通过满足他们赚钱的赏金猎人,大部分并不是纵火癖,其中有真正的恶性犯罪人员,你们还是要小心。”谭昊纯小声道,“现在……已经有人出高价悬赏跟你们有关的东西了。” 任燚咬牙道:“我正愁抓不到这些畜生,有种就他妈来。” “给我看看。”宫应弦道,“也许可以利用这个抓到人。” “对,那个黑衣人。” 谭昊纯又切换网页:“悬赏就在这里,第一名众筹到了将近四万美元,只要……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不过你们放心,好几天了,没有人敢接。” 宫应弦仔细看着悬赏榜,同时说道:“那个黑衣人是第一次干,跟周川应该不是一伙的。” “你怎么知道?”任燚问道。 “我反复看了我们手机拍的视频,那个黑衣人行事笨拙、迟疑、紧张、害怕,从很多肢体语言看出他并不情愿,希望赶紧结束,而且他从头到尾没有看过直播,显然对打赏没有兴趣,只顾挡住自己的脸和特征,他不像是为了钱来的,像是被胁迫来的。” 任燚回忆了一下:“但是他烧车的时候可毫不犹豫。” “他烧车是为了制造混乱逃跑。”宫应弦道,“关于我们的悬赏任务,没有一个接的。” “嗯,上这个网站的中国人还是比较少,而且天启治安这么好,要对一个公和谐职人员下手风险太大,虽然四万美元已经是很高的悬赏金了。”谭昊纯道,“总之你们还是要小心吧,以防万一。” 任燚问道:“这个等级的悬赏金,通常都是些什么?” “烧死活人,或者烧大型的、重要的、知名的东西。烧人比较多,建筑之类的就算开价高也不好接,尤其是发达国家的,目标太大了容易被抓到。” “真是一群变态。”任燚骂道。 “你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宫应弦道,“只是我们的视频吗?” “不,有关于那场直播的信息,也有我挖到的一些这个网站的东西。”谭昊纯道,“有一个东西让我很在意,我在他们的论坛里发现了一种帖子。” “什么帖子?” “宫博士,你还记得前几年美国犹他州著名的快餐店厕所杀人案吗。” “记得,两个高中生交换杀人。”宫应弦一惊:“你的意思是,他们在论坛里邀约交换纵火的对象?!” 第36章 “交换……纵火?”任燚一脸的不敢置信。 “交换杀人指的是两个人约定好交换杀死对方想杀死的人,这样,一来可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二来警察很难查到作案动机。”宫应弦看着谭昊纯,“你在论坛里找到的帖子,有国内的?” 谭昊纯点点头,他点开一个网页:“就是这个,虽然是英文的,但是在帖子的标题上,都会写明地点,这个地点写的是天启。” “三个月之前的。”任燚看着日期,“就这样吗?只写大概的城市,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们不敢暴露太多信息,写上地点,愿者上钩,就会私信联系发帖人。” “他们就不担心是执法者钓鱼吗?” “我给其中一个人发过私信,他问了我很多问题,跟我交流对火的感觉,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在这个网站有哪些消费记录,怎么证明自己不是警察等等,甚至想要我提供身份证明,我当然没理他,他也就不理我了。”谭昊纯道,“这就是一个互相试探的过程,没有人知道跟自己对话的到底是谁,他们彼此都承担风险。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发帖人最后有没有找到跟自己交换纵火的对象,因为是天启的,我比较在意,我也试图黑进他的私信,但里面是空的,可能删除了。” “能定位发帖人的ip吗?” 谭昊纯叹了口气:“太难了,像我之前说的,这个暗网为了保护登录人的**,不停地在变幻虚拟ip,如果要定位某一个人的ip,除非我跟他进入同一个直播间,还要给我足够的时间。” “但我们现在并没有特定的目标。”任燚道。 “是啊。不过现在上头同意查这个网站,我会有同事协助我,我们会继续尝试的。” 宫应弦思索道:“我会拿这个交换纵火的事诈一诈周川,也许会有意外收获,这次他是刑事犯罪,应该愿意张嘴了。” 谭昊纯看了一眼炽天使的网页,又看了看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宫博士,任队长,你们一定要小心啊,也许他们真的没有胆子来骚扰你们,但是,被这些变态盯上,还泄露了**,怪吓人的。” 宫应弦点点头:“我期待你们给我更多抓捕他们的线索。” 俩人离开办公区,久久都没有说一句话,脸色均是阴沉不已。 诚如谭昊纯所说,自己的**信息被披露在了一群变态以及罪犯面前,任谁都难以泰然处之。 何况他们的“悬赏金”已经有二十多万人民币,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谁能保证不会有亡命徒铤而走险呢?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种敌人在暗我在明的处境,真令人坐立难安。 宫应弦突然顿住了脚步,走在他身后的任燚刹车不及,撞上了他宽厚的背。 “你干嘛突然……” “是我的错。”宫应弦转过身,凝视着任燚,表情十分严肃。 “……”任燚奇道,“你怎么了?” “我忘了那台电脑,我应该想到的,但是我一看到火,脑子就不清醒了。”宫应弦咬了咬嘴唇,“你不该跟我卷入这样的事。” 任燚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笑:“哎哟,我还以为你终于良心发现,要为几个月前诬陷我勾搭未成年小朋友的事道歉了呢。” “你正经点。”宫应弦愠怒道。 “我很正经啊。”任燚笑道,“别胡思乱想了,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碰到了坏人,我们一起把坏人抓起来就是了。” 宫应弦深深地看着任燚。 “我也不太相信他们有胆子对我们做什么,就算真的有,我也不害怕。”任燚耸耸肩,“我连火场都不怕,几个变态算什么。” 宫应弦盯着任燚清透明亮的眼眸,它们好像一汪清泉,又真诚、又纯粹,好像这个人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发乎于心,没有半点虚假,令人禁不住就想相信。 任燚不希望宫应弦自责,便转移话题,他悄悄扯开自己的口袋:“哇,淼淼睡得真香,你看。” 宫应弦忍不住凑了过去,低头看着那蜷缩成一团的小猫,嘴角轻扯:“你跑到分局来,就是为了给我看猫吗?” “也不是。”任燚轻叹一声,“上午出了个警,心情不太好,想出来转转。” “怎么了?” “一个20岁的男孩儿,被压在几吨重的货架下,两条腿要截肢。”任燚抿了抿唇,“他还有意识,一直求我救他,求我不要截他的腿……” 任燚的脸上涌现失落与伤感。 宫应弦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你尽力了。”他顿了顿,又续道,“你一直都在尽力。” 任燚勉强一笑:“起码他活下来了。”他必须尽力,只有尽力了,才能在经历过许许多多这样的事后,放过自己。 宫应弦胸中莫名有一股情绪涌动,他冲口而出:“跟我回家吧。” 任燚愣住了:“啊?” 宫应弦的喉结滑了滑,快速解释道:“我想我过几天……事情很多,可能忙不过来,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今天去我家吃饭吧。” 任燚抓了抓头发,忍不住傻笑了一下:“行、行啊,不过有点儿晚啊,吃宵夜吗?” “可以。” 那句“跟我回家吧”,在任燚心头来回地荡漾,久久不衰,他乐呵呵地说:“那走吧。” 俩人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宫家那夸张的豪宅依旧灯火通明,盛伯照例在门口笑盈盈地等着。 “盛伯。”任燚笑着打招呼,“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盛伯喜道,“任队长能来这里作客,我们都很高兴。” 进门之后,任燚从兜里把淼淼掏了出来:“盛伯,能不能给我垫些卫生纸什么的,我想它该上厕所了。” “哎呀,怎么有一只小猫啊,我们有尿垫的,小莉,你去拿一下。” “这是我们上次从火场里救出来的小猫,挺有缘的,我决定养着。”任燚笑道,“今天带过来给宫博士看看,然后宫博士说也带我看看他的宠物,你们家养什么了?” 盛伯脸色微变:“呃……”似乎有口难言。 宫应弦道:“你跟我来吧。” “要不要带上淼淼一起玩儿?”任燚晃了晃手里的小奶猫。 “除非你想让它被吃掉。” 任燚呆住了。 盛伯接过任燚手里的小猫,悄声道:“少爷的宠物比较奇怪,但是是安全的,别乱动就行。” “他到底养了啥?”任燚满腹好奇。 宫应弦带着任燚穿过住宅,从后门走了出去,进入庭院,眼前出现了一座大型的玻璃房,玻璃房的四面都有可移动的隔档,此时全部降了下来,所以看不见里面,更添几分神秘。 任燚心里有点发毛了:“大哥,你在里面养了什么?” 宫应弦打开指纹锁,回头看着他,挑了挑眉,语带挑衅:“害怕了?” “吃人吗?”换做别人,这问题纯粹是开玩笑,但当对象是宫应弦的时候,任燚是在用开玩笑的语气认真地想得到一个答案,毕竟他太异于常人了。 “里面有安全措施。” “真吃人啊!”任燚叫道,“你他妈养了什么,老虎吗!” 宫应弦推开门:“你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哦,你要实在害怕就算了。” 任燚明知道这是激将法,可也不愿意认怂,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玻璃房的内部令任燚大开眼界。头顶是全透明的,能看到墨蓝色的夜空和闪烁的星辰,墙的两侧是一间一间大小不一的隔间,有的是丛林景观,有的是沙地,有的甚至带水池,房间中间摆着十几个恒温箱,最里面则是一个小型试验室,放着一堆瓶瓶罐罐、奇怪的器械和标本——爬行动物的。 没错,任燚在隔间和恒温箱里,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蛇、蜥蜴、鳄鱼等,有的长得跟外星生物一样,这个玻璃房简直是一个爬行动物馆! 任燚并不害怕爬行动物,但他也不喜欢,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置身于如此多的的爬行类中间,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很漂亮吧。”宫应弦道,“我搜集了很多年,现在这里有上百个品种。” 任燚磕巴道:“你……你喜欢养冷血动物?” “准确来说,是变温动物。”宫应弦打开一个恒温箱,将手伸了进来,当他将手拿出来时,一只碧绿色的小蛇已经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任燚僵硬地看着他。 “蛇的皮肤很凉、很舒服。”宫应弦道,“这条是最普遍的宠物蛇,翠青蛇,没有毒,摸摸看?” 任燚摇头:“不用了。” “摸一下嘛,它又不烫手。”宫应弦戏谑地看着任燚。 任燚眯起眼睛:“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睚眦必报,太小心眼儿了吧。” “我只是跟你分享我的宠物。”宫应弦道,“翠青蛇不喜欢吗?鬃狮蜥蜴要不要看看?也是入门级的宠物蜥蜴。” “不用了,我不想入门。” “其实它们挺好的。”宫应弦用手指逗弄着手里的小青蛇,“比人简单多了。” 任燚环顾四周:“你建了这么大一个玻璃房,就专门为了养它们?”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宫应弦的孤独。 “嗯,这是恒温室。”宫应弦将翠青蛇放回了箱子里,他看着任燚,迟疑道,“那只小猫,算是……我们一起养的吗?” 任燚愣了一下:“你不是不喜欢猫吗。” “它是我们一起救的,名字是我们一起取的。”宫应弦转脸看向别处,“你非要把它跟我扯上关系……也无所谓,我有专门照顾宠物的人,不差它一只。” 任燚噗嗤一笑:“那就是,是我们一起养的,你有一只恒温宠物了。” 宫应弦一时沉默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养一只体温比自己还高的宠物,不止如此,因为任燚的出现,他破了很多例。 他为什么频频为这个人破例? 第37章 任燚在恒温室里逛了起来,虽然这些爬行类让他不太舒服,但既然是宫应弦养的,他多少想了解一点。 宫应弦向任燚介绍着自己的收藏,任燚很少见到他有明显高兴的样子,仅仅是他眼中的光,也足够自己品味好久。 “这个实验台是我做标本的。”宫应弦指着展示架,“你看这只犰狳环尾蜥,他的鳞片多漂亮,这块是帝皇眼镜蛇王褪下的皮,保存的非常完整,这边都是蝾螈、壁虎之类的小东西。” 任燚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那只巨大的鳄鱼标本上,目测至少有五六米长,跟一艘船一样,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只湾鳄是我收藏的最大的标本。”宫应弦得意地说,“很威风吧。” 任燚笑看了宫应弦一眼,觉得他就像是向同伴炫耀新玩具的小男孩儿,“这些标本都是你自己做的?” “有些是我做的,大多是买来的,国内不让饲养。” 任燚“啧啧”两声:“你们有钱人可真会玩儿。” “嗯,有钱确实方便一些。”宫应弦的口气很平淡,好像有钱这件事对他来说,既不值得炫耀,也不需要谦虚,就像天有阴晴一般稀松平常。 “不过你也多少节省一点吧,当警察工资又不高,坐吃山空也不好。” “坐吃山空?” “呃,这些应该都是你父母的……” “遗产?”宫应弦面无表情地说,“没错,但我父母的遗产还包含集团的股份,我不参与经营,但有分红。” “宝升集团还在?”任燚惊讶道,“当年不是……” “资产重组,改了名字,现在的总裁是飞澜的妈妈。”宫应弦不愿意多谈下去,“回去吃饭吧。” 俩人回到主宅,厨房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地宵夜,盛伯正笑眯眯地等着他们。 “任队长,少爷的宠物你喜不喜欢呀?” 任燚干笑两声:“还好,还好。” “少爷还有一个化学实验室,也很有趣的,改天让少爷带你去玩儿呀。” “哦,好啊,也在院子里吗?” “那种有爆炸和泄露风险的实验室怎么能放在家里,我在附近买了块地。” 任燚挑起一边眉毛:“你这个属于危险场所,消防报批了吗?” 宫应弦斜了他一眼:“当然报了。” 任燚笑道:“那就好。哎,有空你去我们中队做个危险化学品的讲座吧,虽然我们不是专业处理危险化学品的中队,但多学点没有坏处。” “可以啊。”宫应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么干脆啊。”任燚又惊又喜,“那就这么定了,我找**给你批个讲课费,虽然不多吧,聊表心意。” 宫应弦皱起眉:“**?” “哦,我中队的指导员,多年的朋友了。你们见过呀,我在井下吸入毒气住院那次,记得吗?” “我说过我记性很好,什么都不会忘。”宫应弦轻哼一声,“你的朋友还挺多。” 任燚咧嘴一笑:“没办法,我这个人吧,天生讨人喜欢。我们指导员管开支的,别客气,不要白不要啊。” 宫应弦瞪着他:“拿去报销你另外一个‘朋友’的衣服钱吧。”那“朋友”两个字,像是在他嘴里被狠狠嚼了一下,发音都不太一样。 “哦,那个。”任燚哈哈笑了两声,“我上次是开玩笑的,怎么会让你报销呢,而且他也没让我赔,他说是赞助商给的,他没花钱。” “赞助商?” “他是个演员,现在不太红,可能你不知道。” “听都没听过。”宫应弦冷漠地说。 任燚感觉到宫应弦似乎有点不高兴,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他搓了搓手:“来来来,吃饭吧,哇,看着就有胃口。” 宫应弦照例在一旁吃着他的冷餐,看着任燚大快朵颐那些热腾腾的饭菜,似乎真的很香。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宫应弦心想。 吃完饭,任燚满足地摸着肚皮,看了看表:“哎呀,快十二点了,你忙活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你要回去?”宫应弦盯着任燚。 任燚不解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吗?” “你不是要在朋友家过夜的吗。”宫应弦蹙眉道,“我家像缺卧室吗?” 任燚一时语塞:“不是,这个……” “怎么,不行吗?” 任燚干笑一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不是不行,只是不想麻烦你们……” “盛伯。”宫应弦喊道。 不一会儿,盛伯走了过来,慈祥地说:“你们吃饱了呀?好吃吗?” “盛伯,任队长要在这里过夜。” “我……” “好啊。”盛伯喜道,“房间和洗漱用品都准备好了。” 任燚无奈笑道:“好吧,谢谢。” 宫应弦支着下巴,交叠着两条大长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任燚:“你什么时候邀请我去你家吃饭、过夜。” 此言一出,任燚和盛伯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既然这是你交朋友约定成俗的流程,我配合你,我已经做到了,该你了。”宫应弦目不转睛地盯着任燚,眸中闪烁着莫名地光芒。 任燚怔了半天,才噗嗤一笑,宫应弦简直在用一种小学生的方式和他交朋友,虽然挺傻的,可又透着单纯与可爱,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他笑道:“我是随时欢迎你来我家,但我家又小又……不大干净,你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不等宫应弦回答,盛伯已经抢道,“我可以提前去准备一下,做一些打扫,带一些少爷常用的东西,没问题的。” 宫应弦道:“那就这么定了,什么时间。” “……下周末?” “好。”宫应弦站起身,“去睡觉吧。”他走了几步,顿住了,转脸问道,“你要穿我的衣服吗?” “啊?不用,我的作训服是干净的。” 宫应弦瞄了他一眼,有点嫌弃:“随你吧。” 宫应弦走后,盛伯高兴地说:“太好了,少爷居然要去朋友家过夜了,任队长,你家里都什么情况,我需要做哪些准备?” 任燚苦笑道:“我家没有别人,你就过来按照你家少爷的标准打扫一下卫生,换上他习惯用的东西就行。”他不准备带宫应弦回他和他爸现在住的老房子,实在不方便,他家还有一套没怎么住过的公寓,虽然也不新了,但很干净。 盛伯连连点头,兴奋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任燚回到客房后,一头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翻滚。他知道宫应弦房间的大概位置,跟他在同一层,不知道宫应弦现在是睡着了,还是跟他一样辗转反侧呢?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每一件都对他有所冲击,但到了最后,他脑子里想的最多的,却是宫应弦要去他家过夜。 不能怪他胡思乱想,实在是宫应弦的所作所为,容易让人误会。但他也知道,宫应弦只是在用一种简单、真诚、甚至有点笨拙的方式和他交朋友,他是宫应弦的第一个朋友,联想到宫应弦童年所经历的一切,敞开心扉是多么不容易、又是多么可贵,宫应弦的家人都知道这一点,对他寄予厚望,他不能、也不敢想入非非,他害怕玷污了宫应弦单纯的信赖与友谊。 任燚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喃喃道:“任四火,克制啊。” ----- 第二天醒来,俩人用过早餐,便驱车前往医院,医生已经同意他们可以审问周川,他们自然半天都不想耽搁。 被关在笼子里的淼淼,在后座小声叫着,宫应弦不时回头看,好半天,才说道:“它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已经结疤了,只要隔天换一次药,再一两个星期就差不多了。”任燚笑道,“你看它那么小,生命力却很顽强。” “是啊。”宫应弦低声道,“被火烧过却能活下来,很顽强。” 任燚偷偷看了宫应弦一眼,心中微酸。 停好车,宫应弦戴上了口罩,眉头已经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任燚一想到宫应弦排斥医院的原因,心下叹息:“我们争取速战速决?” 宫应弦摇头:“这个人很狡猾,急不来。” “你要是难受就跟我说,我陪你出来透气,不要勉强。”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走吧。” 俩人来到周川的病房前,宫应弦向门口守卫的警察出示证件,并签了个字,然后打开门进去了。 周川正坐在轮椅里,扭头看着窗外,他的手被带链的手铐拷在床头,活动范围只比床大一点。 闻声,周川转过脸来,见到俩人,神情是七分惧、三分怨,他下意识地滑动轮椅,往床里缩了缩。 任燚抱胸看着他:“腿怎么样了?听说以后还能走路,你真该烧高香了。” 周川的嘴唇抖了抖。 宫应弦开门见山地说:“周川,这次你是被刑事拘留,你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吗?” 周川还是没说话。 “你涉嫌有预谋地纵火烧毁了一辆价值16万元的私人财产。” “我没烧。”周川开口了,“不是我烧的,我只是在现场录了像。” “你没有动手,但你和你的同伙预谋犯罪,情节一样严重,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供出你的同伙,争取减刑。” “……能减多少?” “我可以给你写立功减刑的申请函,具体刑期要由法院决定,前提是你真的立功。” 周川又沉默了。 宫应弦摊开笔记本:“我问,你答。”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万一你不给我写这个申请函呢。” “你现在还有谈判的条件吗?”宫应弦冷道,“你只能相信我。” 周川低下了头。 “你的同伙是谁,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预谋纵火的,他现在在哪里,你们与纵火车辆的车主是什么关系。”宫应弦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这一次,周川沉默好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宫应弦眯起眼睛。 任燚拔高了音量:“你不知道?放你妈的屁呢你不知道,你可是和他一起犯罪的!” 周川一口气不停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在炽天使上看到有人说要去烧车,我就去跟着拍,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也不认识车主,我没有预谋烧车,我没有动手,我除了拍摄,什么也没干。” “胡说八道!”任燚骂道。 “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只是拍摄,别的我什么也没干,我要请律师。”周川突然有些激动地说,“反正我没烧车!” 宫应弦放下了手里的笔记本,他起身站到周川面前,缓缓整了整自己的领带。 周川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宫应弦。 下一瞬,连任燚都未能反应过来,宫应弦就一把掐住了周川的脖子,单手将他的身体从轮椅里拎了起来,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周川吓得面色煞白,他抓住宫应弦的胳膊,徒劳地挣扎着。 任燚也呆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宫应弦,凌厉凶狠地像一把利剑! 宫应弦欺近了周川,一双阴沉而狠戾地眼眸几乎盯进了周川的肉里,被口罩覆盖的口中吐出冰冷的字句:“因为你这个杂碎,我们的个人信息被曝光在了炽天使上,如果你再敢跟我耍心机,我会让你比被火烧还痛苦。” 周川双目圆瞪,面色由白转红,宫应弦故意用虎口压迫住了他的颈动脉,他已经无法呼吸,悬空的双腿无力地蹬踹着。 任燚如梦初醒,叫道:“宫博士,够了,放下他吧。” 宫应弦阴冷地瞪了周川片刻,突然松开了手。 周川掉在了地上,捂住脖子剧烈咳嗽,任燚将周川从地上搀扶起来,重新放回轮椅。 宫应弦则坐回了椅子里,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连西装都不曾为此而生褶皱,他淡道:“继续吧。” 周川用充血的双眼看着宫应弦,瞳仁写满了畏惧。 第38章 宫应弦道:“重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周川小声说:“我真的不认识放火的人,也不认识车主。” “你们怎么约定好纵火烧车,从头到尾讲一遍。” “就……在炽天使上,有人发帖说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要烧个车,我就去碰碰运气……” “放屁!”任燚骂道。 周川下意识地用手交叉挡在脸前,瑟缩的样子看得出是真的害怕。 宫应弦冷冷地看着周川:“论坛的帖子都很注重保护自己的信息,不可能有人蠢到在上面写下明确的犯罪时间和地点,看来我刚才说的话你并没有听进去。” 周川颤声道:“是有人发了私信给我……” “私信在哪儿,谁发的,什么内容。” “我看完就删了,就是时间、地点,发帖和私信都是匿名。”周川越说声音越小。 宫应弦眯起眼睛:“你确定要保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如果我们抓不到他,你就要承担所有的责任。” 周川偷瞄了宫应弦一眼,“我、我没有动手,我只是、只是拍摄。” 别说宫应弦,任燚现在都想掐死周川。 见宫应弦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周川急道:“宫警官,我也想配合的,可我真的不知道,真的!那个人三十多岁,中等身材,没什么明显的口音,我就知道这些了。” 宫应弦盯着周川看了半晌,突然道:“烧车的和告诉你信息的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周川快速说道,而后又马上改口,“我不知道。” 任燚心里叫了一声好,宫应弦抓住了周川说话的漏洞。 宫应弦冷笑:“原来如此,你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你不愿意供出的不是烧车人,而是告诉你信息的人。” 周川脸色一白,他摇着头:“我不知道。” 宫应弦逼问道:“为什么,他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真的不知道。”周川垂着脑袋:“是匿名的,我不认识他,我也不认识放火的。” 宫应弦用一只看起来做工精良的钢笔敲了敲笔记本,缓缓说道:“周川,你是211大学毕业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但你是一个聪明人,有思辨能力,你难道都没有想一想,我们为什么会抓你现行吗?” 周川的肩膀缩了缩。 “你以为凭你闯入火灾后现场拍摄,被行政拘留48小时罚款200元的案子,值得浪费警力去抓你?”宫应弦白玉般的脸上写满了阴冷,“实话告诉你,我们已经成立专案组,调查了炽天使好几个月,三个月前有人在论坛发布的在天启交换纵火的帖子,牵扯到另一起纵火案。” 周川浑身一抖,他绞着手指,似乎在拼命遏制自己的反应。 宫应弦和任燚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周川开始上钩了。 “我们已经锁定了几个嫌疑人,如果继续追查下去,会不会查到你的朋友呢?” 周川抿着唇。 “我一开始就说了,我在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因为我知道你跟那些纵火犯不一样,你只是想赚点钱,可你却不识好歹。”宫应弦突然厉声道,“抬起头看着我!” 周川猛地坐直了身体,惊恐地看着气势迫人的宫应弦。 “你烧一辆车,只要赔了钱,几年也就出来了,可那起火灾的严重性,你心知肚明。”宫应弦恶狠狠地说,“你包庇他,你就是共犯,有可能你下半辈子都要在监狱里过。” “那个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周川嘶声喊道,“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去过那个小区,就算你也是警察你也不能诬陷人啊!” 宫应弦皱起眉,任燚更是心头大震。 小区? 宫应弦提交换纵火,只是为了吓唬周川,让周川以为他们真的盯了炽天使好几个月,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如果能炸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则更好,可万万没想到,周川会提起“小区”。 近三个月天启发生过严重火灾且确认为纵火的小区,只有万源小区!万源小区纵火案竟与炽天使有关?! 任燚转过了脸去,怕被周川发现破绽,他放在裤兜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心脏狂跳不止。 宫应弦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平静如常:“万源小区纵火案,真的与你无关?” “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可你知道是谁干的。” 周川的眼睛赤红,整张脸都因为过度紧张而扭曲了。 “他杀了六个人,包括一个消防员!”宫应弦寒声道,“你知道包庇杀人犯是什么罪刑吗?” “我没有包庇。”周川脸色诡异,本就惨白干瘦的他此时更显病态,“他们自己找的交换纵火的对象,跟我有什么关系。” 任燚大步走到周川面前:“周川,如果万源小区的案子和发信息给你的人有关联,现在是你唯一能立功减刑的机会,你不说,我们早晚也会查出来,到时候你可就毫无用处了。” 周川战栗着捂住了脸,小声呜咽了起来。 “说!”任燚低吼道。 周川哭说:“你们判、判我几年吧,我认了,可要是乱说话,我、我就没命了。” 宫应弦知道今天问不出什么了,“啪”地阖上了笔记本,“你好自为之。”说完起身走出了病房,任燚狠狠剜了周川一眼,也跟了出去。 宫应弦一口气走出了医院大门,才摘下口罩,用力喘息着新鲜的空气。 任燚担忧地看着宫应弦,刚要开口,宫应弦抬手制止了,并将口罩和手套都脱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没事,自从上次住了院,我的免疫力越来越强了。”他斜了任燚一眼,“还得‘谢谢’你。” 任燚听得出他的埋怨,眨了眨一边眼睛:“不客气。” 宫应弦慢慢地戴上了新手套,皱眉道:“周川可能真的不认识那个烧车的人,但他一定认识告诉他信息的人,或者至少在网络上有往来。” “真没想到你提起交换纵火的事,能有这么大的意外收获,万源小区纵火案和烧车案,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很有可能。”宫应弦想起周川的一系列反应,“他最后说的话,十分有趣,这个暗网在国内根植的程度比我们想象中要深,这跟我原本猜测的不一样。” “我也没想到,我以为这个外国的网站应该主要流量都在国外,周川这么怕被报复,宁愿坐牢都不敢说,显然国内有什么人或势力让他恐惧,他知道的也比我们想象的多。” “如果,我们大胆地假设一下。”宫应弦思索道,“万源小区案和烧车案有关联,有没有可能,万源小区2209和那辆车,正是他们交换纵火的目标物?” 任燚面色一沉,这个可能性在他脑海中仅仅是起了个头,就已经让他寒毛倒竖,额上渗出了冷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万源小区所有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没有用处了。”宫应弦说着便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言姐,我有一些新的发现,你帮我查一下……” 任燚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宫应弦跟邱言打电话沟通案情,他依然沉浸在刚才的猜测里,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作为一个一心向善的正常人,他常常被同类所释放出来的恶,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下限。 打完电话,宫应弦回到任燚身边:“你脸色不太好。” 任燚叹了口气:“那个烧车的黑衣人,有可能是2209的邻居。” “对,这样就能解释他为什么看起来像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为什么对直播打赏的钱不感兴趣,我让言姐把符合侧写的嫌疑人再带去局里谈话,如果是从来没有犯过罪的普通人,应该招架不住。” “是吗……”任燚迟疑道,“那个人在受到被抓捕的威胁时,亲手点燃了车,就为了制造混乱逃跑,这种冷静、大胆和疯狂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宫应弦想了想:“你说得对。按理来说,他没有必要那么做,他只是把汽油浇到了车上,属于未遂,找个好律师,可能都不用坐牢,但他却孤注一掷只想逃跑,这说明他非常害怕被抓到,被抓到的后果值得他冒这样的险。” “这么看来,他跟万源小区案有关联的可能性更高了。” “不论是谁,我一定会抓住他。”宫应弦看着任燚的眼睛,“你不要害怕,也不用担心,我会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畜生都抓出来。” 任燚微笑道:“我不害怕,我也不担心,我相信你。” 宫应弦心中一动,他掩饰地低头看表:“走吧,我回局里,顺便送你回中队。” “ok。” 俩人路上继续聊着案情,越分析,越觉得这两个案子像是有关联,警方手里实际已经掌握了许多重要的信息,但也有很多逻辑不通的地方,似乎只缺一条线,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就能呈现真相。 到了中队,任燚拎着淼淼的笼子下了车,深深地看了宫应弦一眼:“拜啦。” 宫应弦点点头。 任燚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 宫应弦便降下了车窗。 任燚笑道:“下周六下午,我恭候宫博士大驾光临。” 宫应弦勾唇一笑。 任燚哼着小曲儿,回了中队。 他把淼淼的笼子放下,吼了一嗓子:“我回来了,孩儿们还不下来夹道相迎。” 丁擎从二楼扶栏探出了一颗脑袋,调笑道:“用不用给你奏个乐撒个花呀。” “再给你找个新娘子走一下人生路。”高格也探出脑袋。 任燚轻轻踢了踢脚边的笼子:“我正式宣布,我已经有了下半生要照顾的对象,这是……” 突然,警铃大作。 战士们一呼啦地从中队的各个地方汇聚向车库,任燚也拔腿跑了过去。 通讯员递上出警单:“任队,坡博路一辆运输化学品的车发生车祸,有泄漏风险。” “总台通知刘兵了吗?” “通知了,正在赶来的路上,但是太堵了,半小时都未必到得了。” “我们先去,催他们快点。”他们消防局有专门处理危险化学品的队伍,但这样的专业团队数量有限,离这里最近的也有九公里,凤凰中队只有简单的应对危险化学品的装备,例如防化服。 任燚上了消防车,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给宫应弦打了个电话。 “喂?” 任燚快速问道:“宫博士,你走多远了?” “没多远,怎么了?” “坡博路有一辆化学品运输车出车祸了,司机受伤昏迷,报警人描述不清是什么东西,我们也没底,你能不能……” “我现在就过去。” “在坡博路与南祥路交汇处,你过来就能看到。” “好。”宫应弦道,“任燚,我到达之前不要贸然接近。” 任燚道:“放心吧,我们有应对能力。” “我是认真的,我对京郊的工厂类型有个大概的了解,目前还能运营的工厂所需要使用到的化学品,最常用的几类,无一例外全都是爆炸物。”宫应弦以不容置喙地口吻说道,“我到达之前,疏散人群,不要接近,答应我。” 任燚犹豫了一下:“好。” 第39章 消防车到达现场,任燚还坐在车里,远远看着侧翻的半挂卡车,以及滚落在地的起火的不明罐体,头皮已经阵阵地发麻。 他通过对讲通知所有出警的战士:“下车之前戴上面罩。” “是。” 卡车侧翻的原因从现场看不出来,但据报警人说是为了闪避突然变道的电动车,而电动车早已不知踪影。车上装着二十来个装载化学品的金属罐,此时滚了一地,有几个泄露出了不明液体,地面上有两处流淌火。 后面一辆轿车追尾,四周的人群和车辆都躲得很远,但有几个男子正在试图砸开追尾轿车的车玻璃。 任燚穿着水银色的防化服跳下车,摆手大吼道:“都退开,全部退开!” 一个男子边咳嗽边喊道:“车里有、有孩子!” 任燚跑了过去,将他们一一拉开,见他们都在咳嗽,且眼结膜充血红肿,急道:“这东西有毒,你们必须马上离开!” 一听说有毒,几人也慌了,高格和几个战士跑了过来,将他们护送向路边。 任燚趴在车窗上往里看,一个头部受伤的女人正无力地拍着车玻璃,喊着“救命”,车后座有一个儿童座椅。 “孙定义,拿钳子和支撑杆来,她的腿被仪表盘压住了!”任燚指挥道,“刘辉,带人去看看司机。” “是!” 女人哭叫道:“先救我女儿,是不是要爆炸了?先救我女儿啊!” 任燚安抚道:“别怕,我们一定救你们出来。”他看了一眼着火的金属罐,心中焦躁不安。此时天色已晚,再加上着火释放出来的烟雾遮挡,除非凑近了否则看不清罐子上写了什么,而现在他们也不敢贸然靠近,来救人已经是冒了极高的风险。 是不是要爆炸了?他也不知道。 孙定义跑了过来:“任队,刘队他们什么时候到?不确定是什么东西,我们也不敢灭火啊。” “他们堵在路上,有一个化学专家马上就到了。” 已经爬到侧翻的车头上的刘辉喊道:“任队,司机昏迷了,不知道是因为撞击还是中毒。” 任燚刚想让他下去救人,就见第三个金属罐也着火了。他咬了咬牙:“刘辉,撤下来。” 刘辉愣了一下:“我下去把他吊上来,很快的。” “撤下来!马上!”任燚喊道,“所有人都远离车辆,高格,你跟我留下。”他说完就要去接孙定义手里的液压钳,“你也一样。” 孙定义没给他:“我们三个人快一点。” 任燚看了看在车中绝望哭喊的母亲,深吸一口气:“速度。” 孙定义用液压钳撑开了变形的车门,任燚和高格协力将支撑杆塞进驾驶舱,一点点撑起下压的仪表盘,将女人的腿解放了出来,同时,孙定义已经打开后座的车门,将那个孩子抱了出来。 三人快速远离现场,将母女俩送上救护车。 刘辉跟在任燚身后:“任队,那司机可能要不行了,让我们去把他救出来吧。” 任燚沉声道:“我们处理危险化学品不专业,万一有突发意外,可能造成大量伤亡,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给我五分钟就行。” 任燚厉声道;“不行!” 刘辉欲言又止,高格给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任燚焦急地左顾右盼,掏出手机,想给宫应弦再打一个电话,只有确定了现场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才能想办法应对,现在太被动了。 电话还没拨通,一辆黑色吉普已经从十字路口的对角线横插了过来,现场车辆都已经疏散,它畅通无阻地直接停在了任燚身边,发出刺耳地刹车声。 打开车门,一双穿着西装的长腿落地,锃亮的皮鞋踩着有力的步伐,几步走到了任燚面前。 任燚看着宫应弦高大的身型和冷静的神色,心中莫名地踏实了几分:“防化服。”他道。 宫应弦上下打量了任燚一番,见他完好无损,暗自松了口气。 丁擎抱着早已准备好的防化服跑到宫应弦身边。 宫应弦穿好防化服,向前凑近了几米:“任队长,简单描述一下现场情况。” 任燚把结合了报警人和他观察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罐体上应该是写了化学品名称的,但是现在我们不敢冒险过去看。” “不用,我知道是什么了。”宫应弦笃定地说,“钢罐运输,无色液体,霉烂味,与空气中的氧化物结合后自燃,释放毒气,这是三乙基铝,一般是做活化剂的,大部分化工厂都有的东西。” “那现在该怎么处理?会不会爆炸?” “储罐是无压的,藏在惰性气体里,只是燃烧的话,短时间不会爆炸,但三乙基铝的特性是遇水会爆炸,还好你们没喷水灭火。” “不确定是什么东西,我们不会盲目用灭火剂。”任燚道,“泡沫也不行?” “泡沫也不行。”宫应弦又问道,“车里面还有人吗?” “追尾车的人已经救出来了,卡车司机还在里面。” 宫应弦沉声道:“要尽快,司机肯定中毒了,吸进这东西能引发肺水肿。” “确定没有爆炸风险的话,我们这就去救人。” 宫应弦一把拉住任燚:“没喷水不代表没有爆炸风险,这两天时不时下雨,空气湿度不低,三乙基铝的化学性质非常活泼,连受潮都可能爆炸,另外,燃烧已经造成罐体内产生压力,必须先把火势控制住,然后把罐体里的氮气释放出来减压,否则不仅有爆炸风险,扑灭的火也可能复燃。” 任燚想了想:“我派一个班去救司机,然后我们用干粉先把火灭了。” “你们有没有针对三乙基铝的干粉灭火剂?” “危险化学品处理团队可能有,但他们堵在路上,我们只有常规的干粉。” “来不及了,一旦爆炸毒烟就会扩散,下风区全是居民区,先用干粉盖住,至少把火势控制住。”宫应弦又道,“三乙基铝具有强腐蚀性,不要沾到皮肤。” 任燚点点头:“刘辉,带你的战士赶紧去把司机救出来。” 刘辉接到命令,转身跑向卡车。 任燚提起干粉就去灭火,宫应弦也跟了上来。 任燚看着他:“你做什么?” “我去把储罐阀门打开,释放氮气。” “不行,你不能过去。”任燚挡在他身前,严肃地说,“这是我们的工作,非专业人员不能进入现场。” “我是专业人员。”宫应弦指了指身上的衣服,“你们的防化服就这么几套,我既然穿了一套,就得派上用场。” “你已经派上足够的用场了,你不能过来。”任燚加重了语气。 俩人隔着防毒面罩瞪着对方。 宫应弦逼近了一步,由于没掌握好距离,俩人的防毒面罩撞在了一起。 任燚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面罩是透明的,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宫应弦的脸会贴上他的脸,宫应弦淡粉的唇会…… 宫应弦只是将头退开了些许,但仍居高临下地盯着任燚:“我抓纵火犯的时候,你能做到袖手旁观吗?” 任燚语塞。 “我也不能。”宫应弦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卡车。 任燚无奈,只能和几个战士快步跑了过去,分别将干粉喷洒向着火的储罐。 宫应弦一个一个地检查三乙基铝的储罐,以防止有更多的液体泄漏。 当他要爬上卡车的时候,任燚忙道:“不准上去,崔义胜,快拦着他。” 崔义胜和丁擎试图去阻止宫应弦,宫应弦却是在穿着笨重的防化服的情况下,依然利落地单手做支撑,跳上了侧翻的卡车,“我要把储罐都检查一遍,以防万一。” “宫应弦你他妈听指挥!”任燚怒了,“你穿的只是防化服,不是金钟罩!” 宫应弦走在一堆随时有自燃风险的危险化学品中间,声音依旧冷静如常:“灭你的火,我马上就下来。” 任燚焦急又担忧地看了宫应弦一眼,却不得不先专注灭火。 几分钟后,火势得到了控制,虽然没有被完全扑灭,尤其是地面上还有流淌火,但储罐上的火已经被干粉压灭了。 宫应弦也检查完了其他储罐,他跳下卡车,用戴着厚厚手套的手,打开了储罐的阀门释压。 储罐发出呲呲地声音,众人都心惊肉跳。 宫应弦看了一眼满脸虚汗的任燚,用几乎只有俩人能听见的音量低低说道:“别怕。” 任燚忍不住也看了宫应弦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就像没有风的海,海面下又暗藏着神秘而庞大的力量,它们具有极强的感染力,让任燚的心也跟着平缓下来。 终于,三个着火储罐的氮气都被释放了,而卡车司机也被刘辉等人救了出来。 没过多久,危险化学品处理团队到达了现场,他们带来了专业的消防车和洗消车,将所有流淌火扑灭后,开始清理现场。 虽然这起事故有惊有险,但还好没造成太大的损伤。 众人纷纷摘下闷了许久的防毒面罩,任燚将面罩扔给身边的战士,几步上去就揪住了宫应弦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怼在了身后的树上。 宫应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握住了任燚的手腕,但没有使力。 任燚的面容有几分扭曲:“在我行使指挥权的现场,任何人都不准违抗我的命令,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啊?你他妈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宫应弦皱起眉:“放开。” 众人也纷纷劝道:“任队,算了吧。” “宫博士也是想帮忙,任队,有话好好说嘛。” 宫应弦冷道:“卡车上的储罐堆积在一起,每个大几百斤,如果自燃,既难以移动也难以扑灭,我必须检查是否还有泄漏。” “如果有泄漏,一旦自燃你跑都跑不了!”任燚一想起刚刚宫应弦穿梭在一堆定时炸弹中间的样子,心都揪紧了,“你这时候怎么不怕火了?你知不知道刚刚火真的可能烧到你身上!” 宫应弦脸色闪现怒意,他沉声道:“在你眼里,我是一个连没烧起来的火都会害怕的懦夫?”他手下发力,握紧了任燚的手腕。 任燚被捏得生痛,他还想挣扎,却承受不了宫应弦的力道,被迫松开了手。 宫应弦狠狠甩开他的手腕,脱掉了防化服,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车走去。 任燚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却又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驱车离去。 任燚低声咒骂了一句,心里又生气又后悔。 第40章 协助处理完现场,他们返回中队时已经很晚了。 任燚将淼淼放进自己房间,给它开了个罐头、打了一碗水,然后自己洗澡去了。 此时已是秋末,他却没有开热水,任凭冰凉的洗澡水劈头盖脸地洒下,冷却了他心中的躁郁。 冲动了,他心想。不该发脾气的,毕竟宫应弦只是想帮忙。 可是出警的时候绝对服从命令,是刻进他骨子里的原则,火场如战场,那么危险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宫应弦当时的行为真的让他担心极了。 万一卡车上的储罐还有泄漏的,万一泄漏的化学品正在和氧化物反应,万一就在宫应弦身边着火…… 这一个一个他甚至不敢再深想的“万一”,是他愤怒的主因,宫应弦那么怕火,他怎么能把人置于着火的风险中去。 当然,冷静下来后,他觉得自己是有点过激了,宫应弦怕火,却义无反顾地去帮他们,他至少该说声谢谢。 任燚深深叹了口气,心中懊悔不已,拿脑袋往浴室瓷砖上咣咣撞了几下。 背后传来一声细细地猫叫声。 任燚转头一看,淼淼不知道什么时候顶开了没关严的浴室门,伸进来一个黑乎乎地小脑袋,专注地望着他。 “你怎么偷看我洗澡。”任燚展示了一下肱二头肌,“爸爸身材很好吧?” 淼淼歪了歪脑袋。 任燚无趣地放下手臂,叹了一声:“你说我是不是该给人道个歉什么的?” 淼淼那对黄金色的瞳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任燚。 “我是有点冲动,但他也有不对啊,我是指挥员,他怎么能自作主张呢,多危险啊。” “但是他是不可能给我道歉的,你知道我当初要他给我道歉,他怎么说的吗?”任燚撇撇嘴,学着宫应弦的样子装腔作势地说,“我知道我误会了你,可我就不想给你道歉。呸,是人话吗。” “但是……他不道歉,我要是也不找他,那以后谁也不搭理谁?”任燚烦躁地用洗发水搓着头发,“这么大的人了,玩儿冷战有意思吗,再说我们还有工作呢。” 任燚边自言自语,边洗完了澡,他换上睡衣,把淼淼抓了起来,放在了床上。他头枕着胳膊,盯着素白的天花板,脑子里浮现的却不是令俩人不欢而散的争吵,而是宫应弦带着防毒面罩时向他靠过来的俊脸。 他心中一惊,猛然清醒。 他怎么了?被宫应弦的外表迷惑了?若说看着那样的脸和身材却毫无想法,是自欺欺人,但他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纪,两个从头到脚几乎没有共通点的人,他不该产生多余的想法。 何况,宫应弦看着邱言的眼神,已经说明了很多,他不至于自讨没趣。 一定是因为内疚,所以今天才会胡思乱想。他还是去道歉吧,指望宫应弦来主动找他,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要成熟、大度一点,没必要跟被惯坏了的大少爷较劲。 --- 第二天早上出操的时候,任燚就有些心不在焉,捏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发信息,是先发个信息缓解下气氛以及预个热呢,还是直接去找人当面解决问题? 哪个都不太好,万一他的信息宫应弦不回,就是不给他台阶,他难道要蹦着高去和好吗?多没面子。可万一他直接跑到宫应弦面前也得到一张冷脸,那就更没面子,而且没有再往上的空间了。 任燚纠结了半天,都有些恼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任队,任队!”刘辉气喘吁吁地叫道,“我们跑完了,能休息了吗?” 任燚敷衍道:“嗯,休息。” 众人一呼啦地原地解散了。 李飒从任燚身边走过时,停了下来,她笑道:“任队,你愁什么呢?一早上都魂不守舍的。” 任燚抬头看了她一眼,垂头丧气地拍了拍身边:“坐吗?”他此时正坐在进中队大楼的台阶上,这个位置就是他平时在操场盯训练的“宝座”。 李飒训得一身是汗,她边抹着汗,边坐在了任燚旁边,“怎么了?”说完咕咚咕咚灌了小半瓶水。 “你看我像愁什么呢。”任燚并没打算跟任何人商量,只是心情烦躁想聊几句天,他打开自己的水壶,也喝了一口水。 李飒将身体往后拉开一段距离,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任燚一番:“像是惹女朋友生气了不知道该怎么哄。” 任燚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李飒哈哈哈笑了起来。 任燚抹了一把脸:“什么玩意儿,你是怎么做出这个判断的。” “你一早上都在看手机,拿起来又放下,反反复复的,又一副发愁的模样。”李飒笑道,“我瞎猜的,怎么,难道猜中了?” “中个屁。”任燚有点心虚,虽然宫应弦既不是女的也不是他女朋友,但是这种感觉,还、还真他娘的有点像,女人的直觉也太可怕了吧。 “那你愁什么呢?”李飒奇道。 任燚看了李飒一眼,轻咳一声:“先声明一下,我没有女朋友,但我就是好奇,纯粹好奇啊,一般……惹女朋友生气了,都怎么哄?” 李飒意味深长地“哦”了声,露出戏谑地笑容:“我可以教你一套三招,保证管用。” “什么招?” “道歉,买礼物,甜言蜜语,这三招必须一起用,保证和好如初。” 任燚眨了眨眼睛:“哦,你们女生还挺好哄的。”这些对宫应弦能管用吗? 李飒拍了拍任燚的肩膀:“最重要的是诚意。” 任燚“啧”了一声:“别瞎猜了,我是愁工作上的事儿。” --- 最终,任燚还是决定先发信息道歉,发完之后,他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许久,那头果然毫无回应,虽然在他意料之中,但他还是不免有些郁闷。 他甚至真的考虑要不要给宫应弦买个礼物什么的,但宫应弦好像什么都不缺,而且那么挑剔的人,万一没送对还会弄巧成拙。 任燚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直接去找宫应弦比较好,但不是现在,先冷静两天吧,正好他要把前段时间堆积的文书工作处理一下。 这天下午,他正在写报告,曲扬波通知他,宫飞澜来了。 他下了楼,见几个战士帮宫飞澜提着好几个纸袋,一看就是又给他们送点心来了。 “飞澜?你今天不上学吗?” “我请假了。”宫飞澜得意地说,“我感冒了,不想去学校。” 任燚轻斥道:“你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不会逃学吧。” “才没有呢,我前几天真的感冒了,只是现在好了而已,明天再去学校嘛。”宫飞澜笑盈盈地跑到任燚身边,“我刚从表哥那里过来,盛伯又准备了好多好吃的让我带过来呢。” “你刚从你哥那里来啊。”任燚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他在家吗?” “他正好回家取东西,我碰着他了。” “他……怎么样?” 宫飞澜不解道:“什么怎么样?” 围观过俩人吵架的战士们,纷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任燚瞪了他们一眼:“哦,随口问问,他挺忙吧。” “是啊,但他听说我要来中队,还让盛伯多准备点东西呢。”宫飞澜邀功地说,“所以我这次带了好多啊,有粤式点心,也有甜品,肯定很多是你喜欢的。”她说着开始拆点心盒。 任燚心里一喜,宫应弦主动让盛伯多给他准备点吃的?看来宫应弦已经消气了,只是碍于面子不搭理他,只要他去主动…… “啊!”宫飞澜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把众人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我的芒果慕斯啊。”宫飞澜看着盒子里被撞的七扭八歪的甜点,气得跺了跺脚,“这个超好看的,怎么搞的,居然摔成这样。” “哎呀,这盒也摔了。”丁擎打开一盒,看着里面糊成一团的萝卜酥,十分可惜地说。 “这盒也……” 宫飞澜脸色一变,开始逐一检查,发现至少有一半的造型精致的美食都在盒子里经历了一次小风暴,她气急败坏道,“怎么会这样,我拿的时候很小心的,根本没有摔过!” “会不会是其他人没拿好?” 丁擎等人赶紧举手:“不是我啊,我拿的可小心了,盒子歪都没歪。” 孙定义笑道:“哎呀多大点事儿,放心吧,我们一样给你吃得干干净净。”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安慰宫飞澜。 宫飞澜仍旧费解,郁闷地说:“准备好之后盛伯和表哥他们就帮我搬到了车上,一路上车开得很平稳,刚才拿的也很小心,怎么会这样啊。” 闻言,任燚的眉头拧了起来:“你表哥帮你搬的?” “是啊,表哥难得会做这种琐事呢。”宫飞澜懊恼地去厨房取餐具。 任燚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会回事儿。他给气乐了,咬牙切齿地说:“真他妈是个大小姐啊。” “任队,你说宫飞澜吗?”刘辉小声说,“我觉得她挺可爱的,没什么大小姐脾气呀。” “我说宫应弦。” 第41章 为了不让宫飞澜伤心,他们说到做到,把所有东西都吃了个干干净净,任燚还拍了几张被摔得乱七八糟的点心的照片发给宫应弦,配文字:谢谢宫博士招待。 第二天,任燚还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去了鸿武分局,但他实在想不出能送宫应弦什么,只好空着手。 去之前,任燚特意找谭昊纯确认了宫应弦在分局,可到了分局,人却不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谭昊纯刚好路过,看到任燚就颠颠地跑过来:“任队长,宫博士不在吗?奇怪,他刚刚还在的。” 任燚心想,宫应弦不会故意躲自己吧,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来呀。 “我给你打听一下啊。”谭昊纯找一个同事聊天去了。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宫博士刚刚去训练场练枪去了,我带你去吧,你没见过我们练枪的地方吧?” “走吧,还真没见过。” 俩人边走边聊,谭昊纯还惦念着暗网上对他们的悬赏,问起任燚最近是否安全。 “放心吧,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就好,万源小区的案子好像有进展了。” “是吗,那我一会儿正好问问他。” 谭昊纯不自觉地压低声音:“这两天宫博士的心情好像很差,任队长你要当心啊。” 任燚笑了笑:“当心什么,他又不吃人。” “但是他特别严肃的时候真的有点吓人。”谭昊纯摸了摸鼻子,“我觉得他不像现实里的人,像动漫里的,又好看又厉害,那个气场啊……反正我有点怕他。” 任燚心想,宫应弦外表确实很唬人,谁能想到内里又幼稚又任性呢,一想到那些无辜的点心,他就哭笑不得:“你好歹也是警察,怕他干嘛。”他说完之后,莫名地有点心虚,其实他平时也不自觉地会对宫应弦言听计从…… “我虽然是警察,但是是坐办公室的,你看我也不像会出去抓犯人的嘛,我最讨厌运动了。”说到这里,谭昊纯叹了口气,发愁地说,“今年的枪械和体能考核可怎么办啊。” “你们还有考核的?” “当然了,虽然我不出外勤,但也必须通过考核。”谭昊纯羡慕地说,“我要是像宫博士那么厉害就好了,宫博士所有的考核,文的武的都第一。” “……这么厉害?” “是啊,当年他也是第一名考进警校,又第一名毕业的,然后22岁拿到mit的博士学位,货真价实的天才啊,宫博士那么不合群,大家还是让着他,肯定有原因的嘛。” 任燚莫名地与有荣焉,宫应弦确实是他认识的最优秀的人,而这样的人还正义又有担当,怎能不叫人仰慕。 虽然,脾气也是真的差…… 说话间,谭昊纯将任燚带进了一个健身房,这个时间只有两三个人在跑步,他们往里走去,谭昊纯提醒道:“一会儿枪声有点大,你别害怕啊。” 任燚失笑:“我是武警出身。” 谭昊纯拍了拍脑袋:“忘了。”他推开一道厚厚地隔音门,来到了枪械训练室。 只见宫应弦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隔间里打靶,由于带着耳罩,他对他们的到来浑然未觉。 天气转冷后,宫应弦开始穿西装外套,枪套便也从脚踝转移到了身上,此时他雪白的衬衫外面,就穿戴着一套纯黑的双肩腋下枪套,背带居中交叉,随着宫应弦举臂的动作,分割出清晰而充满力量地肩胛骨线条,宽背窄腰一览无遗,用以稳定下盘而后踩的一条腿更凸显了挺翘的臀线和逆天的长腿。简直像电影里的特工,又危险又性感。 任燚的脸腾地一下子烧了起来。 “任队长,你怎么了?”谭昊纯奇道,“你脸好红啊,这里太闷了吗?” 任燚心虚地就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左顾右盼着徒劳地想找地方躲一躲:“啊……是有点,没开空调吗。”任燚装模作样地擦着汗,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地去瞄宫应弦的背影。 “也不热呀,那我去把换气打开吧。”谭昊纯去门边找中央空调的面板。 任燚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同时暗骂了自己几句。 谭昊纯调好空调,走了回来,趁着宫应弦换子弹的空档,开口喊道:“宫……” 没想到宫应弦换弹夹的速度快得吓人,谭昊纯还没喊完,他已经手落又手起,继续对着靶子射击。 任燚5.2的视力,远远地,能看出每一颗子弹都正中红心,他当年的射击成绩也不错,但要达到这种程度,整个学校也寥寥无几。 终于等他打完一个弹夹,谭昊纯抓紧喊道:“宫博士!” 宫应弦终于听到了,他回过头来,看到俩人,一愣。他微微蹙眉,放下了枪,又摘下了眼罩和耳罩——这三样东西都摆在一块白色的布帕上。 “宫博士,任队长有事找你。”谭昊纯笑着说,“你怎么突然来练枪啊。” “快考核了,熟悉一下。”宫应弦看了任燚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任燚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嗨。” 宫应弦冷冷地看着任燚,没说话。 谭昊纯看出俩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识趣地说:“那你们聊,我回去干活儿了。” 谭昊纯走后,任燚无奈地笑了笑:“我今天是来跟你道歉的,对不起,我上次冲动了。” 宫应弦双手交叠在胸前,微扬着下巴,没有说话。 “我当时……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怕火就是懦夫,我说过,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你除了火,好像什么都不怕,已经非常有胆识了,我当时只是担心你。” 宫应弦脸色稍缓:“你真的知道错了?” “嗯,别生气了好不好。”任燚不自觉地放柔了音量哄道。 “花了五天才知道?” 任燚干笑一下,心头窜起了小火苗,但他还是咬牙忍了下去。 宫应弦轻哼一声,瞪着他:“我特意去帮你,你还敢骂我,不识好歹。” “是,我错了。”任燚只能赔笑。 宫应弦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怕什么?” “啊?”任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说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你怕什么。” “这个……这个是个人**啊。” 宫应弦用命令地口吻道:“说,说了我就考虑原谅你。” 任燚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含糊说道:“怕鬼。” “什么?”宫应弦压根儿就没听清。 “怕鬼。”任燚自暴自弃地大声道。 宫应弦噗嗤一笑,他很快掩饰了下去,但还是被任燚看到了。 宫应弦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好吧,我懒得跟你计较了。” 任燚松了一口气:“那,你周六还来我家吧?” “我要是不去,盛伯要唠叨好久。”宫应弦用一种勉为其难地口气说道。 几日来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任燚开心地说:“那还是原计划。” “嗯。对了,你发给我的地址,为什么不是你住的地方?” “哦,那个是我家的老房子,我爸他生病了,不太方便。” 宫应弦皱眉道:“什么病?” “老年痴呆。”任燚淡淡道。他犹豫过要不要说出宫应弦和他家老任的渊源,但当时宫应弦那么小,多半是不记得了,他刻意说出来,好像在邀功,挺不好的,再说他也不想让宫应弦去回忆那么残酷的往事,所以他不打算说了。 宫应弦道:“我家有一个控股的私立医院,可以将你父亲加入公益项目名单,得到免费医疗。” 任燚笑道:“谢谢,不过不用了,我爸有医保有补贴,花不了什么钱。” 宫应弦点点头:“如果你以后有需要,直说就行。” 任燚心头暖暖的,他从来不愿意麻烦别人,更不可能接受这么大的馈赠,但他还是很感动,他笑着朝宫应弦比了个ok的手势:“啊,对了,我还想问问案子的进展呢。” “出去说吧。”宫应弦收好自己的眼罩和耳罩,将枪放回了枪套,带着任燚离开了训练室。 任燚一路上都忍不住去瞄宫应弦被枪套“绑缚”的上身,心头就像有一只小爪子在轻轻地搔,痒痒的。 “你想玩儿枪吗?”宫应弦问道。 任燚吓了一跳,“啊?” “你一直在看我的枪。” 任燚结巴道:“呃,是啊,我大学毕业之后就没碰过枪了。” “我家有真枪手感的彩弹枪,你下次可以来玩儿。”宫应弦道,“这个不行。” 任燚笑道:“我知道。” 宫应弦将任燚带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他将一沓资料递给任燚:“我们找到不少线索,有监控也有目击证人,现在可以确定那个戴兜帽的人就是纵火犯。” 任燚翻开资料,里面有许多监控摄像头的画面,在小区外的地方也捕捉到了嫌疑人。 “我们调取了这附近路面的所有摄像头,根据路径、脚程和时间进行分析,推测他是乘公交车在双阳路公交车站下的车,然后又调取那个时间段的所有停靠公交车的录像,在15路公交上找到了他,他是在仙府路上的车。” “仙府路?离周川烧车的地方不远啊。” “对,但我们再去从仙府路附近的摄像里头找他,就只跟了半条街,那里摄像头不多,只能估计出一个大概的范围,协警还在那附近找线索。” 任燚点点头:“只靠这个找人,难度太大了,现在能确定他和烧车案有关系了吗?” “我心里已经确定了,但证据不足。”宫应弦皱了皱眉,“而且,已经找到了烧车的嫌疑人。” “谁?” 宫应弦翻开了资料的下一页。 照片上的人,任燚见过,正是当时被2209死者的老婆揪到分局的、住在2212的彭飞:“嗯,他体型符合我们看到的那个黑衣人,而且有动机。” “同时他没有烧车那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他一个人独居,他说自己在家睡觉,但没人能证明。” “他现在住在哪里?” “他的房子在装修,借住了朋友的房子,这个人很聪明,所有的回答都没有漏洞,小谭已经侵入了他的电脑和手机,但也没有找到有用的信息。” “他上暗网的话肯定不会用自己的电脑和手机。”任燚翻着资料说道,“现在如果能抓住一个人,就能揪出另外一个了。” “没错,彭飞表现的很冷静,是因为我在审问他的时候,没有提起烧车案,他以为我审他只是为了2209纵火案。” 任燚不解道:“你为什么不问他烧车案?” “我在等。”宫应弦冷笑道,“等周川可以出院,我要安排他们见面,彭飞就是再会伪装,他也藏不住那一瞬间的惊讶和惶恐。” 第42章 任燚点头道:“好办法,杀他个措手不及。对了,暗网那边有什么新的发现吗?”他嘴上说不害怕,但自己的个人信息被曝光在那样的地方,他不可能不担心,何况那个地址里还住着自己的父亲。 “小谭已经注册了账号,但那个网站有规定,新注册的账号必须满7天才能活动,比如直播、论坛发言、付费交易等等,而且账号还分等级,等级跟消费和活跃度挂钩,等级越高的能参与的越多,暗网之内还有暗网。” “周川的账号呢?” 宫应弦道:“早就被炽天使封禁了,炽天使知道我们盯上他们了,所以最近中国大陆的ip都受到了限制,当然,想上的人自然有办法。” “这个网站这么明目张胆,我们就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宫应弦皱眉道:“我们现在希望通过炽天使找到国内的用户,但即便找到了用户,如果没有实际的犯罪行为也没有用,只能作为一个备档。” “但万源小区案和烧车案,都已经立案了,我们至少在这个网站上找到了三个嫌疑人。” “没错,这也是我们查这个网站的主因,但涉及到境外的,我们无能为力。” 任燚愤恨地说:“这个网站的经营者作恶多端,我们却抓不了他。” “他们的用户不止在我们国家犯案。”宫应弦目光深沉,“只是等他引起别国重视的时候,一定是犯下了大案。” 俩人顿觉心头沉重,却又无可奈何。 任燚将资料放在了桌上:“案子进展还是挺大的,只要彭飞在周川面前露了馅儿,抓到那个兜帽男应该就很快了。” “嗯。”宫应弦迟疑道,“只是,万源小区的案子还有些细节让我不太想得通。” “比如?” “比如我们找到的监控录像和目击证人,只看到兜帽男进入公寓,其他的活动都没有。从正门出入公寓是有监控的,只有从扔垃圾的后门出去没有,所以现在有两个可能,第一,兜帽男从后门离开了,可他为什么一开始不走后门,这样进出都不会被拍到,最奇怪的是没有目击证人,第二,在兜帽男离开之前,已经起火,是火灾引起了短路跳闸,监控失灵,时间大约是起火后15分钟,兜帽男为什么要在楼里停留那么久呢。” “是啊,一般人放了火,都会尽快离开,尤其是石油火,留在现场很危险。” “还比如,我在现场找到的那些不属于2209的垃圾,有一部分是‘无人认领的’。” “无人认领?” “对,那些垃圾部分找到了主人,部分却没有人承认是自己家的。”宫应弦道,“还好我当时很谨慎,把所有留存下来的垃圾都带回分局了。” “会不会是有些人怕惹麻烦,不想承认?” “也许吧,但自己的小区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果不心虚的话,大多都会配合警方调查,我觉得有些可疑。” “你要查清楚那些垃圾都属于哪家吗?” “这个查起来难度不小,而且不确定是否有价值。” 任燚点点头:“还是先查彭飞吧,也许他就能解释所有的疑点。” 宫应弦思索道:“希望吧。” 这时,一个同事喊道:“宫博士,监控有新的发现,你过来看看。” “这就来。”宫应弦起身道,“你先回去吧。” 任燚也站了起来,他朝宫应弦眨了眨眼睛:“周六见。” 宫应弦深深地看着任燚,低低“嗯”了一声。 “对,你想吃什么?除了不吃温度高的。我厨艺一般,但也能做点。” “油腻的,辣的,和非常见的食材。” 任燚笑道:“知道了,你就客随主便,不要太挑剔了,到时候实在不行,只能让盛伯送了。” 宫应弦挑眉道:“我还没去,你就想着客随主便?你应该想着怎么好好招待客人。” “我会‘尽力’招待你的。”任燚笑着说,“你也不要太苛刻嘛。” 宫应弦别过了脸去:“看你表现吧。” 任燚带着笑、吹着口哨离开了分局,他和宫应弦总算是和好了,这几天的烦躁也一扫而空,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回到中队,众人见他春光满面的样子,纷纷调侃道:“任队,你这么一会儿功夫去哪儿了,出去和回来换了张脸似的,碰着什么好事儿了?” “能有什么好事儿,一天天的为你们操碎了心。”任燚笑骂道。 刘辉嬉笑道:“一定是去大保健了。” “大你个头。” 曲扬波也好奇地问道:“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去了趟鸿武分局,跟进一下案子。” 一听到鸿武分局,曲扬波挑了挑眉,暧昧地“哦”了一声。 “鸿武分局怎么了?”众人好奇地问。 任燚喝道:“都太闲了是不是?行,今天洗车!” 战士们仰天哀嚎,垂头丧气地去了车库。 曲扬波勾住任燚的肩膀,戏谑地笑道:“四火呀,见着那个年轻貌美的宫博士了?” “嗯,碰着了。”任燚避重就轻地说,“你干嘛这么说话,真恶心。” “我怎么说话了?我就是问了个特别正常的问题而已,你自己心虚吧。” 任燚瞪着他:“我心虚什么。” “是啊,你心虚什么。” 任燚一把熊抱住曲扬波,用膝盖去顶他的肚子:“我看你吃饱了撑的需要运动运动。” “你他妈就是心虚哈哈哈——” 俩人打闹了起来。 --- 周五刚吃完午饭,任燚接到了盛伯的电话,俩人之前曾约好,今天下午要去任燚家打扫。 任燚把家门的密码告诉了盛伯,让盛伯直接进去就行。 盛伯有些为难地说:“可是我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想亲自交给你。” “什么东西呀?” “如果任队长方便的话,我送去中队好吗?” “也行啊。” 天黑之后,盛伯果然来到了中队,怀里抱着一个很大的包装盒,光是那个盒子看起来就很有档次。 任燚心想,肯定是宫应弦要用的东西,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盛伯非要当面给他? 盛伯接收到了任燚眼中的疑问,他诚恳地说:“任队长,这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东西,我家少爷出国啊、出差啊都要带着的,没有它的话少爷没办法睡觉。” “啊?”任燚更加好奇了:“什么东西啊。” 盛伯打开了那华丽的包装盒,里面躺着一个……枕头。 任燚惊呆了。 盛伯很认真地说:“少爷从小就要睡这一款枕头,睡其他的枕头都不习惯的。” “……这个枕头他睡了24年吗?这不是新的吗?”虽然枕头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但明显是没被使用过的。 “是这一款,不是这一个。”盛伯解释道,“这款枕头是杭州一家老纺织厂生产的,后来那个厂子倒闭了,要不是……要不是少爷家里出了事,当时可能会把厂子买下来的,后来我们就把市面上所有的这款枕头都买了,现在剩下不到30个,每一个都很珍贵的。” 任燚简直哭笑不得:“你家少爷真是……他被子下面要垫豌豆吗?” 盛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少爷是有点任性,但只要摸清楚他的脾气,是很好相处的。” 任燚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去接:“好吧,交给我吧。” 盛伯郑重地说:“我从来都没有把少爷的枕头交给外人过,当然了,少爷也是第一次在别人家里过夜,任队长,这个枕头你可一定要好好保管啊。” 任燚颔首:“好,一定。” 盛伯煞有介事地将枕头双手交给了任燚,任燚捧在手里,有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使命感。 “还有啊,我把少爷喜欢吃的东西列了个单子,放在了桌子上,食材都准备好在冰箱里了,你要是不会做,我做好给你送过去也可以。” “放心吧盛伯,他来我家做客,我会招待好他的。” 盛伯仰头看着任燚,目光闪动着期待与欣喜:“少爷不仅交到了朋友,还要去朋友家过夜,我真是太高兴了,相信少爷去你家一定会玩儿得很开心的。” 任燚拍了拍盛伯的肩膀:“您放心吧。”他虽然觉得这一家人都挺搞笑的,但也不会辜负别人真诚的期望。 盛伯走后,任燚看着怀里的枕头,不禁面露温柔地微笑。 第43章 任燚请了两天假,先回了家,给家里置办些吃的和日用品。 他陪他爸看电影的时候,顺便算了算今年还剩下多少假,发现已经用掉一半了,往年他的假期几乎没有用完的时候,可因为宫应弦的出现,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假期好像不大够用。 幸好,今年也就剩下不到两个月了。 电影正演到精彩的时候,任向荣突然问道:“儿子,你最近怎么老是请假?” “这不是想多陪陪你嘛。” “我怎么没感觉你多陪了我几天?”任向荣瞥了他一眼,“你请这么多假干嘛?中队你放心得下?” “哎呀老任,我请的不多。”任燚解释道,“我一年45天假,这才用了一半儿,中队里有小曲,有我的副队和排长,个顶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我可放心了。” 任向荣轻哼一声,不太认同的样子。 “再说我请假又不是去玩儿的,我是为了配合警方查案,贡献了我的私人假期。你自己恨不能把所有私人时间都献给消防事业,你不能要求我也跟你一样吧,我妈为这个可没少跟你吵架。” 任向荣瞪起眼睛:“我好歹还有个媳妇儿,你呢?你要是请假去谈恋爱,我也就不说你了。都三十了,哼。” 任燚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任向荣看了任燚一会儿,抱着一丝期待问道:“你不会真的去谈恋爱了吧?” 任燚矢口否认:“都说了是为了查案了。”他脑中浮现了宫应弦的脸,胸口有些发热。 任向荣失望地转过了头去,继续看着电影,说道:“我也不是不让你休假,我现在确实很后悔当初没多陪陪你妈。” 任燚轻叹一声。 ”我是陪不了你几年了,你要找个人陪陪你,别一个人,知道吗。” “别说这种话。”任燚心里难受了起来。 眼看着最亲的人被疾病一点点蚕食掉生命力,却束手无策,这是世上最令人感到无力和悲伤的事了。 ---- 第二天早上,任燚起床后就忙活了起来,他给家里家外都按上了监控,实时画面可以在他的手机上看到,同时他叮嘱保姆平时要多注意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他的住址被曝光在炽天使上,令他始终有些忐忑,无论如何,小心总是没错的。 弄完之后,他吃过午饭,带上宫应弦的枕头,开车去他家的另一套房子。 这套房子离他现在住的地方不远,当初买房子他爸的第一要求就是不能离开他的辖区。他妈还在的时候他们搬过去住了几年,他爸生病之后才搬回老房子。 进了家门,任燚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自己家来。 地砖被抛光得锃亮,任何地方看来都纤尘不染,饭桌和茶几上摆着新鲜的花,就连沙发套都明显看出来被洗过了。 任燚放下枕头,走进厨房,见台面上放着一个绒布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很高档的餐具,他又打开冰箱,500升的双开门大冰箱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食材。 他已经不想去卧室和浴室看了,想必都焕然一新,增加了很多他没见过的东西吧。他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念道,奇葩。 他在餐桌上找到了盛伯留下的字条,上面不仅罗列了宫应弦的忌口和平时喜欢吃的东西,连做法都详细地写了下来。他把忌口的东西都记下来,然后把字条收了起来,来他家做客,当然要由他来发挥。 他开始做起准备工作,忙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宫应弦突然打了电话来。 任燚用肩膀夹着手机,两手正在揉面:“喂?你几点来呀。” “我今天可能过不去了。” 任燚皱起眉,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怎么了?” “我和同事正在蹲嫌疑犯,那个兜帽男。” “你们找到他了?” “嗯,他还有同伙,这里是一个人口非常密集的居民区,我们不想引起骚动,正在等待时机。”宫应弦的口气有些沉闷,“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任燚对今天宫应弦的上门做客十分期待,这个消息令他倍感失望,他想了想:“你在哪儿呢?我过去看看吧,说不定能帮上忙。”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见到宫应弦。 宫应弦犹豫了一下:“我发定位给你。” 任燚将准备了一半的食材放回冰箱,换上衣服,出了门。 宫应弦蹲守的地方离烧车案现场只有两三公里,是一片老城区,到处都是低矮的楼房和破损的马路,与距离不远处新起的现代化商圈就像是两个次元空间,大概拆迁还没拆到这儿吧。 任燚远远看到了宫应弦的车,将车停在了他后面。 他走过去敲了敲车窗,然后就听到了落锁的声音,他打开后座坐了进去,因为副驾驶有人。 宫应弦回头看了任燚一眼:“你饿不饿?我车上有吃的。” “没事,我吃过午饭了。” “你好,任队长是吧。”副驾驶的年轻男人转身过来跟他握手,“咱们在分局应该碰见过,我叫蔡强。” “你好。”任燚伸手与他相握,“你们俩在这儿蹲多久了?” “快一个小时了。”宫应弦撩起袖子看了看手表,“我的同事在这一片走访了好几天,才锁定了嫌疑人。” 蔡强道:“这个嫌疑人以前有斗殴致人重伤的前科,在监狱里待过几年。我们跟房东确认过,他屋子里还有同伙,根据外卖公司提供的信息,他点外卖经常点三、四人的量。” “要是这么多人,就你们两个蹲着?” 宫应弦指了指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那个也是我们的人。” 任燚不解道:“那干嘛不直接去抓人?” “担心嫌疑人反抗,引起比较大的骚动,这里人口太密集了,怕伤到群众。”蔡强道,“我们想等他们出来,最好能碰上嫌疑人落单。” 任燚在心中暗叹了一下,看来今天是真没戏了。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宫应弦偏头说道:“今天来不及就明天去。” 任燚冲他笑了笑:“没问题。” “还有一件事。”宫应弦说,“今天上午我让周川和彭飞见面了。” 任燚惊讶道:“这么快?结果怎么样?” 宫应弦的表情一看就不像有什么好结果:“彭飞见到周川根本没有反应,他说他不认识周川,从神态到动作到语气,他都不像在撒谎。” “也许他就是特别会伪装呢。” 宫应弦摇摇头:“能伪装到在突发情况时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上毫无破绽的人,一定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比如特种兵,比如心理学专家,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彭飞没有任何相关背景,就是一个普通人,我觉得他真的不认识周川。” “如果他没有嫌疑的话,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呢。” “他也不是全没有嫌疑。”宫应弦又道。 任燚有些糊涂了:“什么意思啊。” 蔡强道:“我们带他跟周川碰面结果一无所获之后,很不甘心,宫博士就灵机一动,让我从证物室把那些从现场带回来的垃圾拿给彭飞看,结果彭飞有反应了,但他不承认跟那些证物有什么关系。” “你的意思是,里面可能有彭飞的东西?” 宫应弦点头:“要么有他的东西,要么他知道些什么,我能从他的表情上读出来。我已经把证物送去鉴定科做指纹比对了,不过,烧得这么严重,也不确定能不能查出什么。” “火灾证物是很难鉴定的,我看现在还是从兜帽男这里切入,希望大一点。” “是啊,所以我们一听到同事传来的消息,立刻就来蹲人了。”蔡强冷哼了一声,“抓到了一个,不愁抓不着另一个。”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色眼见着暗了下来,任燚发愁地说:“他们要是一天都不出门怎么办?” “那就等半夜他们睡觉的时候去抓,房东给了我们钥匙。”蔡强看了任燚一眼,“任队长,其实你不用陪着我们,太占用你时间了。” “没事儿,我休假呢。”任燚看了一眼宫应弦的后脑勺,心想这位大哥的膀胱可真好,这么长时间也不去上个厕所什么的? 没想到蔡强马上就说:“哎哟,我上个厕所去。”他开门下了车。 待车里只剩下俩人了,宫应弦立刻大幅度把身体转了过来,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任燚:“你真的不回家吗?蹲人很无聊的。” “没事儿,我回家也是玩儿手机,还不如在这里看看警察怎么抓犯人呢。”任燚自然不会承认他只是单纯地想留在这里,“哎,你知道我今天都给你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什么?” “不告诉你。”任燚嘿嘿一笑,“等你自己去看。” 宫应弦挑眉道:“你的厨艺好吗?这么有自信。” “还成,对着菜谱做出不了什么大错。对了,你打游戏吗?你喜欢看什么电影?” “怎么?” “吃完饭总要有点娱乐活动吧。” 宫应弦勾唇一笑:“我喜欢看鬼片。” 任燚白了他一眼:“挤兑我是吧。不看电影了,我教你打游戏。” “打什么游戏?” “到时候再说。”任燚抬了抬下巴,“看你悟性。” 宫应弦轻哼一声:“只要我想学,没有我学不会的东西。” 任燚“啧啧”两声:“口气不小啊。” 宫应弦半点不心虚地道:“我说的是真的。” “行了,知道你聪明了,我也巴不得你早点学会,好带我上段位。” “上什么?” 任燚随口解释道:“就是特别厉害的地方。” 宫应弦认真地说:“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可以带你去。” 任燚一怔,下一瞬,心跳快得好像要飞起来了,他心里暗骂道,妈的,这种话能随便对别人说吗。宫应弦不经意间表现出的种种,轻易就能让他想入非非,可他真的不想对直男的言行胡思乱想,唯恐是自己的过度解读。 宫应弦还想说什么,他的对讲突然响了起来:“宫博士,你看到了吗,嫌疑人出来了。” 第44章 俩人齐齐望去,果见两个男人出现在巷子口,其中个高的那个,与他们在监控中看到的兜帽男的体态和轮廓相似。 蔡强的声音从对讲里传来:“靠,我才离开两分钟。” 宫应弦说道:“等他们走到街边垃圾桶附近,我们从前后包抄,尽量不要引起骚动,蔡强,你直接去他们的出租屋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他说着打开车门下了车。 任燚也跟着打开车门,宫应弦却反手将车门重重推了回去:“你待在车里。” 任燚挺不服气的,降下车窗说道:“上次我还让你参与我的工作了。” “那是你邀请我的,现在我要求你待在车里。”宫应弦的态度很坚定,“不准下来。” 任燚撇了撇嘴。 宫应弦整了整领带,转身走向了嫌疑人。两个从面包车上下来的便衣从另外一个方向逼近。 当宫应弦距离兜帽男不过几十米时,兜帽男看到了宫应弦,且身体明显怔了一下。 任燚心想,宫应弦对自己的外形怕是没什么自觉,长得这么显眼,真不适合出来抓犯人。 果然,兜帽男不知是起了疑心,还是认出了宫应弦,他对同伙说了一句什么,俩人突然转身就跑。 警察们拔腿就追。 两个嫌疑人分两个方向跑进了巷道,融入了鱼龙混杂的居民区。 宫应弦紧追着兜帽男,让他两个同事去追兜帽男的同伴。 那兜帽男有伤人前科的,属于暴力犯罪,任燚知道警察在这种人口密集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开枪的,一是怕伤着群众,二是怕造成恐慌。任燚放心不下宫应弦,推开车门跳下车,也追了上去。 兜帽男显然对这片区十分熟悉,拼命往小巷里钻,巷子里有着浓厚的生活气息,晾衣服的、晒谷物的、卖杂货的、炒栗子的,分布在巷道的各个地方,这里基础设施很差,路面坑洼,房屋破旧,到处散发着垃圾和污水的臭味。 任燚远远追着宫应弦的背影,心想宫应弦平时矫情归矫情,办案的时候什么脏啊累的,从没犹豫过,可见他的心有多坚定。 宫应弦厉声吼道:“站住,警察!” 有居民见到此情景,纷纷往两边躲去。 那兜帽男体能不错,跑得很快,宫应弦紧追其后,手工皮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坑洼的路面,实在不是跑步的好选择,但他还是在一点点拉近距离。 终于,兜帽男越跑越深,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一条死巷。 “别跑了!” 兜帽男回头看了宫应弦一眼,一跃蹿上墙根处的大垃圾桶,再往上一蹦,攀住了墙面。 宫应弦已经跑到了垃圾桶前,他伸手去抓,却没抓住兜帽男的脚,兜帽男从墙上翻了过去。 任燚刚拐进巷子,就看到宫应弦原地起跳,借力于垃圾桶盖,利落地翻墙而过。作为一个消防员,徒手攀墙、蹿梁越脊,都是训练过的本领,他也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宫应弦一落地,就抓起脚边的半截扫把,朝兜帽男扔了过去。 兜帽男被砸中了后背,但他也只是顿了一下,仍旧没命地往前跑,宫应弦刚刚爬过垃圾桶,已然怒火高涨,他脚下生风,飞奔向前,而后纵身一跃,将兜帽男按倒在地。 兜帽男大喊一声,拼命挣扎起来,宫应弦先给了他两拳,他突然甩开了胳膊,宫应弦的余光瞄到一道银白色的金属光芒,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来不及看清是什么,宫应弦已经本能地朝一旁躲去,接着,他听到利刃划破布料的声音,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宫应弦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稳住身体,他半蹲与地,低头一看,西装的左腋下被划开了长长地一道,腋下枪套的带子也被割断了,他的配枪掉在了俩人之间——离兜帽男更近。 兜帽男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神情凶悍,不时地用眼睛瞄着地上的枪,由于光线昏暗,他看了两眼才确定那是一把枪。 宫应弦满脸阴翳地站起身,粗暴地扯开了西装扣子,脱下外套扔在了地上。 这时,任燚也从那面墙翻了过来,敏捷地落地。 宫应弦一愣,恶狠狠地剜了任燚一眼,见兜帽男飞快地弯腰要去捡枪,他拔腿冲了过去。 兜帽男一手拾起枪,一手挥舞匕首,凶狠地刺向了宫应弦,宫应弦侧身闪过,一把扣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往前一拽,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腕关节,狠狠往下一折。 兜帽男惨叫一声,被迫松开了匕首,他一脚顶向宫应弦的下体。 这么阴的路子,多半是从监狱里学来的,宫应弦不得不松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 兜帽男趁机打开了枪套的卡扣,将手枪抽了出来。 任燚急得大叫:“小心!”他冲了过来。 宫应弦长腿一扫,正中兜帽男的小腿,将人扫倒在地。 兜帽男的眼中布满疯狂,竟将枪口移向宫应弦,宫应弦飞起一脚踢在了兜帽男的手腕上,那把枪脱手而出。 宫应弦再是一脚,狠狠踹在了兜帽男的肚子上。 兜帽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哀嚎着还想爬起来。 宫应弦从腰带上解下手铐,将兜帽男又一次踹翻在地,然后利落地将人铐了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十数秒,在任燚跑过来之前就已经结束了,他被宫应弦的狠辣利落惊呆了。 宫应弦铐好了人,才吁出一口气,看着兜帽男的眼神阴冷不已。 任燚看着还在挣扎的兜帽男,脑子里还凝固着他将枪口对准宫应弦的画面,心有余悸。 宫应弦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配枪,寒声道:“保险栓都不会开,还敢用枪?” 任燚回过神来,看着宫应弦被划破的衣服,颤声道:“你、你没事吧。” 宫应弦怒道:“我让你待在车里!”他在抓捕一个有前科的暴力嫌疑犯,而且是知道自己一旦被抓,一定是死刑的嫌疑人,抓捕这样的亡命徒,什么危险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任燚出现的时候,他的枪就在嫌犯脚边,那一瞬间他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 任燚可算逮着机会了,快速说道:“你他妈现在知道我上次为什么生气了吧!” 俩人平时有言语交锋,宫应弦从来都赢,这一次却被噎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用更大的音量吼道:“你还敢顶嘴!” “我……”任燚看着宫应弦已近暴怒边缘的神情,想着刚才他制服嫌疑犯的身手,顿时怂了,“……你受伤了吗?”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这种杂碎伤不了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脏污,浑身难受极了,他粗暴地将兜帽男从地上拽了起来,押着人往前走去。 任燚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停地偷瞄宫应弦。 等他们走出这片房区,回到之前蹲守的地方,已经有两辆警车在等着,两个嫌疑人都被押上了车。 蔡强看着宫应弦脏兮兮的一身,不禁龇了龇牙:“哎呀宫博士,难为你了。” 宫应弦将手套扔进了垃圾桶,打开车的后备箱,从里面拿出消毒液,先对着自己喷了起来。 任燚走了过来:“你要不要……” 宫应弦调转手腕,对着任燚一阵狂喷,任燚无奈地闭上了眼睛,闻着刺鼻地酒精味儿。 等那一瓶见了底,任燚才道:“你要去哪里清理一下?” 宫应弦斜了他一眼:“回分局,上车。” 俩人一路无言,车内的气氛令人喘息不畅。 到了分局,宫应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西装和鞋,看也没看任燚,径直进了分局。 任燚连表达不满的功夫也没有,他现在更关心兜帽男的审讯。 蔡强把任燚带进了局里,此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但仍有不少人在值班、加班,整个分局灯火通明,刚抓回来的嫌疑人更是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蔡强把任燚带到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这里可以看到、听到审讯室,但审讯室看不到他们。只见兜帽男松垮垮地瘫坐在椅子里,两眼无神,也不知是被宫应弦那几脚踢得没力气了,还是知道自己完蛋了,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蔡强拉了张椅子过来,笑道:“坐吧任队长,这案子你也出了不少力,帮我们做火灾调查也就算了,居然都亲自上阵抓罪犯了。” 任燚自嘲道:“我哪儿知道这么刺激。” “你快成我们的荣誉同事了。” 十五分钟后,任燚看到审讯室的门打开了,宫应弦已经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崭新的铁灰色西装,连凌乱的头发都重新规整起来,刚才的狼狈脏污一点踪迹都寻不到了。 蔡强谈笑道:“宫博士不当明星真可惜了。” 任燚也笑了笑。 宫应弦坐在兜帽男对面,拍了拍桌子,例行问起基本信息。 兜帽男却一字不发,只是一脸嘲弄地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声音再次从监控里传来:“怎么,你觉得不说话就有用了?” “我只是懒得说废话。”兜帽男扬着下巴,冷笑道,“你何不问点儿有意思的。” “什么是有意思的。”宫应弦道,“万源小区2209的火是你放的吗?” 兜帽男坐直了身体,甚至往前倾去,直勾勾地盯着宫应弦:“我认识你。” 宫应弦面无表情道:“我的个人信息被披露在了你们那个变态聚集地,你认识我很正常。” “不,我比那些东西认识你更深。”兜帽男露出一丝狞笑,“十八年前报纸上的小男孩儿,没想到长大之后人模人样的。” 宫应弦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任燚腾地一下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面色也沉了下来。 蔡强也怔住了。 兜帽男哈哈大笑起来。 宫应弦狠狠一拍桌子,血液直往脑门儿上冲:“你说什么?!” “我说……”兜帽男露出恶意地笑,“宫大少爷,你还记得那只‘鸟’吗。” 宫应弦瞪大眼睛,瞳孔猛地收缩,他像是触电一般从椅子里弹了起来,一步绕过桌子,一把将兜帽男提了起来,狠狠地往墙上撞,兜帽男的手铐链还连着桌子,宫应弦的动作之大,甚至把桌子都拖拽了出去,发出刺耳地声响。 蔡强猛地冲出了监控室,任燚也跟着冲了出去。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宫应弦对着兜帽男大吼,他双目赤红如血,神情狰狞如兽。 蔡强上去架住了宫应弦:“宫博士,放手,快放开他!” 任燚也过去拽宫应弦。 宫应弦却死死揪住兜帽男不放,口中只会喊着“你说什么!”已然失去了理智。 任燚吼道:“宫应弦你快放手,你被处分的话就审不了他了!” 任燚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劈醒了宫应弦,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俩人趁着宫应弦放松,把兜帽男从他手里抢了下来。 蔡强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还好这个点儿没人,不然就麻烦了。”他皱眉道,“宫博士,你怎么了?我第一次见你情绪这么不稳定,今天算了吧,别审了,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宫应弦仍僵在原地,嘴里微微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任燚给蔡强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兜帽男押下去,蔡强便赶紧把人带走了。 任燚看着宫应弦惨白的脸色,知道兜帽男说的话,定然跟十八年他全家遇害有关,宫应弦这样的反应一点都不奇怪。 “宫、宫博士。”任燚轻声道,“你冷静一下,深呼吸。” 宫应弦慢慢抬眼,凝望着任燚。 “深呼吸。”任燚自己做了个吸吐气,“不管你听到了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冷静下来。” 宫应弦那通红的眼圈却慢慢开始氤氲,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任燚的心脏仿佛被重锤了一下,他难以控制地伸出手,握住了宫应弦的脖子,拇指抚着那细腻的面颊:“你可以跟我说,不必一个人扛着,你可以跟我说,但你决不能冲动。” 宫应弦瞪大了眼睛,不让眼泪落下,他哑声道:“鸟……鸟的面具。” “什么?” “那个人,戴着,鸟的面具。”说完这句话,宫应弦的眼神开始涣散,几乎无法呼吸,他突然一把抱住了任燚,就像人临摔倒前要抱住能拯救他的东西,他紧紧地抱着。 任燚也展臂环住了那宽厚的背脊,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当任燚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痛,感受到极度的不忍与疼惜,哀其所哀,怒其所怒,当他再也无法回避、无法自欺欺人的这一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对怀里的人,动心了。 第45章 任燚给宫应弦倒了一杯水,然后就在一旁安静地陪着他。 俩人仍然在审讯室里,宫应弦坐在椅子里,沉默了许久,那一次性纸杯衬得他的手格外的大,可任燚分明从这大大的身体里,看到了一个被藏在内里深处的小小的影子——十八年来从没有真正走出来的影子。 宫应弦僵硬地抬起手,似乎才发现自己手里有杯子,他将杯子放到了桌上,深吸一口气,闷声说:“为什么你总看到我这副样子。”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沉着冷静的,唯独在任燚面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次又一次地失控。 任燚用温厚地声音安抚他道:“因为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会互相袒露不一样的一面。” “是吗……”宫应弦用手扒过额前的刘海,那被汗浸湿的碎发贴在头发上,露出大片光洁的额头,“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你想说,我很愿意听,但我不勉强你。” 宫应弦抬头看着任燚,目光有些空洞:“我当警察,是为了找到杀害我父母和我姐姐的凶手。” 任燚点点头:“我猜到了。” “我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宫应弦颤声道,“马上就要过二十年的追诉期了,我却连一个可以起诉的对象都没有。” 任燚看着宫应弦眼中清晰的痛苦,心中也充满酸楚,当年一个只有六岁的、还不大记事的孩子,要去追寻十八年前的线索,那是何等的艰难。 “这些年我和言姐收集了所有我们能找到的证据,可线索还是断了。”宫应弦握紧了拳头,“但就在刚刚,那个人说出了他本来不可能知道的东西。” “他应该不是凶手吧,年龄不符。” “不是,但他也许知道是谁。”宫应弦咬紧了牙,面显狰狞,“凶手还活着,还活着!” 任燚沉声道:“我能帮你做什么?” 宫应弦凝望着任燚,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迷雾一般地瞳光:“……我现在脑子很乱,我不知道。” 任燚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我等你整理好思绪,也许我真能帮上忙。”他准备回家问问他爸,还记不记得那起火灾,如果要寻找湮灭了整整十八年的线索,没有人比当时在场的人更有可能知道了,只是以他爸大脑的状态,未必能记得什么,所以他现在不打算告诉宫应弦,免得让人白高兴一场。 宫应弦闭上了眼睛,疲倦地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快要绝望了,没想到线索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善恶有报,这证明你注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我不在乎能不能把他绳之以法。”宫应弦的眼神变得阴寒不已,“只要找到他,哪怕过了追诉期,我也会亲手杀了他。” 任燚沉默了。 “我想象过无数次。”宫应弦十指相扣,抵住了额头,口中发出令人胆寒地言语,“在他身上淋满汽油,点火,我站在一旁,听着他惨叫,看着他被活活烧死,就像他对我家人做的那样。” “你现在是一个警察了,我相信即便他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不是一个单纯的纵火犯,对吧?”任燚低声道,“你家的遭遇,跟宝升化工厂爆炸案有关吧。” 宫应弦的肩膀抖了抖,良久,他才哑声道:“你猜的没错。我父亲只是替罪羊,我不仅要找到纵火的人,也要找到指使他的人,我要报仇,我也要还我父亲清白。” 任燚眉头紧蹙,难以想象当年的事故到底埋藏了多少残忍的阴谋,更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在调查一桩看似毫无关联的纵火案时,会意外地找到断了许久的线索。 一切的一切,都是注定。 任燚有些担心宫应弦此时的状态:“我送你回家吧,你今天太累了,什么都不要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宫应弦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们约好了。” “什么?” 宫应弦抬起手臂,给任燚看他的腕表。 任燚扫了一眼:“呃,挺好看的,看着挺贵的。” “还没过12点,今天我应该去你家做客。”宫应弦此时一点都不想回家,他想任燚陪着他。 任燚心脏狂跳了一下,脱口道:“好啊。”他说完之后就有点后悔,这句“好啊”未免显得太急切,可他真的没忍住。 喜欢一个人,原本就是忍不住的。 所以他一次次找寻各种各样的借口去见宫应弦,哪怕一再地想要遏制自己的感情,也是徒劳。 是他怂了,他知道宫应弦对自己没有那样的想法,从他承认的那一刻起,他就输了,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如果可以,谁也不想把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只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 俩人离开了分局,驱车前往任燚家。 一进门,宫应弦就认真地环视四周。 任燚笑道:“是不是很久没住过这么小的房子了?” “从来没住过。”宫应弦诚实地说。 “那今天就当大少爷体验生活了。”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宫应弦看着这普普通通的屋子,却倍感熟悉与安定,跟千千万万个别的房子都不同,也许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任燚的气息。 “住过几年,我爸生病后就搬回老房子了,那里不是离中队近嘛。”任燚道,“盛伯把该准备的都给你准备好了,床单被褥都是从你家拿过来的,哦,还有你的心肝宝贝枕头。” 宫应弦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借机转过身去:“那个枕头就是很舒服,有什么奇怪的。” “是吗,到底什么厉害的枕头,让我枕一枕?”任燚随口道。 宫应弦怔了一下:“你想要我的枕头?” 任燚正脱下外套,换上围裙,他咧嘴一笑:“你就剩下不到三十个了,还要用后半辈子呢,我可不敢要。” 宫应弦似乎松了口气,他原本是绝不可能把自己的枕头给任何人的,但如果任燚想要,他也许…… “你坐着看会儿电视?我去把饭做了。你饿了吧?咱们从下午到现在可什么都没吃呢。” “太晚了,吃我车上的盒饭吧。” “那怎么行,来我家做客,怎么能用盒饭招待你。没事儿,食材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给我一个小时,好吧?” 任燚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宫应弦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纷乱不堪,思绪似乎还被兜帽男的话束缚着,无法解脱,他狠狠拍了拍脑袋,意识到自己今天情绪起落太大,非常不适合思考,他现在需要的是补充能量的食物,和一个好觉。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阵阵香味儿也从门缝里飘散出来。 宫应弦一向不接触烟火气,他对这些东西的记忆太痛苦,这一生都在竭力回避,但经过一次又一次非自愿的“脱敏治疗”,他的耐受性确实有所提高,比以前好多了。 此时此刻,他竟然想看看任燚在厨房里做什么,这种**甚至盖过了他对烟火的厌恶。 他犹豫了半天,起身往厨房走去。 推开厨房门,一股热气扩散开来,宫应弦看着煤气灶上旺盛的火苗,和炒锅升腾起来的烟,身体僵了僵。 任燚惊讶道:“怎么了?” “看看。”宫应弦面无表情地说。 “你应该不想看这个吧。”任燚关心地说。 “我还不至于怕这点炉灶火。”宫应弦看着任燚系着围裙的居家模样,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暖意,“你在做什么?” “这个是牛肉炖土豆。”任燚指了指一旁的炖锅,“这个是冬瓜汤。” 宫应弦皱了皱眉。 “放心吧,我也准备了几个冷菜,免得你不吃。”任燚笑道:“你要真想看,先把衣服换了,免得把你西装熏出味儿了。” “哦。”宫应弦转身换衣服去了。 过了一会儿,宫应弦又回来了,他换上了一身墨绿色格子的居家服,依靠在厨房门口,安静地看着任燚忙前忙后。 任燚无论是侧身还是背过身,都能感受到宫应弦的目光,那穿着居家服出现在他家厨房的模样,就好像……就好像俩人住在一起似得。 任燚趁着转身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咧嘴一笑,哪怕饥肠辘辘,他依然希望这顿饭能做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这一刻可以停留得更久。 多美好的人间烟火气。 第三卷 哀 第46章 任燚将准备好的饭菜一一摆上桌,还开了一瓶红酒。 宫应弦双手环胸,坐在椅子里,看着那一桌跟他平日饮食习惯截然不同的饭菜,不知该作何表情。 任燚坐在了宫应弦对面:“这里面没有你忌口的吧?” 宫应弦摇摇头,刚要张嘴,任燚“哎”了一声,制止了他:“我知道你不吃热的,但你吃温的,对吧,这几个菜你可以等凉一点再吃,你不要看着有几个菜冒热气就排斥。” 宫应弦盯着他:“你为什么不分餐?” 任燚无奈地起身去厨房多拿了几个盘子,把所有菜都分了两份,还小声抱怨道,“嫌弃我。” 宫应弦被任燚的表情逗笑了:“我跟你在这么小的一张桌子上距离这么近的一起吃这种没有任何摆盘可言的饭,已经很不嫌弃你了。”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大小姐。” “你叫我什么?”宫应弦拔高了尾音。 “大少爷。”任燚揶揄道,“我这些菜虽然看着不太精致,但味道应该不错,你尝尝吧。” 宫应弦拿起筷子,夹了凉拌茼蒿放进嘴里,菜里有薄醋和一点点辣椒,味道很爽口。 任燚两眼放光地看着宫应弦,期待地问:“怎么样?” 宫应弦点点头:“不错。” 任燚笑道:“我平时不怎么做饭,但是随便看个菜谱都能做得不错,人聪明没办法。”他说着盛了一碗冬瓜鱼丸汤放在了宫应弦手边。 宫应弦微微低下头,凑近闻了闻:“烫。” “尝尝这个土豆牛肉,这个不烫。” 宫应弦夹了一块牛肉,先用舌尖试探着舔了一下,才吃了下去。 任燚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要克服对火的恐惧,可以先从吃热食开始?” “心理医生建议过。”宫应弦说,“但我觉得吃什么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你不吃热食,无非是讨厌高温,或者潜意识里认为它们是火烹制的,对吧。” 宫应弦不说话。 “你克服了对火的相关物的恐惧,有助于更好的克服对火本身的恐惧,这个逻辑没问题吧。” 宫应弦轻哼一声:“你为了让我吃你做的东西,可够卖力的。” 任燚哈哈笑道:“我是想让你多品尝一下人间的美味,有些东西啊,就是热腾腾的好吃,比如这碗汤。” 宫应弦看了一眼那冬瓜汤,有些犹豫。 “给我个面子,尝尝看怎么样?不会烫到你的。” 宫应弦斜着那碗汤,轻咳了一声:“既然今天是来你家做客,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吧。” “来来来。”任燚满脸期待地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优雅地端起碗,用勺子搅了搅,然后轻轻喝气,想让它快点凉下来。 任燚不禁想起淼淼,有时候煮的肉刚出锅比较烫,淼淼就蹲在碗旁边乖乖地等着,宫应弦此时就像极了在等肉放凉的淼淼,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笑。 宫应弦瞪着他。 任燚摊了摊手。 宫应弦舀起一勺汤,深吸一口气,送到了唇边,小心翼翼地喝了下去。 “怎么样?”任燚兴奋地问道。 宫应弦怔了片刻:“还、还好。”他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吃这样热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了。家里出事以后,他被送去了美国,在对高温的厌恶和西式饮食文化的双重作用下,他不再吃任何热烫的东西,甚至已经忘了,一口香浓的热汤的味道,原来……这么好。 任燚感到心脏在乱蹦,令他开心的不仅是宫应弦吃了热食,而是宫应弦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这至少说明,他在这个人心里是一个有分量的人吧?他喜道:“好喝就多喝点,这个是温州鱼丸,我们中队的战士家里寄来的,自己做的。” 宫应弦对上任燚发亮的眼睛,羞恼道:“你别一直催着我吃,你自己不吃啊。” 任燚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嘿,我真是挺厉害的。” 宫应弦看着任燚得意又窃喜的模样,唇角也不禁含笑,暂时竟忘了一直盘踞在心头的关于过去的阴影。 任燚连哄带骗地让宫应弦把所有菜都尝了一遍,看着宫应弦吃着自己做的东西,他难以形容这一刻的满足。 任燚用手指敲了敲酒瓶:“咱们喝点酒?” 宫应弦有些犹豫:“酒精会让人失控,我不喜欢失控。” “你今天太累了,经历的太多了,喝点酒,会让你忘了一切,安心睡个好觉。” 宫应弦轻哼一声:“也会让人早上起不来,迟到。” 任燚失笑:“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记仇啊。” 宫应弦扬了扬下巴:“来一杯吧,你这是什么酒?” “不知道,朋友送的。”任燚给俩人倒了酒,“我平时喝啤酒的,不怎么喝红酒,但是让你喝啤酒的话……”他摇头笑道,“感觉怎么都不对劲儿。”他根本无法想象宫应弦跟他们一起蹲在路边摊喝啤酒、吃烤串的样子。 宫应弦拿起酒杯轻晃,凑到鼻尖闻了一下:“你要喝酒也不提前醒酒。” “没那么多规矩,喝就是了。”任燚抓起杯子强行跟他碰了一下,“来。” 宫应弦只好喝了一口,他微蹙眉,诚实地说:“这酒不好。” 已经习惯了宫应弦脾性的任燚,丝毫不在意:“那下次你带酒。” “好吧。” 吃完饭,任燚就张罗着要教宫应弦打游戏。 宫应弦不常喝酒,此时有些晕乎,他靠在沙发里,手上还执着红酒杯,打了个哈欠说道:“你这个酒不好。”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喝都喝了,下肚还不一样。”任燚把手机屏幕投到了电视上,然后撞了一下宫应弦的肩膀,“看屏幕啊,我教你玩这个游戏。” “这么游戏?” “玩儿过cs吗?” “我不玩儿游戏。” 任燚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拿着武器打敌人,活到最后就赢了。” 宫应弦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他眯起眼睛:“……女神?” 任燚眨了眨一边眼睛:“这名字是不是特仙儿。” “你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宫应弦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我不说过了嘛,制衡我的五行啊。” “‘女神’呢?” “这个嘛,他们以为我是女的,就会对我放松警惕,有时候还能骗点儿装备。” 宫应弦眯起眼睛:“这不是作弊吗?” “那么较真儿干嘛,游戏最重要的是开心。”任燚嬉笑道,“来来来,看哥给你表演屠杀。”任燚拿上一把枪,刚从窗户翻出去,就被干倒了,“……”。 宫应弦笑了起来:“你死了吗?” 任燚有些羞愤,放下了手机,嘟囔道:“刚刚位置不大好。” 宫应弦拿起酒杯递给任燚,任燚伸手接过,他憋着笑:“这杯酒,沉痛哀悼活了一分46秒的女神。” 任燚笑骂:“你大爷的,我只是失误了。”他跟宫应弦重重撞了杯子,把酒一饮而尽。 宫应弦仰躺在沙发上,感觉大脑发晕,浑身轻飘飘的,这种自在到有些失控的感觉,竟也不坏,他轻声说:“吃饭,喝酒,游戏,你们……就是这么长大的吗?” 任燚笑了笑:“大部分男孩子,都这么长大的吧?那你小时候都在做什么?” “学习,训练,实验。” 任燚顿了顿,低声说:“很孤独吧。” 宫应弦沉默了片刻,说道:“不。” 任燚偏头看了宫应弦一眼,那侧颜线条完美得如同雕塑,面颊浮现薄薄地红晕,深邃的眼眸透出丝丝茫然,令人怦然心动。 宫应弦感受到了任燚的目光,也转过脸去。 俩人四目相接,因酒精而变得混沌的目光逐渐从彼此的眼神中寻回焦距,眼前的面孔是那么地熟悉,可其上浮现的情绪却又让人感到陌生,以及莫名地心悸 如触电一般,他们同时转过了头去。 任燚悄悄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酒瓶给俩人倒上酒,大声道:“来,喝酒。” 他们一边碰杯,一边聊天,任燚还教宫应弦玩儿起了游戏,此时他们就像两个青春期的少年,没有烦恼,没有回忆,没有犯罪,只是享受着和友人相聚的闲暇时光。 半夜时分,宫应弦也不知是醉的还是困的,趴在沙发上直打瞌睡,任燚酒量好一些,相对清醒,他拍了拍宫应弦的肩膀:“别在这儿睡,回房间了。” 宫应弦嘟囔了一声。 任燚费力地将宫应弦从沙发上拖了起来:“哎,起来了起来了,回房间睡。” 宫应弦勉强睁开眼睛,在任燚的搀扶下,往屋里走去。 任燚也没多少力气了,短短一段路,俩人四条腿,走得七扭八歪。好不容易看到了客房的床,任燚咬着牙,快步往前走去。在离床不过几步之遥时,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将宫应弦往床上甩去,宫应弦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带向了自己。 俩人双双摔倒在床上,任燚趴在宫应弦身上,胸膛贴着胸膛,一时间,他酒醒了一半,大气都不敢喘了。 第47章 宫应弦半眯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宫应弦,似乎对于此时发生的事丝毫不觉。 任燚的脸烧起来一般地热,他的心脏狂跳不止、身体也燥热起来。宫应弦那凌乱汗湿的刘海,那醉意氤氲的眼眸,那殷红饱满的双唇,与平日的清冷禁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充满了诱惑。 任燚害怕自己身体的变化被察觉,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宫应弦却一把擒住了他的胳膊,用身体的重量压制着他,并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任燚大气都不敢喘。 “你……”宫应弦小声说,“为什么……靠这么近。” “……嫌太近,你倒是放开我啊。”任燚想扒开宫应弦的爪子,但这人喝了酒,力气还是不小。 “你的名字。”宫应弦像猫一样趴在任燚身上舒展了一下腰身,“太蠢了。” “……”任燚能感觉到宫应弦那温厚的胸膛正挤压着自己,他头皮都麻了。 “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蠢的。”宫应弦说着,自己呵呵笑了起来。 “王八蛋。”任燚暗骂了一句,“好了好了,放开我了。”他挣扎着要推开宫应弦。 “别动。”宫应弦发出不满地声音,而后一个利落地翻身,将任燚压在了自己身下。 任燚僵住了,无知所措地看着宫应弦。 他十几岁开始谈恋爱,曾经也是一介风流少年,到了这个年纪,无论是对情还是对性,都足够成熟,可此时他却不敢动弹。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对上宫应弦,他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什么**,什么技巧,什么套路,统统都不敢用,惟恐自作多情,连俩人那来之不易的友情也摧毁。 而且,他知道宫应弦很单纯地信任着他,把他当做朋友,他怎么能利用这种信任趁人之危呢。 宫应弦慢慢低下了头,低到凌乱的刘海都刺到了任燚的额头,低到任燚以为那对唇瓣会落到他的唇上,他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但宫应弦停住了,他盯着任燚的眼睛,磕巴着说:“汤……好、好喝。” 任燚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他只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真要露馅儿了:“你、你能不能先起来。”他伸手去推宫应弦的肩膀。 宫应弦一把抓住那手腕按回了床上,又不满地用任燚的手去拍任燚的脑袋,用一种简直像是在赌气的口吻说:“我讨厌火,但是,不讨厌……你。” 任燚心中轻颤。 宫应弦用一个舒服的姿势熊抱住任燚的腰身,还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均匀地呼吸声。 任燚仍旧不敢动,只能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良久,待他轻轻唤了宫应弦两声,都毫无回应后,他才确定身上的人真的睡着了,可当他轻轻挪动身体,宫应弦却发出了一声梦呓。 任燚再次顿住了。 虽然这样抱着挺好的,但是……身体一动不能动实在难受,再加上宫应弦的重量令他呼吸不畅,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挪开宫应弦,爬了起来。 看着宫应弦熟睡的模样,任燚莞尔一笑。 他把枕头垫在了宫应弦的脑袋下面,又盖上被子,而后在一旁守了许久。就这样看着宫应弦沉静的、不设防的睡颜,他的心都变得异常地柔软。 他用手轻轻顺着宫应弦的头发,用指腹描绘宫应弦完美的轮廓,眼神极尽温柔。 宫应弦就躺在自己身边,哪怕仅仅是以醉酒的朋友的身份,他也希望时间就此停驻。 直到他也困得眼皮直打架了,他才凑过身去,小心翼翼地在宫应弦唇上印下软软的一个吻:“晚安。” --- 第二天早上,任燚按照平日出操时间醒了,他洗漱完毕,去厨房做早餐,不一会儿,就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哗地水声。 待他将早餐端上桌,宫应弦也从浴室里出来了,俩人毫无准备地打了个照面。 任燚心跳加速,眼神有些飘忽,宫应弦的反应也不大自然,他表情有几分僵硬,轻咳一声,埋怨道:“我就不该喝酒,昨晚连澡都没洗。” “……你不是在分局洗过了?” “那不一样。”宫应弦犹豫了一下,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昨晚,我怎么上床的?” “当然是我把你弄上床的,你连路都走不了了。”任燚调侃道,“哪想到你酒量这么差。” “是你的酒不好。”宫应弦反驳道。 “行,是酒不好。” 宫应弦偷偷瞄了任燚一眼:“我有没有说什么……” 任燚挑了挑眉:“我靠,说了一大堆。” 宫应弦有些紧张地问:“说什么了?” “说我在你心目中是多么的英勇神武,英俊潇洒,说我是男人中的男人,你有多么佩服……” “滚。”宫应弦白了他一眼。 任燚哈哈大笑:“来吃早餐吧。” 宫应弦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还算满意:“粥是烫的吗?” “你昨天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喝了热汤了,趁胜追击一下好不好,以后开始吃一些热的东西。” “有必要吗。”宫应弦心里有些犹豫,“我已经习惯现在的饮食了。” “昨晚你跟我说,汤很好喝。” 宫应弦轻哼一声。 “这句是真的。”任燚笑看着他,“热的东西养胃,味道也好,我真的不希望你因为那种理由错过好的东西,你明明可以尽情享受的。” 宫应弦沉默了。 “人这一生啊,苦大于乐,能多一样让自己开心的东西,干嘛要拒绝呢。”任燚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嗯,好香。” 宫应弦道:“我可以稍微试试。” “来啊,循序渐进。” 宫应弦将勺子凑到嘴边,吹了好几口,才慢慢地吃了起来。 任燚咧嘴一笑。 宫应弦吃了两口,突然说:“我昨晚是不是和你有亲密的身体接触了。” 任燚被这句话打懵了,吃到一半的粥都差点从嘴里漏出来。 宫应弦皱眉道:“是还是不是。” 任燚轻咳道:“怎么……怎么算‘亲密’。”他可是花了一个晚上,才平复下昨天的心情,这时候宫应弦又提起,他不禁想到个吻,心虚了起来。 “就是……”宫应弦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突然恼羞成怒,“不管怎么样,我酒后失态你不准告诉别人!” 任燚噗嗤一笑:“我可以跟盛伯和飞澜分享一下吧。” 宫应弦冷哼一声:“你试试。” 俩人互相调侃了几句。 吃完饭,任燚问道:“今天是周末,你要去分局吗?” “警察哪有周末。”宫应弦道,“不过,今天不是我值班。” “那你……”任燚想问宫应弦要不要回去审那个兜帽男。 宫应弦摇了摇头:“我今天让蔡强去审他万源小区纵火案和烧车案,我打算跟言姐把过去的线索再梳理一遍。” “也好。” “你跟我一起去吧。”宫应弦看着任燚,“你说过你愿意帮忙。” “当然。”任燚郑重地说,“我一定尽全力。” 宫应弦去跟邱言通了个电话,任燚把厨房收拾了一下,换了套衣服。 俩人出了门,任燚接过钥匙上了驾驶位:“去哪儿?” “我家。” 车开到一半,任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没仔细看就接了。 “哥,是我。”祁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哦,早啊,你居然会这么早起床。”任燚偷偷瞄了宫应弦一眼。 “哎,我是碰到点麻烦,想请你帮个忙。” “怎么了,你说。” “我们公司给我接了一个广告,拍摄的时间地点人员方案全都定了,结果拍摄地因为一点消防问题被关闭了,说要整改一周。” “什么问题啊,是被投诉了,还是消防部门检查没过?” “具体我不太清楚。”祁骁苦恼地说,“要是周三拍不上,我要去赶另一个活动,他们就得换人,这个广告价格挺好的,我真的不想错过。”他撒娇道,“哥,你帮帮我好不好?我快郁闷死了。” 车内空间小且安静,祁骁说的话原封不动的每一个字都传进了宫应弦耳朵里,他轻轻哼了一声。 任燚安抚他道:“别着急,哪个区的哪个中队关的?” “叫北冈中队。” “你把拍摄地的名字、地址和大概情况发我手机上,我帮你问问,如果是小问题整改一下就好了,我催他们快一点。” 祁骁开心地说:“哥,谢谢你。”祁骁说完,发出了一个夸张地亲吻地声音,然后自己笑了起来。 宫应弦挑起眉,斜了任燚一眼。 任燚赶紧说:“好了,那挂了啊,我开车呢。” “等等!”祁骁暧昧地说,“哥,下次我好好谢谢你,想怎么玩儿,你定。” 任燚含糊地“嗯”了一声:“再见。”然后快速挂了电话。 宫应弦的声音明显不悦:“涉及到消防安全,你不会让他走关系吧?” “那肯定要在保证合规的前提下帮他嘛。”任燚避重就轻地说,“哎走爱民路会不会堵啊?要不走高架。” 宫应弦却不依不饶地说:“怎么帮?” “要看具体情况。”任燚摸了摸鼻子,“一般小的消防整改很简单,我打个招呼让中队快点去验收就能省不少时间。” “哦,真是好朋友。”宫应弦又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朋友聚会。” “你们一起‘玩儿’什么?” 任燚越回答越不对劲儿:“你审问犯人啊?” 宫应弦偏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任燚,一直盯到任燚发毛,才说:“你见过我审问犯人。” 言下之意,对自己已经很客气了?任燚哭笑不得:“我们玩儿……玩儿游戏,行了吧。” “真的?”宫应弦总感觉祁骁对任燚的态度有点奇怪,那种语气,那句话……可他又说不上哪里奇怪,总之,他很不喜欢。 “真的,我走高架了啊。” 宫应弦没有再问下去,但对祁骁这个名字已经毫无好感。 --- 到家之后,盛伯追着宫应弦问起第一次去朋友家做客开不开心,都干什么了。 宫应弦敷衍了两句,任燚则是高高兴兴地跟盛伯分享了一番,把盛伯逗得眉开眼笑,还埋怨道:“那怎么就回来了呢,今天是周末,也不多玩玩儿。” “我回来有事,盛伯,一会儿言姐来,你准备点她爱吃的。” “哦,邱小姐要来呀,太好了,我们也好久没做芋头酥了。”盛伯笑着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有这么多客人来做客。” 宫应弦对任燚道:“你跟我来。” 宫应弦领着任燚上了楼,在三楼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紧闭的大门,这扇门跟屋内其他的门长得一样,但锁不一样,是智能锁,谁会在屋内门装智能锁?而且它的黄铜把手被磨得发亮,任燚知道二楼以上的空间都属于宫应弦一个人,而除了宫应弦的卧室以外,其他的门都没有这样的痕迹,这就证明这是一间宫应弦常出入的房间。 果然,宫应弦径直朝着那扇门走去,按下指纹,门锁开启的声音响起,宫应弦推开了门。 一股老旧的、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任燚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有什么,就已经感到一种难言地压抑。 宫应弦回头看了任燚一眼,声音空洞:“我的过去,就在里面。” 第48章 任燚跟着宫应弦走了进去,偌大的房间里摆着一排书架和几张大桌子,桌上放着很多证物一样的东西,墙上挂满了照片、剪报、资料等等。 其中一张做工精致、铺着白绒布的小桌子上,只摆了一个孤零零地相框。 宫应弦走到桌前,脱下手套,拿起了相框,并用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相片中的人。 任燚走到他身边,他把相框递给了任燚。 任燚郑重地接了过来,他接下的不是一个小小的相框,而是一个人十八年来不曾对陌生人付出过的信任。 相片上是一家四口的合照,那是任燚见过的相貌最好的一家人,父亲英俊儒雅,母亲国色天香,一对子女都像精灵一样漂亮。 任燚看着照片上那个稚气可爱的小男孩儿,他的眼睛像泉水一般清澈,他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灿烂,他被母亲抱在怀里,开心地张开双手,好像敢拥抱全世界,这张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冷漠,没有忧愁。 可不久的以后,这个孩子就被夺走了一切,从云端跌落永不能解脱的深渊。 任燚不禁抬头看向宫应弦,看着长大后的宫应弦,心脏传来难以名状的痛。 宫应弦移开目光,淡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任燚握着那相框,心头苦涩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姐姐跟言姐是闺蜜,从小一起长大的。”宫应弦轻笑一声,“小时候,我总爱跟在她们屁股后面,但她们说,等我长大了才能带我玩儿。” 任燚看着照片上的少女,跟宫飞澜有几分神似,一如邱言所说,是像天使一样的女孩。 “我长大了,她却永远没长大。” 任燚鼻头一酸,将相框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位,心中默念着,你们在天上要好好保佑宫应弦,找到凶手为你们报仇。 宫应弦坐在桌前,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吧。” 任燚坐了下来,他环视四周,仅是那面贴满各种线索的墙就让他震撼,很多照片他也很熟悉——火灾后的现场。 宫应弦顺着任燚的目光看了一眼,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复述过这一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说道:“我父亲当年是宝升集团的董事长,天禾宝升化工厂,是宝升集团旗下的其中一家化工厂。事故原因你应该知道吧。” 任燚点点头:“据说是乙酸乙烯爆炸。” “对,乙酸乙烯爆炸后引燃了周围的化学品,引发连锁爆炸,这个没有争议,但引发事故的真正原因和责任人……” 宫应弦咬了咬牙,“绝不是媒体说的那样。” “你的意思是,当年的案件调查是错的。” “有人在操纵案件调查,制造伪证,误导结果,在发现事情可能败露时,就杀了我父亲,伪造成畏罪自杀,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我父亲身上。” 任燚深深蹙起眉:“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有怀疑,但不能确定。”宫应弦沉声道,“这个案件非常复杂,牵扯到集团内部和外部的很多人,当年的证据又很难找到,我和言姐查得很艰难。” 任燚想了想,提出几个问题:“化工厂爆炸是意外还是人为?当年是谁调查案件的,跟调查你家失火案的是不是同一拨人?有哪些有用的证据现在还留存着?” “化工厂爆炸的调查说是意外,但鉴于跟调查我家案件的是同样的人,我心里有怀疑。十八年前电子通讯不发达,网络刚起步,且因为当年已经定案结案了,有用的证据很少,一会儿我会给你看。” “那调查的人岂不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宫应弦眼中迸射出恨意,“韩宁分局刑侦一队的队长,在结案之后没两年就死了,酒精中毒。” “他可能是被灭口的?” “也许吧,他原本是最大的切入点。”宫应弦沉声道,“有人想将当年的一切埋藏在灰烬下,永世不见天日,我偏要翻出来,让它大白于天下。” “那个鸟的面具又是怎么回事?” 宫应弦垂下了眼帘:“那天晚上,有一个带着鸟的面具的男人出现过,我看到他了,但我以为那是鬼,在之后的很多年,我都不敢确定,我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幻觉,后来在心理医生的催眠下做深层记忆回溯,才确定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当时早已经结案多年,而一个六岁的孩子的口供是没有用的。” “记忆回溯……”任燚倒吸一口冷气。 要做记忆回溯,就必须在催眠师的带领下返回记忆现场,而且通常一次不可能成功,也就是说,宫应弦要一遍又一遍地回到他家起火的当晚,一遍又一遍地置身于那最可怖、最痛苦、最残忍的回忆中,只为了找到有用的线索。 宫应弦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眼神空洞不已。 任燚心疼不已,他无法想象这些年宫应弦在异国他乡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宫应弦的头,轻颤着说:“你受苦了。” 宫应弦的身体微微一抖,神情有一丝僵硬,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他小声说:“只要能抓到凶手,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任燚笃定地说,“在案件追诉期快要结束前,老天安排一个知情人落入你手里,这不是巧合,这证明拨云见日的时候到了。” 宫应弦调整了一下情绪:“那个鸟的面具,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在案件调查中,因为我当时描述不清,警察也不相信什么鬼,所以知道这个面具的,只有凶手。兜帽男是怎么知道的,我一定会查清楚。” “他现在就是最好的切入点,你当警察,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宫应弦颔首:“只有当警察,才能使用公安系统强大的数据库。言姐跟我的想法是一样的,这些年多亏了她,在我还小的时候,她已经竭尽所能去调查、取证,留下了很多本可能消失的证据。没有她,我一个人也许撑不到今天。” 任燚现在完全能明白宫应弦为何只有对邱言才那般温和亲近,他们背负着同样的伤痛和秘密,一路扶持着走来,这样深厚的情谊,已经不输至亲,邱言是他永远都无法相比较的人。 任燚心中微酸,但又庆幸至少宫应弦不是孤军奋战。“邱队长确实不是一般女人,还好有她帮你。 宫应弦站起身,走到那面线索墙前:“你来看。” 任燚也走了过去,凑近了看那些火灾后现场的照片,和那些陈旧泛黄的纸质文件,更觉震撼。 火灾的证据哪怕是当即提取的,都是遭破坏程度极大的,何况现场早已不在,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能够搜集到这些,已是不易。 “这些证据我以前找火灾鉴定专家看过,但由于照片像素太低,而我不敢向陌生人泄露案件细节,所以没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最近听说有了新的ai技术,可以精准复原老照片,我已经把所有照片送去复原了。” “这是你能搜集到的所有物证吗?” “还有一些证据留存在公安总局的证物室里,结案后他们会保存二十年,二十年没有异议就会销毁,只留电子档。” “那你拿到了吗?” 宫应弦摇摇头:“我看过,也拍了照,但我不能拿出来,我没有去申请提物证的理由,反而可能打草惊蛇。除非我有足够的证据去质疑已结案案件的调查结果,这是一个大事,意味着要对当年所有办案人员追责,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动。” “等那些复原的照片回来了,我们重新做一遍火调。”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邱言到了。 任燚和她互相问候,她依旧是落落大方,自信又干练。今天她刚巧也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与宫应弦的衣着颜色和款式都很相近,俩人站在一起,不仅一看就很熟稔,且从样貌到气质都十分般配,简直是一对璧人。 任燚觉得他们的周围好像没有自己驻足的空间,他自嘲一笑。 “应弦,你把案子都告诉任队长了?” 宫应弦“嗯”了一声。 “任队长能帮忙真是太好了。”邱言笑道,“有一个专业的火灾调查专家在,一定能给案子带来新的转机。” 任燚道:“客气了,现在新的转机是那个嫌疑人,我觉得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邱言点点头:“对,十八年了,为什么在最后的关口给我们新的线索,这种命运感,真是玄妙。”她微笑道,“也许任队长是我们的福星。” 任燚也笑了:“我也希望,希望我们能尽快找到凶手。” “我从分局过来的时候,蔡强正在审陈佩,就是那个嫌疑人,这个人非常难缠,好像什么都不怕,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愚弄警方,对于我们的问题避重就轻,他在证据面前没法否认自己当天去过万源小区,但他不承认纵火。” “他的同伙呢?” “他的两个同伙也都抓了,他们混迹在一起,有时候给人看场子,有时候收债,但对纵火的事好像并不知情,我们还在进一步审理。” “网络犯罪科那边呢?陈佩和烧车的人的联络,一定是通过线上的。” “没错,正在查,我不相信他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烧车案的嫌疑人有什么进展吗?那个彭飞?” 邱言道:“彭飞不像是烧车的人,但我们觉得他知道是谁,不管怎么样,他肯定是知道点什么,我已经申请将他拘留了,他的心理防线很快就会崩溃,离张嘴不远了。” 宫应弦也道:“现在从两个方向堵他们,最后一定会把他们堵进同一个死胡同,等他们绝望的时候,就会互相咬,离水落石出不远了。” 三人坐了下来,给任燚补充了一些当年案子的细节,任燚说自己会去总队查化工厂爆炸案和宫家纵火案的消防档案,说不定会有新发现,哪怕找到当年参与救火的消防员,一个个地问,不可能没有收获。 同时他也要回去跟他爸好好聊聊,也许他爸还记得一些,那至少会比一个六岁孩子的记忆有价值。 三人聊了很多,最后话题落在了炽天使上。 “小谭说这个网站有前身,几年前被美国的司法部门清剿过一次,这两年又卷土重来了,网站的背后是一个团伙,在国内有联络人和活跃用户,数量可能比我们想象得多,这些是小谭从外网上找到的一些消息。” 宫应弦冷笑:“从我们抓到周川、陈佩开始,这个网站已经暴露了很多东西,我们会顺藤摸瓜地找到更多人。” “这点我并不怀疑,但是我有些担心。”邱言皱眉道,“你们的信息被曝光了,随着案件的深入,我担心你们的安全,如果你们有什么察觉,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派警力保护你们。” “好。” 三人又聊了聊,盛伯已经准备好了午饭,来叫他们去吃饭。 邱言伸了个懒腰:“你们快点来哦。”说完跟盛伯有说有笑地走了。 “就来。”宫应弦边说边整理着他拿出来的资料。 任燚看了看邱言窈窕地背影,又看了看宫应弦,心里依旧酸溜溜的,虽然他甚至没有什么吃醋的立场,他忍不住说:“邱队长好像是唯一叫你名字的人吧。” 宫应弦漫不经心地回道:“嗯,是吧。” “咱们俩都是朋友了,我还叫你宫博士,你还叫我任队长,是不是太生分了?” 宫应弦回头看着他:“你想叫我名字?那就叫啊。” 任燚转了转眼珠子,虽然想叫,可又有一种不太想跟邱言一个叫法的怪异心思,他十分牵强地说:“你的名字有点拗口。” “我的名字怎么拗口了,这是我爷爷取的,很有意义的。” “就是……读音上不是很顺畅,这名字什么意思?” 宫应弦双目失神地看看前方,陷入了回忆中:“有三层意思,‘舞者赴节以投袂,歌者应弦而遣声’,这里的弦是琴弦,‘飞矢乱下,箭如猬毛,猛气益厉,射人无不应弦而倒’,这里的弦是弓弦,爷爷希望我文武兼修。还有,他说人生而孤独,他愿我能找到人生和弦的知音。” “哇,好有文化。”任燚赞叹道,只有这么好的名字,才配得起这么完美的人吧。他同时想起自己名字怎么来的,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你要叫我名字吗?”宫应弦一眨不眨地看着任燚。 “嗯……”任燚咧嘴一笑,“叫你名字也没什么新意,叫你小宫吧,你同事都这么叫,咱们是朋友,我应该有个特别点的叫法吧。” 宫应弦好奇道:“你想叫什么?” 任燚一击掌:“我叫你‘老宫’吧。” 宫应弦白了他一眼:“你一天不贫就难受是不是。” 任燚哈哈大笑起来:“老公,我觉得不错。”他故意笑得夸张,想掩饰他叫出那两个字时的心悸。 宫应弦莫名地有些无措:“行、行了,吃饭去了。” 任燚止住了笑,目光盈盈地看着宫应弦:“ok,应、弦。” 宫应弦也淡淡一笑:“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别叫小任,别叫老任,其他随你。”任燚嬉笑道,“不如直接叫名字吧。” “好吧。”宫应弦也学着任燚那一字一顿地、郑重地口吻说,“任、燚。” 俩人相视一笑。 吃完饭,邱言和宫应弦回了分局,打算加班审嫌疑人,任燚还有半天假,决定回家找他爸,顺便把祁骁求他帮忙的事儿办了,如果来得及,就去一趟总队查资料。 路上,任燚给北冈中队的队长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把消防审核的时间提前点,对方爽快答应了。任燚把这个消息告诉祁骁后,祁骁发来了一张颇为挑逗的、诱惑的照片,配文字:谢谢哥! 任燚笑了笑,回了个不客气。 到了家,任燚还没进门,就听着里面传来高亢地歌声。 他开门一看,见任向荣正跟着电视里的抗战片一起唱歌,那应该不叫唱歌,而是用力地吼,没什么音调,所以听来格外刺耳。 “老任,老任,别喊了。”任燚捂住耳朵叫道。 保姆从厨房走了出来,耳朵里塞着卫生纸,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他爸现在是发病的状态。 任向荣就像是故意跟他们作对一样,扯着嗓子吼,一见任燚吼得更来劲儿,还手脚并用地拍打着轮椅。 保姆用嘴型问任燚:“在家吃饭吗?” 任燚看着他爸的样子,只觉心中疲倦不堪,他犹豫着想走,又犹豫着想留下,保姆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进厨房。 俩人进了厨房关上门,保姆苦笑道:“嚎了半天了,应该也快累了。” 任燚叹道:“辛苦你了。” “没事。那个,任队长,我上次跟你说让你找新的保姆,你找了没有啊?” 任燚早把这事儿忙忘了:“我马上开始找。” “嗯,过年我跟我老公就回老家了,这也就俩月了,你抓紧啊。” 任燚点点头,还是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任向荣果然不喊了,但吃饭的时候也没老实,这个病的一大症状就是发病时无穷无尽地折腾、折磨身边人,找到现在这个靠谱的保姆实在不容易,任燚一想到要换人,头都大了。 吃完饭,任向荣累了,早早就睡觉了,任燚见今天什么也没法问了,干脆回了中队,径直去找曲扬波。 曲扬波见到他还挺意外:“不是还有半天假吗。” 任燚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我爸今天不太好,他睡着了我就出来了。”有的时候,在那个家呆着只剩下窒息一般地难受。 曲扬波关心地问:“要不要送医院?” 任燚摇头:“没什么用,他也不愿意去医院,就随他心意,待在家吧。” 曲扬波看着任燚疲倦的眉眼,只剩下叹息。 “对了,有个事儿想找你帮忙。” “怎么?” “如果是很多年前的消防档案,一般会收集到总队还是留在中队?还是像现在这样都有备档?” “分情况吧,多少年前啊?” 任燚犹豫了一下:“十八年前。” “那么久。”曲扬波惊讶道,“你要干什么呀?” 第48章 .2 “我一会儿再解释,你先回答我。” “十八年,那个时候还没有电子档,备档不像我们这么简单。而且,这么长时间了,组织结构变动可是很大的,如果那个中队没有被拆分或者合并过,应该还是在中队吧,这个真不好说,你要查什么呀?” “你帮我个忙。”任燚拍了拍曲扬波,“我想找十八年前宝升化工厂爆炸的消防档案。” 曲扬波不解道:“你要做什么?” 任燚为难道:“其实……我答应了别人不能说,兄弟,帮我个忙吧,很重要。” 曲扬波推了推眼镜:“跟宫应弦有关吧。” 任燚哂笑一下,“嗯”了一声。 “好吧,我帮你问问。” “还有,半年之后宫家的失火案。” 曲扬波眯起眼睛:“这到底什么情况。” 任燚哀求道:“拜托了,别问,也别告诉别人,就是帮我,行吗。” 曲扬波翻了他一眼:“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欠你一个人情。” 第49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任燚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听着他爸语气如常地与自己说话,他心里踏实了几分。 天气越来越冷了,早上出操的时候他们顶着干冷的风跑了几圈,感觉面皮发紧,嘴唇都要裂开了。 晨训结束后,他们聚在食堂等着开饭,任燚拿出一罐凡士林涂嘴唇,边抹边抱怨:“这天儿也太干了。” 崔义胜瞥了任燚一眼:“任队,你这姿势太娘了,还行不行了。” “我嘴唇都裂开了,多影响吃饭的胃口,还管什么娘不娘的。”任燚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这东西不好用。”孙定义说道。 “好用啊,我嘴唇干都涂这个。”任燚用手指蹭了一把油乎乎的嘴唇,皱了皱眉。 “什么都比不上爱情的滋润。”孙定义撅起嘴,陶醉地朝着空气亲了两下。 高格做势要揍他。 孙定义嬉笑着换了个座位:“任队,你涂这玩意儿不如找人亲嘴儿。” 高格指着孙定义:“把他给我拖出去挂云梯上。” “我看行!”几个战士一拥而上。 任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随口道:“你怎么知道我没人亲。”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任燚。 “哇,任队你这两天干嘛去了,你最近老请假是不是谈恋爱去了?” 任燚想起了夜深人静时,那个秘密的吻。 那个吻又轻盈又柔软,不带任何欲念,与他所尝试过的或诱惑、或澎湃的吻都不一样,相较之下,简直是清汤寡水,可却让他怦然心动、回味无穷,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 如果不是刚刚经历,他都不相信自己会为了一个浅吻悸动好几天。 任燚轻咳:“我成天忙着照顾你们这群不省心的,哪有时间谈恋爱。” 曲扬波“呿”了一声:“你照顾还是我照顾。” “哇,任队的反应真的不对劲儿。”孙定义双目放光地看着任燚,“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啊,咱们关系这么好,说实话嘛。” “没有就是没有,你们这么闲,下午是不是想增加训练?” “老拿这个吓唬我们。”高格不服气道,“这是逃避问题。” “至少有心上人了吧。”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李飒突然来了一句。 “听听,我们飒姐都这么说了,女人的直觉最准了。” 曲扬波露出意味深长地笑。 任燚的眼前不可抑制地浮现了宫应弦的脸,他虽然心虚,但面上装得很好:“就你们……” 警铃突然响了起来。 “哎哟马上就要吃饭了呀。”孙定义哀嚎一声。 虽然嘴上抱怨,但他们脚下的动作可没停,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楼,在车库集合。 报警地是一个小商品市场,说是设备间的蓄电池组着火了,市场里全是可燃物,如果不尽快控制火情,很可能演变成严重事故,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完毕,上车,出发。 路上,他们了解到蓄电池组着火的原因是过负荷运行,原来,这家商场为了省钱,偷偷购置了一大批工业用的锂电池,晚上蓄电,白天放电,因为晚上的电费比白天便宜。 锂电池是个颇麻烦的东西,一旦起火很难扑灭,这也是飞机上对充电宝种种限制的原因。近几年因为电动车锂电池起火而引发的火灾在逐年升高,商场这么做是绝对违反消防条例的。 他们到了商场,直奔设备间。 远远地,就看到设备间门里不住地往外冒烟,一群工作人员站在远处,手里拿着灭火剂,但谁也不敢上前。 哪怕穿着防护服,他们已经能感觉到热浪了。 “消防员,消防员来了!” 任燚率先问道:“有没有人员被困?” “没有。” “电源切断了吗?” “切断了。” “里面什么情况?”任燚往里看了看,能看到的只有燃烧发出来的红光,其余一切都隐藏在滚滚浓烟里。 负责人抹着汗:“里面有一组电池着火了,我们想自己灭的,但是……灭不了,然后里面太热了,我们就出来了。” 任燚瞪着他:“着火你们第一时间不打119,自己灭?知道锂电池的火有多难灭吗?!” 负责人说不出话来。 因为怕消防处罚、怕担责任等原因而一开始不报警,选择自己扑灭,结果错过最佳抢救时间的,任燚实在见过太多了,很多小事故都是因此变成大事故的,他知道责怪这个人也没有意义,但还是一肚子的恼火。 任燚指挥道:“丁擎,准备供水,让总队联系市政,把这一区域的水压提高。” “是。” “刘辉,去调两台抽风机来。” “是。” “高格、孙定义,你们俩跟我进去看看。” 三人全副武装,走进了设备间。 设备间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窗,远远不够散烟散热,此时里面的温度如炼狱,能将人烤熟,穿着隔热服,任燚都感觉自己的皮肤快要被烫化了,这样的环境他们最多只能坚持一分钟。 任燚咬紧牙关,朝着着火的地方走去。 那蓄电池组靠墙叠放,五排乘四列共二十个,每个都有旅行箱那么大,布满了杂乱的电线,燃烧发出可怖的声响,最先着火的应该是左侧居中的一个,此时已经被烧得通体发红,同时点燃了周围的四个。 扑灭锂电池火灾的最好办法是喷水,而且必须喷大量的水,水不够火不灭,如果是小的锂电池,直接扔水里是最明智的做法,但这么大的锂电池,且已经烧成了这样,不具备移动的条件了。 很快地,三人都顶不住了,退了出来。 任燚摘下面罩,脸上全是汗,他喘了口气:“麻烦,这种温度人都待不住,怎么喷水。” “只能轮班了。”高格说道。 任燚思索道:“一边排风散热,一边喷水降温,只能这样了。” 一个管理层模样的男人走到任燚身边:“同志,你们打算怎么灭火?” “我们要用两台抽风机从门和窗分别往外排烟,然后喷水。” 男人脸色一变:“同志,你想想别的办法,千万别喷水,要是喷水,我们的电池就全毁了,那一个电池二十多万啊。” 任燚眯起眼睛看着他。 “不是有干粉之类的?再不行窒息灭火呢?把空气阻断,火不就灭了吗。” 任燚冷冷道:“干粉的原理就是窒息灭火,对锂电池行不通。里面已经有五个电池烧了,阻断空气,在火灭之前,可能引燃、引爆更多电池,过高的温度还可能对墙体钢筋造成损伤。” 男人拉住任燚,急道:“你想想办法好吧,把着火的电池搬出来啊。” 任燚一把甩开他的手,厉声道:“你当我们穿的是什么?我把衣服给你你敢去搬吗?” “你、你什么态度啊。”男人叫道,“我问了厂家了,你这水浇下去,我二十个电池全完了,好几百万的损失。” “不浇水,你的电池也会全烧坏,还会对整个商场造成安全威胁。”任燚瞪着他,眼神犀利:“你再妨碍公务,就去拘留所冷静几天吧。” “你……” 男人还待说什么,屋内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吓得众人都心脏一颤,下意识地做弯腰抱头的姿势。 肯定是有一个锂电池爆炸了,锂电池爆炸虽然不会造成很大的损伤,但人如果离得近也很危险,而且爆炸之后会引燃更多的电池。 男人脸色煞白,不说话了。 爆炸之后,设备间内的温度仿佛又升高了,这一次他们甚至无法走进设备间,光是靠近门,就已经被可怕的热辐射顶了回来。 此时,水枪准备就绪,任燚安排两支水枪先去冷却墙体,然后等待抽风机,屋内不降温,他们的水枪根本进不去。 过了一会儿,抽风机也到了,开始分别从窗户和门往外排风。 就这样排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温度才稍降,里面的能见度也略有提高。 任燚决定进去试试,他和高格合抱着一支水枪,进入设备间,对准远处的电池组打开了阀门。 为了尽快灭火,水枪被任燚调到了12个压,阀门一开,巨大的压力让水带像条活龙一样挣扎、扭动起来,任燚和高格死死地抱着水带,依然被双双拖倒在地,出水口开始乱窜,水淋了俩人一身。孙定义扑上来压住水带,这才控制下来,他们把水枪对准燃烧的电池喷射。 一射水,屋内升腾起高温蒸汽,甚至比刚开始单纯的火烤还要难以忍受,他们喷了一会儿,就换了下一班人。 战士们三人一组地轮番上阵,每一组一开始只能坚持一分钟,而后随着温度下降,逐渐能多待几分钟。 任燚、高格和孙定义再次换班去喷水,此时浓烟已经大多被蒸汽取代,依然是什么都看不清,但还好着火的地方很显眼,喷水不会喷错地方。 几分钟后,他们撤出,换下一班。 任燚已经累得胳膊都快要抬不起来了,每一次的呼吸也都难以提上气来,空呼戴久了就会这样,他道:“咱们上去透口气,顺便换个空气瓶,时间应该快到了。” 任燚走出商场门,大口喘息着新鲜的空气,并向消防车走去。他从消防车拿出三个新的空气瓶,递给身边的孙定义,想把另外一个递给高格时,发现高格并不在身后。 “人呢?”任燚问。 孙定义换着空气瓶,说道:“他没出来,还在里面吧。” “你把这个给他送进去,然后提醒所有人查看一下自己的空呼余量,不够的赶紧来换,我喘口气,马上回去。” “好。”孙定义提着空气瓶回去了。 任燚一边抹汗,一边扯了扯防护服的领口,想让冷空气稍微进来点,在超高温的环境下待了太久,那种浑身好像要烧起来的感觉令人难受到了极点,此时有一点凉风进来,能缓解不少。 但他并没有“享受”太久,很快就回去了。 还没踏进商场,孙定义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神色有些慌张:“高格好像不见了。” 任燚皱眉道:“什么叫不见了?” “我在里面找不到人,对讲呼他没反应。” “会不会……上厕所了?”任燚说出口,自己都觉得牵强。 “上厕所也不会不回话啊。”孙定义紧张地说,“我问了好多人,都没看到他,我还进设备间找了,也没找到。” 任燚心头一紧,快步跑回了商场,直奔设备间。 第50章 任燚返回商场,见所有人都在找高格。他问道:“确定设备间里没有人?” “没有,我们都找过了。” “最后是谁看到他的?” 众人面面相觑。 孙定义急道:“可能……是我们。” “报警器呢?他的报警器有没有响?” 每个消防员身上都有一个报警器,能检测到携带者是否跌倒,一旦倒下超过20秒就会发出高分贝警报音,虽然现场环境吵杂,但那个声音也不可能听不到。 “都没听到。” 任燚眼前有些发懵,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我们再顺一遍,你、我和高格本来在喷水,然后换了下一班,下一班是谁?” “是我们。”刘辉道,“我们三个。” “我们出来的时候,高格在我们后边,谁看到他去哪儿?” 刘辉几人面面相觑:“好像……就没看到人。” “怎么可能没看到?”孙定义吼道,“就这么小个地方,就一个门,里面没有,也没人看见他出来,人能去哪儿?掉老鼠洞了?” “哎呀!”一旁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叫了出来。 战士们齐齐看向他。 “设备间里真有一个洞!”他急道,“是为了检查地下水电设备留的,平时用铁板盖着,铁板肯定是给烤化了。” 任燚急道:“在什么位置!有多深。” 男人描述了一下大概的位置,几人赶紧冲了进去,为避免再有人掉下去,他们拴着绳子,猫着腰摸索,设备间里雾气弥漫,能见度极低,任燚头顶的灯在地上扫出了一片黑影,他甩了甩绳子,走了过去,果然发现了一个洞,他吼道:“高格!高格!” 下面毫无回应,但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任燚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烟气比空气轻,因而往上走,地下的烟就没那么浓,任燚看到高格的空气瓶被挂在了梯子上,人是半蹲着的,但已经昏迷,很可能是掉下来的时候头撞到了梯子。 任燚摸了摸高格的脉搏,松了口气,他看了一下高格的空呼余量,已经有红光在闪烁,证明空气含量极低。 任燚把绳子卡扣拴在高格的腰带上,拽了拽绳子,上面的人把高格吊了上去。 高格被抬到了外面,脱下面罩,他的皮肤不正常地潮红,身上湿的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是汗,呼吸短促而困难。 “先把他衣服脱下来,救护车来了没有?”任燚问道。 “应该马上到了。” 他们七手八脚地把高格身上厚重的战斗服脱了下来,将他的脖子垫起,尽量让他顺畅地呼吸,他的皮肤热到发烫,他们就用水给他降温。 在救护车来之前,高格恢复了一点意识,用沙哑地嗓子要水喝。 任燚坐在他旁边,给他喂了点水,心有余悸地说:“兄弟,你吓死我了。”如果他们晚发现一会儿,后果不堪设想,他岂能不后怕。 火场里就是有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意外,他们小心再小心,也难以完全避免,实在令人无力。 “救护车来了。” 把高格送上了救护车,战士们又赶回去继续灭火。 他们从中午一口气忙到晚上,整整七个小时,才将火扑灭,期间他们轮班进去冲水,又轮班蹲在路边吃盒饭,光是每个人的空气瓶就至少换了三次。 火被扑灭后,战士们都累得站不起来,在不足十度的深秋夜里,他们躺在地上也丝毫不感觉到冷,设备间里的高温蒸汽仿佛渗入了他们的每一个毛孔,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散。 返回中队时,任燚让消防车绕了个路,把自己和孙定义放在了鸿武医院。 高格刚刚做完检查,正在病房休息,他人已经醒了,中度脑震荡,身上有不同程度的烫伤,虽然不严重,但还是得留院观察几天。 进病房时,高格正在跟老婆孩子视频,见他们来了,就把手机转了过来:“闺女,这是任叔叔和孙叔叔,打个招呼。” “叔叔好。”小女孩儿乖巧地叫道。 任燚和孙定义跟他老婆都认识,她们母女不在北京,但曾经两次来中队一起过年。 高格跟她们聊了两句,就挂断了:“火灭了?” “不灭我们能过来吗。”孙定义抹了一把脏兮兮的脸,“你在空调房里待得舒不舒服。” “可舒服了。”高格挤眉弄眼地说,“羡慕死你。” 任燚笑骂道:“别贫,感觉怎么样现在?” “身上疼,还有点儿晕,不过没大事儿。”高格不解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孙定义解释道:“那个设备间里原来有一个检修口,有梯子下到下一层的,本来是有铁板盖着的,结果铁板被烤化了。” “我艹……”高格感叹道,“那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是啊,我们找了你半天,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要不是一个电工想起来了……”任燚沉声道,“当时你的空呼马上就没气了,太他妈危险了。” 高格故意大笑两声,安慰他们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们就来看看你,你没事儿我们就回去了,多休息几天,把老婆孩子接来,好好聚聚。” 高格点头:“我老婆买了明天的票了。” 俩人走出病房,任燚转身的时候,只觉得脖子上一阵火辣辣地痛,他“嘶”了一声。 “怎么了?” “你帮我看看脖子这里。” 孙定义掀开任燚的衣领,皱眉道:“烫出泡了,你领子是不是没扣好。” 任燚想起自己在外面的时候曾经敞开领子散热,后来听说高格不见了,急急忙忙地就回去了,哪里顾得上这个。 领口是他们的防护服比较薄弱的地方,尽管做了很多防护措施,但这里毕竟是连接裸露皮肤的,脖子以上的部分只能靠帽帘来保护,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做到一丝不透,所以这里是承受热辐射最高的地方。 任燚的领子还没粘好,自然就被高温蒸汽给烫伤了。 “走,去处理一下。” 任燚道:“我自己去,你回中队吧,好好休息一下。” “还差这一会儿,走吧。” 俩人找到护士,脱下衣服一看,脖子上烫了几个鹌鹑蛋那么大的嫩红水泡,有一个还被领口磨破了。 “你都感觉不到吗?”护士埋怨道,“都磨破了,很容易感染的。” 任燚苦笑道:“我刚才身上热的要命,哪儿都疼,真没感觉到。” 护士开始给任燚处理伤口。 孙定义在一旁看着护士在水泡上刺了小口,流出大量的组织液,任燚直皱眉头,但没有吭声。他有些看不下去了:“我去给你拿药。” “好。” 过了一会儿,孙定义拿药回来了:“任队,我看到宫博士了。” 任燚猛地抬起头来:“在哪儿?” 护士的针不小心刺在了他的后背上,他“哎哟”了一声,护士按住他:“你别乱动啊。” 任燚看向孙定义:“在哪儿呢?没看错吧?” “他那天仙一样的长相还有看错的?就在外面,好像在押犯人。”孙定义道,“我去把他叫过来吧。” “哎别……”任燚想阻止孙定义,可人家转身就出去了。 他虽然很想见宫应弦,可自己现在脏兮兮的,分明不是个见面的好时候。 很快地,宫应弦就随着孙定义进来了,他看到任燚,怔住了。任燚穿着一条被汗浸透了的蓝衬衫,防护服裤子的背带还挂在肩上,脸上、身上全是黑乎乎的烟灰,脖子上有一片红色的伤痕,那脏污的模样跟纯白的诊室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一身劫后余生的疲倦与狼狈。 宫应弦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快步走了过去,急道:“你受伤了?脖子怎么了?” 任燚满不在乎道:“刚出了个警,没事儿,一点烫伤。” 宫应弦看着任燚脖子上的水泡,眉头紧蹙,半天,才道:“很疼吧。” “还行啊,护士妹妹可温柔了。”任燚眨了眨眼睛,“水泡而已,几天就消了。” 护士擦完药,嘱咐道:“任队长,这个破了的就没办法了,其他的千万要保护好那层皮,不要摩擦不要沾水,这样以后疤痕淡得快。” “好,谢谢啊。”任燚站起身,“你来医院干嘛?周川?” 宫应弦点点头,目光还停留在任燚的烫伤上:“周川今天出院。” “太好了,终于能把这孙子关起来了。”任燚问道,“其他人审得怎么样了?” “有很大的进展。”宫应弦道,“我送你们回中队,等你好了我再跟你说。” “我只是烫伤,又不影响什么。” “走吧。” 任燚犹豫道:“我们俩这么脏,怎么坐你的车啊?” “我没开车,坐警车来的。” 孙定义搓了搓手:“哇,我还没坐过警车呢。” “你要不要来个全套体验?”任燚揶揄道,“他有手铐。” “那不用了。” 上了车,宫应弦和任燚坐在后座,任燚就往一旁挪了挪,生怕蹭到宫应弦,宫应弦斜了他一眼:“别躲了,你还能坐车顶吗。” 任燚嬉笑道:“我怕你发病。” “你……我勉强可以忍。”宫应弦轻声说。 任燚会心一笑。 警车把他们送回了中队,任燚抱着一点期待问宫应弦:“要不要进来坐坐?你要是不赶着回分局的话……” “好吧。” 进了中队,战士们都过来询问高格的情况,得知高格没事后,又纷纷关心起任燚的伤。 任燚解释了一番,就带着宫应弦去了自己的宿舍。 在他们中队,只有中队长和指导员有单人宿舍,装修虽然很朴素,但卧室浴室办公室一应俱全。 宫应弦站在屋内,环视四周,他虽然来过几次凤凰中队,但任燚的宿舍他还是第一次进,比起任燚那个已经几年不住人的家,这里更有生活气息,更有……任燚的气息。 “喝水吗?”任燚突然有点紧张,就像是第一次请女生来自己宿舍的小男孩儿,生怕被嫌弃不够整洁。 “不用。” “那你坐一会儿,我去洗个澡。”任燚想起自己脖子上的伤,护士刚嘱咐过不能碰水,可他却连看都看不着,他轻轻“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怎么洗。” “我帮你吧。”宫应弦道。 任燚瞪直了眼睛,头都不敢回。 第51章 任燚悄悄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转过身:“啊?” “你叫我上来不是为了这个吗?”宫应弦双臂交叉于胸前,“你一个人怎么洗?” “呃,我……”任燚想象了一下那场面,觉得自己不可能不想入非非,可让他放弃一个可以跟宫应弦亲密接触的机会,他又不舍得,他犹豫了一下,“你不嫌我脏吗?” “嫌。”宫应弦毫不犹豫地说,“我帮你拿着花洒,留意不要碰到你的伤口,然后你自己洗。”他顿了顿,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脖子附近我可以帮你擦一下。” “还……还是算了吧。”任燚干笑道,“光着身子多不好意思。” 宫应弦挑眉:“你一个消防员,是没洗过集体澡堂吗?” 任燚语塞,他可是两年前当上中队长才有独立卫浴的。 “还是说你在我面前不好意思?”宫应弦微微勾唇,“自卑吗?” 任燚挺直了胸膛,叫嚣道:“开玩笑呢?你非要帮忙,我给你这个机会嘛。” 宫应弦扬了扬下巴:“抓紧时间,我还要回分局。”他说着脱掉了西装外套。 任燚看着宫应弦在脱衣服时被刻意凸显出的厚实的胸肌,不禁咽了咽口水。 “拿一套干净的睡衣给我,最好是新的。” “我只有作训服。” 宫应弦皱了皱眉:“就是你们那个像维修工的衣服?” 任燚翻了个白眼:“对,就是那个像维修工的衣服。”也不怪别人嫌弃他们的衣服,他们自己也觉得挺难看的。任燚从柜子里拿了两套洗干净的,一套递给宫应弦。 宫应弦沉默地看着手里火焰蓝色的消防员作训服,明显已经洗涤过很多次,布料都有些发皱变形,且完全没有被熨烫过。 “都是洗干净的。”任燚将自己手里那套凑到鼻尖闻了闻,“还香的呢。” “你管这廉价洗衣粉的味道叫‘香’?”宫应弦瞪了他一眼。 “啧,我这儿就这个了,你不穿你光着进来?” 宫应弦犹豫了。 这一犹豫,任燚害怕了,这小子不会真的打算跟自己坦诚相见吧?不行,他、他没准备好啊,肯定会出糗的! 宫应弦不大情愿地说:“好吧。” 任燚的小心脏狠狠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好’是……穿……还是不穿啊?” 宫应弦把作训服扔给任燚:“我才不穿这种东西。” 任燚傻眼了,他磕巴着说:“你你、你真要……!” “都是男的,怎么了。”宫应弦看了看手表,催促道,“你能不能快一点。”说着把手表也摘了下来,放在了桌上。 任燚感觉有一头成年雄鹿在心头乱撞,他慌了。他一个正常男人,怎么淡然面对这个,这不是折腾他吗。可要是拒绝,岂不是欲盖弥彰? 宫应弦却是泰然自若地开始脱衣服。 任燚心一横:“你可以穿着内库,我有新的、新的给你。” “嗯。” 任燚拿起自己的作训服,转身进了浴室。他先用冰冷的水泼了两下脸,心下拼命叫着:冷静,冷静,冷静。 只是一起洗澡罢了,他从高中开始住宿,洗过多少集体澡堂,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可能在自己的浴室里出糗的,绝对不能。他深吸一口气,脱下衣服,打开了水龙头。 不一会儿,宫应弦进来了:“水热了吗?” “嗯。”任燚深吸一口气,微微偏过身,想把花洒递给宫应弦,可在看到宫应弦那健硕完美的身体的瞬间,还是浑身一抖,他把花洒快速塞进宫应弦手里,就背过了身去,唯恐自己发烫的脸皮被瞧出异样。 宫应弦接过花洒,目光忍不住从上至下扫视了一番任燚赤果的背影,那修长的体态、劲瘦的腰肢、恰到好处的肌肉,每一寸都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力量之美。 任燚的身体很好看,他想。 在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他顿觉不可思议。他没有注意过别人的相貌,这种“注意”并非是他分不出美丑,而是美丑之于他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干不干净来得重要。可他此时竟生出了“任燚好看”的念头。他无法理解这种情绪的由来,他感到困惑、甚至是困扰,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任燚等了半天:“哎?来浇水啊。”他不回头,还勉强能维持冷静,尽管他很想很想很想回头看看,最好是能够尽情地看。 宫应弦回过神来,他用力压下了心头莫名的念头,往前两步,查看了一下任燚的伤:“这伤好了,颜色至少要两年才能淡下去。” “那晒黑点儿就看不出来了吧。” “除非你晒成黑人。”宫应弦将水淋到了任燚的背上,“洗吧。” 任燚只得扭捏地洗了起来,他要强迫自己不去想身后的人,而是想一些能让自己的大脑和身体都维持冷静的东西,因而他的肢体十分僵硬,洗一个澡洗出了半身不遂的别扭。 可即便他不回头,他也能感觉宫应弦在看他,废话,宫应弦当然在看他,但不是普通的看,而是……他无法形容他所感受到的那种好像已经具化了的视线,也许这统统是他的幻觉,可他又不敢回头求证。 任燚脑海中不禁浮现了此时上帝视角的画面……他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微微弯腰,想要掩饰自己的慌乱。 不行,想点别的,想点……想点可怕的。 任燚一咬牙,也顾不上害怕了,认真回忆起自己看过的鬼片,幻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 “毛巾给我。” 宫应弦的声音突然在任燚耳边响起。那声音天生带着优雅与空灵,仿佛总与凡间喧嚣隔了一层空气结界,色纯而无暇,时而听得人耳朵酥麻,但在任燚满脑子怪力乱神的时候,这种好听到不接地气的声音能让人体温一下降三度。 任燚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身体一抖的同时,脚下打滑,整个人向后仰去。 宫应弦一手还拿着花洒,只能单手接住任燚,他脚下也滑,为了不至俩人都跌倒,只得踉跄着后退几步,用背抵住了墙,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俩人连呼吸的声音都憋回了嘴里,只有洗澡水还在哗哗作响。 任燚的大脑一片空白。 宫应弦只觉胸腔轰地燃起了一把火,有一种陌生却强烈的感觉冲击着自己的神经,他从未经历过,也无从判断他所体会到的究竟是什么,而后他觉得头皮发麻,脸颊燥热,就像一杯酒下肚的后劲儿,他觉得心慌,他快速说道:“还、还不起来!” 任燚如梦初醒,赶紧站了起来,他手足无措,他六神无主,他更加不敢回头了。 宫应弦不需要任燚回头,看着他通红的脖子,已经能想象此时他的脸该红成什么样,宫应弦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不知是否此刻的自己也…… “我、我洗差不多了,你你……要不你……” “……毛巾给我。”宫应弦加重了语气,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他此时的慌张。 任燚依旧背着身子,把毛巾递给了他。 宫应弦拿过毛巾,故作镇定地斥责道:“刚才差点溅到伤口,你能不能小心点。”他用湿毛巾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这个地砖有点滑……”任燚小声说,他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是一个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事故、常年穿梭于各种各样的危险场所的消防战士,尤其作为指挥员,他们的心理素质第一要求就是处变不惊、沉着冷静,如果以前有人告诉他,他会因为简简单单的“喜欢”二字,动不动就表现得像个愣头青、傻小子,他一定嗤之以鼻。 可现在呢?他慌乱的像个傻13,还他妈这么怂。 宫应弦把毛巾搭在了任燚的肩上:“好了,你自己洗吧。” “呃,好。”任燚如释重负,宫应弦再待下去,他要爆炸了。 宫应弦走到门口,又转头问道:“我的内库都被你弄湿了,新的在哪儿?” 任燚顿时气血上涌,勉强开口道:“就刚才的柜子里。” 宫应弦最后深深地看了任燚一眼,关门出去了。 任燚重重松了一口气,他顿觉浑身脱力,脑袋无力地顶在墙上,慢慢地把阀门往左掰了掰,花洒喷出来的热水变成了冷水,他对着自己狠狠浇了一通。 平时洗澡任燚一般五分钟速战速决,这次他在里面又磨蹭了二十分钟,对着镜子审视自己半天,发现确实看不出任何异样了,才装出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出去了。 此时宫应弦已经穿好衣服,正坐在自己的床上,拿自己手表的表带逗淼淼玩儿。 尽管宫应弦连逗猫的时候都在面无表情地端着,好像不是在逗猫而是在做实验,但那画面在任燚眼里依旧很温馨。 “洗完了。”宫应弦抬眼扫了他一眼,“这么慢。” “怕碰着伤,有点费劲。”任燚道,“你别拿那么贵的东西逗它,把它惯坏了,还能看上九块九包邮的逗猫棒吗。” 宫应弦朝任燚的办公桌抬了抬下巴,“我出来的时候,它把我的表扫地上追着玩儿。” 任燚瞪直了眼睛:“嘿这个败家玩意儿!表摔坏了吗?” “摔不坏。”宫应弦拎着表带一上一下地继续逗猫,“摔坏了我也不会让你赔的。”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因为它也是我的猫。”宫应弦看着任燚,“对吧。” 任燚笑道:“对。” 宫应弦用手指点了点淼淼的小脑袋:“你什么时候可以和sachiel一起玩儿。” “sachiel是谁?” “我的蓝血蛇,记得吗?那只很漂亮的蓝色的蛇。” 任燚回忆了一下,他确实在宫应弦的爬行馆里看到过一条非常特别的通体水蓝色的蛇,但是那蛇很快就藏进树里了:“哦,不是呲溜一下就不见了。” “蛇出不出来看心情。”宫应弦解释道,“它是我养的第一条蛇,已经九岁了,sachiel是水之天使的名字。” “你在开玩笑吧。”任燚指着淼淼,“你不是认真的吧。” 宫应弦解释道:“第一,蓝血蛇是绿树蟒的蓝色变异种,没有毒,第二,猫的神经反应速度比蛇快,蛇欺负不了它,当然,得等它长大一点。” “不行,不行不行。”任燚上去用一只手握住了淼淼整颗脑袋,“淼淼你别听这个人瞎说啊,我不会让你去跟蛇玩儿的。” 宫应弦抿嘴一笑:“说不定它喜欢跟蛇玩儿。” “等它长大了再说。”任燚把淼淼拎到一边,“你要回分局了吗?” 宫应弦看了一下时间,点点头。 “你要是回去审周川,我就跟你一起去。”任燚道,“你跟我说案情有很大进展,我不想错过了。” “你刚受了伤,还是休息吧。” “这点儿?”任燚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不屑道,“这算什么伤啊。” 宫应弦站起身:“那好吧。” “走。”任燚披上外套。 宫应弦走了几步,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你的我穿着有点紧。” 任燚斜了他一眼,不爽道:“你什么意思。” “你是语言功能不全还是理解能力有障碍?” “咱俩个头也没差几厘米,这个能差到哪儿去?”任燚不服气地说,不过,他想起刚刚在浴室里的一幕,根据他的经验,宫应弦的好像确实挺…… 宫应弦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人体是等比缩放的吗?” “你……”任燚给气的,“有本事你别穿好吧。” “是你把我的……” “停停停停停别说了!”俩人正经过门厅,随时可能碰到中队的战士,这被人听了去可怎么解释,任燚连忙告饶。 宫应弦耸了耸肩,露出一抹揶揄地笑。 第52章 任燚原本以为消防员的工作够苦了,一年没多少假,24小时都得值班,但跟宫应弦相处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警察也挺惨,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中队待着,出警毕竟是少数情况,但警察,尤其是刑警,几乎就没有不加班的时候。 此时已经快九点了,宫应弦仍然要赶回分局工作。 任燚调侃道:“你说你,好好一个富二代,拿着比我低的工资干着没比我少的活儿,我时常想到你啊,就觉得特有意思。” “你时常想到我吗?”宫应弦看着任燚。 任燚怎么都没想到宫应弦会把这句话的重点抓得这么新奇独特,他想起在浴室里的窘迫,觉得自己现在怎么都不能怂,便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用玩笑的口吻道:“是啊,我时常想你。” “你想我什么?”宫应弦却是很认真地问。 “……瞎想。”任燚走到了车门边,偏头看着宫应弦,“那你也会时常想我吗?” 宫应弦点点头:“会。” 任燚的呼吸顿时有些急促:“那你想我什么?” “想你……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怎么奇怪了。” 宫应弦迟疑了一下:“跟别人都不一样的奇怪。” “意思是我很特别,对吧。”任燚笑看着宫应弦。 不知为何,宫应弦的脑海中浮现了任燚赤果的背影,那个在他的认知里“好看”的背影,没错,任燚真的很特别。他轻轻“嗯”了一声。 任燚心里雀跃不已,哪怕是这种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在他品来都是甜的,他知道他在宫应弦的心里,一次一次地不一样,一点一点地变得特别,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难言的满足。 走到车前,任燚道:“今天你开车吧。”他其实很累了,毕竟一下午都处于高强度体力消耗下,且只吃了一个盒饭,但他不想让宫应弦看出来,他只想尽快知道万源小区纵火案的真相。 宫应弦却还是察觉到了:“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不是,是脖子上的伤,抬胳膊有点疼。” 宫应弦皱眉道:“我不知道你下午是什么情况,你要是很累就别去了。” 任燚笑笑:“真没事儿,走吧。” 路上,宫应弦跟任燚聊起案子:“你肯定想象不到这个案子现在的发展多么出人意料。” “怎么?”任燚的好奇心顿时被吊得老高。 “我们怀疑彭飞,但又没有证据,于是我让鉴定科的同事把所有我在现场捡到的垃圾都鉴定了一遍。” “那可不是个小工程啊。” “其实没有想象中多,大部分被火损毁的太厉害,没有鉴定价值,你还记得当时我跟你说的电动牙刷刷头和咖啡渣吗?” “记得。” “首先你用火灾鉴定的方法帮我们将嫌疑人范围缩小到了西边五户,其次是这两样东西起到了大作用。”宫应弦面露一丝得色,“牙刷我们提取了dna,咖啡渣也找到了品类和牌子,这五户里,有咖啡机的有两户。” “牙刷和咖啡都属于谁?” “没有得到同意,我们没办法进行dna对比,所以我一个同事在那个小区蹲了两天,搜集了那层楼西边住户所有家庭的垃圾,找到了牙刷的主人,就是2209隔壁,2208。” 任燚突然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说,2209门前那些不属于他家的垃圾,可能来自自其他五户?” “目前能证明的只有两户,因为我们还查到,彭飞家就有咖啡机,我们调取了他的网购记录,发现他确实买过一样的咖啡。” 任燚激动地说:“这回他没法反驳了吧。” 宫应弦冷笑道:“我们拿出这个证据,两个人都承认了,但他们都声称只是想以牙还牙,把垃圾扔在2209门口,纵火与他们无关,其他几户我们还没有问。” 任燚倒吸一口气,这个案子的真相,越往深了想越让他害怕:“那你有什么打算?” 宫应弦道:“你还记得西边六户除了2209还有哪一家出了人命吗?” “倒数第二家吧。”任燚想了想,“最后一家就是彭飞的2212,2211好像死了一个老人。” “对,我们打算从他家入手,一会儿你就会见到2211的户主。”宫应弦道,“还有,通过这段时间的调查,我对彭飞这个人的怀疑越来越深,我决定给他做一次测谎。” “测谎真的有效吗?”任燚皱眉道,“这个东西只能做辅助,在法庭上也无法做证据的。” “我知道,测谎只是一个手段,我找来一个犯罪心理学的专家,想让他帮我们重新评估一下彭飞这个人。” “你不是说证据不足,而且他面对周川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吗。” “岂止是周川,他对陈佩都没有反应,这就让我更加怀疑了,更重要的是,现在除了他,我们找不到更合适的烧车嫌疑人的人选。你听过福尔摩斯的那句话吗?” “‘当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有多荒谬,都是真相。’” “因为现在找不到新的嫌疑人,我要将他作为嫌疑人重新审视我手上所有的证据、审视他。”宫应弦眯起眼睛,“如果他犯了罪,无论他隐藏的多好,一定会暴露。” “那……陈佩呢?”提到这个人,任燚偷偷看了一下宫应弦的表情。 “我想先把万源小区的案子查清楚,反正他也跑不了。” 谈话间,俩人已经到了分局。 蔡强正在审周川,任燚站在监控室外,看着周川短短一个月的住院生活,居然还胖了一圈,一想到这个王八蛋能吃饱喝足,而受害者家属却可能食不下咽,任燚就感到难言的愤怒。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任燚问道。 “他知道我们抓到了陈佩后,在医院的时候态度有点松动,不知道蔡强今天会不会有收获。” “他认出陈佩了?” 宫应弦摇头:“有可能在网络上认识,但他们对彼此的容貌都是陌生的反应。” 任燚听着蔡强在拍桌子,对周川威逼利诱。 “走吧,我带你去见2211的户主。” 俩人来到另外一间审讯室门外,宫应弦用眼神示意任燚从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 任燚凑近了往里一看,2211的户主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正低着头,仅是从那微微耸起的肩膀,也能看出她的不安。 宫应弦低声道:“她并没有被拘留,只是我们要求她来配合调查,她应该已经等了至少有三四个小时了,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受害者家属,或者无关人员,白等这么长时间早生气了,但你看她,只有焦虑。” “心虚?” “应该是。”宫应弦推门进去了。 里面的人猛地抬起了头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俩人。 “白女士。”宫应弦翻了翻资料,“你好,让你久等了。” 白女士将肥胖的身体向后诿了诿,令背部贴近椅子的靠背,并尽量远离已经坐在桌子对面的宫应弦。 任燚也坐在了一旁。 宫应弦机械式地说:“白女士,我姓宫,感谢你配合我们的调查,有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白女士深吸一口气:“你想问什么,该说的我都跟警察说过好多次了。” 宫应弦点点头:“但你之前是以受害者家属的立场说的,现在不一样了。” 白女士瞪着宫应弦:“什、什么意思。” “我们有理由和证据怀疑,你和22楼西边户的其他四户邻居,都曾经在起火前,往2209的家门口扔过垃圾。” 白女士故作镇定地说:“反正他喜欢在门口堆垃圾,我就是赌气,扔了一下,怎么了。” “你们以前也扔过吗?” 白女士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2209的女主人说以前你们并没有类似的行为,只是吵过架,贴过大字报,怎么就这么巧,在起火的当天,你们五户同时往2209家门口扔了垃圾呢?” “……我看到别人扔,我也扔了。” “你看着谁扔了?” “我忘了。”白女士别过头,“扔了垃圾,不代表我们就放火了吧。” “嗯,但你们扔的垃圾助长了火焰的燃烧,要承担一定的责任,至于是什么责任,就看你们对纵火是否知情了。” “我不知情!”白女士激动地说,“我根本不知道会着火,我要是知情,我怎么可能让我妈被熏死!” 宫应弦寒声道:“正是因为你的母亲也在火灾中吸入浓烟而送医不治,我才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包庇害死你母亲的凶手?” 白女士身体一抖,目光开始闪躲。 “你知道是谁干的吧?其实你们可能都知道,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报复,也许这个报复的后果超出了你们的预估,你们害怕了,怕被牵连,所以不敢说出真相,对吗?” 任燚心中一惊,其实他刚才在车上,他已经猜到了宫应弦的意思,但真正从宫应弦嘴里说出来,还是令他震撼不已。莫非,这是一个集体纵火犯罪?这在他的从业生涯里还从来没有碰到过,难怪宫应弦会说,案情的走向会出乎他的意料。 白女士用力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扔了垃圾,我们邻里早就赌气地商量过,他扔垃圾,我们就往他家门口扔垃圾,我们也是生气,他一家子不要脸,我们就、就扔了几袋垃圾,怎么了?不是我们放的火。” “你明知道是谁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却因为怕担责任而不敢说,你母亲在天有灵,可是一直看着的。” 白女士额上冒出了细汗。 “白女士,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怕说出来,会被当成共犯,对法律无法交代,对家人也无法交代,你还可能受到了别人的威胁,对吗。” 白女士不说话。 “我很同情你。”宫应弦倾身向前,“西边六户里,除了2209男主人,只有你失去了亲人,太不公平了,对吗。那个男人恶心了你好几年,为什么他死了还要搭上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其他人家就没事,这一个多月,你睡得好觉吗?是不是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怕我们查到线索,结果你看,果然,查到你头上了。” 白女士的声音变得尖锐:“别说了,我不知道!” “你可以不知道,因为我还可以问其他人,这么多户人家,只要有一个人把你们供出来……” 白女士低头看着桌子,肢体非常僵硬。 “我说过我同情你,我也同情你的母亲,所以我第一个来找你,就是想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不要这个机会,你敢保证别人不要吗?你年纪大了,又没有前科,如果你主动立功,肯定能从轻处理,但你如果继续帮别人扛雷,包庇那个害死你母亲的人,那你就是又不孝又愚蠢,你已经犯了一个大错了,你还想犯第二个大错吗。” 白女士颤抖着,泛红的眼圈落下了泪来。 第53章 任燚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忙了一天了,这都几点了。应弦,我看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明天不还有好几户要问吗。” 宫应弦回了任燚一个了然的眼神,点点头:“也是。”他合上笔记本,“白女士,今天麻烦你了,请回吧。” 白女士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俩人站起身。 任燚背过身,小声对宫应弦说:“2207是个年轻的,要前途的,肯定比她先松口。” 宫应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做势要走。 “等、等一下。”白女士叫道,“你们让我等了这么久,这就要走?” “白女士,你什么都不肯说,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时候不早了,都回去吧。” “等等!”白女士迟疑地说,“如果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是不是……不、不判我罪?” “那要看你参与犯罪到什么程度。” “我只是扔了垃圾,我可什么也没干呀。” 宫应弦和任燚对视了一眼:“走吧。” “是小彭让我们扔的!”白女士急道。 俩人齐齐看向白女士。 白女士捂着嘴,哽咽道:“我们一起商量,怎么治2209,小彭就说,说他们怎么恶心咱们,咱们怎么恶心他们,咱们往他家门口一起扔垃圾。” “所以你们就约好了,周五那天一起往2209门口扔垃圾报复?” 白女士点着头:“可是,没人说要放火,真的,我们不知道会着火,我们要是知道,还待在屋里干什么,谁想放火烧自己家。” “那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说?” 白女士哭道:“小彭说,我们都是共犯,死了这么多人,烧了这么多房子,要是警察知道了,我们、我们也要担责任的,所以谁都不能说。” “他说的没错,但责任也有轻重之分,如果你们真的只是扔了垃圾,跟纵火无关,那就不至于承担刑事责任,但是包庇犯罪,可比你扔个垃圾严重多了。” “我不敢、我不敢包庇,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白女士哭道,“我自己的娘都死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俩人把痛哭不止的老妇人送走后,一时心中五味陈杂,谁也没说话。 “我感觉她说的是真的,住户们可能真的只是扔了垃圾,并不知道会着火。” 宫应弦思索道:“其他人也许不知情,但彭飞未必,只是按照现在的证据,依然证明不了他知情或者参与过纵火。” “对了,那个车主呢?是否能查到什么动机?” “车是随机挑的,跟周川说的一样,车主不认识他们,生活圈子也毫无交集。” “那案情的关键还是在这三个人身上,只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宫应弦冷道,“陈佩他一直要求见我,但我这几天没有见他,而是让言姐去审他,这也是言姐的意思,她怕我受到影响。” “他要见你?”任燚惊讶道,“他想干什么。” “多半是他想跟我谈条件。”宫应弦目光阴沉,“他知道自己脑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任燚喃喃道:“这三个人只要能击溃一个,其他两个就不攻自破了。” “可惜我们缺少关键证据。”宫应弦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希望其他人那里有进展。” “我们去看看蔡强和周川吧。” “好。” 俩人走到另外一间审讯室,但没有进去,而是敲了敲门。 蔡强抬头,透过玻璃看了俩人一眼,然后起身出来了。 “怎么样?” 蔡强带上门,打了个哈欠:“这孙子真他妈的又怂又坏,他提了条件,说在审判之前不住拘留所,住医院,如果我们同意,他就开口。” 宫应弦皱了皱眉:“他嘴里的东西有多少价值?” “他知道我们抓到陈佩了,他说他知道一些关于陈佩的事,足够我们定罪。” 任燚问道:“那烧车的人呢?” 蔡强苦笑一声:“哎,你现在看看微信群,愁死我了。” 宫应弦掏出手机一看,脸色骤变:“这是……彭飞的不在场证明了?” “对,烧车那天晚上,他说自己住在朋友家,没有人可以证明,但是十一点多的时候他曾经下楼买烟,监控拍到了他,那个时间再赶去烧车现场是不可能的。” “这个不在场证明,为什么他一开始不说?” “他说他刚想起来。”蔡强骂道:“放屁,他是故意的,他在试探我们知道多少,然后故意扰乱侦查。” 宫应弦沉默了,他紧紧握住了拳头,神色阴晴不定。 任燚暗自心惊,这个彭飞的心思也太深了吧,让警察把他当成嫌疑人查了半天,不仅把警察知道多少都摸了个底,最后还摆了警察一道,有了这个不在场证明,等于顺着他这条线做的工作可能都白费了。 宫应弦寒声道:“难怪他敢威逼其他住户统一口径,他知道我们证据不足。” “这个王八蛋太阴了,导致我们现在很被动。”蔡强看了一眼审讯室里,“恐怕只能答应他的条件了。” “这个咱们明天讨论。” 蔡强点点头:“都这么晚了,回家吧。”他冲任燚调侃一笑,“任队长,你真的不考虑转行啊,我看你对办案热情很高啊。” 任燚也笑道:“你问问你们领导一个月能给我开多少钱,我一定认真考虑。” 蔡强哈哈笑了起来。 告了别,俩人往停车场走去,任燚一路上哈欠连连,肚子也饿得不行,寻思着回到中队应该点个什么外卖。想到吃的,任燚犹豫着要不要叫宫应弦一起去吃个饭,虽然俩人第一次吃饭的过程十分别扭,但现在他们关系挺好的,宫应弦应该会答应吧。他现在只要能跟宫应弦多相处一分半钟的,就很满足。 “任燚……” “我说老宫啊……” 俩人同时开口。 宫应弦斜睨着他。 任燚哈哈笑道:“你别看不上这个称呼,要是所有人都这么叫你,你占多大便宜啊。”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宫应弦轻哼一声。 任燚为只有自己这么叫而暗自窃喜:“你要知足,真的,你想想我,不管是‘小任’还是‘老任’,都是我吃亏。” 宫应弦不禁一笑:“少贫了,赶紧上车,我送你回去休息。” 俩人上了车,任燚摸着饿瘪了的肚皮:“哎,你饿不饿啊?” 宫应弦刚要开口,就像被传染似的也打了个哈欠,眉宇间浮上难以掩饰地倦意:“还好,你饿了?” 任燚看着宫应弦疲累的模样,想邀他去吃宵夜的话就说不出口了,自己累了一天,宫应弦又何尝不是,还是算了吧,他道:“还行,咱们回去休息吧。”说完,又是一个哈欠。 “你这么累,开车没问题吗?” “没问题,习惯了。”宫应弦驱车前往中队。 “我啊,平时还有个假,我好像就没怎么见你放过假。”任燚困得眼皮直打架,他微微调了一下椅背,找了一个舒服的角度倚靠着。 “我也有假,只是没放。”宫应弦道,“我有很多事要做,我不需要假期。” “人不能一直绷着的,劳逸结合的道理你总知道吧。” 宫应弦摇摇头:“我缺时间。” 那个20年的追诉期就像一头不停在身后追赶的野兽,让他不敢、不愿、不能停下来,他必须坚信着真相就在前方,努力地奔跑。 任燚轻叹一声:“你这个人啊,耳根子太硬了。” 宫应弦不置可否。 车厢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任燚看着眼前的挡风玻璃,由于特殊的光影,他能看到玻璃上反射出的宫应弦模糊的脸,他有些痴迷地看着,猜想着与他同处一室的宫应弦,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会不会稍微有一点点自己的位置。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过了没多久,宫应弦听到身边传来均匀地喘息声,他看了一眼副驾驶,任燚就这么睡着了? 宫应弦轻轻转动方向盘,将车开到路边,然后用最轻柔的力道缓缓踩下刹车,让车平滑无波地停了下来。 宫应弦挂好停车挡,偏过头,沉默地看着陷入睡梦中的任燚,深邃的眼眸在暗淡地光线中忽明忽暗。然后,他好奇地倾身过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任燚的脸。 他的头发为什么总爱乱翘,是太软还是太硬?他的眉毛杂毛有点多,却又很有型,他鼻子上的这颗痣长得很特别,他的下唇比上唇厚一点点,看起来真饱满,他的耳垂小巧圆润,捏起来是什么感觉? 宫应弦的脑海中浮现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而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在怂恿自己伸出手,伸出手去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宫应弦抿了抿唇,试探着伸出手,先轻轻地碰了一下任燚鼻梁上的痣。 一点点的凸起,还能感觉到鼻梁骨的硬度。 宫应弦又将手往下移,指腹轻轻覆盖在了那柔软的唇上,悄悄地施加了一点压力,他能感觉到任燚喷薄而出的温热的鼻息。 任燚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 宫应弦的手如触电一般弹了回来,他如梦初醒,脸上写满惊诧。他在干什么?他在想什么?这真是太诡异了,他从来不曾对任何人产生这样的好奇。 是因为任燚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吗? 也许,盛伯和言姐他们说的对,自己是需要朋友的,人都需要朋友,有一个朋友,完全不是一件麻烦的事,甚至让他觉得高兴,任燚这个人的存在,让他感到高兴。 因为他以前没有过人类的朋友,对朋友感到好奇,也是理所当然的。 宫应弦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才安下心来。他看着熟睡的任燚,不想打扰,便在一旁安静地看起了案子的卷宗。 不知过了多久,任燚打了个喷嚏,把自己给打醒了,他睁开眼睛,迷糊地说:“我、我睡着了?” 宫应弦偏头看着他,看着他窝起来的脖子上堆叠出了双下巴,都觉得好玩儿:“嗯。” 任燚坐了起来,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你怎么都不叫我,我到……我靠!”他惊讶地看着表,“我睡了两个小时?” “一小时42分钟。”宫应弦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你今天到底出了个什么警,这么累。” 任燚大致给宫应弦描述了一下:“累倒还好,主要是被高格吓得不轻。” 宫应弦皱眉道:“这样你还非要跟我去分局,你应该好好休息。” 任燚笑道:“没事儿,我睡一觉又活蹦乱跳了。” 宫应弦发动了车:“走吧,我送你回去。” “都这个点儿了,你送我回中队,你再回家,到家都要两三点了吧。” “我可以开快点。” “算了吧,你家那么远,你也累了一天了,疲劳驾驶多危险。” “没事,我习惯了。” “什么没事儿啊,你……”任燚正说着,肚子里突然传来咕噜咕噜地叫声,特别响。 宫应弦噗嗤一笑:“饿成这样?” 任燚拍了拍自己的腹肌:“你不饿?” “有点。” “不如去我家吧,这里离我家很近。”任燚笑道,“你吃过泡面没有,我给你煮泡面吃。” “泡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听我分析啊。”任燚一本正经地说,“第一,点外卖你肯定不吃,你嫌脏,第二,现做太慢,第三,你没吃过泡面,缺少这样一段人生体验,今天晚上正好补上。” 宫应弦轻轻一笑。 任燚尽量不让自己的期待逸出眼眶,故作轻松地问:“而且我家还有你的枕头,你去不去嘛。” “这不正往你家开吗。” 第54章 到了家,任燚简直困意全无,精神抖擞,他难抑兴奋地说:“你先去洗澡,我去给你煮泡面。” “好。”宫应弦熟门熟路地将脱下来的西装和领带挂在衣架上。 任燚在背后看了他一眼,偷偷一笑,他喜欢这种仿佛两个人在同居一般的生活场景:“浴室冷的话把浴霸打开啊。” 任燚走进厨房,拿出几包泡面,又准备了鸡蛋和火腿肠,烧水煮上,想了想,他又打开冰箱翻了半天,找出一袋三鲜馅儿的速冻饺子。毕竟,只吃泡面好像确实有点寒碜,他想象了一下“宫大小姐”那挑剔的眼神,禁不住笑了出来。 泡面先煮完了,任燚拿出两个碗分了一下,把用单独的锅煮的白白嫩嫩的荷包蛋摊在面上,然后把火腿肠切成椭圆形,一片一片地摆在荷包蛋周围,尽力地让这两碗面看起来像样一点。 宫应弦洗完澡出来了,他一身清爽,皮肤白得好像会发光,刚吹过的头发柔软地贴在脸侧,看上去比平日还年轻几分,好像一个大学生,哪怕是那略厚的秋季睡衣,都遮挡不住那宽肩长腿的优越身材。 任燚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心动不已。 宫应弦看了一眼桌上的面:“还摆盘了?有进步呀。” “我尽力了啊,要速度快的话,就这些东西了。”任燚笑道,“吃吧,吃饱了好好睡一觉。” 宫应弦坐了下来,用筷子挑起几缕面,吹了吹,小声说:“烫。” “慢慢吃,一会儿就凉了。”任燚吃了一口面:“嗯,泡面这个东西啊挺邪性,一段时间不吃就会想。” “是吗。”宫应弦将信将疑。 “你不一样。”任燚补充道,“你这个人总跟别人不一样。” 宫应弦一手支着腮,凝视着任燚:“你是在夸我吗?” 任燚顿了一下,含笑道:“是。” “……你也跟别人不一样。”宫应弦说完,继续低下头吹自己的面。 任燚心头甜滋滋的。 突然,宫应弦道:“你厨房里还有东西吗?” 任燚一惊,站起身就往厨房跑,他忘了锅里还煮着饺子,他的注意力一直就在宫应弦身上,这么大的开锅的声音居然都没听见。 饺子汤已经喷得满灶台都是,他赶紧把火关了,低头一看,太惨了,一锅饺子就像遭了酷刑般身首异处。 宫应弦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你煮了什么呀?” “……面皮儿……肉丸汤。” 宫应弦凑过来一看:“这不是饺子吗?” “你还认识饺子?”任燚尴尬地说。 宫应弦居高临下地翻了他一眼:“我现在在忍着不嘲笑你,不要挑衅我。” 任燚轻咳一声:“你看它们长得那里像饺子,这就是肉丸汤。” “随你便。”宫应弦返回了餐桌。 任燚给自己盛了一碗,端了过去。 宫应弦不敢置信地看着任燚:“你还吃?” “不能浪费食物啊。”任燚吃了一大口,“嗯,好吃,有虾仁儿哎。” 宫应弦嗤笑着摇了摇头,也终于吃下了第一个口泡面。 任燚期待地问:“怎么样?” “跟我想象中差不多,浓重的人工香精的味道,不过……还可以。” 任燚笑了笑,他知道宫应弦不擅于表达,又因为从小到大吃穿用度都是好东西,所以“还可以”已经是不错的评价了,看着宫应弦一口一口地吃着自己煮的泡面,他也食欲大增。 宫应弦看了几次任燚的碗,犹豫片刻,道:“给我来点你的面皮儿肉丸汤吧。” 任燚一怔,惊讶道:“真的?” 宫应弦羞恼道:“少废话。” 任燚立刻去厨房给宫应弦盛了一小碗,憋着笑看着宫应弦。 “我是为了不浪费食物。”宫应弦解释道,“你真该跟这锅东西道歉。” “对不起。”任燚老老实实地说。 宫应弦被他逗笑了。 任燚含笑看着宫应弦试探地吃了一口,心想,宫应弦也许是个温柔的人,只是他用冷漠疏离武装了自己。 ---- 第二天早上,任燚起得比平时在中队还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他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戴着耳机给他爸打了个电话。根据他的经验,他爸一早上起来的时候几乎都很正常。 “怎么这么早来电话,出操呢?”任向荣正在喝粥。 “嗯,老任啊,有两个事儿想跟你说。” “怎么?” “一个我上次跟你提过一嘴,王阿姨他们全家要回老家了,我在给你找新的保姆,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年后就得换了。”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儿。”任向荣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度,“就是不知道新保姆能不能适应。”他心里清楚,过去换过那么多保姆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这个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你吃好睡好就行。” 任向荣轻轻叹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任燚道,“爸,过去的事儿你还记得多少?” “你指什么?” 任燚犹豫了一下:“宝升化工厂和宫家着火案。” 任向荣不解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们最近发现了一个网站,是藏起来的,很难找到的,里面有很多难以监管的犯罪,这种网站统称暗网,这个网站聚集了全世界各地的纵火癖和纵火犯。” “还有这种网站?!”任向荣又惊又怒。 “对,我们发现最近发生的几起案子,都多多少少跟这个网站有点瓜葛,最新的调查甚至牵扯出了当年的这两个案子。” “那这也是警察的事儿啊。” “我最近不是一直在协助警察吗。”任燚道,“爸,医生说,你这个病有一个特点,就是经常忘了最近发生的事儿,但有时候能记起很久以前的事儿,你能不能帮我想一想,看看当年的资料什么的,很重要。” “没问题,我想一想。” “我把一些电子资料发你手机上,你让王阿姨给你打印出来看,这两天我回趟家,咱们好好聊聊,我之所以格外关注这个案子也是有原因的,我会跟你解释。” “行。” 挂了电话,耳机里传来音乐,任燚跟着轻哼起来,心情愉悦地煎着鸡蛋。 将早餐准备好,宫应弦也起床了,大约是昨天睡前吃了东西,他的眼睛有点浮肿,眼圈泛着一层薄红,配着那还未打理的头发,整个人散发出慵懒的气息,令人心痒痒地性感。 任燚有时候难以控制自己对宫应弦的幻想,只能尽力控制自己的眼神和表情,他掩饰地低下头去,整理着碗筷:“快吃饭吧,看看,这才是我真实的水平,昨晚那个肉丸汤忘了吧。” 宫应弦调侃他:“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任燚朝他飞了个眼:“新的一天,新的我。” “严格来说,现在还在同一天。” “哎你烦不烦,下次你做。” “可以啊。”宫应弦随口道。 任燚瞪着他:“我说做饭。” “我知道。” “你会做饭?” 宫应弦耸了耸肩:“像你说的,按照菜谱做,能差到哪儿去?” 任燚乐了:“好,那我等你给我做饭。” 吃完饭,宫应弦把任燚送回中队,自己回了分局,俩人约定一直保持案情的进展沟通,毕竟他们都预感到,案子到关键时刻了。 在中队一上午都没什么事儿,他们打了场篮球,跟高格视频通了个话,很快就到了吃饭时间。 吃饭前,任燚收到宫应弦的微信,说他们开会通过,决定同意周川的条件。 任燚回道:便宜这孙子了。 周川的伤虽然能出院了,但烧伤需要长期治疗、护理,他知道自己如果进了拘留所,会折腾出半条命去,拘留所的卫生条件和医疗条件哪能跟三甲医院比。 “他正在供述跟陈佩和炽天使有关的线索。” “太好了。”任燚回了条,“老宫加油!”还加了个贱兮兮的表情包。 任燚发完之后,就盯着那界面,看着宫应弦正在输入,又停止,再次显示正在输入,而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任燚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直到第三次显示正在输入,终于发过来三个简短的字:回头说。 任燚心里有点失落,他自嘲地笑了笑。每次只敢占这点嘴上便宜,小心翼翼又故作轻松地试探,时而窃喜时而失望,有酸也有甜,原来这就是暗恋的滋味儿。 第55章 吃完午饭,孙定义想打牌,但任燚没去,他回宿舍睡午觉去了。睡觉他也睡不老实,掏出手机翻到曾经偷拍过的宫应弦的照片,一个人看着傻乐了半天。 其实他很想和宫应弦拍一张合照,但两个大男人自拍实在太娘了,找个什么机会好呢…… 想着想着,便有点了睡意,正当任燚迷迷糊糊的时候,警龄响了。他猛然睁开眼睛,翻身下床,往楼下跑去。 “队长,志新大厦有人要跳楼。” “去看看。”任燚心想,志新大厦不就在鸿武分局对面吗,跑到公安局门口跳楼,多半是有诉求的,通常也就不是真的想死。 虽然有这样的推测,任燚也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出车,赶往现场。 路上,任燚刚想给宫应弦打电话问问情况,邱言的电话却先打进来了:“喂,邱队长。” “任队长,是你们出警吧?” “是啊,怎么回事儿?” 邱言苦笑道:“拜托你一定快点儿来,这事对我们影响特别不好,领导发脾气了。” “别着急,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儿。”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现在还得给领导回电话,我们现场见。”说完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任燚问丁擎:“报警人怎么说?” “一个老头要跳楼,老头的儿子在下面,来了一堆记者。” “原因呢?” “不知道啊。” 他们很快赶到了现场,志新大厦底下已经围了好多人,媒体的采访车把路都堵了一半。楼顶的护栏外果然站着一个老头,大声嚎着“警察欺负百姓”之类的话,楼下一个中年男子正情绪激动地接受媒体采访。 任燚道:“让媒体车把路让出来。” 孙定义下了车,协调媒体车给消防车让路。 下了车,他们先把气垫充上气,放在了楼下,不过,那老头在五楼楼顶,以这样的高度和他的年纪,就算掉在气垫上,恐怕也是非死既残。 宫应弦和邱言朝任燚走了过来,任燚看到宫应弦,就控制不住地露出笑容:“跟我上楼,咱们边走边说。”随行的还有孙定义等人。 邱言满脸怒意:“我们分局有个民警,今年刚考进来的小姑娘,楼上那个老头是她大伯,楼下的是她堂哥。” “这是要干啥?”孙定义不解道。 “这个小姑娘的父亲上个月车祸去世了,家里就她一个女儿,她父亲留下两套房产和几十万的现金,现在她大伯以他们家没有儿子为由,说她父亲的所有财产都该归长孙所有,就是她堂哥。” 孙定义瞪大了眼睛:“脑子进水了?” 崔义胜摇摇头:“你别说,现在真的还有很多地方有这种封建思想。” “他们不懂继承法吗?” “未必是真不懂。”任燚不屑道,“就是欺负孤儿寡母,想吃绝户呗。” 宫应弦道:“听说他们在老家已经闹过了,我那个同事不想跟他们纠缠,就把自己母亲接到天启来住,然后他们就闹到分局来了,被我们赶出去之后,就跑到这儿来要跳楼。” “这还不抓起来关几天?”孙定义叫道。 “还不是看在他们是亲戚的份儿上,留了个情面。”邱言忿忿道,“这回没有情面了。” 谈话间,几人已经上到了顶楼天台,有三个警察正围在老头周围,严阵以待地劝着他。 老头一看到邱言,指着她说:“你就是小高的领导,是不是,你让小高来,她敢不敢来见她大伯!” 邱言冷冷地看着他:“小高正在工作,高先生,请你从上面下来,不要做危害自身安全且毫无意义的事。” “她还工作什么?”老头叫道,“她个没良心、不要脸的女娃子,她爸上学的时候吃了我家多少饭,她孝顺过我这个大伯吗,她一个女娃子又不传宗接代,她上什么班,要什么房子。” “根据继承法规定,逝者财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配偶、子女、父母,这三者健在,怎么都轮不到……” “什么法不法的!”老头吼道,“法才有了几年,咱们老祖宗的传统可是几千年了。他高厚德但凡有个儿子,我都不操这心,女娃子终究是别家的人,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高家的香火,我儿子是长房长孙,他高厚德没有儿子,死了之后就该全是我儿子的。” 孙定义翻了个白眼,小声说:“摔死他算了。” 任燚让孙定义去左侧站着,崔义胜则去右侧。任燚慢腾腾地走了过去,同时用绳子将自己与扶栏拴在一起。 老头指着任燚道:“你别过来,我老命一条,死就死了。” “大爷,大冷天的在天台吹风,不难受吗。”任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下来吧。” “你别过来!”老头叫道,“让小高来见我!” “小高不愿意见您。”任燚凑到栏杆边上,往下看去,“这么高,摔下去可就没了。大爷,现在是法治社会,你就是死一万遍,法律也不会把你兄弟的遗产判给你儿子,哦,倒是你的遗产可以顺顺利利地给你儿子。” “那我就让所有人,让记者,让老百姓都知道,是警察逼死我的。”老头状似疯癫地喊着。 任燚暗骂了一句脏话,这老头固然可恨,可要真跳了,邱言等人都免不了责任,虽然他并不相信老头会跳,但这样社会影响不好,还可能影响小高的前途。 估计这老头打得就是这算盘,让小高妥协一二,反正不能空手回去。 任燚又返回来,跟邱言和宫应弦低声商量:“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宫应弦道:“他肯定不是真的想跳,我们也不想让小高过来,满足他的要求,他会得寸进尺。” 任燚道:“拖着,这个办法不太好,楼顶又冷风又大,这老头看着身体一般,时间久了,他体力不支,可能会发生意外。” “那你的意思是……”邱言皱眉看着任燚。 “我的战士都准备好了,对付跳楼的我们还是挺有经验的,你给小高打电话,跟他谈条件,吸引他的注意力,我们找机会把人救下来。” “我让小高怎么说?” “一分都不给,就刺激他。” 宫应弦道:“你小心点。” “放心吧。” 邱言掏出手机:“高先生,我现在给小高打电话,你们可以沟通。” 老头叫嚣着:“你让她来,她躲在警察局里干什么,她敢这么不孝,她就不敢来见我?” 电话接通了,邱言跟那边说了两句,然后按下免提。 老头叫道:“高晓月,你给我滚出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脆亮的女声,“你们这样闹是犯法的。” “老子是老大,就是高家的法!你个不要脸的孽障,你爸上学的时候吃我家多少饭,我结婚的时候家里就给买一台缝纫机,到了你爸妈就有电视机,不是我看他是弟弟让着他,他凭什么?你爸妈都是废物,生你个没用的女娃子还不孝顺。” 高晓月颤声道:“我爸吃你几口饭,没还你吗?这些年借给你多少钱,让你还了吗?我爸给堂哥找了多少个工作,他有一个干得下去吗。大伯,我爸刚走,你就这么欺负我和我妈,村里要怎么看咱们高家?” “村里人都骂你个女娃子没用、不孝顺、大逆不道!”老头喊道,“我儿子是高家唯一的儿子,是要给高家传宗接代的,你早晚要嫁进别人家,我们高家的财产跟你和你妈有什么关系。” 高晓月气得带了哭腔:“现在是法治社会,法律不会纵容你的规矩,我和我妈才是我爸的继承人,我们家的财产跟你才没有关系。” 任燚给孙定义使了个颜色,俩人悄无声息地翻过了护栏,慢慢靠近老头。 老头大骂道:“放你妈的屁,你是高家人,你就要遵守高家规矩,我看你和你妈可怜,也没说什么都不留给你,那套老房子留给你,新房子你得过给你大哥!” “不可能,大伯,你别发疯了,别丢人了!” “你才丢人,你妈生你个女娃子给高家丢天大的人!”老头高亢地骂着,余光突然瞄到有人影靠近,转头一看,才发现任燚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他叫道,“你别过来,我跳了!” 任燚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大爷,有什么诉求您也得活着说呀,别闹了,这上面很危险,掉下去就没命了。” “你别过来,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把我抓起来,反正你们是警察,你们想抓谁就抓谁。” “第一,我不是警察,我是消防员,第二,警察不是想抓谁就抓谁。不过你和你儿子啊……”任燚“啧啧”两声。 老头瞪着他:“我们怎么了?” “寻衅滋事,妨碍警务,侮辱国家公职人员,大爷,我劝你们别闹了,不然可真要进去了。” “进去就进去,还能把我怎么样,死我都不怕!”老头一只手松开了栏杆,做势要跳,“除非她高晓月同意把房子过给我儿子,否则我就要闹,有一口气我就闹,我闹到她丢工作,闹到她没脸见人!” 孙定义道:“那你就跳下去死吧,任队,咱们别救了。” 老头骂骂咧咧的,同时频频往下看,双腿有点发抖。 任燚道:“大爷,这么冷的天,我们出来一趟挺不容易的,您看您到底是跳啊,还是不跳啊,你跳不跳跟我们真没什么关系,我们是好心劝您,别作了,没用的。” 老头眼看着俩人在逼近,吼道:“高晓月!你把一套房子过给你大哥,你同不同意,你同意我就不计较了,你不同意,我让你娘俩不得安宁! 高晓月喊道:“你做梦!” 老头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这时,正好一阵寒风吹过,风里掺杂的沙土迷了他的眼睛,他摆着脑袋想躲开,结果因为站了太久,浑身乏力,手上没抓住,整个人坠了下去。 “啊——”老头传来惊恐地尖叫。 任燚飞身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老头,俩人同时坠落,最后被安全绳调在了半空中。 “任燚!”看着任燚纵身跳楼,哪怕有那根安全绳,宫应弦仍觉得血液逆流,浑身发冷,他快步跑到栏杆前,焦急地往下看去。 任燚抬起头,嘿嘿一笑,甚至戏谑地朝他飞了个吻。 宫应弦松了一口气。 老头吓晕了,跟被抽了筋一样瘫软在任燚怀里。 几人合力把他们拽了上来,任燚突然感觉腿上一热,低头一看,老头居然尿裤子了。 “我艹!”任燚跳了起来。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任燚气急败坏地把身上的救援服脱了下来,幸好现在是冬天,救援服里还穿衣服,要是夏天里面光溜溜的,他脱都没法脱,他把救援服踢给崔义胜:“交给你了。” 崔义胜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邱言鄙夷地看了老头一眼:“吓晕了?” 任燚笑盈盈地看着宫应弦:“我刚才那纵身一跃,是不是特帅,自带电影特效。” 宫应弦剑眉紧蹙,表情严肃:“给我看看你的伤。” “放心吧,没碰到。” 宫应弦轻喝道:“别动。”他翻开了宫应弦的衣领,查看他的烫伤,见那层皮还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任燚不免感到窝心,难掩面上甜滋滋的笑容,他一抬头,发现邱言正看着自己,他连忙收敛了表情:“邱、邱队长,你同事情绪怎么样?” 邱言道:“哦,没事,这种老无赖,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不能让人欺负到警察头上来。” “那就好。” 邱言道:“应弦,你那边还在审犯人,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善后。” “好。”宫应弦低声对任燚说,“你忙完了来分局。” 任燚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几个警察和消防战士把那老头抬下了楼,等楼顶只剩下任燚和邱言的时候,邱言轻叹一声:“谢谢你了任队长,这种破事儿,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你不容易啊。”任燚笑道,“家事最难处理了,尤其碰上不讲理的,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先吓唬,最好关上几天,让他们知道小高不可能妥协,然后给一点小利,一两万块钱,多半就能打发了。” 任燚点点头:“对付这种人,也许有用。” 邱言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从兜里掏出烟,先向任燚示意。 任燚摆摆手:“谢谢,用了。” 邱言抽出烟和打火机,但火星却被大风吹散了。 见状,任燚往一旁挪了挪:“我给你挡着。” 邱言冲任燚微微一笑,那笑容妩媚又充满风情,她凑近几步,几乎是贴近了任燚怀里,按下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烟。 任燚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头。 邱言抽了一口,而后将烟轻轻地喷在了任燚脸上,淡笑道:“任队长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任燚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点:“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邱言目光盈盈地看着任燚:“你应该给我一个机会感谢你。” 任燚笑道:“邱队长,你真的客气了,咱们虽然工作性质不同,但本质都是为人民服务。” 邱言噗嗤一笑:“是我暗示的不够明显吗,还是你装傻?” 任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邱队长……” 邱言仰头看着任燚,顾盼生辉,樱唇微挑,美艳不可方物:“你要不要约我出去?” 任燚看着邱言,温和地说:“邱队长,说实话,我真的受宠若惊,但是我……” “你有女朋友了?”邱言笑道,“没有吧,我们分局的女警察可都打听清楚了。” “没有,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呀。”邱言优雅地拨了拨头发,“比我漂亮吗?” “邱队长,你是我见过最优秀、最漂亮的女人,但是这种事是没法比的,对吧。” “那倒是,我再好,也总有比不了的,比如……”邱言直勾勾地盯着任燚的眼睛,目光突然变得犀利,她挑了挑一边眉毛,“性别?” 任燚一惊,顿时手足无措。 她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不愧是刑警中队长,目光太毒了。 邱言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她摇了摇头,满脸的无奈:“果然是我想的那样。” “我……” 邱言抬手制止他:“你喜欢应弦,你回答我是或不是就行了。” 第55章 .2 任燚垂下了眼帘,没有犹豫地答道:“是。” 第56章 邱言抽了口烟,沉默了。 她的沉默令任燚倍感紧张,他只看得出来宫应弦对邱言态度非同寻常,却不知道邱言是如何看待宫应弦的,他也一直回避这个问题,万一她也…… 邱言看向任燚,轻叹道:“我没有性向歧视,也不是想打击你,但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 任燚怔怔地看着邱言。 “任队长,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好人,我和应弦也都把你当朋友,尤其是应弦,他很信任你,如果让他知道,你对他是那样的想法,他……”邱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任燚点点头,不置可否。他无意于在一个并不熟的人面前宣誓什么“爱的决心”,太傻缺了,他也无所谓邱言是什么目的和怎么想,他的喜欢是他自己的事,即便邱言不说,他也没打算改变自己和宫应弦的现状。 邱言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敷衍,她看着任燚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可能以为我多管闲事,或者有别的私心,不是的,我只是为你们好,有些事你不知情,应弦在青春期的时候,被骚扰过。” 任燚僵住了:“他、他被……” “他的少年时期,性征发育不明显,又因为是东方人,在学校经常被男生骚扰,还曾经被一个中年男子跟踪、拍照长达半年,甚至试图绑架他。” 任燚脸色骤变:“那个人抓住了没有?” “抓住了,有性侵儿童的前科,现在都没放出来。”邱言摇了摇头,“还好,应弦从小练武,骚扰他的男生不少被他打进医院了,他因为这些事转过四次学,直到上大学才好些,所以他这样‘离群索居’,除了小时候的事,跟青春期时的遭遇也有关。” 任燚深吸一口气,感觉手脚发凉,整个人有种直往下坠的错觉 “所以你明白了吧,他对这个群体,是非常排斥和厌恶的。”邱言为难地说,“任队长,我无意冒犯你,以偏概全当然是错误的,但应弦有过这方面的阴影,也不能怪他。” 任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笑容却难掩艰涩:“邱队长,你放心吧,我对他只是有些好感,我这个年纪了,能控制好自己的感情,他……”任燚忽觉心脏一阵闷痛,“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邱言点点头,歉意地看了任燚一眼:“那我先回分局了,我们正在审周川和彭飞,你忙完了可以过来听。” “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邱言走后,任燚有些疲倦地倚靠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天,发出了一声落寂地叹息。 他没想到,宫应弦的少年时期还经历过这些,仅是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邱言说得对,有过那样的遭遇,不可能不对整个群体产生偏见。 如果宫应弦知道自己的心思,会不会以为自己也是别有用心接近他? 任燚之所以藏着掖着,正是因为他不想辜负宫应弦的信任,不想两个人连朋友这个关系都毁于一旦,因为他早有预感,宫应弦只是单纯地把他当成朋友,如今邱言的话,不过是更加验证了这一点。 他从小到大都受欢迎,谈恋爱不费劲,因而从没有尝试过暗恋,若真的喜欢一个人,也不缺少表达和追求的勇气。可他独独不敢让宫应弦知道,无关面子,无关尊严,他只是珍惜俩人的关系,他只是不想从宫应弦脸上看到对他的厌恶和失望,他只是想让宫应弦能有一个可靠地朋友——宫应弦需要一个朋友。 所以,他会把所有渴望都压在心底,他会一直做宫应弦的朋友,他会为宫应弦做任何他能做到的事。 能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宫应弦身边,够了。 ---- 任燚下楼后,让孙定义做好善后再回中队,自己径直去了鸿武分局。 刚才要跳楼的老头原本应该送医院,但救护车来了他死活不肯上,怕花钱,现在还在警局大厅里嚷嚷,任燚进去的时候,他儿子已经被戴上手铐了。 邱言冷冷地说:“高先生,如果你继续在这里扰乱公务,我们也会逮捕你,我说到做到。” 老头骂道:“你敢,你把我儿子放了!” “爸,你年纪大,他们不敢拘你,他们要拘你,你就跳楼!”他儿子嚷嚷道。 任燚鄙夷地瞪着他,实在忍不住骂道:“你真是个又蠢又不孝的废物,贪自己堂妹的房产不算,还让自己的父亲豁出脸面豁出命来陪你耍无赖,今天你们除了手铐,什么都得不到。” “你、你是谁!管你什么事!” 任燚道:“邱队长,这大爷没满七十周岁,可以拘吧。” 邱言双手环胸,冷冷一笑:“可以。” “那别跟他们废话了,直接拘了吧。” 邱言给自己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两个警察上去就把老头扣了起来。 父子俩终于害怕了,大声叫嚷着,但最后还是被拖走了。 “任队,你今天也太帅了吧。”熟识的女警夸赞道。 任燚笑道:“那是,一直都这么帅。” “任队长三天两头往我们局跑,到底是看上哪个警花了?”另一个男警察调侃道,“你偷偷告诉我,我就不跟你竞争了。” “是啊,他是看上我们的警花了,我们警花不是宫博士吗。” 众人哄堂大笑。 平时任燚来警局,没少跟他们开这类玩笑,但以前大家都是笑笑就过去了,今天听着这话,任燚和邱言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任燚打哈哈道:“有本事你们把这话当宫博士面儿说,看他会不会拿酒精喷你们眼睛。” 几人又扯了几句,邱言就带着任燚前往审讯室。 正巧,两个警察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周川,从走廊对面走过来。 周川见到任燚,眼神里说不清是恨还是怕,亦或两者都有。 擦身而过,任燚问邱言:“他瘸了吗?” “没有,但烧伤之后肌肉萎缩,走路比较困难。” 任燚冷哼一声,心想,咎由自取。 进入审讯室,宫应弦和蔡强正在商量着什么。 任燚看到宫应弦,心脏没由来地一阵轻颤,他刚刚才下了压抑自己的决心,可就在见面的一瞬间,那种喜爱、那种渴望、那种冲动,统统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拉着要他去靠近,再靠近。 也难怪邱言会看出来,“喜欢”一个人,如何能隐藏呢。 蔡强戏谑道:“任队长,我刚刚没去,但你的壮举可在警局里传开了啊。” 任燚笑道:“快别夸我了,我该飘了。” 邱言问道:“怎么样了?” 宫应弦面有不虞之色:“周川今天就会从拘留所转回鸿武医院。” “为了这么个人渣,还要我们出钱让他住特护病房,还要分派警力去看着他。”蔡强口气也很不好,“不够,他提供的信息确实有价值。” “他供出陈佩了?” 宫应弦点点头:“周川是四年前上大学的时候接触炽天使的,他说自己并没有纵火癖,只是喜欢猎奇,所以上过很多暗网,但他只是看,没有参与。毕业之后,因为性格原因无法适应社会,工作没多久就待业在家,为了糊口,产生了靠暗网交易赚钱的念头。但他胆子小,不敢犯罪,所以只是拍拍火灾相关的视频。” “所以他并没有接触过炽天使在国内的核心用户?” “恰恰相反,因为他懂技术,接触过几个,那些人偶尔花钱让他帮忙,不过都是线上的,没有一个见过面。” “都有什么人?” “他不愿意说,只说跟陈佩有关的,听起来他是真的害怕。” “那他都说了什么?”任燚好奇极了。 宫应弦轻轻吁出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宗,道:“炽天使的国内用户有一个组织,虽然不清楚这个组织跟炽天使的创办者有没有关系,但这个组织可能跟多起纵火案有关。” 任燚一惊。 “周川说,组织是他自己推断出来的,实际并没有固定的形势,或者有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接触了几个成员,而且可能是比较外围的成员,但这个组织的势力很庞大。”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那些人在炽天使的消费很高,一次几十万他也见过,而且在参与直播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聊过什么什么纵火案是他们干的,他不确定是否是吹嘘,但他从那些人的言谈,花销,以及论坛中一些捕风捉影的帖子里,推测出组织的成员有较高的社会地位。” 蔡强道:“其实我们分析,周川还知道一些确切的消息但是不肯说,他肯定是知道什么,才会那么害怕。” “没错。”邱言沉思道,“他很可能受到了威胁。” “他一开始就是不肯说的,且明确表现出了害怕。”宫应弦问任燚,“你还记得吧那次在医院。” “记得,他确实害怕了。” “现在他肯说了,一是陈佩被抓了,事已成定局,二是他的伤非常折磨人,如果被丢进拘留所他会过得很痛苦,所以才开口,但还是有所保留。”宫应弦道,“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破万源小区的案子,他已经提供了足够的证据。” 任燚一喜:“能给陈佩定罪了?” 宫应弦的眼眸透出一丝阴寒,他缓缓点了点头。 第57章 “我们今天一天效率奇高,审了周川和陈佩,以及陈佩的两个小弟,还逮捕了陈佩的女朋友,查获了一笔赃款。”蔡强翘着二郎腿,“一会儿彭飞就到了,胜利在望。” 宫应弦说道:“周川自从在第四视角被我们抓到之后,就有了警觉心,一些重要的交流不再使用自己的电脑,而是去网吧、图书馆之类的地方。他说我们被那个‘交换纵火’的帖子误导了,那个帖子至少和万源小区的案子无关,因为那种帖子一看就是新人发的,或者纯粹是为了吹牛,真正要犯罪的人,绝对不会在炽天使上留下任何公开交流的痕迹。” “那么他们怎么交流?”任燚迟疑道,“难道我们一开始就猜错了,万源小区和烧车案不是交换纵火?” “是不是交换纵火,恐怕得从彭飞嘴里挖掘真相。根据周川的说法——小谭最近也有类似的发现——炽天使对自己的用户有一个内部的忠诚度评分,根据用户注册年限、活跃度、消费额、言论激进程度等,将用户吸纳进更隐秘、更高一级的地方,那是暗网中的暗网,只有组织内的人才知道,周川也没有进去过。” “那周川有什么证据能指证陈佩?” “周川说,陈佩跟他一样,都没有纵火癖,都是被‘雇佣’的。”蔡强接过话头,“被一个叫做‘红焰’的人。” “‘红焰’?”邱言喃喃道,“我这一上午也错过太多了,‘红焰’就是组织的成员?”。 蔡强点点头:“周川说,他的所有有关于火灾的消息,有一半是通过媒体得知,一半是通过这个叫‘红焰’的人,红焰曾经付钱要他纵火,但他不敢,所以他一直只是拍摄、直播,他曾经从红焰口中听说过陈佩这号人物,但不知道名字也没见过面,陈佩一被抓,他就对上号了。而陈佩在放火的时候,一定录了像,因为这样他不仅可以拿佣金,录像还可以卖笔好价钱,陈佩的录像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录像在哪里?他和红焰又是怎么联络的。” “红焰的消息,他要用来交换减刑,现在他不肯说。而录像一定还被陈佩藏在什么地方,因为现在警方正在查案,陈佩肯定要等风声过了再卖。” “那我们还得找录像?”任燚道,“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宫应弦冷笑:“陈佩的一个小弟已经供出来了。” 任燚一击掌:“太好了!” “在录像中,可以看出陈佩没有料到火势会失控,他试图阻止火势向西边蔓延,然后他的电话响了,他问火太大了怎么办,电话那头的人指导他关闭西边的窗户和楼梯间门,保持东边窗户和楼梯间的门敞开,其中,他提到过两次‘2212’,也就是彭飞的家。” “通话记录可以追踪吗?” “不能,一次性手机。” “这样的证据,陈佩无法抵赖了吧。” “这个人我们过招了七八次,一直耍无赖,这回证据确凿,终于招了,他说他收到一笔现金,让他在指定的时间、地点,引燃堆放在2209门前的垃圾,他以为当时是大白天,火会很快被扑灭,没想到火势会失控,然后委托人突然打电话给他,问他情况,教他控制火势,让他千万不要烧到2212。” “这么说,红焰就在附近。”任燚沉思道,“纵火犯喜欢在犯罪地点周围观看自己的杰作。不过……他们都喜欢自己动手,因为给予他们最大快感的是纵火的过程,他怎么会把这么‘享受’的过程交给别人?这个‘红焰’一部分符合纵火癖的特征,一部分又不符合。” “这一点也让我很不解,我有一种猜测。”宫应弦道。 “什么猜测?” “你知道什么是红焰吗?” 任燚愣了愣:“……红色的火焰啊。”他一时想不出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 邱言眼前一亮:“难道是指火焰温度与颜色?” 任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红色的火焰是火焰中相对温度最低的!” “没错,周川所说的组织,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成员之间必然有等级上的分别,这是任何组织架构都无法避免的,我们假设,‘红焰’是最底层的成员,那么他的行为可能受到更高层的人的指使,所以他的行为不能用来判断是否是纵火癖。” 邱言眯起眼睛:“在陈佩纵火的时候,红焰一直在附近观察,估计是发现火势失控,所以打电话给陈佩,提醒陈佩不能烧到2212。彭飞和红焰又是什么关系?从目前的线索看来,俩人不太可能是一个人。” “我也认为他们不是一个人。周川和陈佩都说,红焰一直是单线联系他们,他们没有办法联系对方,所以也无法追踪。陈佩以前就经常帮人干一些脏活,红焰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有了他的号码,给钱很痛快,但他没见过红焰,只能确定是个中青年男子。” “那么关于你的事……”任燚看着宫应弦,“陈佩也是从红焰那里得知的?” 宫应弦摇摇头:“这个问题,陈佩说要见到我才肯说,邱队长要我暂时不要见他,以免影响万源小区的案子。” 邱言道:“陈佩是个亡命徒,不是周川那种轻易可以吓唬的,他知道自己免不了死刑,但却依然握着这个秘密不松口,一定有别的目的,我认为现在不能被他扰乱视听。” “总之,有了这些证据,我倒要看看那个彭飞还怎么狡辩。”蔡强重重哼了一声。 “整件事情越来越明朗了,只是不知道彭飞是怎么跟炽天使或那个神秘组织扯上关系的。” 宫应弦寒声道:“等他一会儿亲口告诉我们吧。” 任燚虽然很想亲眼看看彭飞面对这些证据时的反应,但下午有领导要过来视察,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必须要赶回去。 宫应弦将他送到会议室门外:“你回去忙吧,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告诉你结果。” “好。”任燚看着宫应弦略有些青黑的眼圈,“你注意点休息,办案要紧,身体也要紧啊。” “没事,越接近真相,我的精神就越好。”宫应弦沉声道,“在我们面前的,可能不单单是一两个纵火犯,也不单单是一个网站,而是一个犯罪组织,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睡觉都在浪费时间。” 任燚按了按宫应弦的肩膀:“你不能这么想,第一,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和……邱队长,第二,越是重大的事情,越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不要逼迫自己,我们每天都在获取更多的线索,胜利绝对属于正义,属于我们,不要操之过急。” 宫应弦看着任燚:“不愧是中队长,挺会激励人嘛。” “我会的事情多了去了。”任燚嬉笑道,“你有的是时间慢慢发掘。” 宫应弦淡淡一笑,而后犹豫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还有空。” “怎么了?” “再审陈佩的时候。”宫应弦抿了抿唇,“我希望你也在。”他并非害怕陈佩,他再怕火,都会去面对,何况是一个人。只是他发现,当任燚在身边时,他面对什么都会变得更有勇气,他可以为了任燚靠近他一生的梦魇,有任燚在,他觉得自己能做到更多。 任燚一喜:“当然,必须的,我一定在。”他心中升起难言的感动,那种被宫应弦重视与信任的感觉,令他格外的踏实与充实。 宫应弦亦是心头一暖:“那,回见。” “拜。” 俩人互相道完别,足下却是一丝都没有挪动,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好像都在等着对方转身,可谁也不愿意率先离开。 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都莫名地局促了起来。 任燚指指会议室的门:“你、你进去忙吧。” “……嗯。”宫应弦点点头,退回了会议室。 任燚转身靠在了墙上,用手按住了心脏,面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以前以为,喜欢就是荷尔蒙的冲动,就是激烈的**,就是无限迸发的热情,没错,这些都没错,可直到遇到宫应弦,他才明白,在所有这些之前,还会将对方捧上神坛不敢侵扰,连不经意的注视都扣人心弦,连手肘的碰撞都心猿意马,连一句话收尾的升降调都值得反复琢磨。 这小心翼翼如玻璃般易碎的爱慕啊。 第58章 任燚回到中队后,准备换身衣服接待领导。可刚进大楼,就被曲扬波叫住了。 “来来来。”曲扬波招呼他,“跟我来趟车库。” 任燚看着曲扬波正在摆弄手里的单反,“拍什么呢?” “激情动作片儿。”曲扬波随口答道。 任燚嘿嘿一笑:“这种事儿找我就对了。” 一到车库,任燚看到消防云梯伸出了一截,李飒正倒挂在云梯上,下面的战士们都在鼓掌起哄。 “这干什么呢?”任燚看着有点胆战心惊,“谁让她上去的。” “指导员说要剪一个短片放咱们微博上。”孙定义努了努嘴,“每个人都分配了几秒钟,这是她自己要做的。” 李飒笑着给任燚招招手:“哈啰啊任队。” “哈你个头啊,疯丫头。”任燚看了曲扬波一眼,“拍什么?拍完赶紧让她下来。” 曲扬波道:“李飒,我数三二一开始,这回结束了不要笑场啊。” “ok。” “三、二、一。”曲扬波将镜头对准了李飒。 李飒开始倒挂着做起了仰卧起坐,动作又利落又快,一口气做了二十来个,在最后起来的那一下双手抓住云梯,两条长腿甩了下来,全身绷得笔直几乎没有晃动,手一松,人稳稳落地,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帅气极了。 “好。”众人鼓掌吆喝。 曲扬波也叫道:“好好好,过了过了。” 任燚嗤笑一声:“这么折腾干什么啊。” “咱们飒姐现在人气可高了,有不少粉丝想看她呢。”丁擎道,“任队,你也露个脸嘛,你露个脸,微博关注度绝对蹭蹭往上涨。” “不露。”任燚撇撇嘴,“当年给天启消防拍那个宣传片儿,我被笑话好几年,我几个哥们儿一见面就学我。”他指指曲扬波,“就你非要让我上的。” 一个今年刚进来的小战士笑兮兮地说:“任队,我从小看你的片儿长大的。” 孙定义突然立正站直,挺胸收腹,一脸端庄正经,眼神炯炯地看着远方,装腔作势地念道:“消防安全系万家,防患要靠你我他。” 众人哄笑不止,任燚抬起长腿就要踹他们。 曲扬波无辜地耸耸肩:“我响应上级命令而已,现在也是,你个甩手掌柜知道我宣传任务多重吗。你不露脸也行,好歹露个肉吧。” 任燚故作严肃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没把你当人。”曲扬波看了看表,“领导快来了,你赶紧脱吧。” 任燚抱怨了一声“怪冷的……”,但还是把上衣脱了下来,露出健硕无一丝赘肉的上身,一阵风从车库的通风口吹了进来,他略一哆嗦。 “哇,这胸,这腰,咱们要火。”刘辉啪啪鼓掌。 曲扬波从各个角度拍了好几张,满意地说:“不错,有素材了。” 任燚凑过去看了看屏幕,也挺满意的:“发我手机上。” 曲扬波斜了他一眼:“你要干嘛?” “我自己的照片怎么用还得跟你汇报啊。” 曲扬波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坏笑,压低声音说:“四火呀,想拿去撩谁啊。” “你别管,发我。”任燚的脑子里已经在思考如何不经意间让宫应弦看到这些照片了。 “知道了。” “对了,让你帮我查的事你查怎么样了?” “我打听了一下,支队的档案室比较完整,但是现在找不到理由调出来,我找朋友帮忙呢。” “谢了。”这些事他其实可以找支队陈晓飞帮忙,但正因为陈晓飞和他爸是老战友、老交情,他才更加要避嫌,本身以他的年纪当特勤中队的队长就显得资历不够,他知道自己合格,但别人未必这样认为。 下午,凤凰中队接受了领导的视察。自从消防改制、成立应急管理部以来,各个中队都在适应与改革,尤其在人力配置和宣传上下了不少功夫,他们是鸿武区唯一的特勤中队,所以什么事都需要做表率,曲扬波的工作量最近确实是很大。 陈晓飞是陪着总队领导来的,在领导面前对任燚和曲扬波的工作不吝夸赞,但临走的时候,陈晓飞还是悄悄提醒了任燚,说凤凰中队近几个月有两个干部进了医院,让任燚注意。 任燚心里也很不好受,虽然孙定义和高格的伤都不重,而且几乎属于不可抗力,但任何意外的发生,指挥员都不可能无责,他害怕的从来不是担责任,而是不能将兄弟平安带出去,再平安带回来。 ==== 把领导送走之后,任燚感觉比出警还累,腮帮子都笑僵了。曲扬波对于这样的场合就如鱼得水,他就如坐针毡,所以别人笑他们是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倒也是事实。 晚饭任燚也懒得吃,回宿舍窝着去了,毕竟他心里还惦记着宫应弦的电话。 他盯着手机看了良久,去把淼淼抓过来拍了几张照,发给了宫应弦,并写道:我们的猫长大了一点。 过了许久,宫应弦发过来一张水蓝色的大蟒蛇的照片:可以和sachiel一起玩儿吗? 任燚咧嘴一笑,回道:不可以。 宫应弦又没有回复了,任燚猜他现在应该很忙,就反复看着他们的聊天记录,心想着下次一定要找机会拍个合照。 任燚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他决定回趟家,跟他爸聊聊宝升化工厂的案子。 到家的时候,任向荣刚吃完晚饭。 任燚让保姆回避了:“老任,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儿,你想起什么没有?” 任向荣的表情有几分严肃:“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问那么多年前的案子?其实上次我跟你聊这个案子的时候,看你表情就不大对劲儿。” 任燚看了一眼任向荣旁边的茶几,上面堆着一大叠资料,正是跟这起案子相关的。他走过去,从里面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正是那张印有他爸将宫应弦救出火场的照片的旧报纸,他指了指照片上的小男孩儿,声音有些沉重:“这个小孩儿,叫宫应弦,现在是鸿武分局的一名刑警,这段时间我协助警方调查纵火案,对接人就是他。” 任向荣惊讶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上次咱们聊起这件事,我听过宫应弦的一些传闻,又觉得这个姓比较少见,上网一查才确定的。”任燚轻道,“爸,宫应弦一家四口,只有他从那场火灾里活了下来,他坚称他爸不是自杀,是做了替罪羊被灭口。” 任向荣怔怔地看着任燚,表情似乎是一时难以消化,他喃喃道:“灭口……因为宝升化工厂案?” “必然的,宝升化工厂案最后判定的最大责任方就是他爸爸,死人也没法为自己辩护。” 任向荣皱起眉,沉默良久,道:“当年这个孩子这么小,根本还不懂事,你怎么确定这一切不是他无法接受现实而产生的幻想?” “我相信他。”任燚脱口而出。 任向荣瞪着任燚。 任燚自知这句话毫无说服力,他又道:“我知道对一个人的信任不能做判定真相的依据,但是这个案子确实有可疑的地方。”他把那个戴鸟面具的嫌疑人的事说了出来,“如果说宫应弦孩童时的记忆不够靠谱,那么现在抓到的这个犯人说的话,完全可以佐证当年在现场确实有过这么一个人。” 任向荣倒吸一口气,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复杂的神色,他喃喃道:“难道真的是谋杀……” “爸,宫应弦和邱队长十八年来都在追寻真相,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线索,你可能是当年唯一同时参与过宝升化工厂案和宫家灭门案的消防员,帮帮我们。” 任向荣凝重地看着任燚:“我可能是现在唯一一个还活着的。” 任燚皱眉道:“你还能想起还有谁吗,我打算再去找其他前辈聊聊。” 任向荣思索道:“宝升化工厂案出动了十二个中队,当时参与过一线救援,并且现在还活着的,已经不多了,而宫家当年就在鸿武区内,参与救援的有两个中队,同时参与过这两起救援的……”他想了一会儿,“我得看看当年的名单,我现在只能记得我和老陈。” 陈晓飞当年是他爸的副队长,这个答案任燚有所预料:“没找到确凿的证据前,陈叔那边我不想惊动。” 任向荣点点头:“我正想提醒你,晓飞现在是支队长了,有些事不要莽莽撞撞去打扰他,既然你觉得当年的案子确实可疑,我也相信自己的儿子,现在我把我能记得的,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 第59章 “对于宝升化工厂爆炸案和宫家失火案,所有情况我当年全都写在出警报告里了,我现在的记忆不可能比当时的出警报告更详尽。”任向荣先给任燚打了个预防针,“我也不知道能帮你多少。” “我明白,出警报告我都看过了,我会问一些报告里没有的。比如,这起爆炸案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的?”任燚问道。 任向荣摇摇头:“事故原因是乙酸乙烯爆炸,爆炸燃烧物又引燃其他化学品引起连锁爆炸,而乙酸乙烯的爆炸原因,据调查是工人在将化学品转移到反应釜中时,由于摩擦塑料管壁产生了静电,静电产生的电火花引燃了化学品的挥发气体。但这都是根据事后留存的种种物证判断的,实际当时整个车间都被炸毁,十二名工人和技术人员当场死亡,爆炸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指了指头顶,“只有老天爷知道。” “这个判断是比较合理的。”任燚道,“那个年代的安全措施和意识都还比较落后,也缺乏现代的各种防患和监控技术。” 任向荣叹道:“那些安全条例啊,每一个字背后都是血泪总结出来的教训。”他想了想,“难道,爆炸原因的调查结果,也有问题?” “不,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怀疑它是人为故意制造的。” 任向荣松了一口气:“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不过,就算不是故意的,生产事故也必定有人要负责任。” 任燚面上显出几分沉重。 一起生产事故,从化学品诞生之前一直到发生意外之后,其中每一个人接触到的每一个材料以及期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是那只轻轻扇动的蝴蝶翅膀,最终引来石破天惊的大风暴。 就拿宝升化工厂这个案子来说,化学原料的制作环境和纯度如何,储存和运输条件是否合格,分装和使用方式是否合规,对操作人员的培训和管理是否到位,事故预案和组织救援能力是否到位,每一个细节,之于生产安全来说都至关重要。所以,在这种连事故原因都很难取证调查的案子里,管理方和生产方自然负担最大的责任。 在这起事故里,调查组认为将化学品导向反应釜的塑料管材质不达标,而储存桶的接地线老化,两者共同造成电阻过大、静电积聚,是引起爆炸的主要原因;其次,其他化学品在仓库里的堆放间距、数量、温控、通风等不合格,在一次爆炸后化工厂没能及时控制火势,两者共同造成了二次爆炸,扩大了事故损伤,最终造成了137人死亡,269人受伤,经济损失达7.2亿元的轰动全国的大型生产事故,此外,化学品泄漏所造成的次生灾害损失更是难以估量。 当时,宝升化工厂的采购、工程师、车间主任、保安队长、厂长一干人等全部被刑拘,宝升集团管理层也都被强制调查。 最终,采购不合格材料、使用老化设备、管理失职等所有的重大责任,都落到了“畏罪自杀”的集团董事长宫明宇身上。 宝升集团在经历过资产重组之后,已经改名换姓,经过几年的复原,重新在化工行业占据一席之地。 回忆起当年的事,任向荣依旧难过不已,讲到救援时的危险和失去的战友,更是禁不住红了眼圈。 任燚心中一阵愧疚,觉得自己要求他爸重新回忆那么残酷的往事,实在是不孝,他道:“爸,化工厂的案子我大概了解了,我之后自己去找资料,你给我说说宫家的火灾吧。” 任向荣抹了抹眼圈:“那个呀,太惨了,太惨了。” 任燚想到宫应弦遭遇的一切,就难抑阵阵心痛。任何语言、任何画面,都无法描述宫应弦经历的地狱,任何人,哪怕有再多的同理心、再多的共情力,也都无法体会宫应弦的痛苦。这让他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任向荣缓缓说道:“过去太多年了,很多细节我也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就是进入火场之后,他们一家四口抱成一团,缩在浴室的窗台下面。” 任燚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父母……用身体为儿女挡着火,那女孩又把最小的弟弟挡在身后,一家三口人都烧得面目全非,只有那个小男孩儿,几乎毫发无伤。”任向荣的声音已然哽噎,“女孩儿当时还没死,听说在医院白白遭了几天的罪……” 任燚低下了头去,呼吸变得异常地艰涩。 “我把那个孩子抱出来的时候,他吓傻了,不会叫,不会哭……”任向荣背过了脸去。 任燚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缓地语气说:“爸,以你干了一辈子消防的经验和直觉,你觉得是男主人放的火吗?” 任向荣沉默了一下:“直到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都没想过会是自杀,他们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所有通往出口的路都被大火封堵了,一家人躲进了浴室,但浴室窗户上有防盗网,他们没能砸开。” “一点都不像是自杀。”任燚重复了一遍。 “不像。”任向荣道,“不过,实施自杀之后又后悔的也不是没遇到过,况且火灾调查在那个年代完全是警察的工作,我们的工作在救火救人并提交出警报告之后就结束了,后续我知道了调查结果,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没有多想,毕竟宫明宇刚经历那么大的变故,是有自杀动机的。” “你还能记起更多细节吗?” “当时我觉得重要的,肯定都写在出警报告里了。”任向荣思索道,“我昨天还把我的出警报告的草稿看了一遍,帮助我回忆。起火原因肯定是纵火,有助燃剂,有故意封锁逃跑路线,但门窗都完好,没有外力强行进入的痕迹。” “那么宫应弦说的戴面具的人呢?当时房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任向荣皱起眉:“至少我们进去的时候没有,烧成那样的房子里,活人是待不住的,所以那个人肯定早就离开了。” “一点迹象都没有?”任燚道,“爸,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细节。” 任向荣又想了许久:“一般要自杀的人,尤其是带着全家自杀,都会选择温和无痛苦的方法,比如烧炭、吃药,宫明宇从小就是富家少爷,一辈子没吃过苦,怎么想,都不像是会选择这么惨烈的死法的人,何况还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出事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穿着睡衣,看起来是从睡梦中惊醒的,这也不符合自杀的人的特征,尤其是宫明宇这种留过洋、在那个年代就很注重衣着打扮的人,活着的时候体面,死的时候怎么会不要体面?” “你说得对,就算是普通人,自杀的时候也希望体面地走。” “我们当时一起出警的,没有一个人想到那是自杀,现场明显是纵火,但是调查结果出来之后,说宫明宇因为遭遇化工厂事故后打击过大,精神状态异常,所以一切似乎也解释得通。”任向荣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起火点。” “什么?” “当我进入火场的时候,客厅火很大,但我直觉客厅不是起火点,好像是燃烧不充分,或者当时还有别的细节,让我根据经验判断这里不是起火点,火是顺着助燃剂蔓延到那里的。但这只是我第一直觉的判断,作为消防员,我判断这个是为了首先保证自己和战士们的安全。可后来调查报告显示,起火点就是客厅,我当时也没有怀疑,因为火灾调查不是我的工作,就像警察也不能来质疑我怎么救火。” 任燚一惊:“如果起火点的判断有问题,那么受害人的求生路线就有问题啊。”根据房屋结构、现场留存证据、受害者体能和最终被发现的位置,能够还原受害人的求生路线,而起火点对于判定求生路线起到关键作用,不仅如此,起火点对于整个事故原因的调查都是至关重要的,所以任何一个火灾调查,第一个要寻找的就是起火点。 要是起火点首先就判断错了,那么反映出来的求生路线就可能是错的,假设,起火点就在宫明宇返回卧室的路上,那么他放完火就无法通过,最后又怎么会和全家人出现在浴室,这样的逻辑漏洞,能够完全证明宫明宇不是放火者,虽然这只是一个假设,但任向荣作为第一现场的救援者,往往根据经验和直觉的判断是非常有参考意义的。 任燚道:“爸,这点很有价值,宫应弦正在用现代技术修复当年的现场照片,我决定重新做火灾调查。” 任向荣轻叹一声:“儿子,如果当年这个案子真的是谋杀,那其中牵扯的人可就多了,你知道你们要面对什么吗?十八年了,翻案要付出太多代价了。” 任燚笃定地点点头,“爸,你不要阻止我。” “我不阻止你。”任向荣平静地说,“你脾气跟我一个样,我知道阻止你也没用。” 任燚露出一个洒脱地淡笑:“爸,消防员的使命就是救人,不放过一个纵火犯,就等于不放弃一个受害人。” “照片修复完了,也给我看看,也许我能想起来更多。” “好,我……”任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宫应弦打来的,“喂?” “任燚,你在中队吗?”宫应弦的声音有些低落。 “在,怎么了?” “我在中队。”宫应弦顿了顿,轻声说,“我想见你。” 任燚立刻站起身:“你等我,我马上到。” 第60章 任燚匆忙离开家,赶往中队,尽管只有一条马路之隔,但他第一次觉得这路程有点远,阻碍他快一些见到宫应弦。 马路对面,他看到了宫应弦停在中队门口的车,他快步跑了过去。 车窗缓缓降了下来,夜色的黑、车身的黑和内饰的黑,仿佛形成了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唯有宫应弦那瓷白如玉的俊颜,是其中的一束光,狠狠穿透了如织的黑暗,让整个空间都亮了起来。 任燚心中升起一股冲动——想要用力拥抱宫应弦的冲动,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宫应弦的光,为其驱散十八年来笼罩于头顶的阴霾。 宫应弦开门下了车,语带斥责:“你的大衣呢?怎么穿成这样跑出来?” 任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连外套都没拿,难怪出门的时候他爸一直在叫他,可他丝毫没感觉到冷,他心里燃着一团火,见到宫应弦,便越燃越炽热。 宫应弦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一条毯子,他将毯子抖落开来,披到了任燚身上,还故意用力勒紧:“衣服也不知道穿,想什么呢。” 任燚裹了裹毯子,笑道:“你后备箱怎么什么都有。” 宫应弦没好气地说:“我把你关在后备箱,才叫什么都有。” “我可以住你后备箱。”任燚脱口而出。 宫应弦怔了怔。 任燚的目光有些游移,他笑道:“只要包吃包住有wifi,你可以把我当宠物养。” 宫应弦盯了任燚片刻,那专注的表情仿佛是真的在思考这件事一般。 任燚调戏他道:“你真的想养我?我挺好养的,吃得不多能干活儿,自己会找地方上厕所。” 宫应弦撩起毯子的一角,糊在了任燚脸上:“你吃的还不多。” 任燚把毯子拽了下来,咧嘴笑道:“嫌弃我啊,嫌弃我还说想见我。”那句“我想见你”就像荡漾在山谷里的回音,令他反复品味,久久都不能从脑海中散去。 宫应弦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故意岔开话题:“你为什么从那边回来?回家了?” “嗯,回家看看。”任燚打算去支队把当年的资料都看一遍,如果真的能找到有关起火点存疑的证据,再告诉宫应弦,他知道宫应弦对新的线索有多么期盼,所以更害怕给人空欢喜。 “那你在家吃的饭。”宫应弦低下头,用那擦得锃亮的手工皮鞋轻轻踢开一块小石子,“好吃吗?” “我晚上没吃饭,一下午都在陪领导,没胃口。” 宫应弦抬起头,双眸溢彩:“我也没吃。” 任燚心中一动:“你是专门来找我吃饭的吗?” “下了班,跟朋友一起吃个饭,很……正常吧。”宫应弦抬了抬下巴,凶巴巴地说,“不行吗。” 任燚心里雀跃极了:“当然行了,走走走,想去哪儿吃,今天哥请客。” 宫应弦从后备箱里拎出自己的饭盒。 任燚翻了个白眼:“你还要吃盒饭啊,其实我工资还可以,你不用给我省一顿饭钱。” 宫应弦把饭盒怼到了任燚怀里:“我就要吃这个,我才不吃别人做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说着径直往中队里走去。 “那你是不是除了家里的厨师和我做的东西,其他人做的都不吃?”任燚跟在后面,开心地说。 宫应弦轻轻“嗯”了一声。 任燚难掩欣喜,对于宫应弦来说,他不是“别人”,他是特别的人。 俩人一起回到了任燚的宿舍,路上碰到了几个战士,都对于宫应弦的出现习以为常了。 任燚一开房门,淼淼就要从门缝里溜出来。他现在大部分时候把淼淼关在自己屋里,平时出去玩儿也有人看着,最近小东西心野了,总是想往外跑。 宫应弦弯下腰,一手把淼淼抓了起来,那戴着手套的修长手指,轻轻抚摸着淼淼背上的烧伤疤:“是胖了点,比照片看着还明显。” “我喂得好吧。”任燚把饭盒放在桌上,将椅子摆好,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用餐吧。” 宫应弦脱下长风衣,顺手搭在了任燚胳膊上,又优雅地解开西装扣子,才迤迤然地坐在了椅子里。 任燚僵硬地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衣服,哭笑不得,他认命地把衣服挂在了衣架上,同时腹诽了一句“大小姐”。 宫应弦脱下手套,拿起筷子,看着眼前的食物,慢慢换了一口气:“我跟彭飞斗了一下午,也没什么胃口,到现在才觉得饿。” 任燚早在电话里就听出了宫应弦的情绪低落,必然跟案子有关,他放柔了嗓音:“饿了就好好吃饭,没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了。”他夹起一颗海虾放进嘴里,“这虾真新鲜,快尝尝。” 宫应弦也吃了一口:“其实彭飞……” “先吃饭。”任燚打断他,“吃完饭我陪你聊,现在不要提他,不要想他。”他指了指自己,“看看我这张英俊潇洒的脸,想我就好了。” 宫应弦勾唇一笑,他看着任燚,心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 俩人不再提工作,而是聊起了健身,并且约好了下次要切磋一番。 吃完饭,任燚才问起案子的进展。 宫应弦轻叹一声:“彭飞招供了。” “这不是好事儿吗?”任燚惊讶地说,他以为宫应弦闷闷不乐的样子,是又受到了阻碍。 “当我们把这两个月搜集的所有证据摆在他面前,他终于没法抵赖了,只是这个案子让我觉得非常的……”宫应弦面上的肌肉牵动,做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恶心。” 任燚静静地听着。 “彭飞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炽天使,他只是半年前在一个体育爱好者论坛上发帖抱怨过自己的极品邻居,就是在他和2209男主人发生争执被警察调解之后。” “难道是红焰主动找的他?” 宫应弦微微颔首:“有一个自称与他同病相怜的人回复他的帖子,俩人聊了一段时间,那个人说可以帮彭飞教训2209,但彭飞也要帮他教训自己讨厌的人,这样就没人能查到是谁干的。” “这不就是交换纵火?” “但彭飞说自己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个人要纵火,他给我们展示了俩人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没有人提过纵火。对方只是怂恿彭飞要以牙还牙,把垃圾都扔到2209门口,剩下的交给他,他会给2209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彭飞就相信了?” “彭飞一开始半信半疑,他也留了个心眼儿,觉得法不责众,就让其他邻居跟他一起往2209门口扔垃圾,他说他没想到会发生火灾,甚至死人。出了那么严重的后果,他自然不敢承认,并且他将西边户的所有邻居召集到一起,威胁其他人也一个字都不准说,否则全都是共犯。” 任燚倒吸一口气,顿觉身体涌入一股寒意:“你的意思是……西边户的每一家,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谁。” 宫应弦沉重地点了点头。 任燚顿时理解了宫应弦为何感到“恶心”。 从案发到现在两个月了,他们有无数次机会坦白,但他们选择了沉默或是谎言。他们表面上是受害者,实际上没有一个无辜,为了保全自己,哪怕自己的亲生母亲、邻里、消防战士枉死,也要继续隐瞒真相、阻碍警方破案,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案件调查的进展那么慢,跟那些难以辨别真假的口供有很大关系。 “那烧车案……?” “出事之后,彭飞被那个人要挟,必须履行承诺,他听说只需要烧一辆车,就答应了,但他留了个心眼儿,花钱让自己表弟去干这件事,给自己做一个不在场证明。” “所以你们一开始的判断没错,他看到周川没有反应,并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没见过周川。” “对。”宫应弦闷声说,“这个案子破了,却没人高兴得起来,一是红焰还没有抓到,二是,整件事太荒唐了,只是因为邻里纠纷,就无辜葬送了这么多条人命……” 任燚心里亦是堵得慌。 人总是在愤怒的时候有所选择,而这选择几乎都是错的。 谁又能想到普通的生活上的矛盾,会造成这样无法挽回的悲剧,在这个邻里纠纷的故事里,好像没有真正的好人,也没有真正的坏人,每个人释放出一点小恶,恶便会聚沙成塔。 令人胆寒。 “不管怎么样,案子破了,也能稍微告慰受害者和家属了。”任燚叹息道。 宫应弦咬了咬牙,目露寒芒:“不够,红焰还没有抓到,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没有抓到,我一定会抓到他,我一定把他送上刑场!” “你会抓到他的。”任燚目光笃定,“不只是红焰,那个传说中的‘组织’,还有你最想抓到的十八年前的凶手,都会被你一网打尽。” 宫应弦凝望着任燚:“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任燚点点头:“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最聪明、最有毅力的人,我觉得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宫应弦愣了愣,然后,他缓缓露出了一个特别好看的、能让日月都较之黯淡的笑容:“你……你也很好。” 任燚只觉心潮涌动,每多看宫应弦一眼,每多跟宫应弦说一句话,他的渴望就更深一分,他究竟可以压抑自己到什么程度?他真的害怕有一天,这些被囚禁的情愫会难以控制的爆发。 俩人四目相接,莫名的火花在空气中流窜,令他们顿时感到有些局促。 宫应弦掩饰地看了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可他却不想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享受任燚的陪伴,任燚是他规律、刻板的生活中的一个意外,就像黑白画卷上漏了一滴彩墨,无心之举却有点睛之用。 只要有任燚在身边,他就觉得舒服、放松、安心。可他一时又想不出以什么借口留下来。 就在这时,任燚的手机响了起来,那部手机就摆在桌子正中央,俩人同时瞄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的名字是:骁。 宫应弦顿时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任燚一把抓起电话,当着宫应弦的面,他若不接,也实在显得太欲盖弥彰了,他站起身,故作闲适地踱步到了窗边:“喂?” “哥……” 只是简短地一个字,任燚已经听出了三分醉意七分沮丧,他惊讶道:“你怎么了?” “我……我想见见你。”祁骁带着哭腔,“你能陪我喝杯酒吗?” “这是怎么了?我现在在中队值班呢,我既不能离开,也不能喝酒。”任燚不敢回头,却能感受到背后灼人的视线。 “可是我、我就在你中队楼下。”祁骁抽泣着,“我真的好想见你。” “你在楼下?”任燚的头皮一阵发麻。 宫应弦瞪起了眼睛,面上涌现明显的怒意。 “我在楼下,我就是想见你,不喝酒也没关系。”祁骁的声音听来十分可怜。 任燚只觉得进退两难,他一点都不想让宫应弦和祁骁有任何接触,唯恐自己的秘密被拆穿,可祁骁都到中队了,别说俩人有不浅的“交情”,就算是陌生人,他身为消防员,也永远不能把求助的人拒之门外。 此时,他听着电话里传来刘辉的声音:“哥们儿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任燚赶紧道:“你等等,我现在下去接你。”他生怕祁骁喝多了乱说话。 宫应弦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刚好挡在了门口,他人高马大的,顿时把任燚的路给封堵了。 任燚有些心虚地看着他,解释道:“我一个朋友,喝多了,我去看看他。” 宫应弦眯起眼睛,口气很是冷淡:“那个叫祁骁的演员。” “……是。”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第61章 任燚只得硬着头皮跟宫应弦一起下了楼。 北方的冬夜,气温已经逼近零度,祁骁只穿了一件皮衣和牛仔裤,显得非常单薄,他眼圈泛红,一身酒气,头发也无精打采地趴了下来。 刘辉看到任燚,道:“任队,他说他找你。” “对,我朋友,你回宿舍吧。” 祁骁抬起手,冲着任燚晃了晃,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嗨。” 任燚走到他身边,皱眉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看到祁骁这幅样子,着实有些担心。 宫应弦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盯着祁骁。 “我从剧组跑出来的……”祁骁笑了两声,哽咽道,“小演员真他妈没人权。” 任燚轻叹一声:“进来说吧,外面这么冷。” 祁骁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往前扑去,任燚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 宫应弦微微抿了抿嘴唇,虽然面色未动,但额上的青筋鼓了鼓。 祁骁就干脆吊在了任燚身上,小声撒娇道:“哥你背我好吗。” 任燚偷偷看了宫应弦一眼,哪怕宫应弦一个字都没说,他也能感觉到那种不愉快的气息,他低声道:“祁骁,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被人看到不好,我扶你吧。” 祁骁点点头。他似乎才发现宫应弦,“哎呀”了一声,“你是那个、那个博士。” 宫应弦一言不发,眼神十分冷漠。 祁骁喝多了,大约也没看出宫应弦对他的态度,还嘟囔着:“你不是……警察吗?” 任燚一边扶着祁骁往里走,一边解释道:“我在协助他办案。” 宫应弦冷着脸跟了上去。 祁骁还嚷嚷着:“你当演员肯定火,就是……别签、别签我那傻逼公司。” “好了,别说了,先进去休息一下。”任燚没有把祁骁带到自己宿舍,而是送进了给探亲家属住的临时宿舍。 任燚把祁骁放在了床上:“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祁骁拉住任燚的手,“我不想喝水,我想喝酒。” “你不能再喝了,尤其不能在我中队喝酒。” 宫应弦盯着祁骁拉住任燚的那只手,顿时怒意翻腾。这个人一身酒气又脏兮兮的,怎么能碰他要碰的东西!他沉声道:“任燚。” “嗯?”任燚转头看着他。 宫应弦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想让俩人离得越远越好,他憋了半天,叫道:“还不去倒水!” “哦。”任燚起身给祁骁接了一杯水,“你喝点水,醒醒酒。” 祁骁没有接水,而是嘴一扁,眼泪掉了下来。 “别哭啊。”任燚连忙安慰道,“你想说什么就跟我说,是不是在剧组受委屈了?”他拿出纸巾给祁骁擦眼泪。 宫应弦一脚踹在了凳子上。 那金属腿擦地的动静非常大,任燚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宫应弦,宫应弦赌气地别过了脸去,拳头都悄悄握紧了。 祁骁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自己被删戏份,被打压,公司又不重视他不帮他,也不给他好资源,越说便越是委屈难过。 任燚轻声安慰着。俩人刚认识的时候祁骁还没满20岁,这几年他看着祁骁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确实吃了不少苦,只可惜,付出并不总是有回报。 祁骁哭了一会儿,明显是困了,声音也小了,眼皮也直往下坠,任燚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你好好睡一觉吧。” 祁骁低声道:“你陪我。”他看着任燚的眼神充满了依赖。 任燚一阵心慌,也不知道宫应弦听见没有,他弯下身,小声说:“别闹,这里是我中队。” 祁骁虽然喝了酒,但并没有醉,所以还有分寸,他失望地点点头。 宫应弦看着任燚低头不知在和祁骁说什么,俩人靠得那么近,他眼睛都要冒火了。 任燚给他盖好被子:“睡一觉,烦心事儿就都是昨天的了,明天什么都会好的。” 祁骁勉强一笑。 任燚起身退了出去。 门一关,宫应弦就道:“把手伸出来。”口气十分不悦。 “啊?”任燚不明所以。 “伸出来。”宫应弦瞪着任燚,脸上浮着一层薄怒。 任燚不明所以地伸出了手。 宫应弦从兜里掏出消毒水,泄愤一般用力按着喷嘴。先用酒精给任燚洗了手,然后把他全身都喷了一遍。 任燚闭着眼睛,闻着刺鼻的酒精儿,心里暗骂起宫应弦。 消完毒,宫应弦似乎还没消气:“里面那个人是不是智力有问题,自己工作不顺利找你有什么用。” 任燚无奈道:“他只是想找人说说话,排解一下。” “凭什么找你。” “我们是朋友啊。” 宫应弦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道:“他、他又脏又臭,你为什么要跟一个又脏又臭的人做朋友。” 任燚皱了皱眉。他脑海中出现了祁骁涨红浮肿的脸,祁骁平时很开朗,也不是矫情懦弱的性格,在自己面前掉眼泪,是头一遭,不是真的委屈难过,哪个男人愿意把这么狼狈的一面展示给别人。宫应弦这番话,令他不大舒服,他耐着性子解释道:“他平时不这样,你之前也见过他的,谁还没有个挫折的时候。” 宫应弦没想到任燚会为祁骁说话,顿时气得不轻:“那你就回去陪他吧!”他转身就走。 “哎!”任燚赶紧追了上去,他拉住宫应弦的胳膊,“你怎么……” 宫应弦却一把甩开了任燚的手:“别碰我。” 任燚怔了怔。一开始宫应弦对他也是这么不客气,但那时候他只觉得可气又可笑,如今再被宫应弦嫌弃,他感到分外难受。他勉强一笑,调侃道:“哎哟,你不会吃醋了吧。” 这句话令宫应弦更加羞恼:“我只觉得脏。” 任燚感到心脏被揪了一把,又愤怒又难过,他喜欢宫应弦,可有时候也受不了宫应弦的任性和自我。他更无法自控地开始想象,如果宫应弦知道他和祁骁的真正关系,如果宫应弦知道他心里抱着怎样的心思,会不会露出更加厌恶的、鄙夷的表情? 一想到这里,任燚就感到呼吸都变得局促,他用力换了一口气,沉声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宫应弦握紧了双拳,转身走了。 回到车里,宫应弦静默地坐了一会儿,突然,面上闪过一丝狰狞,他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车喇叭发出刺耳地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任燚要有除他以外的朋友?如果任燚是他一个人的,就不会被别人碰触、占用了。可现实却是他连让任燚远离那个人都没有像样的理由。 他希望任燚只属于他,只属于他,只属于他! 宫应弦走后,任燚返回了自己宿舍,看着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饭盒,沮丧地叹了口气。 本来好好的一个晚上,哪怕只是在他宿舍里一起吃冷掉的盒饭,对他来说也跟约会一样美好。 可惜全毁了。 他倒是不怪祁骁,只是祁骁来的时候,确实一身酒臭,他还要去照顾,所以宫应弦才会那么生气吧。 他一点都不想跟宫应弦闹别扭,他珍惜现在朝夕相处、和乐融融的时光,只是今晚宫应弦那么生气,不知道又要多久不理他了。 任燚一头栽倒在床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却心烦意乱,辗转难眠。 如果宫应弦也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自己,才会明白此时是一番怎样的心情。 ===== 第二天醒来,任燚发现祁骁已经不见了,他早上六点起床,说明祁骁是半夜走的,手机上果然有一条四点多发的微信:哥,我赶回剧组了,不好意思哈给你添麻烦了。 任燚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祁骁,只好回道:任何困难都会过去的,要对自己的未来有信心。 不一会儿,祁骁回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任燚退出了这个聊天框,看着那个被自己置顶的宫应弦的名字,暗自叹了口气。 上午的训练刚结束,高格带着老婆孩子来中队了。他今天出院,但他多请了几天假,打算好好陪陪家人。 任燚笑道:“你怎么一出院就往中队跑。” “小孩儿非要看看消防车。”高格摸着女儿的脑袋,“这就当我们逛的第一个景点了。” 崔义胜笑道:“副队,我看你是为了蹭午饭,这时间踩的。” “这都被你小子发现了。”高格笑骂道。 曲扬波从高格怀里接过他女儿:“青青,叔叔带你去看大大的消防车好不好。” 小姑娘认真地说:“我能开大大的消防车吗?” 曲扬波笑道:“等你长大就能开。” 曲扬波带着高格的老婆孩子去车库参观了。 任燚拍了拍高格肩膀:“恢复得怎么样?” “没事儿了,这不几天就出来了,不过还得回医院换药。”高格道,“听说你也烫伤了?” “我就脖子那一点儿。”任燚道,“你好好放松放松,你开我车,带弟妹和侄女儿把周边都逛一逛。” “不用了,我租个车就行了。” “别废话,吃完饭我去给你拿钥匙。” 这时,曲扬波突然从车库里返了回来,朝任燚招了招手。 任燚走了过去:“怎么了?” “你今天下午去支队,把你想拷的资料全部拷贝一份,然后也顺便拷一些其他的,分散在各个年代各个类型的事故,理由是案例教学,我都安排好了,尽量别让太多人看到。” 任燚一把搂住曲扬波的脖子:“**你太棒了,谢谢啊。” 曲扬波无奈道:“老子上辈子肯定是欠了你,这辈子伺候你来还债了。” “可不是,你上辈子一定是抛弃我的负心汉。” “快滚吧。” 第62章 任燚吃完饭就赶去了支队,他原本还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去跟陈晓飞报个道,结果陈晓飞出去开会了,倒省了他一番解释。 任燚在档案室里找到了他要的两份事故报告,这些报告在几年前已经都做了电子档备份,但原始资料还是要留20年才会销毁,任燚看着文件上的字迹,有部分来自他爸,因而格外眼熟。 任燚把原始文件和电子档对比了一下,发现照片的清晰度不是很理想,跟几年前拍摄时的光线、角度、相机像素有关,也跟拍摄人员的认真程度有关,毕竟要整理以百万计的纸质资料,不可能每一张都精挑细选。 这些资料本身就年代久远,若是翻拍的时候不注意,老照片会缺失很多细节,于是任燚用单反将所有的图像资料都认真拍了一遍,并把电子档案也一并拷走了。 回到中队,任燚把资料都打了出来,他将厚厚地资料放在桌上,支着下巴想了半天,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宫应弦:我从支队档案室里拿到了当年事故的完整报告,是不是该夸夸我? 然后任燚就盯着对话框。 过了好几分钟,他看到对话框的门帘上显示正在输入,输入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发过来。 任燚噗嗤一笑,觉得宫应弦真的就跟小孩子一样,虽然有时候很气人,可他就是没办法认真跟宫应弦生气,总是主动为其找起借口来。 他又发过去一段话:还生气呢?你是小学生啊,这么小心眼儿。 几秒过后,宫应弦的电话打了过来,任燚一下也没耽搁地按下了通话键。 宫应弦气冲冲地声音响起:“你说谁小学生,说谁小心眼儿!” “我,我行了吧。”任燚的声音难掩宠溺,“还生气吗?” 宫应弦轻哼一声,冷冷地说:“你那个演员朋友呢。”说到“朋友”二字,简直是咬牙切齿。 “半夜就走了。”任燚问道,“你早上吃了什么呀?中午吃了什么呀?” “……早上吃的蛋包饭,中午吃的三明治。”宫应弦说完之后就开始懊恼,他为什么要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 “哇,听起来挺好吃的,真想跟你一起吃。”任燚轻笑着,“你的保温盒还在我这儿呢,下次我给你送过去,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宫应弦的脸色瞬间缓和了,但他还是用勉为其难地口吻说道:“随便吧。” “那这些资料……” “等我这两天把万源小区的案子处理完,现在牵扯到那么多人,不好收尾。”宫应弦顿了顿,“我手里的那些照片也修复完了。” “很好,到时候把所有线索集合起来,重新做火灾调查。” “另外,今天我们得到了一点红焰的线索。” “哦?说来听听。” “根据小谭这段时间在炽天使的卧底工作,加上一些过去案件的检索,我们怀疑红焰可能跟五年前的一起焚尸案有关。” “‘焚尸’?” “对,五年前,一对早起散步的老夫妻在桥洞下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经过尸检,认定尸体是40-45岁间的男子,死因是钝物重击颅骨,死后被焚烧,身份都现在都没查出来,所以是一桩悬案。” “小谭是怎么发现的?” “他在炽天使上看到了这个案子的照片,警方不可能公布照片,炽天使上的这几张,跟路人拍摄后流传到网上的版本也不一样,这说明照片很有可能是凶手拍摄的。小谭顺着发帖人的id继续调查,发现这个人在炽天使上至少活跃了三年以上,他的英文语法有不少错误,而且是中国人常犯的错误,此外,当年发现尸体的位置,符合我们根据犯罪地理学三圆理论推断出的红焰的活动范围。” 任燚赞叹道:“厉害,如果周川和陈佩能够透露更多关于红焰的线索,你们就有可能抓到他啊!” “没错,但陈佩对红焰的认识确实有限,如果他知道更多,他早就谈条件了,反而是周川隐瞒了不少,周川有减刑的空间,所以他早晚会开口的。” “现在这几个人都被抓了,我担心那个红焰听到风声会跑路。” “我们也担心,现在这个案子是分局的头等要案之一,大家都在加班加点。” 任燚想起宫应弦疲倦的眉眼,不免有些心疼:“你要注意休息,别把自己弄得太累了。” “嗯。”隔着电话,宫应弦也能听出任燚声音里的温柔和担忧,他顿觉一股暖流涌入心间,眉头都舒展开来。 “你不要只是‘嗯’,你会好好吃饭和睡觉吧?” 宫应弦的嘴角噙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会。” “那你忙吧。啊对了……”任燚抱着一丝期待问道,“元旦,一起跨年怎么样?”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这沉默令任燚莫名地紧张了起来,随后,那清雅的声音响起:“好啊。” 挂了电话,任燚兴奋地朝着空气挥了两下拳头,也许元旦那天,他和宫应弦可以像一对普通情侣一般,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随便逛一逛,来一次真正的约会。 他不愿意把心思纠缠于宫应弦会不会喜欢他,或俩人有没有可能,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和宫应弦待在一起,多一时一分一秒,都令他真心的欢喜。 ---- 吃完晚饭、上完晚课,任燚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研究事故报告。 宝升化工厂的案子非常复杂,光是各个中队长和上级指挥长提交的出警报告里就多达三百多页,还有涉及化工专业领域的调查,他根本就看不懂,这还只是消防部分的,无法想象当年专案组的调查报告有多少内容。 他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将化工厂的案子放到了一边,开始看宫家纵火案。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随着思维深入报告的内容和现场的照片,任燚的情绪也被逐渐带入了十八年前那个猛烈燃烧的地狱,他情不自禁地在其中寻找起当年那个小小的身影,可当他真的找到与宫应弦有关的内容时,又心疼地不知所措。 这世上最残酷的悲剧,偏偏独留下一个六岁的孩子承担。 任燚看了几页,那薄薄纸张里透出的沉重令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他无法遏制自己去想宫应弦,那些焦灼破败、那些残垣断壁,那些黑暗与恐怖,泪水与痛苦,都透过文字和图像穿刺进了他的心,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小小的宫应弦曾经置身于这样的深渊,恐惧着、疼痛着、绝望着、哭泣着,而自己却只能站在十八年悠悠时光长河的隔岸相望,什么都做不了。 他从火场里救过那么多人,独独救不了自己喜欢的人。 任燚心烦意乱,一时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拿着手机犹豫很久,还是忍住了给宫应弦打电话的冲动。 就在他决定去洗澡睡觉的时候,警铃响了。 任燚和战士们纷纷冲出宿舍,迅速又有序地统一汇集到了车库,穿戴起装备。 值班通讯员报告道:“任队,鸿武医院、鸿武医院……” 任燚心里一紧:“鸿武医院怎么了?” “爆炸了!”通讯员掷下的这三个字一样是个爆炸性的消息。 战士们都懵了。 任燚脑子里嗡嗡直响,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他一把抢过出警单:“什么规模的爆炸?”他看着手里的纸,出警单一向只是描述报警人的口述内容,一般不会很详细,此时也看不出什么,他快速说道,“平台车以外的,全出。” 路上,任燚听到总队的指示,又调派了骡巷口中队和三宁中队,支队参谋长许进也正前往鸿武医院,动用到三个中队的警情,绝对不小,当时第四视角酒吧失火,也是出的他们三个中队。而医院这种地方,更是重中之重的单位,战士们明显比平日紧张、严肃。 任燚正想打个电话问清楚,手机却率先响了起来,是宫应弦打来的,他心里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应弦,鸿武医院……” “周川、周川……”宫应弦的呼吸声十分急促,其中掺杂着强烈的愤怒与焦急,“可能被灭口了。” 任燚的大脑呈现短暂地空白。接着,他只觉气血上涌,体会到了难言的愤怒与震惊。 这群畜生,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第63章 任燚完全能体会宫应弦此时的惊怒,他安慰道:“应弦,你冷静一下,你在现场吗?” “我正赶往现场。”宫应弦的声音依旧在发抖,“你呢?” “我也在路上,你知道现场的情况吗?” “我只知道爆炸点就是周川的病房。”宫应弦粗喘着气,咬牙切齿道,“现在西侧病房坍塌,周川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这群混蛋……畜生……” 他们才刚刚窥见这个犯罪组织模糊的影子,对方就杀人灭证,周川可能是现阶段最大的突破口,他的死对宫应弦打击颇大。何况,还连累了无辜的群众。 “他们敢做出这样的事,是狗急跳墙了,策划时间这么短,一定会留下很多破绽。”任燚以笃定地口吻安慰道,“放心吧,你离抓到他们又近了一步。”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你还要多久能到?” “六七分钟吧,你呢?” “我也差不多。”宫应弦迟疑了一下,“不要挂电话。” “怎么?” “就是不要挂。”听着任燚的声音,宫应弦能感觉到自己逼近爆发的怒火正在缓缓地平息。 “好,我不挂。”任燚的口吻不自觉地变得温柔。 同车的战士们都用异样地眼光看向任燚。 任燚轻咳一声,“医院的设计图和消防预案调出来没有?” “这里。”丁擎将平板电脑交给任燚,任燚接过手,一边看,一边低声说:“医院那边你还知道什么消息?” “把守病房的值班协警失联了。”宫应弦沉声道,“恐怕……凶多吉少。” “也未必,等我们到现场看看坍塌的情况。” “我们原定计划是明天去医院,经过这段时间的工作,周川已经要松口了,没想到他们会先下手。” “看来周川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还多,一旦他开口,警方就能抓到红焰,所以红焰才会铤而走险。” “这个人比陈佩还危险,陈佩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地痞流氓,最多耍耍狠,他却敢炸医院、杀人证。”宫应弦狠声道,“死不足惜的畜生。” 几分钟后,消防车抵达了鸿武医院,医院门前停着数辆警车和救护车,他们是第一个到达的中队。 任燚看着不远处的住院部,西侧四层楼从二楼开始坍塌,一层已经被压毁,三楼和四楼还保持着大致的形状,但严重倾斜,墙体皲裂,甚至将楼体撕开一条大大的裂缝,有人从窗户里挥着衣服喊救命,医院内部正在进行疏散,场面混乱不已。 任燚面色凝重,他知道今夜必然是一场硬仗,他叫道:“把照明打开。” 司机打开了消防车上的火场照明设备,一束强光照在坍塌的楼体上,现场情况触目惊心。 “任队,这里好像有人,我听到声音了!”一个战士指着废墟道。 “孙定义,带一班二班去挖。”任燚指挥道,“三班把云梯升上去,先把楼上的人救下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深入楼体。” “是。” 一、二班的战士开始往外搬碎石块,云梯也缓缓向有人求救的窗口移动。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走到任燚身边:“任队长是吧,我是副院长,我姓宋,今天我值班。” 任燚还在研究平面图:“宋院长,你知道坍塌的部分有多少受困人员吗?” “至少有六七十人。”宋院长焦急地说,“其中一些是没有行动能力的病人。” “有没有医护人员能取得联系?” “有,三楼和四楼都有被困的医护人员,一楼和二楼就……”宋院长忍着眼泪,“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任燚!”刚刚抵达现场的宫应弦朝任燚跑来,同时还有邱言、蔡强等人。 任燚看到宫应弦,心中莫名地安定了几分,俩人四目相接时,有难以形容的情绪在涌动。他朝宫应弦点了点头:“你们现在尽快组织力量搜寻周边吧,从爆炸到现在才过去不到20分钟,凶手很可能还在附近围观。” 邱言道:“我们已经第一时间派出大批警力了。” 宫应弦道:“如果能确定是什么性质的炸弹,对抓捕凶手会更有利。” “这恐怕得等到挖掘的时候了,我们……”不远处,消防车的警笛声接续响起,任燚拍了拍宫应弦的胳膊,“我们参谋长到了。” 一辆消防巡逻车开到了任燚面前,许进下了车,同时后座又下来一个人——陈晓飞。 骡巷口中队队长王猛和三宁中队队长林少平也前后报道。 “队长,参谋长。”任燚敬了个军礼,把平板电脑递给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现场的情况。 陈晓飞观察了一下现场:“探测器和搜救犬马上就到了。王猛,把你们平台车开到楼后面,尽快协助凤凰中队疏散三、四楼的群众;少平,你带两个人从三楼进去看看情况,不要太深入,注意安全;老许、任燚,我们研究一下建筑图。” “是。” 他们围着坍塌部分的楼体转了几圈,先从外部观察损坏情况。 这栋住院部是鸿武医院最早建设的一批楼,楼层矮且设施较为陈旧,但内部结构简单,就是一排走廊两边房间的横平竖直的设计。 为了不影响其他病人,周川的病房被安排在西侧走廊尽头,爆炸后引起的坍塌也主要集中在最后几间病房,没有影响主体结构,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过了没多久,林少平的声音从对讲里响起:“陈队长,我们基本探明了三楼的情况,西侧消防通道已经完全损毁,无法下到二楼,三楼的钢结构正在承受上下夹击的压力,目前看来还是稳固的,但不排除二次坍塌的风险。另外,我从三楼裂缝里看到二楼有火光,不知道是不是爆炸引燃了什么东西。” 几人齐齐看向大楼,并不见火,这说明火还不大,陈晓飞道:“保险起见,通知医院把电闸和输暖管道都切断,少平,你们撤出来吧。” 这时,通过云梯和登高平台,消防战士们将三楼、四楼的三十六名被困群众全部撤出,除一人伤势严重外,其他人都没有致命伤。 而一班、二班也将一名被压埋的妇女救了出来,快速送往了急救室。 宋院长急道:“陈队长,暖气可以切断,但电闸不能完全切断啊,楼里还有依靠呼吸机的病人,还有手术室在做手术。” “你把电工找来,看看能不能尽量把坍塌部分的电源切断,楼里面已经起火了,如果造成电线短路,断电也是早晚的,你们要早做准备。” 宋院长连忙点头:“我去找电工。” 陈晓飞将三名中队长都召集到面前,严肃地说道:“一楼二楼还有大量病人和医护人员被困,从三楼下行的楼体已经损毁,只能从一楼或二楼的楼体裂缝里进去搜救,这次任务很危险,注意不要加剧结构压力,不要太过深入,这点都给我听好了,不要太过深入,一旦发现坍塌的前兆必须立刻撤出。” 三人齐声道:“是。” “你们一人带两个战士,分三组,每组不准单独行动,发现伤员及时汇报,不要急着救人,要先观察是否有救人的条件。剩下的人我会安排在外部搬运碎石。” “是。” “陈队长。” 任燚一转头,就看到宫应弦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边。 宫应弦冷静地说道:“陈队长,我是鸿武分局刑侦一大队刑警宫应弦,我请求跟他们一起进去。” 任燚双目圆瞪:“宫应弦?!” 宫应弦淡淡扫了他一眼:“消防救援难免对现场证据造成破坏,我想要最原始的证据,而且,尽早了解爆炸物,对抓捕凶手非常关键,如果等到几天后清理废墟时再分析爆炸物,就错过了最佳时机。” 任燚按住宫应弦的肩膀将他向后推去:“抓坏人是你的工作,但救援是我的工作,你瞎掺和什么?”他看着宫应弦认真坚定的眼神,不免心慌,去坍塌的建筑里搜救太危险了,他怎么可能让宫应弦跟着他去拿命冒险。 陈晓飞皱眉道:“这位小同志,我们各有分工,你不是专业救援人员,你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宫应弦一把抓住了任燚的手腕,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将那只手的掌心用力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他看着陈晓飞,目光犀利:“引起这次爆炸的是我正在办的案子的污点证人,他是被灭口的。掩埋在那个废墟之下的,不仅仅是凶手想要掩盖的真相,还有我的同事,还有无辜的百姓,还有万源小区死伤的居民和你们牺牲的消防战士的公道!” 现场顿时一片静默。 任燚咬牙道:“宫应弦,我知道你着急,我也着急,但你知道里面多危险吗,那不是……” “怕危险我当什么警察!”宫应弦厉声道。 任燚盯着宫应弦赤红的双眸,俩人互不相让地瞪着对方。 任燚那只按在宫应弦胸口的手,带着厚厚的手套,隔着宫应弦初冬的大衣,却仿佛依旧感受到了那蓬勃有力的心跳。 “陈队长。”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面容刚毅,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个硬汉。 任燚在鸿武分局见过此人两次,他是鸿武分局刑侦一队的大队长赵鹏飞。 “陈队长,你让他去吧。这个案子现在是我们分局的头等要案,凶手参与了至少三起纵火案,还牵扯到一个犯罪组织。加上这个……”赵鹏飞朝坍塌的楼体抬了抬下巴,“涉及了至少两位数的人命。哪怕能早一天抓到他,我们也愿意承担风险。” 陈晓飞叹了一声:“老赵,你这是为难我。” 许进低声道:“队长,任燚一直在协助他们调查的纵火案,背后隐藏着一个专门纵火的犯罪组织,这个组织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现在唯一的证人被杀了,我理解他们的心情。” 赵鹏飞凝重道:“老陈,那里面还埋着我们年轻的警察,我们非常迫切地需要线索,需要抓到凶手,你帮帮我们。” 任燚握紧了发抖的双拳,无奈地看着陈晓飞最终点了头。他一把拽过宫应弦:“跟我去换衣服。” 俩人一起跳上消防车,任燚关上了车门,一把将宫应弦按在了座位上,怒道:“你为什么非要做这些玩儿命的事!上次那个化学罐车侧翻也是,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宫应弦恶狠狠地瞪着他:“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做这些玩儿命的事,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这是我的工作!” “这也是我的工作!”宫应弦拔高音量,“我的工作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打击犯罪。” 任燚气得脸都涨红了。 俩人就在狭窄的空间里面对面的坐在椅子上,他们的膝盖和眼神都无法避免地互相碰撞,他们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喷薄在彼此的脸上。 宫应弦看着任燚闷红的脸,紧抿的唇,和上下起伏的胸膛,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对自己的担忧,可眉梢又带着些恼怒和委屈。他心脏狠狠一颤,浑身血液莫名地沸腾了,一股陌生的刺激在蠢蠢欲动,他顿时心慌不已。 任燚将一套荧光橙色的救援服扔到他身上:“穿上。” 宫应弦没有接:“我不穿别人的衣服……我要穿你的。” 任燚气得直翻白眼,粗暴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重新扔给宫应弦。 宫应弦换上了带着任燚体温的救援服,那被温柔包裹的感觉,令他的心绪恢复了平静。 任燚也换好衣服,他严肃地说:“宫应弦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严格服从我的命令,我不是说说而已,你必须完全按照我的指示行动,明白吗。” “明白。” “你发誓,你发誓绝对不会自作主张,绝对会服从我的命令。”任燚加重了语气,“平时我可以什么都听你的,但救援的时候不行,你擅自行动不仅会危及自己的生命,还可能连累他人,所以……” 宫应弦突然将手贴上了任燚的脸颊,他凝望着任燚的眼睛,郑重地说:“我发誓,我会服从你的命令。” 任燚的心脏狠跳了两下,他掩饰地别过脸,深吸一口气:“走吧。” 第64章 “这个是照明的,这个是求救的,这里有救援绳,这里有急救包,这个口袋里装一些破拆的小工具,安全帽全程都不能摘下来。”任燚把帽子扣在宫应弦头上,帮他调整着下颌的固定带。 宫应弦看着任燚认真地模样,心里十分受用。他不禁想起了昨晚俩人吵架后的心情,那种希望任燚只看着他、只专注他、只属于他的渴望,令他烦闷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如果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就好了,任燚的瞳孔里,只映照出自己的脸。 “紧不紧?”任燚问道。 “正好。”宫应弦唇角轻扬:“但衣服有点紧。” 任燚“呿”了一声:“别装逼,啊,我的内裤是你自己要穿的,我的衣服也是你自己要穿的,有本事你脱下来。” “怎么,伤你自尊了?”宫应弦调侃道。 任燚勒了一下他的衣领:“多大年纪了还比大小?说你是小学生你还不乐意。” “我没有比,我只是陈述事实。”宫应弦很坦然地说。 任燚想起那天在浴室发生的事,他倒在宫应弦身上时,确实很充分地感受到了宫应弦吓人的尺寸,他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行了行了,走吧。” 任燚带了孙定义和刘辉,王猛跟林少平也分别带了自己的人。他们身上都背着垫木、撬棍、便携灭火剂等工具。 剩下的战士们排成了两列纵队,接力式地往外搬石头,以最快的速度从外部清理废墟。 他们走近了坍塌的楼前,一楼从大厅连接西侧病房的走廊,有一段空隙可以通过,他们脑门上的探灯照了进去,能见度只有几米,里面黑漆漆的,全是东倒西歪的石块,看着人心里发毛。 王猛道:“我们走这边,少平,你们从楼后面的窗户翻进去吧。” “ok,随时联系。” 任燚道:“走,我们上二楼。” “二楼可能起火了,小心点。” “放心。” 四人踩着瓦砾爬上了二楼,二楼作为爆炸楼层,损毁程度不亚于一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宫应弦皱了皱鼻子,面上显出疑惑。 任燚打头阵,小心翼翼地顺着墙根往前走:“有人吗?消防员!”他看到最近的一个病房,拐进已经变形的门,“有人吗?” 光源随着任燚的脑袋移动,他看到屋内天花板塌了大半,病床完全被压扁了,地上淌了一大滩血,但不见人。任燚心中一沉,虽然不抱希望,但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越靠近外侧,楼板越是岌岌可危,任燚谨慎地摸了过去,趴在地上,往掉落的天花板缝隙里看,“有人吗?”当光源移到深处,视线里赫然出现半个被砸碎了的脑袋。 任燚惊恐地倒抽了一口气,挣扎着往后缩了几下。 “任队,怎么了?”孙定义紧张地问道。 “没、没事……”任燚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那个碎裂的头颅和暴凸的眼球,他深呼吸,努力平复下心跳,但却难抑悲悯之情,虽然仅是匆匆一瞥,但那分明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他沉声道,“这个房间,没有生还。” 宫应弦伸手想把任燚拉起来,却在握住他手的瞬间,感受到了他的颤抖,于是宫应弦蹲了下来,于黑暗中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胸中如针刺:“还好吗?” 任燚点点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反握住宫应弦的手,紧紧握着。 宫应弦低声道:“是化学炸弹,不是物理炸弹。” “你知道是什么炸药了?” “我有猜测,但不确定,得找到更多的残留物才行。”宫应弦道,“现场没有火药味,只有化学品的味道。其实我一开始就怀疑是化学炸药,因为能把楼体炸成这样的物理炸弹,体积不会小,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会比较显眼,何况门口还有警察把手,但化学品,很小的体积也能造成巨大的反应。” “那会不会有毒?” “刚才救下来的受困群众没有中毒的反应,说明凶手没有放有毒的化学品,不过各种化学品起反应之后很难避免完全无毒,只要剂量不高就没事。” “这边有人!”刘辉喊道,“还活着!” 宫应弦站起身,顺势把任燚也拽了起来。 几人循着声音走了过去,刘辉在另外一间病房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男人,他虽被压埋在石块之下,但墙角的三角区域将石块的一部分卡住了,没有压实。 “先生,醒一醒。”孙定义轻轻拍了拍他的面颊。 男人的眼睛被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最终也只是半睁着,并发出微弱地呼吸。 “把石块抬起来试试。” 四人试图将那一块钢筋混凝土的天花板抬起来,但他们使出了浑身力气,也只抬动了分毫,无奈只得又放了回去。 “不行,这样不行。”任燚将几块垫木摆在了脚边,“我们一起抬这边,先把木头垫进去。” “好。” “一、二、三!” 四人齐齐使力,终于将石块抬起了一块,任燚趁机用脚尖一顶,将垫木塞进了缝隙里。 有了第一块垫木的支撑,他们又往里塞了好几块,压迫在男人身上的重负终于解脱了。 任燚放下身上的装备,从被抬高的墙角缝隙下蹭了进去,抓住了男人的胳膊,叫道:“拖!” 三人抓住任燚的腰带和双腿,把人往外拖。 幸好任燚和那男人都不胖,最终被拽了出来。 男人头脸上全是血,脏器也受伤了,看来情况十分危险。 任燚累得一时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宫应弦忙着:“伤着没有?” 任燚笑着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刘辉,孙定义,你们俩把人抬下去。”他通过对讲道,“丁擎,找人在下面接一下。” “是。” 俩人走后,任燚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徒劳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往前面黑洞洞的、布满残垣断壁的地方抬了抬下巴:“爆炸点在走廊尽头,根据设计图纸,还有三个病房的距离。” 宫应弦点点头:“氯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什么东西?”任燚也觉得越来越臭了。 “氯,我怀疑爆炸物是三氯化氮,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方式合成、又是怎么引爆的,三氯化氮是强氧化剂,易燃。” “看来里面真着火了。”任燚道,“只是楼房都成这样了,可燃物估计也不太好找,应该不会造成大面积燃烧。” “不大面积燃烧也危险,我们越往前走,味道会越刺激,气体还有腐蚀性,虽然不是强腐蚀性,有衣物遮盖的皮肤没事,但眼睛和鼻粘膜可能会受不了。” 任燚冲对讲道:“孙定义,你们回来的时候带上几个防毒面具。” “好嘞。” “这个三氯化氮,是怎么爆炸的?” “有几种方式,在密闭容器里加压、或加热可以产生爆炸,与几种化学品混合也可以产生爆炸,甚至空气中粉末过多,遇明火、高温也可能引起粉尘爆炸,或者受潮、受热之后燃烧,跟其他易爆品产生反应。” “这玩意儿也太容易爆炸了吧。” “嗯,氯的几种混合物都是比较常用的爆炸物。” “在你们化学界常用吧,我以前可没遇到过。” “没遇到过是好事。”宫应弦的声音异常冰冷,“这证明红焰本人或身边有化学专业的人,比起单纯的纵火,生化武器要可怕得多。” 任燚心里一沉:“你说得对,如果这次他们有意制造生化武器,在医院这样人口密集的地方,不知道要造成多少伤亡,太可怕了。”一想到那些虽然没有发生、但有十足隐患的可能,他就感到背脊发寒。 孙定义和刘辉去而复返,并带回了防毒面具,他们戴上面具,往更深处摸去。 越往前,越接近爆炸中心,楼体坍塌得越严重,前面的路被封堵得厉害,他们只能爬进去。 许进突然说道:“中队长汇报一下情况。” 王猛和林少平还在一楼搜索被困者,任燚道:“我们距离爆炸点比较近,但这里很难通行,我们……嗯?我看到火了。” 在层层瓦砾碎石中间,有一束亮光在黑暗中涌动,简直像是无尽深渊中飘动的一抹鬼火,令人胆寒。 “火烧得大吗?是什么引起的?”陈晓飞问道,“我们在外面也看到了。” “应该不大,不确定是什么引起的,但它可能阻挡了我们去爆炸点的路。” “先确定情况再行动,如果没有前进的条件就退回来。” “是。” 任燚道:“我先爬进去,看看火有没有阻断我们的路。” “我跟你一起去。”宫应弦道,“如果火阻断了路,那前面就是我们最接近爆炸点的地方了,我想要的东西也只能在那附近搜索。” 任燚直视着宫应弦:“你确定?那可是火啊。”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我说过,我害怕但我不退却,而且……有你在呢。” 那一句“有你在呢”,顿时让任燚的心都飞了起来,他竭力掩饰住表情的变化,结巴道:“好、好吧,你跟在我后面。” 孙定义眨巴着眼睛,目光在俩人之间转了个来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任燚又道:“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们现在穿的不是灭火战斗服,所以没有隔热阻燃的效果,靠近火源会非常非常热,你受不了就退出去,不要勉强。” “知道,走吧。” 第65章 孙定义拿出救援绳:“任队,绑上绳子吧。” “好。”任燚将俩人拴在了一根绳子上,绳子的另一头在孙定义手里,“把你们身上的灭火剂都给我们。” 他们只带了便携的灭火剂,但关键时候肯定比没有强。 任燚一眼望进废墟深处,心里也有些打怵,这里随时都有二次坍塌的风险,他们往前的每一步,都可能是在靠近死神。 明知危险也义无反顾,这就是消防员。 任燚与宫应弦对视:“走吧。” 宫应弦回给他一个平静无畏的目光。 任燚扭头往前爬去。从此处到爆炸点,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平日里迈上几步就到,此时却举步维艰,他们必须在坑洼不平的瓦砾堆里不停地寻找下一个落脚点,还要随时注意头顶的支撑结构是否稳固。 边爬,任燚边喊着:“有人吗,消防员,有人吗,答应一声,消防员——” 越往前爬,火光越盛,任燚已经能听到那熟悉的燃烧的噼啪声,空气温度也明显在升高。 “有人吗,消……” “嘘。”宫应弦突然道,“安静。” 俩人静了下来,屏息听着。 一道微弱的求救声传入耳中。 “这边。”任燚循着声音的方向费力地爬了过去,在墙根下发现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看模样是一对夫妻。 “救、救命……”丈夫脸上满是尘土,眼下划了两道干涸的、脏兮兮的泪痕。 任燚发现丈夫只是受了轻伤,并没有被困,但他怀里抱着的女人,半身被压在石块下。 “她怎么样了?”任燚挪到俩人身边,发现妻子也还有意识,但是嘴唇煞白,明显是失血过多,更糟糕的是,他发现她的小腹隆起。 “她的腿被压住了,救救我太太,她怀孕了。”丈夫哭道,“我搬不动这个石头。” 任燚用那沉静的声音安抚道:“别急,我看看。” 宫应弦抓住妻子的手腕,摸了一下脉搏,已经很微弱了,他朝任燚悄悄摇了摇头。 任燚看了看压在妻子身上的石块,少说要五六个成年男子才有可能搬动,且不仅仅是重量的问题,石头的末端支撑着一段梁柱,一旦挪动了它,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摸了摸额上的汗:“先生,这个石头太沉了,我们几个搬不动,就算搬动了也很危险,可能会把我们埋了。你先跟我们出去,之后……” “不行。”丈夫抱紧了妻子,“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妻子低声说:“老公,你走吧,我……我不行了。” “我不走。”丈夫摇着头,哽噎着说,“我不走,她、她怕黑,我不能把她留在这儿,她还有我们的孩子。” 任燚沉重地说:“兄弟,前面起火了,也许不久就会烧到这里,空气会越来越稀薄,你留在这里非常危险,不但帮不了你妻子,还会危及自己的生命。” “我不会走的。”丈夫依旧摇着头,“她怕黑,我不能走。要死我们一家人死在一块儿。” “你走吧……”妻子哭道,“老公,你走吧,我不怕了。我、我不行了,你别陪我送死,求求你了,快走吧。” 无论怎么劝,丈夫都不愿意离开,夫妻俩抱头痛哭,令人心酸不已。 任燚叹了口气,仔细观察起四周,思索着救人的办法,他按下对讲:“我发现一对被困的夫妻,压埋物无法挪动,一是太重,二是可能引起二次坍塌。” 陈晓飞道:“有没有可能切割?” “切割的震动太大,也可能引起坍塌。” 陈晓飞沉默了一下:“截肢呢?” “她是孕妇,撑不住的。现在只有充气垫可以试一试。” “充气垫也可能引起坍塌。”王猛道,“二层承受着上面两层楼的压力,还着了火,千万别动结构。” “只要置换的时候小心一点,也许能在不触动结构的情况下把人救出来。”任燚咬了咬牙,“陈队,她快不行了,我们必须得试试。” 陈晓飞当机立断:“马上安排救援。” 任燚从兜里掏出压缩饼干和水:“你喂你太太吃点东西,保存体力,不要让她睡着,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你们,我们还得继续去前面看看。” “谢、谢谢。” 任燚冲宫应弦道:“我们继续往前吧。” 俩人奋力地往前爬去。 宫应弦道:“你有没有感觉越来越热了?” “是啊,火势在蔓延,一会儿可能呼吸也会不畅。”任燚道,“这个防毒面具可以过滤毒烟,但没办法提供氧气,我们不能久留。” 看着前面愈发明亮的火光,宫应弦倒吸一口气,也不知是对火的恐惧令他焦虑,亦或空气中的氧含量降低,他已经开始感到胸闷气短。 当任燚爬到倒数第二个病房时,空气温度已经达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身上暴汗。他也终于看清了着火源:“陈队,我们现在在爆炸点隔壁,起火源是一个电暖器,可能是老式楼房暖气不足,病人自己放了一个,因为周围都是钢筋混凝土,所以没怎么扩散,但是热辐射温度太高了,可能过不去了。” “那就不要深入了,我们从外面看着火势明显变大了,现在也没法喷水,你们注意氧气含量。” “爆炸的病房是不是完全塌陷了?”宫应弦问道。 “从外面看是的,从里面看……”任燚道,“看不清,但应该是完全堵住了。” “我要尽量靠近一些。”宫应弦抬起手,“你看,我捡到了一点东西。” “这是什么?” 宫应弦费力地爬到任燚身边,俩人挤在狭小地空间里,肩膀撞着肩膀:“给我一点水。” “你口袋里有,我的给那对夫妇了。” “在哪儿来着?” 任燚朝宫应弦的腰摸去,他抱着一点占便宜的心里,趁机摸了一把宫应弦的屁股,然后才从他兜里掏出了一瓶水。 宫应弦倒出一点水在掌心,将那白色结晶撒了进去,很快就溶解了。 “这是什么东西?” “溶于水……”宫应弦道,“可以确实是铵盐了。” “铵盐是什么?” 宫应弦把那白色结晶凑到任燚鼻尖,一缕恶臭冲入任燚的鼻息,他立刻呕了一声:“什么鬼东西,一股屎味儿。” “铵盐,遇热可以放出氨气。”宫应弦喃喃道,“以铵盐、尿素混合二氯异氰尿酸钠,就可以生成三氯化氮,只要受热就会爆炸。让邱队长听对讲。” 任燚按下对讲:“陈队,把邱队长接入频道。” 宫应弦对邱言道:“言姐,凶手使用的炸弹混合了氯、氨等有强烈刺激气味的化学品,这种味道一时半会儿散不掉,让警犬去找。另外,查一下近期有相关化学品交易的记录,铵盐是不允许零售的。” “知道了,马上去查。”邱言担忧地说,“你们什么时候出来?我看到几个消防员带着什么东西进去了,说里面有孕妇。” “对,我们很快就会出去,放心。” “注意安全。” “凶手做了个定时炸弹?遥控炸弹?”任燚思索道,“我是不太了解化学炸弹的原理,但物理炸弹的基础我们是学过的,受热是很难被远程遥控的,物理炸弹要定时或者远程控制,需要电控的引芯。” “这不是什么问题。化学炸弹需要的是反应,有些反应需要时间,有些反应需要压力、温度和湿度配合,以三氯化氮做爆炸物,我有至少四个方案可以做成延迟起爆。” 任燚“啧啧”两声:“你这个人有点危险。” 宫应弦轻笑一声:“是啊,所以不要惹我生气。” “哪儿敢啊。” 宫应弦很想对任燚说,不要再跟那个叫祁骁的人交朋友,他就可以不生气,但他说不出口,一来确实幼稚,二来现在不是时候。他收起水壶:“再往前看看吧。” 任燚犹豫道:“应弦,再往前,你就能看到火了,整个房间都在燃烧。” 宫应弦于黑暗中凝视着任燚明亮的双眼:“我知道。” “而且很热,你没有受过训练,可能受不了这种热。” “我知道。我不会退回去的。”宫应弦目光坚毅,“再说,你不是消防员吗,有你在……”他的睫毛微颤,轻声说,“火也没那么可怕。” 任燚顿时心潮涌动,再没有什么比心上人的信任更能激励人了,他咧嘴一笑:“对,我是消防员,有我在,火永远都不能伤害你。” 宫应弦也笑了。他不是不怕,远远地感知到火的热度,他已经在战栗,可任燚的存在,给了他莫大的面对火的勇气,他一生都希望能战胜这个梦魇,而他发现,只有任燚能帮他做到。 任燚拿出了便携灭火剂,拉开了安全阀,一边爬,一边朝着最近的火星喷去,虽然这点灭火剂阻挡不了火势,但能降低他们周围的温度。 热辐射烧灼着俩人的皮肤,那种燎烤的疼痛令人心生退意,身体仿佛要被烤化了,他们连眼睛都很难睁开。 任燚受过训练,比正常人能耐热得多,而宫应弦被烤得连头都抬起来,他一是不敢把脸露出来,二是不敢直视火光。 任燚挡在宫应弦身前,一口气把几个灭火剂全喷完了,才稍微降下温度,令他们得以坚持着往前爬。 灼痛和恐惧充斥着宫应弦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此时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他强行抑制住了撤退的冲动,咬紧牙关,搜集着附近的可疑物品,这里距离爆炸中心近,他发现了不少残留物。 燃烧消耗了大量的氧气,任燚感到呼吸越发困难,他低声道:“应弦,我们该往回返了,氧气越来越稀薄了。” “……好。”宫应弦也有些顶不住了。 由于空间狭窄,不便回身,他们只能倒退着往后蹭。 远远地,他们听到身后有人交谈的声音,多半是去救那对夫妻的。 受到诸多因素的限制,任燚提出用充气垫的方法实施救援,就是将瘪的气垫塞进缝隙里,然后液压充气,撑起来的气垫可以置换被压埋的人,这样一来,既能救人,又能尽可能保证不触动上方的结构。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现实是,他们刚刚远离火场,就听到头顶发出古怪地声响,有尘土和碎石不住地雨落。 任燚心里一寒:“快撤!” 俩人使出浑身力气快速地往回爬,但爬了没多远,周围就开始地动山摇,大小石块纷纷掉落。 宫应弦猛地扑到了任燚身上,抱着他向墙角翻滚而去,并将任燚压在自己身下。 “应弦!”任燚挣扎着要起来,宫应弦却用身体的重量死死地压着他,将他护在身下。 一块落石砸在了宫应弦的后背上,他闷哼一声,痛得眼前模糊,却没有挪动分毫,他用低哑地声音在任燚耳边说道:“别怕。” 任燚被宫应弦压制着动弹不得,心下一片绝望,眼泪夺眶而出。 他们会死在这里吗?不,是他把宫应弦带进来的,要死也是他该死,宫应弦不能死在这里! 第66章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终于停止了。 短暂地晕眩后,任燚听到耳边传来焦急地呼唤,他的身体也被轻轻摇晃着,他撑开一条眼缝,沙土便争先恐后地流进了眼球,痛得他用力甩了甩脑袋,糊住口鼻的沙土被他甩掉了一些,他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将将得以浮出水面,沙土顿时呛进了喉咙,他剧烈咳嗽了起来。 宫应弦轻拍着任燚的背,他重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任燚脱下手套,揉掉眼睛里的沙子,他回过神来:“我们……我们在哪里?” “还在人间。” 任燚心中一惊,猛然想起了什么:“你刚刚是不是受伤了?”他想要查看宫应弦的伤势,可一动,才发现他们被挤压在两块石头拼挤的缝隙之下,空间狭窄到翻身都困难。 “没事,不严重。”宫应弦避重就轻地说。 “让我看看。”任燚伸手探向了宫应弦的后背。 宫应弦想躲,但也无处可躲,当任燚的手触到他后背时,他本能地缩了一下。 任燚摸到了温热的、湿粘的东西,这触感他一点都不陌生,是血。任燚的脑子嗡地一声,身体如坠冰窟,他颤抖着:“你、你流血了……” “我自己看过了,没大事,我已经求救了,他们正在……” “任燚,任燚,你醒了吗,任燚!”陈晓飞焦急地声音从对讲中传来。 任燚抓起对讲:“陈队,我醒了,我刚刚应该是被沙子糊住口鼻,有点窒息,加上……”他试探着呼吸了一口,“这里空气越来越稀薄了。” “你们要冷静,不要慌张,不要动,我们知道你们在哪里,正在研究救援方案,你们离出口不远,我们会用激光切割机在合适的位置开洞。” “我们不慌。”嘴上这么说,任燚的声音却有掩饰不住地慌乱,“但是宫警官他受伤了,流血了,陈队,务必快点啊。” “我们正在努力。” “那对夫妻呢?孕妇怎么样了?” “他们已经被救出来了,孕妇正在医院抢救。本来气垫的方案成功了,结果把人救出来之后,气垫不堪重负松动了,才会造成楼体晃动。” “救出来就好。”总算有个好消息。 宫应弦凑过去道:“让我们队长放心,我没大碍。” 任燚从身上翻出便携的急救包:“你转过来,我做点应急处理。” 宫应弦勉强侧过身去。 任燚拿起自己的安全帽一看,灯已经被砸坏了,他掏出一个小手电,叼在嘴里,照射着宫应弦的伤口。 肩胛骨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还有若干小的伤口。 任燚眼眶一热,他轻抚着宫应弦的后背,心阵阵地绞痛。 宫应弦察觉到了他异常的沉默,低声解释道:“没有伤到骨头。” 任燚吸了吸鼻子,他拿出一小瓶双氧水,含糊地说:“我要给你清洗一下,有点……疼。” “我不怕疼。”宫应弦的声音十分平静。 任燚咬紧了嘴里的小手电,将双氧水倒在了宫应弦的伤口上,鲜血混合着泥污,顺着那坚实宽厚的背淌了下来。 宫应弦绷直了身体,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倒完双氧水,任燚又打开了碘伏,他犹豫道:“这个真的疼。” “来吧。” 由于是便携的急救包,碘伏是装在一次性软塑料管里的,量不多,他打开之后,小心翼翼地均匀撒在了那道伤口上。 宫应弦身体一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任燚心疼极了,在他心里,宫应弦又干净又精致,甚至有时候“娇滴滴”的,他不愿意看到这个人有一丁点狼狈和痛苦,他恨不能统统代而受之。 好不容易消毒完了,任燚给他撒上一些止血粉,盖上了一片纱布,以眼下的条件,只能这样简单处理了。 宫应弦轻轻吁出一口气,翻过了身来。他背部受伤,不能躺着,空间也不够他坐起来,只能趴着,可他身下尽是凹凸不平的瓦砾,可以想象有多难受。 任燚柔声说:“你趴我身上吧。” 宫应弦犹豫地看着任燚。 “我这里是墙根,稍微平一些,而且我能躺着。”任燚朝他伸出手,“来,趴我身上。” 宫应弦凑了过去,缓缓地趴在了任燚身上,但却还紧绷着。 任燚轻抚着他的头发:“放松。” 宫应弦这才慢慢放松身体,将全部重量压在了任燚身上,终于稍微舒服了一些。 任燚的胸口被压,他只觉更加气短,但他什么也没说。 宫应弦将脸埋在任燚的肩颈。 俩人从未如此亲密地拥抱过,哪怕是在这随时可能送命的废墟之下,对方的体温却给了彼此莫大的安慰。 说来奇怪,他从小就洁癖——在家里出事之前就是,这样脏兮兮的环境,这样脏兮兮的两个人,原本应该让他极度不适,可他却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他从前以为,他是在忍耐任燚,或者习惯了任燚,如今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他怎么都不嫌脏。 此时任燚的内心,跟宫应弦一样百转千肠。一想到宫应弦受的伤,是为了救他,便又感动又内疚,他低估了自己在宫应弦心中的份量,他总以为自己才是那个用情更多、付出更多、包容更多的人,没想到宫应弦也可以为了救他而奋不顾身,他知道,哪怕宫应弦一辈子都不会回应他那份不同寻常的喜欢,这个人也永远都会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宫应弦闭上了眼睛,心湖平静无波,任燚的怀抱让他觉得,他处于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也处于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还疼不疼。”任燚难受地说道。 “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除了火,我什么也不怕。”宫应弦有些执拗地说。 任燚咬了咬下唇,艰涩地说:“你干嘛要救我。” “废话。”宫应弦将脸埋进任燚颈窝,双手也无意识地抱住了任燚的腰,贴得越近,便越能获取安全感。他想着他怀里的人安然无恙,只是受这一点伤,未免太值得了。 “我让你听我命令的,谁准你擅自行动的。”任燚小声说。 “我听了,但这些石头不听。” “我是消防战士,这种时候都是我耍帅,干嘛抢我风头。” “我是警察,我的职责是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你也不例外。” “那你救我只是因为我是‘人民’啊。”任燚悄悄抬起了手,他不敢抱,怕显得太暧昧,只能落在了宫应弦的背上,用掌心轻轻摩挲着。 宫应弦顿时像只猫一样舒展了一下身体,认真地说,“不止,你是我的朋友。” 任燚也不知该喜该忧,他多希望他们不止是朋友,他多希望这个拥抱不只是因为宫应弦受伤了,他多希望他可以亲吻宫应弦,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宫应弦自己的喜爱之情。 他原本打算,永远将这个秘密埋在心里,爱本来就不是必须得到与占有,爱可以只是付出,只要宫应弦过得好,他怎么样都好。 可是这个时刻不一样了,他们有可能会死在这儿,他们有可能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天光,如果这是他仅剩的时间,他是否应该向宫应弦坦白? 宫应弦低声道:“氧气,越来越少了。” “嗯。”任燚也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 燃烧和逼仄的空间不仅仅消耗了氧气,还产生了一氧化碳,他们的防毒面具刚刚就砸破了,此时俩人都有些头晕、恶心,这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前期征兆。 他们还能撑多久?二十分钟?半小时?一个小时? 不可能再久了,如果短时间内不能得救,他们有好几种死法。 任燚懊悔不已:“我不该让你进来。” “是我自己要进来的,跟你无关。”宫应弦的口吻一直很平静,“放心,我们不会死的。如果老天爷要收我,不会让我活到现在,你也一样。时间上还有那么多恶人在逍遥法外,我们不会死在这里。” 任燚用力换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可他心中的那个声音还在不住地呢喃,万一呢,万一呢,你要带着秘密与遗憾离开吗?他张了张嘴,迟疑地叫了一声:“应弦,问你个问题。” “嗯?” “你……你喜欢邱队长吗?” “喜欢。”宫应弦没有犹豫地说道。 任燚沉默了一下,不死心地又问道:“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吗?” “不是。”宫应弦道,“她是我姐姐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姐姐。” 任燚的心情很复杂,竟完全没有意料之中的欣喜。像邱言那样,又漂亮,又聪明,又与宫应弦有深切羁绊的人,尚且不能让宫应弦动心,那别人——尤其是他——又有什么可以期待的? “你问这干嘛?”宫应弦好奇道,他脑中灵光一闪,皱眉道,“难道你喜欢她?”他的语气沉了下来。 “怎么会,不是。”任燚忙道。 “追求言姐的人太多了,我以为你……”宫应弦口气稍缓,“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那就好,你不准喜欢言姐。” “为什么?” “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你问为什么干什么。” “好奇不行吗。” “不准就是不准。”宫应弦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你问这些到底要干嘛。” “我们要保持清醒,只能聊天。”任燚又道,“那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吗?爱情那种喜欢。” “没有,我认为,如果真的有那个人,我必须不排斥她的身体,又要和她有心灵的贯通。目前只有言姐能做到,但我对她不是那样的感情。” 任燚差点冲口问出一句“那我呢?” “而且,爱情是没有用的东西。”宫应弦果断地做出了结论。 任燚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又堵在喉间说不出口,同时,大脑愈发晕眩起来,神智也开始有些模糊。 宫应弦趴在任燚身上,亦是昏昏欲睡。 任燚突然警醒了几分,他晃了晃宫应弦:“不要睡觉,绝对不能睡觉,咱们继续聊天。” 宫应弦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好,好。” 任燚拿起对讲,还没说话,就听着墙的那一面传来窸窣之声,他虚弱地叫道,“我们在这里,在这里!” “任队,你们坚持住,马上救你们出来。” 是孙定义的声音。 “我们氧气不够了,能不能伸一条水管进来。” “我们试试。” 由于大脑缺氧,俩人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过了一会儿,一墙之隔的外面动静越来越大,他们不停地商量着什么,最后,有一根细细的水管从石块的缝隙里怼进了一小截。 “任队,能看到吗?” 任燚用手电照了照:“看到了!”他伸长了胳膊去够,却根本够不着。 “我来。”宫应弦身上已经乏力,但还是强撑着向前,他整个身体都是在蹭着任燚的身体往前挪。 俩人原本只是上身贴在一起,宫应弦这样一番挪动,整个人都叠在了任燚身上,任燚顿时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隔着衣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宫应弦。 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用尽平生所有的定力希望自己能冷静,可他根本干不过自己的本能。 宫应弦终于揪住了那一小截水管的头,兴奋道:“抓住了,我们……” 俩人都感觉到了任燚的变化,空气陷入了尴尬地沉默。 这一刻,任燚真的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幸好这里漆黑一片,否则宫应弦一定会看到他仿佛熟透了的脸,他支吾着:“这个……不是……它……” 宫应弦突然怒道:“你有毛病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任燚心虚地解释道。 宫应弦手忙脚乱地想从任燚身上爬起来,可他刚起来一点,脑袋就撞到了头顶的石块,他痛哼一声,又摔了下来,他一手要支撑自己的身体,一手又抓着救命的水管不肯放,必然牵动了肩伤,导致他手忙脚乱,反而加剧了肢体的摩擦。 任燚简直希望能把自己叠起来塞进墙缝里,可他根本无处可躲。 宫应弦的心跳剧烈得仿佛要蹦出来,他一面恼怒于任燚的不合时宜,一面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也产生了变化,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似乎不久之前跟任燚在车里换衣服时,就有过类似的冲动,只是那时候还没成型就被他扼杀了,可是这回不行了。 任燚也感觉到了顶在肚子上的越来越硬的物件。 空气更安静了。 宫应弦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曾这么丢脸过,他恼羞成怒:“都、都、都怪你!” “啊……怪我。”任燚一手捂住了脸。真想死。 “你们抓到没有啊?”孙定义在外面着急地喊道。 俩人如梦初醒。 宫应弦叫道:“抓住了。”他将水管往里拽,但只拽了几公分就卡住了,但那源源不断流入的清水,已经给了他们莫大的希望,他怒道,“赶紧来吸氧。” “你先吸。” 任燚拼命想把身体缩起来,却没地方可缩,俩人清清楚楚地感受着对方,难堪得想撞墙,却也只能维持现状。 生死关头,还是命要紧,宫应弦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道:“你要把身体挪过来,不然够不到。” 任燚根本不敢动。 “快点啊!”宫应弦催促道。 任燚只好悄悄地往后蹭。 他们就在那逼仄地空间里,紧贴着对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往水管的方向挪,不可避免的磨蹭令他们的反应愈发强烈,喘息声也愈发粗重,任燚看着近在眼前的宫应弦的唇,只想不顾一切的吻上去,可残存的一丝理智最终束缚住了他,而且,他是真的没力气了。 他们终于挪到了水管面前,水中少量的氧气是他们现在赖以生存的希望。他们将口鼻凑进了水里,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由于水流不大,他们在吸食的空隙里几次碰到了对方的唇。 俩人心跳加速,异样的情愫在心间缭绕,他们之间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阻碍,看似无,实则有,便是这样若有若无,若隐若现,才让人更加不敢去戳破,生怕一切都是自作多情梦一场。 第66章 .2 很快地,他们的大脑也无暇思考更多了,即便有这小小的水流,略微延缓了窒息,可一氧化碳的毒性也侵蚀了他们的神经。 任燚听到了激光切割机作业的声音,也听到了宫应弦的呼唤。 “任燚,不要睡!”宫应弦自己亦是在强撑着,他拍打着任燚的脸颊,用水喷任燚的脸,“不准睡,我们马上就得救了,别睡!” 切割机的声音越来越大,任燚甚至能看到头顶溅下来的火星,他拼了命地想睁开眼睛,眼皮却犹如千斤重,他努力地想看清宫应弦,焦距却逐渐缺失。 宫应弦一咬牙,低头堵住了任燚的唇,将自己也所剩无多的氧气灌进任燚的口中。 任燚在神智抽离的边缘,意识到宫应弦似乎是在给自己做人工呼吸,可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在最后的关头,那块封堵他们的墙终于被破开了一个大洞,一股清新的空气猛然灌了进来,带来了救命的氧气。 第67章 任燚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 由于颅压还没有降下来,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头特别疼,花了好几分钟才恢复神智。 他伸出手,探向自己的脖子,皮肤是完好的。从火场里出来的人几乎都是一氧化碳中毒,他救过太多,如果症状严重,急救员当场就有可能切开气管,看来自己还不算很严重。 那宫应弦呢?宫应弦怎么样了?! 他按下铃,不一会儿,一个护士进来了:“任队长,你醒了。” “跟我一起送来的人呢?”任燚紧张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宫警官啊,他不严重,他现在正在高压氧舱治疗呢,过一会儿就结束了。” 任燚松了口气:“我昏迷多久?” “大概十几个小时,你也刚从氧舱回来。”护士道,“给你陪床的人好像刚刚出去了,要不要帮你叫他?” “不用,谢谢你了。” “‘谢谢’应该是我们说。” 任燚不解道:“怎么?” “每次有危险,都是你们第一个往上冲,那么多人,都是你们拼着命去救的。”护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太不容易了。” 任燚笑了笑:“为人民服务嘛。” “你看着跟我儿子差不多大。”护士叹息一声,“想想,要是我儿子做这么危险的工作,我肯定每天都牵肠挂肚的,你父母是不是也很担心你呀。” “哈哈,还行,我爸也是消防员。” 护士看着任燚的目光充满敬意:“辛苦你们了。” 任燚咧嘴一笑。 护士走后,任燚的意识和记忆都缓过了劲儿来,开始回想昏迷前发生的种种。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心猿意马,甚至心花怒放。 他居然和宫应弦蹭了半天,还都硬了? 宫应弦居然给他做人工呼吸,他们接吻了? 而这一切还有个前情,那就是宫应弦为了救他而受伤! 也许、也许他在宫应弦心目中真的不一样,比不一样还要不一样,也许宫应弦也对他有超过友情的想法,只是自己都没发现。 不行,现在不适合胡思乱想,毕竟他脑子跟浆糊一样。他只庆幸当时没有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否则这下没死成,多尴尬。 可是,真的是他自作多情吗,万一…… 正纠结着呢,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曲扬波拎着个暖水壶进来了。 “哎呀,你醒了。”曲扬波走了过来,“感觉怎么样?” “头疼,其他还行。” “头疼很正常,毕竟脑子进水了嘛。” 任燚瞪着他,实在是没力气跟他拌嘴。 曲扬波咧嘴一笑:“学名——脑水肿,典型一氧化碳中毒病症。” “没有人再受伤了吧?现场现在怎么样了?”任燚隐隐能听到类似施工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还在挖呢,一时半会儿清理不出来,可能还有生还的。”曲扬波道,“这些医生护士也很不容易,从昨天到现在都没休息,要安置住院部的病人,还要抢救受伤的人。” 任燚也叹了一声:“医院啊,本身就是一个很多伤心事的地方。” “还好你的伤不严重,昨天我们真的要被你吓死了。”曲扬波至今都心有余悸。 “老子命硬着呢。”任燚朝他潇洒一笑,试图安慰他。 “你们俩命都挺硬的。”曲扬波给任燚倒了杯水,然后挤眉弄眼地说,“还记得昏过去之前发生什么了吗?” 任燚装傻:“都快死翘翘了,还能记得什么。”他心里一阵警觉,莫非他们知道什么? “真不记得了?”曲扬波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坏笑,“我帮你复盘一下?” 任燚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你不记得宫博士给你做人工呼吸了?” “我靠,你们怎么知道的?”任燚拼命回忆了一下,好像……好像当时他们正好把墙给切开了? “想起来了吧。” 任燚抿了抿唇,快速说道:“哪又怎么了?他是为了救我,我也给别人做过人工呼吸啊,你训练的时候也给人做过人工呼吸啊,谁没做过人工呼吸啊。” 曲扬波满脸揶揄的笑意:“是啊,大家都做过,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谁他妈紧张了?”任燚羞恼道,“还有谁知道?” 曲扬波掰着手指头,作出认真思考的样子:“我给你数一数啊,一个、二个、三个……大概……一百来号人吧。” 任燚“艹”了一声。 “现在不确定了,网络这么发达,大家都有手机,估计很快整个鸿武区的消防队和警队就都知道了。” “妈的,我好歹是你们的队长,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任燚头皮都炸开了,这以后还不得天天被他们调侃。 “那没办法啊,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其他中队的也看到了。”曲扬波朝任燚眨巴着眼睛,“其实你心里挺美的吧,就算是人工呼吸,那也算接吻啊。” 任燚翻了他一眼:“瞎说什么,都那种时候了,命都快没了,谁还在意那个。” “是吗,你真不在意?就算你不在意,不知道宫博士在不在意。” 这句话正戳在任燚的心上,他转着眼珠子,心里阵阵烦躁。 曲扬波看着任燚表情的变化,笑了笑:“兄弟啊,我也不懂你们这个断袖之情,宫应弦也不是女的,所以我就不给你出谋划策了,不过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别怂,好吧。” 任燚叹了口气:“我才没怂,你不明白。”对着曲扬波这个双商一流的人**学系高材生,实在瞒不住了,只得承认了。 曲扬波耸耸肩:“我是不明白,但我看着你着急。” “哎呀,你别管了,我已经够烦了。”任燚沮丧道,“这下真是尴尬了。” “一个人工呼吸有什么尴尬的,只要你把它当成人工呼吸。” 任燚自然不敢告诉曲扬波,他们之前还有个“硬碰硬”的经历,他道:“宫应弦在哪个病房,他回来了吗?我去看看他。” 曲扬波指了指旁边的病床:“喏,他睡你旁边。” “啊?”任燚一惊。 曲扬波冲他挑了挑眉,邀功道:“我帮你安排的,兄弟够意思吧。” 任燚心情十分复杂,于是表情也十分复杂,他们少说要住个好几天的院,要是能天天共处一室,他当然开心,可是,他实在心虚。 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宫应弦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 任燚的脑袋一阵剧痛,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宫应弦看到任燚,表情顿时变得不自然,他轻咳一声:“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任燚也下意识地回避与宫应弦的眼神接触,“你好点了吗?”。 曲扬波也笑道:“宫博士,做完治疗了,感觉怎么样?” “没大碍了。”宫应弦皱眉道,“医生说我们至少要住院一周,每天在高压养舱治疗一小时。” 曲扬波道:“毕竟是一氧化碳中毒啊,得把血液里的缺氧纠正过来,你们好好配合,才能早点康复。” 护士伸手要扶宫应弦上床,宫应弦马上躲开了:“我自己可以。”他站起身,躺到了床上。 护士是个年轻的姑娘,顿时有些尴尬。 任燚连忙道:“他洁癖,不是针对你。” 护士姑娘俏脸一红,笑着点点头,离开了。 曲扬波“啧”了一声:“任四火,不要对着小姑娘乱放电。” “扯淡,我才没有。”任燚悄悄看了宫应弦一眼,“长得帅又不是我的错。” 宫应弦盖好被子,沉默地看着前方。 曲扬波跟任燚对视了一眼。 俩人认识十几年,同事六年,默契十足,一个眼神都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曲扬波在问任燚自己是不是应该撤。 任燚悄悄摇了摇头,他是真的有点不敢跟宫应弦独处,他感觉宫应弦的心情不是很好。 曲扬波只好给他们打圆场:“哎,你们救的那个孕妇,手术很成功,不仅腿保住了,孩子也保住了。” “太好了。” 宫应弦也抬起了头。 “这个母亲太伟大了,为了不伤害胎儿,不肯全麻,遭了很大的罪。” 任燚感慨道:“男人都未必受得了这种痛。” 宫应弦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心脏抽了抽,低声道:“为母则刚。” “宫博士,你拼命进去带出来的证据,邱队长昨晚就带回警局了,他们一晚上没睡,正在全城搜索凶手,听说有进展了,一会儿你可以问问。” “好。” “那边还在挖掘呢,希望还能救出人,或者找到更多证据。”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 病房门被用力地推开了,一道蓝色的影子旋风一般卷了起来,速度快得俩人眼晕。 定睛一看,竟是宫飞澜,身后还跟着盛伯。 宫飞澜咋呼道:“哥,你没事吧,听说你给任队长做人工呼吸了!” 第68章 宫飞澜一句话,屋内俩人头皮都炸了。 宫应弦顿觉脸上**辣的,任燚悄悄转过了脸去,对着拼命憋笑的曲扬波翻了个白眼。 宫应弦板着脸:“医院里不要大呼小叫的。” “哥,你怎么样了?” “你来医院干嘛,不上学吗。” “我放学了才来的。”宫飞澜看着宫应弦,担忧地说,“你哪儿受伤了?他们说你中毒了。”她又转向任燚,“任队长,你是不是也中毒了?” 任燚轻咳一声:“跟你那次一样,吸入一氧化碳了,过几天就好了。” 宫飞澜松了口气:“我还是在网上看到的消息,都没人告诉我,我一看出事的是鸿武医院,就知道肯定有你们。” “放心吧,没事的。” 宫飞澜仔细把宫应弦打量了一番,小声说:“你住院都不告诉我,我很担心你的。” 宫应弦态度柔和了一些:“告诉你也没什么用,还影响你读书。” 宫飞澜撇了撇嘴,不太服气的样子,她又走到任燚的病床前:“任队长,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盛伯给宫应弦倒了杯水:“少爷,要不要买一个那种氧舱,我们回家去治疗?应该有单人用的。” 宫应弦低头喝水时,悄悄斜了任燚一眼:“不用了,等送到了说不定我都出院了。” “我们会想办法,尽快送过来。” “算了,不折腾了。” 盛伯有些惊讶,以前宫应弦都是能不来医院坚决不来医院,被迫要来,也是能早离开就早离开,这次要住院至少一周,他居然妥协了? 任燚冲宫飞澜笑了笑:“要不了一周就出院了,没事儿的。” “听说你们差点被埋了。”宫飞澜捂着心口,“我在网上看到爆炸现场都吓死了。” “这不是被及时救出来了嘛。” “及时救出来还要人工呼吸?”宫飞澜叫道,“肯定是很危险吧,对吧,哥,当时任队长是不是很危险啊。” 任燚暗暗揪住了被子,真想把这丫头扔出去。 宫应弦亦是尴尬不已,敷衍地“嗯”了一声。 “上次我们学校也做了急救培训呢,不过我们做人工呼吸的时候用的是假人。”宫飞澜眼睛一亮,露出一个坏笑,“哥,我好羡慕你,我都还没有亲到任队长。” 宫应弦斥责道:“别瞎说。” 盛伯偷偷笑了起来。 任燚拼命给曲扬波使眼色,让他救场,曲扬波假装不解其意,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俩人的脸色。 “指导员,你有没有看到啊?”宫飞澜兴奋地说,“我也想看两个大帅哥人工呼吸啊。” 曲扬波笑道:“看到了。” “哇!有没有拍照或者录……” “飞澜!”宫应弦喝道,“你再闹就回家。” 宫飞澜顿时蔫儿了,又跑到宫应弦身边撒娇:“不要生气嘛。”同时偷偷回头,用嘴型对曲扬波说:发给我。 任燚趁机瞄了宫应弦一眼,见其面容僵硬,眼神不善,看来是真生气了,他心中暗叹一声,对于宫应弦来说,那真的只是一段难堪的记忆吧,所以他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提都别提就对了。 盛伯把大厨做的晚餐准备好,几人一起吃了顿饭。 吃完饭,护士过来吊水,曲扬波回中队了,盛伯也把宫飞澜送回了家。 当病房里只剩下俩人时,他们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尴尬。 任燚率先打破沉默,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你肩上的伤怎么样了?”他看宫应弦一直要微侧着身,必然是挺难受的。 “骨裂,这段时间右手行动会不太方便,过两三个月就好了。” “哈哈,还好你是左撇子。” 宫应弦看了他一眼,“你呢,感觉怎么样?” “就是头疼,有点晕,还行吧。”任燚躺在床上,看着一滴一滴往下掉的药水,“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当时……你确实很危险。”宫应弦低声说,“再晚点救出来可能会休克。” “我知道。”任燚笑道,“哎,还没跟你说,谢谢你救了我。”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不客气。” 任燚绞尽脑汁想着接下来聊点什么,可他一时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缓解尴尬。 自从经历过废墟下发生的事,俩人之间的气氛不像从前那么放松了,他不知道宫应弦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起疑心,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觉得……反感?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宫应弦在想什么,可又害怕知道。 也许事情没他想的那么严重,同样是男人,同样的身体构造,宫应弦能理解的吧,有时候因为意外碰触而导致的生理反应,是不可控的,是可以不代表任何意义的,这也完全解释得通。 对,只要表现得自然一点就好了。想来宫应弦也是打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 宫应弦又偷偷瞄了任燚一眼,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任燚突然道:“哎,我们看个电影吧,扬波给我拿了投影仪来,我们对住院可有经验了,装备都很齐全。” 宫应弦道:“不了,我要分析证物。”他拿起床头柜的电脑,看了起来。 任燚无奈道:“你都受伤了,能不能休息一会儿。” “现在是抓到凶手的黄金时间,拖得越久,他越可能隐匿或逃走。”宫应弦道,“你不是头疼吗,还看什么电影,睡一觉吧。” “我睡不着。”任燚侧躺着,默默地看着宫应弦完美的侧颜,“不如你给我讲讲案子吧。” 宫应弦依旧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根据我们带出来的证物,加上不断挖掘出来的东西,我已经分析出了凶手使用的爆炸物和反应方式。” “说来听听。” “简单来说,凶手制造炸弹的主材料是从家用消毒水里提炼的,爆炸反应分两部分完成。第一部分,在二氯异氰尿酸钠中加入崩解剂放入一个密闭的塑料瓶里起引芯的作用,同时给予凶手离开大楼的时间。第二部分,是通过进一步的化学反应生成易燃易爆的三氯化氮。三氯化氮的爆炸威力很强,当那个做引芯的塑料瓶爆炸时,就会把三氯化氮引爆。但是三氯化氮反应的过程中会释放氯气,很臭,很快就会被察觉,所以从凶手在房间里放下爆炸物到他离开大楼,时间不会很长,最多也就几分钟。” 任燚听得有点懵,但大致还是听懂了:“这就是凶手制造定时炸弹……不,应该叫延迟炸弹的方法?” “对,这种方法其实风险很高,因为化学品的反应受很多因素的影响,如果提前爆炸了,他也跑不了,这个人必然对自己的能力非常有自信。” “你估算过这个反应具体需要几分钟吗?” “最多不超过五分钟。氯气的味道扩散得很快,周川不可能闻不到。” “那这个方法很可能失败啊。” “这已经是短时间内成功率最高的方法了。”宫应弦沉声道,“因为门口有警察把守,对出入的每一个人都需要核对证件和物品,所以凶手不能带任何可疑的东西进去,我上面说的那些东西,全部都可以伪装成清洁剂,味道、外形也跟平常的消毒水、清洁剂类似。” 任燚倒吸一口气:“太可怕了,凶手就这么当着警察的面儿蒙混过关!” “制造这个炸弹的人有深厚的化学知识,他所使用的东西都是从日常用品里提炼出来的。” “这些东西全都可以从日用品里提炼?” “对,洗衣粉,消毒水,清洁剂,泡腾片。”宫应弦眯起眼睛,“他知道购买化学原料需要登记身份证,容易被查到,所以一开始追踪化学原料一无所获,今天早上我醒了,我分析完了之后,让他们去追踪泡腾片,这种当量的爆炸,需要提炼至少一大桶的化学品,这要消耗大量的原材料。” “找到可疑的人了吗?”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犯罪地理学的三圆理论吗?” “记得,什么意思?”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总之,我们已经判断出了红焰的活动范围,今天白天,大队派出大批警力,走访了在那个活动范围之内的167家药店和超市,发现几天前,一个人分了三十多家店,买了好几公斤的泡腾片。” “拍下他的样子了吗?” “拍下了,虽然带了帽子和口罩,但是跟医院监控拍到的在爆炸前匆匆离开的清洁工的身形一样。” 任燚倒吸一口气,赞叹道:“你们的效率真高。” 宫应弦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他在挑衅我们,挑衅警察,挑衅法律,抓不到他,我们有什么脸面戴这枚警徽。” 第69章 从昨天傍晚爆炸到现在,刚好过去了24小时,警方已经查到了这么多的线索,抓到红焰也只是早晚的事。 任燚冷哼一声:“自作聪明,你们要通过周川找到他,恐怕还要费不少功夫,现在倒好,他自己暴露了自己。” “他是狗急跳墙了,没抓到陈佩之前,他还心存侥幸,陈佩一落网,他就知道周川一定会出卖自己,所以才铤而走险。”宫应弦分析道,“其实仔细看这起爆炸,做得不够谨慎周密,留下不少尾巴,哪怕时间有限,换做是我,也可以做得更干净。有化学背景的人,心思都非常缜密,因为在做实验的时候,一点点微小的差错都可能带来失败,甚至是致命的危险,所以我怀疑,提供炸弹制作方法的和实施爆炸的不是同一个人。” 任燚讶然:“你的意思是说,红焰不是那个有化学背景的人。”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他们的水吊完了,护士进来拔针。 待护士走后,俩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认为红焰就是爆炸的实施者,是先入为主的想法,红焰究竟是谁,又在这起事件里扮演哪个角色,只有抓到凶手才知道。”宫应弦开始噼里啪啦地在电脑上打字,“我同时让小谭在大数据里抓有化学背景的人,跟失业记录、犯罪记录,与纵火、爆炸有关的网络言论之类的做交叉比对,也许能找到线索。” 任燚看着宫应弦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优雅地跳舞,屏幕的背光反射在他的脸上,衬得皮肤幽白无瑕,而瞳仁异常地明亮,他看得有些入迷。 突然,宫应弦的右手顿了一下,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任燚立刻绷直了身体:“是不是碰着伤口了?” 宫应弦没说话,只是微微握了握拳头,打字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都让你好好休息了,你这样会影响伤口的复原,以后更耽误事儿。” “我写完这封邮件。”宫应弦道,“快了。” “就这封邮件啊,你再不休息我就跟邱队长告状了。” 宫应弦按下了发送键:“好了。” 任燚期待地说:“那我们看电影好不好?” “好吧,现在睡觉确实太早了。” 俩人虽然头疼未褪,但都已经睡了许久,而且心里装着太多事,确实是睡不着。 任燚从床头柜上拿起投影仪:“这个前几天高格刚用过。”他眼前突然一阵虚晃,手一滑,投影仪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哎……”他赶紧下了床,双脚一沾地,眼前更加晕眩,他不得不扶着床稳住身形。 “你怎么样?”宫应弦紧张地问,“是不是发晕?”说着就要下床。 “你别动,我缓一缓就好。”他们血液中的氧含量偏低,所以很容易感到头晕,尤其是有多余动作的时候。他靠着床蹲下来,缓了一会儿,“嗯,没事儿了。”他打开投影仪,却发现怎么按都没反应,“靠,不会摔坏了吧。” “我看看。”宫应弦接过手,摆弄了一下,“好像是摔坏了。” “完了,扬波又该骂我了。”任燚沮丧地说,“他老说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宫应弦微微蹙眉:“这个俗语一般存在于夫妻间和母子间。” “哈哈是啊,扬波他就跟我老婆似的。我是中队长,主要管训练和救援,他是指导员,管财务啊人力啊后勤啊之类的。”任燚笑着说,“我主外他主内,是不是就跟我老婆一样。” 宫应弦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把投影仪扔回给了任燚。 任燚继续摆弄着:“这可怎么办,能修吗。电影也看不成了……” “用我电脑看吧。”宫应弦的口气有点不悦。 “电脑屏幕有点小吧,虽然我视力挺好的。” 宫应弦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看。” 任燚顿时僵住了。 医院的床普遍都是一米二宽的,躺两个女的都不好翻身,躺两个男的,岂不是动弹不得? 宫应弦斜了他一眼:“你到底看不看?” “看。”任燚快速说道。他怎么可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他马上站起身,走到了宫应弦的床边。 宫应弦把两边的护栏放了下来,稍微宽了一点,然后他掀开被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任燚。 任燚心头如小鹿撞,他生怕面上露出雀跃之色,故作淡然地钻进了宫应弦温暖的被窝。 这床果然很小,就像昨日废墟下的空间那般狭窄,他们紧贴着对方,也如昨日废墟下生死与共时的亲近。 俩人心中各有想法,唯一统一的是都回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好不容易缓解了的尴尬的气氛有复燃的迹象。 任燚连忙救场:“咱们看点什么?” “你想看什么?”宫应弦回过神来。 “我随便。”任燚故作轻松地仰卧在宫应弦的靠枕上,“你的被子味道真好闻。”淡淡的、干燥的、带点草药味,令人吸上一口,就像是在净化肺部。 “你现在睡的也是我的被子。” 俩人的床品都是盛伯带过来的。 “也是啊,可是怎么就没那么明显的味道。”任燚恍然大悟,“是你身上的味道。” 宫应弦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子:“有吗,我闻不出来。” “有。”任燚悄悄地往宫应弦身边靠了靠,闻着专属于这个人的味道,好像头都不怎么疼了,明明医院的味道更浓烈,到处都是,可他奇迹般的好像只能闻到宫应弦。 宫应弦突然把脸凑了过来,鼻尖几乎贴上任燚的脖子。 任燚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宫应弦轻轻嗅了嗅,似乎不太满意:“双氧水的味道。” 此时任燚只要一转头,就能亲到宫应弦,同时,宫应弦身体的热量从俩人紧贴着的大腿不断地传递而来,他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想做些什么却不敢,还要为这样的亲密接触而欢欣鼓舞,这样的经历简直是隔靴搔痒,越来越痒。 “看这个吧。”宫应弦指了指屏幕,“言姐推荐给我的。” 任燚扫了一眼,片名叫《僵尸》,封面海报也是非常扣题的诡异惊悚。他打了个哆嗦:“干嘛要看这个。” “言姐说好看。”宫应弦唇角带笑,但没让任燚看见,“你不是说随便吗,害怕了?” “怕……倒不至于,就是在医院,看点搞笑的多好,这种封建迷信的有什么好看的。”任燚心想,这小子他妈的肯定是故意想看自己出糗,忒坏了。 “不怕就好。”宫应弦二话不说按下了播放键。 画面一开副,色调是阴天的青灰,气氛十分压抑。 任燚已经开始紧张了,他悄悄拿起手机,一到诡吊的配乐响起,就假装低头玩儿手机。 宫应弦一把夺过了他的手机:“是你要看电影的。” 任燚欲哭无泪,他从小就怕这些东西,说出去确实有点丢人,所以他一般不告诉别人。 突然,一个惊悚地画面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任燚吓得一激灵,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宫应弦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稳住了他的身体,并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那只大手干燥又温暖,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睛上,让他发毛的心都被抚平了,他放松下来,不着痕迹地一点一点往宫应弦身边倾斜,由于俩人本就离得很近,所以哪怕最终贴在了一起,也并不显得突兀。 电影确实很吓人,但之后每到有恐怖的镜头,宫应弦都会遮住任燚的眼睛,任燚想,宫应弦一定是觉得怕火这件事让他在自己面前丢了好几次脸,所以想趁此机会扳回颜面,可真够幼稚的。 电影放到后面,出现了一段很长的打斗镜头,又恐怖又血腥,宫应弦便一直捂着任燚的眼睛。 任燚索性闭上了眼睛,头靠着宫应弦的肩膀,眼睛感受着宫应弦掌心的温度,每一下鼻息呼入的也都是属于宫应弦的独特的味道。 仿佛他的整个世界,都被宫应弦包裹。他就在那样的安稳中沉入了梦乡。 当宫应弦拿开手的时候,发现任燚已经睡着了。面容沉静,呼吸平稳,看来睡得非常好。 宫应弦静静地望着任燚,久久不敢大声喘息。那宽阔光洁的额头,那浓长微翘的睫毛,那高挺的鼻梁和其上的一颗痣,还有那柔软的唇。 每个人都长着嘴唇,可他却是第一次知道,唯有以嘴唇碰嘴唇,才能体会到它有多柔软。 当他给任燚做人工呼吸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救人,满心恐惧的都是失去任燚,可事后再回忆,只记得那唇有多软,那触感有多么神奇。 那样的体验十分陌生,又十分特别,让他……很想再试试。 第70章 睡到半夜的时候,任燚醒来过一次,他发现宫应弦正跟自己挤在一个被窝里,俩人几乎是交颈而眠。 宫应弦的呼吸轻缓而平稳,看来睡得十分香甜。 也许因为半梦半醒,也许因为头晕未褪,使得任燚忽略了此情此景本该给予他的震撼,他只是整个身心都沉溺在温柔乡里,飘飘忽忽,慵懒惬意。 说不定现在是在做梦,既然是梦,又何必顾虑太多。任燚大胆地用手臂横抱住宫应弦,调整了一个更舒服、更贴近的睡姿,尽情感受着宫应弦的体温。 如果这是梦,不要让他太快醒来。 ---- 待任燚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他好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扎实的一觉了,甚至睡得有点累,但他很快想起来,累是因为他一晚上都没有舒展身体,原因是…… 可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任燚摸了摸宫应弦曾经睡过的地方,还有余温,人刚走不久。他心里有些失落,还以为能来一个暧昧的早安凝视,最不济,从同一张床上同时醒来的亲密也足够他回味好久了。 不过他人去哪儿了呢。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先跑了? 任燚犹豫着是继续装睡,等宫应弦回来,还是回到自己床上去,只是这被窝里属于宫应弦的温度和气味实在让他贪恋不已,他有些不舍得。 他趴在床上,用脸颊蹭了蹭宫应弦的枕头,这枕头确实挺舒服的,难怪宫应弦非它不可,他甚至有些羡慕这个枕头。不过,俩人能同床共枕,证明自己在宫应弦心目中的地位也是独一无二的吧。 任燚美美地笑了笑。 突然,病房门被打开了,任燚一抖,闭上眼睛赶紧装睡。 “别装了。”宫应弦嘴角轻扯,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看到你醒了。” 任燚只好睁开眼睛,还故意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刚醒,你上哪儿去了?” “打电话。”宫应弦面带一丝得色,“警方同时锁定了三个嫌疑人,现在正在一一核实。” “哇,这速度太牛了,怎么这么快找到的。” “没有任何犯罪是无迹可寻的。”宫应弦解释道,“追踪提纯化学品所需要的原材料和器皿,就能筛出一个大致范围,氯相关的化学品具有强烈刺激性气味,不可能在人口密集区和群居公寓进行,这样又筛掉了一部分。根据准备和作案时间、作案手段等细节,侧写出凶手的年龄、性格、作息习惯,根据监控视频判断出凶手的身高、体态、特征。所有的线索加在一起,最终符合嫌疑人条件的就没剩几个人了。” 任燚拍了一下床,“抓人了吗?” 宫应弦点头:“已经出警了,先抓回来配合调查。” “他们有化学背景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宫应弦冷哼一声,“制造炸弹的果然另有其人。” “顺藤摸瓜,早晚会把他们一网打尽。”任燚从床上爬了起来,“那个,不好意思啊,占着你的床了。” 宫应弦挑眉:“你现在才想起来不好意思?” 任燚嘿嘿一笑,想着俩人已经是可以一个被窝睡觉的关系了,心里甜滋滋的。 “饿不饿?”宫应弦看了看表,“盛伯马上就送早餐过来了。” “还行。”任燚伸了个懒腰,下了床,“我平时都是八点吃早餐。” “一会儿多吃点。”宫应弦看着任燚,目光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任燚拉开窗帘,窗外阳光正好,只是远处清晰可见的爆炸现场令人感到压抑:“清理得怎么样了?” “估计再过两天能清理完。”宫应弦凝重道,“目前死亡人数是六人。周川……找到了部分残骸,我的同事也牺牲了。” 任燚揪紧了窗帘,胸口一股郁结之气,上不去下不来,这种愤怒,如今只有凶手伏法的消息能稍微缓解了。 病房门被敲响了,宫应弦以为是盛伯:“进来。”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却是拎着盒饭的李飒。 “你怎么来了?”任燚有些意外。 “本来大家都想来看你的,但是太忙了,指导员让我来的。”李飒笑着招呼道,“宫博士。” “你们中队有女消防员?”宫应弦看着李飒身上的衣服,有些意外。 “是啊,上次去你没看到她吗?她叫李飒,是我们今年招聘进来的专职消防员。” “我现在还在专勤班。”李飒把盒饭放在了桌上,“不过我过段时间就可以上前线了,是吧任队。” 任燚“嗯”了一声:“明年我可以让你进一次火场,看看你的表现。” 李飒喜道:“我一定好好表现。”她把盒饭打开,“指导员说医院的伙食不好,李师傅专门给你做了营养餐呢。”她看了宫应弦一眼,“听说宫博士只吃自己家的饭菜,所以我就没带您的。” “没关系。”宫应弦悄悄打量了一下李飒,看着她放下饭菜就开始手脚麻利地给任燚整理被褥,还收拾起任燚换下来的衣服,眉心微微拧了起来。 “衣服我给你拿回中队洗了。” “好。”任燚拿起一个包子啃了一口,“啊,怎么是素的,我想吃肉。” “你住院不能吃太油腻的。”李飒把衣服收拾好,又开始扫地,“对了,指导员让你赶紧把手机充上电。” 任燚都不知道自己手机没电了。通电开机后,他看到了曲扬波一大早发来的微信:叔叔知道你住院了,说要去看你,赶紧给他回个电话。 任燚嘴里的包子差点喷出来,他一查,果然好几个他爸的未接来电,他赶紧拨了回去。 “喂,爸,哎呀,没什么大事儿,吸了点一氧化碳而已。” “没事的,你不要来,你也看新闻了,现在医院很忙乱,我过几天就出院了。” “真的没事,乖啊,你好好在家待着,你一出院就请假回去陪你。” 好不容易把他爸哄住了,任燚松了口气,他冲宫应弦一笑:“其实,我爸也是消防员,几年前刚退休。” 宫应弦有些惊讶:“真的?” “是啊,而且我爸……”任燚看了李飒一眼,“找机会给你讲讲我家老任的故事,可牛了。”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宫应弦,他爸和宫家的渊源,他原本是希望能从他爸哪儿得到有用的线索之后再说,免得让宫应弦空欢喜,现在看来,他爸能记得的已经全都告诉他了,剩下的就需要他们自己去搜寻了。 “好。” 李飒扫完地,又提上垃圾袋去扔垃圾去了。 宫应弦看着李飒出了门,心里有些不舒服,感觉她就像个女主人一样帮任燚忙里忙外的,“她经常做这些……家务吗?” “这不叫家务,这叫内务。”任燚理所当让地说。 中队的公共内务都是轮班做的,干部少做,新人多做,当然,个人内务都是自己做的,只是伤员有特权。 “她经常帮你做这些‘内务’?” “是啊。”任燚吃的正香,也就没注意到宫应弦的表情和语气有什么不对。 宫应弦不说话了,靠在床上生起了莫名地闷气。 “盛伯会不会带点肉过来啊,没有肉我觉得都吃不饱。” “不知道。”宫应弦没好气地说。 任燚这才察觉到宫应弦好像不大高兴:“你怎么了?” 还未等宫应弦回答,一阵巨响突然传来,接着楼体震动。 俩人触了电一般从床上蹦了起来,对视一眼,眸中全是惊惶。 爆炸声离他们很近,就在这栋楼里!联想到前天刚发生的事,他们不由地全身发冷。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第二声爆炸声响起,与刚才的能量差不多,楼体震动,但威力似乎不足以伤害结构。 门外传来尖叫声和奔跑声。 宫应弦和任燚的手机同时响起。 “李飒,发生什么事了!” “言姐,发生什么事了!” 李飒粗喘着气,压低声音说道:“有个人、有个人要闯医院,被门口值守的警察拦住了,然后他就扔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会爆炸的东西。” 任燚从李飒的电话里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喊叫,那声音听来十分疯狂,但背景音太过杂乱,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李飒马上道:“这疯子说他有毒气炸弹,还说什么要净化所有人。他堵在门口,不准大厅内的任何人离开!” 第71章 宫应弦挂了电话,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配枪,别在了后腰,扭头就往外冲,任燚也跟了上去。 宫应弦突然回过身:“你从安全通道尽快离开。” “不行,我得疏散群众。”任燚正色道,“你要小心。” 宫应弦深深地看了任燚一眼:“你也是。” 任燚问道:“李飒,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二栏杆这里。” 这栋楼的一楼大厅一直挑高到二层,所以从二层扶栏处可以看到一层的部分情况。 任燚跑出病房,发现所有医护人员都在安抚和转移病人,病人和家属则慌乱不堪,场面十分狼狈。 他很快找到了李飒,他跑到李飒身边,往楼下望去,却只看到坐在大厅里不敢动弹的医护和患者,大厅的一个询问台被炸翻了,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坑,还有血迹。他急道:“人呢?” “他躲在角落,这个角度看不到。”李飒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这个人有备而来的,他躲的位置是狙击手的死角,现在大厅里的人都成了他的人质。” “他有什么诉求?” “不清楚。” “谁受伤了?” “没看清,可能是有警察被炸伤了。” 任燚把李飒从地上拽了起来:“你先协助我疏散群众。” 二层以上有诊室、手术室、化验室和病房等,天还没亮的时候挂号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龙,此时各个功能区都在满负荷运转,保守估计需要疏散上千人。 任燚和李飒配合医护人员,将能够行动的病人及家属引到南面的安全出口撤离。 很快地,在不远处的住院部清理废墟的消防员先赶到了。他们中队是刘辉和丁擎带的两个班在值早班,还有其他中队的人,任燚指挥着他们去帮忙转移行动不便的病人。 又过了几分钟,警察也到了,医院门外围满了警车,任燚隐隐听到高音喇叭喊话的声音。 任燚不知道此刻宫应弦在何处,在做什么,他心里很担心,却又没有空暇担心。 仿佛心有灵犀,宫应弦竟恰时打来了电话。 任燚赶紧接下电话:“喂,你在哪儿?” “我藏在一楼的走廊拐角。”宫应弦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呢?” “我在上面疏散人群,人太多了。”任燚此时简直焦头烂额,“还有很多行动不便的老人和患者,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疏散得完,那个人真的有毒气炸弹吗?” “他手上有两种炸弹,一种是用于投掷的小体积炸弹,应该是过氧化氢原液,浓度在百分之四五十的时候,发生碰撞就会爆炸。还有一种是他声称的有机磷,也就是沙林毒气,神经类毒素,如果是真的,一旦爆炸,会造成大量人群伤亡。” 任燚倒吸一口气:“他……会不会只是虚张声势?” “我想应该是真的。”宫应弦沉声道,“过氧化氢也可以从消毒水里提取,有机磷可以从杀虫剂和农药里提取,这可比之前炸死周川时的炸药制作过程简单多了。” “他是你们锁定的嫌疑人之一吗?” “对,他叫吕博青,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红焰。警察早上已经出发去他的住处实施抓捕了,他应该是发现了,只是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选择……”宫应弦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这几天医院戒严,到处都是警察和保安,这个人想要进医院的时候被我一个同事拦住了,现在那个同事被炸伤了,我们正在跟他协商把伤者抬出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任燚低吼道。 “他想要陈佩。” “他疯了吗。” “是牙阝教。他说他是光明神的信徒,他的使命是净化人间的罪恶。”宫应弦凝重地说,“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牙阝教组织。” 任燚僵住了。 “他是有备而来的,他所处的位置是狙击手死角,同时大厅没有遮挡物,任何人靠近都会被发现,他威胁有任何人靠近或试图离开就会引爆炸弹,所以我现在是唯一有可能制服他的人。” “我能帮你什么?” “你先疏散群众,做最坏的打算。然后,我们会把陈佩带到现场跟他对话,以此交换那个受伤的同事,那时候可能会出现机会,能够将他分神的机会,我只要一个机会,我会将他当场击毙。” “好,保持联系。” 任燚挂了电话,继续去协助疏散。他已经感觉头越来越晕,本身他和宫应弦都不应该有过多的活动,任何活动都会消耗他们血液中本来就不足的氧气,但此时他必须坚持到底。 刘辉跑到任燚身边:“任队,那边的病房是重症监护,人都不肯撤。” “过去看看。” 任燚走到重症监护区,见所有医生和护士都还在如常地工作,两个消防员正在劝说他们撤离。 “我们真没发撤,病人不能离开监护室,病人不撤,我们也不能撤。”值班医生解释道,“我们一会儿会被门窗缝隙都堵起来,万一真的炸了,能抗一会儿吧。” 任燚也想去劝两句,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重症监护的病人都依赖仪器,难道让他们丢下病人自己跑吗。 这时,李飒也跑到任燚身边:“任队,手术室也还有人,怎么办啊。” “能撤的必须撤啊,宫博士让我们做最坏打算。” 俩人又跑到手术室,发现两间手术室的灯都亮着。任燚按下了紧急铃。 不一会儿,左边手术室走出一位护士。 任燚急道:“楼下有一个带了毒气炸弹的疯子,随时可能爆炸,你们必须马上撤离了。” 护士叹了口气:“里面有一个孕妇正在生产,我们撤不了。” “想想办法转移啊。” “转移不了,她有一点胎位不正,刚刚爆炸孕妇已经受到了惊吓,她正在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这时候任何意外都会给她和胎儿造成危险。”护士道,“你们先疏散其他病人吧。” 这时,右侧手术室的门也打开了,走出来的是年轻的女医生。 任燚刚要开口,女医生率先说道:“任队长,外面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主任正在给一个老人做心脏手术,不可能中断的。” 任燚急道:“你们是医生,应该比我更了解沙林毒气,现在谁也不知道那个疯子带了多少毒气,一旦爆炸,整栋楼的人都会有危险。” “我们了解,但正因为我们是医生,更不能在危机关头放弃患者。”她显得很平静,“辛苦了,你们先转移其他人吧。” 任燚和李飒对视一眼,无奈的同时,又肃然起敬。 逐渐地,总队调来了更多消防员参与疏散,疏散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任燚担心宫应弦的情况,便跟李飒下了楼。 站在一楼的楼梯口处,他们能看到大厅里不下百人席地而坐,各个神色忧虑慌张,不远处,扔了一堆手机。 而在大厅斜对面的走廊里,任燚看到地上趴着一个人,正是宫应弦,宫应弦也看到了他们。 门外的谈判专家喊道:“吕先生,陈佩已经到了现场,我们不可能把他交给你,但如果你同意让医生对我的同事进行救治,你可以跟他对话。” 吕博青喊道:“让他进来,我要看到他。” “你可以从窗户看他,他就在车上,你看。” 沉默片刻,吕博青又道:“陈佩也是光明神的信徒,你们的惩戒手段对我们是无用的,我们的灵魂是自由的,是向往纯净和光明的。” “吕先生,请你允许医护人员救治我们的受伤同事。” “他的灵魂受到了污染,这是他的肉身携带的原罪,但火可以净化他的身体,火是光明神赋予人类的种子,能开出无垢和神圣的花,唯有火可以净化世间一切的罪恶,让每个人都可以仰慕光明神的光辉。” “光明神赋予人类火种,是为了造福人类,不是为了伤害,你是否误解了光明神的意愿。” “不!”吕博青吼道,“净化罪恶就是造福人类。火是人类文明的起源,火能给人类带来真正的文明,但必须先净化寄生在人身上的黑暗的恶魔!” 任燚越听越觉得荒唐愤怒。 李飒气得浑身发抖:“他应该先把自己烧了。” 任燚给宫应弦打了个电话:“你还好吗?你冷不冷?”俩人出来的时候都只穿着睡衣,此时大厅大门敞开,冬日的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刚才忙乱的时候没察觉,现在稍微一静下来,冷得人牙齿都在打颤。 “还好。”宫应弦道,“地上有暖气,趴着吧。” 任燚朝宫应弦招了招手,“你听到那个疯子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宫应弦道:“火崇拜是人类原始文明中最先出现的一种自然崇拜,因为火是天上的闪电赋予的,是天火。历史上有很多教派组织都是火崇拜,明教,拜火教,萨满教,等等。这个光明神教不知道又是哪个教派的邪恶分支。” “我一开始以为只是一群有纵火癖的疯子,没想到居然是一个教派。” “也许这个组织是用来控制纵火癖达到自己目的幌子,也许正好相反,纵火癖对于火的渴望和崇拜已经达到了要成立组织、党同伐异的地步。这个案子,随着我们的了解和深入,严重性只增不减。” “现在怎么办?他还在拖时间。” “他不是在拖时间,他在讨价还价。” “他弄这一出就为了见陈佩吗?” “不,他最重要的目的应该是献祭,他知道自己会被警察抓住,会判死刑,所以决定在最完美的舞台上表演自己的落幕,向光明神表达自己的忠诚,而且,纵火癖都有强烈的表现欲,他决定让全世界都看到他是怎么献祭的。” “艹!”任燚大骂一声。 只听谈判专家又喊道:“吕先生,你就是光明神教的红焰吧,在你没有成为红焰之前,你对火是抱着怎样的想法?你喜欢火,但也许你并不想伤害人,对吗。” “在我没有成为红焰之前,我对火的热忱也曾经让我费解。”吕博青突然变得激动,“但是、但是紫焰指引了我,他带我来到光明神的面前,让我沐浴光明神的圣光,我才明白,我热爱火,是因为我心中有火种,我是被光明神标记过的天生的信徒!” “紫焰是谁。” 吕博青颤声道:“紫焰是领路人,是光明神在人间的使者,是最接近光明神的人。” 任燚感觉心肺都要炸开了:“不就是牙阝教头子吗,这些人的脑子到底什么构造!” 宫应弦道,“任燚,警察正在想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让我可以靠近他,我只需要四到五秒钟的空档,就能跑到狙击位,我需要你们帮我。” “你说。” “一会儿警方会利用陈佩,让他的目光暂时离开他监视的大厅,这时候你们要想办法跟一个医护人员取得联系,在救治警察的时候,制造大的动作,让他越措手不及越好,给我制造一个机会。” “好,我们想办法。”任燚看了看形势,从一间办公室里拿了个笔记本和纸,在上面快速写了一行字。 然后俩人从楼梯口处往前爬,他们离人质并不远,但再往前就会被发现,人质已经对他们使眼色和摆手制止。 任燚将本子展开,上面写着:救人的时候,分散歹徒注意力。 几个医护人员微微点头,但他们各个额头冒汗,眼神慌乱,显然心里根本没有主意。 任燚一转头,发现李飒不见了,他心里一惊,就要退回去找李飒,很快地,李飒从办公室里出来了,身上套了一个白大褂。 “你干什么?”任燚悄声问。 李飒答道:“这些医生太紧张了,会露馅儿的,任队,让我去吧。” “要去也是我去。”任燚瞪着眼睛。 “你还穿着病号服呢,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你身体还没好,万一出差错怎么办。”李飒目光坚毅,语气沉静,“交给我吧。” 任燚咬了咬牙:“万事小心。” 李飒朝医护打手势,让他们告诉自己她可以过去的时机。 谈判专家和吕博青还在僵持,最终,吕博青终于松口:“好,你们可以救这个警察,你先让陈佩从车上下来,让他靠近一些。” “陈佩下来了,你看清楚,看清楚了。” 一个医生快速给李飒招了招手,李飒猫着腰跑了过去,最后就地一滚,以极快的速度融入了人群中。 任燚心脏狂跳不止。 李飒扭头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吕博青道:“你们来两个医生,把这个警察抬走。” 李飒跟一个男医生站了起来,冷静地走到了受伤警察身边,那个男医生正是宋副院长。 任燚对宫应弦道:“时机马上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看到他们过去了,我等你信号。” 宋院长蹲下身,用手指压住了警察的血管,检查着他的伤口。 李飒则抬头对吕博青道:“吕先生,他的脊椎受伤了,现在不宜挪动,我们需要现场对他进行急救。” 吕博青用一双病态的、浑浊的眼睛瞪着她:“我不管,你们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要么把他抬出去,要么就这样救。” 宋院长指了指吕博青脚边:“吕先生,我们可以用你旁边的凳子,做一个简易的固定架,保护他的脊椎,然后再把他抬出去。” 吕博青斜了一眼脚边,没有回答。 门外的谈判专家喊道:“吕先生,我们不看到同事平安,是不会让陈佩开口的。” 吕博青恶狠狠地说:“快点弄。” 李飒跟宋院长对视一眼,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任燚握着手机,大气也不敢喘,用极低地声音说:“应弦,准备。”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李飒一步步走向墙角,最后消失。 第72章 李飒看着吕博青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盒子,外表看来就像快递盒,但其中藏着的,却是绝不能被释放的、吃人的恶鬼。 她的心脏打鼓一样跳了起来。 吕博青旁边的椅子,其实是一楼保安亭里的、一把很老旧的木椅子。李飒不时偷偷看着吕博青,走到了椅子前,故意装出抬不动的样子,两手抱起,一步步往回挪。 吕博青似乎被她慢吞吞的动作激怒了:“快点!” 李飒深吸一口气,给宋院长使了个眼色,她突然看向窗外,露出惊吓地表情,而后咣啷一声,将椅子砸在了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任燚在电话里叫道:“现在!” 吕博青先是一愣,然后本能地想将头微微探出窗外,毕竟所有的警车、警察都在医院外面,可这个条件反射的动作在下一瞬被他的理智硬生生地遏止了。 李飒和宋院长同时扑倒在地,大喊道:“爬下!” 反应快的人质已经抱头卧倒。 吕博青回过神来,面容顿时因惊怒而扭曲,举起炸弹就要抛扔出去。 一声枪响—— 子弹击透了吕博青的三角肌,肩膀上顿时血柱喷涌,吕博青跪倒在地,炸弹也脱手掉在了地上,他挣扎用另一只手再次抓起炸药。 “别让他扔出去!”任燚记得宫应弦说过,过氧化氢遭遇激烈碰撞就会爆炸,这个毒气炸弹的“引芯”肯定就是过氧化氢。 任燚一边往前跑,一边看向宫应弦。只见他开了一枪后,仅仅是手枪的后坐力竟然让他单膝跪在了地上,便知道他已经开始缺氧了。 不仅仅是宫应弦,任燚也感觉眼前越来越晕眩,他们自被从废墟里救出来到现在,才进行过一次注氧治疗,血液里的氧含量还十分低。 李飒扑到了吕博青身上,不顾一切地去抢他手里的炸药。 吕博青吼了一声,用手肘狠狠撞在了李飒的眼角,抓着炸药就往前爬。 任燚跑了过来,就地一跪,用膝盖压住了吕博青的小臂,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吕博青发出垂死般的嚎叫,他将手伸进了兜里,掏出好几个透明的玻璃小药瓶,里面晃荡着蓝色的浓稠液体。 过氧化氢! 任燚和李飒同时伸手去抢! “砰——” 又是一声枪响,吕博青的脑袋像个西瓜一样炸裂开来,全都展示在任燚面前,展示在在场所有人面前。 大厅里发出此起彼伏地尖叫。 李飒就在吕博青身上,她被那些组织液喷了满脸满身,整个人都呆滞了。 警察已蜂拥而入。 宫应弦蹒跚着走到任燚身边,他脸色煞白,气管就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每一次呼吸都提不上气,他的身体逐渐瘫软。 任燚一把抱住了他,却无力支撑他的身体,俩人双双倒在地上,倒在了吕博青喷溅了一地组织液里。 宫应弦轻声在任燚耳边抱怨:“好脏。” “我在呢。”任燚柔声道,“睡一觉吧。” 宫应弦真的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任燚的意识也在逐渐远去。耳边传来各种各样难以分辨的声音和扭曲模糊的画面。他感觉有人要把他们抬起来,他本能地紧紧抓住宫应弦,而他也分明感觉到宫应弦在用仅剩的力气抱着他,不肯撒手。 不要把他们分开,谁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 任燚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在氧舱里吸氧,手上还吊着药水,他第一时间寻找起来,在看到旁边躺着宫应弦后,才放下心来。 之后,俩人被推回了病房,但宫应弦一直没有醒。 病房里等着许多人。陈晓飞、曲扬波、高格、孙定义、盛伯、邱言,一照面,他们都露出关切的眼神。 任燚虽然满脸倦意,但还是勉强一笑,伸手比了个“v”,并问道:“李飒怎么样了?” “受了点刺激,受了点伤,她很坚强,放心吧。”曲扬波道。 “小点声。”任燚看了宫应弦一眼,“让他好好睡一觉。” 邱言走到病床前,温柔地摸了摸宫应弦的头发,沉声道:“多亏了应弦,我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锁定嫌疑人,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这次除了歹徒,只有一个警察同志受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陈晓飞心有余悸地说,“如果那个毒气炸弹真的爆炸了,后果不堪设想。” 邱言叹道:“是啊,当年伦敦地铁爆炸案,用的就是有机磷类毒气,还好你们阻止了他。” “那个警察同志怎么样?” “没有伤及要害,他会康复的。”邱言抿了抿唇,目光突然变得犀利,“我从警十年,鲜少见到这么穷凶极恶的歹徒。” 任燚很能理解邱言此时的心情,短短48小时内,警察一死一伤,而面对的还是同一个凶手,简直令人悲愤到了极点。他问道:“红焰已经死透了,但帮他制作炸弹的那个有化学背景的人呢?” “还在调查。” “有没有可能是他说的什么‘紫焰’?” “不确定。按照应弦对他们组织等级的判断,以及吕博青的说法,紫焰应该是这个牙阝教组织的头目。我们网络犯罪科的同事也正在日音网上寻找紫焰的痕迹,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是我们分局的头等要案。” “现在只剩下陈佩这个关键的证人了。” “目前是的,我们会派人24小时看着他,等应弦出院就立刻提审。” 正聊着,敲门声响起,一个护士抱着个婴儿走了进来,任燚一看,正是早上他在手术室外见到的护士。 “任队长。”护士笑了笑,“你在忙吗?” “没事,不忙。” 护士抱着孩子走了过来:“这就是早上那个孕妇生下来的孩子,男孩儿,特别健康,母子平安。” 任燚心中颇为触动:“太好了。” “好!”孙定义带头鼓起了掌。 任燚“嘘”了一声,指了指宫应弦,众人都轻声笑了。 “他妈妈想让你们看看他,让我代替她向各位道个谢。” 任燚接过了护士手中轻飘飘的婴儿。他还没有睁开眼睛,皮肤泛红发皱,小嘴微微嚅动着,不知道在做着什么美梦。任燚忍不住笑了笑,又问道:“那个做手术的老人呢?” 护士淡道:“没能撑过手术。” 任燚怔住了。 在他们跟凶手进行生死较量的时候,不远处紧挨着的两间手术室,医生和病人同样在与生死较量,最后,一个新生,一个死亡,冥冥中似乎在预示着生命的轮回。 生与死是如此庄重,偏偏有人毫无敬畏之心。 任燚很高兴吕博青被当场击毙,吕博青想用自己的死去献祭,偏偏死的毫无价值,践踏生命的人,终究会被生命所践踏。 护士安慰道:“医院就是这样的地方,有喜有哀。人间百态,你待上几天就能看尽。其实当时让我们撤退的时候,我们也不是不惜命,就是看得多了,觉得死亡不是特别遥远、特别可怕的事,生死有命嘛。” 任燚用指尖摩挲着婴儿柔嫩的脸蛋,心中感慨万千。 消防,警察,医生,尽管方式和方法不同,但目的都是一致的——救人。他们让人知道恶有所报、祸有所依,是构建人安全感的基石。 凶手选在这样的地方制造出这样的罪恶,同时制造的还有恐惧,也因此格外地不可饶恕! ---- 众人陆续离去了。 到了下午,宫应弦才醒过来。 任燚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确保宫应弦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自己。 宫应弦睁开眼睛,注视了任燚两秒:“你没事吧。” 任燚笑道:“你该问问自己有没有事,开完枪就晕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中枪的是你呢。” 宫应弦皱起眉:“当时确实有点晕。” “所以第一枪打偏了?” “没有打偏,故意的。” 任燚噗嗤一笑。 宫应弦羞恼道:“真的是故意的,我想留他一命,毕竟他知道很多事情,而且大厅里那么多人,不想造成恐慌。结果他还藏了一些小炸弹,我怕伤到你们才不得不击毙。” “我相信你。”任燚想起邱言曾经摸过宫应弦的头发,显得那么亲密和怜爱,便也伸手顺起宫应弦的头发,连位置都跟邱言一模一样,“你的枪法那么准,怎么会打偏呢,你一定是怕吓到小朋友吧。” 宫应弦点点头。 任燚心想,宫应弦真的是个内心温柔又孤独的人,只是用冷硬的外壳将自己全副武装,只有像他一样靠得这么近了,才能看见,他又心痛,又忍不住感到骄傲:“这次你立功了。”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是我们没有尽快摸到这个邪教组织的脉络,是我们申请让周川回到医院,是我们没有早一步抓到吕博青,如果我们……” 任燚伸手捏住了他的两片嘴唇。 宫应弦不满地瞪着他。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不让你说话了。”任燚轻声说,“没有人能预料到罪犯的动机与动向,所有的罪与恶,都是他们造成的,你们已经尽力了,千万不要有自责的想法,只要以后继续尽力,尽全力。” 宫应弦怔怔地看了任燚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任燚松开了手:“这回咱们应该能好好住院了。” “嗯。”宫应弦抬头看着任燚,“你知道当时吕博青手里抓着的是什么吗。” “过氧化氢啊,你说了。” “是高浓度的。”宫应弦想起当时的场景,头皮依旧发麻,“过氧化氢的浓度越高,越不稳定,达到70%以上的浓度,甚至晃一晃都可能爆炸。装在小药瓶里那点,虽然剂量小,但离得近,炸死炸伤都有可能,他是用来当子弹使的。” 任燚骂道:“真他妈歹毒。” “制服歹毒不是消防员的工作,是我的工作。”宫应弦直视着任燚,“上次在化学罐现场我抢了你的活儿,这次你抢了我的活儿,我们算扯平了,以后你不准擅自行动。” 任燚讪讪道:“你这个人真的很记仇。” 宫应弦轻哼一声。 “还好有你神勇一枪,解决了所有危机,对吧。”任燚支着下巴笑看着宫应弦,“我知道你肯定会保护我的嘛。” 这话自然令宫应弦十分受用:“当然了。” 任燚但笑不语,眸中流淌着难言的温柔。 宫应弦迟疑了一下,故作若无其事地说:“晚上也一起看电影吧。” 任燚心中一喜:“好啊,但是不看鬼片了。” “看什么都行。”宫应弦悄悄将脑袋往任燚的方向偏了偏,这是无意识的动作——他无意识地想要靠近任燚。 两颗心都在默默地向着彼此靠拢。 第四卷 惧 第73章 住院那几天,大概是任燚这几年最轻松、也最幸福的时刻。 不用训练、不用上课、不用出警,还每天和宫应弦腻腻歪歪地一起聊天、吃饭、散步,晚上挤在一个被窝里看电影。 虽然宫应弦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还在用电话和电脑工作,但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他一个人的,他为了尽可能多地和宫应弦独处,连中队的人来看他都会被他找各种借口尽快赶走。 这样大量地占有宫应弦的时间和注意力,是任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如今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甜蜜极了。只是,人是得寸进尺的**动物,得到一点,就想要更多,他沉溺于这种如同居一般的相处中,却又惶惶地意识到好日子所剩无多。 那种想要拥有宫应弦的**变得愈强烈,他就愈是不敢开口。不说出来,还能以朋友的身份朝夕相处,若是说了出来,也许就什么都没了,只要一想到这个,他就害怕。 他是怂了,不怪曲扬波点他,他确实……怂。 可看到宫应弦冲他毫无防备微笑的样子,他就心甘情愿怂下去。 --- 明天就要出院了,俩人也都恢复得很好。 宫应弦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做仰卧起坐,任燚一个星期没动,也感到身体有点钝,但他不急着运动,反而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宫应弦。 宫应弦将外面的睡衣脱了,上身只剩一件贴身的黑色自发热衣,从这个角度看去,刚好能将他绷紧成块状的胸肌和肱二头肌、薄削的腰肢以及绵延而下又峰起而上的翘臀尽收眼底,更不用提那双伸得笔直的、长的没边的腿。 对着这样的美景,任燚觉得自己能吃下三碗饭。 不过,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这都做多少个了,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在炫耀:“你做多少了?” “平时一天200个。” 任燚傻住了。 “你呢?”宫应弦在换气的空挡问道。 “……没数过。”任燚心虚地说。 宫应弦一口气做完,流了一身汗,顿觉神清气爽,他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边拉伸,一边问任燚:“你不活动一下?” “最后一天了,再享受一下。” 任燚微眯起眼睛。那件自发热衣薄且透,贴身穿着,加上宫应弦流了不少汗,他看得口干舌燥。 宫应弦低笑一声:“懒蛋。” 任燚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我今天就想当一天懒蛋。” “随便你吧。”宫应弦道,“我去洗个澡,早饭应该快送来了。” 任燚躺在床上,用力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头枕着胳膊,看着天花板傻笑。如果,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和宫应弦同居了,过得应该也是这样的生活吧,想想就让人向往。 手机屏幕在旁边闪了闪,任燚拿起手机,看到祁骁发来的微信:“哥,最近干吗呢?” 任燚回道:“没干嘛,老样子。” “你最近放假吗,好想见你哦。” 任燚犹豫了一下,虽然撒谎有点愧疚,但他和祁骁现在确实不适合见面:“没有,年底中队特别忙。” 祁骁打了电话过来,任燚看了一眼禁闭的浴室门,接通了电话:“喂,祁骁。” 祁骁的声音听来懒洋洋的:“我最近要休息一段时间,所以都会在北京,你请个假嘛,或者我去中队找你玩儿?” “中队是工作的地方,你……尽量还是不要中队吧。”任燚委婉地说,“你不去外地拍戏吗?” 祁骁叹了口气:“上次的事,我跟经纪公司闹得有点僵,最近都没戏拍,烦死了,我在考虑解约。” “你想清楚再做决定,反正我相信你未来的发展会很好。” 祁骁笑了笑:“你总是安慰我。” “我是说真的。” “啊,好无聊啊。”祁骁抱怨道,“我觉得最近你对我好冷淡啊,约你也约不出来,你也好久都没跟我们玩儿了。” 任燚轻笑道:“我工作太忙了,再者,我最近在……”任燚迟疑了一下,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措辞,结果一时又想不出来,鬼使神差地吐出两个字,“相亲。” “相亲?”祁骁失笑,“你相哪门子亲啊。” “就是朋友介绍的,相处看看。”任燚无法将宫应弦的事告诉祁骁,也不好直接拒绝祁骁的热情。他们这样的关系,一旦一方有固定伴侣了,大家默认就结束了,他希望祁骁听得懂他的暗示。 祁骁的口吻明显有些低落:“怎么,你打算谈恋爱了?” “哎,年纪也大了嘛。” “那你想谈恋爱的时候,从来就没考虑过我这个人选是吗。” 任燚没料到祁骁会说出这句话,支吾了两声,愣是没接上话。 这时,宫应弦推开了浴室门,带着一身热腾腾的蒸汽出来了,任燚本能地缩了一下身体,想去遮挡正在听电话的那只手。 宫应弦可是刑警,对人的微表情变化非常敏感,他皱起了眉:“你在跟谁打电话?” 祁骁听到了任燚电话那头有动静,但只能分辨出是男人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祝你好运吧。”然后挂断了电话。 任燚放下了电话,有些尴尬地看着宫应弦。他是个非常不喜欢、不擅长撒谎的人,每次撒谎,他都需要在是否要说真话、这事儿是否值得撒谎之间犹豫一下,这一犹豫,往往有时候比任何一个选择都糟糕。他刚刚已经撒了一个谎了,结果是不太愉快,于是他决定说真话:“祁骁,闲聊一下近况。” 宫应弦不悦地“哦”了一声,他知道自己没权力阻止别人交友,但不高兴的权力他还是有的。 任燚讪笑:“你好像真的不太喜欢他啊。” “嗯。”宫应弦毫不客气地说。 “……为什么呀。” 宫应弦瞪着任燚。 任燚悻悻道:“也不重要。”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反正,肯定不会是他最想的那个就是了。 这时,宫应弦的司机把早餐送来了。一边吃饭,任燚一边哄宫应弦,宫应弦的脾气被任燚总结为“大小姐脾气”不是没有道理的,来去都快,虽然容易生气,但也容易哄,不一会儿就笑了出来,这页也就算了揭过去了。 任燚想,无论宫应弦如何看待祁骁,出于对所有人的尊重,他都会和祁骁保持应有的距离,这与宫应弦会不会回应他的感情无关。 ---- 办完出院手续,已经是下午了,邱言亲自来接他们出院。 路上,任燚坐在车后座,看着俩人不时地交流案情,一对俊男美女真是般配又养眼,他心里吃味极了,但在邱言面前又不敢表露出一星半点,生怕被她看不起。 “红焰的背景和社会关系我们梳理得差不多了,现在对那个有化学背景的人也有一些线索,得一个一个去证实,那个人太狡猾了几乎没留下太多痕迹。” “我能肯定他们至少见过面,绝对不是像红焰和陈佩那样,只是电话联络。因为调配化学原料,尤其过氧化氢这种非常不稳定的物质,必须专业人士来操作,否则很可能先把自己毒死、炸死。” “我们会找到他的。” 任燚忍不住道:“你刚刚出院,不回家休息一下啊,这就急着要工作了?” “我觉得我回复得挺好的。”宫应弦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笑,”你也不一样要回中队。” “哎,也是,一个星期没看着他们,怕他们上房揭瓦了。” 邱言将车停在了中队门前:“任队长,你好好保重身体。” “放心吧。” “任队长。”邱言叫住正要下车的任燚,“无论以私人名义,还是职业立场,我都想认真地感谢你。” 任燚笑了笑:“不客气。”他朝宫应弦挤了挤眼睛,“回见。” “明天。”宫应弦道,“明天我就要审陈佩,你明天早上来分局吧。” “没问题。” 走进中队,站岗的战士看到任燚,咧嘴一下:“哇任队,你回来了。” “是啊,是不是想死我了。” “想死你了” 操场上,一群战士正在做常规的训练,高格领队。 远远地,高格就看到了他,脸上顿时堆起笑容,命令道:“向后转。” 一群人齐齐装过了身来,看到任燚,眼睛均开始发亮。 任燚神气活现地大步走到了他们面前,嘿嘿一笑:“不错,看来我不在,你们也没偷懒嘛。” 高格高声道:“欢迎任队长康复归队,鼓掌!” 战士们抬起手,用力拍响,整个操场都回荡着热烈的掌声。 任燚挺直腰身,朝他们敬了个军礼。 鼓完掌,高格道:“好了,原地解散。” 战士们呼啦一下子全都涌向了任燚,叽叽喳喳地像一群小鸟。 “任队,医院伙食好不好,你好像胖了。” “胡说,没胖。” “任队,听说你跟那个警队一支花的宫博士一个病房,感觉咋样啊哈哈哈哈哈——” “任队,有没有认识漂亮的护士小姐姐,给我们介绍一下啊。” 任燚感觉自己像对着鸭子群撒了一把米,实在是应接不暇。突然,他发现李飒站在包围圈的外面,淡笑着看着他们。任燚指指李飒:“你一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 第74章 带上办公室的门,任燚指了指凳子:“坐。” 俩人面对面坐在了办公桌前,任燚看着李飒。 李飒性格爽朗不矫情,又有些男孩子气,作为唯一的女性融入中队也没遇到什么明显的阻力,这点让起初担心和存疑的任燚放松不少。 但这次发生的事,恐怕对她的影响不小。 任燚还没开口,李飒率先说道:“任队,指导员找我谈过了,我也做心理干预了,其实不用这么夸张,我没事儿。” “关注你们的身心健康是我们的责任,我不认为有什么‘夸张’的,当时的情况不应该由你去冒险,之后发生的事也让我和指导员很担心你。”任燚盯着李飒,“是人都看得出来你状态不好,我不希望你用一句‘没事’来敷衍我。” 李飒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没有说话。 任燚道:“他的死状吓到你了吗?”那个场面太过血腥,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消化的。 但李飒果断摇头:“我以前在消防队服役两年,该见的都见了,我不是害怕。” “那你心里在想什么?” 李飒再一次沉默。 任燚耐心地等着。 良久,李飒开口:“任队,你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你面前,是什么情况?”她解释道,“我说的不是抢救无效死亡,不是到了现场人已经遇难了,就是……就是像他那样,前一秒还活着,下一秒就……” 这回轮到任燚静默了,半晌,他道:“我加入中队第二年,刚刚被允许进火场。”他回忆起当年发生的事,竟依旧历历在目,“有一个小区着火,我们到了之后,五楼阳台上有人呼救,是一个阿姨,跟我妈年纪相仿,她被困在防盗网内,无法逃生,火已经烧到她身上了,她一直惨叫,一直叫救命。” 李飒屏息听着。 “队长带着我们上去,我们用了尽可能最快的速度,升云梯,喷干粉,夹防盗网。隔着防盗网,那个阿姨抓住了队长的袖子,求我们救她。当时,她的皮肤已经开始炭化,头发已经着火,我们恨不能徒手撕开防盗网,可是最后……”任燚的目光黯淡不已,“她就死在了我们面前。” 李飒轻轻颤抖着:“这……不太一样,那个阿姨很可怜,但吕博青是个杀人犯。”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可你并没有因为他该死而对他的死无动于衷,对吗?” 李飒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跟我想的一样。有这些困惑的不只是你一个人,这反而证明了你正在成为一个合格的消防员。” 李飒不解地看着任燚。 任燚正色道:“消防员每天都在面对生死存亡,当一个人需要我们救援的时候,我们从来不考虑这个人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救人。虽然这次我们不是为了救吕博青,而是为了阻止他伤害别人,但对生命有敬畏、有同类有悲悯,恰恰就是一个消防员最应该具备的品质。” 李飒呆住了。 任燚轻声说:“一个鲜活的人眨眼间死在你面前,如果他是个好人,你会为自己没能救他而内疚痛苦,如果他是一个坏人,你甚至无法给自己足够的理由为他默哀,可你偏偏是感到悲哀的。你悲哀的是生命凋零,与是谁无关,这是很正常的情绪,你不必为了这个苦恼。” 李飒倒吸一口气,而吁出的气息明显在颤抖:“任队,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任燚淡淡一笑,没有作答。 作为一个消防员所要承受的痛苦,他几乎都承受过。 哪一个老资格的消防员,没有因为无能为力而在夜里痛哭过。 李飒抹了一把脸,沉默良久,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在调节自己,过几天就好了。” “如果你还有什么堵的地方,随时来找我聊。指导员虽然很聪明,口才了得,但指导员不上前线,没有我那么了解战士的心理。”任燚朝李飒眨了眨眼睛。 李飒笑着点了点头。 “哦还有,根据我的经验,你这次多半是立功了,等支队的消息吧。” “立不立功的,我真的不在乎。”李飒坦然地说,“如果真的要给我奖励,我想要的,任队你一直都知道。” 任燚凝视着她:“李飒,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想要做战士吗。起初我以为你是为了当干部来过渡的,你也有做干部的条件,但我发现你对上前线太执着了,这种执着可未必是好事。” 李飒与任燚对望着,目光坚毅而平静。突然,她站起身,脱掉了外套。 当她开始脱毛衣的时候,任燚愣了一下:“喂,你……” 李飒利落地脱掉了毛衣,里面穿着一件贴身的背心。 任燚的面色沉了下来。 李飒转了个身,向任燚展示了一下自己后背和肩头的一片烧伤的皮肤,那些丑陋的疤痕就像是盘踞在她身上吸血的怪兽,衬在细致的皮肤上,更显触目惊心。 任燚久久说不出话来。 李飒平静地穿好了衣服,朝任燚敬了个军礼,退了出去。 任燚瘫靠在椅背里,叹息。 ---- 任燚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甚至特意用发胶抓了抓头发,就为了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然后他离开中队,往家里走去。 其实也不过一两个星期没回家,但任燚总觉得过了很长的时间,也许是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多到他静下心来想一想,都觉得像拍电影一样不可思议。 到家的时候,桌子上摆满了饭菜,任燚一眼扫过去,全是自己爱吃的。 他提前给保姆打了电话,保姆做完饭就先回去了。此时其实已经过了他爸平时吃饭的时间,他爸显然是在等他。 任向荣看到任燚,表情有一丝触动,但又生生忍住了,嘴里还佯怒道:“不是今天出院吗,就不能早点回来。” 任燚笑了笑:“我回中队处理点时间,这不处理完了赶紧回来了,生怕耽误您老吃饭。” 任向荣哼了一声:“恢复得怎么样?” 任燚甩了甩胳膊腿:“屁事儿没有了,一氧化碳算什么,我可是老消防的儿子,我在我妈肚子里就有抗体了。” 任向荣忍不住笑了:“净胡说八道。” 任燚坐在了桌前:“爸,咱们吃饭吧。” 席间,任向荣问起出警的经过。 普通民众在新闻上看到的只有医院的第一次爆炸,后面吕博青挟持人质的事,上面不让媒体报,怕造成恐慌,所以任燚也没有告诉任向荣,怕他更担心自己。 任向荣听完之后,气愤不已:“这些杂碎越来越猖狂了。其实按理说,以前的治安远没有现在好,纵火犯更多,可是现在有网络呀,这些变态居然通过网络凑到一块去儿了。” “是啊,这是现在警察最头疼的事,警察认为他们已经形成了教派组织。” 任向荣深深皱起眉:“……教派。” “崇拜火,把烧死人说成是净化人,非常疯狂,这个组织在国内还潜伏者许多成员,而且可能跟十八年前宫家的案子有关。” 任向荣惊讶道:“真的?” 任燚沉重地点点头:“所以我上次才急着找你了解当年的事情。” “但我好像也没帮上啥忙。”任向荣摇了摇头,“老糊涂了,是真记不清了。” “爸,你留下的出警报告就帮了很多忙了,我也从支队那里调出当年的资料了,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发生这些事,我们早就开始调查了。” 任向荣面色凝重:“这是一件……大事呀。” “没有宫家的案子,这也是一件大事,只是现在这个牙阝教组织的水更深了。”任燚放下了筷子,“爸,其实今天我跟你说这些,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你说。” “从第四视角酒吧失火,到现在鸿武医院爆炸,这几个月发生的几起案子,都或多或少跟这个组织有关,也都是我出警的。尤其是这次,我协助警察抓住了他们的三个人,我……有点担心被报复。”任燚不敢跟他爸说他和宫应弦的信息早已经被挂在了炽天使上,之前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现在他不得不重视。 他在大学的时候,修过一点跟纵火有关的犯罪心理学课程。纵火癖大概率看起来比较“孬”,男性、内向、身体素质和个人能力中下,求偶能力低导致性压抑,纵火能让他们体会到自己的力量通过火被放大的快感,而对火的掌控让他们感觉自己强大,正如宫应弦所说,纵火癖大多是懦夫。 而这类人纵火,通常不是为了杀人,对人的伤害只是纵火附属的。 所以一开始他们认为,纵火癖没有胆量来挑战警察、消防员这种传统意义上“硬汉”形象的男人,加上北京治安这么好,所以他们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但鸿武医院出事之后,任燚真的害怕了,因为那被曝光的家庭住址里,住着他最重要的亲人。 尽管大部分纵火癖都是懦夫,但不可否认还有很多类型的纵火癖要危险得多,比如,通过纵火再灭火救人来满足自己病态的英雄主义情节的人,比如,以火虐杀人为乐的反社会人格,再比如,教派。 原本吕博青应该符合大概率纵火犯侧写的,他的性格、经历、外貌也都让他看起来求偶能力底下,可当一个人被教派洗脑之后,这些侧写就要被推翻,因为他的行为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所以,任燚为难地说:“爸,在警察打掉这个组织之前,我想把你送去养老院住一段时间。” 第75章 任向荣没有说话,而是慢腾腾地喝了一口水。 任燚心中充满内疚。他知道他爸多么不愿意去养老院,这个曾经像山一样坚毅强大的男人,从来不愿意服老。 可是在看到那群疯子做出的事之后,出于安全考虑,他不得不下这个决定。他艰涩地解释道:“而且,王阿姨也要回老家了,我让中介找了几个保姆,都不太满意,我怕没有合适的人照顾你,养老院起码专业些……” “不用说了。”任向荣闷声道,“你的担心有道理,那就去吧。” 任燚更加难受了:“……爸,对不起。”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消防员帮着警察抓坏人,天经地义。我们天天跟火作战,怎么会怕那些躲在黑暗里的臭老鼠。”任向荣道,“我答应去养老院,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想让你工作的时候还分神担心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任燚鼻头微酸,难受地说,“爸,等结案了,我就立刻去把你接回来。” 任向荣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专心做你应该做的事,不用为我操心。” 父子俩商量了一下时间,再过几天就元旦了,任燚打算亲自去几家养老院看一看、选一选,元旦后就把他爸送过去。 他自己就算被变态疯子盯上了,也义无反顾,但他一定要保护好家人。 ---- 任燚晚上在家睡的,第二天一早返回中队。 今天宫应弦要亲自审陈佩,他必须到场,他回来换身衣服,吃完饭就过去。 吃过早餐,曲扬波把他叫到一边:“哎,我刚接到支队的电话,两个事儿。” “你说。” “一个是鸿武医院爆炸案,总队和公安那边要给你们表彰。” “好啊。” 曲扬波照着他胸口捶了一拳:“恭喜。” 任燚笑笑:“表彰是挺不错的,但这次我真高兴不起来。” “我明白,不管怎么样,都是你们应得的。”曲扬波道,“还有一件大事,红林体育馆元旦接了一场慈善演唱会,是宋氏传媒承办的,给前段时间地震的西北灾区筹款。” “这么赶?没几天了啊,怎么现在才通知。” “地震之后紧急筹备的,本来时间就有些仓促,你之前又住院,就没告诉你。消防预案的审核和实地考察、整改,王猛都帮你做了。” “报了多少人?” “三万,听说一开始报五万的,没给过。现在分局批了,支队也批了,但是鉴于最近出了很多事,上头要求双倍的警力和消防。” “三万人也不少啊。”任燚皱眉道,“消防预案和设计图发给我看看。”红林体育馆就在他的辖区内,不算是大型体育馆,估计是因为元旦期间几个大型体育馆早就被提前订了,而地震又是突发事件,否则以宋氏传媒旗下歌手的号召力,不可能只开三万人的演唱会。 “已经发你邮箱了。”曲扬波也有点郁闷,“本身节庆期间就是出警高峰,还要我们配两倍的消防。” “既然上头有要求了,肯定会调其他中队给我们的。”任燚打开邮箱,扫了一眼消防预案,然后指着体育馆外围的分流护栏,“为什么这里布防特别多?人流进出又不只走这一个通道,不能把所有压力都放在正门。” “这个听说是防粉丝的,因为演唱会开始后,正门会拥堵大量无法入内的粉丝和企图浑水摸鱼的黄牛。”曲扬波想起了什么,“哦,还有,宋居寒要来压轴,三万张票太少了,他的粉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什么?”任燚“啧”了一声,“这不是添乱吗。” 宋居寒是华语乐坛的顶级流行歌手。自从退出娱乐圈转幕后后,已经很少在公开场合露脸,他偶尔发的新歌也全部走线上渠道,从不出去宣传,等于粉丝很久没见到他了,这次突然出现,还要唱歌,粉丝不疯才怪。 任燚几年前曾经被调去安防过宋居寒十万人演唱会,那人气十分恐怖,如果这次宋居寒来,不知道会额外引来多少人,全都是安全隐患啊。 “所以这次安防工作难度挺大的,也是跨年期间最重要的工作,你得尽快去现场考察了。” 任燚看了一下表:“现场肯定得看好几遍,但我一会儿得跑趟鸿武分局,晚上去吧,我那边完事儿会通知你们的。” “好。” 任燚刚要走,曲扬波又拉住他,换了一副表情,挤眉弄眼地说:“住院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嗯?” “什么‘什么’,你一个爷们儿别成天这么八卦行不行。”任燚嘴上反驳,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曲扬波看着他的表情,差点喷出来:“我现在更觉得有‘什么’了。至少,增进了不少感情吧,是不是得谢谢我。” 任燚舔了舔嘴唇,略有点得意地说:“反正,我是他身边唯一的朋友。” “这就满足了?” 任燚想了想,温柔一笑:“满足了。” ---- 时间差不多了,任燚打车去了鸿武分局。 他一进分局大门,就被堵在了大厅,受到了热烈欢迎。 “哇,任队长,你现在算是半个警察了。” “任队长威武。” 邱言正好经过,她含笑道:“我提议,我们给任队长鼓个掌,感谢他和凤凰特勤中队长期为警方提供的帮助,好不好。” 大厅里顿时传来阵阵掌声。 任燚心里有些感动,他合掌道谢:“其实我更想感谢你们,肉麻话我就不说了,我们齐心协力,弄死那帮畜生。” “说得好!” 有人调侃道:“任队长是不是又来找宫博士?一起住院都没聊够啊。” “那当然了,他们两个可是‘人工呼吸’之交。”一个女警做陶醉的夸张表情,“废墟之下的一吻,多么凄美动人的画面。” 周围传来一阵笑,突然,邱言轻咳一声,笑声就像断崖瀑布一样戛然而止,每个人的脸顿时都憋得通红。 任燚回头一看,宫应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背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哎呀,宫博士。”几人有些尴尬。 任燚噗嗤一笑,上去熟稔地勾住了宫应弦的肩膀:“我说老宫啊,咱们的清誉可能洗不干净了。” 憋着笑的不少开始破功。 那个女警笑得前仰后翻:“哈哈哈‘老宫’,任队长,你做了一件整个分局女警都想做的事,实在让人佩服。宫博士,我们以后可不可这么叫你呀。” 宫应弦挑眉看着任燚。 “哎。”任燚指了指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只有我能叫,你们不能叫。” “为什么啊。”几个女警都不太服气。 “你们姑娘家家的,要矜持。” “那凭什么你能叫。” 任燚一摊手:“我不要脸啊。”他心想,因为宫应弦是我一个人的……呃,朋友。 一阵哄堂大笑。 宫应弦拍开他的手,换做以前早该生气了,可此时却只是佯怒地呵斥他一句:“成天胡说八道,跟我走了。” 邱言双手环胸,若有所思地看着俩人,那种和睦、轻松、默契的气氛,全是彼此间信任与亲近的体现。 宫应弦没有带任燚直接去审讯室,而是先把他带到了监控室,俩人并肩而立,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的陈佩。 良久,任燚率先开口:“从医院回来之后,他有什么变化吗?” “有,之前态度很嚣张,在拘留所也跟别的嫌疑人打架,从医院回来之后,变得沉默寡言。” “害怕了?心虚了?” 宫应弦摇头:“不知道,反正,现在他是我们最大的线索,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要撬开他的嘴。” 任燚看着陈佩,想着这帮疯子做的事,眼中都泛起了杀意。 “对了,有一件事。”宫应弦道,“这个组织太过危险,我们以前小瞧他们了,你父亲不能再住在那个曝光的住址了。” “我们俩想一块儿去了,我已经在处理了,你呢?你要不要搬家?” “我家没事,我又加了一重安防,多雇了几个保镖,要非法闯入几乎不可能,你住在中队也比较安全,就是尽量不要单独行动了。” “嗯,你也要小心。” “你打算把你父亲送去哪里?亲戚家?” “我打算送他去养老院住一段时间,那里有专业护理。” 宫应弦皱眉道:“我上次跟你说过,我入股了一家专攻心脑科的私立医院,那里刚好有阿尔茨海默症的临床研究所和康复中心,设备和环境都是国际一流的,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任燚抓了抓头发:“这又不是很难解决的事,我不想麻烦你。” “这事关你的父亲,这么重要的事,麻烦我一下又能怎么样。”宫应弦不太高兴地说,“朋友难道不该互相帮助吗。” 任燚笑了笑:“应弦,还是算了吧,我们都知道,这个病是治不好的,早期也许能延缓,现在做什么治疗都没用了。而且,我不能随便接受这种馈赠。” “就算不治疗,单纯去那里接受看护,也比任何一家养老院护理得好。”宫应弦道,“如果你是觉得不好意思,也完全没必要,医院每年都有不少实验志愿者的名额,还有公益医疗名额,都是免费的。当然,不会在你父亲身上做任何有风险的实验。” 任燚有些为难。 宫应弦似乎十分坚持,而他也确实希望能给他爸最好的环境,比起一个陌生的商业机构,他当然信任宫应弦。 宫应弦凝视着任燚,低声说:“我想帮你……任何事。” 任燚心中大为感动,他忍不住想说“不要对我这么说”,可却不敢说出来。宫应弦对他越好,他就越陷越深,情这一个字,简直无解。 “就这么定了吧,这几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任燚犹豫着点了点头。 宫应弦朝里面的人抬了抬下巴:“我们进去吧。” “你准备好了吗。”任燚看了他一眼。 宫应弦目光幽森,寒意四射:“我准备了十八年。” 第76章 俩人走进审讯室,陈佩闻声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疲倦的眼睛里也甚至没有他们,整个人好像是空的。 宫应弦坐在了陈佩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 任燚则靠墙站在一旁,他还记得宫应弦上次面对陈佩时的场景,他得防止宫应弦失控。 随后,邱言也抱着一叠资料进来了,坐在了另一侧。 宫应弦阴冷地盯着陈佩的眼睛:“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你不是说,有些事只能当面告诉我吗,现在你可以说了。” 陈佩懒洋洋地挪了挪屁股:“我犯的事儿,是不是一定是死刑?” “警察只负责查案,判决要移交法院。” “你别装,你们会不知道?”陈佩冷笑,“我的律师说了,蓄意纵火杀人和过失杀人,结果可差得远了。我真没想杀人,就他给的那几万块钱,不值得我挨枪子儿了,谁知道火越烧越大。” “这个你去向法官解释吧。” “我也不想死,谁想死呢,是吧。”陈佩看着宫应弦,“我知道很多你们想知道的东西,可我要是死定了,我凭什么告诉你们啊。” “你想提条件。”邱言冷冷一笑,“在你前面刚有个人提过条件,你也不陌生,就是那个周川。他把你们供了出来,换取不在看守所羁押而是住医院,结果呢……”邱言的身体微微前倾,犀利的双眸盯进陈佩的眼睛,丰润的唇做了一个“砰”的口型。 陈佩脸色愈暗:“反正我横竖都是死,炸死了反而痛快。” “如果你真有死的觉悟,你就不会要求见我了。”宫应弦敲了敲桌子,“还有,你提条件,也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筹码够不够,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线索有价值?” 陈佩低笑两声:“装什么呢小宫警官,我就凭你上次听到鸟面具的反应。” 宫应弦眯起眼睛。 “我可以免费送你一点儿。那个戴着鸟面具的男人,红焰认识。” 宫应弦的喉结上下滑动,双手在桌子底下紧握成拳,看着陈佩的目光几乎是要吃人。 平时宫应弦都是一个冷静、甚至是过分冷静的人,可只要牵扯到当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案,控制情绪就变得艰难。 任燚怕宫应弦又被陈佩激怒,及时插话道:“你又不是纵火犯,你也不上炽天使,你只接触过红焰,当然是红焰告诉你的,所以这句话是废话,我们早就猜到了。” 邱言点头道:“依然没有价值。” “错。”陈佩道,“还真不是他告诉我的,我不说,你们永远不会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邱言道:“陈佩,你似乎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不是我们求着你说,而是你求着我们说,你不想死,你就要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立功,我们的调查结果,会对判决产生很大的影响。” 陈佩没说话。 “你现在其实没有选择,如果你不说,几乎肯定是死刑,你说了,才有可能活下来。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横竖是死,还不想办法自救?还对我们有敌对情绪?”邱言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态度突然柔软了几分,“陈佩,你的敌人是我们吗?对,是我们抓的你,但我们也只是工作而已,我们之间无冤无仇啊。你再仔细想一想,你的敌人是我们吗?法律不会帮你,红焰只想杀你灭口,现在只有我们,才真的有可能帮你。” 任燚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他听过几次审讯,发现邱言的审讯水平比宫应弦高出很多。宫应弦很聪明,擅长抓逻辑漏洞,擅长用超强的判断力和实打实的证据击垮嫌疑人,但他不擅交际,连普通人他都交际不好,何况是罪犯,他跟嫌疑人之间永远是对抗的,这种对抗情绪有时候会让嫌疑人害怕开口,至少会增加获取有用信息的难度。 但邱言却是会软硬兼施的,她可以施压也可以怀柔,必要的时候还会利用自己女性的身份放松对方的警戒,她显然更知道怎么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价值。 果然,陈佩的眼神有了一丝松动。 邱言道:“如果你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对你的减刑非常有帮助。”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忽悠我。”陈佩轻佻地上下打量邱言,“你这个模样,忽悠男人很有一手吧。” 宫应弦显出怒容,刚要张嘴,就被邱言抬手制止,她勾唇一笑:“你现在也只能选择相信我们,相信我们,还有希望,否则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佩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眼神飘忽不定。 “来吧,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争取立功。” 陈佩沉默了片刻,说:“我想抽烟。” 邱言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捻着一根,塞进了陈佩嘴里,并帮他点上了火。 陈佩陶醉地吸了一口烟,整个人放松地瘫靠在椅子里。 三人静静地看着他。 “我当年坐牢的时候,认识一个狱友。”陈佩道,“你们不用费心去查,这个人在监狱里中风了,没了。” 宫应弦握着笔,不容置喙道:“名字。” “刘大勇,是个油耗子,砍了货车司机进去的。”陈佩吞吐着烟圈,“我们一个监室,关系不错,以前吹牛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一件事。早年他跟他兄弟专门在高速公路加油站,从那些跑长途的大货车油箱里偷油。” “他一般在什么范围内作案?” “周边城市吧,他们挑那种偏僻的、人少的加油站。”陈佩续道,“有一天,他们正潜伏在加油站,等着开夜路的司机来这里休息,大概三四点钟,有一辆车过来加油。是个黑色的轿车,是那个年代看着挺贵的车。” “还记得是什么车,什么牌照吗?” “他不认识车,也没留意牌照。反正,大半夜的极少会有高级轿车去那种偏僻的地方加油。那个人加完油,就把车开走了,这也都正常。” 众人凝神听着,感觉接下来就是重点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那辆车居然又回来了,然后又加了一次油。” “间隔多长时间?” “大约也就半小时吧,半小时的时间,不可能油跑没了吧,但那个人就是回来加油了。加完油,把车开到一边上了个厕所,然后往垃圾桶里扔了个大盒子,才开走。” 听到这里,几人还是一头雾水。 “那个年代大家都穷,刘大勇觉得那个人是有钱人,就想看看他扔了什么,就去翻垃圾桶。翻出来一个糕点盒子,结果打开一看,盒子里面是食品包装袋、饮料罐、票据、地图、废纸之类的杂物,其实都是垃圾,但是这些垃圾,全都整整齐齐地摆在盒子里,就像摆礼物一样。”陈佩道,“几张废纸上,有一些红色油漆笔的画,画也很奇怪,几乎都是规则的形状,圆的,方的,三角的,稍微复杂的图案也是规则对称的,还有一些线条,线条一样是规则的,直线就笔直笔直的,波浪线就每一个上下起伏的弧度和间距几乎都一样。而其中一张纸上,画了一个完全对称的鸟的面具。” 宫应弦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 陈佩直结把烟灰弹到了地上:“刘大勇觉得这些没什么用,当时就给扔了,那个人虽然挺奇怪的,但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结果第二天,你们家就上新闻了。” 宫应弦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别急啊,听我说完。你们家离刘大勇当时住的地方不远,很多人听说之后,都去看热闹。现场已经封锁了,但陆续在往外清理东西,其中有一个塑料桶。就是那种最普遍的白塑料桶,各种容量都有,刘大勇偷油的时候也用,塑料桶已经烧得就剩一小半儿了,桶上面有一条红色油漆笔画的波浪形的刻度线,跟那张废纸上的波浪线一模一样。” 邱言皱眉道:“那他为什么不报案?” 陈佩乐了:“报案?怎么报案?说警察同志,我三更半夜去偷油的时候,发现一个人不大对劲儿?刘大勇是当吹牛放屁说的,即便他觉得有问题,他干嘛自找麻烦啊,管他什么事啊。” “……然后呢。”宫应弦沉声道。 “监狱里吹大牛的到处都是,比这玄乎得多了,我也就当一故事听听,听完就忘了。”陈佩道,“后来我出来了,四处找活儿干,不知道怎么的,那个红焰就联系上我了,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你仍然没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又为什么说出鸟面具。” 陈佩把最后一口烟抽完了:“我放完2209的火,知道出大事了,我觉得红焰就给我那几万块钱,亏了。他说过事后会跟我买录像,我就等着他联系我,他果然联系我了,我跟他要二十万,他说可以,但要我再干一件事,他给我四十万。” 任燚心里一紧:“目标是我们?” 陈佩点点头,看着宫应弦:“他还说,要是我能直播,收入更高,他给了我一份你们的资料,我才知道你姓宫,你就是当年那家人的小孩儿,我一下子就想起来赵大勇告诉我的事了。” 任燚只觉得头皮发麻,原来那个时候红焰已经想要对付他们,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他咬牙道:“然后呢,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他们组织里的?” “我问了,我看完资料,直接问他,当年这户人家着火,也是你们干的?” 邱言的声音也失去了冷静,尖利地问:“他怎么回答?!” 陈佩道:“他说,‘你不需要知道这个问题’,这不更可疑了。” 宫应弦低下了头,极力压抑着胸中的戾气。 “后来,你们搜捕的越来越紧,我只想跑。我跟红焰要钱,并且威胁他,我知道当年的案子是谁干的,我装模作样地提了几个点,比如黑色轿车,带刻度线的油漆桶,还有鸟的面具,说到鸟面具的时候,他就有反应了,说要跟我见面谈。” “所以,你实际只知道赵大勇说的那些。” 陈佩目露凶光:“对,看来鸟面具挺重要的,所以你抓我的时候,我也用这个炸你。” 第77章 宫应弦换了一口气,剑眉紧蹙,久久没有吭声。 原来陈佩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了些虚虚实实的信息,他不免有点失望,但这也是意料之中,陈佩当年不过是个小孩儿,不可能跟案子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无论如何,有总好过无。只是这些线索都已经被尘封了十八年,要像挖化石般一层一层扫去上面的封土,也未必能够找得到。 邱言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任何事,任何细节,仔细想想刘大勇说过的话,仔细想想你和红焰的对话。” 陈佩摇摇头:“我暂时想不出什么了。” 宫应弦想起什么:“你刚刚说,刘大勇当年是跟兄弟一起去偷油的。他有提过他的兄弟吗?” 陈佩想了想:“没有。” 任燚开口道:“当时刘大勇跟你说这件事的时候,他是怎么评价的?他觉得那个人是纵火的人吗?” 陈佩嘲弄一笑:“他一个小学文化的,觉得自己是名侦探,你说呢?他觉得他发现了大秘密,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或者是不是加油添醋的,反正我不知道。” 眼看着似乎问不出太多了,邱言阖上了自己的笔记本:“陈佩,你提供的信息还是很有价值的,你老实配合我们,确实有立功表现,我们也会说话算话。” 陈佩看着邱言:“我有没有可能……不枪毙?”尽管在竭力掩饰,但他的神情里已经透露了内心深处的恐惧。 “没有任何人能给你打包票,但现在你的律师在给你辩护时多了一些筹码。” 陈佩缓缓低下了头去。 任燚看着陈佩颓丧的模样,心中不免痛快。他当然希望陈佩能判死刑,一个杀害无辜的人,只有在自己的生命要被剥夺时,才能体会到生命的可贵,才能告慰受害者及家属。 邱言站起身:“你如果想到什么要补充的,随时告诉我们。” 三人离开审讯室。 门一关,宫应弦就将整个身体靠在了墙上,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不已。 任燚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极了,审讯期间,听着陈佩诉说着当年的种种,那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逼迫他回忆那场焚烧一切的火,这是何等的痛苦。 他拍了拍宫应弦的肩膀,安抚道:“你今天真厉害,一直很冷静。” 宫应弦凝望着任燚,他想说,是因为有你在,当这话听来未免显得自己懦弱,犹豫再三,也没说出口。 邱言也道:“应弦,我知道这个过程对你来说很痛苦,但比起过去线索断裂、一无所获,这样巨大的进展值得我们高兴。” 宫应弦点点头:“言姐,我有强烈的预感,只要我们能将这个组织一网打尽,就能找到当年的凶手。” “我也这么想。”邱言看了看手机,“红焰和那个有化学背景的人,蔡强正在追,我让其他人去查这个刘大勇,他提供的线索,一定会成为我们的突破口。” 任燚道:“还有,我已经调出了当年所有有关这个案子的消防队报告,你那边的照片也修复完毕了吧,我们随时可以重做火灾调查了。” “好,太好了!”宫应弦咬了咬牙,眸中迸射出熊熊火光。 邱言匆匆离开了,任燚看了看表:“我下午还有事,中午……” “一起吃个饭。”宫应弦掏出车钥匙扔给任燚,然后指了指一间会议室,“我在里面等你。” 任燚宠溺一笑:“是,少爷。”他拿上钥匙去停车场。 过了一会儿,任燚拎着那个保温箱回来了。他对这个保温箱非常熟悉,因为不止一次吃过宫应弦的盒饭,只是今天感觉它明显比平日重不少。 走进会议室,将保温箱放在桌上,任燚道:“今天怎么这么沉,你不是只准备午饭和晚饭吗。” “你打开看看。”宫应弦用一种似乎是邀功一般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任燚打开一看,最上面的一盒就是炸排骨。这种高油高热量的东西,根本不是宫应弦爱吃的。 “哇,这都是给我准备的?”任燚开心地将饭菜一盒一盒地拿出来。 “不然呢。”宫应弦道,“我看你在医院很喜欢我家厨师的手艺,你如果吃腻了中队的饭菜,我可以每天让司机给你送饭。” 任燚笑道:“偶尔开个小灶还行,哪能经常搞特殊。” “那……”宫应弦想了想,“我每天都备上你的,放在车上,你随时都可以吃。” 任燚心里美滋滋的,声音都有些飘忽:“对我这么好啊。” 宫应弦轻哼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快吃饭吧。” 边吃,任燚边道:“对了,有个事儿。” “说。” “上次咱们说好元旦一起过的。” 宫应弦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任燚:“是啊,我们说好了的。” 任燚有些郁闷地说:“红林体育馆元旦有一场慈善演唱会,上头非常重视,要配两倍的警力和消防,我请不了假了。” 宫应弦难掩失望,闷头吃了一口饭。 “但是,我想……”任燚试探地问,“你喜欢看演唱会吗?” “会在体育馆开的,都是通俗类的吧。”宫应弦摇头,“没关注过。” “都是流行歌手,有那个宋居寒,很红的,你听过吧,还有十几个歌手,唱的都不错。” “好像听说过。”宫应弦依旧不太开心的样子。 “你跟我一起去演唱会怎么样?”任燚道,“我们的主要职责是审查和防患,开场之后通常也不干什么,大部分时间就是站着,我到时候会在离舞台近的地方,我们就当一起去听一场演唱会跨年,不也挺好吗。” 宫应弦眼神一动:“一起听演唱会……” “是啊,这也是很寻常的朋友之间的活动嘛。而且啊,因为这个宋居寒要来,前排的票听说都炒到二十万了,咱们可以在最好的位置免费听,多过瘾啊。” 宫应弦睨了任燚一眼:“你喜欢那个什么宋居寒?” “还行吧,我听过他不少歌。哎,这哥们儿长得贼帅,前几年我做过他另一场演唱会的安防,但是没有近距离看到真人,这次是我领队,咱们可以去后台了。”任燚笑道,“我回头问问飞澜要不要签名,她那个年纪的小孩儿都喜欢。” “她那个年纪好好读书就行,追什么星。”宫应弦不客气地说。 “要个签名也不耽误什么嘛。”任燚起身去添米饭,“那就这么定了?咱们一起去听演唱会?” 趁着任燚转过去,宫应弦快速拿起手机,搜索了一下“宋居寒”,他匆匆扫了一遍网页上的照片和报道,确实是相貌非凡,他心里更加不爽了。 任燚看着宫应弦:“嗯?好不好呀?” “可以。”宫应弦面无表情地答道。 “哇,太好了。”任燚开心地说,“我还没跟人一起去过演唱会呢,你是第一个。我上学的时候不喜欢这些,就喜欢打游戏。” 这段话倒是宫应弦爱听的,他神色稍缓:“那我要准备什么吗?” “你就调好班就行,哦对,别穿这身衣服啊,去演唱会穿西装的都是保镖,你穿的休闲一点儿。”任燚心想,一起去演唱会简直就像是约会一样,用这样的方式跨年,还挺浪漫的,一定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重要回忆。 “知道了。”宫应弦又道,“这两天我要集中调查刘大勇这个人,周三或者周四,我带你去我说的那家医院看看,你可以把你爸爸一起带来。” “周三吧,我自己去就行了,我爸行动不太方便。”任燚真诚地说,“应弦,谢谢你。” 宫应弦感到胸腔涌入一种难言地满足感:“不客气。” ---- 吃完饭,任燚返回中队,然后带上几个人一起去了红林体育馆。 红林体育馆约莫是十年前建的,是比较常见的中空蛋型结构,当年的消防设计就是他们中队参与完善的,之后他也参与过几次大型活动的安防,对这个体育馆还是比较熟悉的。 不过,平时的活动,最多也就是出两辆消防车待命,多半是这段时间出了好多事,上面比较紧张,要求双倍的消防保障。 由于节庆期间是出警高峰,他们本来就需要在中队布置足够的警力,现在还要分来体育馆一部分,至少需要三个中队协作了。 检查的时候,孙定义颇兴奋地说:“任队,我能悄悄把我对象带进来吗,她可喜欢宋居寒了。” “嗯,别声张啊。” “遵命遵命。” “哇,这个组合也来啊,他们的歌可有劲儿了。”高格看着体育馆上挂的超大幅宣传海报。 “宋氏传媒旗下本来就好多当红歌手,还请了一些嘉宾,这次演唱会的目标是筹款一个亿,我看是轻轻松松的。” 任燚的眼睛不断地在承办公司提交的流程方案、消防预案和现场之间来回移动:“把无人机放上去吧。” 孙定义放出去了无人机,绕着体育馆盘旋。 他们考察了三个小时,任燚才满意地说:“不错,我都没挑出什么大毛病。” 高格顿时松了口气:“你住院的时候,我们和王队长反反复复不知道改了多少次,就怕你出来觉得不行。” 任燚嘿嘿一笑:“还没结束呢,我要晚上再来看看,白天和夜晚也许能发现不同的问题。” “是。”高格笑道,“附近有个涮羊肉,老字号,可好吃了,咱们去吃个饭,回来天不就黑了。” “走走走。” 第78章~第79章 周三下午,宫应弦来中队接上任燚,俩人驱车前往医院。 这家私立医院距离凤凰中队有将近二十公里,跟从前过个马路就能回家的便利自然不能比,但也不算很远。 路上,任燚问起他们对刘大勇的调查。 “找到了他的儿子和他的一个表弟,正在进一步调查,他的那个表弟就是当年跟他一起偷油的,但刘大勇入狱的那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没被抓,可能是跑了。我们答应不追诉当年的事,他才承认,他也记得有那么一回事。” “他记得多少?” “毕竟是十八年前了,有限,我们正在引导他回忆,不过他帮我们确定了是哪一个加油站,只是那个加油站早就不在了。”宫应弦目视着前方,“我们也在翻当年的车辆记录,中石油的雇员记录,寻找一切可能的线索。” “刘大勇说的那个桶,我印象中应该是作为证物保存了,至少照片还留着,我当时没留意什么刻度线,我回去翻一翻。” “等过完元旦,我们把目前为止的所有线索集中到一起,重做火灾调查。” “好。” 谈话间,他们到了医院。 私立医院的气质和公立医院截然不同,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焦虑匆忙的神色,甚至没有四处弥漫的消毒水味儿,如果遮住医院的牌子,这里看上去就像一个高端的研究所。 接待宫应弦的人早已经等在门口——一个医生带着两个护士。 “宫博士,您好。”医生十分恭敬地含腰致意,“您好久没来医院了。” “你好。这位是任队长,我在电话里已经向你说明了。”宫应弦对任燚道,“任燚,这位是韩医生,他的老师是你父亲的主治医师,平时的治疗和康复由他负责。” 韩医生笑道:“任队长您好。宫博士说的我的老师,是国内脑科泰山北斗及的人物,在国际上也很有名气,他老人家在几个医院挂职,也经常出差,平时不常来这里,但您父亲的所有情况我都会跟他及时沟通的。” 任燚有点懵,他以为他爸就是来养老的,没想到宫应弦真的打算让他爸治疗?还找了这么厉害的医生?他疑惑的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神色如常:“走,进去看看环境。” 韩医生带着他们把医院大致转了一圈。任燚从来没进过私立医院,被里面的豪华程度震撼了,各种精密高端、动辄几百上千万的仪器频频令人咂舌。 韩医生最后带他们看了一下病房,给他爸安排的是一间八十平米的豪华病房,所有设施一应俱全,比五星级酒店还高档,这个病房快跟他家差不多大了。 任燚终于忍不住了,把宫应弦拽到了阳台:“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咱们之前说的不是这样啊。” “有什么不对吗?”宫应弦道,“这里环境很好,会有专人照顾你父亲。” “不是,这太奢华了,这是住院还是度假啊。我真的不能接受,就算我接受了,我爸也绝对不会住的。” 宫应弦的表情看上去很无辜:“为什么?我只是希望你父亲得到好的医疗和照顾。” 任燚耐心解释道:“应弦,我真的很感谢你,真的,但是这个地方,正常消费的话,一天不得好几千,我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好意,我爸是退休干部,老古板,他更不行,我要是让他住这里,他肯定要骂我是不是收人钱了。” 宫应弦皱起眉,不说话了。 任燚也有些郁闷:“要不,我还是送我爸去养老院吧,我肯定找一个好的,这你不用担心。” “可我们不是朋友吗。”宫应弦有些失望地说。 任燚心里一软。他抓了抓头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一面为宫应弦的好意而感动,一面又觉得为难。 平时蹭宫应弦几顿饭,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平白接受这么大额的馈赠,无论是从朋友的角度,还是从他职业的角度,都不是一件好事。可是,看着宫应弦失落的模样,他又不忍心拒绝。 宫应弦扭过头,静静地看着窗外,眼神中有难掩地落寞:“任燚,我有……很多钱。” 任燚一怔。 “但是,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宫应弦垂下眼帘,午后的阳光投射在他完美的侧颜上,就像一道圣光突然赋予了雕塑生命,那被精雕细琢的面部线条非凡而又生动,他缓缓地说,“如果能为你做些什么,钱就会有意义。” 任燚顿觉鼻头一酸,竟有一点想哭,他为了掩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捶了宫应弦一下:“讨厌,干嘛对人家那么好。” 宫应弦也被他逗笑了:“这样吧,我让他们换一间普通的病房。” “我……” “不准再推辞。”宫应弦定定地凝望着任燚,那眸中流光溢彩,就像被注入了阳光的碎片。 任燚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无法拒绝这样一个人。他难抑心中那汹涌的情感,突然伸手抱住了宫应弦,两手横过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宫应弦愣了愣,却在回神的瞬间,也伸手搂住了任燚的腰。 以俩人的身高差,任燚刚好将下巴舒服地卡在宫应弦的肩膀上,他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宫应弦的呼吸变得沉重。 任燚道完谢,发热的大脑也清醒了几分,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想不着痕迹地退开,可背后的手却还锢在原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他无法动弹。 宫应弦的手在微微发抖,他知道他该松手了,可是他不想松手。为什么只要这个人一靠近,他就想要靠得更近?他有许许多多连他自己都不知是何物的冲动。 他从来都没有过适龄的朋友,难道交朋友都会被变成这个样子吗? 也许,“为什么”根本不重要,如果他不想松手,他就不松手。 如果他想做些什么……他想做什么? 任燚终于确定了宫应弦是真的刻意在阻止自己,他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了,心脏砰砰砰狂跳。 这样的拥抱代表什么?代表什么! 任燚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门的“吱呀”声。 俩人就像闹市伸手被捉的小偷一般,快速地分了开来,像两个僵硬的大玩具一样,尴尬地左顾右盼,连眼神都不敢交流。 韩医生热情地说:“任队长,您觉得怎么样?” “哦,我们刚刚商量……” 宫应弦抢道:“换一间普通的单人病房吧。” 韩医生愣了愣,但也没有多问:“好的。” “去看看。”宫应弦感觉脸颊越来越热,未免众人发现他的异样,急匆匆地走了。 参观完那间普通的病房,任燚心里稍微释怀,虽然比公立医院还是好了太多,但至少看起来很正常。 一个护士拿着档案夹,甜笑着对任燚说:“任队长,我们已经完善了您父亲的资料,您父亲不仅是退休干部,还有多项功勋在身,因此医保可以报销大部分的费用,余下的费用则计入我们的公益支出,我们的公益扶持对象是包含退伍老兵的。您看看还有什么问题吗?”她将资料递给任燚。 任燚惊讶道:“我只提供了基本的信息,其他的你们怎么查到的。” “社保账号里就显示了很多呀。” 韩医生马上凑了过来,笑着说:“其实,不瞒您说,因为您是宫博士特别关照的,我们为了更好的服务您的父亲,所以稍微做了一点调查,也拿到了您父亲之前的医疗记录,我们认为您的父亲在我们的新型治疗手段下,病情会有明显的改善。” “哦,我也希望,那就麻烦你了。”任燚心想,这人拍马屁拍的真到位。 “您客气了。”韩医生看向宫应弦,一脸激动地说,“当我们得知任队长的父亲就是当年救过您的消防员后,我们都深为感动,您这么多年都不曾忘记他,这种真情真是世间罕见,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任老先生的。” 宫应弦原本平静地面色突然骤变:“你说什么?!” 任燚也懵了。他原本抽空就打算告诉宫应弦的,没想到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被泄题了,他顿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韩医生更是一头雾水,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宫应弦在脑内消化了一下韩医生说的话,不敢置信地看向任燚,眼神凌厉而带着些惊惶,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任燚觉得宫应弦的神情有些古怪,即便是感到惊讶吧,为什么似乎还有些……愤怒?他料想过无数种反应,也绝对没有哪一种是这样的,他一时只能归结为宫应弦是太惊讶了,于是他一把抓起宫应弦的手腕:“走,咱们换个地方说。” 第79章 任燚一口气把宫应弦拽到了安全通道里,他组织了一下措辞,有些无奈地说:“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的。” “什么时候。”宫应弦面无表情地看着任燚,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任燚被噎了一下,他意识到宫应弦的反应真的不大对劲儿,格外的……冷硬,这显然不是他的错觉。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翻开相册,找到了一张照片,展示给宫应弦看。 宫应弦定睛一看,身体顿时僵硬了。 是那张任向荣抱着六岁的宫应弦从火场里出来的照片,摄于十八年前,刊于当时的报纸上。 宫应弦看着照片的拍摄时间,面色更加阴沉了:“你两三月前就知道了。”那时候俩人刚认识没多久。 任燚诚恳地解释道:“我一直没告诉你,有两个原因,刚开始是因为我们实在不熟,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攀关系、套近乎。后来,是因为你家的事,我想我爸应该知道些什么,但他的病很不稳定,我怕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告诉了你,反而让你空欢喜一场,所以我想先跟他谈谈,这回我确实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所以我才打算告诉你。” 宫应弦伸手接过任燚的手机,定定地看着,目光愈发阴沉。 “……你生气了?”这与任燚料想到的任何一种反应都不一样,其实他也不确定宫应弦该有怎样的反应,毕竟,这张照片会勾起太多痛苦的回忆。只是,那莫名的怒意实在令他不安,和不解。 宫应弦突然抬起头,目光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凌厉:“你父亲……鼻子上也有一颗痣吗?” 任燚愣了愣:“是遗传他的。”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这个问题未免太奇怪了。 宫应弦低声道:“没想到我们那个时候就有联系了。” “是啊,这世上的事真是太多巧合了。”任燚皱眉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但是,这也不用生气吧。” 宫应弦神色十分复杂:“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我只是一直没碰到合适的时机。”其实这件事在俩人变得越来越熟之后,在他心里就变得越来越尴尬,刻意说出来,显得他好像在邀功,他一直期望宫应弦能自己发现,没想到从第三人口中说出来,场面更诡异。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当时,你父亲是第一个进入火场的吗?” “应该是,他那时候是中队长,就是我这个位置,有危险都是第一个领头上的。”任燚问道,“你为什么会问起‘痣’?” “……”宫应弦脑海中泛起混乱的画面,多年来,他已经在催眠师的帮助下竭力去复原自己童年的记忆,可还有大面积的空白与模糊。 当时在烧车案的现场,类似的场景、温度、气味,给他营造了类似于当年的环境,所以当他看到任燚鼻梁上的痣的时候,他一下子就重温了记忆的碎片。 那些记忆的画面中有这么一个人,同样在鼻子上有一颗痣,这个人似乎很关键,可他拼凑不起更多了。 一直以来,他都对当时的消防人员有所怀疑,要伪造证据将谋杀歪曲成自杀,恐怕非一方力量所能做到。大约十年前他们就查过当时出警的那批消防员,但一无所获,也就没有再深入,毕竟,他们的调查重点是警方。而那个时候,他既没有对任这个姓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也还没有被唤起关于“鼻梁痣”的记忆。 如今这个消息,串联起了好几个疑点,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为什么,任燚要隐瞒他这么久? 任燚不解地看着宫应弦,等待着他的答案。 宫应弦避重就轻地说:“我有点模糊的印象。” “关于这颗痣?”任燚道,“过去那么久,你当时又小,不记得长相但记得某些特征,也很正常。” “你父亲给你了什么线索?”宫应弦又问。 “他说当年的出警报告,一定比他现在记得的多,他还对起火点有些质疑,让我去查。” 宫应弦暗暗握紧了拳头:“你什么时候送你父亲过来,我想亲自见见他。” “等忙完那个演唱会。”任燚给他打了个预防针,“不过,我爸现在有一半的时间是不清醒的,要是他发病了,你别介意。” “……不会。”宫应弦的眼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思绪。 任燚心里有些堵得慌,他总觉得宫应弦的一系列反应都很不寻常,而且有什么在瞒着他,他是直来直往的性子,索性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很震惊。”宫应弦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父亲如果当时出警了我家的案子,他应该也参与过宝升化工厂的救援吧?” “是啊,当时征召了13个中队呢,我爸还因为这次救援立了二等功呢。”任燚皱眉道,“应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宫应弦抿了抿唇,他岂能说,他在怀疑任燚的父亲。他不想怀疑、不愿意怀疑,可他难以控制发散的思维。他沉吟片刻:“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 任燚轻叹一声。 “你父亲救了我,我应该感谢他。”宫应弦也认为自己想得太多了,至少,他相信任燚,他就不该无根据地怀疑任燚的父亲。 任燚这才稍微放松:“不用谢,那是我爸的职责。” 宫应弦凝视着任燚:“以后不要再瞒着我任何事。” “遵命。”任燚想要缓解一下气氛,开玩笑道:“你看看我们,用文艺点儿的说法,简直就是命运的羁绊,这要是拍电视剧,最后都要结婚的,哈哈哈。” 宫应弦心里一动:“嗯,确实是命运。” “所以我叫你一句‘老宫’,也挺合适的。”任燚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可别让别人叫啊。” “没人敢叫。”宫应弦一开始嫌弃这个叫法极其蠢,但也懒得跟任燚计较,可他愈发觉得有一个专属于任燚的称呼是件不错的事,何况,这两个字还带着一般人不能僭越的亲密。 任燚一阵心猿意马,他情不自禁道:“应弦,我特别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感觉。” 宫应弦微眯起了眼睛,仿佛有一阵微小的电流瘙过他的皮肤。 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遮掩自己真正想说的话,任燚心头又酸又甜,他咧嘴一笑,“都是缘分,哈哈。” “你从小到大,交过很多朋友,其他朋友,也像……我们这样吗?”其实他也说不清他们之间的“这样”到底是“那样”,他只是隐隐觉得,他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或者说,他希望他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甚至进一步说,他绝不能容忍任燚和其他人像他们之间一样。 任燚毫不犹豫地说:“不,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宫应弦深深地盯进了他的瞳眸里,口气变得急切,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哪里不一样。” “……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任燚的目光清澈而坦荡。 宫应弦的呼吸瞬间变得沉重,心跳快到让他不适。 又来了,有一种东西,想要冲破身体的禁和谐锢、理智的束缚,它沸腾了血液又燃烧了思绪,它想要一股脑地、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任燚身上。宫应弦甚至解释不清那是什么,只能描述为一种巨大的冲动与渴望。 又来了! 第一次是在消防车里,第二次是在医院的废墟下,这一次……这一次仅仅是因为任燚看着他的眼睛,用无瑕之玉一般的坦诚和酥和谐麻他每一个细胞的微笑,说他比任何人都重要。 他到底怎么了?! 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可那个猜想令他头皮发麻,令他慌乱不堪,才亮起星星烛火就被他狠狠地掐灭了。 可他仅剩的定力已经难以两头兼顾,他压抑住自己的灵魂,身体便无意识地动作,他鬼使神差般伸出了手,一把按住了任燚的胸口,将人狠狠推在了墙上。 任燚措手不及,被宫应弦那一只强有力的手钉在墙上,他被困于墙壁和宫应弦高大的身体之间,动弹不得,他满脸惊讶地看着宫应弦。 掌心传递而来的,是任燚火热的、蓬勃的心脏。 宫应弦凑近了任燚,深不见底的瞳眸逡巡着任燚的脸庞,当汇聚于那殷红的唇时,他心脏一颤,顿时回忆起了这片嘴唇柔软的、温热的滋味。 “……应弦?”任燚被宫应弦吓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就像是……就像是猛兽在盯着猎物,那双绝大多数时候都冷静的、甚至冷漠的眼睛,此时闪动着野性的瞳光,仿佛下一瞬就要猛起而攻之。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令任燚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太过震惊,他甚至忽略了俩人此时的站姿和宫应弦不断压境的身体是多么的暧昧。 这一声呼唤,唤醒了宫应弦,他就像中了蛊一样,回魂的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他就像被烫着了一般缩回手,后退了一步,生硬地说:“我、我只是要提醒你,你不能骗我。” “……我没有骗你。” “你说我比任何人都重要,我就一定是你心里最重要的。”宫应弦闪避着任燚疑惑的目光,他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了拳,甚至将短短的指甲勉强陷入掌心,只为了用疼痛逼自己清醒几分。 他是不是疯了,又或者是生病了?尽管他不擅交际,但他也交际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一个人像任燚一样,能将他带入到一种陌生的情绪之下,进而产生陌生的生和谐理反应。 他到底怎么了?! 任燚对宫应弦的百般纠结还浑然不觉,依旧笃定地说:“是,你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他在心里呐喊着,因为老子喜欢你,好喜欢你,那汹涌的恋慕之情已经从眼神里倾泻而出,但他必须捂紧了嘴。 宫应弦只觉得这个小小的楼梯间,这个到处都充斥着任燚的身影、声音、味道、气息的楼梯间,他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否则他可能会做出完全失控的行为。他转过身:“回去吧。”说完用力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任燚长吁一口气,轻轻舔了舔嘴唇,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的滋味儿。 他已经快要压抑不住,想要拥有宫应弦的渴望。 第80章 新历年的最后一天。 今天注定会是繁忙又疲累的一天。即便没有一个要坚守到半夜散场才能收工的演唱会,大的节假日,也向来是消防队出警的高峰期。 于是任燚取消了今天的训练,让大家睡个饱觉,养精蓄锐。 临近午饭的时候,就来了一个厨房着火的警情,高格带队过去了。 下午,任燚召集二班、三班开了个会,布置任务,明确分工,然后出发前往红林体育馆。 演唱会是晚上八点正式开始,六点钟陆续放人进场。除了正门外,还额外开了两个门缓解人流压力。嘉宾则直接从地下停车场进入会场。 支队派了王猛的骡巷口中队跟他们一起出勤,骡巷口中队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中队,经常一起执行任务。 任燚和王猛站在场馆外面,看工作人员忙进忙出。此时才下午两点,场馆外面已经排起了队,大多是年轻的小姑娘。 王猛拿出一根烟递给任燚,任燚摆了摆手。 “听说这次的前排票炒到二十多万了?”王猛抽了口烟,“太疯了吧。” “是啊,吓人。” “我对这些东西就没兴趣,我当消防员之后啊,一看着人多就难受。”王猛摇了摇头,“有这力气不如在家躺着听歌。” 任燚笑道:“你想想,票这么贵,咱们不花钱位置还好,赚大发了。” “哈哈,也是。”王猛无意间看了任燚一眼,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 “你头发……是不是抹发胶了?” 任燚狡辩道:“没有啊。” “我摸摸。”王猛伸手就摸。 任燚闪避不及,被捉了个正着。 王猛嘲笑他道:“这羽绒服和靴子也都是新的吧?我刚刚还隐隐约约闻着点儿香水味,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干嘛呀任大帅哥你今儿结婚啊。” 任燚“啧”了一声:“你闲不闲。” “那肯定比不上你忙啊。”王猛调侃道,“你是今晚约了人啊,还是看着现场美女多想表现表现?” “你这种结了婚的,理解一下单身狗行不行。”任燚羞恼道,“去去,忙你的去。” 王猛大笑着走了。 任燚后退几步,挪到消防车的后视镜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露出一个帅气的笑容。 结婚算什么,这可是他和宫应弦的第一次约会。 ---- 晚上六点左右,大部分的嘉宾都已经到了,集中在休息室化妆。 任燚可以自由地在场馆任何一个地方走动,他看着那些前呼后拥的歌手,穿着绚丽的舞台服,准备迎接万众瞩目的时刻,突然就有点理解了祁骁拼了命地想红的心情。 任燚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宫飞澜发过来的信息,问他宋居寒到了没有。 自从他告诉宫飞澜自己负责这场演唱会的消防执勤,可以帮她要宋居寒的签名,小丫头已经兴奋了好几天了。 任燚回了一条:还没,到了通知你。 这时,宫应弦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应弦,你到了吗?” “到了,我在你说的这个6号门。” “好,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去接你。” 任燚赶到6号门的时候,发现宫应弦正被一群女孩子围在中间,他宛若鹤立鸡群,整整高出了一个头。 “应弦?”任燚跑了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骗人吧,你一定是艺人,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嘛。” “哥哥你是宋氏传媒的新人吗?你唱歌还是演戏啊,我们会支持你的哦。” “我不是。”宫应弦的眉头紧拧着,不停地往后退。他看到任燚过来,眼睛一亮,如释重负,赶紧给任燚使眼色。 任燚憋着笑,过去给他解围:“哎哎,美女们,他不是明星,你们别围着他了。” “不是艺人干嘛戴口罩啊,而且这么帅,身材这么好。” “他真不是,他是我的同事。”任燚指了指自己的衣服。 一群女孩子愣了愣,然后发出此起彼伏地尖叫。 “消防员都这么帅的吗,我要粉消防员。” “是哪个消防队我要去参观!” 任燚趁机一把拉住宫应弦的手,把他从人群里拽了出来:“好了好了,你们还不去排队,去晚了要排很久的。”他拉起宫应弦就跑。 俩人一口气跑进场馆,才慢了下来。 任燚回头一看,宫应弦上身穿着一件米色的短款羽绒服,下身穿着牛仔裤和雪白的运动鞋,他的头发也没有用发胶固定,而是随性地散落在额前,哪怕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依然看得出帅气逼人。 任燚看呆了,他从来没见过宫应弦打扮得如此青春洋溢,就像个大学生一样,难怪那些小姑娘见了他要走不动路。 宫应弦扯下了口罩,有些不自在地顺着任燚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怎么了,很奇怪吗。” “……” 宫应弦轻哼一声:“是你让我穿‘休闲’的衣服的。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来这种闹哄哄脏兮兮全是人的地方呢。” 任燚傻笑了一下:“你今天超帅。” 宫应弦微怔,心头顿时雀跃不已,面上却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是吗。” “真的,超帅。”任燚笑道,“当然,你穿西装也很帅,穿睡衣也帅,各有各的帅。” 宫应弦禁不住勾唇一笑,他也很想用同样的话夸奖任燚,可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而且,仅仅是“帅”这样浅薄的字眼,根本不足以形容任燚的外貌给予他的感觉,那种仅仅是看到就无条件喜悦的感觉。 “好了,进去吧。” 任燚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还在拉着宫应弦的手,尽管宫应弦戴了手套,依然能清晰感受到手掌的温度。 他尴尬地松开了手,带着宫应弦往后台走去。 大牌的歌手都有独立的化妆间,门关着他们看不到,余下的人就在一个敞开式的大休息室里。 俩人站在一个不碍事的角落里看热闹:“你看,那几个人是‘稻草虫’乐队,老牌乐队了,他们的歌很好听的。” “哦。” “那个好像是什么选秀出来的组合,我也不认识,哇,这些小姑娘这么瘦,平时都吃什么呀。” 宫应弦扫视了一圈:“那个宋居寒呢?” “他那种大牌,肯定不会这么早来的,而且来了也有独立的房间。”任燚拉开大衣的拉链,给宫应弦展示了一下内袋里的一个签名版,“不过我跟主办说好了,一会儿可以进去要个签名,给飞澜的。” 宫应弦不是很高兴:“不用惯着她。” “她不能来已经挺可怜了。” “她平时就不好好学习,马上要考试了,当然不能让她来参加这种活动。” “所以要个签名鼓励她一下嘛,你也不要对她太严格了。” “她爸妈不合,又常年出差不在家,如果我不管她,谁管她呢。” 任燚顿时有些心疼宫飞澜。 宫应弦换了个话题:“你们来主要做什么?” “其实最主要的工作是前期的消防预案审核,如果不合格就要根据我们的要求整改,审核完了验收。今天来,一个是监督他们是不是根据要求落实了,还有就是应对突发情况。”任燚道,“其实基本没什么事儿,所以我才让你过来玩儿。” “整个场馆都检查过了?” “检查好几遍了。”任燚道,“各个门也都有安检,还有警察执勤巡逻。” 宫应弦点点头:“最近发生太多事了,我有点敏感。” “我明白,我也一样,上头也是有这种顾虑,所以这次安防都是双倍的。”任燚笑道,“防患于未然,但也不用过度担忧。走,演唱会要开始了,我刚刚踩过点儿,有个热别好的位置。” 任燚将宫应弦带到主舞台的侧边,那里是专门给安防和工作人员通行的,不但视野好,而且没什么人。 尽管是仓促准备的演唱会,但舞台效果可一点都不打折扣,近距离看着那绚丽的灯光,听着那极具穿透力的音乐,令人浑身血液沸腾。 任燚兴奋地跟着节拍晃起了身体。 宫应弦起初有些受不了这种吵杂的环境,但慢慢地也被音乐和身边的人感染了,他偷瞄了一下任燚,那发亮的双眼和大大的笑容,令他会心一笑。 “哇塞,虽然这个位置好,但要是在人群中肯定更high。”任燚一把拉起宫应弦的手,聚在头顶摆了起来,口中也跟着唱了起来。 宫应弦点点头:“嗯,有点意思。” 任燚扭头看向宫应弦,那张动人心魄的俊颜上闪过不断变换的光影,给这张脸又平添几分神秘与迷离,令他呼吸急促,心脏狂跳不止。 在宫应弦发现之前,任燚连忙扭过去了头去,他心里的甜蜜满溢,忍不住说:“我们现在就像在约会。” “你说什么?”音乐声太大,宫应弦一时没有听清。 任燚没有回答,只是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宫应弦看着体育场里窜动着的密密麻麻的人头和挥舞着的数不清的荧光棒,只觉得这么大的空间里承载着这么多的人,可独独只有身边这一个,给予他真实感,是他来到这里唯一的意义。 突然,他意识到,那些在台下尖叫着的人,是不是对台上那唯一一人也抱持着跟他一样的想法? 如果是的话,这种感情的定义,似乎呼之欲出。 宫应弦陷入了沉思,但任燚的对讲机却不凑巧的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任燚按下通话键:“说。” “任队,宋居寒来了,你不是要签名吗?” “ok,马上来。”任燚自然而然地拉着宫应弦的手,“走,去后台。” 俩人来到后台,主办的负责人已经在等着他,并提醒他道:“任队,这种大明星吧,可能脾气都有点儿那个,要是有怠慢你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啊,辛苦你们了。” 任燚笑道:“放心吧,谢谢了。” 负责人敲了敲门,里面回了一声:“进来。” 打开门,他恭敬地说:“寒哥,我刚刚跟您说的任队长来了。” 任燚和宫应弦往屋里看去。 休息室的一侧,几个做妆发的工作人员正在整理衣服和造型用品,另一侧,靠墙摆着一个奢华到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红色大沙发,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正戴着耳机,低头看书,另一个则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玩儿手机,两条大长腿折叠晃荡在扶手之外。 玩儿手机的男人头也没回地“嗯”了一声。 第81章~第82章 看书的男人意识到有人进来,抬头一看,一边摘下耳机,一边颠了颠膝盖,低声说:“起来了。” “没打完呢。”玩儿手机的男人小声撒娇。 下一刻,他的手机就被没收了,他嘟囔一声,只好翻身站了起来。 宫应弦皱了皱眉,隐约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寻常。 任燚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宋居寒,顿时有些看呆了。 宋居寒的母亲是中德混血超模,所以他有四分之一雅利安血统,瞳仁和发色非常黑,而皮肤很白,五官融合了西式的深邃和中式的神秘,极为俊美。 加上一副迷离慵懒的嗓音和优越的创作能力,以及宋氏传媒太子爷的背景,一出道就风靡全亚洲。 比起这种充满侵略性的美貌,宋居寒旁边的男人被衬得有些平凡。 其实他亦是三庭五眼、周正英俊,身材高挑修长,气质沉稳持重,只是从发型到穿着都十分严肃正经。两个人原本应是南辕北辙,犹如烈酒碰上古茶,可混在一起,却又好像能够互相温润,互相调和。 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任燚能猜到这个男人是谁。去年宋居寒宣布退出台前,霸占了至少一个月的新闻榜,据说是为了一个叫做“何故”的男人,虽然宋氏传媒连发律师函辟谣,宋居寒也没有公开承认过,但连他这种从不关注娱乐新闻的人都知道了,传播度可想而知。 今天一看,果然如此,而且宋居寒好像也没打算避讳。 虽然任燚特佩服这哥们儿,觉得此人真是个惊天大情种,但他现在除了后悔没有别的想法,早知如此,他绝对不带宫应弦一起进来,万一被看出了什么,会不会勾起宫应弦不好的回忆…… 宋居寒冲任燚露出职业笑容:“你好,任队长是吧,辛苦你们了。” “啊,应该的。”任燚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宋老师,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不会,时间还早。”宋居寒的目光一直都在宫应弦身上,他眉毛微挑,肆意地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是……” 宫应弦面色愈冷,有些不耐烦。 “他是我同事。”任燚道。 宋居寒不太相信的样子:“真的?” “真的啊。” “有兴趣做明星吗?”宋居寒叫道,“小松,来。” 一个白胖的男人跑了过来:“寒哥。” “见过这么帅的消防员吗?”宋居寒指了指宫应弦,“多好的噱头。” “哇塞。”小松看了一眼宫应弦,脸都开始发亮,“哇塞太帅了!你好你好,我是寒哥的经纪人,这是我的名片,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签我们公司?” 宫应弦看着小松递过来的名片,一点都没有伸手的意思。 任燚连忙代他接过名片:“哈哈,谢谢啊,他会好好考虑的。” 宋居寒伸了个懒腰:“任队长,你要签名是吗?” 宫应弦的表情越来越不爽,尤其当任燚的注意力全都落在宋居寒身上时。 “哦对。”任燚从怀里拿出签名板,“我妹妹明年要考高中了,能不能麻烦你给她写一句祝福的话?” “没问题,她叫什么名字?”宋居寒接过签名板。 “飞澜,飞翔的飞,波澜的澜。” “飞……澜……”宋居寒写了一个龙翔凤舞的“飞”字,就顿住了,他皱了皱眉,问向何故,“宝宝,‘澜’字怎么写来着?提笔忘字啊。” 这一声“宝宝”,把俩人都叫愣了。 任燚心想,他妈的明星都这么开放吗。 宫应弦则面露怪异之色,看着俩人的目光多了些审视。何故轻咳一声:“三点水,右边一个‘门’,里面一个……” “你来写吧。”宋居寒把笔递给何故。 “人家要你签名。” 宋居寒朝任燚微微一笑:“我们两个不分彼此,谁写都一样,你就跟你妹妹说,她有全球绝版签名。” 何故无奈,握住了宋居寒的手,写下一个工整端庄的“澜”字,才将手还给他。 宋居寒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只不过是签个名而已。 宫应弦看着俩人之间那种旁若无人、和谐亲昵的气氛,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明明他眼前是两个陌生人,可他却仿佛透过这两个人,看到了他和任燚。 他甚至因为对方拥有他和任燚都无法与之较量的甜蜜,而感到有些嫉恨。 写完之后,任燚拿过来一看:飞澜小朋友,祝你学业进步,考上理想的高中——宋居寒。 任燚喜道:“宋老师,谢谢你。” 宫应弦翻了个白眼。 “客气了。”宋居寒转头朝何故飞了个吻,“你的字真好看。” 何故有些尴尬地微微别开脸。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任燚赶紧带着宫应弦出去了。 一出门,任燚就赶紧拍了张照,发给宫飞澜,“哈哈,飞澜绝对开心死了。” 宫应弦低头不语。 “宋居寒人不错啊,也没什么大牌架子。” 宫应弦不屑道:“你看不出他的傲慢吗?” 这话简直令任燚忍俊不禁,说起傲慢,起码宋居寒不吝表面的礼貌客套,宫应弦可是连装都懒得装。 “你笑什么?”宫应弦又道,“他旁边那个人是谁。” 任燚顿时紧张起来,避重就轻地说:“同事吧。” 宫应弦深深蹙起眉,良久,才道:“他们是同性恋吗?” 任燚极力想要揭过这茬,结果还是被发现了。也是,都那么明显了,瞎子才看不出来。他咽了咽口水,想着左右是糊弄不过去了,干脆趁机测试一下宫应弦的态度吧。于是他故作轻松地说:“是啊,他们挺配的吧。” 宫应弦沉默了。 任燚偷瞄了他一眼:“娱乐圈……这种还挺普遍的哈。美国那边也很多吧?其实中国也挺多的现在,毕竟社会开放了嘛。” “我觉得恶心。”宫应弦突然冷冷地说道。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他从来懒得管别人的闲事,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讨厌那两个人,讨厌任燚看着宋居寒的脸发呆,讨厌俩人在他和任燚面前表现出他们都没有的亲密。 任燚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在瞬间消失了。 “我在美国上学的时候,被那种变态骚扰过。”宫应弦刻意想起了一些令他真正感到恶心的回忆,至今都能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不止一个,不止一次,甚至还有一个跟踪我,谋划绑架我。” 任燚只觉得心脏传来阵阵抽痛,顿时脸上都没了血色,他艰涩地说:“好像……听邱队长……说过。” 恶心,变态。 任燚耳边反复回荡着这两个词,就好像谁在指着他的鼻子羞辱他,令他的脸滚烫。 他一直逃避去想宫应弦对这种性向的看法,因为他害怕。无论这个社会再怎么开放,永远都会有人偏执于一隅,何况,宫应弦的遭遇让他的厌恶也变得情有可原。 可他还是难受极了,难受极了。 他觉得宫应弦此时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扇在他脸上的响亮的耳光,把他狠狠地扇醒了。 他沉溺在与宫应弦的暧昧中无法自拔,将他们之间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赋予别样的意义。 到头来,都是他自作多情。 太可怕了,他就像被灌了**汤一样,越来越大胆地幻想着他和宫应弦的未来。 可是,能全都怪他吗?宫应弦对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在他看来,真的已经大大超过了友情的定义。 究竟是因为宫应弦从来没交过朋友,所以模糊了定义,还是他因为性向问题,模糊了定义? 任燚心乱如麻,身体如坠冰窟,冻结了他每一个毛孔。 “你怎么了?”宫应弦察觉到了任燚的异样,“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没事。” 宫应弦伸出手,探了探任燚的额头:“没发热,是不是太冷了?你在发抖。” “还行,我穿得挺厚的。”任燚勉强一笑,看着宫应弦关心的模样,心里酸涩难耐。 如果宫应弦永远都不会回应他的感情,一辈子都只将他当做朋友,他就能不喜欢了吗? 不能。 既然如此,宫应弦是否厌恶同性恋,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只要不告诉他,只要不告诉他,只要不告诉他。 宫应弦脱下手套,用温热的掌心捂住任燚冰凉的脸,不免心疼地说:“我看你一定是太冷了,场馆外面有个便利店,我去给你买点暖贴和热饮。” 任燚怔怔地看着宫应弦,鼻头微酸。 为什么一定要他妈的对我好? “你在这里等我。”宫应弦扔下一句话,匆匆往场馆外跑去。 任燚靠在休息室外的墙上,看着那长长的、弧形的走廊,宫应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弯处。 只留下一片孤寂。 他的心空落落的。 等了良久,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他以为宫应弦回来了,准备打起精神装做什么都没发生。 可当人拐过转角,任燚露出惊讶地表情。 祁骁怎么会在这里! 祁骁看到任燚,喜道:“哥,我找了你好半天。”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听演唱会啊,然后我看到消防车,我想这里是你的辖区,也许你会在这里,于是我就去消防车那儿问,你的一个班长,上次我见过的,叫刘辉的大哥,把我领进来的。” 任燚此时大脑还有点混沌:“哦,真巧啊,演唱会都开了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睡过头了嘛。”祁骁笑了笑,“而且我也只想听宋居寒而已。我票没花钱,我最近正在跟宋氏传媒谈经纪约,人家送我的。” “恭喜你啊。”任燚勉强笑了笑。 “哥,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呀。”祁骁走了过来,捧起任燚的脸,关心的看着。 任燚不着痕迹地别开脸,但他此时靠着墙,无处可退,只好站直身体:“没事儿,有点儿冷而已。” “我也觉得你皮肤好冰哦,帮你捂一捂。”祁骁笑着用手捂住任燚的脸。 “不用了,祁骁,我还要去执勤呢。”任燚拉下祁骁的手,“也快到宋居寒了,你快回去听吧。” 祁骁脸色微变:“你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 任燚愣了愣,不太有底气地说:“我没有。” “你当我是傻逼吗。”祁骁怒道,“你要是讨厌我了,一句话的事儿。” “祁骁,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 祁骁突然勾住任燚的脖子,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并用力吻住了他的唇。 任燚被亲得措手不及,他将祁骁从他身上扒拉开来:“祁骁,你听我说!” “哥,我想你艹我。”祁骁再次将唇凑了上去。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任燚一惊,扭头一看。 宫应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一张脸如冰封般阴冷狠戾。手里的热茶撒了一地。 82章 任燚浑身僵硬,大脑轰地一声响,就像炸弹带走了周围的一切,顿时只剩下一片空白。 祁骁的目光在俩人脸上转了个来回,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回想起两次见到这个宫博士的场景,以及任燚上次提过的“相亲”,其实他早该猜到了。 祁骁自嘲地一笑。任燚给他留了面子,他非要往外扔,实在是太尴尬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令宫应弦的心肺都要爆裂开来,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愤怒,他体会到被欺骗、被背叛、被掠夺的恨意,还有被玷污了某个绝不能容许任何人染指的东西的伤心。 宫应弦将手里的东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的表情僵硬而扭曲,瞪着祁骁的目光凌厉而阴寒,他咬牙吐出一个字:“滚。” 祁骁被宫应弦的戾气震慑到了,他背脊发寒,就像一只跟猛虎抢食的豺狗,心中满是惧意,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我不想碰你。”宫应弦狰狞地低吼,“滚!” 祁骁吓得肩膀一抖,扭身跑了。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留下两个人沉默以对,冰冷的空气仿佛都随着这煎熬的时间凝固了。 任燚心头大乱。 临危不乱是一个消防指挥长的基本素养,任燚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无数次证明了自己的专业性,可独独碰上与宫应弦有关的事,他几次乱了心智。 此时,他甚至不敢去看宫应弦。他害怕从那张他深深喜爱的脸上,看到厌恶。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宫应弦知道了。宫应弦知道他是一个“恶心”的“变态”了。 宫应弦一步步走到了任燚面前,寒声道:“抬头看着我。” 任燚闭了闭眼睛,鼓起勇气抬头,只是在对上宫应弦那对酝酿着风暴的眼眸时,克制不住地抖了抖,移开了目光。 “你是……”那三个字宫应弦竟觉得难以启齿。 任燚倒吸一口气,小声说:“我是。” 他不希望宫应弦知道,但他也不会否认,如果他否认,那就是间接承认性向是原罪,他不觉得自己有罪。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宫应弦握紧了拳头,艰难地问出下一句:“祁骁是你男朋友。” 他终于明白了任燚和祁骁之间那不同寻常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就在他为自己是任燚“最好的朋友”而欣喜的时候,祁骁跟任燚却是更加亲密、更加重要的关系。 他们拥抱,他们接吻,他们说只有情侣间才会说的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会做更多亲密的事、说更多亲密的话。祁骁所拥有的任燚,远远比他拥有的更多、更久、更完全。 一想到世界上有另外一个人,可以肆意碰触任燚的身体,可以亲吻任燚的唇,可以和任燚朝夕相处、欢声笑语,宫应弦就恨得想杀人。 到了这一刻,亲眼看着别人做了他想对任燚做的事,他才终于明白,任燚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些喜悦、那些渴望、那些冲动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并非他懵懂无知,只是因为少年时的经历,他一直排斥这个群体,所以他从头到尾——有意识也好、无意识也罢——都没有将这个可能性纳入选项。但现在他已经再清楚不过,他对任燚的冲动,是性冲动,他不仅仅将任燚当做朋友,他想要拥有、想要占有、想用得到这个人的一切。 可让他想明白的契机,却是任燚根本不属于他这个事实! 任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他说不是,宫应弦会怎么想?本身同性恋在宫应弦心目中已经极其不堪,若说他们只有身体的关系,以宫应弦的单纯和洁癖,岂不是更加、更加不堪? 宫应弦那阴冷的、狰狞的、愤恨的眼神,已经如利剑穿心,他害怕承受更多,他恨不能现在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那么他至少可以自欺欺人地以朋友的身份继续留在宫应弦身边。 “是不是!”宫应弦厉声吼道。 他希望任燚否认,哪怕他亲眼看到了,他还是希望任燚否认,如果任燚否认的话,他……他也许…… 可任燚的沉默,在他看来是默认了。 宫应弦恶狠狠地揪住了任燚的衣领,高大的身躯像山一样在任燚头顶笼罩下阴影,他哑声道:“那我呢?你是同性恋,你有男朋友,那我呢?你瞒了我这么久,你把我当什么?” 任燚闪躲着宫应弦的眼睛,只觉心如刀割,他低声道:“我……瞒着你,是因为你、你不会认同。但我对你没有……没有不尊重的想法,我只把你当朋友。”他说到最后,尾音颤得厉害,要强忍着落泪的冲动。 已经到了这样呼之欲出的地步,他却还要对着喜欢的人硬说不喜欢,他从来不知道,撒一个谎,会像自己背叛自己,他用理智背叛本能,他在自己捅自己刀子。 刀刀见血。 宫应弦怔怔地看着任燚苍白的脸,在大脑将这段话完全消化、解读之后,他的双目变得赤红,他揪紧衣领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发出咯咯地声响,就好像手里抓着的是任燚的脖子。他狠声道:“你对我,从来没有任何想法。” “……” “去我家的时候,一起吃饭的时候,在废墟下的时候,住院的时候,这几个月,你隐瞒自己的性向跟我接触,你对我,从来没有任何想法,从、来、没、有?!” 任燚的嘴唇颤抖着,他觉得自己在被处刑,宫应弦的眼神和吐出的字句,就是凌迟他的刀。 宫应弦的大手一把卡住了任燚的下颌,强迫他将脸抬起来,面对自己,命令道:“看着我的眼睛说。” 任燚终于被迫直视宫应弦的眼睛,那双深邃漂亮的瞳眸里,承载过因他而起的喜悦、关怀、信赖、温柔。如今全没了,他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宫应弦知道真相后,眼神里只剩下冰冷、凶狠、愤怒。 任燚忍着巨大的悲伤,希望还能挽回一点失地,只要宫应弦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愿意背叛自己,他愿意做一切妥协,所以他用仅剩的冷静,武装起将要皲裂的表情,坚持说道,“没有。应弦,我知道你少年时期的遭遇,我理解你,但我跟你认为的那种人不一样,我不会骚扰别人,也不会犯罪,更不会……我是不想让你对我有偏见,让你不舒服,所以我才瞒着你,我只把你当朋友,只想做你的朋友,绝对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任燚说完这段话,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掏空了。 喜欢原本是很美好的东西,是他把喜欢弄得见不得人,弄得羞于启齿。 可他没有办法,今天他彻底清醒了,他不会再幻想和宫应弦能有什么结果。那么至少,他想保护宫应弦,保护俩人的回忆,他想证明这个世界上有纯粹的友情,而他们之间那些美好的过往,绝不是在重复宫应弦曾经的“恶心”经历。 可这番话只是让宫应弦更加怒不可赦,愤恨交加,他甚至生出了一种将任燚拆吃入腹的冲动,这样一来,这个人就不会再说出他不想听的话,做出他不愿意看到的事,告诉他过去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什么都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他凑近任燚的耳边,轻声说:“你当我是傻子吗。” 任燚顿觉毛骨悚然。 “我或许不太理解人际交往的世俗准则,但我不傻。”宫应弦的声音难掩被欺骗、背叛的怨愤,“你一直都有男朋友,那你叫我‘老宫’的时候在想什么,你因为我bo起的时候在想什么,你跟我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在想什么?他不在的时候,我就是你的消遣,对吗?你看着我像个白痴一样被你戏耍,一定很得意吧?” 任燚瞠目欲裂:“不是!不是!”他只觉百口莫辩。在宫应弦眼里,他怎么就成了这样的人! “你也让我觉得恶心。”宫应弦在任燚耳边吐出最刻薄、最毒辣的话语。口不择言也好,呈口舌之快也罢,此时此刻,求生的本能让他只想用尽一切手段,阻止那心如刀绞的痛。 他恨任燚,他恨属于别人的任燚。他恨任燚让他堂堂一个警察,竟然生出了想将人囚禁起来、让其专属于自己的冲动。 任燚的眼中再无光彩,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魂。这一句话,几乎将他推下无间地狱。 宫应弦觉得他恶心。他最喜欢的人,觉得他恶心。 宫应弦松开手,如果再待在这里,如果再看着任燚,他怕自己会做出无可挽回的事。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背脊不再像平日里那样挺得笔直,双肩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担。 任燚抬手捂住了眼睛,眼泪却控制不住地从指缝里钻了出来。 其实他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是他自作多情,得意忘形。宫应弦只把他当做朋友,他却得寸进尺的想要更多,结果他自食恶果不说,还伤害了宫应弦。 他让宫应弦失去了唯一的、重要的朋友,逼迫宫应弦回忆起不堪回首的糟糕经历。宫应弦已经背负了太多痛苦,他还要去雪上加霜。 他伤害了他一心只想要守护的人。他是个自私的、没用的混蛋。 突然,任燚兜里的对讲发出沙沙地声音:“任队,出事了,赶紧来监控室!” 任燚费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抹了一把脸,按下对讲,沉声说:“马上来。” 第83章 任燚赶到监控室,屋子里除了保安,还有孙定义、刘辉、场馆工作人员,以及这次执勤警力的带队队长张仲。 “发生什么事了?”任燚一路上已经尽力调整好情绪,孙定义虽然平时爱开玩笑——他们平时都爱开玩笑——但正事上绝对一丝不苟,他从孙定义的语气中就能听出事情的严重性。 孙定义指了指监控屏幕:“重新放一遍。” 保安点开一个弹窗,同时解释道:“我刚刚正在值班,突然所有的屏幕都黑了,然后就弹出这么一个视频。” 弹窗先是一片漆黑,几秒钟后,屏幕上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带笑的鸟面具! 任燚心脏一抖,这个面具莫非就是…… 镜头缓缓后退,放大了视野,带着鸟面具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他光着脚坐在椅子里,镜头的视界里,除了一个人和一张椅子,只有空无一物的黑暗。 画面诡吊极了。 “宫博士,任队长,你们好。”男人开口了,声音经过变声处理,更显阴森可怖。 任燚仅是看着屏幕,已是浑身寒毛倒竖。 “我想你们能猜到我是谁,但出于礼貌,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他道,“我叫紫焰,是最接近光明神的卑微的使者、虔诚的信徒。” 紫焰! “之前发生的所有不愉快的经历,都让我感到很遗憾。其实我们都在做一样的事,我们都试图拯救他人,只是使用的手段不一样罢了。你也许会说,我们是邪恶,是犯罪,这种观点是狭隘的,你们也会为了救人而放弃别人的生命,比如红焰。”男人用赞赏的语气说,“红焰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和勇敢,他将永远被兄弟姐妹们缅怀。” 任燚握紧了拳头。 “你们可曾思考过,火从天降,是对人类的奖赏还是惩罚?火让人类进入农耕世代,开启文明的纪元,但火也剥夺无数生命,湮灭文明的痕迹。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来到人间,可惜世人都误读了他的用意,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一个传教士,因为火就是神的意志。火没有善恶正邪之分,它跟雷霆、阳光、清风、雨露一样,凡是来自天神的,都是没有意志的,至少不是人类自作多情解读的那样。它们只是公平地对待人间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于是水灌溉农田,却也倒灌村庄,于是火燎烤草原,滋养了土壤,春风一袭,又复生万物。于是万物轮回,生生不息。” 众人均是怔愣不已。 男子用那极具蛊惑的语气继续说着:“神不降临人间,火代表神的意志降临人间,因而赏与罚,兴与衰,生与死,都是天道。得到神启迪的人,将用不同的方法对待火,来传递神的意志。主妇用火烹饪食物,猎人用火取暖,掌权者用火攻城略地,科学家用火推动时代进步。你,任队长。”男子突然伸手指向镜头。 任燚僵硬地看着屏幕。 “你与火斗智斗勇,解救困于火中的人与物。而你,宫博士,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人葬身火海,一生都想从大火的围困中找到出路。而我,我用火净化邪恶,让那些有罪的灵魂从大火中得到新生。多么有趣,我们之间,有着不解的缘分,也许这也是神冥冥之中的指引吧。” 任燚心想,这个教派头子的洗脑功力真是了得。他道:“张队长,通知邱队长了吗?”参与民间活动安防的警察,都是民警,没有刑警,这种事不是他们能处理的。 “通知了,邱队长正在赶来。” 任燚心想,邱言一定会告诉宫应弦,便不再纠结是否该给宫应弦打电话。 镜头再一次拉近,鸟面具被一步步放大,直到充满整个屏幕。 男人缓缓说道:“这样的缘分让你们彼此、让你们和我,在十八年前就有了联系,只有神的意志可以解释这一切巧合。可即便我时常仰慕神性的圣光,也还没有完全摆脱人性的束缚,所以从前我本能地回避你们,就像罪犯逃避警察,这是不对的,将我们的关系对立为正义与邪恶更是不对的。就像那把燎原的火,虽然它烧毁了草原,但它也丰沃了土壤,留下了大片的耕地,在大火烧尽之前,谁又能说的清对与错呢。所以,我决定遵从神的意志,燃起这把火,看看我们之间的羁绊,最终会导向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任燚深深蹙眉,他对这人接下来要说的话,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突然,监控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了,任燚扭头一看,顿时呼吸一窒。 来人正是宫应弦。虽然他知道宫应弦很快就会出现,他也以为自己调整好了情绪,做好了面对的准备,可当宫应弦站在他面前,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准备好。 宫应弦也看到了他。俩人四目,在空气中碰撞。 宫应弦神情复杂,他别开了眼睛,任燚也难受地垂下了眼帘。 “宫博士!”张队长道,“你来的真快。” “……我在附近。” 此时,屏幕里传来男人的低笑声:“你们此刻所在的红林体育馆,正在举行一场跨年慈善演唱会,我决定送你们一份新年礼物,现在请听好了。” 宫应弦循声看向屏幕,顿时脸色骤变。那副熟悉的鸟面具,像一把刀一样捅进了他心里。 “现在距离新的一年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在场馆内放置了六枚炸弹,将在整点引爆。” 屋子里传来道道抽气声。 “你们可以在倒计时结束前找到它们,但如果你们试图疏散群众,我会提前引爆,如果你们阻止演唱会进行,我会提前引爆。”男人笑着说,“毕竟,我也想和歌迷们一起听宋居寒唱歌呢。” 孙定义脸色苍白地看着任燚:“任队,他、他会不会是在吓唬我们,场馆我们都检查过了呀。” “无论你们相不相信,后果自负。”男人展开双臂,“去拯救吧,英勇的消防员和警察。”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唯有那副鸟面具凝固在屏幕正中央,眼睛的地方挖的漆黑黑的洞,深不见底。 只听了最后一段的宫应弦,指着屏幕颤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任燚匆匆看了宫应弦一眼:“是那个面具吗?” “……是。” 张仲道:“保安正在监控室值班,然后系统被入侵,播放了这段视频。” “重新放一遍。”宫应弦道。 当视频重新开始播放时,任燚看了一眼表,他从休息室赶到监控室,看完录像,已经过去了七分钟,现在他们只剩下53分钟来找到炸弹。 他丝毫不怀疑紫焰说的话的真实性,因为他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这个组织的疯狂与残忍。 宫应弦看完视频,脸上几乎毫无血色:“张队长,你现在有多少人手?” “十五个。” “邱队长马上就到了,她带了仪器和拆弹专家,但紫焰这么有信心,炸弹一定不是轻易可以找到的,我需要你调集自己的所有人手,把最近一周场馆内外所有的监控录像都用最高倍速看一遍,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全都挑出来。” “好。” “任燚,我需要建筑设计图。” “已经拿过来了。”孙定义马上将图纸递给了宫应弦。 那图纸厚达百叶,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看完的。 宫应弦抱着图纸,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着:冷静,冷静,冷静。再次睁开眼睛,他道:“场馆太大了,这样盲目找是找不到的,必须分析他的动机和意图,推测他可能会将炸弹放在哪些地方。” “无论放在哪个地方,现在场馆内有三万多人,随随便便都能造成大量的伤亡。”孙定义急道,“我们赶紧组织起所有可用力量进行地毯式排查吧。” 任燚摇头:“来不及,何况还不能疏散人群,万一他把炸弹放置人群里呢。” 宫应弦也道:“来不及,首先,我们要做排除法,排除他无法放置炸弹的地方。” 安保组长道:“我觉得,不太可能在人群密集的地方。这次安检非常严格,不仅人和包要过机器,还要开包人工检查。舞台和看台设施简单,舞台周围和座椅区也都用金属探测仪检查过了。这种情况下要把炸弹带入或者提前安置在里面,几乎不可能。” 宫应弦点点头:“可以排除露天舞台和看台区。” 任燚问向场馆经理:“李总,你熟悉场馆的设计吗?设计图我们看不过来了,我们需要有人帮我们找出哪些地方适合埋设炸弹,哪些地方可以排除。电路,采暖,管道,排风,所有的东西。” 李总急道:“我刚调来两个月,老陈,你一直在这儿的,你比我熟悉吧。” 安保组长道:“场馆我是熟悉,可我也不懂什么结构啊电路啊之类的,这么大的事,我真不敢说我能帮上忙。” “你尽力就好。” “哎呀!”他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一个人,他肯定比我熟悉。” “谁?” “场馆的工程师啊。” 宫应弦断然否决:“现在叫工程师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他就在场馆,我看着他了,姓何,几年前场馆建设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他跟那个大明星一起来的。” 任燚愣了愣:“难道是何故?”他隐约记得当年的八卦新闻,提过何故的职业,好像就是工程师。 “对,就是何工。” 宫应弦拿上设计图:“去找他。张队,这件事不要扩散,不要引起恐慌,紫焰一定有某种方法监视我们,等邱队来。” “好。” 任燚也吩咐道:“孙定义,刘辉,你们马上通知参谋长。” “是。” 宫应弦和任燚出了门,直奔宋居寒的休息室。 宋居寒的演出将在最后四十分钟开始,一直到跨年,所以现在他很可能还在休息室。 俩人一路沉默,直到走到岔路处,宫应弦才顿下脚步,他不确定是哪个方向。 “左边。”任燚低声说。 宫应弦却没有动,他的肩膀剧烈起伏着。 任燚知道那个鸟面具对宫应弦的冲击有多大,只是现在不是放纵情绪的时候。他很想安慰宫应弦,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有安慰宫应弦的立场和资格,现在…… “应弦,你没事吧。” 宫应弦摇摇头:“你先走。”他本就因为任燚的事而情绪敏感,又毫无防备地看到了那个童年噩梦中的面具。当那副面具在蒙尘的记忆中出现时,他拼了命地想看清,却永远都不够清晰,刚刚他终于被迫看清了,在一个既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心理专家护航的情况下,这种冲击对他来说十分严重。 与那副面具关联的那个地狱般的夜晚,熊熊燃烧的大火,惊恐的面容,痛苦的尖叫,全都奔涌进他的脑海。他身形一晃,赶紧用手撑住了墙。 任燚担忧不已,他没来得及思考,已经条件反射地按住了宫应弦的肩膀:“应弦,你……” 宫应弦浑身一怔。那只落在他肩头的沉甸甸的、温厚的手,突然之间就成了他所有负面情绪的宣泄口,他低吼道:“不准碰我!”而后重重打开了任燚的手。 任燚僵硬地看着宫应弦,他的心被狠狠刺痛了,脸上亦是火辣辣的,他下意识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颤声道:“……对不起。” 他和宫应弦,又回到了原点,不,比原点还糟糕,因为如今宫应弦真的厌恶自己了。 宫应弦看着任燚灰败的眼眸,心里难受极了,他多么希望任燚张开的双手是为了拥抱他,又多么希望自己能心无芥蒂地接受。他甩了甩脑袋,狠心转过头,大步离去。 任燚强忍着伤心和难言的羞耻,快步跟了上去。 第84章 匆忙赶到宋居寒的休息室。 此时,宋居寒已经做好了舞台造型,他穿了一身嵌满夸张地黑色羽毛的长风衣,涂着黑色的口红,衬得脸蛋白皙妖冶,如此大胆的妆发一般人根本驾驭不了,但他坐在那里,风衣垂坠在地,就像一只俊美又魅惑的恶魔,收拢翅膀,在人间缱绻小憩。 小松奇道:“任队长,你们还有事吗?”他有些期待地看着宫应弦,以为宫应弦动了想要当明星的心。 “宋老师,不好意思。”任燚看向一旁的何故,单刀直入地说,“我想借何工帮个忙。” 何故有些意外:“我?” “何工,你是红林体育馆的工程师,对吧?” “是啊。”何故不解道,“这个体育馆是我以前在国企的时候做的项目,你怎么知道?”他看到宫应弦手里抱着的东西,“那个不会是场馆的设计图吧?” “我们有很重要的事,需要一个对场馆十分了解的人做顾问,麻烦你……” “不行。”宋居寒断然拒绝,“不好意思任队长,我马上就要登台了,他要坐在最好的位置看我唱歌。” 何故道:“任队长,请问到底怎么了?”他见俩人面色凝重,加之任燚的身份,不可能做出没有分寸的行为,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是非常重要的事,我们必须得到你的帮助。”任燚加重了语气。 宋居寒眯起眼睛,口气冷了下来:“任队长,说清楚是什么事,否则我不可能把他交给你。” “我……” 宫应弦听不下去这种浪费时间的废话了,直接从兜里掏出证件:“我是鸿武分局刑侦一队刑警宫应弦,何故,请你配合警方办案,现在马上跟我走。” 宋居寒腾地站了起来,本能地将何故护在身后,厉声道:“你想干什么?说清楚!” 任燚咬牙道:“所有人都请出去!” 小松看了宋居寒一眼。 何故皱眉道:“小松,你们先出去吧。” 小松这才带着其他人退出休息室。 任燚严肃地解释道:“二位,形势所迫,我就长话短说了。有一个歹徒在场馆里布置了六枚炸弹。” 宋居寒和何故的脸色刷地变了。 “你……你他妈在开玩笑吧。”宋居寒满脸的怀疑。 “没有人会开这种玩笑。” “那你们还不赶紧疏散观众?!” “不行,炸弹预设的爆炸事件是十二点整,歹徒说了,如果我们疏散观众或者停止演出,他会提前引爆,我们现在只有……”任燚看了一眼手表,“五十分钟的时间找到六枚炸弹并且拆除。” 何故沉声道:“到底是什么人干出这样的事。” 宫应弦冷道:“来不及解释,前段时间鸿武医院爆炸案也跟此人有关。” 一提鸿武医院爆炸案,哪怕宋居寒和任燚对这种戏剧性的突发事件还有一丁点怀疑,此时也不得不相信了。 何故张口道:“好,我跟你……” 宋居寒一把抓住何故的手腕:“我让司机从地下送你走,只有你一个人的话不会有人发现的。” “说什么胡话,你没听到任队长和宫警官现在需要我帮忙吗。” 宋居寒怒道:“放屁!他们让你去拆炸弹!” 宫应弦冷道:“是找炸弹,我们有拆弹专家。” “我不管是找还是拆,你都会接近炸弹,一旦失败了,你就是最危险的。”宋居寒看着何故的眼睛,“你听我的,现在马上走。” 何故正色道:“居寒,你也听到他们说的歹徒的要求了,不准疏散群众,不准停止演出,你的三万歌迷要留下来,所有嘉宾、安防、工作人员要留下来,你也要留下来,你让我走?” “对。”宋居寒毫不犹豫地说。 “我绝对不会走。”何故更是坚定地说,“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可能眼看着三万多人置身危险而我自己逃跑,不可能让坏人毁掉我亲手建起来的体育馆。” “你……” 宫应弦怒了:“你们又浪费了一分钟时间!”他受够了俩人之间的深情款款,他们交汇着的充满爱意、关怀、担忧的目光,在他看来都刺眼极了,他们当着他和任燚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在讽刺他。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任燚和祁骁是不是也会像宋居寒和何故一般,像世界上所有的情人一般?仅是想想也让他感到难以喘息。 何故那山一样巍然不动的目光,让宋居寒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一开始就知道。 宋居寒冷冷地瞪着任燚和宫应弦:“你们要把我的何故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任燚郑重道:“我发誓用生命保护何工的安全。” 宋居寒擒住何故的下巴,将一个吻用力印在他唇上。 何故将掌心贴上宋居寒的心脏,轻轻拍了拍。 任燚尴尬地别过了脸去,他并非见不得一个吻,而是一想到宫应弦在旁边,便如坐针毡。 他十万分渴望的爱情,却是宫应弦感到“恶心”、避之唯恐不及的异端,仅是想想也让他伤怀。 今晚经历的一切,恐怕只会让宫应弦对同性恋的厌恶变得更深、更具体吧。 宫应弦却是一眨不眨地看完了这个吻,看得眼睛都红了。自识字以来,他认识“嫉妒”其词,却从未体会其意,今晚,他尝了个彻彻底底。 ------ 何故跟着俩人离开休息室,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抹掉宋居寒残留在他脸上的口红,换上专业的面孔:“我们找个地方,我要重温一下设计图。” 三人找到一间办公室,何故将厚厚的图纸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气,快速翻阅起来,同时说道:“好几年了,大体我都记得,但细节有些模糊了,我能做些什么?” 宫应弦道:“体育馆太大了,只有五十分钟的时间,没有办法排查每一个地方,所以我需要你帮助我们用排除法,排除那些不会被放置炸弹的地方,我会给你条件。” “好。” 宫应弦道:“我们目前只能排除露天区域,原因有三,第一,舞台和观众席进行过多次检查,那里的设施一目了然,无法放置炸弹,第二,本次安检非常严格,不可能携带炸弹入场,第三,那里集中了三万部手机和各种设备,信号极差,如果炸弹放在该区域,歹徒无法控制。” “有道理。” “何工,根据你对红林体育馆的了解,留意那些一旦爆炸会造成大量伤亡的地方,一旦爆炸容易引发火灾的地方,耐火等级高和耐火等级低的地方,可燃物多和可燃物少的地方。” “好。”何故一边看图纸,一边飞速运转着大脑,寒冬的夜里,他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薄汗。 宫应弦又对任燚道:“我要再看几遍紫焰的视频,有用的信息也许就隐藏在里面。你帮我随时协调邱队长和张队长那边的进展。”他拉了一张椅子走到角落,面壁而坐,低头看着手机上刚刚发来的视频。 “好。”任燚想到宫应弦要一遍遍地强迫自己去看那段视频,去面对那个噩梦中的面具,就无法不担心他。可现在并不是担心一个人的时候,因为他们要担心整个场馆三万多人的安危。 不一会儿,任燚接到了许进的电话,许进已经组织了好几个中队正在赶来,陈晓飞也在路上,他快速说明了情况,让许进准备好搜查组,一旦他们确定了大致目标,就要马上进行搜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任燚从未觉得等待的时间是这样地煎熬,他双目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想象着午夜十二点整,在全世界迎接新的一年到来之际,他们可能承受怎样的灾祸。 半晌,何故站起了身:“设计图我复习完了。”他走到白板前,“炸弹的放置区域,我认为首先可以排除钢梁。”他写下“钢梁”两个字,然后画了叉。 俩人同时看向白板。 何故解释道:“红林体育馆是钢筋混泥土框架结构,屋梁由四万多条钢材和近一万片玻璃组成。” 红林体育馆的设计与鸟巢有点相似,虽然造型完全不同,也小很多,但都是中空,屋梁都是钢材混合玻璃,这样的设计在体育馆和会展馆里很常见,除了突出功能性外,还非常节能。 “如果我是歹徒,想用六枚炸弹造成大的伤亡,或者引起火灾,我不会在结构上动心思。第一,我们所有的钢和玻璃的耐火等级都符合国际标准,钢材都经过防火涂料的涂覆处理,耐火极限能达到一到两小时。虽然,为了节省成本和提高钢梁之间的屈服强度,钢筋经历过预应力处理,会影响耐火性,但这也是有大火的前提下,而预应力处理对爆炸这种外力损伤是有抵抗作用的。简单来说,小规模的爆炸,钢梁之间会彼此支撑,不会大面积塌陷,玻璃是节能夹层玻璃,遇到外力也只会皲裂,没有四散的碎片。大规模的爆炸不现实,那么多炸药不需要找,一眼就能看到。” 任燚道:“那结构柱呢?结构柱可是支撑屋梁的,如果结构柱塌了,后果不堪设想。” “结构柱也可以排除。红林体育馆起支撑作用的结构柱一共12根,太好排查了,歹徒怎么会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而且,结构柱的内部我设计了循环冷凝水,这样的设计一是为了节能,二是为了增加耐火强度,整个体育馆耐火和避震强度最高的就是结构柱。” “墙体呢?”宫应弦问。 “有可能,但体育馆的支撑靠的不是墙体,而是结构柱,墙体坍塌只会造成小面积的伤亡,我认为可以排除。” “地下?” “对。”何故在白板上写下地下车库:“这是我认为在整个建筑结构里,最有可能放置炸弹的一个地方。只要炸毁承重梁,就会造成塌陷,而且,车库里那么多车,把炸弹放在车里,完美的隐藏。” 宫应弦摇头:“这里爆炸,不好造成火灾,我反复看了视频,以紫焰对火的执着,如果纯粹只是杀人,而不是用火净化人,就达不到他所宣扬的‘正义’,也不符合光明神的意志。我认为炸弹不会在车库。” “如果一定要制造火灾,那么歹徒应该会放弃在建筑结构上动心思。”何故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凝重,“整个场馆,有好几套设备系统,锅炉房,煤气管道,太阳能电力系统和储备发电机,回排风系统,冷凝水循环系统,液压排污系统,如果对这些系统进行破坏,有的可以造成连锁爆炸,有的可以引起大火,有的可以输送毒气,或者同时发生。” 屋内陷入了沉默。 宫应弦沉声道:“紫焰的视频,还有几个让我疑惑、暂时没想明白的点,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 俩人齐齐看向宫应弦。 “操控炸弹的人,此时此刻就在场馆内。” 第85章 任燚瞪直了眼睛:“你是说,紫焰就在场馆内?” “未必是紫焰,紫焰有那么多信徒,恐怕不会亲身冒险。”宫应弦分析道,“现在有六家电台和一家网台在直播这场演唱会,为了确保直播信号的稳定,场馆会限流其他卫星信号,这也就意味着远程操控炸弹不可实现,而且,如果我们用信号屏蔽器屏蔽所有信号,炸弹就只剩下定时功能了,这样一来,紫焰就失去了将炸弹提前引爆的控制力,他不会留下这样的漏洞,所以一定有一个人在现场,即便所有信号都被屏蔽,也可以手动引爆炸弹。” “手动?那不就意味着那个人也难逃一死?”何故皱眉道,“我听你们的对话,感觉这像是一个x教组织。” “你没猜错。”任燚冷道,“过去小半年发生的多起案件,都跟他们有关。”想到这几个月的经历,那些枉死的无辜群众、殉职或受伤的消防员、警察、医生,以及留给家属的痛苦和社会大众的恐慌,任燚就对这帮变态恨得咬牙切齿。 “这样一来,为了确保一个人可以引爆所有炸弹,第一个爆炸的必须能够引起连锁爆炸。”宫应弦看着何故,“这在设备系统上更好实现,对吧。” 何故点点头:“只是这个范围还是没有缩小到可以在……”他看了看表,“四十分钟内找到。很多管道系统都是遍布整个场馆的。” 宫应弦看了一眼手机:“言姐到了,张队长那边也有进展,我们先过去,汇总一下线索。” 三人来到会议室,这里已经成为了紧急作战指挥部。 邱言朝他们招手:“来这里,监控有发现。” 坐在电脑前的谭昊纯转过脸来跟他们打招呼:“嗨,宫博士,任队长。” “有什么发现?” 谭昊纯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给他们展示了一段快进的画面。 几人盯了半天,画面看来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范例,是晚上9点半到10点之间,几个监控摄像头的画面,它们看起来没有变化,好像是没人经过,其实是被定格了。” 宫应弦皱眉道:“系统很早就被入侵了。” “当然了,不然他们怎么搞到场馆的设计图的。现在张队长的人正在用最高倍速观看一周内的所有监控视频,按时间倒序看,都看到四天前了,还没有任何异样发现。”谭昊纯抓了一大把薯条塞进嘴里,然后偷偷瞄了邱言一眼,“不好意思,我一紧张就要吃东西。” 邱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继续说。” “我分析监控上没有痕迹,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监控被篡改,一种就是他们还没看到,时间越往前,第二种可能性就越小,所以我倾向于第一种。我编过一个软件,可以找出监控被修改的痕迹,但是这些监控有好几个t,今年是肯定跑不完了,刚刚宫博士在群里说,歹徒极有可能在场馆内,于是我用这个软件只跑今天一天的监控,很快就有发现了。”谭昊纯灌了一口可乐,调出一个看来有些复杂的数据分析软件,有几条柱状图显示出峰值,“通过交叉比对,可以看出监控从演唱会开始后就时不时地被修改,为了不引起监控室的怀疑,黑客每次只挑选部分来修改,而且修改的时间也不是持续的,根据黑客修改摄像头的位置和时间,可以描绘出一个人的运动轨迹。” 谭昊纯的手指在键盘上几乎要飞起来,很快地,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场馆的平面图,代表路线的线条逐一显示在平面图上,且根据时间不同,颜色也不同,一共有八条,互相交错延伸,看来有些杂乱。 几人沉默地盯着屏幕。 “这些线路一眼很难看出规律,而且,一个人要在这些时间里走完这些线路,也几乎不可能。”宫应弦道,“黑客在用这种方法迷惑我们,掩盖歹徒真正的行动轨迹。” 邱言道:“但至少证明,歹徒确实在场馆内,且他的行动轨迹一定就在这团线的范围内。” 宫应弦思索道:“没错,而且,还证明了炸弹是演唱会开始后埋设的,炸弹必然是跟着车进入场馆的。” 入场观众都经过安检,但进入车库的车并没有。 “而且是主办方的车。”邱言道,“为了防止观众入场后去后台骚扰明星,一旦入场,就会跟其他区域完全隔离开,无法在场馆内活动。但如果是演唱会的相关工作人员,不但可能在主办方、嘉宾、设备组、媒体组的车里放入炸弹,用各种设备箱或物资将炸弹掩人耳目地带入场馆,还可以用工作证件在场馆内自由行动。” 保安组长马上道:“他们的车跟观众的车是分区的,一共两百多辆车,全部停在负一层。” 宫应弦道:“马上带试纸去检测离子质谱。” 邱言叫来蔡强,带上一组人去检测爆炸物。硝基类炸药是现在最普遍的一种炸药,只要爆炸物曾经在某个物体上停留过,短时间内,用试纸加上仪器,就能检测出硝酸根、铵根、磺酸根等离子。 谭昊纯喃喃道:“希望强哥能尽快抓到人。” “即便他抓到人,也只是解除了炸弹被提前引爆的危机。”任燚看了看表,心急如焚,“只有半个多小时了,现在连疏散群众的时间都不够了。” 谭昊纯“啊”了一声,紧张地抖着腿,大把地往嘴里塞零食,小声说:“我、我们可一定要找到呀。” 何故指着屏幕:“把这个行动轨迹图给我打印一份,我要跟设计图对比,至少能排除一些地方。” “好的。”谭昊纯奇道,“您是哪位呀?” “我是体育馆的工程师。” 这时,任燚的对讲机响了起来,许进说道:“我们已经检查了结构柱、锅炉房、配电室、储电机组等地方,没有发现炸药,歹徒果然不会把炸药放在这些目标大的地方,但以防万一,我们会继续排查,警察那边有什么进展?” “他们应该很快就能确定带入炸弹的车辆了。”任燚看了宫应弦一眼,“我们还在对可疑的地方进行排除。” “好,随时沟通。” 宫应弦坐到了一边,双手抱着脑袋,反复回想着紫焰在视频中说过的每一个字,甚至连语气的变化也在细细推敲。 任燚看着眉头紧皱、脸色苍白的宫应弦,心里十分担忧,却难受地发现自己没有了关心的立场。 邱言走到宫应弦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冷静下来想。” 宫应弦点点头。 “紫焰……是那个人吗?” “不是。” “你这么肯定?” “根据刘大勇的描述,那个人有严重的强迫症,紫焰没有显示出强迫症的倾向。”宫应弦沉声道,“而且,宋居寒是青年歌手,紫焰听他的歌,年龄应该不超过三十五岁。紫焰介绍自己为‘卑微’的使者,却又说他在传递神的意志,潜意识里他认为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只有神,而他在人间是神的代表,是唯我独尊的,他的言辞中也充满了自负和自恋。他的这段视频和这次爆炸事件的策划,包括他说话时配合的手势和动作,都体现出他强烈的控制欲和表现欲。种种侧写都不符合当年那个纵火犯的特征,那个纵火犯十八年来销声匿迹,甚至极力掩盖自己的存在,如果他是紫焰,他会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壮举。这种需要站在世界舞台的中心尽情表现自己、获取所有人的关注和崇拜的心理,是x教领袖的普遍特征,也是他们的魅力来源之一。所以,他们两个不是一个人。” 听完宫应弦的分析,任燚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场跨越十八年的、错综复杂的犯罪,这重重迷雾之后,到底掩藏着一个怎样可怖的真相? “现在让我疑惑的是……”宫应弦思索道,“究竟紫焰是以什么样的标准,判断一个人是‘邪恶’的灵魂?” 这个问题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宫应弦自言自语道:“从动机出发,才能判断他的行为。” 他们之前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在正常人的意识里,x教所做的一切都是疯狂的、非理性的,以正常人的思维是难以理解的。但现在他们必须去理解。 谭昊纯道:“他们不是一个纵火癖联盟吗,纵火本身就是他们的信仰吧。” 宫应弦摇头道:“也许紫焰心里是这么想的,也许其他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x教在控制人的时候,一定是以一个正义的理由。紫焰需要这样一个理由来凝聚群体,并用这个理由洗脑所有人,让他们失去自己的人格,只具备群体心理。而群体也需要这样一个理由,不断地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正确的出发点,当外部对他们进行打击时,他们会用这个正义的理由为自己找借口,然后凝聚力更强。所以,紫焰绝对不会说,我们是因为乐趣而杀人,只会说,我们是为了用火净化邪恶的灵魂,反复地说,不断地说,直到他自己和其他人都相信。” 谭昊纯坐直了身体:“我把近十年所有纵火案都调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组织犯过的案子,也许能找到他们对邪恶灵魂的判断标准。” “他们不可能掩人耳目那么长时间,我认为这个组织真正形成组织,跟炽天使这个网站的传播力有关。”宫应弦道,“所以,把范围缩小到五年。” 第86章 邱言思忖道:“如果紫焰不是当年那个凶手,他为什么要戴着鸟面具。”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应弦,他戴那个面具,可能是为了你,为了搅乱你的思维。” 宫应弦眼神一变:“对,对!他从视频一开始,就以一种与我们对话的口吻在阐述,无论是那个面具,还是他说的话,都让我们觉得,他针对的是我们,是在向我们报复、宣战,但这也许只是他迷惑我们的手段,用来局限我们的思考。其实我们始终没明白,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任燚小声重复道:“动机……” “是报复吗?是挑衅吗?只是纯粹的想要犯罪吗?”邱言眉头紧锁,自问自答道,“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普罗米修斯,传教士,火,燎原……”宫应弦反复呢喃着紫焰在视频里提到的几个词,陷入了更加深度的思考之中。 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地试图为自己手头的疑问找到答案,任燚在一旁反复踱步,他不停地看时间,他即为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感到恼火,又为毫不留情流逝的分秒感到恐慌。 这不是普通的新年倒计时,这是几万人生命的倒计时,他们绝对不能失败。 这时,蔡强那边传来消息,他们找到了运送过炸药的车,是负责主舞台搭建公司的其中一辆器材车,现在已经出发去找负责人。 尽管找到了涉事车辆,但这并不算一个好消息,这种公司由于承接项目大小不一,所以现场搭建这类体力活通常不会雇佣专职员工,人员流动性非常大,未必能很快找到歹徒。 张队长那边马上通过监控锁定了涉事车辆,这辆车今天出入了场馆三次,接触并搬运过器材设备的一共有十一个人,都是青壮年的男性。 “这个人看着可疑,好几次左顾右盼的,好像在观察什么。” “把他照片发给蔡强。” “宫博士。”谭昊纯道,“国内过去几年的火灾类案件我这里之前总结过,但量太大了,我需要关键词缩小范围。” 宫应弦道:“筛掉那些欠发达地区失火、报复性纵火、纵火者年龄超过45岁、大规模火灾、由于其他原因引起的次生火,专注于一二三线城市、以火为第一或主要犯罪手段、能够由一个人引起的、在炽天使上有较多文字或影像内容的火灾。” 谭昊纯又往嘴里塞了一把瓜子仁,用力搓了搓双手:“交给我吧!” 任燚忍不住催道:“只剩不到半小时了,如果还不能确定炸弹的位置,真的来不及了。”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再给我点时间。” 这时,何故那头有了进展:“宫警官,任队长。” 俩人赶紧跑了过去。 各种复杂的设计图纸铺了满满一桌子,何故拿着谭昊纯统计出来的那张歹徒的行动轨迹图,解释道:“我根据这张图,把他在几个时间段内可能去过的地方和设备的埋设线路做了对比,我认为他的目标不是单一的某个系统,而是用爆炸引起连锁爆炸。” 宫应弦眯起眼睛看着图纸:“每一次黑客入侵监控的时间都不超过三十分钟,成年人快步走的话,一分钟一百米左右,再加上避开耳目和装置炸弹的时间,来去超过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很可能就是黑客制造的烟雾弹,可以排除。” “好。”何故把跨度过远的删掉了,留下来的运动轨迹越来越少、越来越清晰。 “这些分别都是什么设备?” “这里是锅炉房,但锅炉房是第一个被检查的地方,歹徒不会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埋炸弹。从锅炉房延伸出去的这条是燃气管道,这几条是水管,燃气管道是最容易造成爆炸、火灾和大量人员伤亡的。” 任燚道:“可燃气阀门已经被我们关闭了,管道内残留的燃气不足以形成链式爆炸。” “对,所以歹徒的最终目标,应该不是燃气,在这些线路里,还有两个非常危险的东西,一个是太阳能电力系统和储能发电机,还有一个就是液压系统。前者有着非常庞大的储电量,后者有好几个液压油缸,这个液压系统不仅仅起排污作用,场馆顶上遮雨棚的伸缩,舞台的升降旋转,全都涉及到液压。” 任燚道:“可是,这两样东西都是比较稳定的,电路火灾很好扑灭,而液压油很难燃。” 宫应弦道:“何工,你比我们都了解这些设备,想象一下,如果你是歹徒,你会怎么利用这些东西和六枚炸弹,造成最大的损失。” 何故深深皱起眉:“原则上我认为,如果没有燃气助燃,这些设备都不会造成大规模的爆炸。” “但紫焰不可能想不到我们会切断燃气。” 邱言道:“也许我们把事情想复杂了,紫焰的目的不是造成多大规模的伤亡,而是传递一个信号,一个宣战的号角,毕竟只要有一枚炸弹在这里爆炸,都会成为国际性的新闻。” “可这样一来,炸弹的埋设点就可能是随机的了,那我们绝无可能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全找到,我认为紫焰不会设置一个无解的局。” 任燚冷冷道:“他可是个x教首领,一个变态纵火犯,难道还指望他会仁慈地给我们提示吗?” “我认为他会。”宫应弦笃定地说,“因为他的自负。” 众人不解地看着宫应弦。 “如果他只是想要制造一起事件,他就不会专门在事前发这个视频提醒我们,我们在明他在暗,他可以把我们全都炸死。他说这是一份新年礼物,其实这是给我们下的战书。”宫应弦看向任燚,“他说,我们和他是有联系的,有羁绊的,是神的意志凑成了这一切的巧合,他要遵从神的意志,燃起这把火。在过去几次的交锋里,虽然他们做了很多恶,但我们也都破了案、抓了人,我们两个甚至上了炽天使的悬赏榜,这让我们无形中成为这个组织的对抗者,而红焰的死,对他们来说是我们的胜利,很可能让紫焰遭到羞辱,甚至挑战了他的权威,所以他要在这个有象征意义的一天,在这个万众瞩目的体育馆里,打败我们。” 任燚只觉手脚冰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 宫应弦脑中灵光一现,顿时嘴唇都跟着颤抖了起来,“他在直播。不,是六个媒体台和一个网台正在直播,而他将要在这场直播里表演他的壮举,那个组织的人,和炽天使上的秘密用户,肯定全都在屏幕前关注着。所以他会设置一场相对公平的游戏,他给我们反抗的机会,如果这一开始就是死局那就体现不出他的力量,他是如此自负和傲慢,他要看着我们垂死挣扎,最后向所有人直播我们的失败。” 邱言咬着红唇,狠狠骂了一句脏话。 何故突然一拍桌子,他沉声道:“我想到了,我之前疏忽了,现在我想到了!” “什么?” 何故扑到桌前,把几张设计图抽了出来,仔细看着。 “何工,到底……” “防冻液!”何故瞪大了眼睛,“冷凝水循环系统里的防冻液,只有冬天才会添加,防冻液是比较安全的东西,燃点很高,但如果遇到高温和爆炸……” 宫应弦握紧了拳头:“乙二醇的燃点可以达到四百多度,可一旦达到它的爆炸极限……这个水循环系统遍布整个场馆,包括结构柱,也就是说,一旦歹徒利用燃气、储电机或液压油缸的爆炸引爆了防冻液,整个场馆都有危险。” 何故用颤抖地手拿起设计图:“我现在把这些系统有所交叉的关键节点都标出来,那些地方的附近一定就是爆炸的埋设点!” 任燚看了看表,声音也在发抖:“还有20分钟。” 这时,蔡强传来消息,监控上拍到的可疑男子是搭建公司招来的临时工,此时已经消失,他们正在整个场馆内搜捕,照片也已经发到了每一个相关人员的手机上。 何故最终标出了24个节点,邱言马上把信息发了出去,让警察和消防员组成的多个队伍进行搜查,一旦发现,立刻通知拆弹组。 任燚也想去带队搜查,但被宫应弦制止了:“你留下。” “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去……” “你留下。”宫应弦加重语气,不容置喙道,“你比大部分警察都更了解这帮疯子,小谭那边很快就要统计完了,我需要你帮我。”尽管这确实是他想把任燚留下的原因之一,但他有更重要的、无法说出口的私心,那就是他希望任燚远离炸弹。无论炸弹最终会不会引爆,他们都不会离开、都要战斗到最后一刻,这是他们的使命,可他希望如果那一刻真的到来,任燚在他的身边。 “……好吧。”任燚深深地凝视着宫应弦,心脏传来一阵闷痛。二十分钟后,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他已经不敢去想,但能够跟宫应弦生死与共,他也无所畏惧了。 很快地,王猛带队的一组消防战士就在一个配电箱里找到了第一枚炸弹,由拆弹组成功拆除。 会议室里传来一阵欢呼声。 这时,谭昊纯的资料收集也结束了,他将全国最近五年内符合宫应弦给出的条件的火灾类案件全部收集起来,一共有四百多宗。 宫应弦皱眉道:“还是太多,删除……已经抓到罪犯的。” 案子一下子少了一半。 “打印出来。”宫应弦守在打印机旁,对任燚道,“现在已经来不及详细分析了,根据你的经验,你的直觉,你对这帮人的了解,挑出那些你觉得像是他们干的,就凭着一股直觉。” 任燚点点头。 打印机一面往外吐纸,宫应弦一面快速浏览,他记忆力惊人,几乎一目十行,很快就能把一个案件的简述看完,他看完觉得可疑的,就交给任燚。 俩人花了近十分钟的时间,从两百多个案子里,挑出了二十七宗。这其中一定有漏网的,也有误判的,但已经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些基本的参考。 就在他们检索案件的同时,炸弹也被一枚接着一枚地找到并拆除。 宫应弦和任燚又仔细将那二十七宗案子看了一遍。任燚越看越觉得古怪,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这些案子看来毫无联系,地域、背景、受害对象也千差万别,可他还是感觉到其中有什么东西,让他从这些简述的背后窥见了一个阴影。 宫应弦双手撑着桌子,脸色阴晴不定。 任燚道:“应弦,你看出什么了?” 宫应弦点点头:“我们会觉得这些案子有蹊跷,是因为他们都不是报复性案件,但说是意外,又未免过于巧合,这种巧合里面有一点人为的痕迹,可假设他们是人为的,又让人说不清背后的动机。” “对,比如这个,旅行摄影师的房车起火,有疑似人为纵火痕迹但无法确定,也可能是煤气自燃。” “这个是一个喜欢在网上发布奇装异服视频的博主,他的公寓起火,纵火者和他都葬身火海,但调查显示两个人并没有社会往来。” “还有这个,什么涂鸦垃圾桶,有一段时间在网上很火,烧它们的人被抓到了,纵火者说这些垃圾桶看着很异类、很邪恶。” 谭昊纯眨巴着眼睛:“他们之间都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宫应弦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为此而感到头痛欲裂,他有种奇怪的念头,却又难以捕捉。 邱言急道:“只剩七分钟了,还有一枚炸弹怎么都找不到。” “火……”宫应弦喃喃道,“火,代表神的意志,神的意志是什么,是‘公平对待人间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赏罚、兴衰、生死,都是天道’。” 众人焦急地看着宫应弦。 “‘火代表神的意志降临人间,得到神的启迪的人……’”宫应弦还在不停地重复着紫焰说过的话。 突然,他抬起了头,双目充血,表情甚至有些扭曲。 “你、你想到什么了?” “我明白了,紫焰所谓的邪恶的灵魂。” “是什么呀?!”任燚急道。 “邪恶的灵魂不止指人,也可能是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得到神的启迪的人,就是得到‘火’的人,普罗米修斯盗火,但他不是为了拯救人类,他只是一个传教士,他将火这种神的意志带到人间,有些人受到启迪,得到了火,有些人没有得到,这里的‘火’不是真正的‘火’,而是‘启迪’。紫焰自比普罗米修斯,他就是那个传教士,他用火启迪众生,他的信徒得到了他传递的‘火’,得到了神的启迪,大部分蒙昧的人类并没有得到火,这些人是他继续传教的目标。可还有一类人或物,得到了火,却不受他的启迪,他们就是紫焰所说的邪恶的灵魂!” 众人都听懵了。 “火是什么?火代表心,代表情绪,代表灵魂,代表生命,代表巨大的能量和蓬勃的精力,‘火’是神赋予众生的力量。有的人得到‘火’,成为神的信徒,就像紫焰和他的教徒,有的人得到火,依旧是芸芸众生,只用来做饭取暖,可还有一类人,他们用‘火’让自己变得强大——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让神的意志在它们身上失去了公正性。比如大火燎原,矮草都会被焚烧殆尽,可大树只要根系不死,还会重生,神的公平性在这里受到了质疑。” 邱言惊道:“你的意思是,他所谓的邪恶的灵魂,说白了就是那些太过出挑的人或物?” 任燚终于明白了宫应弦的意思:“其实所谓消灭邪恶的灵魂,就是消灭异己,而越是出挑的人或物,就越有震撼和示范的效果,说白了,紫焰还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 “对,紫焰用这样的逻辑去洗脑他的教徒,认为这些人或物不仅仅违背了神的公平意志,有的甚至会用火来对抗火,比如消防员,有的会用自己的火去感染别人,比如作家、艺术家、歌唱……”宫应弦突然脸色骤变,他凝重道,“最后一枚炸弹,在歹徒身上,紫焰的最终目标,是宋居寒。” 第87章 何故僵了僵,在回神的瞬间,拔腿就往门外冲。 任燚眼疾手快地拦在他身前:“何工,何工,你先冷静一下。” 何故吼道:“放开我!”哪怕是最紧张的时刻,他也表现出了非一般的沉稳,但此时他的眼睛里只剩下慌乱和恐惧。 “何工!”任燚高声道,“你已经帮助我们找到五枚炸弹了,我们需要你用脑子思考,而不是冲动行事。” 何故此时哪里听得进去,他狠狠推了任燚一下,没推开,任燚吃痛地咧了咧嘴。宫应弦大步上前,抓住何故的肩膀把他拖了回来,将人按在了椅子里。 何故大口喘着气,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 宫应弦直勾勾地盯着何故:“何工,现在所有人都在找那枚炸弹,他能接近舞台的几率很低,你必须冷静下来,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何故低着头,双拳握得咯咯直响。 张队长道:“我们一直在盯着监控,完全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踪迹,舞台周围也有很多警察和保安,他一出现就能认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藏在了什么地方,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移动过。” 邱言点点头:“他肯定藏在哪里,一旦他开始移动,就是一枚移动的炸弹,即便他无法接近舞台,在任何人群密集区引爆,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何故掏出手机:“我让居寒离开舞台,不对,舞台可能更安全……”他握着手机,一时不知所措,额上的汗狂流不止。 “如果让宋居寒停止演出,一来会打草惊蛇,二来会引起观众恐慌,只要我们确保歹徒无法靠近舞台,宋居寒就是安全的……”宫应弦蹙起眉,“等等,这个叫王瑞的人是负责舞台搭建的,他有机会把炸弹埋设在搭建里。” 任燚急道:“对,我们一开始就把观众席和舞台排除了,因为我们以为紫焰针对的是观众,舞台不是个合适的地方,但紫焰的最大目标是宋居寒,而这个人就是负责舞台搭建的!” 何故惊恐道:“最后一枚炸弹究竟是在舞台还是在王瑞身上。” “我们必须假设舞台和王瑞身上都有炸弹,不能漏过任何一点威胁。” 邱言道:“可是现在舞台正在表演,我们的仪器没办法在那么多干扰的情况下找到炸弹,还有那么多观众都在看着,万一炸弹是在比较显眼的地方,这……” “我有办法!”何故道,“只要让舞台停止表演一段时间就可以了,对吧。” “一分钟就够。” 何故拿起手机:“我有办法,可以切断舞台周围的电源,这样一来,所有仪器都没有了干扰,观众也看不见了。” “你要怎么办到?” “小松。”何故接通了电话,“告诉居寒,最后一首歌换成《长夜》,我们需要一分钟的时间,要切断所有电源……别问为什么,他知道我的意思,赶紧去!” 邱言看了一下表,“只剩五分钟了,我们兵分两路,我去舞台,应弦,你们去找王瑞。” 何故抬腿就要走,任燚抓住他的胳膊:“何工,你跟着邱队长,但不可以单独行动。” 何故怒道:“你没有权利阻止我怎么行动。” “我答应过宋老师,会把你完完整整地还给他,他不会有事的,你也不能出事。” 何故看着任燚坦诚又坚定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冲动的。” 任燚这才放何故跟邱言一起离开。 谭昊纯思索道:“王瑞会藏在哪里?他不可能藏得太远,他应该预料到自己的身份可能会暴露,怎么保证在最后的时刻,能够完成紫焰交给他的任务?” 宫应弦道:“舞台埋设炸弹是一道保险,一旦失败,他还有一枚移动炸弹,我想他就算要藏,也不会离舞台太远。” “他无论藏在哪儿,现在也该被搜出来了呀。”张队长不解道,“舞台周围和后台全被警察翻了个遍,他是插翅难飞啊。” 这句插翅难飞,令几人同时怔住了。 宫应弦慢慢抬起头,盯着天花板:“在上面。” “屋梁上!”任燚快速道:“屋梁上既有环形的钢架玻璃罩,又有可移动的遮雨棚,藏个把人太容易了!” 他们马上朝最近的检修口跑去。 由于屋梁是钢架“编织”而成的,有攀爬的基础,从内部检修口可以上去,不怕死的,从外部顺着结构柱也能爬上去。 此时,音乐和欢呼声震得整个场馆都在颤动,远远地、星光闪耀的舞台上,一个人正在唱歌,于几万人环绕之中,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人影,却爆发出了点燃全场的热量。 这样的人,身上真的有“火”,他就是紫焰所指的那把燎原的火。 可以想象,如果在万众瞩目的跨年演唱会上,宋居寒出事了,会造成多么可怕的社会影响,这就是紫焰想要的,他要制造巨大的“恐惧”,以奠定他一神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一群人从检修口爬上了屋梁,整个场馆在脚下尽收眼底,密密麻麻的人群和绚丽辉耀的灯光让这场景充满了梦幻的色彩。 由于屋梁是弧形起伏设计,他们只能看到波峰,波谷则下沉在视野之外,距离主舞台最近的一段屋梁,刚好就在波谷。 从屋梁到主舞台,直线距离有一百多米,但由于落差足够高,抛扔炸弹就算炸不到宋居寒,炸毁了几吨重的舞台搭建、或扔到人群中,都是让人不敢去想的可怕画面。 屋梁上虽然能行走,但非常危险,一个不慎就可能从八层楼高的地方摔下去,工人检修都是带防护措施的,他们没有时间做任何防护。 “王瑞!”宫应弦掏出枪,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喊着歹徒的名字。几名警察都严阵以待地跟在后面,任燚也跟了上来。 “王瑞,你已经被包围了。” 一个人影从低洼处闪过。 宫应弦给几人使眼色,让他们从旁边绕过去包抄。 “王瑞,出来吧,我看到你了。”宫应弦举着枪,一步步走了过去。 一个男子正站在屋梁的边缘,手里抓着炸弹,那张脸上写满了狰狞:“别过来!” 宫应弦寒声道:“王瑞,放下炸弹,否则我会开枪。” “我不叫王瑞,我是红焰。” “红焰已经死在医院了。” “红焰不止一个,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荣耀的焰火。” “无论你是谁,你已经被包围了。” “我随时都会引爆,你别过来,就站在那里。”王瑞吼道,“我会往人群里扔,下面全是人。” “紫焰为什么自己不来执行任务,你就这么心甘情愿来给他当炮灰吗?” 几名警察已经绕到了王瑞四周,任燚则在王瑞身后。 “紫焰有着更崇高的使命,而我的使命在这里。”王瑞眼中毫无畏惧,只有病态地兴奋,“这些得到了神之火,却对神毫无敬畏的人,都需要被火净化。” 宫应弦看了一下表,竟然只剩一分多钟了,此时一秒钟的流逝也足够心惊肉跳。 这时,音乐声突然停了,宋居寒的声音通过功放响遍场馆的每一个角落:“朋友们,再过90秒,我们就要一起迎接新年了。我给大家准备了一份礼物,一个惊喜,是我最近写的一首歌,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听过。” 舞台下传来阵阵笑声和起哄声。 “本来想再修改一下再给大家听,但我突然觉得,这首歌非常应景,它的名字,叫做《长夜》。”宋居寒轻轻一笑,“每个人都经历过夜晚,有些夜晚长得好像等不到天明,我们在这长长的夜里,忍受着黑暗和梦魇,祈祷着曙光降临。也许你真的等了很久,等到快要绝望了,想要放弃了,希望这首歌能给你坚持下去的勇气,因为长夜一定会结束,黎明一定会到来。接下来,我想陪在场的每一个人,渡过这个长夜。” 下一瞬,场馆里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 早已有所准备的任燚在灯光熄灭的瞬间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向王瑞,宫应弦毫不犹豫地开枪,带了消音器的手枪发出“啾”地一声,一枪命中了王瑞的肩膀。 王瑞被枪的冲击力惯倒在地,炸弹也脱手掉在了地上。 几人一拥而上,但脚下全是交错的钢梁和玻璃,哪怕有光的时候都不好走,此时四周漆黑一片,磕磕绊绊在所难免。 任燚一直拿着手机照明,是唯一没有踉跄或摔倒的,他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在王瑞抓到炸弹时,扑到了他身上,俩人在钢化玻璃上扭打起来。 任燚一手将王瑞锁喉,一手去抢炸弹,王瑞拼命挣扎,用手肘狠撞任燚的腰腹。 宫应弦也扑了上来,一记重拳砸在了王瑞胸骨下方的横膈膜上。 王瑞发出一声像是被掐了脖子的惨嚎,痛得整个人都软了。 任燚趁机抢走了炸弹。 炸弹上显示的倒计时是——10秒。 俩人对视一眼。 宫应弦伸手去抢,任燚却一个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着任燚坚毅的眼神,宫应弦颤声道:“你别动……” 任燚抓着炸弹往屋梁的外沿跑去。 “任燚!”宫应弦想也没想,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在炸弹的倒计时将要走完的最后三秒,任燚聚起全身力气,将炸弹用力地抛向高空,同时他脚下踩空,从屋梁上滚了下去。 宫应弦飞身而起,在任燚就要从二十几米高的屋梁上摔落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整个身体也被任燚拽着往下滑,他手脚并用地勉强卡住了略凸起于玻璃面的钢架,俩人危险地悬在半空。 炸弹炸响,冲击波像一记无形地重拳,狠击在俩人身上,周围的数块钢化玻璃也应声皲裂。宫应弦被震得几乎要吐血,但他死死地抓着任燚没有放手。 同一时间,新年的钟声敲响,无数烟火如流星般窜上场馆上空,在黑夜中绚丽绽放,长达一分钟的“长夜”过后,舞台上重新亮起灯光、奏起音乐。 整个世界的黑暗与沉默,在刹那间变成了光明与喧闹,就连炸弹爆炸的声音和火光,都被巧妙地掩饰了。 任燚仰头看着宫应弦,有万千话语,却不知道该从哪句说起。 宫应弦也看着任燚,他也想说些什么,可他疼得开不了口,他的内脏剧痛,还单手抓着一个成年男子,整个身体都好像被从内外部撕扯,他只能勉强吐出三个字:“坚持住。” 其他人都跑了过来,一个拽一个地抓住宫应弦和任燚,将俩人一点点拖了回来,直到拖回安全地带。 宫应弦始终没有撒手,在脱险之后,狠狠抱住了任燚,用那种想要将任燚嵌入身体的力量抱着,并在他耳边哽咽着怒骂道:“你他妈不要命吗!”想到任燚向下坠落的身体,他就怕得肝胆俱裂,如果失去任燚……不,这是他绝对不能失去的人! 任燚鼻头一酸,只觉宫应弦的身体好宽厚、好温暖,仿佛能挡住整个世界的风雨。这是宫应弦第几次救他了?只有宫应弦能给他这种自己被强大的力量保护着的安全感,再坚强的人,也无法抗拒这来自灵魂深处的抚慰。 可当他生出想要回抱的冲动时,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宫应弦充满厌恶的那句“不准碰我”。 他心里一痛,瞬间没有了力气,瘫软在宫应弦怀里,看着满天绽放的烟花,幻想着此时此刻,他和宫应弦还在继续着约会,一起听演唱会,一起跨年,一起欣赏浪漫地烟火。 哪怕是他一厢情愿定义的约会。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张队长带其他人去把王瑞拷了起来,抬下去送医。 逐渐缓过来的俩人,也尴尬地分开,并从玻璃上坐了起来。 相顾无言。 好半晌,任燚道:“结束了。” 宫应弦沉默着。 “咱们这次干的太漂亮了。”任燚笑笑,“还好没有一个无辜的人受伤。” “……嗯。” 任燚透过玻璃,看着下面正在跨年狂欢的人们,他们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浑然不知过去的一个小时,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他自嘲一笑:“本来是想约你一起听演唱会,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宫应弦也低头看了一眼,轻声说:“演唱会还没结束。”这个夜晚原本属于他和任燚,结果先是被祁骁毁了,后又被……不,从祁骁出现的那一刻起,这个夜晚已经结束了。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心中依旧充满了嫉妒与愤怒。 任燚无意识地抱住膝盖,略微蜷缩起身体,低声道:“我们……能不能谈谈。” “……谈什么。” “你能不能……”任燚艰涩地说,“能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宫应弦沉着脸,没有说话。 “我不会再有任何……不合适的言行,我保证。”任燚越说,声音越小,“也不会碰你。” 宫应弦气得整颗心都在抽痛,他腾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燚怔怔地看着宫应弦的背影,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第88章 从屋梁上下来,任燚发现宫应弦就站在检修口外面的走廊里,一看到他,就冷着脸说:“去救护车上检查一下。” 任燚心想,他是在等自己吗? 任燚悲哀地发现,哪怕在这样糟糕的处境里,他仍然为宫应弦对他的一丝好而感动不已。他连忙说:“你也要检查一下。” “走吧。”宫应弦信步往外走去。 任燚跟上了宫应弦的脚步,他十分想求证,他们现在算是和好了,还是在冷战,宫应弦是愿意跟他恢复朋友的关系,还是彻底不想再接触了。可他不敢问。 俩人来到救护车前,急救员分别给他们听了一下内脏:“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不用了。”宫应弦冷着脸说。 “用。”邱言走了过来,双手环胸看着他,“你能比急救人员更专业吗?人家让你去医院你就去医院,快上车。” 宫应弦原本还想反抗一下,但老远见着宋居寒和何故朝他们走来,他扭头就上了救护车,还把车门关上了。他一点不想看这两个人和睦的样子,会衬得他和任燚愈发疏离。 “任队长。”何故走到任燚面前,歪着头看了看救护车,“宫警官受伤了吗?我想跟他当面道个谢。” “没大事。”任燚无奈一笑,“他不太擅长社交,你不用在意。” 宋居寒耸了耸肩:“要不是出了这种事,我还是不相信他是警察。” “邱队长,任队长,谢谢你们。”任燚伸手与他们相握,诚挚地说,“也感谢今晚的警察和消防员,你们救了所有人。” 邱言笑道:“何工,我们才应该感谢你,没有你的专业帮助,我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所有炸弹。” “是啊,何工,真的多亏了你,你真是太牛了。”任燚握着何故的手用力晃了晃,“还有宋老师,也谢谢你的高度配合,最后这首歌真是太巧妙了,让拆弹组成功找到了炸弹,而且没有引起观众的恐慌。” 宋居寒看向何故,俩人会心一笑:“任队长,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惊险的事,还好有你们在,让我们、让这么多观众都能平安回家,谢谢。” 任燚含笑点点头。 “哥!”远处传来一声叫喊。 这声音令任燚的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他偏头一看,果然见着远处正在朝他拼命挥手的祁骁。 宋居寒的粉丝都被栏在隔离带外面,保安力量不够,消防员也在帮忙维护秩序。 任燚想假装没看见,祁骁却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刘辉:“刘辉大哥,让我进去一下啊。” 刘辉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门门道道,就放祁骁进来了。 “哥,怎么回事啊?来了这么多警车和消防车。”祁骁跑到任燚身边,又紧张又兴奋地看着宋居寒,恭敬地叫道,“寒哥,何总。” 宋居寒没拿正眼看祁骁,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哥,你认识寒哥吗?”祁骁眼睛发亮地看着任燚。 “呃,我找宋老师要过签名。” 祁骁殷勤地说:“寒哥,我是个新人演员,我正在跟coco姐谈经纪约呢,要是成了,以后也是你的员工了。” 宋居寒挑了挑眉:“哦,是吗。”他看了看祁骁,又看向任燚,“这是你弟弟吗?” 任燚不自在地点点头:“是我朋友。” 祁骁很是亲热地一把搂住了任燚的肩膀:“我跟我哥认识好多年了,我哥特照顾我。” 邱言不经意地扫了祁骁一眼,察觉到他的口吻和神态不太寻常,脸上浮现一丝古怪地神色。 宫应弦透过救护车的车窗,看着祁骁亲昵地搂着任燚的肩膀,上半身也靠在任燚身上,双眸顿时迸射出寒意,他拍了一下驾驶室的隔板,低吼道:“开车。” 急救员为难道:“宫博士,我们等等任队长吧,没有其他车了。” 宫应弦低下了头,双目赤红,无法形容地伤心。 他从小到大,由于物质上已经无法更加满足,所以鲜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好不容易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拥有、独占的人,却早已经有了别人。 他的道德,他的自尊,他的骄傲,都在阻止他做出令自己不齿的行为,尽管心里已经塞满了偏执的、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念头。 当着宋居寒的面,任燚不好扫祁骁的面子,他不着痕迹地往前一步,躲开了祁骁的手,并淡笑道:“祁骁是个不错的演员,如果有合作的话,希望宋老师稍微照顾一下。” 宋居寒颔首:“没问题,算我还任队长一个人情。” 祁骁兴奋到一张俊脸上全是光彩:“谢谢寒哥,谢谢寒哥。” 又聊了两句,宋居寒和何故就告辞了,任燚看着俩人并肩远去的背影,羡慕极了。 邱言嘱咐他好好检查身体,也去忙善后了。 当只剩下任燚和祁骁时,祁骁面露一丝尴尬,他小声说:“哥,谢谢你,我真的打算签宋氏传媒了,宋居寒一句话,对我来说就是天翻地覆。” “我明白,祝你成功。” 祁骁叹了口气:“其实我早该猜到你和宫警官的关系,是我……越界了,不好意思。” 任燚偷偷看了一眼救护车,由于窗户比较高,在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他希望宫应弦也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他道:“祁骁,我跟宫警官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是直的,是我一厢情愿喜欢他,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直的?”祁骁不信,“怎么可能,他刚才那个反应,哪里像直的,分明是在吃醋啊。” “不是,他以前被同性骚扰过,他根本接受不了,我一直瞒着他,所以……” 祁骁皱了皱眉,将信将疑地说:“好吧,但是……我觉得他还是很在乎你的。” 任燚心中一酸:“他把我当成朋友。” 祁骁苦笑道:“你为什么非要喜欢一个直男呢,为什么非要自讨苦吃,其实我……”他落寞地低下了头,“算了,我想得开,哥,你是个特别好的人,我希望你也能想开。” 任燚勉强一笑:“好。” “我走了。”祁骁有些不舍地看着任燚。 “再见。” 祁骁倒退了几步,笑了笑:“也许有一天,你会在很多地方看到我,多到你不想看都不行。” 任燚也笑了:“希望有那一天。” 祁骁摆摆手,忍着鼻酸,转身走了。 任燚打开救护车的门,上了车。 宫应弦坐在车里,斜睨着他,目光冰冷。 任燚坐在宫应弦对面,敲了敲隔板:“走吧。” 车开动了,宫应弦面无表情地说:“他不陪你去医院吗。” 任燚心想,他果然看到了。任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如果我今天没看到,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任燚叹了口气,艰涩地说道:“应弦,我并没有刻意瞒着你,我的性向是我的一部分,我不感到羞耻,但我知道这个社会的宽容度还不够,为了避免麻烦,我不会拿着喇叭到处跟人说。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这是我没法改变的,我也从来没有消遣你的想法,我希望你能……能明白,我还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什么都没有改变。” “什么都改变了。”宫应弦沉声说道。 任燚无力地垂下了头。 宫应弦直勾勾地盯着任燚:“就像你说的,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好。”任燚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因为正如宫应弦所说,“什么都改变了”。他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他曾经因为俩人不断亲近的关系,而不停地想要更多,如今却连回到最初单纯的友情,都已经变成了奢望。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毫不留情地到来了,甚至不必等到他自我毁灭地去告白。 宫应弦心中默念着“祁骁”这个名字,他已经设想了无数个让祁骁离开任燚的方法,可他真的要做一个卑鄙小人吗?况且,任燚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对他没有别的想法,他费尽周章,又能得到什么? 两个人各怀心思,心系彼此却无法理解彼此,只能沉默以对。 狭窄的车厢里,明明他们之间的距离触手可及,却又仿佛隔着天险深堑,谁也不敢迈出那一步。 坠落深渊不可怕,可怕的是深渊里没有你。 第89章 到了医院,之前给他们治疗的医生调侃道:“你们这是要加入我们医院vip啊,才出去几天又回来了。” 任燚苦笑道:“是啊,打折吗,满减吗。” “又不用你花钱。” 做完一套身体检查,已经是半夜。 虽说没有什么大碍,但理应修养几天,只是俩人现在根本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休息上。 紫焰已经彻底疯了,这次体育馆的阴谋没有得逞,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谁知道之后又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必须尽一切力量早点抓到他。 宫应弦从医院出来,就把一堆单据扔进了垃圾桶。 任燚偷偷看了他一眼:“你饿不饿,要不要……” “我要回现场。” “现在?”任燚看了看表,都快三点了。 “言姐他们还在现场取证,现在是抓捕歹徒的黄金时间。” “那你注意休息。” “你父亲在家不安全,紫焰今晚受到挫败,极有可能针对我们进行报复,天亮后,我派人去接他。” “……好。”虽然有些仓促,但宫应弦说得有道理,任燚现在根本不放心他爸一个人在家,他现在就想回家陪他爸。 宫应弦凝视着任燚,严肃地说:“还有,在我们抓到紫焰之前,你不要单独行动,平时都待在中队,出警也要格外小心。” 任燚道:“你也一样,无论是回家还是工作,都要加倍小心。” 宫应弦几不可见地点头,转身走了。 任燚看着宫应弦的背影,忍不住叹气。尽管说好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们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给彼此的台阶罢了。他们现在除了私交,还有很多工作上的往来,在正事、大事面前,不可能幼稚到玩儿什么冷战、绝交。 只是隔阂终究是有了,再难消除。 ----- 到了家。 上夜班的保姆惊醒了,任燚“嘘”了一声,悄悄走到任向荣的房间,打开门,看着他爸正在安睡,悬吊了一整夜的心,终于回落到了原位。 他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床上,只觉又困又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这一晚发生的事,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原本期待的俩人第一次的约会,被毁了个彻底,他的情绪就像过山车,接连经历了喜悦、伤心、惊恐、失落,此时已是百感交集。 闭上眼睛,眼前浮现了宫应弦的脸。他已经没有力气产生任何激烈的情绪,现在他只想睡一个好觉,也许他能做一个跟宫应弦有关的梦,美梦。 他沉入了梦里。 ----- 第二天一早,宫应弦派了车来。 任燚早已跟他爸沟通过了,但没提医院和宫应弦的关系,怕他爸多想,不过一早上起来就要收拾行李,他爸还是抱怨了两句“怎么这么仓促。” 最近发生的事越严重,任燚越不敢告诉他爸,即便是他自己都为安全感到担忧,又如何说服他爸放心呢。现在唯一能让他放心的,就是把他爸送到一个保密的、24小时安防的、有人照顾的地方,宫应弦的医院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到了医院,一切手续都办好了,韩医生把任燚叫到一边,殷勤地说:“任队长,您就放心把老队长放在我们这儿吧,宫博士特意嘱咐过了,我们全院都非常重视。” “那就麻烦你们了。”任燚看了看头顶,“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吧?” “是的,24小时安防和护理,非常安全。”韩医生笑道,“您也随时都可以来看他,我们对老队长的治疗和复健安排,也会及时与你跟进。” “好的,谢谢你们了。” 任燚回到病房,任向荣正在熟悉床头的智能开关,见他进来,说道:“这里环境太好啊。” 任燚笑了笑。 “一个月多少钱啊?”任向荣有些不安地说,“这地方可比养老院贵多了吧。” “你的医保报了一部分,他们医院还有针对老兵的公益医疗,所以没花多少钱。” “真的呀。”任向荣高兴地说,“那真挺好。” 任燚坐在床边,温言道:“爸,这段时间我特别忙,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咱们平时可以视频,好吧?” “你别把我当小孩儿,你忙你的,还有一个月过农历年了,肯定好多事呢。”任向荣看了他一眼,“是不是昨晚去执勤没睡觉啊?你看你的脸色,都发青了。” “忙到挺晚的,演唱会嘛,后面好多善后的事。” “我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去睡了,闹闹哄哄的我也不爱听,还挺顺利的?” 任燚面上掩饰得很好:“顺利,我还要了一个大明星的签名呢。”昨晚的事被完全封锁了消息,即便现场有人对种种反常感到怀疑,也不会有途径去知晓或证实。 任燚把他爸安顿好,连饭也来不及吃,又匆匆赶回了中队。 路上,他分别接到许进和宫应弦的信息。许进要他下午跟曲扬波去支队开会,跟这次的事有关。宫应弦则要他下午去分局录口供。 回到中队,任燚就被战士们团团围住,纷纷追问起他昨晚的细节。换做平时,任燚少不了要吹吹牛、渲染一下自己的英勇事迹,但此时他一点心情都没有,跟宫应弦有关,更跟紫焰有关。 他把所有人召集到会议室开会,严肃地说:“过去几个月我一直在配合警方办案,很多细节我没告诉你们,不过经过鸿武医院的事,大家多少也都知道了,我们碰到了一个以纵火为主要犯罪手段的x教组织,这次演唱会险些出大事,也是他们干的。” 众人的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演唱会的事要严格保密,这个不用我多说了,我现在想说的是我们后面的工作。这个组织非常邪恶、疯狂,根据目前警方的推测,他们多年来在全国各地发动过多起纵火,有些被伪装成了意外,他们一直隐藏自己的存在,但随着他们作恶太多,以及警方的调查,现在已经被发现了。所以这个组织的首领,开始主动出击,对我们是报复也好,挑衅也好,总之,昨晚的演唱会他如果得逞了,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他没有得逞,肯定也不会就这此善罢甘休,他的行为会越来越乖张疯狂,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曲扬波沉声道:“警方现在掌握了多少线索?” “已经掌握了很多,现在还活捉了一个成员,相信警方一定可以将这个组织一网打尽,但取证和抓捕都需要时间,在没有抓到他们之前,我们有理由相信消防员是他们攻击的目标之一。”按照宫应弦当时的分析,消防员是用火对抗火的人,自然也是紫焰所谓的“邪恶灵魂”的代表。 战士们面面相觑。 “我今天下午既要去分局录口供,还要跟指导员去支队开会,这次的危及不仅仅是人民的、警察的,也是消防队的,因为他们是一帮有组织、被洗脑、还具备各种专业知识的纵火犯,而且因为之前跟这个组织相关的几个案子,都是我们中队参与救援的,所以这个组织盯上了我,很可能干出危及整个中队的行为。” 高格道:“咱们不怕那群狗娘养的。” “对,不怕他们,敢来就拿水枪喷死他们。” “我知道大家不怕,我们是正义的一方,正义不必惧怕邪恶,但我要求大家从现在开始,一个是尽量不单独行动,二个是对之后每一次的出警,都严加小心,也许那里面就有组织步下的陷阱。下午我们也会跟支队讨论,怎么更好的保证大家的安全,同时做好日常工作。” 散会后,曲扬波一脸沉重地说:“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本来以为只是国外的一个暗网,谁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多案子。” “如果没有牵扯出这么多案子,以前那些被害人就永远得不到公正,以后也还会有更多被害人。”任燚深吸一口气,“这也证明他们的气数到了。” 曲扬波看了看表:“咱们几点去支队?总队现在非常重视,上午公安总局的领导找咱们总队的领导开了会,现在需要消防和警方全力配合,陈队长要跟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我要先去分局那边录口供,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分局吧,之后咱们再一起去支队。” “好,走吧。” 路上,俩人聊起昨晚的细节,曲扬波语重心长地说:“任燚,我知道你这个人一腔热血,但你别忘了你爸还需要你,凤凰中队这么多兄弟也需要你,你不能不要命啊。” 任燚故作轻松地说:“谁说我不要命了,我可惜命了,昨晚真是紧急情况,不然还能怎么办啊。”他不是不怕死,只是每个人都有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如果不处理炸弹,宫应弦就会有危险,下面的观众也会有危险,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只是本能罢了。 曲扬波摘下眼镜,揉了揉疲倦的眉眼:“我真是有点害怕。” 任燚看了看曲扬波,心里有些不好受。 “本来开始以为是独立案件,多坏多变态的犯罪咱们也不是没见过,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会是一个组织,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害怕了,我担心你的安危,担心所有人的安危。” “我明白,我也害怕。”任燚苦笑道,“我今天一早上把我爸送走了,那个x教头子可能盯上我和宫博士了。” “你做得对,以后你也不要单独行动了。” 任燚点点头:“相信邪不胜正吧,我们一定会抓到他们的。” 到了分局,任燚进去录口供,但见整个分局的气氛跟平时不一样,尤其是女警,非但不像平时那样热情欢迎他,还几乎无视了他,并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宫应弦和蔡强都在,蔡强道:“任队,你早来一会儿好了,何工前脚刚走,他还问起你呢。” “何工刚走?是不是宋居寒陪他来的?” “是啊,不愧是明星,可真好看啊。” 任燚顿时明白女警们为什么这么激动了。 蔡强特别八卦地问:“哎,他们俩真是那个啊?我不关注这些,刚刚小高他们跟我说的,说他和何工是一对儿。” 任燚偷偷瞄了宫应弦一眼,果见他的脸沉了下来,恐怕光是听到同性恋,也让他不舒服吧。 宫应弦轻咳一声:“说正事。” 任燚把昨晚发生的事详细描述了一遍,整个过程没花费太多时间,因为宫应弦几乎都知道。 录完口供,蔡强去忙别的了,屋里只剩下俩人面面相觑。 任燚抓了抓头发:“那个,王瑞怎么样了?” “做完手术了,死不了。”宫应弦道,“我们已经把他调查清楚了,紫焰特别擅长对这种不善于融入社会的人进行洗脑,我们会找来他的家人,配合心理医生做干预,只要让他摆脱x教的操控,他就会配合我们,紫焰给我们送了一个有利的证人。” “太好了。”任燚道,“对了,我爸已经在医院那边安顿好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 俩人之间又陷入尴尬地沉默。 原本他们已经是有聊不完的话题的朋友了,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宫应弦收拢资料:“听说上午公安和消防的高层开了会,这次的案子会配置更多资源,我们一定会尽快抓到紫焰的。” 任燚有些眷恋地看着宫应弦的脸:“有你在,肯定会抓到的。” 宫应弦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我先走了。” “那个,火灾调查,什么时候做?”任燚道,“现在你家的案子也跟这个组织有关了,也许能找到关联线索。” “我实在抽不出空来,只能半夜了。” “半夜就半夜。”任燚道,“这对你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 宫应弦看着任燚:“为什么对你重要?” “呃,因为……对你重要,对我就重要。”任燚说完之后,心里忐忑不已,他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越界。 宫应弦心中微酸。他当然知道任燚是关心他、对他好的,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难以控制对这个人的独占欲。 他在克制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能克制到什么时候。 第90章 任燚为了缓和气氛,勉强笑了笑:“那,要不就今晚吧,本来我们也是说好过完年的。” 宫应弦迟疑了一下:“好,今晚,我晚上派人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去就行,我记得你家怎么走。” “不行,我说过,你不要单独行动。”宫应弦收拾好资料,“等我通知吧。”他走了两步,又顿住了,“把淼淼带上。” 任燚愣了愣,心里终于涌入一丝丝甜。 宫应弦离开后,任燚也收拾好自己复杂的情绪,准备离开,可刚打开门,却发现邱言等在门外,而且看起似乎是专门在等他。 “邱队长?”任燚不解地看着她。 邱言往前几步,把他逼回了屋内:“聊两句。” 任燚只好退了回来。 邱言随手带上门,靠坐在桌子上,开门见山地问:“你和应弦怎么了?” 任燚并不愿意向一个女性坦露感情的事,太难为情,但邱言已经看出来了,瞒着也没用,他闷闷地说:“他发现我的性向了,然后……生气了。” “生气”已经是一个被他弱化了许多的词。 邱言轻叹一声:“我提醒过你,他以前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 “我知道,所以我……”任燚抓了抓头发,“并没有打算告诉他。” “那他怎么会……”邱言想起了什么,“昨晚上那个小演员,是你什么人?” 任燚避重就轻地说:“朋友。” “男朋友,还是炮友。”邱言的口气变得有些生硬。 “……我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了,自从我对……”任燚愈发感到难以启齿。他从前并不觉得这种事涉及对错,可当他亲口从宫应弦嘴里听到“恶心”,亲眼从宫应弦眸中看到愤怒,他就像是犯了罪一样,充满了羞耻感。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宫应弦以外的人,说他恶心,说他不正常,说任何不中听的话,他都会理直气壮的艹回去。他不以自己的性向为荣也不以为耻,这只是构成他的一部分,他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至少,他从前以为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现在他才明白,那些“别人”,不是宫应弦。 他喜欢的人,一句话、一个眼神,足够碾碎他的自尊。 “你们很久没联系了,那昨晚上是巧合偶遇吗?” “是。” 邱言挑眉:“然后又那么巧,应弦看到你们发生了足够让他判断出你性向的行为?” “……是。”任燚感觉百口莫辩,他有些羞恼道,“邱队长,我很尊敬你,但如果你继续用这种审问犯人的方式跟我说话,我就走了。” 邱言站起身,与任燚对视,目光凌厉:“你也许觉得我管太宽,可是我没有办法,他姐姐走了之后,我觉得我就是他姐姐。他已经受过了太多太多伤害,普通人早就垮了,你看他长得人高马大的,好像什么都能解决,好像除了火什么都不怕,其实他心里就是个小孩儿,没有从火场里走出来的那个小孩儿。” 任燚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任队长,你喜欢他不奇怪,他有很吸引人的外貌,可他不是你能随便撩拨的对象。首先他不是同性恋,他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这些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让他敞开心的人,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其次,在感情上,他完全不是你的对手,或许他在你的引导下,会把对你的依赖错认成爱情。他可能会把你当做救命稻草,会把所有对感情的需求和对家的渴望都压到你身上,你能承担吗?你以为他会像你从前那些成熟的恋爱或约炮的对象,什么好聚好散,什么你情我愿吗?有一天你厌倦了怎么办,性格不合想分手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离开他,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 任燚呆呆地看着邱言。他想反驳,他不是随便撩拨,他是真的喜欢宫应弦,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想要共度余生,喜欢到可以以命换命,可面对邱言的指责,他一时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甚至连他都在怀疑自己。他是否真的在利用宫应弦对他的依赖,他是否太过自私,为了私欲想把宫应弦带上一条原本不必走、也不好走的路? 邱言的表情有一丝哀伤:“任队长,如果你真的喜欢他的话,不要伤害他。” “我永远都不想伤害他。”任燚苦涩地说,“我只想保护他,只希望他好,真的。”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好人也会无意地伤害别人,希望你能掌握好那个度。”邱言深深看了任燚一眼,转身离开了。 任燚疲倦地扶住了额头,心里堵得难受。 他不会再抱有任何幻想了。正如她所说,他不想伤害宫应弦,那是他最想保护的人,所以他不能给宫应弦错误的引导,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他要给宫应弦想要的——一个真正的朋友,一个可靠的战友。 任燚调整好情绪,离开了会议室,去找曲扬波。 曲扬波正跟一个熟人聊天,见他出来了,就走了过来,盯着他的脸:“你怎么了?口供录得顺利吗?” “顺利。”任燚把脸微微偏了过去,有些徒劳地想要阻止曲扬波看他,曲扬波非常会看人,很多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是吗,你这张脸上可没写着‘顺利’。”俩人并肩往外走,曲扬波道,“昨晚在场馆我就感觉你和宫博士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劲儿,怎么,吵架了?” “没有。”快步走到停车场,任燚打开车门,“赶紧去支队吧。” “那是怎么了,你们前段时间不是……” 任燚砰地一声狠狠摔上了车门:“你他妈能不能不问了!” 空气骤然安静。 任燚双手撑着车门,大口喘息着,用以缓解心脏处持续传来的闷痛。 曲扬波安静地看着任燚的背影。 良久,任燚转过身来,背靠着车门,一脸的颓丧:“对不起。” 曲扬波耸耸肩:“于公,我是你的指导员,要随时监控你的心理状况,毕竟你的决策影响自己和其他战士的安全。于私,我是你兄弟,我很关心你。你有情绪没关系,但你得解决它。” 任燚失神地看着天,认命地快速说道:“宫应弦知道我的性向了,他说他觉得‘恶心。’” 曲扬波皱起眉,走过来抱住了任燚的肩膀:“兄弟啊,你以前谈恋爱没受过挫,我看你根本不会追人。告白是胜券在握时的杀手锏,不是起式第一招,没有足够的铺垫,那就是把命门摊开来给别人,胜算太低了。” “我没有告白。” “啊?”曲扬波道,“那他怎么知道的?” “懒得说了,反正就是意外。”任燚苦笑一声,“我只能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我只把他当朋友,否则连朋友也没法做。”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不如把实话说了,何必憋在心里。” 何故摇头:“说出来能怎么样?让自己爽一下?” “能让你好受一点。” “我不在乎自己好不好受。”任燚坦然地说,“我只在乎他,起码现在我们还能有交集,够了。” “够了?” 任燚转过身,重新打开车门,他看了曲扬波一眼,目光平静而笃定:“喜欢一个人不是一定要在一起,我看着他好就行了。” 曲扬波怔了半天,最终只能无奈地摇头。 到了支队,他们开了一下午的会,总得来说,就是讨论凤凰中队和任燚个人目前面临的威胁,以及全力配合警方尽快抓到紫焰及其他x教组织成员。 开完会,任燚让曲扬波先回去,他自己去了一趟支队的火灾调查科,他想了解火灾调查方面的历史。十八年前火灾调查还没有成立专门的科室,而是由警方负责,但找来的顾问也全都是消防专家,所以在这里应该可以了解到当年的火灾调查主要是用什么手段、工具。 火灾调查科里的几个老资格,要么曾经是他爸的下属,要么也跟他爸认识,多是因为身体、家庭、学历等各种原因没能继续往上走,调来这里的。 由于这是一个上升空间有限的地方,所以人员一直很稀缺,上面也在招聘和培训新人。 任燚跟几个熟人打了招呼,也遇到了之前协助他调查的张文。 一个老调查员知道任燚的来意后,颇为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被他搪塞了过去。 最后,老调查员让张文带任燚去档案室和仓库,那里有很多以前的资料,还有一些退役了的器械。 张文看到任燚还挺高兴的:“任队长,现在队里都传开了,说您帮警察破了好多案。” “也有你的功劳。”任燚敷衍了几句,他现在没心情提,转而问道:“你最近怎么样,转事业编了吗?” “今年应该有希望,不过,前段时间有个保险公司想挖我,他们也需要火灾调查员,工资反正比这儿高多了,我还挺犹豫的。” “你还年轻,不急着做决定。” 俩人来到档案室。 张文道:“这些资料里有火灾调查的发展史,退役的器材什么的不在这里,我可以带你去看。” “行,我先看看资料,这些可以借走吗?” “您跟孟科长打个招呼,过段时间送回来就行,器材也是。” “好,你忙去吧。” 任燚在档案里翻了一下午的资料,了解一下当年的调查水平,会有助于他发现宫家的案子里的漏洞,毕竟十八年间,科技发展得太快,很多东西现在用高级仪器可以轻易查出来,以前却是没有那样的条件。 最后,任燚借走了一些资料和器材,返回中队。 他从昨天到现在,只睡了四个小时,此时已经疲累不已,便回宿舍睡了一觉,直到晚上十一点多,被电话吵醒。 “喂?”任燚边打哈欠边接了电话。 宫应弦清冷好听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我在你中队。” 任燚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不是派司机来吗?” “司机不配枪。”宫应弦,“收拾好就下楼。” “好、好。” 挂了电话,任燚已经清醒了许多。宫应弦是担心他的安全,所以亲自来接他吗? 他一面想要将自己的心从宫应弦身边拽远一点,一面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它越陷越深。 他不是一个只会以貌取人的毛头小子,他喜欢宫应弦,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宫应弦在用一种单纯的、真诚的、别无所图的方式对他好。而他是一个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忍不住三分回报的人,于是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他抓起在他身边睡觉的淼淼,用脸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脑袋,喃喃道:“你是唯一属于‘我们’的东西了。” 第91章 上了车,任燚发现宫应弦满脸倦意,眼下一片青色的阴影。 任燚皱眉道:“你从出事到现在睡觉了没有?” “眯了一会儿。”宫应弦不甚在意地说。在演唱会发生的——无论是紫焰的事还是任燚的事——都让他难以入眠,所以他不停歇地工作到现在。 “我来开车吧,我好歹睡了一会儿。” 俩人交换了位置,任燚把淼淼放到宫应弦身上,“你也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宫应弦摸着淼淼,“它长大一点了。” “天天吃,当然会长大了。”任燚道,“把椅子放下,多少休息一下,睡眠不好会影响思考能力。” 宫应弦把椅子放倒,稍稍舒展了一下腰身,然后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淼淼塞进了怀里。 淼淼探出一个小脑袋,喵了一声,乖巧地趴在宫应弦身上,已经蜷缩好身体准备继续睡,显然很满意这样温暖的包裹。 “它多久洗一次澡?”隔着羽绒服,宫应弦轻拍着淼淼的身体。 “自从来了就没洗过。”任燚发动了车,“在宠物店养伤的时候洗过,猫几个月洗一次没关系吧。” 宫应弦斜了任燚一眼,“到我家洗吧。” 任燚淡笑道:“你嫌它脏还塞怀里?” “我不嫌它脏。”宫应弦想了想,解释道,“它是脏,但我不嫌弃它。” “看来你的洁癖有好转。” “没有。”宫应弦淡道,“它是我的猫。” 我们的猫。任燚在心里加了一句。 “睡不着,聊天吧。”宫应弦偏头注视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夜景,不想让任燚看到自己的表情。 “好吧,你想聊什么。” “你有过几个男朋友。” 任燚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怎么都没想到宫应弦一开口就是这样又尖又利的问题,好像酝酿了很久一样。 “嗯?”宫应弦有些不满任燚的沉默。 “……三个。”任燚老实地回答。 宫应弦压抑下怒意:“你几岁发现自己的性向。” “大概十五六岁吧。”任燚感到很不自在,他偷瞄了宫应弦一眼,发现宫应弦一直看着窗外,无法从那张脸上获知情绪。 “怎么发现的。”宫应弦为了防止声音的波动泄露自己的情绪,用一种机械式的、毫无起伏地口吻问着。 而这在任燚听来,尤其像审讯犯人。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警察的通病吧?他硬着头皮答道:“喜欢上一个同学。” “所以,只有喜欢上一个人,才会发现?” “绝大多数是吧。” “你怎么定义这种性向。” 任燚尴尬地说:“什么……怎么定义?” “什么样的人可以被定义为这种性向。” “呃……当然是喜欢同类的。” 宫应弦的眼中显出茫然:“那如果,只喜欢一个同类,不喜欢别的呢。”他思考过,认真思考过,可他最终发现除了任燚,他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男人,女人,他都想保持距离。哪怕是盛伯、飞澜、邱言这样的亲人,他也会避免不必要的身体上的接触,亲人与外人的区别,无非是亲人不让他反感。 只有任燚,唯有任燚,是他主动想要靠近的。 任燚想了想,说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性向,只不过异性和同性比较常见罢了,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不用拘泥于性别。” 宫应弦没有说话。 任燚稍稍松了口气,以为宫应弦要结束这个令他如坐针毡的聊天了。 可片刻之后,宫应弦又语出惊人:“你们什么时候分手。” 任燚面色极其尴尬:“啊?” “你交过三个男朋友,这证明你是会分手的,对吧,以合理的逻辑推断,你和祁骁也有可能分手。” 对祁骁的调查,几个小时前已经发到了他的手机上,对付这样的人,略施名与利足矣,他只是下不了手。他只是不甘心,任燚这样一个,有了男朋友,依然隐瞒自己的性向蓄意与他暧昧、拿他消遣的人,凭什么值得他摒弃原则和道德,去做一件不光彩的事。 何况,即便做了,任燚依然不属于他。 任燚深吸一口气:“已经分了。” 宫应弦猛地从椅子里弹了起来,惊诧地扭头看着任燚。 任燚也被宫应弦吓了一跳,险些就与前车追尾,他慌忙踩住了刹车,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无限接近的前车的屁股。 宫应弦道:“什么时候?那天晚上?” “……对。” “为什么之前不说。” “重要吗。”任燚自嘲地想,单身的难道就不“恶心”了? 宫应弦心中百味陈杂,他似乎应该高兴的,可他分明体会不到什么喜悦的情绪,因为任燚亲口说过“对他没有任何想法”。 分手了,依然对他没有任何想法?宫应弦握紧了拳头,他愈发愤怒了,而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愤怒应该针对谁,仅仅是任燚吗? 于是宫应弦沉默了,任燚也沉默了。 俩人就这么沉默着,一路开到了宫应弦家。 盛伯依旧热情地接待了任燚,可此时面对盛伯的笑容,任燚只感到心虚,如果盛伯知道他对宫应弦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会不会也讨厌他? 到家后,宫应弦把淼淼交给保姆:“给它洗个澡,我也去洗个澡。” 盛伯开心地逗了逗淼淼,然后就带着任燚来到餐厅:“任队长,你饿了吗?我们准备了宵夜,都是你爱吃的。” 任燚干笑道:“谢谢。” “演唱会你们玩儿的开心吗?”盛伯笑眯眯地说,“少爷还特意让我去给他买了休闲的衣服,他好久都没穿那样的衣服了,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真是怀念啊。” “哦,还行,挺好听的。” “少爷也是第一次听演唱会呢,以前让他去人多的地方,哎哟,简直跟要他命一样,他只有为了工作才愿意强迫自己忍耐很多事,但是因为任队长,他好几次突破自己的限制。庞贝博士非常高兴,他说你对少爷的鼓励作用比任何方法都有效。” “庞贝博士?” “是少爷的心理医生,少爷能像现在这样基本融入社会,都是他多年治疗的成果。他还说下次回北京想见见你呢。” “哦,好……”任燚哪里敢见宫应弦的心理医生,恐怕说两句就会被拆穿吧。 “庞贝博士说,一个能让少爷真正打开心扉的人,才能对少爷起到最大的引导作用,所以少爷有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好了。”盛伯殷勤地把给任燚倒了杯热茶,“任队长,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任燚只觉如坐针毡,他心虚得脸上都开始发烫了。他怎么配得上这些人的期待和感谢,如果他们知道,他对宫应弦抱着怎样不单纯的心思,恐怕也会跟宫应弦一样,感到“恶心”吧。 任燚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他勉强笑道:“盛伯,我来之前吃过饭了,现在吃不下了。” “哦,没关系,你们晚上不是要工作吗,要是饿了随时叫我。” 任燚不想在这里继续面对盛伯殷切的目光,便提出想去看淼淼洗澡。 他过去的时候,淼淼已经快洗完了,任燚便帮着保姆给它吹了个干净。 洗干净之后的淼淼,皮毛又软又香,就连曾经被烧伤的地方也长出了细细的绒毛,不那么明显了。任燚抱着淼淼,打算去给宫应弦看看。 走到宫应弦房门前,任燚却发现门没有关,主人好像十分匆忙的进去了,仅仅是虚掩着。 任燚轻轻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他顿时有点担心,宫应弦是极度注重**的人,进卧房不关门几乎不可能,想到宫应弦近两天没睡觉,见那脸色,明显是非常疲倦和低血糖。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门,发现宫应弦穿着睡衣趴在床上。拖鞋没脱,被子也没盖,并不像是准备睡觉的架势。 糟了,不会是晕倒了吧。 任燚有些着急了,他走过去轻声叫道:“应弦,应弦?” 宫应弦却毫无反应,只是呼吸平稳,看来似乎睡得很沉 任燚把淼淼放在了一边,他记得宫应弦觉非常轻,不可能这样都不醒。 如果叫不醒的话,就得叫医生了。 任燚推了两下宫应弦的肩膀:“应弦,醒一醒,你怎么了?” 宫应弦突然睁开了眼睛,任燚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宫应弦却是本能地一把擒住了任燚的手,将人拽倒在床上,同时迅猛地撑起了身体。 “你干什么?” 他刚洗完澡,只罩了一条浴袍,连腰带都没仔细系,此时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前襟大敞,一览无遗。 任燚的脸几乎撞上宫应弦的胸膛,鼻息之间全是宫应弦沐浴后的淡淡香味,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忘了说话。 宫应弦甩了甩脑袋,清醒了几分:“你进来做什么。” “我、我送淼淼过来给你看,然后,我想、我怕你晕倒了,你……你是晕倒了吗?”任燚磕巴着说。他想起什么,赶紧将手抽了回来,“我不是故意要碰你,我是怕你晕了。” 宫应弦手里一空,那种熟悉的温度和触感甚至不足够抚慰他一点点,就消失了。他心里烦躁极了。 “我洗完澡出来太困,想躺一下。”宫应弦见任燚的目光左右游弋,就是不看他,便低下头,发现自己敞开的浴袍,顿时明白了任燚的不自在。他本想习惯性地遮掩一下,但抓着浴袍,却没有动。 任燚的目光逃难一样放在了淼淼身上:“你想睡就继续睡,不要太累了。” 宫应弦抬起头,盯着任燚,目光深沉难懂:“你和祁骁做过吗?” 任燚浑身都僵住了。 宫应弦眯起眼睛:“既然你对男人有想法,那你幻想过跟我做吗?” 第92章 任燚此时只恨不能消失在当场。 宫应弦并不是第一次语出惊人,而是时常说出一些与那冷冰冰的外表截然不符的让人烧心烧肺的话,大约是因为宫应弦不在乎自己的社交评级,所以想说什么,就说了,然后把难题扔给别人。 任燚有苦说不出,他甚至连现在该说什么都没想好。 宫应弦不依不饶地看着任燚:“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我这样让你不自在吗?”他故意掀了掀浴袍。 任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一直都在说我想说的。”宫应弦直勾勾地盯着任燚,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你有没有幻想过?” 任燚恼羞成怒:“你问这种问题的目的是什么,想羞辱我吗?” “我有权利知道跟我有关的事。你之前一直瞒着我,现在你不觉得欠我一些真相吗。”宫应弦微眯起眼睛,“不准再骗我。” 任燚烦躁地扒了一下短短地头发茬,依然是难以启齿。 说没有吗,这种谎言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显得毫无说服力。 说有吗,他不敢想象宫应弦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所以任燚做了一件挺怂的事,他决定遁了:“我不想讨论这种问题,你休息吧。”说完大步往门口走去。 他的手刚摸到门把手,就感觉背后生风,接着,刚刚开启的门被一只大手用力推了回去,咣地一声,关严实了。 任燚顿时心跳加速,他用余光瞄着从身侧横过来的按在门上的那只手,五指白皙修长,指甲圆润干净,看起来是一只仅适合执笔为文的漂亮的手,实际上枪法奇准,力气奇大。他注意到这只手的四个掌指关节不像正常人那样有明显的凹凸起伏,那是常年打拳导致的关节变形。 有时候宫应弦生气的时候,任燚是真的有些打怵的,比如现在。他能感觉到宫应弦就在他背后,也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自己后颈,仅从急促的呼吸频率,就能体会到宫应弦的怒意。 于是他一动也不敢动。 宫应弦将另一只手也按在了门板上,将任燚困于两臂和高大的身躯之间,他凑近任燚的耳边,低声道:“想跑?” 任燚心脏一颤。 “回答我的问题。” 任燚深吸一口气:“一个正常男人,看到一个漂亮女人有想法,可能只是本能的反应,不代表他会做什么。” “那就是有。”宫应弦从背后看着任燚红透了的耳根,心里就像有只小爪子在轻轻地瘙,他用唇若有若无地碰着那耳垂,“转过来。” 任燚紧张到掌心都在冒汗。 “我说,转、过、来。”宫应弦命令道。 任燚闭了闭眼睛,认命地缓缓转过身,侧身的时候,他已经竭力往后缩,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宫应弦的身体。 任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鼓起勇气直视宫应弦的双眼,那眸中的深意令他根本读不懂。 “是什么样的幻想?”宫应弦继续问道。 任燚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他咬牙道:“不记得了!” “跟你和祁骁做的一样吗?” “不知道,不记得……”任燚感到有口难辩。 “你幻想过我亲你吗,抱你吗,和你……” “够了!”任燚伸手想要推开宫应弦。 宫应弦一把擒住他的手腕,钉在了门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进任燚的瞳眸深处,锋锐如兽,他冷道:“你不是说对我没有任何想法吗,你还要说多少谎话?” 任燚低吼道,“你想证明什么啊宫应弦?证明我就是对你有龌龊想法的恶心的……我已经说过了,那些不过是本能,本能!你也是男人,你他妈早上起来有反应的时候是对空气有想法吗?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一直是祁骁那种型的,你不用担心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更不用担心我会骚扰你,你不觉得自己太、太自作多情了吗!” 任燚一口气吼完,整个心室都在发颤,他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在瞬间被抽空了。即便是这样将了宫应弦一军,心中也没有任何得胜的喜悦,他只觉得自己又可悲又可笑,他甚至不明白这样强行狡辩,是为了那早已不可能维系的“友情”,还是在宫应弦面前所剩无多的尊严。 究竟是图什么呢?他还抱有什么希望呢?如果他最后的底线只是宫应弦不要讨厌他,那么这番话说完,这道底线恐怕也被击溃了。 宫应弦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目光愈发冰冷,神情更是狠戾不已,他轻声道:“好,很好,是我自作多情。”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自作多情四个字,只觉一字一把刀,捅进他心里。 任燚倒吸一口气,懊悔不已:“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只是要确认一下,确认你对我没有不该有的念头。”宫应弦满目寒芒,“毕竟,你曾经也嘴上说着跟我是朋友,背地里却瞒了我那么多。” 任燚握紧了拳头,哑声道:“那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 “放心了。”宫应弦不怒反笑,那笑容令任燚汗毛倒竖。 “可以放开我了吧。”任燚低声道,“邱队长应该快到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宫应弦却没有松手,他微微躬身,平视着任燚:“我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那件事,大部分人都说很舒服。” 任燚听懂了:“我以为你很排斥……” “我为什么要排斥性,性是繁衍的手段,跟吃饭睡觉一样是动物本能,性也是研究犯罪心理时不可或缺的一环。我排斥的是人。” 任燚现在听不懂了,他不知道宫应弦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 “鉴于……”宫应弦凝视着任燚的眼睛,从眼神到口吻都透着冷酷,“你刚好有一个不让我排斥的身体,我想试试。” 任燚双目圆瞪,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 宫应弦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怎么,你不是也幻想过吗。”宫应弦冷笑,“你以为撒谎不需要付出代价吗,这是你欠我的。” 任燚颤声道:“你、你想……”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我是个男人,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任燚的心被揪痛了。 如果早几个月前,宫应弦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或许会很高兴,但现在不行了,真正喜欢一个人,唯有心意相通才是最终的信仰。但宫应弦不会喜欢他。 宫应弦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是他的错吗?他想起邱言说过的话,是不是他利用朋友的身份给了宫应弦错误的引导?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宫应弦双目发红,任燚在他的视线里模糊了又清楚,清楚了又模糊,反反复复,令他头痛欲裂。 他早已经被激怒、被刺伤,但他掩藏了起来,他太想得到了,只要能拥有任燚,无论是什么,无论是多少,他都要,哪怕明明白白说“不喜欢”他的任燚,他还是疯狂地想要。 任燚点点头:“好。”他扯动嘴角,做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这有什么问题,我让你……试。” 宫应弦面无表情地说:“你有男朋友的时候也可以跟别人暧昧不清,对你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问题。” 任燚嗤笑一声,已经无力辩解:“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宫应弦松开了任燚。 任燚抹了一把脸,转身开门走了。 宫应弦在门前僵立了许久,突然抡起拳头,重击向门板。 厚重的实木门上留下了一个深深凹洞,木屑将宫应弦的手刮出了道道血痕。 == 待邱言到时,已经很晚。 三人齐聚在那间放满证物的书房时,每个人都戴上了一张平静的面具。 邱言与任燚平静的打招呼,任燚与宫应弦平静的对视,尽管发现宫应弦手上缠着纱布,也忍住了习惯性的关心。 好像一切都很平静,谁又能窥见谁的暗流汹涌。 第93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宫应弦不仅把当年所有的影像证据都做了修复,甚至根据设计图、照片和记忆,搭建了一个房屋的透视模型。 而任燚也带来了他从消防队找来的所有资料。 邱言围着桌上的模型转了一圈:“跟我记忆中差不多,还原的很好。” 宫应弦低着头,静静凝视着这栋三层别墅的模型,没有说话。 任燚隔着那张桌子,看着宫应弦,脑子里还回荡着俩人不久之前的对话。 他现在已经比刚才冷静了一些,可越是冷静,便越是伤心。每每他燃起一丝希望,认为俩人至少可以重修友谊的时候,宫应弦总会用言语和行动告诉他,妄想。 他无法想象,那晚之后,宫应弦眼里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的宫应弦,真像一个十来岁的懵懂少年,在荷尔蒙的作用下开始对成人的秘密产生兴趣,想要探索又局促不前,而他刚好是一个合适的探索的对象,不排斥,不泄密,不担责。 是的,他幻想过,幻想过无数次跟宫应弦的亲密接触,但没有哪一种会是在这样的前提之下的,这让他…… “任队长,任队长?” 任燚猛然惊醒,茫然地看着正在唤他的邱言:“不好意思,我可能……” “困了吗?” 宫应弦若有所思地看着任燚,任燚却回避了他的目光。 邱言看了看俩人,心中不免无奈。 “还好。”任燚走到一边,掩饰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没事,我们开始吧。” 邱言首先说起时间线:“应弦看到面具人的时间大约是2点左右,他起夜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一个戴鸟面具的人在院子里活动,他感到害怕,就躲进了被子里。应弦的母亲报火警的时间是2点36分,报警内容你们都听过了,没有指明有外人纵火,也没有任何言辞指向自己的丈夫纵火。第一个消防中队到达的时间是2点44分,进入救援的时间是2点48分,差3分钟3点的时候,应弦被救出,3点38分,火被扑灭。” 短短一段时间线的描述,概括了一家四口人最后的时光,在恐惧和痛苦中挣扎的最后时光。 宫应弦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面上是冰封的表情。为了追寻真相,这些内容他早已经熟悉了千万遍,包括母亲绝望的求救声。他已经麻木了,麻木的背后,是遍体鳞伤下失灵的痛觉神经。 邱言看着任燚继续说道:“当时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的消防中队,是鸿武区第五中队,应弦告诉我,那个第一个进入火场救出他的消防员,是第五中队队长,也就是你的父亲。” 任燚点点头:“第五中队就是凤凰中队的前身,后来经过组织架构的调整,新增了好几个中队,重新规划了辖区,宫家的原址,现在已经不属于凤凰中队辖区。” “这样的巧合……”邱言顿了顿,面上浮现一丝难懂的情绪。 “怎么?” “没什么,只是太巧了。”邱言道,“你们之间,真的有缘分吧。” 换做以前,任燚会调侃几句,但现在他只是敷衍一笑。 宫应弦接过话头:“这个模型是等比例复原的。别墅一共有四层,地上三层,地下一层。地下是车库和储藏间,一层没有客房,全是功能区,二楼南侧这间是我父母的主卧,这两间是客房和书房。”他用激光笔依次指着他提及的每一个区域,“我和我姐住在三楼,南侧并排的这两间。凶手将助燃剂洒在一楼和二楼,火先从一楼开始烧,迅速往上蔓延,由于火把下楼的路完全封堵,且我和我姐姐在楼上,所以我父母一定会上楼。等他们上楼找到我们,我们全家人都被困在了三楼,每个窗户都有防盗网。” 任燚叹了一声。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装防盗网,直到最近十来年,因为防盗网阻碍逃生的悲剧越来越多,防盗网才逐渐都安装了逃生门。 “最后,我们躲进了我房间的浴室。”宫应弦的声音愈发深沉,“我对这一段记忆很模糊,在心理医生引导我回忆的时候,我的意识也非常抗拒,那个面具人反而相对清楚一些。” 任燚道:“你当时跟警察说了什么?有提到面具人吗?” 宫应弦摇头:“事发之后,我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不肯开口说话,在国内的治疗不顺利,我爷爷便送我去了美国,等我能想起一些的时候,早就结案好几年了。” “所以,你没有向警察提供任何证词。” “即便有,一个六岁小孩的证词在法庭上也是无效的。”邱言道,“最终会判定为畏罪自杀,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人纵火。” 任燚围着模型转了一圈,然后拿起资料仔细对比,并将一根标签插在了客厅的沙发旁:“按照报告显示,这里是起火点,但是厨房煤气罐爆炸,也留下了很明显的燃爆和深度燃烧的痕迹。” 邱言指了指一旁的焦黑物体:“这是当时沙发的一段残骸,上面有酒精痕迹。” “沙发当时确定是摆在这里吗?靠窗这里?” “对。” “如果沙发是起火点,助燃剂顺着沙发一路撒到房门、厨房、楼梯口、楼梯,火势在一楼扩散并且上楼……”任燚思索着,“可行是可行,但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他继续翻找着照片。 “你看这张。”宫应弦将一张现场照片递给他,“这么大的火,窗帘却没有受到太大损伤,正常吗?” “窗帘虽然是高度可燃物,但是跟助燃剂相比,肯定是后者更吸引火。”任燚皱起眉,“不过,就算火势是顺着助燃剂蔓延的,窗帘靠沙发这么近,按理说也该烧没了,只烧了一半……”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风。” “风?”邱言道,“你是说,风向?” “对,风向在火灾中太重要了,能完全控制火的蔓延方向,假设,有风往窗帘的反方向吸引火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窗帘能幸存下一半,那么这个风的方向就是……”任燚查看着别墅的模型,“东面,厨房窗户?” 邱言惊道:“凶手打开了厨房窗户?当时是深秋,不会有人忘了关窗户的。” 宫应弦找出厨房的照片,爆炸过后,损坏严重,仅剩下木框的窗户确实是开启的,但无法判断是人为的还是爆炸冲击波造成的。 “有一个问题。”任燚深深蹙眉,“我可以理解凶手为什么要把火往厨房引,因为厨房有非常多的电器和煤气,但按照助燃剂的痕迹,也就是他浇汽油的痕迹,火势往东,他在客厅点火,你们看这个一层的结构,他这么做,岂不是把自己困在火里?” 俩人观察着模型:“是啊,大门在客厅前往厨房的路上,他自己怎么逃生?” “他只能往楼上走。”宫应弦手里的激光笔的红点停留在了楼梯上。 “不太现实,楼梯上也有助燃剂,他在客厅点燃助燃剂,然后往楼上跑?不可能,他绝对跑不过火蔓延的速度。如果说助燃剂是他在点燃客厅之后才倒的,火上浇油,可能引火**,有点常识的纵火犯都不敢这么干。就算他这么做了之后没有被烧伤,上楼之后呢?窗户都是封死的,他会把自己困在火场。” “这岂不是一个悖论,难道起火点不是客厅?” “就算起火点在厨房,他也一样出不去啊。” 三人陷入了沉思,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就是想不出来。 良久,宫应弦才开口道:“我们先入为主了,如果凶手不是在屋内点火的呢。” 任燚眼前一亮:“对,他完全可以浇完汽油之后,离开别墅,从厨房窗户点火!” 邱言翻看着厨房和客厅的照片:“可是这样一来,怎么解释客厅的这些v字烧痕,地板烧坑,这些不都是起火点的证据吗?” 任燚心中一沉,迟疑道:“我有一个猜测,但是……” 宫应弦果断道:“不用但是,直接说。” “想象我是凶手,我对火非常了解,对火灾调查的手段也了解,我想伪造一起男主人畏罪纵火自杀,我首先要做到什么?我要抹去这个房子里我存在过的痕迹,让一切看来都是屋子里的人干的。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密室火场,我要怎么做?” 俩人凝重地看着他。 “首先,我把汽油浇在厨房、走廊、楼梯,一直浇到二楼,并把厨房窗户打开,然后我离开屋子,把火从厨房窗户扔进来,火势会瞬间从厨房蔓延向二楼。”任燚眯起眼睛,眼神冰冷,“然后,我重新返回屋子,将汽油倒在客厅沙发,点燃沙发。” 邱言瞪大眼睛道:“两个起火点!”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首先,厨房煤气爆炸之后,毁灭了很多证据,比如窗户是否开启,以及起火点的痕迹,厨房虽然也像是起火点,但如果有了客厅这个更明显、更明确的起火点,调查人员就会偏向于客厅,也不会想到有两个起火点。” “你说得对。”宫应弦沉声道,“不过,厨房窗户虽然毁了,客厅门却是基本完好的,根据报告,它的锁是被消防员救援时强行破坏的,无法证明在消防员破坏锁之前,锁的完好程度,所以也就无法证明有人非法入侵。” 邱言有些脱力地缓缓坐在了椅子里,喃喃道:“除了窗帘有点可疑之外,其他地方全都说得通。厨房爆炸,就无法证明窗户被开启过,大门被救援人员破坏,就无法证明非法入侵。无论是在客厅还是在厨房点火,一旦起火,纵火者除了往楼上跑,没有别的出路,这就可以指向纵火者就是屋里的人,也就是深陷生产事故、法律、债务、舆论多方压力的、有充分自杀动机的男主人!” 越是分析,几人越觉遍体生寒。假设任燚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凶手设了一个没有明显破绽的局,将一桩谋杀案伪装成了自杀,如果当时还有内部的调查人员帮助毁灭证据、误导调查,再加上男主人有自杀动机,看起来简直天衣无缝。 第94章 沉默良久,任燚又道:“地下室呢?地下室有没有我们遗漏的地方。” “地下的唯一出口是车库门,案发后,车库门是关闭的。如果凶手想从地下离开,车库门从里面打开之后,要从外面关闭,需要遥控器。”宫应弦把一张照片展示给俩人看,“这是我父亲的钥匙。” 照片上是一串已经熏黑了的钥匙,但仍看得出遥控器的椭圆外观。 “目前任队长提出的猜想,可能性最高。”邱言沉思道,“除非……” “除非什么?”任燚的目光仍在模型和照片之间往返,头也没抬地问道。 邱言与宫应弦对视了一眼,宫应弦轻轻摇了摇头,她道:“没什么,不现实。” “不现实的猜想往往有可能是现实,不如说出来一起讨论。”任燚道,“我也觉得自己的猜想不怎么现实,至少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希望能从这些有限的资料里找到更可靠的证据。” 邱言抿了抿唇:“我只是在猜测熟人作案的可能,这样也许凶手有机会复制钥匙、遥控器之类的,不过案件一开始就已经调查了可疑的人,最后都排除了。” “你们不是说,当年参与的人员里也许有内鬼吗,那么熟人作案也未必不可能。只不过过了这么多年再调查,恐怕很难有收获了。” “这个案件最大的问题,是一开始就做了自杀推断。”宫应弦道,“1967年美国有一起著名的连环杀人案,由于最先发现的几名受害者都出现在黑岩山附近,媒体给凶手取了‘黑岩山恶魔’的外号,结果在潜意识里暗示了所有人,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以黑岩山为轴心调查,从而忽略了其他地方的类似案件,最后发现这不过是凶手的其中一段旅程。” 邱言点点头:“无论当时有没有内鬼,凶手首先将这起事件伪造成了自杀,给了调查人员先入为主的印象,媒体也对这个推断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后面的一系列证据,都数次证明自杀的可能性,在这种情况下,人很容易被误导。” “我想我们还是需要找到当年的相关人员,询问细节。”宫应弦看着眼前的资料,“这些东西能给我们的,已经被我们挖掘得差不多了。” “可怎么做到保密呢。”邱言皱眉道,“一旦我们开始调查当年的事,就会暴露。” “只能以对光明神教的调查为名目了,就说我们抓到的两个人坦白了一些事情,跟当年的案子有联系。” 邱言道:“好吧,但这件事还是要保密,你也不能直接参与,我们无法确定当年的相关人员跟案件有多少关系,你去的话,一定会暴露,我让蔡强去安排。” “明白。”宫应弦道,“我还想让小谭去调查一下这些人当年的资产情况。” “隐蔽点。”邱言打了个哈欠,“今天先到这儿吧,这些资料我们再仔细看看,也许还能有新的线索,但现在追查紫焰明显能给我们更多,所以,我们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个组织身上。” 俩人均点头赞同,紫焰已经成了所有案件的关键。 “我去睡一觉,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分局。” “去吧,盛伯准备了你喜欢的香。”宫应弦感激地说,“言姐,辛苦了。” 邱言眨了眨眼睛:“这算什么,你们也早点休息。” “那我回中队了。”任燚旋踵跟上邱言,他现在不想跟宫应弦独处。 “你留下。”宫应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任燚顿住了脚步。 邱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无奈一笑,扭头走了。 任燚转过身,目光平静:“还有事吗?” 宫应弦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叫住任燚做什么,他只是看出了任燚急着回避他的意图,心头火起,他不悦道:“都两点多了,你回什么中队。” “两点多不算晚。” “留在这儿休息,天亮了会送你回去。” 任燚知道这里不好打车,要是宫应弦执意不让他走,他还真不好走:“那我去休息了。” “等等。”宫应弦悄悄抿了抿唇,掩饰自己忽如其来地羞臊,“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 任燚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是认真的?” 宫应弦怒道:“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任燚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说:“我觉得你提出这个要求是基于一种……报复的心理,或者是猎奇?或者就像你怕火一样,你的医生用火对你进行脱敏疗法,你就突发奇想,想用这种方法治疗你的恐同?我也说不清,总之,我觉得你心里不是真的想这么做。” “你连我心里想什么都知道?”宫应弦的口吻满是嘲讽。 “至少我知道你是个直的,而且还有过心理阴影。行,我就当你只是好奇吧,我刚发育的时候也好奇,正常的男孩儿,会在青春期的时候想法设法地满足自己的好奇,看书啊,看片儿啊,早恋啊,跟朋友讨论啊,这些经历你都没有,你不跟人交际,这方面你至少比我们晚熟了十年,我理解你现在想要探索的心理,但你真的觉得我是一个合适的对象?” 任燚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难受极了,他不是不想和宫应弦做,谁会不想和喜欢的人毫无保留地结合。他只是害怕,要是成功了,他害怕是他不负责任的引导,把宫应弦引上了一条原本不该走的路,要是失败了,他害怕从宫应弦眼里看到更深、更**的厌恶。 想象一下也许宫应弦会在他动情的时候把他推开,说他“恶心”,他绝对受不了。 宫应弦睨着任燚,忍着怒意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该找个女人吗,可要适应一个陌生人的靠近,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难,你作弊一样用朋友的身份让我适应了你,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肢体接触,已经超过了我跟任何人的亲近程度,我何必舍近求远。” 任燚想用笑容掩盖心口的刺痛,可他根本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宫应弦这段万箭穿心般的言论。 宫应弦看着任燚明显受伤的、难堪的表情,又是不舍,又是痛快,连他自己都理解不了这种矛盾又扭曲的心态。 任燚微微颔首,突然就想去他妈的,无所谓了:“行,既然你这么说了,看来是不会轻易死心的,那我们测试一下吧,测试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想做这件事,或者说,你能不能。” 宫应弦直视着他:“怎么测试。” 任燚走了过来,宫应弦想从椅子里站起身,却被任燚按住肩膀,又坐了回去。 任燚弯身,两手撑着椅子的扶手,而后慢慢逼近宫应弦,近到俩人的鼻尖几乎相撞,近到可以交换彼此的呼吸。 看着任燚逐渐拉近、放大的脸,一双清透的眼眸中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样,宫应弦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任燚深吸一口气,释放出了自己的情绪,那被长久压抑着的对宫应弦的感情,在这一刻得以窥见天日,并全都镌刻在了任燚的眼中,他的目光深情地在宫应弦脸上逡巡,最后,微垂眼帘,凝视着宫应弦的唇,轻声说:“你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 “怎么知道的?”任燚伸出手,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抚过宫应弦的下唇瓣。 “我吸收知识,不分喜恶。”任燚修长的睫毛在宫应弦的眼前被放大了,向小扇子一样掀起旖旎地春风,吹进他心扉,还有鼻子上的那颗痣,像一个小小的黑洞,偷偷地吸着他的魂。 “那你能想象你跟我吗?”任燚再度靠近,用鼻尖蹭了蹭宫应弦的鼻尖。 宫应弦两手抓紧了扶手,心跳快得仿佛要破胸而出,他浑身血液沸腾,燥热不已,他从未如此紧张过,任燚的温度,任燚的眼神,任燚的气味,任燚的口吻,任燚的一切一切,彻底侵蚀了他的神经,让他阵阵地晕眩。 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意乱情迷。 任燚低笑一声:“你敢吗?” 宫应弦的喉结上下滑动,额上渗出了细汗。他为自己此刻的表现感到丢脸,这简直是坐实了任燚所说——他羞怯青涩得像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 太丢人了! 任燚再度逼近,四片唇瓣之间的距离,仅剩下一指不到,他满含深情地说:“应弦,我要亲你了。” 随着任燚的欺近,宫应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他并非是逃避,这大概是一种、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心理,越是渴望,反而越是为它的到来而慌乱失措。 宫应弦的后背最终抵上了椅背,无路可退。 而随着宫应弦的后退,任燚眸中的火光也逐渐熄灭了,他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淡淡一笑:“看吧,你根本接受不了。”他说着就要起身。 宫应弦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死死盯着他。 任燚用力拽开了他的手,咬牙道:“你还不明白吗,这不是你想要的,你受不了跟我接吻,更不可能受得了更亲密的事,我真不明白你逞这个强是图什么,别再闹了!”言毕,他转身大步离去。 宫应弦的表情有一丝扭曲,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腾地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几步追上前去,一把擒住任燚的肩膀,将其扳过身来,另一只手卡住了那窄窄的下颌,低头狠狠吻了下去。 世界静止了。 第95章 从体验感来说,这是任燚经历过的最糟糕的吻。 宫应弦毫无经验,又处于被激怒的状态,因此没有控制好力道,几乎是撞了上来,撞得任燚牙根生痛,眼冒金星。 可是从意义上来说,这是任燚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个吻。 他只觉心跳几乎都为之停顿,有一粒发光的种子,在他的灵魂深处迅速地发芽抽枝,奋力生长,占满了他的意识空间,让他此刻除了这个吻,什么都不再感知,也什么都不再重要。 宫应弦由最初的冲动变为震惊,震惊之余又随着任燚的主动而彻底沦陷。 他从前认为,人类除繁衍以外的亲密行为都是多余的,除了传播病菌没有实际意义。任燚让他明白——存在本身便是美好,不必有意义——比如这个吻。 宫应弦情不自禁地用大手托住了他的后脑勺,仿佛要将他永远困于此刻,不餍足不罢休。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俩人正是忘我,那叩击的声音像鼓点子一样,每一下都打在他们的神经上,顿时将他们惊醒。 隔着门,盛伯轻声说:“少爷,任队长,好晚了,我准备了宵夜,要不要吃一点啊?” 俩人就像是做坏事被大人逮到的少年,转着眼珠子,既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 “少爷?” “不、不用,过一会儿再说。”宫应弦紧张地说。 “好吧,你们也不要太累了。” 盛伯离开后,宫应弦垂眼看着任燚,他的呼吸因为紧张而急促,但他没有松手。 任燚贴上宫应弦的耳畔:“我相信了,你是真的很‘好奇’。” “你不是问我敢不敢吗。”宫应弦的声音有一丝轻颤,但他不落下风,“没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任燚慢慢推开了宫应弦,凝视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下次……去我家吧,那里没有人。” 宫应弦没有回应,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任燚,似乎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细节。 任燚后退几步:“我去休息了。” 这一次,宫应弦没有阻拦,任燚顺利地走出了房间。 隔着一道门,俩人表面上维持的镇定都在瞬间土崩瓦解。宫应弦脸颊爆红,他用手捂住心脏,以抵御那种剧烈的搏动,任燚则浑身如虚脱一般,一手撑着墙,缓了半天才恢复过来。 这一吻,就像是投入他们心湖的深水炸弹,掀起了一波狂猛的浪,久久无法平静。 ---- 任燚回到客房后,连续冲了二十分钟的冷水澡,才让身体的燥热平复下去,他倒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刚才发生的一幕幕,感官所体会到的五觉,至今都还鲜活地残留在唇齿间,让他的心根本不能平复。 他和宫应弦真的……是真的吗?!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像在做梦,而刚刚更是彻头彻尾地充满了不真实感。 可是这都是真的,他不在梦里,梦里不会有这样清晰的感觉。 当时宫应弦在想什么呢?是和他想着一样的事,体味着一样的激动和喜悦,还是仅仅在品尝感官的刺激? 不,宫应弦又怎么会想他所想,又怎么会明白他的爱与卑怯。 任燚翻了个身,逐渐冷静下来后,瞳光也随之黯淡了。 宫应弦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从前没有人能给他的体验,无关情爱,只是自己刚好是那个不被他排斥的人,只是占了这个便宜,仅仅如此而已。 该感到高兴还是悲哀呢。 他一直期望能够成为那个唯一与宫应弦灵肉想通的人,现在这个期望达成了一半,而另一半、最重要的那另一半,却遥不可及。 任燚露出一丝苦笑,今夜注定又是难眠。 ---- 第二天早上,三人一道出发,宫应弦先把任燚送回了中队,再和邱言一起回了分局。 由于邱言在车上,令俩人之间不至于太尴尬,整个车程他们也都在聊案子,表面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俩人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一样了。 回到中队,任燚让高格顶晨练,自己把自己关进了宿舍。拿出了一大摞没来得及处理的资料,认真写了起来。 这段时间他不是住院,就是出警和配合警方调查,连前几次的出警报告都没有时间处理,此时他既不想见人,也不想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以前最讨厌的文书工作,此时反而成了他的思想避难所。 一口气写了几个小时,丁擎来叫他,他才发觉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正在食堂吃午饭呢,值班站岗的战士拿进来一个包裹:“任队,你的。” 任燚最近没买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寄的,但他也没多想,接过包裹,随手用钥匙划开了胶带,打开纸箱。 纸箱里赫然躺着一只被烧焦了的鸟! 任燚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心脏狂跳不止。 曲扬波就坐在一旁:“什么东西?”他偏头看了一眼,脸色也变了,“艹他妈的!” “怎么了?” “什么东西啊指导员。” 战士们纷纷侧目。 曲扬波随手盖上了箱子:“没什么,吃你们的。” 任燚抱起箱子,大步离开了食堂,曲扬波跟了上去。 俩人进了会议室,任燚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了宫应弦。 曲扬波仔细查看了一下箱子:“箱子里没有别的东西了。” “肯定是紫焰干的。”任燚咬牙切齿,“这是什么,给我下战书吗,这群狗娘养的变态。” “可能只是制造心理恐惧,就像演唱会一样。”曲扬波道,“任燚,我建议你这段时间不要出警了,最好都不要出门,你很可能已经成为他们的目标了。” “我是凤凰中队的队长,我怎么能不出警,我不会被这些畜生吓住的。”任燚握紧了拳头,“也许他就是想看我们害怕、退缩,绝不能让他如愿。” 曲扬波皱眉道:“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我会比以前更加小心。” 这时,手机响了,是宫应弦打来的。 “喂,你看到……” “我也收到了。”宫应弦冷冷地说,“直接送到分局,而且这不是邮寄的包裹,上面的快递单子是假的,是组织的人直接送上门的。” “什么?”任燚冲曲扬波道,“快去调监控。” “没用的,他们敢派人上门送包裹,就能保证我们抓不到他们。”宫应弦的口气隐含怒意,“如果今天送来的不是这个,而是炸弹,就会有人受伤,他就是想告诉我们,他随时都可以伤害我们,这是他设下的心理陷阱,当我们恐惧时,就可能出错。” “那现在怎么办。” “我会派一个警察去你那儿把包裹取走,以后要严格防范每一个陌生人,每一次出警也要加倍小心,他们在红林体育馆失败了,一定会想办法在其他地方找回来!” ===== 最近审核特别严格,如果发不出来的章节大家可以去微博看,微博直接搜我笔名就行 第96章 警察把包裹取走后,中队又开了一次会,说明了包裹的事,并成立了临时的轮班督察小组,对进入中队的所有物资、人员、车辆进行检查,此外,曲扬波还打算去总队的训练基地要一条消防犬。 开完会,任燚感到十分疲累,一个会倒消耗不了什么精力,紫焰此刻逍遥在外的事实才是真正令他心累的,仅是一个包裹,已经弄得中队人心惶惶。 回到办公室,任燚半躺在沙发里沉思了许久。如今对他来说,可算是外患内忧了,他们被一个纵火癖犯罪组织盯上了,整个中队的人身安全都受到威胁,他和宫应弦的矛盾又被系了个死结,不知道还能不能解开。 唯一能略微安慰他的,是他爸至少是安全的,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想到他爸,他又想到了宫家纵火案。 当时他爸是第五中队的队长,那么理应是第一个进入火场的人,这是他们消防指挥的原则,自己不敢去的地方,也不能让战士去,所以当时破拆宫家大门的,就算不是他爸,他爸也一定在场。 门锁有没有被破坏,是一个很关键的证据,只是他爸显然不记得了,不然这么重要的细节不可能不提。普通人尘封的记忆是可以被部分唤醒的,通过医疗器械和心理医生的引导,但阿尔兹海默症的患者,记忆是病理性缺失,就算去做催眠,他也不敢抱什么希望。 眼下只要找到他杀的证据就够了,只要有他杀的证据,案子就可以重启,现在他们只能凭借职务之便拿到当初的一些资料和证物,但如果案子重启,他们就能接触所有的证物,调查当初的涉案人员。 今年就是最后一年了,一旦过了20年的追诉期,这个案子将再也不能见天日,宫应弦也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所以他们必须找到证据。 思及此,任燚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重新将档案箱里的资料铺开在桌上,仔细研究起来。 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在凶手返回客厅放火的时候,要让助燃剂跟厨房的助燃剂融为一体。由于汽油会在地面产生流淌火以及明显的烧痕,所以如果助燃剂的烧痕有不流畅的地方,会是无法解释的矛盾。但火上浇油是个非常危险的行为,很容易引火上身,如果他是凶手,他会怎么做? 任燚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很难办到。 设想此时厨房已经起火,到处都是流淌火,但汽油再怎么流淌,在没有坡度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淌到客厅去,而且如果汽油是从厨房流向客厅的,那么燃烧痕迹也会显示火焰蔓延的方向,因为起火点的位置会留下最严重的烧坑,蔓延方向只会从起火点往外扩散。 但厨房煤气的爆炸,毁灭了太多证据,使得起火点的痕迹不那么可靠,而客厅有一个更加明显的烧坑,使得客厅比厨房更像起火点。 既然厨房的汽油不可能流向客厅,那么要让助燃剂的痕迹看起来流畅,就必须将汽油从客厅一路浇到厨房,只要两地起火的时间差距不大,在燃烧痕迹上就体现不出明显的时间差,足够蒙混过关。 可是拿着汽油靠近火源,不是自杀吗?火上浇油会造成轰燃,凶手被大火吞噬,连眨个眼睛的功夫都用不上。 任燚皱起眉,难道他的推测一开始就错了?跟什么厨房、客厅没有关系,凶手用其他方式伪造了现场? 还有什么是他们遗漏的? 任燚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资料,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晚饭前,中队接了一个警,有一户人家厨房着火。 这是很常见的警情,尤其是在饭点儿,这类警情任燚已经很少亲自出了,但这次他坚持要带队。 上车前,曲扬波低声对他说:“你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我这段时间总是不在中队,现在又是重要时期,我去了兄弟们能安心点。” “兄弟们比你想的稳多了,倒是你,不要把你的紧张情绪传染给他们。” 任燚皱眉道:“我哪里显得紧张了?” “你是没表现在脸上,表现在行动里了。” 任燚看了看自己已经穿戴完毕的装备,出这样的警对他来说确实是有点反常的,他一时犹豫还要不要去。 曲扬波推了推他:“先去吧,回来再说。” 他们只出了一辆车,路上,任燚通过电话指挥报警人尽快疏散全楼的人。 消防车开进了小区,单元楼下聚集了一群人,有看热闹的,也有明显是穿着睡衣跑下来的住户们。 “同志,你们可算到了。”女主人跑了过来,“快去灭火吧,厨房里有煤气罐啊。” “家里没人了吧?” “没有,全楼都疏散了。” 任燚点点头:“拿两个灭火器,跟我上楼。” 女主人一把拽住任燚,害怕地说:“上面有煤气罐,你们可一定小心啊。” 任燚安抚道:“放心吧阿姨。” 如果是煤气泄漏引起的火灾,早就炸了,既然没炸,那么证明煤气阀门完好,此时它受到高温灼烤,内部压力增高,虽然有爆炸的风险,但还有止损的时间。 着火的厨房就在三楼,任燚带着崔义胜和丁擎,三五步就冲了上去。屋子里已经充满了烟气,他们走向了厨房。 灶台上的火焰已经有一米多高,火焰向上,半个厨房都被熏黑了,火舌正顺着天花板往外冲,火焰向下,煤气罐顶已经着火。 阀门胶套被火烤化了,罐内压力升高,罐体在气的作用下微微晃动,阀门正发出呲呲呲地危险声音。 “靠,阀门松了。”崔义胜叫道,他和丁擎打开灭火器开始喷。 这种呲呲地声音,是阀门松动、气体泄漏的前兆,一旦煤气跟空气混合,再遇明火,一定会爆炸。此时最重要的是尽快远离火源。 任燚看了看四周,从案台上拿起一块抹布,打开水龙头浸湿了,直接盖在了煤气罐顶,暂时压制了火苗,然后他将煤气罐扛了起来,往楼下跑去。 当他扛着仍在着火的煤气罐冲出来时,围观的人吓得哄散开来。他把煤气罐放在地上,一个战士提着灭火器,几下就把火扑灭了。 任燚摆摆手:“大家别怕,没事了。” 厨房里的火也很快被扑灭了,崔义胜和丁擎找了根晾衣杆,把厨房天花板给捅开了,确认天花板里没有阴燃后才离开。 “谢谢,谢谢消防员同志。”女主人带头鼓起了掌,小区里顿时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消防员哥哥好帅!”两个女学生一边叫一边拿手机录像。 站在一旁的男学生酸溜溜地说:“还好吧,他们的衣服都是防火的,我要是穿着那种衣服我也敢进去。” “那你扛得动煤气罐吗?” “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小战士小声吐槽:“这是阻燃服好吗,阻燃和防火是两回事。” 听着他们的对话,任燚怔住了。 几个小孩子的无心之言,他本来不会放在心上,可那个男孩儿说的话,让他捕捉到了一些被他忽视的东西。 他们的消防战斗服并不防火,只是比较难燃,且一旦爆炸或坍塌,穿不穿这衣服下场都差不多。不过,对付普通的火场,短暂的火焰或高温,是完全可以防护的。 遇到重大火情,他们有真正的铝箔防火服,能耐千度高温,只要不直接烧,可以在火场里行动,不过很笨重,一般不穿。 类似宫家那样的住宅着火,只要有一套装备,完全可以按照他设想的那样进出自如。 任燚的面色沉了下来。在十八,不,十九年前,还没有网购,要买一套那样的装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任队。”丁擎唤道,“咱们收吗?” 任燚道:“都检查完了?” “检查完了,火完全灭了。”丁擎笑道,“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晚饭。” “收吧。” 回去之后,任燚把新的想法发给了宫应弦,并询问他王瑞的调查和审讯有没有什么进展。 晚些时候,宫应弦打了电话来,说王瑞的家人已经找到了,目前王瑞还非常抗拒,心理专家要在他家人的配合下反洗脑。 “那包裹呢,有追查到什么吗?” “没有,不过,我们查到了制造炸弹的地方。” “在哪儿?” “六环外的一个废弃游乐场,我们到现场的时候,看得出他们走得很匆忙,留下了很多原料,这些原料和器材给了我们很多可以追查的线索,刚刚言姐用这些线索,从王瑞嘴里套出了制造炸弹的人的代号。” “哦?” “‘白焰’。” “果然是组织里的高级成员,这个人太他妈危险了,希望这些线索能让你们尽快找到他。” “当然。”宫应弦停顿了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些,有几分把握?” “不好说,我们还是缺少关键证据。” “……我曾跟你说过,我认为调查人员里有内鬼。” “嗯,你查到什么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那些装备,在消防系统里应该很容易拿到吧。” 任燚怔了怔:“你是想说,你认为当年的案子,消防里也有问题?” “没有这个可能吗?”宫应弦平静地说,“这件案子牵扯的,远比我们想象得深。” 从感情上,任燚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猜测,不过理智上,宫应弦说得有道理,如果在伪造现场和误导调查上,都有人捣鬼,那么这个案子被草率以自杀结案,也就不奇怪了。 “我不知道,但你说的对,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可能。”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你父亲,有没有可能记得门锁的事。” “这个我今天也想到了,但他没提,肯定是不记得了。”任燚叹道,“他的记忆非常奇怪,有时候能记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有时候连中午吃什么都会忘,能记得什么,完全是随机的。” “你父亲的治疗方案就快确定了,在治疗中,我想让医生介入一下他的记忆,也许他能想起什么。” 任燚道:“可以试试,不过就像他说的,他的出警报告应该比他记得得多。” “先试试看吧。” 第97章 宫应弦夜以继日地忙于查案,而任燚忙于研究宫家纵火案的证物资料和中队事务,他们已经有一两个星期没有见面,偶有联络,也全都跟各种案子有关。俩人都很默契地不提私事,只要不提私事,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就是正常的。 任燚最近经常翻看他偷拍的宫应弦的几张照片,并偷偷回味那个吻。他遗憾于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都没拍一张合照,两个大男人举个手机自拍实在有点娘,现在想想非常后悔,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拍一张合影,两个人都面冲着镜头,发自内心笑着的那种合影。 这几天任燚还抽空去看了一趟他爸,老爷子在医院被照顾得很好,还养胖了几斤,对这里的环境和护理都赞不绝口,让任燚心理安慰极了。 这次是曲扬波陪他一起去的,因为上至领导下至战士,包括宫应弦,都不准他单独行动。 回来的路上,正聊着天,曲扬波突然指着公交站,惊讶道:“哎,那个,是不是那个演员啊。” 任燚扭头一看,公交站巨大的广告牌上,是一队明星拍摄的饮料广告,他们穿着相似的服装,看来出自某个综艺节目,其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祁骁。他有些惊讶:“好像真是祁骁。”匆匆一瞥,他也不太敢确定。 “我查查。”曲扬波掏出手机,“是他,刚刚上了这个很火的综艺,八卦新闻说他是今年宋氏传媒重点捧的艺人,哎哟,他刚接的一部电影,是给周翔做配呢。” 任燚心想,宋居寒说话还真是算话,他也没料到宋居寒会这么捧祁骁:“看来他终于要火了,太好了。” “你们俩……” “不联系了。”任燚想起俩人的最后一面,祁骁说过的话,现在看来很快就要成真了,他很为祁骁感到高兴。 “这哥们儿之前看本人,帅是帅,就是没有宋居寒那种,怎么说呢,发光的感觉,现在包装一下,看着是真帅啊。” “人的气质是要培养的。” “造型也很重要。”曲扬波瞄了任燚一眼,欲言又止。 任燚捕捉到了他偷偷摸摸的眼神:“又想打听我和宫应弦是吧,我看你真是闲坏了,有空去交个女朋友吧。” “闲个屁,我哄你们都哄不过来,还哄女朋友,哪有时间。” “我和他还那样,只谈工作,不谈私事。” “其实他对你真是没话说,把你爸照顾得那么好。” 任燚心酸一笑:“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我。” 曲扬波轻叹一声:“你说这么文艺的话我很不习惯。” 任燚笑骂道:“滚。” “那案子呢?有消息没?” “他们找到制造炸弹的地方了,估计快要锁定组织的一个主要成员了,现在是多条线并行着查,整个分局都忙得人仰马翻的,他恐怕又是没时间吃饭睡觉。” “心疼啦?” “……有什么用。” “其实我觉得,他那天说的话明显是气话,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了。他要是真的讨厌你,早就远离你了,他明显还是很重视你的。” “可能他只是需要我帮他查案。” “别把人想得那么冷酷嘛,你们好歹是生死之交,而且不止一次,这可不是一般的情谊。” 任燚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这时,任燚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正巧是宫应弦打来的。 曲扬波挤眉弄眼地说:“是他吧。” “开你的车。”任燚接了电话,“喂。” “你刚刚去看你父亲了?” “是,正往回走呢,老任在医院过得挺开心的,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宫应弦道,“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你说。” “我们在那个废弃游乐场有了新的发现。” “什么发现?” “在一个井里面,有尸体。” “游乐场在什么地方?” “不在你的辖区,我们不想找当地的消防队,人多口杂,现在所有调查我们都尽量保密。” “行,你把地址发给我,我们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曲扬波问道:“什么情况?” 任燚无奈道:“下井挖尸,去不去?” 曲扬波连五官都皱了起来,勉为其难地说:“去吧。” 任燚看着宫应弦发来的地址:“这应该是西郊中队的辖区,你认识他们队长吗?得跟人队长打个招呼,不用说具体什么事儿,万一我们的车被他们看到了,容易有误会。” “这都是另外一个区的了,我不认识,我让参谋长去协调吧。” 路上,任燚给高格打电话让他出车,他们则直接过去,能节省些时间。 天黑之前,他们到达了现场。 他们中队的消防车已经到了,高格和宫应弦就在那口井旁边交谈。 任燚扫了一眼现场,心里一沉,那井不是排污井,而是地基井,下去的难度跟排污井不是一个量级的。 “任队,指导员。”高格远远看到他们,高喊道,“这井保守估计有他妈20米深啊。” 曲扬波“啧”了一声:“地基井?” 任燚走了过去,他与宫应弦对视一眼,脑海中顿时浮现了那天在宫应弦家发生的一切,宫应弦显然也想到了一样的事,俩人不约而同地回避了对方的眼神。 宫应弦轻咳一声:“高队长说这个井很难下?” 任燚站在井边往下看,逼仄漆黑,深不见底,仅是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这是一口典型的地基井,可能是被游乐场中途放弃的某个建筑留下的。地基井跟排污井不一样,排污井在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人要下去检修,环境虽恶劣,但只要装备好了就没事,而地基井是用来灌水泥的,不是给人下去的,又窄又深,20多米都不算深的,很多高层的地基井动辄上百米,东西掉下去就像掉进了地心,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是弃尸的绝佳选择。 高格道:“这个井不算特别窄,直径有70厘米,能下是能下,但很不好下。”他看了任燚一眼,“下面要是活人,我们怎么都得下,但是死人……” 任燚没说话。他明白高格的意思,虽然能下,但是有危险,为了挖尸冒这个危险,恐怕不值得。 地基井的危险性是多重的,除了窄且深,井下环境极其恶劣,黑暗、缺氧、湿冷、幽闭,且有塌方的风险,是对战士体能和心理素质的双重考验。这个井唯一好一点的是,现在是冬天,土都冻住了,不太可能塌方。 宫应弦道:“任燚,如果很危险就算了。” “你们怎么发现井下有尸体的?这就是大白天也看不着啊。” “在游乐场里找到的证物,加上王瑞疯疯癫癫的证词,推测出来的,白天我们把仪器放下去了,确定有尸体。” 任燚站起身,叹了口气:“几年前我们也碰到过一个地基井救人的事。高格,你那时候还没来,但你应该学习过吧。” 高格点头:“中南大厦建筑工地,一对工人夫妻两岁的孩子掉进去了。” 任燚道:“这个还算比较宽的地基井,勉强能下去人,那个井窄到……我们找了全北京身材最瘦小的战士,都下不去,只有小孩儿能下去。” “后来呢?”宫应弦问道。 “后来没办法,大家都知道孩子百分百没了,下面有地下水,但还是得救,只能把地挖了,挖了八天,才把孩子的尸体挖出来。”任燚又看了看那口井,他想问宫应弦着不着急。 可他又意识到这是废话,怎么可能不着急,现在整个鸿武分局都在争分夺秒地查案,生怕晚了一步,紫焰就干出更可怕的事,伤害更多的人,井下的尸体也许能给他们提供重要的证据。 宫应弦点点头:“这要挖几天?我尽快找人。” “算了,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土都冻实了,太浪费时间了。”任燚深吸一口气,“下吧,我先下去探探路。” 宫应弦已经后悔了,他之前并不了解下地基井这么危险,刚才高格跟他说了很多,一想到要把任燚放下去,他的心都揪紧了,他马上道:“还是挖吧,就像你们说的,下面没有活人,不值得冒这样的险。” “现在至少没有塌方的风险,还是应该试试,如果下面的尸体能提供有用的线索,那就值得。” 宫应弦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任燚。 “没事儿,我会小心的。” 高格无奈道:“你先下,我第二个。” “你算了,你又高又胖的,让孙定义第二个。” 高格张罗着准备好所有器材和装备,他们在井的上方架好支架,先把空气瓶送到了井底,给井底“输氧”。 见宫应弦在一旁眉头紧锁,脸色阴翳,任燚主动道:“你别担心,我不是第一次下井了,其实地基井最危险的是落土塌方,北方冬天一般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如果我缺氧或者体力不支,他们会立刻把我拽上来,不会有大事的。” 宫应弦闷声道:“如果我知道这么危险,我不会让你来。” 曲扬波就站在俩人不远处,听到这段对话,顿时挑起了眉。 任燚淡笑:“我的工作就是这么危险,我不还是活蹦乱跳的。今天换成西郊中队的队长,如果他知道下这个井能帮你们尽快抓到纵火犯,他也会下的,别担心了。” 宫应弦凝视着任燚,轻轻咬住了唇。 “任队,好了。” 任燚返回了井边,他脱掉了厚重的棉服,换上轻便的救援服,此时他御寒的衣物有保暖内衣、毛衣、救援服和暖宝宝,在零下12度的冬夜里,不过是聊胜于无。 他开始热身。 宫应弦看着任燚迅速被冻红了的耳朵,心疼极了。 热身完毕,他戴上面罩、救援绳、照明灯、对讲机等工具,吊着绳子,被战士们慢慢地放了下去。 地基井四壁湿冷,每下降一米,温度也在跟着下降,以他的身材,几乎稍微动作一下就会碰壁。愈往下,任燚愈感到压抑不已,四周是冒着寒气的冻土,头顶是逼仄的夜空,脚下是漆黑的深渊,他就像被包裹在一个深不见底的管道里,又像是被吞入了怪兽的巨口,上下悬空,无着无落,只有未知的恐惧,渗透进他每一个毛孔。 任燚努力调整着呼吸。他无法带空呼瓶,全靠面罩来过虑井下的空气,而井下空气稀薄,太过紧张只会让他缺氧。 他已经冷得浑身直抖,手脚都开始感到僵硬。 “任燚,怎么样。”宫应弦在上面喊道。 “继续放。”任燚颤抖着说。 终于,任燚的脚踩到了地面,他在对讲中道,“到底了。” “24米。”高格说道。 任燚抬起手,想调整手电筒的角度,结果手指过于僵硬,没拿稳,手电筒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低头一看,心脏就像被狠狠锤了一拳。他脚下踩的是冰,冰上有一层薄土,当手电筒的强光穿透土层,一个头骨赫然出现在冰面之下,深陷的漆黑眼窝就在手电筒正下方,它整个面部朝上,仿佛至死都在仰望头顶的天,看着那方寸大小的天空昼夜交替,而自己埋于深井,如逝者有灵,岂能甘心入轮回。 任燚倒吸一口气,他对井下有什么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毛骨悚然。 “怎么样,看到了吗。” “看到是看到了,但不好弄,冻住了。”任燚试图蹲下身捡手电筒,却发现自己勉强只能半蹲,手都够不到冰层,最后手脚并用,才把手电筒捡起来,在氧气稀薄的环境下,这一番动作已经让他气喘吁吁。 “得先把冰融化了。”曲扬波道。 宫应弦皱眉道:“无论用什么方法融化冰,都会破坏尸体,只有尽最大程度保存尸体的现状,才能让法医给出最接近真相的鉴定。” 任燚感到呼吸愈发不畅,恐怕是井底这点输进来的空气已经被自己消耗得差不多了,他道:“那只能砸了,对尸体破坏还能小一点,这冰层倒是不深。” “砸的话,就得倒着下去。”孙定义道,“倒着下去更容易缺氧,必须得频繁地换人,咱们这些人恐怕都不够。” 任燚开始晕眩了,且已经冷得受不了,他道:“先把我拉上去。” 众人赶紧把任燚拽了上去。 回到地面,任燚取下面罩,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浑身直抖,宫应弦刚想上前去扶他,曲扬波已经先一步给他披上大衣,把他拽了起来,又把一个保温杯塞进他手里:“赶紧喝点热水。” 宫应弦眼中顿时显出失落之色。 任燚哆嗦着喝了口水:“井下氧气不够,调一台抽风机来,把空气彻底置换一遍,咱们人手也不够,还是得找西郊中队帮忙。” 曲扬波道:“你休息,我去安排。” 曲扬波走后,宫应弦忧心忡忡地看着任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任燚抱进怀里捂热乎。 可是他做不到,他没有那样的立场。 第98章 在曲扬波的协调下,西郊中队很快到达了现场,抽风机则是从最近的支队调过来的,也投入了使用。 西郊中队的队长叫严觉,长得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和棱角分明、充满男子气概的脸,是个典型的西北帅哥。 任燚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他讪笑道:“原来是凤凰中队的任队长啊,我当谁这么大排面,跑我辖区来干活儿,还让我不要过问。” 任燚自己也是中队长,他也知道在没有总队分配任务的情况下,擅自跑到别人辖区挺不礼貌的,换做是他也会不爽,他笑了笑:“严队长,不好意思,这件事跟警方的一个重点案子有关,我事后再跟你解释,现在先帮帮我们吧。” 严觉的脸色缓和了:“走吧,去看看井。” 几人重新返回到那口地基井旁边,严觉仔细观察着。 任燚打了个喷嚏,把衣领又紧了紧。 “是不是感冒了。”宫应弦道,“你回车里暖和一下吧。” 任燚摆摆手:“我刚喝了个999,没事儿。” 严觉随手掏出根儿烟来递给任燚:“冻着了吧,这是旱烟,抽完提神又暖身。” “谢了。”任燚接了过来。 严觉给任燚点上火,任燚毫无防备地吸了一口,只觉一股猛烈的焦草味儿直冲鼻息,呛得他咳嗽了起来。 严觉乐了,拍了拍任燚的背:“怎么样,够劲儿吧。” “够……咳咳……”任燚从来没抽过这么冲的烟,确实很提神。 “这是我们老家的东西,我只有半夜出警才会抽。”严觉摸了摸身上,“哎,就这一根儿了,给我来一口。” 严觉很是大大咧咧地凑到了任燚脸旁边,嘬了一口烟。 宫应弦深深蹙起了眉,看着严觉放在任燚背上的手,也愈发不顺眼起来。他一把抢过任燚手里的烟:“不要抽这种连滤嘴都没有的烟。” “抽几口死不了。”严觉伸手就要去拿,却眼睁睁看着宫应弦把烟扔进了井里。 任燚顿时感到很尴尬。 严觉眯起了眼睛,宫应弦面无表情地说:“测试一下氧气浓度。”他才不会让任燚再碰这个东西。 曲扬波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他推了推眼镜,眸中精光一现。 “你哪位啊?”严觉问道。 “他是鸿武分局的刑警。”任燚快速道,“严队长,空气置换得应该差不多了,咱们研究下方案吧。” 严觉轻哼一声,不再搭理宫应弦,和任燚讨论起来,怎么下,人员怎么轮换,用什么工具破冰,怎么保证安全,全都一一考虑到了。 定完方案,严觉长吁一口气:“任队长,就这种又脏又累又危险又没什么成就感的苦差事,你欠我一顿大餐。” 任燚笑道:“必须的。” “来吧干活儿吧。” 一切准备妥当,已经快十点了,天越晚就越冷,这片工地四周没有任何遮挡,寒风呼啸肆虐,哪怕裹着厚厚地羽绒服都瑟瑟发抖。 任燚决定还是自己第一个下去,一来他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二来严觉块头太大下不去,他要是不下,谁来身先士卒。 由于井下空间狭窄,弯不了身,这一次他必须大头朝下吊着下去,这种姿势易缺氧、易脑充血,比刚才的难度还要大,不仅如此,还要拿着工具破冰,加速本就稀缺的氧气的消耗,这个过程,一个体能全盛的成年男人在井下最多也就坚持十分钟。 任燚重新装备完毕,全身上下都贴满了暖贴。 曲扬波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瓶黄酒,将瓶口凑到任燚嘴边:“来一口,我保证不举报你执勤期间喝酒。” 任燚笑了,狠狠闷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入喉,像一股流火,蔓延至五脏六腑,整个身体瞬间暖和了起来。他原地蹦了几下,低吼道:“下!” 宫应弦深深地望着他,那俊脸被冻得苍白而通透,一双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明亮。 任燚假装没有接收到宫应弦的注视。他知道宫应弦关心他,他也知道宫应弦够朋友,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之间的难堪处境,有时候回避是唯一的办法,不是办法的办法。 任燚绑好绳子,带上工具,倒吊着下了井。 他带了链锯、冰镐、撬棍等工具,这一趟的任务不是凿冰,而是把工具和照明灯备好,方便后面的人开凿。 当他被放到最底下时,他用冰镐在井壁上砸了两个小洞,把充电式的照明灯塞进了洞里,然后扫开冰面上的土层。 当浅表冰层下的东西清晰起来后,任燚有了新的发现,他往下探了探身,脸近到可以亲上冰封下的头骨,尽管他心里很抗拒,但也还是硬着头皮贴了上去,只为看得更清楚。 “我艹……”任燚暗骂了一声。 对讲里传来严觉的声音:“怎么了,还好吗。” “这里不止一具尸体。”任燚深吸一口气,“保守估计有两具,我看到大小不一致的两个手骨,其中一个可能是小孩儿,或者身材小的女性。” “尸体腐烂情况怎么样?”宫应弦问道。 “没有完全腐烂,被烧过。”这一番动作下来,任燚又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大脑晕眩。 “四火,快十分钟了,该上来了。”曲扬波提醒他道。 “等等,我再观察一下。”任燚抚摸着冰冷的四壁,将周围都看了一圈,又打开链锯切割冰面,观察四壁的反应。 在确定四壁冻得很结实,不会因为震动而松动之后,才让人把他拽上去。 回到地面,任燚冻得十指都僵硬了,他脱下手套,抱住了曲扬波塞给他的保温杯,发着抖喝了口热水。 严觉拍了拍手:“来吧,一个一个下。” 孙定义是第二个,任燚提醒他道:“你切的时候要随时注意两件事,第一,尽量不要破坏尸体,第二,观察周围,如果四壁的土有松动的迹象马上汇报。” “知道了。” 整个夜里,两个中队的三十多个战士,穿着远不足以御寒的轻便衣物,硬扛着零下十几度的严寒,轮番大头朝下地下到八层楼深的井底,一点点切凿着冰面。 他们不停歇地忙了一整夜,终于在天明之前,将井下的尸体从冰里挖了出来——果然有两具,其中一具是儿童。 尸体马上被装袋、送上了警车。 战士们累得东倒西歪,有的就窝在消防车上睡着了。任燚又困又累,头晕目眩,但还是坚持着指挥到最后一刻,直到所有任务都完成了,他才坐进消防车,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宫应弦交接完证物,就开始到处寻找任燚,终于发现任燚在消防车上。 “任燚?”走近一看,他发现任燚有些异样,双颊潮红,呼吸十分沉重。 任燚毫无反应。 宫应弦将手贴上任燚的额头,滚烫。 “……嗯?”任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只觉身体跟灌了铅一样,一动也不想动。 “你发烧了。”宫应弦看着任燚没精打采的模样,十分揪心,“我送你去医院。” “不去。”任燚嘟囔了一声,“钱医生说……我快成他们医院vip了,不去。” “那去我家,我家有医生。” 任燚缓缓摇头,他大脑发懵,已经难以思考,他小声说:“我要回家。” 曲扬波也走了过来:“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他发烧了,我送他回家,我会给他找医生。”宫应弦说着就要将任燚扶下来。 “哎。”曲扬波按住了任燚,“我们是公费医疗,不舒服去医院就行了,不麻烦你了宫博士。” “他说他不想去医院,他想回家。” “他烧糊涂了,不用听他的。” 宫应弦眯起眼睛,冷冷地瞪着曲扬波,丝毫没打算退让,曲扬波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俩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气氛越来越尴尬,曲扬波无奈一笑:“好吧好吧,你带走吧。” 宫应弦将任燚从消防车上扶了起来,往自己的车走去。 曲扬波在背后揶揄道:“宫博士,我提醒你一下啊,四火要是烧得稀里糊涂的做出了什么不得体的举动,你多包涵,毕竟是你非要带他走的。” 宫应弦充耳不闻,他现在只想把任燚藏在一个只有他看得到、碰得着的地方。 第99章 宫应弦费力地打开车门,将任燚放到了后座,任燚顺势就躺平了,他半睁着眼睛看着宫应弦:“你……送我回家?”他现在脑子跟浆糊一样,看人都有些看不清,只记得“回家”。 “嗯。”宫应弦给任燚系上了安全带,并脱下外套,卷成一团垫在了任燚脑袋下面,“很快就到,你睡一觉吧。” 任燚只觉宫应弦的声音又轻又柔,尽管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也应该是很温和的吧。生病了就有这样的待遇,挺好。 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宫应弦看了任燚几眼,才轻轻关上车门,上了驾驶位,驱车离开。 这里离任燚的家很远,横跨了小半个京城,等到家的时候,天都亮了。 任燚已经睡熟了,宫应弦打开车门,费力地把任燚从后座拖了出来,才发现他烧得更厉害了,几乎已经昏迷了。 他心急地将任燚打横抱了起来,匆匆上了楼。 任燚家门口等着一个人,正是宫应弦的家庭医生,他脚边放着两个大箱子——一个药箱一个保温箱,他困得正频频打哈欠。 “少爷。”王医生看到他们,顿时清醒了几分,“人怎么样?” 宫应弦担忧地说:“冻了一整夜,烧得厉害。” 进屋后,宫应弦把任燚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然后绕到了床的那边,给医生倒出空间。 王医生给任燚测了体温,打了退烧针。 任燚口中发出意义不明地梦呓,身上的汗狂流不止。 宫应弦担忧地说:“他什么时候能退烧,会不会烧坏了。” “39.2,还行,不算特别高,退烧针打了有效的,要是想让他退得再快点,可以用酒精给他擦身体。” “擦、擦身体?” 王医生点点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宫应弦。 擦身体就要脱光,脱光就…… 宫应弦马上否决了:“不必了。” 王医生如释重负,他天没亮就被call起来,现在只想早点回去补觉:“也行,反正已经稳定下来了,等他醒了让他吃点东西,我带的那个保温箱是盛伯准备的吃的,到时候热一下就行。吃完饭半小时后吃药,如果晚上没退烧,我再来打一针。” 宫应弦点了点头:“你先走吧。” 王医生看了宫应弦一眼,劝道:“少爷,你的脸色没比他好多少,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啊,再这么熬着我怕你也病倒了,你要是不休息,我可给邱队长打电话了。” 自元旦至今,宫应弦每天的睡眠时间就没有超过四小时,确实是累坏了,今天又是一夜没睡,他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脑子也沉甸甸:“言姐已经催我休假了,我会休两天的。” “那就好,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王医生走后,宫应弦坐在了床边,静静地看着任燚,目光细致地扫过他的每一寸皮肤,并伸出手,温柔抚摸着他的头发、描绘着那好看的五官。 虽然他不希望任燚生病,可他喜欢此时这个任他摆布的任燚,他可以尽情地亲近,尽情地碰触,而不用有所顾忌。 只不过,他得不到回应。 深吸一口气,他掀开任燚的被子,褪下那已经被汗浸得潮湿的衣物。 任燚的皮肤被烧出了一层薄红,原本健硕的四肢此时都无力地瘫软着。宫应弦看着任燚熟睡的脸,略有些心虚,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让任燚尽快退烧。他在湿毛巾上倒了些酒精,耐心地将任燚的身体擦了一遍。 忙完之后,天彻底大亮了。宫应弦已经疲累得快要睁不开眼睛,而且非常饿,但他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宫应弦小心翼翼地歪栽在了任燚身边,将身边的人轻轻抱进了自己怀中。 真暖和啊,好想一直这样抱着他。 这段时间的失眠,不仅仅是因为工作太忙,而是戴着那副面具出现的紫焰,将他内心深处埋藏着的恐惧与痛苦彻底勾了出来,他必须竭尽全力地去查案,去抓捕凶手,一旦停下来,哪怕只是稍微有胡思乱想的空暇,就会陷入难以自拔地黑暗之中。 所以他害怕休息,甚至害怕睡觉。 可是当他抱着任燚,他的心瞬间就安定了,所有悬空的、未知的、焦虑的情绪,都随着任燚传递给他的温度而缓缓地回落,他甚至完全遗忘了他入睡必备的枕头,仅仅是这样抱着任燚,就足够他沉入安眠。 ---- 也不知睡了多久,宫应弦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抓起手机放在耳边:“喂?” “应弦,你在家吗?”邱言的声音响起。 “……嗯。”宫应弦看了看旁边仍在昏睡的任燚,“怎么了,要我去分局吗。”他第一次不想上班,不想离开这个温暖得不像人间的小小房间。 “不用,有份文件好像填错了,我跟你确认一下,顺便给你说一下那两具尸体的初步检查结果。” 宫应弦偷偷松了口气:“好。” 聊完正事,邱言道:“你既然回家了,那我给你放两天假,你不能再这么熬了,我怕紫焰没抓住,你先把自己累病了,欲速则不达。” “我明白。” “听说昨晚是任队长去捞的井下的尸体,还听说他发烧了?” “对,冻了一夜。” “真是麻烦他太多了,我晚点去医院看看他,代表分局送点补品。” “呃,不用了。” “怎么了?” 宫应弦迟疑道:“他没去医院,他在家养病。” 邱言何等机敏,一听宫应弦不寻常的口气,就有了猜测:“你是不是在他家?” “……是。” 邱言沉默了,这沉默令宫应弦莫名地感到紧张。 “那你好好照顾他吧。” “好。” 挂了电话,宫应弦吁出一口气。 突然,任燚的睫毛抖了抖,身体的颤动是苏醒的迹象,宫应弦逃也似的从床上翻了下去,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了床边。 半晌,任燚醒了,他只觉大脑昏昏沉沉的,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痛,浮肿的眼皮也难以支撑开来。 宫应弦一手撑着床,弯身看着他:“你醒了。” 任燚看着宫应弦,张了张嘴:“好渴。” 声音沙哑不已。 宫应弦把任燚扶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给他倒了杯温水:“慢点喝,别呛着。” 任燚咕噜咕噜喝了一整杯,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了一宿,完全脱水了:“再来一杯。” 宫应弦又给他倒了一杯:“喝完水就吃点粥吧,吃了饭才能吃药。” 任燚茫然地看着他:“你送我回来的?” “你不记得了?”宫应弦伸手探了一下任燚的额头,“好像没之前烫了。”他把温度计递给任燚,“再量一下,看降温没有。” 任燚没有接,仍然呆呆地看着宫应弦。 他现在反应有些迟缓,脑子里只想着他生病了,宫应弦在照顾他。还有这样的好事儿,不会是烧出了幻觉吧。 任燚那泛红的面颊、湿漉漉的瞳眸和迟钝的表情,跟从前潇洒硬朗的形象判若两人,宫应弦从未见过这样的任燚,哪怕是上次住院的时候也不曾见过,看上去是那么虚弱、可怜,他暗暗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看着任燚的目光几乎不舍得挪开,心里也软成了一滩春水,他轻咳一声,打开体温计的盖帽:“啊,张嘴。” “啊……”任燚乖乖张开嘴。 宫应弦把体温计塞进了他嘴里:“两分钟拿出来,我去厨房热一下粥。” 任燚含住了体温计。 宫应弦忍不住说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任燚的下巴:“听明白了吗。” 任燚点点头。 宫应弦这才起身离开。 盛伯准备的病号餐都放在保温箱里,此时温度刚刚好,并不需要加热,他拿出两个白瓷碗,盛满,又在碟子里放上几样清淡的小菜,然后一一摆在托盘上,端进了任燚的房间。 “38.3。”任燚似乎清醒了一些。 “降温了,早上量有39度的。”宫应弦道,“王医生说如果晚上没退烧,再来给你打针。” 任燚看了看餐盘:“你也没吃饭啊。” “没有,太困了,睡了一会儿。” 宫应弦把餐盘摆在床上,拿起一碗递给任燚:“吃点饭,好吃药。” 任燚接了过来,他早已经饥肠辘辘。 当那煮得糊烂的粥滑入咽喉,任燚顿觉嗓子的干痛被缓解了些许,他边吃边费力地调动起自己一团浆糊的思维:“咱们几点回来的,那边谁在善后?” “六七点,那边很多人,你不用担心。” 任燚点点头:“扬波和严队长都在,应该没问题。” 宫应弦没说话,任燚提到的这两个名字,都让他不爽。 “那两具尸体呢,送去法医那儿了?” “对,正在查身份,刚才言姐跟我说是两个女性,一个成年一个儿童,可能是母女,母女失踪的话是很好查的。” 任燚现在没有力气生气,只是一想到受害者还有孩子,就感到很悲伤,而生病更加重了这种悲伤的情绪,让他胸口堵得慌。 “这对母子应该很快就会为我们找到凶手,凶手多半对她们有很深的情感,无论是爱还是恨。” “你怎么知道?” “现在还不确定她们是被烧死的还是死后被焚的,之后又被扔进了地基井这种永无天日的地方。大部分纵火犯并不热衷于杀人,死人只是纵火的附属伤害,但这对母女的遭遇显示出凶手对她们强烈的恶意,无论是焚烧还是深埋,在宗教上都有惩罚邪恶的意味。这不是随机杀人,凶手跟她们认识。” 任燚努力消化了这段话,只觉胆战心惊,他手一抖,碗差点掉在床上。 宫应弦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连着任燚的手一起包了起来。 俩人同时僵住了,从那连接的双手传递出了令人心颤地热度,这热度又悄悄在向着他们的身体蔓延。 宫应弦轻声道:“碗都拿不稳了吗。” “……” “我喂你吧。”宫应弦接过他手里的碗。 任燚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下更是震惊得无法思考了,他下意识地说:“不、不用吧。” “少废话。”宫应弦舀起一勺粥,有些别扭地递到了任燚唇边,“吃。” 任燚怔怔地望着宫应弦,僵硬地张开嘴,吃了一口。 宫应弦眼看着任燚一直盯着自己,吃完后还舔了舔唇角,好像所有的神情和动作都是为了他而存在,他只觉脸颊也开始发烫,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任燚传染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碗粥,俩人都流了一身地汗。 宫应弦把碗筷收拾了,重新回到宫应弦房间时,手里多了一本书:“你想睡觉还是想醒着,睡不着的话,我可以给你念书。” 今天得到的待遇已经让任燚受宠若惊:“你、你不用回分局?” “我休假。” 任燚脱口而出:“是为了照顾我吗?” 宫应弦一愣,别扭地说:“是我这段时间睡眠不好,言姐一定让我放假休息。”他顿了顿,“顺便……照顾你。” 任燚会心一笑,不管因为什么,他都很高兴:“你手里是什么书。” “奎因的侦探小说,《x的悲剧》。” “好吧。” 宫应弦翻开书,刚念了一行。 “你能不能……”任燚道,“离近点,我有点耳鸣。” 宫应弦看着任燚,站起身,坐在了床上,与任燚靠着同一块靠枕。 任燚露出一抹满足的微笑。 第100章 任燚一直很喜欢宫应弦的声音,那声音兼具两种互相矛盾的特质——又清冷又华丽,即便不看人,只听声音,也能品出十足的贵气。 如今这把声音就在任燚耳边,徐徐低吟,洋洋盈耳,宫应弦读了什么不重要,他根本没仔细听,他只让这声音肆意流入鼓膜,便觉身体轻飘飘的,又带着丝丝酥麻。 可惜,宫应弦读了没多久,他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破坏了任燚难得的享受。 任燚不免有些失望,宫应弦把书留给他:“我一会儿回来。” 电话是蔡强打来的,俩人沟通案子,这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 等宫应弦回来,发现任燚又睡着了,发烧的人本就很嗜睡,何况他昨夜一直处于高度体能消耗的状态。 宫应弦给任燚盖好被子,耐心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在那光洁宽阔地额上印下一个浅吻。他很想继续抱着任燚一起睡,但又怕任燚醒来会发现,只好回了自己房间,洗了个澡,又补了一觉。 再次醒来,太阳已经落山了。 宫应弦舒展了一下身体,感觉这段时间的疲乏都被充足的睡眠消解掉了。他下了床,想去查看一下任燚,但一离开卧房,就听到客厅传来一些响动。 拐到客厅一看,竟发现任燚站在椅子上,拿着工具捣鼓窗户。 “任燚,你干嘛呢?” 任燚回过头:“你醒了,这个窗户有点漏风,我修一下。” 宫应弦怒道:“你给我下来,你还在发烧。” “没事儿,我刚才量了体温,不是很烧了,我还吃了好多东西,躺久了难受,想动一动。” 宫应弦大步走了过去,不由分说地一把擒住任燚的腰,将他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任燚原本感觉体能恢复了不少,但一落地,脚跟还是有些虚浮,身子微微晃了晃,他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宫应弦,两个人都静默了,且不约而同地想起,不久前,他们也曾这样贴近过,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火辣辣的吻。 这气氛令任燚别扭,他想退开,却被宫应弦用双手锢住了腰。 宫应弦低声道:“你忘了你就是吹风才发烧的?” 任燚望着宫应弦的眼睛:“我感觉……差不多好了。” “是吗。”宫应弦也凝视着任燚,“那你又吹风,又摇摇晃晃的站在椅子上,是不想好?” 俩人的呼吸不觉变得有些沉重。 任燚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理,醒来之后,想着宫应弦就在自己家里,让他感到无比地欣慰与安心,也许潜意识里,他真的不想好,好了,宫应弦还会这样对他悉心照料吗?至少会立刻回去加班吧。 他知道宫应弦是为了照顾他才留下的,但多半是出于内疚。 他也不想去深究个所以然来,他现在生病了,所以若是不够清醒、不够理智、不够稳重,都有了借口,他只是有点怀念宫应弦不会对他横眉冷对的日子。于是他脱口而出:“如果我说是呢。” 宫应弦一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续。 任燚轻声说:“我的衣服,谁给我换的?” “……我。”宫应弦顿时有些心虚。 “你有什么感觉吗?”任燚补充道,“男人的身体。” 宫应弦的喉结上下滑了滑,眼神不自觉地闪烁。 “上次你对接吻是有感觉的。”任燚抬起头,轻轻将唇贴上宫应弦的耳畔,“你来我家,除了照顾我,有没有想别的?” 宫应弦吞吐着气息,没有说话。 “一定想了吧。”任燚低笑,“青春懵懂的小c男。” 宫应弦一脸的窘迫。 “你还想试吗?” “……想。” 任燚用手指描绘着宫应弦完美的下颌线,最后顺着下巴落到了唇上,轻轻按压着那绵软的唇瓣。 宫应弦的身体僵硬不已 任燚心里有些挣扎,他并不想成为一个为了私欲掰弯直男的人,他也并不想让宫应弦为此受伤,可在这一刻,**轻而易举就战胜了道德,眼前是他渴望了太久的人,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吻上了宫应弦的唇。 宫应弦呼吸一滞。 任燚只是轻轻摩挲着那两片唇瓣,既不进攻,也不掠夺,这才是他想象中的与宫应弦的初吻,温柔如五月春风抚过花蕊。 宫应弦只觉心都醉了。 任燚一下一下啜着宫应弦的唇:“宫应弦,我现在要和你**,你明白吗。” 宫应弦低低“嗯”了一声,仅是听着这一句话,已令他血液沸腾。 任燚再次擒住他的唇,这一次,不再是逗弄浅吻,而是尽情地碾揉吸吮,同时推着宫应弦的胸膛,亦步亦趋地往卧室走去。 俩人就近进入了宫应弦睡的客卧,在那交杂着暧昧喘息的热吻中,任燚将宫应弦推倒在了床上。 任燚坐在宫应弦身上,脱掉了自己的睡衣,宫应弦直勾勾地盯着任燚**的胸脯,想起他给任燚擦身体时的诸多幻想,顿时口干舌燥。 任燚俯下身,额头顶着宫应弦的额头,用一种几乎是哄孩子般宠溺地口吻说:“我今天体力不太好,但我保证尽力给你最好的体验,不要害怕,跟着我就好。” 被任燚当做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小男孩儿,只让宫应弦感到羞恼:“我知道怎么做,我查了。” 任燚噗嗤一笑:“你查了什么?” “我知道过程,知道方法,我还研究了解剖图,你体力不好没关系,我不会弄疼你的。” 一句话让任燚僵住了:“你想……不是,你……”任燚有点懵,宫应弦说什么,不会弄疼他?这他妈不是他要说的话吗? 宫应弦不解地看着任燚。 任燚尴尬地说:“你想上我。” 任燚的表情和说出来的话都让宫应弦感到疑惑。不然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任燚低下头,一瞬间有些无力。其实他早该想到,直男就算可以因为新鲜好奇跟男人睡,也只是把对方当成“女人”,而不是自己变成“女人”。 可他一直都是1。 宫应弦皱眉道:“你想表达什么?” 任燚苦笑一声。他内心挣扎了一下,也只是一下,如果是宫应弦的话…… 只要是宫应弦。 他弯下身,小声说:“也只有你了。” “你到底……” 任燚再次堵住了宫应弦的唇,粗暴而热烈地吸吮着,同时用力扯开了宫应弦的睡衣,放肆抚摸着他的胸膛、腰线。 宫应弦一直处于被动之中,不仅是害羞,更因为他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他跟任何人都不曾这般贴近过,可这不代表他排斥,实际上任燚对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想加倍对任燚做的,他在感受,他在学习,他觉得任燚的唇在给他灌**药,任燚的手在他身上点起了火,他烧了起来。 任燚一边亲,一边隔着衣料,用下身蹭着宫应弦的性器,他能感觉到那物件在自己的磨蹭下很快有了反应。 宫应弦的呼吸愈发沉重,他也伸出手,抚过任燚的每一寸皮肤——像他无数次渴望的那样。 在亲吻的间隙,任燚轻喘着说:“你做的功课,教你下一步怎么做?” “呃,准备避孕套和润滑剂。” 任燚失笑。 宫应弦怒道:“不准笑我。” 任燚回想起自己的第一次,是跟一个比自己大的男人,那时候他也手忙脚乱又亟不可待,没比宫应弦好多少,是对方引导了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需要扮演这样的角色:“那你准备了吗?” “……没有。” 任燚舔了舔宫应弦的嘴唇,暧昧地说:“我教你做舒服的事,你要听我的,好吗。” 宫应弦愣愣地点点头。 任燚的手一路向下,伸进了宫应弦的内裤里,握住了那已然抬头的性器。 抓握的一瞬间,俩人都愣住了。 宫应弦是因为过于刺激而不敢动弹,任燚则是惊异于那玩意儿的尺寸。 那次他肩膀烫伤,宫应弦帮他洗澡的时候,他曾经不小心贴了上去,但很快就分开了,而且那时候宫应弦并没有硬,没让他这样直观地感受过尺寸,这一次可就在自己掌心里,再清楚不过。 一想到宫应弦要拿这么大的东西上他,他就头皮发麻,不禁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做到这一步。 任燚突然地停顿引起了宫应弦地不满,他难耐地将自己的性器往任燚的掌心顶了顶。 任燚已经无路可退,只得熟练地抚弄起那勃发的性器,感受着它在自己手中越来越硬、越来越大。 宫应弦发出舒服地低吟。 直到那东西完全挺立了起来,任燚才松开手,去够向一旁的床头柜。 这个房间原本就是他住的,他妈走之后也不再有人收拾,如果没记错的话,抽屉里应该有…… 宫应弦见着任燚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盒保险套和一支凡士林唇膏。他的脸色立变:“你跟别人在这张床上做过?” 任燚一愣:“呃,没有,我不带人回家。”当时他爸妈都在,他怎么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带人回家。 宫应弦似乎不太信,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任燚坐在宫应弦身上,是进退两难。 宫应弦突然擒住任燚的肩膀,一个旋身,体位颠倒,他将任燚压在了身下,他逼视着任燚:“真的?” “真的,我没有带人回过家。” 宫应弦见任燚目光澄澈,不似撒谎,脸色才缓和下来,他将手肘撑在任燚的头两侧,身体完全压在了任燚身上,然后伸出舌头,做了一件他一直想做的事,轻舔着任燚鼻子上那颗小小的、诱人的黑痣,并有样学样,有些僵硬地磨蹭着任燚地下身。 青涩的动作反而带来别样地刺激,任燚的身体亦是给出了诚实的反应,他一边与宫应弦湿吻,一边褪下了俩人的裤子。 任燚轻声说:“你的‘教程’下一步是什么?” 宫应弦有些难以启齿:“你、你不是说你会教我。” “赖皮。”任燚狠狠亲了宫应弦一口,然后按住他的胸口,将他推翻在床上,自己则一路向下退,俯下身,张嘴将那耸立的、硕大的肉刃含了进去。 宫应弦双目圆瞪,身体大震。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刺激,此时浑身血液都朝着下腹奔涌,让那阳物又更大了一分。 任燚费力地想用嘴唇包裹宫应弦的**,只觉它已经大到难以吞吐,只得先用舌尖细细地舔,舔到顶头的地方再技巧地一吸,直吸得宫应弦身体轻抖。 任燚再次含住那**,费力地吞吐起来。 “呼……任燚……”宫应弦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任燚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体验,让他此时简直飘然若仙。 任燚吞吐了几下,腮帮子就已经酸麻不已,他虽然难受,可想着自己能带给宫应弦快感,心里便是满足的,他更加卖力地逗弄那性器,含了一会儿后,又开始舔吸,直弄得宫应弦刺激不断。 而后,任燚改用拇指摩挲着那肉头,哑声说:“舒服吗?” 宫应弦不好意思回答,只是轻轻供着下身,用行动催促着任燚。 “想要更舒服的话,就不要射出来。”任燚低笑道,“你不是要上我吗,我看你有几分本事。” 宫应弦喘着粗气说道:“你不要挑衅我。” “为什么不要。”任燚拿起一个安全套,用牙齿撕开了包装,想要给宫应弦戴上。 却发现……套不进去。 宫应弦挑眉淡笑:“我早说过了,我们尺寸不一样。” 任燚气恼地把套子扔到了一边:“我叫便利店送。” 宫应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扯进了自己怀里,滚烫的唇落在他的脖子上,闷声说:“我可以不戴。” 任燚怔了怔:“你……确定吗。”宫应弦这么严重的洁癖,可以忍受? “你的话……可以。”宫应弦不停地用下身的巨物蹭着任燚的大腿,他胆子也大了起来,贴着任燚的耳朵,粗喘着说:“我想……想上你。” 事后回想起来,这句话就像一把火,把任燚的理智给烧没了,戴套也不仅仅是为了卫生,更重要的是好进去,可他受不了宫应弦用那神仙般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发出的渴求,他瞬间就什么都不顾了,拿过旁边那小罐唇膏。 宫应弦还在无措地蹭着任燚,他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可羞怯令他裹足不前,而且,男性的性行为是违反人体功能设计的,他对可行性感到怀疑。 任燚勾住宫应弦的脖子,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脸颊:“老子为了你,可豁出去了。” 宫应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任燚主动张开了腿,挖了一大块凡士林油,抹在了后穴上。 宫应弦的脸顿时爆红,任燚又何尝不是,但就像他说的,他豁出去了,反正都到了这一步,谁退谁他妈不是男人。 任燚虽然没对自己这么做过,但经验还算丰富,他就着润滑,将手指挤进了那紧窄的**里。 宫应弦把自己做过的功课的所有步骤,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什么都记得,他只是臊得慌,可看着任燚双腿敞开,满脸潮红的模样,只觉下身要爆炸一般肿胀,他颤抖着伸出手,将修长的手指试探着插进了任燚的肉穴里。 任燚低吟一声,“你等等,我靠,这他妈能进来吗……” “据说能,人的括约肌有非常好的弹性。” “……闭嘴。” 宫应弦单手将任燚抱进怀中,另一只手横过任燚的后背,两根手指从后面插了进去。 “啊……”任燚忍着强烈地羞耻心,扩充着自己的甬道。 宫应弦的手指更像是找到了门路一样,开始在其内翻搅、抽送,甚至不时地并拢和分开。 “不……等等……唔……” 宫应弦含住任燚的嘴唇,含糊地说:“教程教我这么做。” “这种教程还有别的版本。”任燚咬牙道。 “什么版本。”宫应弦克制不住地用粗硬地**摩擦着任燚的大腿,他那沸腾的**急需一个地方发泄。 “不费力的版本……啊……” 三四根手指已经能够在任燚的**里肆意进出,任燚用力抱住宫应弦,粗喘着:“好了,你可以……进来。” 第100章 .2 宫应弦紧张极了:“真、真的吗。” “快点。”趁我没后悔。 宫应弦一手架起了任燚的腿,轻颤着将性器凑了上去,那媚红的、因润滑剂而发出水润光泽的小**,正一张一合地收缩,仿佛在邀请他。他深吸一口气,挺身而上。 可那肉头一撞上,就滑开了。连试几次都这样,急得他额上直冒汗。 任燚气得想骂娘,他一个从来没当过0的纯1,怎么会沦落到给毫无经验的小处男开荤? 任燚咬了咬牙,翻了个身,半跪在床上,将屁股高高撅了起来,并用两根手指扯开了穴口,回头望着宫应弦,因为过于羞耻,他双目氤氲,两颊爆红:“这样好进来,对准了。” 宫应弦只觉脑袋轰地一声,此刻的任燚,哪怕是一个羞臊的眼神也充满了魅惑,何况是这样淫荡至极的姿势,他欺身而上,一手固定着任燚的腰,一手握着自己的阳物,对准那微启的穴口,缓缓往前顶去。 “呃啊……”任燚无法想象身后的巨物正在强行进入自己的身体,他也不明白宫应弦这样清冷如天仙般的长相,何苦长这么大一个**。本来人家长什么跟他没关系,但现在跟他关系可大了。 宫应弦脸上的汗狂流不止,他轻声道:“疼吗。” 任燚咬紧牙关:“废话。” 可宫应弦却不愿意停下,那勉强挤进去的半个肉头,已经初尝被肉壁紧紧裹夹的快感,任燚身体内部就像一个等待他去探索的宝藏,他迫不及待想得到更多。 宫应弦一边揉按着那**的穴口,一边慢慢地将自己的肉刃往前顶。 任燚发出阵阵抽气声,疼得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但他咬牙忍着没有喊疼,他是能进出几百度高温火场的人,他对疼痛的忍耐力远超过正常人。 宫应弦却能感觉得到任燚的不适,他顿时心疼起来:“我、我该怎么做,我不想让你疼。” 任燚暗骂一句:“第一次都疼,我让你抽出来你干吗?” 宫应弦讶然:“第一次?” “啊……别废话了……” 宫应弦激动了起来:“为什么是第一次?你没有和别人做过吗?”他趁机又往前顶了一寸。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嗯……”任燚将脸埋进被子里,痛苦地呻吟着,“我是top,top你懂吗,没人上我,都是我上别人。” 闻言,宫应弦浑身都兴奋了:“真的吗?只有我吗?”他扶住任燚的腰,再次耸身,硕大的**终于挤进去了一个肉头。 “啊啊……”任燚终于控制不住地痛叫出声。 可当最大的部位进去之后,后面的便容易了许多,宫应弦终于缓慢地将那粗长的性器插进了任燚的身体。 当他们完全结合的那一刻,他们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们在**,他们在做这世间最亲密的事。 宫应弦只觉自己被那高热湿软的肉壁层层叠叠地包裹,任燚的里面好热,好紧,无与伦比地快感像海浪般涌入他的神经,让他整个人都飘飘欲仙。怎么会这么舒服,怎么会这么满足 在宫应弦强忍着**没有急切冲撞的前提下,任燚终于暂时适应了那蛰伏在体内的肉蛇。他不自觉地将屁股撅得更高,喘着气说:“反正你也进来了,来、来**我。” 宫应弦固定住任燚的腰,尝试着退出一半,再重新顶入。那摩擦产生的酥麻电流瞬间蔓延了他的四肢百骸。 任燚只觉疼痛之中又有难以形容的感觉,更可怕的是,心理上的快感早已凌驾于身体之上,跟宫应弦**这个事实已经给予他足够的刺激,他一手握住自己的硬挺的性器,来回套弄起来。 宫应弦无法再克制自己,**的速度逐渐变快、开合的尺度也在不断增大。 当任燚的肠道真正为宫应弦彻底打开之后,宫应弦也彻底放开了自己,用那有力的腰肢带动着自己的巨物,狠狠地抽送起来。 他没有经验不假,但他有男人的本能,他知道每一次往前就要顶到最深处,他知道插得越重、越快,快感就越强烈,他知道他正在**的人是任燚,是他唯一喜欢的人。 疼痛逐渐褪去后,任燚甬道内的每一寸敏感之处,都被宫应弦那又粗又硬又长的**照顾到了,于是随之而来的快感汹涌而强烈,超乎他的想象。 宫应弦**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屋内那啪啪啪地**撞击的声音听得人脸上要滴血,任燚甚至觉得自己自慰的速度都快比不上宫应弦**他的速度,这是什么样可怕的腰力,25年不用来交配真是可惜了。 任燚原本做好了“献祭”般的准备,却没想到会获得这样的快感,他在性这件事上从不矫情,便放肆地发出舒爽地呻吟:“啊……应弦……啊这里……太快了……啊啊……” 任燚的**只是更加猛烈的催情剂,让宫应弦陷入了野兽般疯狂地状态。 “等一下……等一下……”任燚回过头,媚眼如丝,“我要看……你的脸,让我看……” 宫应弦白玉般的脸上一片潮红,壮硕地胸膛上布满了诱人地汗珠,此时他早已没了平日的淡漠持重,眉眼间尽是被浸染的属于男人的**。 他抽出**,没有了他双手的支撑,任燚双腿一软,就歪栽在了床上。 换做平时任燚也许不会这么“不禁**”,只是他病还没好,身体不免有些虚软,可也许正因为如此,身体的敏感度更胜平日。 宫应弦俯下身,狠狠亲了任燚一番,并扯开任燚的腿,再次用力顶了进去。 任燚捧着宫应弦的脸,将吻肆意地落在他的脸上,看着宫应弦眼中的狂烈欲火,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轻声问:“舒服吗?爽吗?” “……嗯。”宫应弦大开大合地操弄着任燚。 “不好意思说吗……啊啊……轻、轻点……你……你**我**得这么卖力,却……不好意思说?”任燚咬着嘴唇,“你想知道我爽不爽吗?” 宫应弦憋了半天,正在做的事已经超出了他的羞耻极限,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但他还是想知道,他身下的动作不停,低声道:“想,告诉我。” “那你先告诉我。”任燚贪恋地看着宫应弦的绝世俊脸,“你**我爽不爽?” 宫应弦似乎嫌这个姿势没有刚才的后入式那么好进,便左右寻觅,看到了自己珍贵的枕头,他一把拽过枕头,垫高了任燚的腰,将他的长腿大大地分开,再一次重重地一捅到底。 “啊啊——”任燚一声淫叫,肉穴猛缩,紧紧吸住了宫应弦的**。 宫应弦差点把持不住射出来,但他生生忍住了,这极致的快感简直就像一个埋了宝藏的深洞,他还想继续挖掘,岂会轻易放弃。 他再次疯狂地抽送起来,同时粗喘着说:“爽,很爽。” 任燚嘴角轻扬:“我也,我也爽,啊,嗯啊,对这里……再重点,靠,太重了,啊啊……你他妈真的是处男吗!” 宫应弦把这当成任燚对自己的赞许,赞许便是对他的鼓励,他将肉刃一插到底,几乎整根退出后,再次一插到底,这样反复几次,任燚被他插得后穴紧缩,欲仙欲死,几乎晕厥过去,口中开始呢喃着“不要”。 宫应弦俯下身,一边插一边亲着任燚的唇和那颗小黑痣,任燚用瘫软的双臂搂住了宫应弦的脖子,过于强烈的快感已经侵蚀了他的神智,让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离:“应弦,啊应弦……好爽,你**得我好爽……啊……不要,不要这么快……嗯啊……我喜欢……应弦……我喜欢你……” 宫应弦瞪大了眼睛,身体狠狠一震,他再也控制不住,下身如开闸泄洪一般,顿时射了出来——就在任燚体内。 任燚察觉到那不断注入地体液,疯狂地扭动起身体,并死死地吸紧了宫应弦的性器,在最后的疯狂中发出高亢地淫叫。 宫应弦射了很久,直至性器完全软了下来,也不舍离开那温柔的包裹,他摸着任燚的脸,颤声道:“你说……说什么?” 任燚双目迷离地看着宫应弦,他似乎回忆起自己在意乱情迷中说了什么,顿时警醒了几分,他保住宫应弦的脖子,慵懒一笑:“我喜欢你**我。” 宫应弦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他压在任燚身上,紧紧抱着他,将脸埋进了他的脖颈,沉默。 猛烈的快感逐渐退去,任燚的感官知觉才慢慢回来:“你、你不出来。” “不。” “你射在我里面了。” “嗯。” “一般不能射在里面。” “什么叫一般?”宫应弦闷声说,“你跟其他人?” 任燚没有接话。 “只有我**过你,所以,只有我可以射在里面。” “这是什么歪理。”任燚看着天花板,双目有些空洞。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被宫应弦上了,这一切都跟梦一样不真实。 宫应弦再次收紧双臂,紧到想将任燚嵌进身体里。哪怕他这样紧紧地抱着任燚,哪怕他的性器就插在这个人体内,却还是不够,还是无法满足他的占有欲。 不够。 俩人静默着休息了一会儿,任燚累得浑身乏力,本已是昏昏欲睡,却又突然感觉到体内蛰伏的巨蛇有了苏醒的迹象。 他顿时僵住了。 宫应弦也察觉到了,他撑起身,终于将自己的物件抽了出来,看着自己的精液从任燚的**里淌了出来,心理上获得了难言的快感。 任燚震惊地看着宫应弦已经抬头的**:“你、你不会……” 宫应弦再次低头,舔了舔任燚鼻梁的小黑痣,用膝盖顶开任燚的腿,扶住自己的**,一鼓作气地插进了那湿软的肉穴。 那是一个令任燚几度清醒、又几度昏迷的疯狂而**的夜。 第五卷 爱 第101章 任燚醒来的时候,感觉不是睡了一觉,而是死了一回,身上几乎没有一处不疼的…… 回想起这一晚上发生的事,任燚抓过枕头闷住了脸,用力吼了一嗓子,整颗心狂跳不止。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这肯定不是做梦,做梦不会这么难受。 怎么办,之后会怎么样?现在宫应弦会怎么看他? 他看了一眼旁边空荡荡的位置,不知道宫应弦是不是走了。他心里既失落,又庆幸,要是真的走了,倒也省了尴尬了。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任燚给自己量了个体温,发现还是38度的低烧,但没有昨天那么晕了,他强忍着酸痛,从床上爬了起来。胡思乱想也没什么用,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他得尽快好起来。 脚一沾地,两腿发软,要不是扶着床,他差点跪地上。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宫应弦。他本以为他还有机会掌握主动,结果……这就是以貌取人的下场。 任燚捂着饿瘪了的肚子,打开了门。门一开,客厅里的响动传入耳中,伴随着凛冽地寒风呼呼地往里灌,把他冻得一个激灵。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风? 任燚走到客厅一看,傻眼了。 宫应弦把他家一扇窗户给拆了下来,正站在窗边气急败坏地左右查看。 听到脚步声,宫应弦猛地扭过了头来,在与任燚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又慌乱地转了回去,小声说:“你、你醒了。” 任燚目瞪口呆:“你干嘛呢这是?” “……修窗户。” “‘修’?我以为你在拆窗户。” 宫应弦嘟囔道:“我会赔你的。” “你干脆赔我栋房子吧。” “可以。” 任燚吓了一跳,心想他不会当真了吧:“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宫应弦低着头不说话,抱起窗户在窗框上比划着。 “你别动了,我找物业来修。”任燚走了过去,他一时忘了自己是“负伤之人”,步子大了,疼得他暗暗“嘶”了一声。 “你别过来。”宫应弦担心地看着任燚,“风这么大,你回房间。” “好歹先把它装回去,不然这么通风,暖气都白烧了。” “我装就行了。” “你一个人怎么拧螺丝。” 任燚走了过去,从窗台上拿起螺丝刀和螺丝:“把合页对上。” 宫应弦抿了抿唇,将窗户摆好,任燚快速把螺丝拧上了。 窗户虽然摇摇晃晃、歪歪咧咧,比之前漏风还严重,但好歹是勉强装回去了。 装完窗户,任燚松了一口气,见宫应弦依旧微微偏着头,就是不看他。 本来经过昨夜,任燚一想到要面对宫应弦,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但是见宫应弦比自己紧张得多,他顿时就不扭捏了,他低笑道:“你干嘛一直拿后脑勺看我。” “……没有。” “是害羞了吗?”任燚凑了上去,“你耳朵都红了。” 宫应弦下意识想去捂耳朵,又马上察觉到这个动作太蠢,已经抬起来的手只好改道,顺了一下头发,他快速道:“这里太冷了,你赶紧回房间。” 任燚的小心肝儿直颤,觉得宫应弦太可爱了,怎么能这么可爱,跟昨晚简直判如两人,他忍不住拽了拽宫应弦的耳朵:“你害羞什么呀,昨晚也没见你怎么害羞。” 宫应弦气恼道:“你到底回不回房间,你吃饭了吗,吃药了吗。” 任燚微微垫脚,将下颌卡在了宫应弦的肩膀上,看着那白皙透粉的面颊,含笑着说:“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没想到欺负宫应弦会这么有趣。 宫应弦终于恼羞成怒,反身将任燚按在了沙发上,他平时能不留情面地怼得人哑口无言,此时却磕巴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深深地瞪着任燚,一双眼睛里升腾着旺盛的火光。 他不敢看任燚,不仅仅是因为害羞,还因为他怕看到任燚,自己就会……就会不对劲儿。 任燚立刻怂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把宫应弦惹急了不知道谁欺负谁呢,他赔笑道:“不逗你了,真的,我饿了。”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任燚也奋力地撑起身。 宫应弦问道:“难、难受吗。” “啊,不然你试试?” 宫应弦有些内疚,但这种时候说对不起又显得很奇怪,他犹豫着小声说:“要让医生看看吗。” “别开玩笑了。”任燚眨巴着眼睛看着宫应弦,往脸颊上点了点,“这样更有效。” 宫应弦怔了怔,脸红得更厉害了,简直要烧起来一般。 任燚憋着笑,险些就绷不住了。 宫应弦像根柱子一样杵了半天,突然弯下腰,在任燚的脸上飞速啄了一口,并留下一句话:“准备吃饭。”然后匆匆走了。 这回轮到任燚双颊发烫,嘴角抑制不住频频地上翘,心脏也被涨得满满的。不管他们之间发生的事要如何定义,至少在他们无限贴近彼此的那一刻,宫应弦心里,是有他的吧。 盛伯送来了新鲜的饭菜,宫应弦做的只是把它们摆出来。 任燚的味觉还没恢复,吃什么都不大有味道,但他觉得时不时躲避他目光的宫应弦秀色可餐,一顿饭吃的很满足。 俩人都没提昨晚的事,若是往常,任燚觉得聊一聊亦是趣味,但他怕宫应弦要爆炸,至少现在是不敢提。 宫应弦则一直让任燚吃这个、吃那个,他很关心任燚的身体情况,可他不好意思问出口。于他而言,昨夜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疯狂,他甚至难以想象自己会有那样失控的一面,因而现在看着任燚、听着任燚的声音,甚至空气中飘散着属于任燚的气息,对他来说都是煎熬,所以他只能尽量回避。 吃完饭,任燚又吃了药,他脑袋没那么晕了,身体酸痛但不沉重,应该是快好了吧。 他给高格打电话,问了一下这两天的情况,高格让他安心休息,中队一切正常。打完电话出来一看,宫应弦也在打电话,嘴里全是尸检的内容,听着都让人不舒服。 等宫应弦也打完了,任燚问道:“尸检有结果了吗?” 宫应弦神情沉重:“虽然是好消息,但让人高兴不起来。” “怎么?” “已经确定身份了,这对母女是两年前失踪,母亲36岁,女儿10岁,确切来说,失踪的是一家三口,邻居都以为他们举家搬家了。” “丈夫是……” “丈夫名叫白赤城,x大化学专业博士学位,曾经是某制药厂的科研人员,后来辞职。” 任燚倒吸一口气:“他杀了自己的老婆孩子?” “目前看来,可能是的。死因是氰化钠中毒,死后被焚烧,蔡强已经去了解他的情况了。”宫应弦皱眉道,“x大是国内顶尖学府,他在制药厂的时候收入颇丰,妻子也是高知,这样的人是很少有犯罪倾向的。” “信了邪就不一定了,要不然怎么会干出这么泯灭人性的事。”任燚想到那对被埋于深井的母女,心中满是同情,被自己最亲近的家人背叛、杀害,死后也不能入土为安,真是太可怜了。 “确定了人,我们离抓到他就更近了一步。”宫应弦沉声道,“白焰跟之前的几个不一样,他是组织的核心成员,多半跟紫焰见过面,现在游乐场被发现了,他会寻找其他的落脚点,这是他最容易出破绽的时候。” “就看你们的了。”任燚道,“你要是忙,就回去工作吧,不用照顾我,我休息两天就好了。” 宫应弦凝望着任燚,心里挣扎起来。虽然邱言给他放了两天假,但他知道分局现在有多忙,从前他一定毫不迟疑地回去工作,可现在他不舍得离开这里,不舍得离开任燚。 就……自私一次吧,就一次,他想留下,剩下的这半天时间,他想在这小小的房子里,和任燚度过,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共处一室,对他来说,也是世上最好的时光。 “言姐让我休息两天。”宫应弦道,“明天我再回去。” 任燚暗暗松了口气:“所以你剩下的半天时间都是我的了。” 宫应弦目光游移:“……你想做什么吗。” 任燚想做的事很多,情侣之间各种各样有意思的、甜蜜的事,可惜他们并不是……他犹豫了一下,顿时又有点灰心:“要不,还是看电影吧。” 宫应弦心中也不免有点失落:“好。” 第102章 他们一起看了一部海洋生物的纪录片,吃了退烧药的任燚,看到一半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宫应弦悄悄把他揽入了自己怀中,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那沉甸甸的重量,让宫应弦感到很窝心。 直到片子结束,任燚都没醒,宫应弦便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将他送回了卧室。 这回,任燚醒了,看着宫应弦正在给他盖被子,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什么时候睡着了。” “你吃的药有安眠成分。” “这只小鲨鱼最后死了没有。” “没有,长成了大鲨鱼。” 任燚笑了笑:“你怎么不叫我。” “你应该好好休息。”宫应弦看着任燚,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得回趟分局。”宫应弦有些为难地说,“太多事等着我去处理,但是晚点我会回来,或者明天早上。”他看电影的时候也不断在看着群里的各种信息,一直心神不宁,他很想跟任燚待在一起,但他实在放不下案子。 “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任燚温柔凝望着宫应弦,“去吧,不用担心我,我感觉我睡一觉就好了。” “嗯。” 任燚突然一把揪住了宫应弦的衣领,宫应弦怔了怔,顺着那力道俯下了身,被任燚用力地啜了一口。 任燚咧嘴一笑:“别担心,去吧。” 宫应弦看着任燚含笑迷离的瞳眸,心神荡漾,他喜欢从前那个任燚,也喜欢现在的任燚,这个人的一点一滴,都深深地、深深地吸引着他。 可他却不是任燚喜欢的类型,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有这样的关系,这就是任燚所谓的“成年人的世界”吧。 宫应弦带着些不甘,深深看了任燚一眼,道:“好好休息。”他起身离开了。 任燚轻抚着嘴唇,那上面尚有一丝余温。他告诉自己,人要知足,想要什么便得到什么,世上哪有那样的完美,能得到一部分,就该知足。 ---- 宫应弦忙了一个通宵,等到天明想回去看看任燚的时候,才发现任燚给他发了条微信,说自己退烧了,已经回中队了。 宫应弦颇为失望,却也无可奈何。要怎么样才能尽快见到任燚呢。 回中队后,任燚还有点不舒服,于是今天不打算出警了。 曲扬波一见他就一脸坏笑,朝他挤眉弄眼。 任燚装得十分镇定,他和宫应弦之间的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一是为了保护宫应弦,二是他真的难以启齿。他道:“他早就回分局了,找的他的家庭医生给我看的病。” “哦,就这样啊。” “你还想怎么样。” “你当时烧得晕晕乎乎的,我说要送你去医院,他非要带你回家,那副样子啊,啧啧。”曲扬波摇了摇头,“说你们俩没事儿都没人信。” 任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们俩确实是“有事儿”,可却总有些不当不正的感觉,换做别人,比如祁骁,他便没有这种想要藏着掖着的窘迫感,至少不必对自己最好的朋友撒谎,可宫应弦是不一样的,哪里都不一样。 曲扬波褪去嬉笑,换了一副正经的面孔:“四火,有时候看问题不要只看表象,很多人的真实想法,是隐藏在语言之后的。” 任燚莫名道:“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宫博士对你,远比你以为的更重视。” 任燚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他重视我,只是……算了,不说了。” 曲扬波很想再点任燚几句,但两个人感情上的事,是非常微妙的,他想要帮任燚,又担心弄巧成拙,还是再等等更成熟的时机吧,他拍拍任燚的肩膀:“休息去吧。” --- 任燚回到中队的上半天,是在吃饭、吃药、睡觉中度过的,等他下午醒过来,发热完全退了,真正有了一身轻松的感觉。他想去看看其他人都在干嘛,结果发现一群人围在车库里,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干嘛呢你们?”任燚走进车库。 “任队,咱们有狗了!咱们有狗了!”孙定义兴奋地叫道,他牵着一条黑背跑了过来,“训练基地刚送过来的。” 那只黑背身材精壮,根骨结实,长得很是英俊,而且情绪非常稳定,被这么多人包围着、逗弄着也没有过度兴奋。 消防中队有的配备消防犬,有的不配备,需要的时候可以借调,这次出于安全考虑,曲扬波特地去基地申请了一条。 “任队,你猜它叫什么名字?”李飒揉着它厚实的皮毛,满脸的喜爱。 “叫什么?” 曲扬波笑道:“我那天去基地,让他们给我挑一只,他们一听我是凤凰中队来的,就说一定让我带它走,它就叫‘凤凰’。” 高格拍了拍手:“简直天生就是咱们的。” 任燚也笑了:“这不是缘分吗,来,凤凰,过来。” 凤凰听话地走了过来,任燚蹲下身,揉着它肉呼呼的两腮,看着它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含笑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凤凰中队的一员了。” 凤凰“汪”了一声。 孙定义道:“任队,这几天你不在,我们就把淼淼放指导员的房间睡觉,要不要把淼淼抱出来跟凤凰玩一玩儿?” “可以,但别一下子放到一块,免得打起来,先让它们适应一下,要是它们看不上对方就算了。” “不能够,我们凤凰这么帅。”孙定义乐颠颠地去找淼淼去了。 曲扬波把任燚叫到一边:“年终大会的时间刚定了,21号,然后所有中队长20号先开新年安防专题会。” “好,今年轮休的名单出来没?” “今年……”曲扬波回头看了看玩闹的战士们,“这帮小子都挺懂事,除了专职消防员是固定放假,今年没人休假,都担心中队缺人手,怕出事。” “没那么夸张,让他们正常休假,一年到头了,谁不想回家。” “嗯我知道,李飒自愿值班,其他的,去年没休的,我让他们今年休了。” 李飒跟他们不一样,是受聘的专职消防员,就像来中队上班一样,有正常的周六日和法定节假日,按理过年是不用值班的。任燚看了李飒一眼:“不太好吧。” “她怕过年人不够,愿意调休,再说她本地人,回家方便,这姑娘是真不错。” 任燚点点头。 “你也一样,过年休几天,陪陪老爷子。” “我初四再休吧。” 新年是任燚心里一个结,他母亲就是过年期间过世的,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偏偏他们家就是在过年开始不团圆的。 晚些时候,宫应弦给任燚打了个电话,询问他的恢复情况,任燚安抚他道:“完全好了,稍微有点咳嗽,不过几天就好,放心吧。” “那就好。”宫应弦顿了顿,“你今天不该自己回中队的,你忘了吗,我说让你不要单独行动。” “就这么几公里,不要太紧张了,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除了昨天跟你说的受害母女的身份,目前没有大的进展,有的话我会跟你说的。” “好的。”任燚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有一个合理的借口见宫应弦,“反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嗯。”宫应弦也在想着一样的事,可一时也没想出来。 挂了电话,任燚有些懊恼,一定要有理由才能见面吗,什么时候,仅仅是“我想见你”这样的理由,或者没有理由,他也可以随时见到宫应弦呢。 ---- 两天之后,任燚前往总队参加中队长的会议,京城一共有126个消防中队,特勤中队的比例大概是十比一。每年这样的会议都有一到两次,毕竟年底是犯罪和灾情高发时期,很多工作要做。 中队长们陆续坐进了大会堂,任燚跟王猛等鸿武区的中队长坐一个片区,几人商量着开完会去哪儿吃烧烤,结果一多半都要执勤。 这时,任燚听到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正是不久前刚刚合作过的西郊中队队长严觉。 “严队长。”任燚起身走过去,跟他握了握手,“上次谢谢你了。” 严觉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客气什么,那可是我的辖区,本来就是我的活儿。” 任燚笑道:“你又要损我是不是,我给你赔不是嘛。” “算了,我就没跟你计较,不过你上次答应我那顿饭……” “今天怎么样?总队附近就有个吃烧烤的,完会了就去,我们区的几个兄弟一起去,你也带上你兄弟。” “没问题。”严觉含笑看着任燚,“我看你发了一场烧,好像人都瘦了一点。” “那我今天多吃点。” “回见。” 第103章 开完会,一大帮人走到了隔壁的宵夜一条街,直奔一家烧烤店。由于跟总队离得近,这条街经常出没很多消防员,凡是消防员来吃饭都有打折。 他们拼了两张大桌子,坐了十几个中队长,点菜的时候把服务员都吓傻了。 任燚笑着说:“多了?” 服务员点点头:“太多了。” “我们都贼能吃,上吧。” 一帮人边吃边喝边聊,整个烧烤店都充斥着他们爽朗的笑声,气氛热闹极了。 任燚拿着酒坐到了严觉身边:“严队长,敬你一杯。” 严觉笑着跟他碰瓶子:“看你今天吃了不少,病应该是好了。” “别提了,那几天光吃粥了,瘦了主要是因为吃得不好,哈哈哈。” “哎,那天到底怎么回事,那么隐蔽的地方,怎么会发现尸体的。” “警察之前抓了几个犯人,有线索。” “跟前段时间鸿武区的一系列纵火案有关吧?我们也都听说了,说是有一个什么纵火癖的组织。” 任燚点点头:“多的我也不方便透露,反正是一帮非常凶恶的变态,而且有专业纵火和制造炸弹的人才,你们以后出警也要小心,他们有针对消防员的倾向,警方正在梳理前几年的案子,说不定一些我们以为是意外的案子都跟他们有关。” 严觉皱起眉:“这么猖狂,以前也见过不少纵火犯,但还没见过这种成组织的,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很少见吧,反正我没读到过相关的案例。” 任燚摇摇头:“确实罕见,但他们是x教性质的,这就好理解了。” 严觉做出了然的神情:“火这个东西,自古以来就跟宗教有很密切的关系。” “我们现在在全力协助警方,希望能尽快抓到他们的首脑。” “那你不是也很危险?我听说那几个案子几乎都是你出的警。” 任燚苦笑一声:“几乎全都跟我有联系,所以我现在被禁止单独行动了。” 严觉拍了拍任燚的肩膀:“咱们只有水枪,没有真枪,万事小心。” “放心吧。”任燚跟他碰了碰啤酒瓶子,闲聊道,“你们队离工业区比较近,平时出警不多吧?” 严觉点点头:“是啊,周围民宅少,多是工厂、仓库什么的,虽然出警不多,但基本上每次出去难度都不小。” “在人口密集区也头疼,什么乱七八糟屁大点儿事儿都找你,开锁啊通马桶啊爬窗户啊,好多58同城上的活儿我们都得去,还免费。” 俩人年纪出身背景工作都差不太多,自然是很有话可聊,一顿酒下来颇有些一见如故。 正喝得起兴,任燚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是宫应弦打来的,酒立刻醒了几分,忙拿着电话走到一边:“喂?” “还咳嗽吗?”宫应弦开门见山地问。 “嗓子有一点痒,还行,快好了。”一想到宫应弦是特意打电话来关心自己,任燚心里就喜滋滋的。 宫应弦听着吵杂的背景音和任燚声音的异样,皱眉道:“你不在中队?你喝酒了?” “我今天来总队开会,中队长的集体会,好多熟人。”任燚笑笑,“喝得不多,没醉。” “谁送你回去?” “呃……”来的时候是司机班的战士开巡逻车送的他,平时他就打个车回去了,可他又想起来宫应弦不让他单独行动,酒精的作用让他的大脑反应有点迟钝,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复。 就慢了这半拍,宫应弦就明白了:“消防总队在万守路吧,我就在离那里几公里的地方办事,你等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吧,我这儿……” “地址发我。”宫应弦的口气是不容置喙。 “……好吧。” 任燚回到座位,严觉又开了一瓶啤酒递给他,他摆摆手:“不喝了,也喝差不多了,一会儿有朋友来接我。” “我等下也要打车,我顺路送你就行了,反正我回中队也要经过你们区。” “不麻烦了,你还得绕路。” 严觉笑道:“没多远,客气什么。” “谢了,我朋友一会儿就过来了。” “行吧,下次你来我中队,我带你去吃一个特好吃的涮羊肉。” 几人继续吃喝聊天,半小时后,宫应弦踏进了烧烤店。 他身上没有烟火气,一身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整个人的气质都跟这种街边大排档格格不入,根本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加之那非凡的相貌,他一出现,所有人都在看他。 严觉挑了挑眉,口吻轻慢:“原来你说的朋友就是他啊,穿这样是要去参加婚礼吗。” 旁边人都闷笑了起来。 任燚走了过去:“应弦,这里不干净,油烟大,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我把账结了就走。” 宫应弦看了看里面拼的两个大桌子,坐满了跟任燚穿着一样火焰蓝制服的中队长,桌上桌下,摆满了残羹、烟头、啤酒瓶,再看了看任燚,满脸红光,神采奕奕,虽然有明显的醉态,但也有明显的喜色。 他突然感觉到了强烈的排斥感,不只是他排斥这看起来就不卫生的环境和饭菜,而是任燚的生活在排斥他。 和同事下馆子、喝酒、聊天,这是属于任燚的生活,也是属于绝大部分人的正常生活,不正常的是自己,他没办法陪任燚去好吃的餐馆吃饭,也没办法陪任燚把酒言欢,任燚的生活他其实融不进去,他的生活……根本就没有人能过他这样畸形的生活。 难怪任燚不喜欢他,其实没有人会喜欢他,哪怕一开始被他的外表吸引,很快也会被吓跑。这么多年,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也只有任燚一个人。 “应弦?”任燚揉了揉有些模糊的醉眼,“怎么了?” 宫应弦摇摇头:“我在这里等你。” “你确定吗?这里环境……” “我在这里等你。”宫应弦重复道。 “……好吧。”任燚返回到桌前,“兄弟们,你们继续喝,我先撤了啊,回去都小心点。” “放心吧。” 任燚拍了拍严觉肩膀,笑道:“下次一定去找你,给你个请我吃饭的机会。” 严觉伸出手,跟任燚握了握:“常联系。” 宫应弦老远看着俩人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冷哼一声, 任燚走到柜台去买单,但马上就被几个中队长围了上来:“哎,干什么干什么,你跑到我们区来还敢抢买单?” 任燚笑道:“今天说好我组织的,别跟我抢。” “那不行,下次去你鸿武区保证让你花钱。” 几人顿时推让了起来。 这时,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从里屋走了出来,上菜的服务员说道:“先生,厕所在那边,厨房不可以进的。” 那人“嗯啊”两声,匆匆往外走去。 烧烤店人声鼎沸,几乎没有人听到这段对话。 但站在门口的宫应弦注意到了这个男子。警察的专业和敏锐让他感到这个人不寻常。 第一是此人走得非常快,烧烤店因为长期油烟熏烤,地面有些滑,一般人都会注意脚下,第二是他虽然他压低了帽檐,但他微抿的嘴唇、紧绷的下巴、前耸的肩膀,这些表情和肢体语言都泄露了他此刻紧张的情绪。 就好像他不是要离开一家烧烤店,而是逃离猛虎窝。 宫应弦一步挡在了男子面前,掏出证件的同时说道:“警察,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男子怔了一下,突然狠狠撞开了宫应弦,撒腿往外跑去。 宫应起初只是觉得男子可疑,这种鱼龙混杂的夜市,小偷小摸的很多,但只要没犯事,一般见到警察都会配合,毕竟老油子都知道只要不是抓现行,警察不能怎么样,一旦反抗,那就真要进去了。 所以他这一跑,坐实了有鬼,加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宫应弦很快就联想到了什么,他朝任燚吼道:“先疏散!”说完拔腿追了出去。 整个烧烤店的人都懵了。 任燚也是花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他用力甩了甩脑袋,还好最后半个小时他没喝酒,就怕宫应弦不高兴,所以一直在喝解酒的饮料,现在清醒了不少,他叫道:“大家先出去,全都出去!” 严觉跑了过来,紧张地说:“发生什么事了?” 王猛也道:“任燚,怎么了?”他想站起身,但是喝多了,差点被脚下的酒瓶子绊到。 “别问了,能动的赶紧把喝多了的扶出去,快!”任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猜宫应弦也不知道,因为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店员和顾客虽然也一脸茫然,但既然是消防员说的,他们也不敢耽搁,纷纷起身离店,店内一时有些混乱。 任燚把刚才发生的事快速回忆了一遍,他没看到什么前因后果,只用余光瞄到宫应弦拦了个人,然后那个人跑了,宫应弦去追。 所以关键是那个人。 任燚叫道:“刚才那个戴黑色鸭舌帽的是谁?哪桌的客人?” 一个服务员小声说:“不知道,我也刚看见他,他从厨房出来,可能是找厕所的。” 厨房! 任燚和严觉对视一眼。 严觉吼道:“赶紧疏散,打119,把周围店里的人都输散了,快!” 任燚往厨房跑去。 厨房的工作人员不知道前厅出了事,还是照常工作,任燚吼道:“都停下,都关火,全都停下。” 众人都愣住了。 任燚环视四周,厨房最危险的东西,无非就是煤气管道了。家庭的煤气管道都比较简单,且是暗装的,而饭馆厨房因为需要分非常多的炉灶,管道比较多,有时候因为店铺转让率高,这家做日料,下家做川菜,还会经常对厨房改来改去,改的不规范,管道就会暴露在外。 任燚跑过去,顺着复杂的管道检查起来,先检查几个阀门。 严觉也跑进后厨:“怎么样?” “阀门没漏。”看起来似乎没有异样,但保险起见,任燚还是把阀门关了。 “任燚!”严觉低吼一声,声音都在发颤。 “怎么?”任燚跑过去一看,遍体生寒。 有几处金属管道,正在被不知名的化学液体腐蚀! 第104章 那东西看起来很像水银——银白色的、粘稠的液态金属,任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水银倒在煤气管道上,必是用意叵测、用心险恶。他一边从案台上抓起抹布,一边叫道:“检查一下是不是所有煤气阀门都关了,所有明火全部熄灭,打119,快点!” 他们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淡淡地煤气味儿,不知道是后厨都有这样的味道,还是已经泄漏,总之,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即便阀门关闭,管道内还残留着很多煤气,遇到明火都有爆炸的风险。 几个厨师各自行动了起来。 严觉戴上厨师手套,小心抹掉了一块水银,见那一块管道壁的颜色明显与周围不同,且呈现皲裂纹,他沉声道:“应该是被腐蚀了,还好发现的早。” 俩人遍体生寒,巨大的恐惧如一只无形之手,在瞬间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如果宫应弦没有来,如果没有发现那个可疑男子,如果这里的煤气泄漏,厨房每时每刻都燃着好几处明火,如果…… 如果没有这些如果,那后果他们哪怕想想都胆寒。 任燚抹掉额上的冷汗,咬牙道:“肯定不止这几处,赶紧都检查一遍。” 又有几个中队长冲进了厨房,任燚把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让他们顺着煤气管道一条一条地检查。 最后竟然检查出四处被浇上了水银,还有两三个地方浇得太匆忙,掉在了地上。有两个地方的管道已经出现皲裂,严觉甚至不敢用手碰,用抹布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把管道包了起来。抹布不够了,就用润湿的卫生纸缠上好几圈。 几个中队长把整个厨房都给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没过多久,外面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前后响起。 确认厨房暂时没什么危险了,任燚和严觉对视一眼,依旧心有余悸。 严觉绷着脸,擦着额上的汗:“这不会是……你说的那个x教的人干的吧。” “从手法和针对目标来看,很可能是。” 严觉“艹”了一声:“刚才如果真炸了,我艹,真他妈的……” 出于保密,任燚不能把演唱会的事告诉严觉,正因为经历过演唱会的事,所以他并不为这帮人的丧心病狂感到惊讶,他只是害怕。更让他害怕的是,这帮人有能力、有意向、有目标去做出更可怕的事。 而他们至今逍遥法外,一天不落网,就没有人能睡得好觉。 “我算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单独行动了。”严觉沉声道,“事情比我想象中严重多了。” “我不该来聚餐,差点连累大家。”任燚抹了一把脸,满面青灰,眼神暗淡不已。 从前他虽然知道自己可能成为紫焰的目标,但那只是基于紫焰的威胁的一种猜测,他们虽然尽力防患,但他的生活并未改变太多。但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这个威胁变成了事实,他真的是紫焰的目标。 “有人想杀我且已经付诸行动”这个认知,对任何人而言冲击都是巨大的,承受的心理压力也超负荷的,何况任燚本来从事的就是高危险行业,无疑给了歹徒很多机会。 严觉正色道:“你不准有这种想法,这是歹徒的错,不是你的。如果不是你一直协助警方,他们可能还不会针对你,你只是在做一个消防战士应该做的事。” 任燚勉强一笑:“相信警察吧,早晚会抓到他们的,我也不会被吓倒的。” 严觉拍了拍任燚的肩膀:“不知道那个警察抓到人了没有,我们去看看吧。” “肯定抓到了。”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严觉挑眉,“这么说,他是特意来保护你的?” “算是吧,一开始跟案子有关的事故就是我出的警,他来调查,合作过很多次,后来我就全力协助他们破案。” 整条街的人都被这家烧烤店的异动和外面的警车、救护车吸引了出来,路人纷纷互相询问出了什么事,但没人解答得上来。 俩人走到街上,见私家车堵了整整一条街,警车和救护车在夜色下放射出令人高度紧张的红光。任燚顿时担忧起来,循着警车跑了过去。 老远地,他看到了人群中一眼瞩目的宫应弦,发现其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宫应弦也看到了任燚,他快步走来,将任燚上下打量一番:“你没事吧?” “没事。”任燚追问道,“人抓住了吗?” 宫应弦双目赤红,咬牙道:“他跑到马路上,被车撞了,当场死亡。” 任燚倒吸一口气。 “烧烤店里有什么情况?又是炸药吗?” 任燚道:“你来看看吧。” 宫应弦带着几个警察回店里取证,他和任燚、严觉去了后厨。 在看到煤气管道上的痕迹和抹在抹布上的金属液体后,宫应弦的脸色愈发阴森。 “水银还能腐蚀金属?” “这不是水银。”宫应弦道,“汞能腐蚀铝、铜、金这类硬度不高的金属,但对钢材作用不大,这是液态镓,跟汞长得很像。” “‘镓’……” “镓能把金属合金化。”宫应弦伸手按了一下被腐蚀的管道壁,那坚硬的钢材竟然像豆腐渣一样被捏碎了! 众人看得胆战心惊。 宫应弦扭头看着任燚,目光隐隐透着一丝恐惧:“你们今天聚餐是临时决定吗?” “是。” “那就说明有人在跟踪你,一共吃了多长时间。” 严觉看了一下表:“将近三个小时。” “时间不够充分,准备有些仓促,派来的人很可能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一眼就被我看出了破绽。这很不符合紫焰和白焰的行事作风,演唱会他们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甚至对场馆设计都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这证明他们是细心、有计划、有耐心的犯罪者,但这一次的犯罪非常粗糙,首先冒然进入厨房就会引起怀疑,事先无法踩点,即便浑水摸鱼成功将镓倒在了煤气管道上,因为人鬼鬼祟祟的,也可能被发现。这一切都证明他们狗急跳墙了。” “因为你们发现了游乐场和白焰的身份?” “不止,在我过来之前,我们冻结了白焰的资金,发出了通缉令,找到了他的住处,在多处场合摄像头发现了他的身影,他就在城里,而且因为我们对交通进行了封锁,他几乎没有可能逃出城,落网只是早晚的事。” “那太好了!”严觉道。 宫应弦忧心忡忡道:“我担心白焰察觉到自己无法逃脱之后,会做出更激烈的报复,这次的事就是一个例子,这个人太危险了。”他看了看任燚,“我要给你申请人身保护令。” “这……”任燚犹豫了一下,“好吧。” 宫应弦跟身边的同事交代了几句:“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要跟消防那边解释一下。” 严觉道:“你走吧,我来处理。” 宫应弦看都没看严觉,拉上任燚:“走。” 任燚朝严觉摆摆手:“辛苦你了。” 宫应弦快速把任燚拽走了。 回到车上,俩人静默了许久。 宫应弦疲倦地趴在了方向盘上,下巴紧绷,修长的手指用力抓握着方向盘。 任燚摸了摸宫应弦的头,柔声道:“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但你今晚已经救了很多人了。” “他是故意往车群里跑的。”宫应弦哑声道,“到底是什么样洗脑的魔力,可以让人做出这些事。” “等你抓到紫焰就知道了。” 宫应弦偏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一眨不眨地看着任燚,声音在发颤:“他们想杀你,如果今天我不在,也许他们已经成功了。” 任燚心里一样很慌,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安抚宫应弦:“所以老天爷派了你来,我们就都好好的活下来了,无论是演唱会,还是这次,都证明邪不胜正。” “我不信这些东西。” “那就信你自己。”任燚郑重地说,“我也始终相信你,相信你一定会在他们造成更大伤害之前,把他们绳之以法,你会拯救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宫应弦怔住了。 任燚一字一顿地说:“你会走出那场大火的。” 宫应弦突然倾身过来,狠狠抱住了任燚,高大的身躯竟像孩子一般颤抖着。 任燚鼻头一酸,也用力回抱住了他,轻抚着他的背。 这是一个充满无限温情的拥抱,他们通过紧贴的心脏,交换着对彼此的关心和安慰。 好半晌,宫应弦才平复下情绪,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任燚,低声道:“你今天应该也害怕了吧。” 任燚摸了摸鼻子:“后怕,如果只有我也算了,当时那家店里,那么多中队长,要是真炸了,国际新闻啊。” “红林体育馆如果炸了,也是国际新闻。” 任燚苦笑一声:“也是。” “以后会有警察24小时保护你,在你中队附近巡逻,你这段时间,就不要离开中队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尽快抓到白焰。” “可要出警啊。” 宫应弦愠怒道:“这时候你还想什么出警。” “你不也在出警吗。” 宫应弦哑口无言。 “我也很担心你,其实白焰现在最恨的应该是你,只不过你警觉性太高,又有枪,不好下手。”任燚看着宫应弦,“我也很希望你待在你那个多层安防的城堡里,不要出来,可你肯定不干。我也一样,我不能一个人躲起来,让我的兄弟去冒险。” 宫应弦瞪着任燚:“你就不能听话吗。” 任燚笑道:“别的我可以听,这个不行,这是我的职责。” 宫应弦的胸膛用力起伏着。 “走吧,送我回中队吧。” 宫应弦没有动,明显在生气。 任燚突然软趴趴地倒在了宫应弦的肩膀上,撒娇道,“有英俊威武的宫警官保护,我现在充满了安全感。” 宫应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第105章 宫应弦的车缓缓停在了中队门口。 任燚慢腾腾地解开安全带扣,俩人偷偷斜瞄了对方一眼,谁都没有开口。 车内的沉默令人有些尴尬,任燚道:“那……我上去了?” 宫应弦依旧不说话,但他垂落在一旁的手悄悄拽住了任燚抱在怀里的大衣衣角。 任燚抓着车门把手,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要不要上去看看淼淼?” “要。”宫应弦快速回道。 中队此时已经过了熄灯时间,除了门口站岗的,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步入宿舍楼,凤凰突然从楼梯下面跑了出来,它抖了抖皮毛,双目炯炯地看着俩人。 任燚比了个“嘘”的手势:“回去睡觉。” 俩人正要上楼,就听到楼梯下面传来一声猫叫。 他们把凤凰的窝安在了楼梯下面,这几天它和淼淼已经混熟了。 任燚探头一看,淼淼就趴在窝里,懒散地伸了伸爪子,他咧嘴一笑:“你找着新地方睡觉了是吧。” 宫应弦问道:“什么时候养狗了?” “上次收到那个包裹之后,扬波就去训练基地申请了一条,它叫凤凰,巧不巧?跟我们中队一个名字。而且它特别聪明,感觉什么都听得懂。” 宫应弦低头看着凤凰:“它不太像一般的狗。” 任燚笑道:“一般的狗是什么样?” “人养的狗,大多很喜欢人,它不像其他狗那么热情。” “它也喜欢人,它只是很冷静。”任燚揉着凤凰的腮,“你是一条特别酷特别冷静的狗,对吧。” 淼淼也从窝里跑了出来,用脑袋蹭凤凰的腿。 凤凰低头看了它一眼,用鼻子拱了拱它的脑袋。 “好了,你们睡觉去吧。” 闻言,凤凰果真回窝睡觉去了,淼淼也轻跑着跟了过去,贴着凤凰暖和的肚皮趴下了。 这下子淼淼也看完了,还以什么理由上楼呢。宫应弦郁闷地想。 任燚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拉住宫应弦手,牵着往楼上走去。 宫应弦顿时心脏狂跳,面颊发烫,他甚至为自己常年戴手套的习惯而感到懊恼,这是他和任燚第一次牵手,他本应该尽情感受任燚掌心的温度。 回到宿舍,任燚反身将宫应弦按在墙上,热烈地吻了上去。 宫应弦逐渐有了点技巧,尽力回应着。 任燚抵着宫应弦的额头,小声说:“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啊。” 宫应弦点了点头。 “我也想你。”任燚轻轻撞了一下宫应弦的脑门,“那你都想我什么呢?” 宫应弦张了张嘴:“想……你的安全。” 任燚噗嗤一笑:“就这个,没别的了?” 宫应弦有些不敢看任燚发亮的眼睛。 任燚贴上宫应弦的耳朵:“没想一些儿童不宜的东西?” 宫应弦的呼吸节奏明显变了。他想,他只是说不出口。 “我想了。”任燚将宫应弦拉进屋内。 --- 任燚半夜醒了过来。 昨晚发生的事像一块沉甸甸的乌云,一直压在他头顶,宫应弦温暖的拥抱尽管抵御了乌云带来的冷意,但巨大的阴影还在,挥之不去。 任燚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宫应弦,他不希望自己辗转反侧把宫应弦吵醒了,就干脆下了床,披着衣服离开卧室,来到一墙之隔的办公室。 他从办公桌里翻出了一包烟,看着摊开在桌面的宫家纵火案的各种卷宗,沉默地吞吐着烟雾。 他戒烟很多年了,所以没有瘾,但心情烦躁的时候来一根,能静心。 不知过了多久,任燚听到有人叫他,他猛地回过神来,扭头一看,不知何时宫应弦已经站在他背后,他想得太过入神,竟完全没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 “你怎么了?”宫应弦有些紧张地说,“不舒服吗?” 任燚怕他担心,露出一个暧昧地坏笑:“舒服啊。” 宫应弦顿时满脸羞臊:“你……我是问你大半夜的为什么不睡觉。” “有点睡不着。”任燚把手里已经冷掉的烟扔进了垃圾桶,“你去睡吧,你太缺觉了。” 宫应弦走过来,坐在了任燚旁边,看着桌上那些熟悉的资料:“你还在看。” “多看看说不定能有新发现。” “照片太模糊了,即便修复之后效果也不好,当年的证物也缺失太多,你能发现那些,已经很不错了。”宫应弦忍不住叹了一声。 “你们对当年那些调查人员的调查,有什么结果吗?” “有一个我父亲当年的下属和一个调查人员有可疑的地方,但就算我们找到证据,想要翻案也很难,因为时间的原因,证据链特别难以串联、形成逻辑,而且,重审需要层层审批,毕竟这是要否决当年司法的裁定。要么,有非常强有力的、无法驳斥的铁证,要么,有人证。” “你是说,紫焰。” 宫应弦点点头:“抓到紫焰,找到他和这件事的联系,让他亲口承认。” “你有没有想过,紫焰和当年的凶手是什么关系?你也说了,根据你们的分析,紫焰不是凶手。” “想过,想过三种可能,第一,凶手曾经跟炽天使的内部会员炫耀过,第二,紫焰是继任者,光明神教不是近年成立的,只是近年才被我们发现,凶手曾经也是一员,第三,紫焰和凶手本来就有私人关系,是被凶手培养为纵火犯的。” “那你觉得哪种可能性大一些?”任燚问道。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任燚想了想:“按照你们的侧写,紫焰的年龄在35岁以下,甚至可能更年轻,他是怎么洗脑这么一大帮人甘心为他出生入死的?一般搞x教的,都得有点年龄,看起来才像那么回事儿吧。” “所以你倾向于第三种?” “我也只是猜测,不过如果紫焰和凶手真的有私人关系,就比较好解释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可以做到这些,又为什么他甚至知道那个鸟面具的具体样式,当时你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宫应弦微微蹙眉,迟疑地“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 “怎么了?你不是说他戴的就是当年那枚面具吗,或者至少长得一样。” “其实我并不具体记得那面具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想象,可是一看到那个面具,我就觉得是它。”宫应弦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迹象,在心理学上,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来自于自我暗示。” “自我暗示?” “对。打个比方,一辆车从你面前开过,有人问你这辆车有几个轮胎,其实你根本没看清,但根据常识,车有四个轮胎,有了这个印象,你越回忆,越觉得那辆车就是四个轮胎,其实它可能是三轮车。”宫应弦解释道,“面具也是一样的。我从来没有真正回忆起面具的样式和颜色,但我根据常识和幻想,脑子里有一个大概的想象,当紫焰戴着面具出现的时候,他的身份、他营造的气氛、他说的话、以及背后所有案情的关联,让这枚面具除了和我记忆中的面具呼应之外,别无他用。所以我在那种紧张的、受到冲击的、没有时间多思考的前提下,一下子就认定就是那枚面具,但冷静下来之后,我反复推敲,已经开始怀疑了。” 任燚惊讶道:“紫焰戴的面具有可能不是当年那个?你觉得自己受到了心理暗示?” 宫应弦沉声道:“我无法确定。我在成长过程中也见过、甚至特意搜索过一些鸟的面具,但都没有给我那种冲击,我一直在怀疑,是紫焰真的戴了那枚面具,还是紫焰营造出来的氛围让我相信他戴的那枚面具?现在最麻烦的是,紫焰的那枚面具给了我太大的冲击,我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它,并且无法控制地让它和我想象中的面具结合了,哪怕我自己都无法确定。” “可是,紫焰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他戴的面具,如果他戴了一个假的,有可能被你发现呀。”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他戴上面具,提起当年的火灾,说我们之间有羁绊,但其实他没有透露任何关键的信息。如果面具是真的,他就成功在我心里播种了恐慌,如果面具是假的,对我还是很有杀伤力,因为‘鸟面具’对我来说同样有象征意义,不必非得长得一模一样。” 任燚倒吸一口气:“这个人,有这么好的脑子,为什么不走正道。” 宫应弦凝重道:“他非常聪明,双商远高于常人,他在现实中一定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但同时他也可以把自己伪装得毫不起眼。” “那你要怎么才能确定那个面具到底是不是你记忆中的那枚。” “这是非常深层次的心理暗示,我就算意识到了,自己没办法解决,我已经让我的主治医师回国,他应该能帮我。” 任燚双手捧住宫应弦的脸,目光坚定:“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克服。” 宫应弦深情凝望着任燚,郑重点了点头。 第106章 这一番对话下来,俩人更加睡不着了,此时是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只能安静地等待黎明。 宫应弦给任燚讲起他们是怎么一步步追查到白赤城的,听来似乎没有什么触目惊心的剧情,全靠无数办案人员,根据有限的线索,细致入微的搜寻、抽丝剥茧地分析。 但任燚听得非常震撼,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宫应弦累到两眼青黑、瞳孔充血的模样,宫应弦的那些警察同事们,又何尝不是昼夜无休地忙碌着,才能几乎每天都有一点新的进展,直到于茫茫人海中锁定嫌疑人。 正聊着,宫应弦突然有些意外地看向窗外。 任燚扭头一看,天空中簌簌飘下一片片白色的细绒毛,在黑暗中像会发光的精灵,静谧而温柔,他喃喃道:“下雪了。” 这是今年城内的第一场雪,冬天马上就要过去了,它来得有些迟,但依然令人惊喜。 任燚笑问宫应弦:“要不要去看看雪?” “你病刚好,算了吧。” “我们的大衣特别保暖。”任燚从柜子里拿出两件大衣,递给宫应弦一件,“难得下雪,还是初雪,就在阳台看看。” 裹上羽绒服,任燚打开了阳台门,一股寒风呼啸着倒灌进来,吹得俩人一个激灵。 “哇,真冷啊。”任燚裹紧衣服,抬头看着九天撒银,目光发亮。 “加州很少下雪。”宫应弦伸出手,见那小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就融化了,“我回国这几年,也没碰上过大雪。” “这儿的雪确实一般,真要看大雪,就要去更北的地方。”任燚笑着说,“我跟朋友去过长白山,哇,那个雪真带劲儿。” 宫应弦扭头看着任燚:“你喜欢雪?” “喜欢啊。” “……我也喜欢。”宫应弦道,“雪看起来很干净。” “哈哈,难得有我们同样喜欢的东西。” 任燚只是随口一说,宫应弦却感到胸口有些发闷。他跟任燚想到了一块儿,他终于找到了他们的一个共同点——都喜欢雪。 俩人的出身、经历、性格、观念都南辕北辙。也许任燚喜欢雪,只是像喜欢花、喜欢云、喜欢大自然一样泛泛地喜欢,但对于他来说,却是他们极少数的相通之处。 他也常常想,如果没有这一系列的案子将他和任燚牵扯到一起,俩人之间还会有话题吗,还会有联络吗。毕竟,他甚至不能陪任燚去吃一顿烧烤。 任燚用手指在扶手台的薄雪上划了一道:“可惜啊,这雪太小了,明天一出太阳就化了。” “下次去一个有化不掉的大雪的地方吧。” 任燚一怔:“你是说,我们、我们两个去吗?” 宫应弦“嗯”了一声,并偷偷瞄了任燚一眼,想看他的反应。 任燚心中颤动,顿时一点都不觉得冷了。他不管宫应弦此时是怎么看待他的,觉得方便也好,图身体的舒爽也罢,他都义无反顾,他都要不留遗憾地、不回头地走这一遭。 宫应弦分辨不出任燚脸上的笑容是什么意味,他轻咳一声:“想去哪里。” 任燚笑道:“哪里都好。”哪里都愿意。 “那就……等我抓到紫焰。” “好!” --- 天没亮,任燚就把宫应弦送了出去,并且严格禁止门岗告诉任何人,要是被他们知道宫应弦在这里过夜,那可真是不好找借口解释。 第二天,曲扬波告诉任燚,他被处分了,原因是执勤时期离岗。 真实的处分原因当然不是这个,开完会去聚个餐是很寻常的事,且只要是能出去的队长,肯定把中队都安排好了。是他在自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还粗心大意没有危机意识,组织聚餐,结果差点出了大事。 他被记了警告,全局通报批评,还要写一份检讨。 任燚苦着脸说:“是我活该。” 曲扬波叹了一口气:“这次好险没出大事,不然……这个处分算轻的了,不过对你以后还是有影响,还好你这段时间也立了不少功。” 任燚对自己的士途并不怎么上心,至少不会像曲扬波那么有规划、有目标,他当个中队长就挺满足的,要是再往上升,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办公室,根本不是他向往的。在中队工作确实有危险,可是帮助、拯救别人,才能让他热血沸腾,让他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不过这话他不敢跟曲扬波说,否则肯定会被骂不上进,曲扬波的目标是俩人齐头并进。 任燚很郁闷地把自己关在宿舍,写了一下午的检讨,郁闷的主因不是被处分,而是一万字的检讨差点要他老命。 写完之后,他才抽空看了看手机,有一条宫应弦发来的信息:我的主治医生已经到京,他想见你,何时有空。 任燚回道:周六。 ---- 临近农历新年,正是各个职能部门最忙碌的时期,这时候犯罪率飙升,意外灾情也显著增多,自然,公安和消防都很忙,所以宫应弦和任燚几乎没有时间见面。 任燚把中队的调休安排妥当后,看了看时间,离他和宫应弦约定的时间还有点富余,便把李飒招来谈了一次话,对她愿意主动留下来值班表示赞赏和感谢。毕竟对于专职消防员来说,法定节假日是可以休息的。 李飒爽朗地笑道:“任队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家离这儿不远,反正过年家属可以来中队,我叫我爸妈来中队一起过年就行了。” “对,今年咱们一起过年。”任燚含笑望着李飒,“你是我最关注的一个战士,这半年你的成长让我很欣慰,在那次井下救援和医院爆炸案里,你也都展示出了自己的专业能力,每次考核成绩也都挺好,所以下一次出任务,我会让你正式进现场。” 李飒眼前一亮:“谢谢任队,谢谢任队。” “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应该也知道,刚来的时候大家都对你有些怀疑,特别照顾你,但无法信任你的专业能力,是你自己通过日常工作和几次任务表现,以及常年不掉队的训练和考核,逐渐取得了战友们的信任,要谢,就谢一直努力的自己。” 李飒露出腼腆又雀跃的笑容。 “出任务后,我会观察你半年,如果表现依然好,等你入职满一年的时候,我就会把你从专勤班调到战斗班。” 李飒目光坚毅:“绝对不辜负任队的期望。” ----- 跟李飒谈完话,任燚稍微收拾了一下,就下楼了,宫应弦派了司机和保镖来接他。 宫应弦的其中一个司机任燚见过,而这个保镖则是头一次见,长得倒不像他想象中的电影里的保镖那样孔武有力,中等身材而已,但仅从对方的寸头和厚实的斜方肌,就能判断出这人当过兵。 保镖跟任燚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就不再说话,愈发让任燚觉得这是个狠角色。 车一路开向宫应弦家——足以见庞贝博士与宫家的关系非常亲近。 任燚从盛伯那儿听说过一些这个主治医生的情况,此人是中美混血,在心理学领域非常有名望。当时宫应弦的心理状况非常糟糕,宫应弦的爷爷执意送他出国,一是担心他的安全,二是想让他换个环境,出国之后,一直是庞贝博士为他治疗,花了多年的时间,将他从一个几乎失去了语言和情绪的重度ptsd患者,变得至少能够重返社会。 到了宫家,除了盛伯等熟悉的面孔外,还有一个斯文俊雅的中年男子,必然就是庞贝博士了。 庞贝博士主动朝任燚伸出手:“任队长,你好,久闻大名。” 任燚忙伸手向握:“博士你好,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庞贝博士含笑着说:“我听说应弦身边出现了一个能够亲近他、影响他的人,我就对你非常好奇了,只是去年一直在忙一个课题研究,抽不出空,不然,早就想回来看看了。” 宫应弦轻咳一声,眼神带了一丝窘迫。 俩人又寒暄几句,就被脸上笑开了花的盛伯热情地迎进屋,他口中还不住地说:“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一顿丰盛的晚餐过后,宫应弦带着俩人去了那个房间——那个摆满了跟宫家案有关的一切的房间。 庞贝博士拿起一家四口的相框:“你现在可以这样直视它了。” 宫应弦点点头:“这么多年脱敏治疗,我现在连火都敢靠近了。”他低声补充道,“小火。” 任燚凝望着宫应弦:“大火你也敢啊,当时那辆车烧得多厉害,你却敢去救我。” 宫应弦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让你退你不退。” 庞贝博士笑道:“这件事我知道,应弦后来跟我说了。其实我在以前的治疗里,几次想给他下猛药,但几次压力测试都失败了,还险些破坏他好不容易重新构建起来的安全感。所以那一次他靠近大火去救你,对他的病情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从那之后,他是真的好了很多,这件事的意义在于,他主动破除了自己的恐惧。什么都比不上直面恐惧,更能够战胜恐惧本身。” 任燚抿唇一笑,无论是宫应弦奋力救他,还是他间接帮助了宫应弦,都让他开心不已。 宫应弦道:“虽然我还没有完全战胜对火的恐惧,但比以前好多了,也许有一天我能真正克服。” “会有那一天的。”庞贝博士笑着指了指任燚,“而你的朋友会给你很大的帮助。” 俩人匆匆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马上移开目光,低头微笑。 庞贝博士挑了挑眉,嘴角漾起一抹了然地笑容,但他没有戳穿:“那么,我们聊聊面具的事吧。” 第107章 听完宫应弦的描述,庞贝博士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就是这枚面具。” 那是从紫焰的视频上截图下来的照片,清晰度非常高。这副鸟的面具呈深灰色,有些特征被故意夸张,比如,一个非常突出的、巨大的喙,两个眼眶又大又圆,但却没有羽毛,整体看来有一种超现实的怪诞,不是以任何真实的鸟类为原型制作的。 宫应弦道:“我们调查过这个面具,市场上没有类似产品,也没有在任何艺术创作里发现,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形象。” “视频里能看出是什么材质吗?” “石膏,3d打印机做出来的。” “也就是自己建模制作的。” “对。”宫应弦道,“但当年可没有3d打印机,如果要做这样的东西,必须去工厂花费非常高的价格做建模和制作,这也是我怀疑面具真实性的一个原因。” “手工雕刻呢?”任燚问道。 “当然可以,但是,意义是什么呢。”宫应弦道,“如果仅仅是为了遮挡面部,商店里随便买一个面具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制作这样一个面具,除非,这个面具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比如,是组织的图腾之类的。” “但你们在全网都没有找到类似的形象。”庞贝博士思索道,“这不符合纵火癖的心理特征。纵火癖是在现实中压抑不满,只能通过纵火表现自己的强大的懦夫心理,如果这个面具真的那么重要,整整十九年的时间里,一定会有人忍不住展示它,一方面是炫耀自己的杰作,一方面是向同类获取认同。” 宫应弦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愈发怀疑这个面具的真实性,换个角度想,如果这个面具是紫焰临时做出来的,那么一切反而容易解释得通。” “所以,你认为你当年看到的并不是这个面具,但紫焰给了你心理暗示,让这个面具跟你记忆中的结合了。” “不是记忆中,而是想象中。”宫应弦皱了皱眉,“实际我从来没有真正记起面具的具体样子。” “对,你当年跟我提起面具的时候,我引导了你很长时间,但你描述不出面具的具体颜色、样式、特征,只知道那是一个鸟的面具,因为你当时只有十来岁,而这段记忆发生在六岁,我一度质疑过这段记忆的真实性。”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 “但你坚持确实见过这么一个面具,所以我帮你做了深层催眠,你重返现场证实了这一点,只是依然说不清面具长什么样子。” 宫应弦脸上浮现疑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任燚看着那张照片,感觉这面具有点像什么东西,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这是很正常的,你当时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比起其他缺失的记忆,一个只看过一眼的面具,想不起来太正常了。”庞贝博士思索道,“我一直没有把面具当做你的治疗重点,而且频繁返回现场不可取,如果不是你一再要求,我是不会同意那几次催眠的。” “那几次催眠很必要,帮助我回忆起了很多东西。” 庞贝博士叹道:“但是很危险,非常危险。” 宫应弦就没把这句“危险”听近耳朵里:“所以我想……” “不行。”庞贝博士马上识破了他的意图,断然拒绝,“我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了,如果你还要求做深度催眠,我就不回来了。” 任燚惊讶地看向宫应弦。 宫应弦沉重地说:“博士,案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这半年的时间,我又得到了很多线索,现在回去,我一定能比以前收获更多。” “我给你做过三次深度催眠,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和第三次我都是在你将近崩溃的时候把你拉回来的,之后你都恢复了很长时间。你上了警校之后,独立意识和警戒性都变强了,潜意识里对外来者会抵抗,加上你现在求真心切,我担心催眠的时候会发生难以掌控的事情,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宫应弦正色道:“即便是危险我也必须试一试,抓到紫焰不仅仅是为了我个人,他逍遥法外一天,无数人的生命财产都受到威胁。” 任燚劝道:“应弦,你应该听医生的,我觉得你太心急了,这又不是唯一的办法,你们这段时间不是一直有进展吗。” 宫应弦深深望着任燚:“我不能不心急。”因为生命受到威胁的所有人之中,任燚排在第一梯队。 庞贝博士严肃道:“应弦,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是你的医生,我既要负责你的安全,也要遵守行医规范,现在我没办法答应你的要求。带你回火灾现场是一种极端的手段,如果我失手了,你就会在记忆中被痛苦和绝望撕成碎片,这十几年的治疗可能就前功尽弃了。” 宫应弦沉着脸低下了头。 庞贝博士安抚他道:“任队长说得对,这不是唯一的办法。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做学术交流,然后在其他方面尽力帮助你。” 宫应弦勉强颔首。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回到这个面具上来。”庞贝博士看着面具的照片,“这个面具很奇怪,像是……猫头鹰的大眼睛,加上犀鸟的大嘴,据我所知,没有鸟类长这样吧。” “我觉得像那种街头涂鸦。”任燚道,“你们不觉得吗?反正我看到它就觉得像某个我见过的东西。这种风格太现代、太时髦了,真不像是十九年前的中国会有的审美。” “对,很年轻化,还带有一点……”庞贝博士想了半天,才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工业的风格。” 任燚道:“我们就假设这个面具是紫焰做的,并不是你曾经看到的那枚,可这样一来,紫焰到底是不是当年的知情人?” 宫应弦沉默了。 任燚道:“我有一种直觉,紫焰是。虽然只是直觉……”他看着宫应弦,目光坦诚,“我绝对不是为了安慰你才这么说,我是真的怎么觉得,紫焰在视频里说的那些话,让我感觉他有更多话没有说。” “我明白。”宫应弦道,“我们的犯罪心理专家在分析了紫焰的视频后,也认为他在提起当年的事时,没有心虚或底气不足的表现,这证明他对自己说的话非常自信。我也倾向于他是知情人,但我仍然认为这面具是假的。” 庞贝博士分析道:“你在看到面具的一瞬间被唬住了,认为面具是真的,是因为紫焰创造了一个给予你强烈心理暗示的氛围,在那个氛围消失后,理性思考让你开始怀疑。这是一个很符合逻辑的心理过程,而且真实性很高,因为这个面具在重重心理暗示的情况下依然骗不了你,那它多半就是假的。” 宫应弦揉了揉眉心:“可是,万一这是我的一种逆反心理呢?” “你是想说,多重暗示。因为你内心抗拒,所以即便面具有可能是真的,你也要暗示自己是假的,只为了合理地质疑它。” 宫应弦无力地“嗯”了一声:“我现在最怀疑的是自己的记忆,因为它们本来就不完整。” 任燚听着头都大了。 “你确实有理由怀疑自己的记忆,我们可以不急着去判断这一点,因为现在的问题很复杂,一时解不开,可以从别的地方继续找出路。”庞贝博士道,“我们继续假设,紫焰知情,但不知道细节,他可能赌你当时年纪小,不记得面具长什么样,所以用这个面具试探你。反正,成功与否,于他似乎没什么损失。”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乱吗?”宫应弦咬了咬牙,“当我看到面具的一瞬间,我确实有些慌。” “让你混乱,让你恐惧,这样一来他更好操控你,不过他低估了你的能力,你还是成功解除了危机。之后发生的几件事,包括包裹和烧烤店的事,都证明了紫焰的愤怒,他觉得你让他丢人了,挑战了他的权威,而且白焰被通缉和烧烤店爆炸的失败,会让他继续实施犯罪,来报复,来挽回颜面。”庞贝博士道,“我建议这个时候,你们不能只是默默地查案,也应该用他的方式回击他一次。” 任燚瞪大眼睛:“怎么回击?” 庞贝博士眯起眼睛:“如果你们想知道这枚面具的意义,就把他放到炽天使上。” 第108章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把面具放上去不难,但我无法预测会起到什么效果。这个视频目前只有警方手里有,一来涉及到保密,二来,会暴露我们对这枚面具其实一无所知。” 庞贝博士道:“也许这反而是好事,让紫焰认为,你相信了这枚面具的真实性,急迫地需要线索,那么紫焰有可能继续拿这个面具做文章,进而暴露一些信息。” 宫应弦想了想:“现在局里成立了专案组,案子不再是言姐牵头,这毕竟是警方的证物,我要汇报之后才能决定。” “小谭还在一直关注炽天使吗?”任燚想起来,网络犯罪科那边应该也没闲着。 “一直在关注,经过几个月的潜伏,他已经成功混入了一个高级vip群。” “高级群?好像之前周川和小谭都提过这种群,是要考验活跃度、消费额、忠诚度之类的。” “对,不能主动加入,网站会根据数据检索到这类人,会有人来联络你,把你拉入一个更隐蔽的内网,但在此之前,会有测试。” “什么测试?” “测试你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纵火癖,他们不会要求你泄露真实身份,但是会问你很多问题,比如你怎么发现自己的癖好,你小时候如何成长,详细描述你对火的感受,展示你的收藏,对一些著名事件是否了解。”宫应弦脸上浮现厌恶之色,“小谭在炽天使的论坛混得久了,知道他们会有这种测试,提前准备了很多物料,又让心理专家帮忙,才通过了。” “真他妈变态。”任燚骂道,“这种高级群里面都有什么?” “更邪恶的东西。”宫应弦沉声说,“在炽天使的论坛和直播里,相对收敛,因为他们知道有各国警察盯着,绝大多数只是火灾的素材交流,直播也大多是周川那种程度的,比如探访火灾后现场。就算是纵火直播,也尽量烧一些不涉及产权的、不触犯刑法的。只有不到10%,会是制造犯罪,像周川烧车,陈佩烧小区,但针对人的也极少,因为炽天使还不够隐秘,有被追查到的风险。但是在高级群里,这个比例完全反了过来,八、九成是真正的犯罪。” 任燚一时说不出话来,庞贝博士的面色也异常沉重。 宫应弦道:“现在是好几个人一起在管理那个账号,小谭一个人心理承受不了。他加入时间比较短,目前还没有发现在大陆境内的犯罪,不过他们正在翻以前的案子。” “能查到他们的身份吗?” “能,我之前说过,他们的所有交流都在炽天使的黑客技术的保护之下,小谭说他们可以攻破黑客的防火墙,但这样就会打草惊蛇,现在还处于收集证据的阶段,没到收网的时候。” 庞贝博士问道:“也没有发现任何跟宫家案有关的讨论吗?” “有过,因为前段时间……”宫应弦看了任燚一眼,“我跟你说过的,我和任燚因为一起烧车案的视频被直播在了炽天使上,被他们关注。但目前为止,他们的讨论还没有出现有价值的线索。” “这个高级群一共有多少人,有组织的成员吗?” “不到一百人,但群不止一个,里面大部分都是中国人,组织的成员我们怀疑是有的,很可能是群主,还不确定。” 庞贝博士忧心忡忡地说:“这个x教组织真是人才济济,高智商型犯罪是极难对付的,我打赌你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犯罪组织吧。” “没有,我们见过纵火犯,见过x教,但没见过两者结合的。”宫应弦道,“这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罕见的,至少我没有学过相关案例。” “因为纵火癖大多都是单独行动的,他们本身就不擅长社交,也往往游离于社会边缘,难以得到认同。恰恰是这样的人最容易成为x教洗脑的目标,紫焰把他们见不得人的癖好正义化、伟大化,甚至神化,在组织内,他们得到赞许、认可和荣誉嘉奖,在组织外,掌控别人的生死让他们感觉无比地强大。这是很可怕的,因为这是他们一生最渴求、向往的东西。” 宫应弦沉声道:“所以我们在演唱会抓到的那个人,非常难攻克,他认为紫焰更了解他、赏识他,而他的家人只会误解他、逼迫他、瞧不起他。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他现在有没有正常一点?”任燚道,“至少他帮你们找到了游乐场和白焰的妻女的尸体。” “对,但不是他主观想要帮助我们。他整个精神状态都很不稳定,他对紫焰很忠诚,以组织为荣,我们用激将法套他的话,用催眠从他的意识深处套取信息,但这些内容只能作为办案的助力,上不了法庭,这也是很麻烦的事,等于有一部分证据是无效的。” 任燚笑道:“他只是一条小鱼,他最大的意义是钓大鱼,从这一点上看,他的价值已经被你们挖掘得不错了。” “可惜那个在烧烤店的……”宫应弦阴沉地说,“不过没关系,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抓到白焰。” 庞贝博士道:“你把白焰的资料发给我一份,我研究一下他的背景,也许对你们有帮助。” “好。” 三人聊了许久,已经很晚了,任燚决定回中队,他刚刚受了处分,这段时间最好老老实实呆在中队。 宫应弦没有挽留任燚,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送你回去。” “都这么晚了,你该休息了。” “我回分局。”宫应弦道,“盛伯,给任队长带点吃的。” “早准备好了。”盛伯高兴地拎着一大堆东西往宫应弦车上搬。 任燚讪道:“每次我都空手来,带一堆东西走,我都不好意思了。” “不要客气啊任队长。”盛伯笑眯眯地说,“你已经不止是客人了,你和邱小姐一样是少爷的亲人。” 任燚偷偷一笑。 趁着宫应弦和盛伯在整理后备箱的时候,庞贝博士走到了任燚身边,笑着说:“任队长,应弦在电话里很多次提到你,你对他,是一个有着非常重大的正面影响力的人。” “哈哈,是吗。”任燚笑着说,“有时候,我也太不敢确定。” “是真的,我以为你对于他创伤恢复的作用,比我还大。” 任燚吓了一跳:“不敢当,博士,您才是治好他的人。” 庞贝博士笑了笑:“我只是给他做了手术,而你在帮他康复。他刚回来的样子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对比那时候,他现在真的好了太多。如果不是他当时拿着mit的博士文凭,警校肯定不会收他。” 任燚不禁回忆了一下刚开始跟宫应弦接触时的情景。那个时候的宫应弦比现在冷硬好几倍,而且对人的戒心和疏离特别重,现在的宫应弦已经能够正常融入工作和生活,确实比之从前,好了太多太多。 庞贝博士拍了拍任燚的肩膀,低声说:“但是对于你们的感情问题,我持观望态度。” 任燚脸色顿时一变,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爱情能把人捧上天堂,也能把人砸落地狱,我希望你们都能慎重对待。” 任燚支吾道:“我们……也不是……”面对庞贝博士探照灯一样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词穷了。 “我是从应弦的医生的角度说这番话的,也许会显得有些冷酷,但我时刻关注着他的心理状况,你对他的正面影响越大,可能发生的负面影响也会越大,我个人认为你们之间的关系是危险的,但又是‘风险与收益并存’的,总之……”庞贝博士想了想,“希望美好的东西永远保持美好。” 任燚听得心惊肉跳,同时又对他最后一句话感到有些茫然。 他知道庞贝博士在警告他,其实庞贝博士和邱言担心的事情是一样的,害怕他会伤害宫应弦,因为在他们看来,至少在感情上,他是一个健全的成年人,而宫应弦是一个孩子。 其实他自己也一样迷茫,不知道俩人走到这一步,他在其中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还是错。可无论对错,都只能这么往前走了。 但有一件事他是肯定的,那就是他永远不会伤害宫应弦。 宫应弦走了过来,眼神有一丝紧张:“你们在聊什么?” 庞贝博士挑眉道:“聊你小时候的可爱样子。” 宫应弦皱起眉。 “哈哈,骗你的。”庞贝博士笑道,“我怎么会随意透露病人**呢。” 宫应弦松了口气,他生怕在任燚面前不威风:“任燚,上车吧。” 任燚朝庞贝博士伸出手:“……谢谢。” 庞贝博士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微微一笑。 第109章 在路上,宫应弦忍不住问道:“博士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任燚调笑道:“说你小时候多可爱。” 宫应弦佯怒道:“说正经的。” “怎么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让我知道的?” “……没有。” “放心吧,没聊什么重要的,博士只是说,我对你的康复有帮助。”任燚心里再忐忑、无奈,面上也并不会泄露出来。他能理解邱言和庞贝博士对宫应弦的那种保护欲,毕竟他们才是见证过宫应弦最糟糕的状态、并陪着他一路走过来的人。 这也让任燚格外感到沉重,他始终怀疑自己做错了很多事,就连擅自喜欢上宫应弦这件事,也许都是错的。更不用提他们现在的关系,明知是错却又难抵欲念诱惑,不能不让人对未来心生忧虑。 宫应弦沉默片刻,说道:“有一件事你要帮我。” “什么?” “深度催眠。” 任燚扭头看着宫应弦:“博士已经拒绝了。” “但我没有放弃。”宫应弦目视着前方,眼神平静却毫不动摇,“深度催眠真的能让人寻回很多自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这一回我有了更多的线索,一定也能从记忆中收获更多。” 任燚沉声道:“但博士说很危险,而且我帮不了你,博士已经拒绝了。” “深度催眠之所以危险是因为回忆里有我最害怕的东西,还有我的至亲,我容易陷进去出不来。但我现在没有从前那么怕火了,而且催眠的时候……”宫应弦看了任燚一眼,“你在我身边,我会感觉安全许多。” 任燚怔怔地看了宫应弦半晌,心情很复杂:“我……除非博士有信心保护你,否则我也不能看着你去冒险。” “我会说服他的,你只需要到时候在我身边就够了。” 任燚轻叹一声:“应弦,这话我已经劝过你很多次了,不要太拼了。” 宫应弦没有回答。当年他太小,无法保护自己的家人,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现在他已经足够强大,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任燚。他会不惜一切手段,抓住紫焰。 不惜一切手段。 车稳稳地停在了中队门口,任燚解开安全带:“你路上小心点,别熬夜,实在不行在分局睡一觉。” 宫应弦点点头。 任燚心里还堵得慌,也不多说什么,准备下车。宫应弦却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任燚回头,宫应弦探过身来,吻住了他的唇。 任燚瞪大的眼睛显示出惊讶的神色。 宫应弦极少主动,大部分时候,都又别扭又矜贵,哪怕把渴望写在眼睛里都憋着不开口。任燚觉得那样的宫应弦也很可爱。 这个吻浅尝辄止,宫应弦放开了他,轻声说:“回去吧。” 任燚淡淡一笑:“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宫应弦的睫毛抖了抖,径直盯进任燚眼中:“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宫应弦用目光描摹着任燚的五官,连这张脸上的每一点细节都没有放过,因为这都属于他,他心中一动,又问道:“只有我可以吗?” 任燚愣住了。 宫应弦用一种强硬的口吻问道:“只有我可以,对吧。” 任燚一时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宫应弦说出这句话是什么用意。 见任燚迟迟不回答,宫应弦心中一沉,气息也有些不稳:“只有我可以对你做那些事。” 任燚他意识到,有些问题如果一味地回避,早晚会满得溢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应弦,你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吗?” 宫应弦没有说话。 任燚有些艰难地解释道:“成年人之间有一种关系,一般指的是……” “bootycall,你不用把我当原始人,我什么都知道。”宫应弦心头火起,“你是想说基于这种关系,我不能提出那个要求?” 任燚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不需要宫应弦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不会跟其他人有暧昧关系。只是,他偷偷地假装他们在谈恋爱,他不想被戳破。 任燚不说话,在宫应弦看来简直就是默认了一般,他暗暗咬了咬牙:“你知道我有洁癖,所以……” “我知道。”任燚快速说道,“就照你说的吧。”他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宫应弦一把拽住任燚,任燚却一反常态地甩开了他的手。 这个动作令俩人都僵住了。 一直以来,任燚对宫应弦都十分温柔包容,除了那次宫应弦不听指挥去碰化学品罐,就没跟他发过脾气。 宫应弦顿时难受起来,甚至感到一丝委屈,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任燚:“你生我气?” 任燚不得不转过身来,解释道:“没有,我只是……”他看着宫应弦的脸,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你来说很难吗?”宫应弦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跟我一个人……不行吗?” 任燚露出一抹苦笑:“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是那种到处撒网、四下留情的吗。” 宫应弦无法回答。他对任燚和祁骁的事,一直都介怀。 “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找别人的,你可以放心。”任燚勉强一笑,“我走了。” 宫应弦却还是拽着任燚的胳膊,分明没打算放手。 任燚加重了语气:“晚安。” 宫应弦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任燚,用两条铁臂将他整个人圈入怀中,不留一丝余地地、紧紧地那么抱着。 任燚一动也没动。 宫应弦在任燚耳边小声说:“不准跟我生气。” 任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小孩子一样依赖他的宫应弦,轻易就能让他心软。 “说话算话。” “好。” 宫应弦又沉默地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任燚下了车,朝宫应弦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宫应弦一直目送着任燚的背影,直至他上了楼,才驱车离去。 任燚则一整夜辗转反侧。 喜欢宫应弦是他自己选的,同意宫应弦的要求也是他自己选的,事到如今若觉得委屈,未免太矫情了,他只是难过。 难过于宫应弦对他,不及他对宫应弦十一,而他早就知道,却依然故我。是的,只是难过,罢了。 ---- 过了两天,任燚接到总队的通知,让他去学习,每年的各种学习和会议都不少,平时任燚都尽量找借口不去,但他最近刚挨了处分,决定乖一些,老老实实去报道了。 他们学习的内容大致分两类,思想类和实战类,任燚最不喜欢的就是听党课,每次都能坐着睡着,但诸如特种案例分析、中队管理和训练、熟悉国内外先进技术或器材等,都是真的能学到东西的,他还比较愿意听。 这次就是后者。 抽选的中队长里,刚好又有严觉,俩人经过前两次的事件,已经成了朋友,自然就坐在了一起。 严觉瞄了他一眼:“没睡好啊,这么大黑眼圈。” “哎呀,这一周完全没有警情,害得我成天熬夜玩儿手机。”任燚自然不会说自己一脑门子忧愁,既愁那想炸死他却至今逍遥法外的变态,又愁感情上的事,哪里睡得好觉。 严觉噗嗤乐了:“你也玩儿游戏吗,一会儿休息开一盘。” 任燚笑道:“没问题啊,你打怎么样,你要菜提前跟我说,我尽量不骂你。” “呿,到时候看谁找骂。” 很快开课了。 这次学习一共三天,有跟灭火相关的理论课程,也会介绍先进技术和器材。其中两个部分任燚特别感兴趣,一个是冷库火灾处理的经典事故分析,一个是明年要从德国购入的一匹新器材介绍。任燚决定好好做笔记,到时候新器材到了可以多争取来几样。 午休时间到了,任燚和严觉吃完饭,就回了客房,开了一盘游戏。 界面一打开严觉就失笑出声:“你叫什么?什么玩意儿?” “,叫女神就行。”任燚看着严觉,“哟,王者啊。” “你取这网名是为了中和一下你的名字吗?” “是啊,要不然一个消防员取名四把火,多不吉利,我真不知道我爸当初怎么想的。” “老队长可是个传奇人物,他取这名字当然有他的用意了。” 任燚无奈道,“跟什么五行、迷信的有关。我真不能理解,这辈子还没看够火吗。” “以毒攻毒吧。” 游戏开始了,孙定义叫道:“任队,学习怎么样啊?” “特好,三天不用看到你们这帮兔崽子,清净。” “那你还不是亟不可待地要听人家的声音,看人家风骚的走位。” “别放屁,赶紧来中路。”任燚边打边道,“介绍一下,这是西郊特勤中队的严队长,严觉,这三个都是我们中队的。” “哎,兄弟好。”严觉笑道,“你们队长平时就带你们一起玩儿游戏?” “是啊,你们不玩儿吗?不玩儿游戏在中队多没意思啊。” “我不跟我的战士玩儿。”严觉关了喇叭,对任燚说道,“我跟你的带队理念不一样,我在中队很严肃的。” 任燚笑看了他一眼:“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他们都怕我。”严觉抿唇一笑,“也就是跟你才这么和蔼可亲,感动吧。” “不敢动。”任燚叫道,“我晕了,赶紧来救我啊!” 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宫应弦竟突然打了电话进来,任燚手一抖,就把电话给挂断了。他挂完之后一阵心惊肉跳,觉得宫应弦那个小心眼儿,肯定会多想,但是现在要是挂机太坑人了,何况严觉就在他旁边,他只好硬着头皮打了下去。 这一局足足打了十几分钟。 游戏一结束,任燚马上就走到走廊里,给宫应弦回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宫应弦没有说话,便是这样一点动静都没有,任燚也能隔着电话感觉到宫应弦起伏的情绪,他马上哄道:“我在总队这边学习呢,刚刚有领导在,不方便接。” 闻言,宫应弦松了口气:“哦。” “有事吗?” “没事不能打电话吗。” “当然能了。”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一时也没什么事儿啊。” 这时,严觉从房间里冒出头来:“任燚,我们先开了?” 任燚赶紧朝他点头摆手。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谁啊,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其他中队长。” “……那个严觉?”宫应弦似乎回忆起了这把声音。 “对啊,他也来了。” 宫应弦轻哼了一声:“那你忙吧。” “你可以来看我。”任燚说,“我在总队的招待所,这里很安全,你也不用担心。” “我会去的。” 回到房间,严觉已经重开了一盘,头也不抬地问道:“又是那个姓宫的警察吧。” “你怎么知道?” 严觉顿了一下,唇角微抿:“是他的时候,你的表情不太一样。” 任燚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那么明显吗? 俩人打了一中午游戏,下午都有些不想去上课了。即便是任燚这种跟谁都能处的爽朗性格,也觉得严觉格外地跟自己契合,看来这几天学习不会无聊了。 第110章 一天的学习结束后,他们被特意叮嘱了不准外出聚餐。大家心里都明白是因为什么,没人有异议。不过这也挡不住他们想聚会的热情,三五成群地点了外卖送到房间里吃,但没敢喝酒。 吃吃饭、吹吹牛,不知不觉就很晚了,几个中队长陆续散去,严觉留下来帮任燚收拾一桌子残羹。 任燚抱怨道:“这味儿也太大了,今晚可怎么睡啊。”他说着打开窗户散气,灌进来的冷风吹得他面皮刺痛——此时正是深冬最冷的时节。 “这样容易感冒的。”严觉道,“你去我那儿睡吧,放一晚上明天就好了。” 他们住的都是标间,两张床。 “行。”任燚道,“来,把这些垃圾放门外吧。” 严觉就住在任燚斜对面,任燚拿上睡衣就过去了。 严觉去洗澡的时候,任燚躺在床上摆弄手机,翻起了他和宫应弦的聊天记录。 大部分的内容都是任燚发给宫应弦的,有时候是有意思的新闻,有时候是贱兮兮的表情包,有时候纯粹逗他几句。宫应弦时而不回,回复大多也简明扼要,且从来不用表情或者不规范符号,简直不像个年轻人。回复得长且多的,无一例外都跟案子有关。 仅从聊天内容上看,也一眼就知道是谁在一头热。 任燚苦涩一笑,但又安慰自己,比起碰都不敢碰的暗恋,起码他和宫应弦做了所有情侣间的亲密之事,他实在应该知足了。 说不定,说不定因为宫应弦的洁癖和性格问题,会跟他一直这么下去,那样……也好吧。 浴室传来开门声,任燚条件反射地抬眼,就见严觉只穿了一条短裤走了出来。 严觉的身材极好,宽肩长腿,一身肌肉,古铜色的皮肤就像一个吸满了阳光的储能器,随时四散出健康的气息,就连肩膀上淡淡地背心晒痕都透出几分性感。他一边甩头发,一边用白毛巾胡乱搓着短短地发茬,水珠在空中四溅,像一条出水甩毛的大型犬。 任燚咽了咽口水。他从高中开始住宿,洗过多年集体澡堂,什么没见过,早就淡定了,除非碰到特别好看的身材,何况严觉长得也帅。 严觉歪着脑袋控耳朵里的水,并看着任燚:“你去洗吧。我听他们说这里热水不太行,洗晚了就没了。” “哦。”任燚忍不住把严觉上下打量了一番。 严觉挑眉道:“身材不错吧。” “不错。”再看要出糗了,任燚跳下床,拿上睡衣洗澡去了。 严觉回头看了一眼任燚的背影,得意一笑。 洗完澡,任燚穿好了睡衣才出来,尽管他欣赏严觉的身材,但是男人都有攀比心,他比不过只好遮起来,想到这里,多少有几分郁闷。 严觉见他出来,问道:“来一盘吗?” “来。” “你要不要试试新出这个将?我有。” “好啊。”俩人互相把手机抛给对方,任燚拿到手看了看,“没玩儿过哎,我带哪套出装?” “我看看。”严觉跳下自己的床,直接躺倒在了任燚旁边。 任燚怔了一下,把手机递给严觉的同时,往旁边挪了一点,但这床是一米二标准单人床,一个人睡都小,何况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再挪就滚下去了。 严觉神色如常,选好出装,还给任燚。 开局之后,因为不熟悉角色,任燚快速死了三回,队友骂了他两句。 要是平时,任燚肯定也开骂了,但这次理亏,只敢小声嘟囔,严觉在旁边嗤嗤直笑。 “妈的,还给你了。”任燚要跟严觉换回手机。 “哎哎等等。”严觉的手快速在屏幕上划动着,但没过多久,他也死了。 在等待复活的时候,严觉从任燚手里接过手机,将脑袋偏向任燚,边示范边教他。 任燚认真听着,一抬头,却几乎撞上严觉的脸,严觉也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任燚。 俩人均是一怔,空气中顿时流窜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任燚的小雷达察觉到了什么,但不敢确定,他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仰,跟严觉拉开一点距离:“还是换回来吧,最近没时间打,输了该掉排位了。” 严觉轻咳一声,做若无其事的模样:“好吧。” 俩人换回了手机,顺利地赢了一局。只是打的时候他们的胳膊不停地撞在一起,令任燚感到有些别扭,他没什么心情玩儿下去了:“快十一点了,困了,要不睡吧。” “嗯,睡吧。”严觉回到了自己床上,他侧躺着,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任燚,“四火,你知道吗,其实那次在游乐场,不是咱俩第一次见面。” “是吗。”任燚心不在焉道,“以前开会见过?” “不是,我刚升中队长没多久。” “那是什么时候?” “……也不重要,睡吧。” ----- 学习的最后一天,就是大家都期待的新装备展示。咱们国家的消防装备还不够先进,很多好东西是进口的,尤以美国和德国进口的最多。 这次有新型的水罐车,救援绳,防毒面具等多种工具,也有各种各样用于救援或者火灾调查的仪器。每年中队会根据自己的需要和预算提出采购计划,但报了不一定批,理由写得越充分,批的几率自然就越大,所以大家都在认真做笔记。 当讲到新款的防毒面具时,ppt一滑,任燚就愣住了。 投影仪上展示的新面具,跟他们现在普遍使用的很不一样,首先体积要小一圈,滤嘴的部分也相对细且长,且自带一个小型空气囊,能够提供5-8分钟的紧急氧气。这种小型面具是为了突发状况备用和进入狭小空间的。 这类防毒加迷你空呼的组合,任燚并不是没见过,令他惊讶的是,这玩意儿看起来太眼熟了,让他一瞬间就想起了紫焰戴的那枚鸟的面具! 任燚的心脏为这个发现而狂跳不止,只觉背脊阵阵发寒。 难怪他一直觉得那面具有些眼熟,原来并不是他的错觉。 他打开浏览器搜索,想要找一找有没有老式的防毒面具的照片,但出来的各种各样面具实在太多了,难以确定年份。他心里一动,给火调科的张文发了条微信,让张文帮他翻一翻档案室的资料,看能不能找到过去的面具样式。 严觉悄悄用手肘撞了撞任燚,小声说:“你干嘛呢?赶紧记啊。” 任燚支吾了一声,面上尽量维持着平静,心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他早就猜测过凶手很可能穿戴了防火装备,所以才能伪造出那样的火灾现场,他为什么就没想到,宫应弦看到的鸟面具,有可能是…… 到了下课的时候,张文发过来一个文件,过去二十年消防局迭代过的面具,都在里面。 任燚将手指往前滑,心情越来越沉重。 越看越像…… 新式的面具滤嘴过大、过宽,还加了很多功能性的装置,更像宇航员戴的太空盔,充满了科技感,但老式的面具,真的有些像鸟。 一个六岁的小孩儿,完全有可能把不认识的东西,形象化成自己能够理解的东西。 宫应弦是否真的把凶手戴的防毒面具,错认成了鸟面具?! 任燚只觉脑门发胀,脸色都变得极难看。 尽管宫应弦和邱言都说过,这个案子一定有内鬼,但任燚潜意识里不愿意去怀疑与自己同职业的前辈,难道…… 任燚深吸一口气,阻止自己继续发散下去。在没有证据之前,他不能胡思乱想,何况,当年这些装备大多都是国外采购的,并不是只有消防员才用,没有网络购物的年代,仅仅是没有现在便利,不代表买不着。 只是,整堂课任燚都上的心神不宁。 下课后,严觉问道:“你怎么了?” 任燚解释道道:“没事,我只是接到一些案子上的消息。” “坏消息?” “……也不算。”任燚叹了口气,“但好消息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严觉点点头:“理解,有什么需要帮忙你就直说。” “嗯,我去打个电话。”任燚走到走廊,拨通了宫应弦的电话。 “喂。”宫应弦好听的声音响起,口吻中带着一丝愉悦,“你上完课了?” 任燚沉声道:“应弦,我问你一个问题。” 任燚的声音听来太严肃,宫应弦立刻就察觉到有事:“你问。” “你当年看到的,真的是鸟的面具吗?” 宫应弦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猜测,那可能不是鸟的面具。” 第111章 电话那头的回应是没有回应。 任燚也没有说话,他耐心地等着宫应弦。 良久,宫应弦用一种怕是惊扰了谁的极低地声音问道:“说下去。” “你记不记得那次你帮我处理化学罐车时,穿的防护服。” “记得。” “我们戴的那种防毒面具,眼镜的地方是像滑雪镜、潜水镜一样一整片的,呼气口是粗短、圆筒状的,两腮还各带一个很大的滤芯盒。” 宫应弦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新式的防毒面具。也不能算很新,我上武警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了。但老式的防毒面具不长那个样。”任燚深吸一口气,续道,“老式的面具——我爸那个年代的,首先眼镜的地方是分开的两个大圆镜,两腮没有挂滤芯盒,滤芯跟呼气口是一个整体,变成一个滤嘴,滤嘴没有现在的呼气口那么粗,但比较长。” “你是想说……我看到的鸟面具,其实是老式防毒面具。”宫应弦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我认为有这个可能。”任燚道,“一来,我上次跟你说过,我猜测凶手可能穿了防护装备,二来,你当时年纪小,又是在深夜。” “我当时是不大,但是六岁的孩子,不至于连鸟都分不清吧。”宫应弦说完之后,心里也开始没底,可是他印象中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除了他深信不疑确定那是一枚鸟的面具,可它究竟长什么样,在他脑中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像。 “六岁都上小学了,确实已经记事儿了。”任燚皱眉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今天上课看到了国外的一款备用面具,突然就觉得有点像紫焰戴的面具,然后就想到……总之,你可以作为一个参考。” “我、我也不知道。”在办案时,宫应弦一直都是果断而雷厉风行的,很少会出现对自己的判断缺乏自信的时候。哪怕是在演唱会现场那争分夺秒的几十分钟里,但凡出现一点失误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他也没有对自己的任何决策产生质疑,且事实证明他全部都是对的。 但现在他真的有些混乱,因为人的记忆是会骗人的。 “我给你发几张老式面具的照片吧。”任燚柔声道,“应弦,你也不要慌,真相总会水落石出,到那一天,他们的所有诡计都会被拆穿。” “好。”宫应弦说,“这是很重要的线索,如果能证实的话,对案情会很有帮助。” “嗯,那个年代购物渠道比较少,尤其是这种不常用的东西,也许能追查到什么。” “任燚,你有没有想过。”宫应弦迟疑了一下,“那个人有可能是……消防……之类的相关人员。”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消防员”三个字。 任燚咬了咬嘴唇:“……想过。从情感上我不太愿意往这个方向想,但是从理智上,是有这个可能的。” 这个案子如此复杂,结案却如此简单而迅速,也许内鬼不止一个。 “从情感上,我也不希望当年的警方内部有问题,但是从理智上,确实有问题。”宫应弦闷闷地说,“我会继续查下去,你……你学习结束了?” 任燚感觉宫应弦把真正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而突然转了话锋,因而最后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突兀。他知道此时没有证据,多说反也无益,便也没有追问,道:“今天下午就结束了,下午还有一堂课。” “我这几天没脱开身去找你,下午什么时候,我去接你。” “你忙你的吧,下午有车送我们回中队的。” “我想去接你。”上次他们开完会去聚餐,就发生了烧烤店的事,宫应弦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任燚微微一笑:“那五点半见。” 打完电话回来,见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去吃饭了,只有严觉还坐在原位。 “你怎么不去吃午饭?” “等你啊。” 任燚失笑:“等我干嘛。” “你一整堂课都心不在焉的,脸色也不太好。”严觉深深地看着任燚,“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我关心一下也合理吧。” “没事儿了。”任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吃饭去吧。” 俩人并肩离开教室,严觉不时地瞄着任燚。 任燚无奈道:“真没事儿了,刚刚那通电话对案情有帮助。” “是打给宫警官的?” “嗯。” 严觉沉默了一下,有些闷闷地说:“我就帮不上你什么吗。” “谁说的,那天在烧烤店,不就是你帮我把管道包起来的。” “其他的地方我也可以帮你,你开口就行了。” 任燚笑道:“没问题。” 吃饭的时候,宣传部的同事在拿着相机拍摄。 有人起哄:“吃饭有什么好拍的啊。” “拍一下咱们的伙食嘛。” 相机逐渐来到了任燚这边。严觉看似随意地一把揽过了任燚的肩膀,冲着镜头爽朗地一笑:“四火,看镜头。” “哎,等我这口咽下去!”任燚有些狼狈地把菜塞进了嘴里,两腮鼓得跟松鼠一样,结果把自己呛着了,他捂着嘴直咳嗽。 严觉一边笑一边顺着他的背:“慢慢来,慢慢来,你着什么急呢。” 周围的人都乐了。 任燚终于顺了一口气:“还不是你,突然要拍照。这帮人可损了,我拍的多丑他们都敢放出来。” 拍照的人嘻嘻笑道:“真实嘛,这段儿我都录下来了,多好的素材。” “我艹,剪掉剪掉。” “任队长你包袱这么重啊。你放心,为了咱们消防战士的良好形象,我一定把你刚才那句脏话剪掉。” 严觉拿过纸巾,直接给任燚擦了擦嘴角,然后掰过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行了,帅了,拍吧。” 俩人冲着镜头齐笑,相机传来咔咔声响。 ----- 下午上完最后一堂课,三天的学习就结束了。 任燚回房间收拾好行李,等着宫应弦来接他。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一看,是严觉。 “进来坐吧。” 严觉提着行李:“还坐什么,下楼坐车了。” “哦,我跟领队说了,我不坐车,有人来接我。” 严觉怔了一下:“又是那个宫警官?” “是啊。” 严觉两道浓眉蹙了起来:“他好像很不放心你。” “毕竟他直接面对过那帮变态,现在我走到哪儿都有警察暗中跟着呢。”任燚挑了挑眉,“够排面吧。” “你们的关系真好。”严觉凝视着任燚,“已经有警察保护你了,他还要来亲自接你。” 任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打哈哈:“我们还要沟通一下案子。” “那我先走了。”严觉的面色不是很好,“晚上没事儿的话一起打游戏,你随时叫我。” “没问题,回见。” 这时,任燚的电话也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正是宫应弦,看来是提前到了,“喂,你到了?ok我现在就下去。” 挂了电话,任燚拿上行李:“走吧,一起下去吧。” 下了楼,送他们的中巴车正停在门口,陆续有中队长上车,而那辆黑色的牧马人就停在中巴车后面。 牧马人的车窗突然缓缓降了下来。 这么冷的天,其实没有什么开车窗的必要,何况任燚对这辆车再熟悉不过了。 宫应弦降下车窗,是为了看清楚任燚身边的人。由于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且离得远,他一开始看不清,直到走近了,他才确定跟任燚有说有笑走在一起的,正是那个严觉。 宫应弦发出不悦地轻哼声。 任燚朝宫应弦挥了挥手,喊道:“稍等啊。” 他跟各个中队长握手道别,客套了几句“下次一起喝酒”之类的,然后目送他们上车。 轮到严觉的时候,任燚伸出手,调笑道:“王者峡谷见了。” 严觉勾唇一笑,握住任燚的手时,突然一把将他拽进自己怀里,抱住,并啪啪拍了两下他的背:“再见。”与此同时他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车里的宫应弦,眼神看似平静,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宫应弦眯起了眼睛,一股愤怒的小火苗腾地烧了起来——他觉得严觉好像在挑衅他。 任燚有些诧异,但并未多想,也拍了拍严觉的背:“走吧。” 俩人分开后,严觉上了车,任燚也上了宫应弦的车,他把简易的行李扔到后座,搓了搓手说:“从酒店出来就这么一会儿,手都僵了,这天儿啊,真够冷的。” 宫应弦抿着唇,还在回想刚才严觉看他的眼神,越想越是不爽,可他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正常男性朋友之间也会勾肩搭背的。 “关窗啊?”任燚不解地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回过神来,升起了车窗,“你吃饭了吗?” “没呢,这边食堂一点都不好吃。” “我带你去吃饭。” “去你家吗?不行啊,我得回中队。” “不,去……饭馆。” 任燚满脸惊讶。 第112章 任燚带着满腹狐疑,一路上都在想宫应弦会带他去一个什么饭馆,应该是那种特别高级的、会员制的会所? 没想到只是一个火锅店,虽然看着是很高档,但大门敞开、进出有人,不像是私密场所的样子。 任燚笑着说:“真带我来吃火锅?” “嗯。” “我吃你看着?” “一起吃。” 任燚惊讶地扭头:“你能吃火锅?‘火’锅?” “用电。”宫应弦停好车,好整以暇地回望任燚,“怎么了,我偶尔不能在外面吃火锅吗。” 任燚干笑两声:“你不是嫌这些地方脏吗。” “做了警察后,很多更脏的地方我也不得不去,如果能适应,对我自己也有好处。” 任燚很开心地击了一下掌:“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警察嘛,接地气一些,对你的工作和人际关系都更有帮助,走走走,咱们吃火锅去。” 进了火锅店,宫应弦报了预约的名字,服务员带着俩人往包厢走去。 这家店装修奢华,大堂没放几张餐桌,大部分的面积都让给了装饰雕塑和水榭,完全没有火锅店那种市井的热闹,反而显得有些高冷。 不过任燚并没有在意这些,宫应弦能主动邀请他在家以外的地方,吃一种名字里带“火”的热食,这简直是一次性的三重飞跃,他已经很高兴了。 落座后,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宫应弦朝任燚抬了抬下巴,示意给他。 任燚接过菜单:“你不吃什么我基本上都记住了,你有什么比较想吃的?” “点你喜欢的。” 任燚扫了一眼菜单,心想真够贵的,他按照宫应弦的喜恶点了一些菜,他自己反正是什么都吃的。 点完菜,任燚环视四周:“你是第一次在外面吃饭吗?” “上次你不是带我去吃了小龙虾。” 任燚失笑:“上次你只喝了矿泉水。” 宫应弦撇了撇嘴:“今天我会吃的。” 任燚窜了一个椅子,坐到了宫应弦身旁:“尝试一下,你就会发现没那么难的,你不是也能在我家、在我宿舍吃东西吗。” “……那不一样。” “嗯,跟外面确实是有区别,不过……”任燚感慨道,“我觉得这地儿比我宿舍还干净。” 宫应弦嗤笑一声:“你知道就好。” “嫌我宿舍脏啊。”任燚挑眉,“我看你上次在我床上滚得还挺来劲儿的。” 宫应弦的脸刷地就红了,羞恼喝道:“闭嘴。” 每次见到宫应弦害羞,任燚都忍不住想逗他:“我又没撒谎,警察叔叔为什么让我闭嘴呢。上次确实没看出来你嫌弃我的床啊,让你下去你都不下去,你还……” 宫应弦倾身堵住了任燚的唇,用实际行动让他闭了嘴。 任燚眨巴着眼睛,鼻息间飘入了宫应弦特有的那种干燥的、淡淡地青草的味道,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对肺部循环系统的净化。 任燚一瞬间就沉溺了,他闭上眼睛,温柔地加深了这个吻,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揪住了宫应弦的领带,有意无意地拉扯着,显示出一种克制着的急躁。 宫应弦的眼帘放松地低垂着,用心享受着这个吻,模糊的视线里隐隐晃动着一个黑点。他知道那是什么,那颗小黑痣撩拨着他,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对一颗痣心猿意马,可他就是喜欢,很喜欢…… 蓦地,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俩人,他们火速分开了。 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了。 宫应弦低头整理着领带,以掩饰尴尬,任燚在一旁偷笑不止。 服务员端上来的是单人小火锅,配菜摆了一桌。 任燚观察了一下他们的餐具和盛菜的盘子,明显跟他经过大堂时看到的那些餐具不一样,而且一看就是全新的,那两个小火锅也一样崭新锃亮。 服务员走后,任燚晃了晃筷子:“这些都是你自备的吧。” “观察力不错。” 任燚乐了:“你是怎么做到出门吃饭都能……张罗这么多东西的。” 宫应弦淡定地说:“有钱。” 任燚哈哈大笑起来。 宫应弦夹起一块白萝卜,犹豫了一下,扔进了锅里:“吃吧,你不是喜欢吃火锅吗。” “吃火锅啊,要先涮肉,这样汤就会更鲜,下菜才更好吃。”任燚夹了一片牛肉扔进宫应弦的锅里,然后笑看着他说,“所以今天这顿是为了我吗?” 宫应弦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虽然我对凡事都要吃饭庆祝的社会习俗不能苟同,但从众是融入社会最重要的一步。所以,今天庆祝你学习结束。” 任燚笑弯了眼睛:“嗯,真好。”宫应弦主动请自己吃饭,为了自己尝试火锅这种对他来说简直算是违禁品的东西。 这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不轻吧。 这段时间,有一个想法不停地冒头,已经到了任燚无法自欺欺人去忽视的地步。 他想,宫应弦有没有可能喜欢上他呢。哪怕他们之间是从身体开始的关系,也许宫应弦会习惯了他,进而接受了他,至少现在大多数时候,他们相处起来都如情侣一般。 无论邱言和庞贝博士曾经给过他怎样的忠告,表达过怎样的担忧,哪怕他自己也在质疑、也在担忧,他都抑制不住那颗不停向往宫应弦的心。 如果人类可以用理智遏制感情,世间便没有悲伤。 看着任燚的满脸笑意,宫应弦心里也美滋滋的。他从锅里捞出任燚丢进去的牛肉,仔细的吹着。 任燚含笑道:“你跟淼淼真像。” 宫应弦斜睨着他:“什么意思。” “猫的舌头怕烫,给它煮的鸡肉刚出锅,它就眼巴巴地蹲在碗前面,等着放凉,特可爱。”任燚支着下巴看着宫应弦,“你比淼淼还可爱。” 宫应弦佯怒道:“不要拿我和猫比。”他为了掩饰快要抑不住的笑意,赶紧低头吃肉。 任燚两眼放光的看着宫应弦:“好吃吗,火锅好吃吗。” 宫应弦点了点头:“难怪是很多人喜欢的食物。” 任燚咧嘴一笑:“下次可以去我家吃,你就不用这么局促了。” 宫应弦微怔:“我……还好。” “我知道你在外面吃饭还是不太舒服,哪怕用自己的餐具自己的食材。你想要改变是好事,不过要循序渐进着来,千万别逼自己。”任燚笑着说,“我更希望你能放松着吃饭,好好享受美食,而不是非得完成某个任务。” 宫应弦心中一暖。 他急于想向任燚证明他们也能像普通人一样聚餐,可结果却证明他还是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这确实让他有些沮丧。但是,也行任燚并没有那么在意,也许任燚在意他吃的好不好,更胜于在哪里吃。 任燚对他,似乎永远都这样包容,从来不对他有任何要求。 俩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了饭,服务员给他们上了一份消食的茶。 任燚喝了几口,看了看时间:“我们现在走?” “再坐一会儿。”宫应弦轻抿了一口茶。 “你今天不忙啊。” “今天刚好有点时间。”这有限的空闲时间,他只想和任燚度过,哪怕只是这样坐在一起吃饭、喝茶。 “这两天有什么新发现?” “不少,但我这几天脑子里全是这些东西,现在想换换脑子,说说你吧。”宫应弦道,“学习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每年都有几次。” “你以前也跟那个严觉一起上课?” “没有,他刚升的中队长。” “你跟他怎么一下子就熟稔起来了。”宫应弦想起严觉看他的眼神,口气有些不善。 “他挺好玩儿的啊,游戏也打得好。”任燚笑道,“就因为一根烟,你就对他意见啊,没必要。” “你又要说我小心眼吗。”宫应弦板着脸。 “没有,没有。”任燚摸了摸宫应弦的头,宠溺道,“是他不对,你不跟他一般见识就是了。” 宫应弦抓住了任燚的手,藏进自己怀里。 任燚凑了过来,轻捏着宫应弦滑腻的面颊:“你是不是有点想我。” “……嗯。” “但是我要回中队了,我上次被处分了,这段时间不敢擅自离岗。” “嗯。” “那走了?” 宫应弦捏着他的手不放:“可不可以请假。” “不行啊。”任燚轻叹一声。他也想和宫应弦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可他还有理智。 宫应弦沉默了,俩人好不容易能在百忙之中见一面,他从来没尝过这种一日不见就反复思念的磨人滋味儿。 任燚轻轻咬了咬宫应弦的耳朵,低笑道:“你在外面吃饭已经是迈出了人生的一大步,要不要试试更刺激的?” 宫应弦的身体立刻绷直了。任燚总能带给他难以想象的新鲜刺激。 任燚一把将人从椅子里拉了起来,拽进了卫生间。 第113章 从卫生间出来,任燚两条腿直发软,心里无比后悔这种自掘坟墓的行为。 他终于长了教训,意识到宫应弦是不能随便撩的,正常发挥就已经很可怕了,撩起来简直要命。 可他偏偏犯贱,特别爱撩拨、逗弄宫应弦,看着宫应弦或脸红或动情的模样,心里就无上地满足——当然,后果也得他自己承担。 宫应弦见任燚走路姿势似乎有些不对,伸手想去扶他。 任燚立刻躲开了,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宫应弦小声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用不着。”任燚偷瞄了宫应弦一眼,贼心又起,“我去沙发那儿坐一会儿。” “好。” 俩人刚刚在沙发上坐下,任燚就扑到了宫应弦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宫应弦抿唇一笑,一手放在任燚的背上,轻柔地拍着。 任燚的耳朵正贴着宫应弦的心脏,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些微地震颤。这富含生命力的搏动,来自他爱的人,任燚突然莫名地心悸。 宫应弦用下巴轻抵着任燚的头顶,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散发出清爽好闻地香皂味,怀中沉甸甸的重量亦让人生出一种责任感。 俩人久久都没有说话,惟愿这一刻,时间能够静止。 任燚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他小声说:“不用上班就好了。” “我有很多假期,还没用过。”宫应弦在任燚耳边说。 “我也是,我今年的假也没怎么用呢。”任燚淡笑着说,“等一切结束后,我们去旅游吧,去个暖和、有海的地方。” “好。” “我大学毕业后就没去旅游过了。”任燚有些遗憾地说,“那时候我妈不在了,我又刚进中队,成天玩儿命的训练和学习,后来我爸又病了,更走不开了。” “我也很少出去。”宫应弦并非排斥旅游,而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去哪里都没有人可以分享,还不如学习和工作,至少这是一个人也可以有乐趣的事情。 “那以后我们就一起出去玩儿。” 宫应弦郑重地说:“嗯,一起。” 任燚感觉整颗心脏的位置都暖烘烘的,人也像漂浮于云端一般,难以形容的轻松和愉悦。 俩人就这么相拥了许久,任燚心里十分挣扎与不舍,但还是得回去执勤。他从宫应弦身上爬了起来,无奈地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宫应弦难掩失望:“好吧。” 任燚在宫应弦脸上啜了一口:“我也舍不得你。” 宫应弦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扬起一个满意地弧度:“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宫应弦故意开得很慢,此时也正是下班高峰期,本来也有些堵,于是并不算远的距离,他们花了很长时间。 车开到了中队,俩人不舍地在车里亲吻了很久。 任燚轻喘着说:“外面的人会不会看到啊,比如,保护我的警察什么的。” “不会。”宫应弦用嘴唇轻轻摩挲着任燚的唇瓣,“车改装过,除非贴上来,否则基本看不到。” 任燚噗嗤一笑:“居然还改装过,改装了什么?后备箱改成了小叮当百宝箱?防弹?” “嗯。” “嗯?” “防弹。” 任燚瞪直了眼睛:“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宫应弦很淡定地说,“这个车除了样子,基本都改过,但表面看不出来。” “你们有钱人真会玩儿。”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你的车也……” “别别,我车挺好的。”任燚又重重亲了宫应弦一口,“我走了。” 宫应弦点点头,注视着任燚下了车,往中队里走去。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轻轻用舌头舔了舔还有着属于任燚的余温的唇,眼神是难言地温柔。 任燚直接绕进了车库,就看到一帮人正在保养设备,他刚要说话,警铃突然响了。 孙定义指着任燚大笑道:“任队,这个就是给你准备的。” 任燚把行李往地上一扔:“走!” 他们快速地开始换衣服,通讯员小跑过来:“任队,文辉商场发生大火。” “文辉?大禹路那个?”大禹路不属于他的辖区,不过也在鸿武区之内,尽管别的中队辖区的商场他不那么熟悉,但只要属于鸿武区内的消防重点单位,他都多少有点了解。 “对,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总队本来调了四个中队,火势没控住,现在又加调了四个。” 八个中队……大火啊。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整装完毕,上车,出发。 路上,任燚开始向总队了解基本情况。 文辉是一个大型综合型广场,a楼为七层的服装批发市场,b楼为集购物、娱乐、餐饮、酒店、写字楼为一体的30层高层,另有c楼正在施工建设。目前a楼和b楼之间有七层的连廊,火势已经通过连廊向b楼蔓延,正在施工的c楼也已经受波及起火,而文辉商场北侧还有一个大型批发市场,也在火势的蔓延范围之内,非常危险。 这种可燃物高度聚集的地方,一旦起火,如果不能在最初控制住,火势蔓延速度会非常快,任燚还没到现场,已经大概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番场景了。 任燚不停地看着前方,希望车能再开快点,但交通状况不允许。突然,他偶然从后视镜里瞄到了一辆眼熟的车,他探身过去,仔细看了看,真的是宫应弦的车? 任燚拨通了宫应弦的电话:“你是在我车后面吗?” 宫应弦道:“我刚才刚要走,就听到你们的警铃声了,出什么事了?” “大禹路那边一个大商场着火了,我们被借调去了。” “很严重吗?” “目前出动了八个中队,显然是挺严重的。”任燚道,“你……是在跟着我吗?” “我回分局也是往这个方向。”宫应弦顿了顿,“你需要我过去吗?” 任燚笑了:“当然不用了,这是我们的活儿,你忙你的去吧。” “这个时候发生大火,又是在鸿武区,我有点担心,会不会跟紫焰有关。” “我也怀疑,但是现在怀疑没有用,不管跟他有没有关系,我们都会百分之百的小心。而且,现在还不到调查原因的时候,无论火灾原因是什么,无论是谁干的,我们都要先把火灭了。”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我还是要去现场。如果有人纵火,那么纵火者现在很可能还在现场。” “也好,那你自己小心。” “你也要小心。” 他们的消防车开到时,现场已经有四十多辆消防车,且还有更多的指战员正在赶来。 任燚看了一眼最先起火的a楼,已经形成立体燃烧,彻底没救了,现在的战略一定是保b楼和c楼,以及阻止火势殃及其他商场,至于a楼,只能眼看着它烧光。 任燚领着高格走向临时指挥部,陈晓飞和许进正在跟几个中队长开会。 任燚敬了个军礼:“陈队,参谋长。” “过来。”陈晓飞朝他招手。 任燚走了过去:“a楼有被困人员吗?” “a楼着火时只有几名保安,在发现火势控制不住后,就全部撤离了。但b楼的商场和酒店里还有大量被困群众,王猛正在带人转移。” 许进皱眉道:“那几个保安,刚着火的时候怕罚钱,不报警,想自己灭火,结果硬生生错过了最佳的灭火时间,现在a楼废了,里面有两千多个铺面,损失惨重啊。” “b楼高层是酒店?咱们区就一台超高平台车吧。”b楼楼高超过百米,任燚队里的平台车最高只能到二十多层。 许进点点头:“我们已经把全市所有的超高平台车都调来了,目前有两个到达了现场。以目前的火势来看,人手还是不够,总队已经再次增援三个中队。” 陈晓飞指着平面图,“这是我们刚刚研究的战略方案,我们要分四股力量,第一股,进入b楼解救受困群众,第二股,从下面七层狙击火势,把大火逼回连廊,第三股,从北面用高炮堵截火势,保住隔壁的牡丹商场,必要时进入牡丹商场近距离堵截,第四股,进入正在施工的c楼,转移大量可燃物,阻止火势蔓延。” 众声齐道:“是。” 陈晓飞看着自己一个个的中队长,严肃地说:“这是咱们鸿武区,乃至整个京城,近五年来最大的一场火,火势凶猛,火情刻不容缓。这是人民需要我们的时刻,这是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刻,我要求大家恪尽职守,全力以赴,打好这一场硬仗,但同时,作为中队长,我也要求你们保护好自己和战士们的人身安全。我等着你们凯旋归来。” “是!” “下面开始分配任务。” 第114章 陈晓飞将九个中队分成四个战斗段,一战斗段由凤凰中队、骡巷口中队、三宁中队组成,主攻b楼堵截火势及营救群众。 此时,骡巷口中队队长王猛正带着战士们通过举高平台车营救高层被困人员。而凤凰中队和三宁中队的任务是堵截a楼大火通过连廊向b楼蔓延,并搜救7层及以下是否有被困人员。 二战斗段也由三个中队组成,负责去正在施工的c楼转移可燃物,必要时开辟隔离带,阻止火势蔓延。 三战斗段出一个中队,架两门水炮在文辉商场和牡丹商场之间设置水防线,阻止牡丹商场被波及。 四战斗段出一个中队,全力保障火场供水。 另外,预备一个机动中队,根据突发情况随时准备调派增援。 这其中,危险性最高、任务最重的自然是一战斗段,一战斗段的两股力量里,犹以凤凰中队和三宁中队为甚,因为他们将要正面迎击大火。 a楼已经形成立体燃烧,无药可救,现在情况最严重的就是与a楼有七层连廊的b楼,b楼的火势处于勉强可控、但随时可能爆燃的阶段,是这场灭火战斗必须争取的高地,如果能够控制住b楼的火,就等于阻止了火势的进一步扩大。 何况,b楼还有大量的被困人员。 任燚和三宁中队的队长何迅商讨战术。 何迅说道:“根据保安的说法,起火点是a楼一层靠近连廊处的货物堆垛,由于周围有非常多的小摊位,火势很快扩散,顺着楼梯往上爬,整个a楼几十分钟内就沦陷了。火势同时顺着连廊往b楼蔓延,当时有的群众跑了下来,有的群众往上跑,就被困住了。” 任燚看着远处烧成一栋火楼的a楼,和一旁已经严重过火的b楼,七层连廊全部燃烧,从a楼窗户翻卷出来的火舌也不断舔舐着b楼,现在b楼七层以下至少过火了一半,再往上的八至十三层也全部过火,但陈晓飞已经布置一只水炮从上往下浇,b楼的火势暂时不会再往上蔓延。现在的主战对象就是与a楼有连廊桥接的b楼的一到七层了。 任燚看着设计图:“我认为应该再出一台移动水炮,从外部喷射连廊,阻断a楼的火通过连廊向b楼继续蔓延,然后我们从七楼南面窗口进入b楼,先观察一下楼内情况,再进行搜救和灭火。” 何迅摇头:“你来之前,参谋长已经想在a、b楼之间再加一个水炮了,但是水不够用,所以只架了一台。” “供水情况很差吗?” “很不乐观。”何迅比划着消防图,“商场周围有消防栓4个,附近还有4个市政消防栓,商场的4个没有及时维护,全他妈的冻住了,市政的4个能用,但管径是300mm的,而且距离有损耗,供水量跟不上,现在主要靠水车接力供水,陈队长又从市政调了12辆洒水车,现在勉强供着三挺水炮和好几只水枪。” “商场内的消防栓情况怎么样?” 何迅苦笑:“王猛说有的能用有的不能用,看运气。” 任燚眉头紧锁,满脸阴云。北方的冬天,火场供水一直是个大难题。北京还不算很冷的,但入冬之后,各个中队也要对辖区的每一个消防栓进行防冻维护,也会通知各消防重点单位维护自己的消防栓,但他们无法监督到每门每户,所以经常碰到这种要灭火的时候,消防栓冻成冰疙瘩的情况。 任燚不死心地按下对讲:“陈队长,现在供水情况如何,我们需要一台水炮压制连廊火。” 陈晓飞很快回话:“现在风向往北,牡丹商场非常危险,两台水炮不能撤,我正在等市政洒水车,等它们到了就给你加一挺水炮。” “还要多久?” “十到三十分钟内陆续到达。” 任燚看着汹涌的大火,这半小时很可能是决定b楼是否还有挽救希望的半小时,他叹了口气,跟何迅商量:“连廊火如果不挡住,我们在b楼灭的再起劲儿也没用,我们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何迅点头:“可是没有水炮,我们不可能一层一层地去灭连廊火啊。” 任燚盯着大火沉思:“把那台高炮调下来,先帮我们压一下连廊火,让王猛从15楼出三支水枪暂时代替高炮压制高层火,十分钟就行。” “可以试试。” 任燚刚要把这个方案跟陈晓飞商量,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台水炮的水柱像凋谢的花儿一样从高空垂落——没水了。 “我艹。”何迅烦躁地抓着头发,“没水了。” 他们听着一旁的临时指挥部里传来陈晓飞的咆哮声。 很快地,陈晓飞命令机动中队快速进入牡丹商场,从牡丹商场的窗户里出四支水枪阻挡火势,然后把其中一只水炮调到a、b楼之间喷射高层。 任燚没法开口要水炮了,现在看来供应两只都很勉强,供水情况显然比他想象中严峻。他咬了咬牙:“在洒水车来之前,我们必须把火势控制住。”他反复看着消防图,终于发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何迅你看,这是防火卷帘门吧?” 何迅看了一眼:“是,原来a、b连廊附近都有防火隔断,怎么没起作用?” “防火卷帘门要么是年久失修,要么是没和火警报警器联动,如果能够手动把b楼的防火卷帘门放下来,就能把火阻挡一段时间。” “那得先确定防火卷帘门是什么故障。” “你去联系一下负责人,我们……” “任燚!”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任燚一扭头,竟是严觉。 “你怎么会在这儿?!”任燚惊讶道。 “总队调我们的平台车过来。” “你们队有百米平台车?”任燚有点羡慕。 超高平台车是根据中队辖区内是否有很多高层建筑决定的,只有几栋还不行,因为这种车死贵死贵的。凤凰中队所属的片区是旧城区,没什么高层,而严觉所带领的西郊中队,由于有很多大型的工厂,所以配了不少先进的装备。 “是啊,我们也很少出这辆车。”严觉面色凝重地看着那被熊熊大火吞噬的大楼,“现在怎么样?” 任燚快速说道:“最大的问题是供水不足,我们想去攻坚连廊,但是没有水炮掩护,现在正在想办法把防火卷帘门放下来。” “我掩护你。”严觉双目炯炯,在黑夜中十分明亮,“我们车40吨的容量,可以分出两支高压水枪给你。” “太好了。”任燚照着严觉的胸口捶了一拳,“你等我部署。何迅,你手头多少人,咱们来分下组。” 由于文辉商场附近交通管制,宫应弦把车停在很远的地方步行过来,又靠着警察证件才穿过隔离带进入现场。 一到现场,他看到的就是任燚和严觉正在严肃地交谈,俩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外人勿进的气场。 据宫应弦所知,严觉的辖区离这里很远,他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看到这个他不想看到的人。但此时不是吃味的时候,他小跑了过去:“任燚,情况怎么样了?” 任燚看到宫应弦愣了一下:“应弦,你离大楼远点,这里不安全。” 严觉皱起眉:“这位警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吧。” 宫应弦甚至没拿正眼看严觉:“我怀疑这里有纵火嫌疑。” “现在它是灭火现场,不是犯罪现场。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们工作。”严觉走了过去,“小王,把这个警察带出去。” 宫应弦缓缓转过头,站定在在严觉面前,冷冷看着他,一脸冰封地说:“这个现场极有可能就是犯罪现场,我一步都不会离开,你敢承担让警察错失第一现场的后果吗?” “你敢承担耽误我们救火的后果吗?”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别他妈添乱!”任燚急道,“严觉,你快去把水枪准备好,应弦,你在这里活动要保证好自己的安全,不要妨碍救援人员。” 严觉和宫应弦都有些不服气,但看着任燚神情冷硬而坚定,跟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判若两人,生生把话咽回去了。 高格正在分组,任燚小跑了过去,他在队尾看到了李飒,他招招手:“过来。” 李飒几步走到任燚身前。 任燚抓着她瘦瘦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原本希望你第一次进火场,是一个相对安全一些的,但你赶上了一场五年一遇的大火。接下来的行动,你要完全遵守命令,不只是我的命令,在场所有人都比你有经验、都比你老资格,都可以命令你,听懂了吗?” 李飒喝道:“是!” 李飒返回队尾,孙定义低声道:“任队你放心,我们会看着她,让她在外围感受一下就行了。” 任燚点点头,远远见着何迅带着几个人回来了,他忙迎了过去。 “四火,这个人是文辉的保安队长,他知道卷帘门的情况。” 保安队长说道:“领导,b楼的卷帘门应该没坏,之所以没放下来,我怀疑是感应器的电池好几年没换,没电了,或者被火烧了不灵敏了。” 何迅怒道:“你们这么大个商场,现在还用那么落后的防火隔断?这不成了摆设吗?!” 如果防火卷帘门能够及时放下来阻断火势,b楼绝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这么严重的过火。 保安队长苦笑一声:“反正我工作肯定也完蛋了,我就实话跟你们说吧。几年前消防要求整改过,让换智能的,跟火灾探测器联动的那种,但是改动要花一大笔钱,老板没舍得,就改了一两个把消防检查应付过去了。” 作为消防员的职业生涯里,任燚非常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单位的消防措施是完全合格的,如果严格按照规定来进行消防验收,那么所有商业、非商业场所都得关门,看得多了,任燚在现场面对各种各样不负责任的行为,从最初的愤怒到现在,已经快要麻木了。 出了事自然是要追究责任的,但眼下追究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挽救生命、降低损失。 任燚深吸一口气:“凤凰中队、三宁中队的战士们,我和何队长将带领各位进入目前现场最危险的b楼1-7层,手动降下防火卷帘门,暂时阻挡火势蔓延。大家也看到了,这个季节供水困难,我们没有水炮支援,这会是一场艰难的、危险的战斗,我要求大家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服从命令,完成任务。” 战士们齐声吼道:“是!” 第115章 任燚和何迅等几个干部换上了笨重的防火服,可以预见手动关闭防火卷帘门,必须要靠近大火,常规的阻燃服是远远不够的。 “高格、孙定义,进入b楼后先带人去找可用的消防栓。” “是。” “里面浓烟大,地形复杂,所有人都必须时时刻刻确保身边有战友,不准单独行动,如果发现落单第一时间按下报警器。” “是。” 任燚带队往b楼走去,同时观察着严觉的高压水枪有没有就位。 在经过一辆消防车的时候,他发现宫应弦就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脸上那张刻意伪装过的平静的面具,被焦虑的眼神出卖了。 任燚脚步没有停,但他脱下厚厚的手套,朝宫应弦比了一个大拇指。 宫应弦的头不堪重负地低了下去,心脏狠狠地揪紧了。 他不想看到任燚走进火场,不想看到他爱的人,一次又一次地靠近他一生的梦魇,而他在极度煎熬中度过接下来的分分秒秒。但他这辈子好像永远都摆脱不了火给予他的恐惧和绝望,火夺走了他的家人,摧毁了他的童年,现在还要不断地与他争夺任燚,最可恨、可悲的是,他什么都阻止不了。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尽一切手段,让任燚远离火,远离危险,可他知道他做不到。 他不能阻止一个男人为信仰战斗。 任燚在深深看了宫应弦一眼后,强迫自己转过了脸去,他知道宫应弦担心他,他清楚那是什么滋味儿,小时候他爸出警,他和他妈也坐立难安,辗转反侧。 他曾经问过他爸,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他爸回答他:“总得有人做。” 总得有人做。为什么不能是我。 对讲机里传来严觉确认水枪就位的声音,任燚深吸一口气:“出发。” 他带着战士们从南门安全出口进入了b楼。 一楼大堂中间有7米挑空,由于烟气和火都在往上走,尽管这里离起火点最近,但火场环境反而比他们想象中稍好一些。 “高格,带几个人去找水,找到了汇报。” “是。” 任燚给自己拴上救援绳,绳子的另一头扔给何迅:“孙定义,跟我去前面探一下路,何迅,你跟他们先留在原地,有情况随时沟通。” “ok。” 俩人拴着绳子,走进了浓烟里。 “连廊的防火卷帘门在北1门,地图你记住了吧?” “记得。”孙定义道。 “咱们摸着墙走,以立柱为参照物。”现场浓烟滚滚,且越往北能见度越低,方向感在这种环境下几乎不可能存在,他们只能凭借着地形图和对现场格局的判断大概方位。 “消防员,有人吗?” 一边走,俩人一边接续着喊。 越往前走,体感温度越高,他们知道这个方向是对的。 穿过层层烟气,赤红的火光不断地在瞳孔中放大。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爆响,俩人训练有素地往地上一扑,那爆炸却没停,就像点了炮仗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炸响,而且跟鬼打墙似的东一下西一下,吓得俩人贴在地上不敢起身。 “你们怎么样?”何迅问道。 “不知道什么破玩意儿炸了。” 咣当一声,一个脆物在任燚旁边落地,他扭头一看,是一个炸得开花的铝罐,好像是发胶之类的东西。 等那阵爆响停止了,俩人才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 孙定义抱怨道:“所有装备里,我最讨厌的就是这身。” “我觉得挺酷,像宇航员。” “人宇航员能飘,我们跟灌了铅一样。” “那你脱了呀。” “啧啧,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少说话,省点空气吧。”任燚带着孙定义躲避着四起的火焰,不住往前推进,“前面应该就是北1门了,这里看不到卷帘门,得再靠近些。” “前面火太大了,过不去了。”孙定义用对讲喊道,“高队,找到水了吗?” “只有一个消防栓有水。” “你顺着墙摸过来,我们在第三根立柱附近。” “任队长,我们也找到一只。”三宁中队的一个战士说道。 何迅下了命令:“很好。你们几个两两一组,在火焰外围搜索一下有没有受伤人员,其他人跟我去北1门。” 几分钟后,两支水枪跟任燚汇合了。 “北1门就在前面,咱们推到近的地方,才能看看怎么放卷帘门,水枪给我,没穿防火服的站后面。”任燚和孙定义抱着一支水枪,何迅和他的战士抱着另一支,他们齐齐开水,顶着大火往前走。 水火结合,产生了大量的水蒸气,现场热得跟地狱一般,任燚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淌得跟小河一样。 任燚喊道:“严觉,把水枪对准一层,b楼一层北1门,我们正在向北1门走。” “好。” 严觉的两挺高压水枪从外面冲击着一层连廊的火,把大火暂时给压制住了。 瞅准时机,他们抱着水枪大吼着冲了上去,将嚣张的火焰从中间劈开一条路。 在连廊大门已经依稀可见的时候,任燚道:“何迅,你在这里,留一只水枪和一半人守住阵地,我去试试。” “好。” 和火的战斗,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在这种烟火弥漫的地方,如果他们全部深入阵地,很可能会被大火打个回马枪,断绝后路,所以这个时候必须有人留在阵地之外守住他们的退路。 任燚刚进消防队的前几年,就犯过这样致命的错误,急于去救人,带着水枪冲进了死路,结果水带烧断了,身后火又连成了一片,救援的战友要是晚来个两分钟,他就死透了。 任燚和孙定义等人继续用水枪开路,终于来到了北1门,也看到了门上的卷帘门。 任燚扛着逼近人体忍受极限的高温,走了过去,手闸外面的玻璃罩已经融化了,他想伸手进去拉,却发现手套太厚,根本无法抓握,他从腰间抽出撬棍,插进手闸和墙体之间,用力压下。 只听头顶传来嘎吱嘎吱地声响,卷帘门的铰链被放开了,整个门在一声巨响中重重落地。 耳机里传来好几声欢呼。 任燚也松了一口气,汇报道:“一层的防火卷帘门放下了。” 防火卷帘门通常能阻挡大火2-3个小时,是非常有效的将火灾隔离分区、阻止蔓延的手段,这时间足够做更多处理了。 “从机动部队调几个人过来,把一楼的火灭一灭,我们还得往上走,还有6扇门要放。” 一行人退回到安全地带,通过对北1门的了解,任燚说明了一下卷帘门的位置和放下的方法,然后进行分组,队伍分成了三组,他、何迅、高格各带一组,每组负责两个卷帘门。 分组完后,他们各自带着装备出发了,任燚和孙定义几人前往六层。 六层是卖服装的,过火情况比一层严重,一是因为空间拥挤、可燃物多,二是没有一层的挑空结构可以释放压力,烟火全部堆积在下面,才刚踏上楼,他们已经感觉到汹涌的热浪。 孙定义检查了一下走廊的消防栓,喜道:“太好了,这两个口都有水。” 崔义胜把肩上扛的水带放了下来,接上消防栓,舒展水带,动作利落又迅速。 “这里地形比一楼复杂多了,但是结构是不变的,靠墙走、找立柱。刘辉,你带他们三个往另一个方向搜救,用水带引路,无论什么时候,不准松开水带,有危险马上退。” “是。” 任燚想了想:“李飒,你跟着我。” “是!” 几人分头行动。 由于四周布满了商铺,他们尽管想靠墙走,但是却不停地出现偏差,眼前全是浓烟,连透视镜都看不了几米。 任燚和孙定义合力打开水枪,为他们辟开了一条路。 崔义胜发出疑问:“是这个方向吗?” “反正肯定是北。”孙定义低头看了看指北针,他们的手臂上有一个集成各种功能的液晶板。 “消防员,有人吗。” “消防员,有人请回答。” 隔得老远,他们能听到另一组战友的呼唤声。 大约这么挺近了几分钟,面前的大火越烧越旺,根本无法通行。 “前面肯定就是北1门了。” “这火太大了,过不去啊。” 头顶突然传来异样的响动,任燚抬头一看,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在浓烟中晃动。 “快躲开!”任燚将离他最近的崔义胜推向一边,俩人双双摔倒在地。 一排探照灯咣地一声从头上砸了下来,就落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这还没完,头顶的吊顶材料乱七八糟地开始掉落。 几人连滚带爬地缩进了角落里,心惊胆战地等着它们落完。 任燚倒吸一口气:“大家都没事吧。” “没、没事。” 这时,刘辉急切的声音突然在对讲里响起:“任队,我们刚刚听到有人呼救,人还没找到,阿文不见了!” 第116章 任燚心脏一沉,骂道:“老子说了不准松开水带,不准松开水带!都他妈不想干了?!” 孙定义问道:“他求救了没有,失联多久了?!” “没有,不到两分钟。” “两人一组,绑绳子去找,我再说一遍,不准单独行动,谁再单独行动就收行李滚回家!”任燚看了一眼自己的空呼数值,“大家注意自己的空呼余量,剩余10%的时候就原路返回去换瓶子,这里地形复杂,必须保留足够的时间。” “是!” “孙定义,你带他们四个去找阿文,摸着水带原路返回去,有消息马上通知,其他三人,跟我继续前进。” “是!” 不幸中的万幸,这一趟他们没有迷路,找到了北1门,但他们是通过窗户外风景的角度跟一层一致判断出来,实际北1门还藏在大火背后,肉眼难见。 李飒喘着气说:“咱们只有一只水枪,恐怕过不去啊。” 这回没有第二支水枪保护后背,任燚不敢冒进,但卷帘门一定就在前方不远处,如果等第二支水枪,时间不允许,一是火会越烧越大,最终达到不可控,二是他们的空呼恐怕支撑不到将7层的卷帘门放下,一来一回换瓶子耽误的时间,可能会让他们放卷帘门争取来的时间白费。 任燚道:“指挥部,现在风向如何?” “风向西南。” 任燚指了指西侧的窗户:“找个东西,把那扇窗户敲了,可以给咱们争取点时间。” “好。”崔义胜看了看四周,搬来了一个凳子。 任燚通过对讲道:“王猛,王猛。” “在,说。” “能不能给我们六层连廊支援一支水枪?” 王猛的声音喘得厉害,嗓子也干哑得不似人的动静:“我正在转移群众,分不出去,你找指挥部调配。” 任燚又转到指挥部的频道:“陈队,参谋长,六层火太大,我们只有一支水枪,我请求支援。” “你等等。西郊中队严觉,能否支援六层连廊?” “报告参谋长,我支援连廊的两支水枪正在支援四层和五层,只能给六层……一分钟的时间。” “一分钟够了。”任燚道,“崔义胜,你听我命令再砸,严觉,你就位前通知我。” “好。”严觉从指挥频道切换到与任燚的单线频道,“四火,六层、七层的火特别特别大,你确定要冒这个险吗?” “我知道,时间不够了。” 因为a楼只有七层高,火焰到了七层就没有上升空间了,在氧气充足的情况下,火会去找可燃物,也就是横向的b楼,所以连廊火越往上烧得越厉害,这也是他选择六、七层的原因。 “已经有两三辆洒水车到达现场了,如果你能再等五分钟,也许可以给你分出一只水炮。” “我能等,我的空呼等不了,火也等不了。”任燚沉声道,“根据经验,我现场判断六、七层快要闪燃了,刚才天花板已经开始掉了,如果想要控住火势,关键时间就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 严觉深吸一口气:“你小心,我的水枪已经就位。” “好,开水。”任燚冲崔义胜喊道,“崔义胜,注意躲避,砸!” 崔义胜抡起凳子,朝西侧玻璃窗扔去,然后往反方向扑倒在地。 凳子砸破玻璃的一瞬间,破洞的窗口像吸尘器一般,瞬间将屋内的大火虹吸了过去,严觉的水枪同时朝着六层连廊喷射,双管齐下,大大缓解了屋内的火势。 崔义胜尽管做出了最标准的躲避,但此时风助火势,这一瞬间火焰蔓延的速度超过了百米秒,他还是被扫到了。 李飒和小蔡冲了过去,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拖了出来,任燚的水枪也及时喷灭了他身上的火,但他的救援服多处被烧破了。 崔义胜翻身躺倒在地,大口喘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任燚踢了踢他的肩膀:“有事儿没有?” 崔义胜高声吼道:“没事儿!” “好,起来!”任燚将水枪交给崔义胜和小蔡,“你们俩在这里掩护,我去把卷帘门拉下来。” “是。” 水枪开路,任燚争分夺秒地朝卷帘门跑去,严觉的水枪只能支持他一分钟,这一分钟内他必须把卷帘门放下来。 任燚身上穿的防火服,虽然防火,但原理就是锡纸包肉,烧不坏,但能烤熟,理论上这身衣服可以让人在被火完全覆盖的情况下撑两到三分钟。 还好这短短一段路的火已经被他们转移的转移、压制的压制,但地狱般的高温却是转移不了的,且因为火上浇水,蒸汽温度早已超过千度。 那种被生生燎烤的痛苦是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正常人触碰高温的反应就是躲,躲得越远越好,但消防员要不退反进。 任燚咬着后槽牙,以他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卷帘门前,用撬棍去压手闸。只听头顶传来嘎吱嘎吱地声响,还有金属猛烈摩擦的刺耳的声音,但预想中的卷帘门落地却没有发生。 任燚抬头一看,卷帘门的铰链有一条放下了,另外一条卡住了! “艹他妈的!”任燚大声咒骂,他使劲往下压手闸,但那条铰链纹丝不动,整个卷帘门倾斜着放下了一半。 “任队,卡住了,得把铰链砍了!”崔义胜喊道。 “来个人!”连廊门是超高门,一个人根本够不着。他看了看剩下的几个人,全都没穿防火服。他一时犹豫了,穿着防火服来到这里已经是痛苦难当,只穿救援服…… “我去!”李飒喊道,“我最轻。” 此时剩下的三个人里,崔义胜的救援服刚才烧坏了,不能再靠近火,否则裸露的地方一定剥几层皮,小蔡身材高胖,比任燚还重。 眼看着一分钟时间要过去了,任燚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挥手吼道:“赶紧跑过来!” 李飒扔下了肩上的水带、救援绳、探照灯、甚至是空气瓶等重物,用力呼吸一大口,憋着气,抬腿朝着任燚跑去,同时抽出腰间的消防斧。 任燚半蹲下身,将双手交叉成网。李飒一脚踩上任燚的手,一脚踩上任燚的肩膀,任燚低吼一声,抓住李飒的脚踝,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在这种环境下,体能的消耗比水龙头放水还快,任燚身上的装备自重40斤,李飒虽然扔了空气瓶,但装备加体重也有一百多斤,任燚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抖得不成样子,几次打弯。 但他最终站了起来。 李飒憋着气,忍受着像是要撕裂她的皮肤的高温灼烤,挥起消防斧,狠狠砍向铰链。 一下,两下,三下。 咣地一声,卷帘门失去了铰链的束缚,重重砸在了地上! 任燚的双腿不堪重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李飒的身体也失去平衡,向地面摔去。 小蔡及时跑了过来,接住了李飒。 任燚粗喘着:“带、带她先走。” 小蔡把李飒拖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给她接上空气瓶。李飒抱着面罩,大口喘息,皮肤的剧痛让她在地上挣扎着翻滚。 任燚扶着墙站了起来。卷帘门阻隔了连廊火,火势大幅度衰弱,他缓步走回了战友身边。 崔义胜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任队,阿文找着了,丫被货架砸晕了,为了救一个售货员,俩人都没大碍,都抬下去了。” 任燚长长吁出一口气,颤声道:“好,很好,去跟他们,汇合。” 四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朝安全出口走去,很快地,就跟孙定义、刘辉等人汇合了。 任燚通知指挥部派机动中队上来把六层的火灭了,他们还要前往七层。 “崔义胜,你下去吧,七楼的火烧得最大,也最危险,你的衣服不行了。” “任队,我没……” “下去。”任燚命令道,“换一身衣服,带几个空气瓶上来。” “是。” “每个人报一下空呼余量。” “21%。” “23%。” “18%。” “14%。” “……” “15%以下的全部下楼,20%以下的留在安全地带做后援。” “任队,你剩多少啊?” “别废话,下去。” 任燚点了一下,只剩六个人了。他看着李飒:“你还行吗?” 李飒点点头,她一张脸上全是碳灰,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但双目灿若明星:“没问题。” “走。”任燚带队往七楼走去,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空呼数值,12%。 第117章 六人顺着楼梯往上爬,七层的温度之高,达到了每上一步台阶,体感都会有变化的程度,这种现象十分罕见,证明七层的火比他们从外部观察的还要猛烈得多。 为避免七层没水,他们把六楼的两支水枪带了上去。铺设水带是需要长期训练的技能,其中以跨楼层立体铺设难度最高,要确保水带牺牲最少的长度、达到最大的利用率,多一个拐角,水压和喷射速度就会减弱几分,多一次绕行,水能触及的范围就小上一圈,水枪就是他们在火场的武器,武器作用发挥得越大,胜利的可能才越大。 七层楼道里的消防栓只有一个能用,任燚不敢让战士进去找消防栓,很可能迷路,有三挺水枪勉强够用了。 打开安全出口的门,猛浪的热辐射像会吃人的鬼,烤灼着人的意志力,任燚甚至被迫后退了两步。 太热了,根本进不去。 孙定义把测温仪伸了进去:“靠,外围都快八百度了。” “那火场里面至少两千了。”任燚蹲在地上,犹豫了。 为节省氧气,他们都脱下了面罩,楼道里也有烟,但蹲下身勉强可以呼吸。 “任队,怎么办。” 任燚摇摇头:“这个温度肯定不能进了,热到这种程度,恐怕离燃爆不远了。” “燃爆了上面的楼层可能就保不住了。” 刘辉道:“咱们把四周的窗户都敲了怎么样?分散一下火力。” 孙定义分析道,“窗户都敲了,火肯定顺着窗户往上走,那结果还不是一样的。” 任燚接通指挥频:“陈队,群众转移情况如何?” 陈晓飞回答道:“上面有酒店有写字楼,受困人员至少有两三百人,楼层又高,加大了搜索难度,一时半会儿转移不完,你们能把火势控住吗?” “……水炮何时能就位?” “我正要跟你说,水炮很快就位。” “现在七层已经进不去人了,但如果有水炮,我们可以试试。” “这门水炮听你调派,不仅如此,严觉那边还腾出来一支高压水枪。” “太好了。”任燚看着刘辉:“就按你说的,把四周的窗户都敲了,这样火场中心温度能降下来,有了水炮,可以暂时压制火势往上走,我们应该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放下卷帘门。” 火场进不去,破窗只能由外面的战士配合,任燚联系了一下高格,确认他们已经完成任务,返回地面,于是让他带队,利用云梯破坏七层东西两面的窗户。 很快地,水炮开始冲击连廊火,没过多久,高格也再次完成任务,火势开始被东西窗户分流,严觉亲自带着一支水枪,通过举高平台停在七楼西侧,将水射进楼内。 但火场温度不会一下子就降下来,他们只能等着。 等了约五分钟,孙定义再次测温,温度果然降下来了。 “好,进去。” “等一下。”刘辉看着李飒,“任队,咱们都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可李飒不知道,她第一次进火场,不该一下子就进这么危险的。” 李飒皱起眉:“训练的时候我哪次没跟你们在一起?我知道里面是什么样。” “训练和实战天壤之别。”刘辉急道,“而且你是女的,你的体能已经快到极限了。” “刘班长,我的体能到没到极限我应该比你清楚。” “你以为我在跟你抬杠吗,你……” “别吵了,浪费时间。”任燚道,“李飒刚刚在六层协助我放下卷帘门,她有她的优势,而且,她的氧气应该是所有人里最足的。” 空气瓶的容量都是一样的,但每个人的消耗速度却不一样,简单来说,体积、运动量、情绪起伏决定了氧气消耗的多寡,李飒天生有体积优势,运动量又低于男消防员,而且刚才在六层她至少有近两分钟没使用空呼。 “对,我还剩下23%。” “咱们人手不足,这个时候要相信战友,走吧。”任燚带上面具,推开安全出口门,弯着腰进入了火场。他已经对环境和方位有了感觉,带着其他人径直往北走。 七楼是整个b楼燃烧最剧烈、最充分的,等于从a楼烧过来的无处上升的怒火,全都堆积在了七楼,而七楼又刚好是卖图书、玩具、体育用品的,摊位多、密集,什么都是可燃物,他们边走边用水枪开路,实在开不了的路,只能绕行,时间大半消耗在了路上。 经过刚才一系列的战术,火场温度虽然大幅下降,但也只是下降到了不至于把人活烹了的程度。高温渗透了每个人的毛孔,让他们有一种自己已经熟了的错觉,热辐射的灼烤就是不见血的凌迟,那种痛从各个角度啃噬着他们的灵肉,他们不停地气喘和咳嗽,弯着腰走路又十分消耗体力,都最后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爬。 任燚知道,这种环境他们撑不了几分钟,成败就在此一举,如果两分钟之内还是不能找到卷帘门,他只能宣告任务失败,趁着还有体力尽快撤退。 就在他们艰难爬行的时候,陈晓飞焦急的声音突然在耳机里响起:“任燚,任燚。” “在。” “a楼7层有被困群众,好像是一对父子,被困在连廊附近。” “什么?”任燚惊讶道,“a楼,咳咳,a楼不是没有人了吗?” “可能是没来得及撤的保安。”陈晓飞沉声道,“因为西侧楼体间距和角度问题,举高平台无法靠近连廊,必须把车开到北面,但现场四十多辆消防车和十几辆洒水车全都卡着位,不好挪动,严觉说至少需要六七分钟,那对父子肯定等不到平台了。任燚,现在你们是唯一可能救他们的人。” “a楼都烧了……快一个、一个小时了,居然……咳咳咳……还有人活着?”孙定义剧烈咳嗽着。 “是,咳咳咳,我们快要到达连廊了。”任燚加快速度往前爬去。 六人凭着强大的意志力,顶着趋近**极限的痛苦,终于到达了北1门,连廊依稀可见,但还没看到那对父子。 “刘辉、丁擎、小蔡,你们水枪支援,李飒,你守着手闸,一旦我们救援成功,马上放下卷帘门,孙定义,和我过去看看。” “是。” 任燚和孙定义小跑到连廊,终于在大火中看到对面有人,他的求救声被风与火反复撕扯,显得那么微弱,他身上已经多处严重烧伤,但怀里还紧紧护着一个已经昏迷的孩子。 “救命……救救我儿子……救命啊——”男子夹杂着痛苦和绝望的嘶喊声刺痛了每个人的神经。此时连廊的火被水炮压制着,燃烧并不猛烈,但他要通过,就必须关掉水炮。 任燚道:“陈队,我看到他们了,先把水炮关了。” 陈晓飞深吸一口气:“连廊上有很多摊位,关掉水炮火势马上又会起来,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往返。” “明白。” 孙定义拉住任燚,摇着头:“任队,过去太危险了。” “但人得救啊。”任燚看着那一段连廊,和对面汹涌燃烧的大楼。他很害怕,是人都会害怕,那是一栋已经在立体燃烧的大楼,能无情吞没靠近它的一切。他无法想象那位父亲是怎么在这样的地狱里挣扎活到现在、并跑出来向他们求救的,一个全副武装的职业消防员,都未必能做到。 也许想要保护幼子的力量,比自己的求生欲还要更加强大。 “任队。”任燚就要出发时,李飒突然道,“你的空呼还剩多少?” 任燚顿了一下:“还够。” “跟我换一下吧。” “每个人都剩得不多了,调节呼吸,省着用。”任燚按下对讲,“停止水炮。” “任队!” 任燚深吸一口气。他们做过呼吸训练,在非常时刻,用特殊的呼吸方式,可以有效的节约氧气,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如果没有这对父子,他很可能会放弃任务,带着战士们安全返回,走到这里已经很冒险,返回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安全消耗别人的氧气。 水炮一停,任燚就卯足了劲儿往对面冲去,孙定义用水枪喷射着连廊的火,掩护任燚。 当任燚冲上连廊,他察觉到连廊的震动不是很对劲儿。 这个连廊是钢筋水泥夹玻璃的结构,这么长时间的燃烧,钢筋多半已经变形了,玻璃比较耐高温,看起来还完好,但是,水炮对它们产生了很大的破坏作用,一是水炮压力太大,压塌屋顶、冲断楼板都是常事,何况一段连廊,二是水炮时有时无,冷热不断交替,会加剧材料收缩变形。 眼下任燚也顾不上那么多,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对面,在门边找到了身上已经起火的男子,男子正将儿子压在身上,阻挡着烈焰的舔舐。 “救……救……”男子已经奄奄一息。 任燚冲了过去,用力拍打着男子身上的火,但已经无济于事。 他颤抖着将怀里的孩子推给任燚:“救……救我儿子……” 那孩子很小,只有三四岁的模样,在这样的地狱火场里,他竟然没怎么受伤,但呼吸微弱,显然已经吸入了大量毒气。任燚抱过孩子,大喊道:“我把孩子送回去再来接你,撑住啊兄弟!” 男子摇着头,灰黑的脸上有道道被烤干的泪痕,双眼中已经没有了生气:“快走……走……” 任燚摘下呼吸器扣在孩子脸上,让他呼吸了几口空气,再想戴回自己脸上时,却发现空气瓶已经见底了。 任燚咒骂一声,干脆脱掉了沉重的空呼装备。一转身,却发现连廊的火势再起,已经连成了一片。 任燚咬紧了后槽牙,将孩子塞进防护服的前襟,别无选择地踏入了火海。 烈焰贴着任燚的皮肤灼烤,那种剧痛就像有无数把铁刷子,在一层一层地往下刷他的肉,他控制不住地痛叫出声。 可就在他跑了不过几米远,连廊就传来剧烈的震动,钢筋水泥和玻璃开始脱落,他瞠目欲裂,朝着不远处的b楼,朝着生的希望狂奔。 “任队!” 孙定义等人眼看着任燚抱着孩子从大火中冲了出来,连廊却开始土崩瓦解,他们的眼睛一片血红,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 伴随着巨响声,连廊的中间部分彻底断裂,狠狠砸向六楼的连廊,并引起连锁反应,一举砸穿了四层连廊。 剧烈的震动让身在连廊两边的人都几乎站立不稳。 任燚急刹住脚步,前面是无法逾越的距离,身后是无路可退的大火,脚下踩着的是随时也可能坠落的小半截连廊。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绝望。 而此时正在地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任燚一举一动的宫应弦,脸上已经不剩下一丝血色,恐惧就像一把无形地手,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他无法说话,无法呼吸,他知道如果今天任燚无法脱险,这个世界上将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堕入深渊。 孙定义跑到另一侧连廊的断裂处,他用一双被烤得皲裂流血的手,困难地往上面绑石头:“任队,接住了!”他将绳子抛扔了过来。 绳子甩在了连廊上,任燚弯身去够,但他吸入了太多毒烟,体力也到了极限,这一弯腰就跪在了地上,根本爬不起来。他勉强将绳子绑住了孩子的腰。 刘辉红着眼睛吼道:“绑你自己啊!绑你自己啊!” 任燚知道两边的断口处都危如累卵,如果要拽他,就需要至少三个成年人走到连廊上,那个负重连廊肯定撑不住,能把这个孩子拽上去已经是万幸。 他绑好绳子,用尽全身力气把孩子扔了过去,孩子掉下了连廊的断口,小小的身体被绷紧的绳子吊在二十几米的高空火海中飘荡,显得那样脆弱渺小。 孙定义立刻将孩子往上拽,可绳子却偏偏卡在了断裂的玻璃锋面上,一边拽一边磨损。那是强度和韧性极高的消防救援绳,可也经不住利器的反复切割,眼看着孩子距离他们还有一截,绳子却马上要割断了! 任燚趴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孩子。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好像都在离他远去,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昏迷了,不出两分钟,他就会死,或者死于高温,或者死于窒息。 他不想死,可是,可是当他选择这份职业的时候,他就对这一刻做了长久的心理准备。 只是接受起来比想象中要艰难。 他很想活下去,他爸在等着他,宫应弦在等着他。宫应弦……就在地面吧,也许正在看着他,如果他死了,宫应弦童年的伤口一定会再度撕裂,恐怕就再也无能愈合了。 但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也没有办法了。 至少让那个孩子活下去…… “孙排长!”李飒瞪大眼睛,“你做什么!” 孙定义又拿起一副救援绳,一边扣上自己的腰带,一边扔给刘辉和丁擎,然后毫不犹豫地飞身从连廊上跳了下去,一把抱住了孩子。 任燚瞪大眼睛看着孙定义,他身体里又被注入了一丝力量,他挣扎着、挣扎着想爬起来。 “一、二,三,用力!”刘辉四人拼命拖拽着绳子。 可这条绳子也没能避免被磨损的命运,整个断口处全是玻璃锋面,且由于连廊上一次承担了五个成人和一个小孩的体重,又开始发出可怖的声响。 孙定义眼看着自己的绳子也要撑不住了,甚至连廊都岌岌可危,他一手举起孩子:“把孩子拉上去!先把孩子拉上去!” 任燚看着不远处那揪心的一幕,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徒劳地急叫:“用力啊,快把他们拽上去。” “先救孩子,快点!这是命令!”孙定义厉声吼道。 刘辉死死拽着绳子,咬牙道:“李飒,去、去把孩子拉上来。” 李飒匍匐着爬到断口处,半身探出连廊,伸手去够孩子。 孙定义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孩子托了起来,李飒一把抓住了孩子的胳膊,将他拽了上去,送去安全地带。 咣当一声,连廊下沉了一份,从孙定义的角度,甚至能看到正在弯折的钢筋,他眼中满是绝望:“刘辉,连廊不行了,你们退回去。” 任燚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面是马上就要断裂的连廊,一面是将要坠落的孙定义,他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喉咙里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刘辉等人一步未退,还在奋力地往上拽,连廊发出濒死地嘎吱声,水泥开裂、玻璃掉落。 孙定义脸上全是泪,他一手摸上了腰带的卡扣。“不要……”任燚徒劳地伸出手。 孙定义咆哮一声:“下辈子还做兄弟!”他解开了卡扣,身体就像折翼的鸟,坠入了浓烟火海。 “啊啊啊啊啊——”任燚发出凄厉地悲鸣。 “孙排长——” 刘辉等人崩溃大哭,刚刚折返的李飒疯狂地往回拽他们:“连廊快塌了,连廊快塌了!” 在连廊彻底折断的前一刻,李飒堪堪将几人拖回了b楼,他们眼看着连廊坠落,跟他们的兄弟一起,再也看不见踪影。 任燚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垂死般的怮哭,他的心撕裂一般地痛,他不知道此时究竟是现实,还是噩梦。他眼皮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衰弱,他最终连挪动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对面的人拼命叫着他,可那声音听起来太遥远了。 当严觉的举高平台赶到时,任燚就在昏迷的边缘。 第118章 “任燚,任燚!”严觉和一个战士将任燚抬上了平台车,他把自己的空呼扣在任燚的口鼻上。 任燚的眼皮一直往下坠,他用力推着空呼,喉咙里发出干哑的呻吟,他强行吊着最后一丝神智,无力地揪住严觉的袖口:“孙定义……孙……定义……” 严觉看着他满脸的狼藉,阵阵心痛:“你别说话了。” “孙……定义……”任燚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严觉摸了摸任燚的头发,他嘴唇嚅动着,却说不出话来,眼圈已是通红,心里难受极了。 两个战士把那位重伤的父亲也抬上了平台,平台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了连廊,远离了火场,向着地面下降。 浑浊冷冽的空气注入任燚的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现场的一片悲伤的哭声,伴随那充斥着焦煤味的寒风和灰霾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任燚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人按回担架,他低吼了一声,生出强烈的愤怒,而他甚至不知道这愤怒是针对谁。 突然,一只温暖的、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任燚怔住了,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了宫应弦苍白的、焦急的脸。他张了张嘴,所有强撑着的委屈和痛苦都在这一刻决堤了,他的眼泪狂涌而出,他含糊不清地求救着:“孙定义呢?你救救他……应弦……你去……” 宫应弦心痛难当,他要怎么告诉任燚残忍的真相?他只能紧紧抓着任燚的手,这是他一生都不愿意松开的手。 “让开!不要围在伤员周围!”急救员推开了宫应弦和严觉,给任燚戴上呼吸器,但任燚却突然激烈挣扎起来,像困兽一般无声地咆哮。 急救员只好给他推了镇定剂。 任燚无力地看着头顶如末日般阴霾低矮的天,堕入了黑暗之中。 --- 任燚身上有多处高温灼伤,并吸入了毒气,在医院昏迷了近三天,才醒过来。 宫应弦和曲扬波都在病房里守着,当任燚苏醒时,俩人都满脸紧绷,眉头深锁,他们既担心任燚的身体,更担心他的情绪。 任燚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好一会儿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思维能力才逐渐回归大脑。这里他一点都不陌生,是多年来出入数次的——鸿武医院。 他目光下移,看了看一左一右床边的两个人,他们脸上的沉痛和身体的僵硬让他感到不解,为什么这样仿佛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他还活着呀。 是的,他还活着,可是从二十几米高空掉下去的他的兄弟……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问向曲扬波:“孙定义……” 曲扬波眼圈一红,几乎是下一秒就要落泪。 任燚长吁了一口气,感觉身体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宫应弦很想安慰任燚,可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语言在这一刻太单薄、太轻浮。他只能握住任燚的手,紧紧地握着。 “每一次……每一次出任务。”任燚的心抽痛不止,这种悲愤和自责,能把人啃噬得千疮百孔,“我都发誓,要带每个人,平安回去。” “不是你的错。”曲扬波哽咽道,“任燚,不是你的错。” “我是中队长,是我把他们带进去的。”任燚含泪道,“哪一个回不来,都是我的错,我怎么……怎么向他爸妈交代,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有……他女朋友……我怎么……”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勉强开口:“孙排长在生死关头,救了一个三岁的孩子,他的家人会理解他的选择。任燚,这不是你的错,这是犯罪。” 任燚缓缓地转头,盯着宫应弦,颤声道:“是……纵火。” “是纵火。”宫应弦寒声道,“现场已经找到了证据。” 任燚紧紧握住了拳头:“是紫焰吗,是紫焰吗!”“还不能确定,但很有可能是。”宫应弦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任燚,相信我,我一定会抓到凶手。” 任燚激动地用拳头捶着床板,胸中恨意滔天。 曲扬波压着任燚的肩膀,哑声道:“任燚,你冷静一点,你伤得也不轻。不管你如何自责,你要记住,现在最重要的,是中队还有一大帮人要仰仗你、依靠你,孙定义还等着你为他报仇。” 任燚咬着下唇,任泪水横流。 “我还要回中队处理事务,你好好养病,早点回来。”曲扬波抹掉眼泪,闷着头走了。 病房的门一关上,宫应弦就立刻将任燚紧紧拥入了怀里:“任燚,有我在,有我在。” 看着任燚悔恨内疚的样子,宫应弦只觉得心都要被搅碎了,他认识的任燚,总是像太阳一样热情又闪耀,能够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从不曾这样痛苦脆弱过。 任燚紧紧回抱着宫应弦,仿佛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将脸埋进了那温暖、宽厚的胸口,发出了沉闷地哭声。 ---- 后来,任燚了解到,这次商场大火,造成四人死亡,三十多人受伤,直接经济损失达七千万。 最后他们救的那对父子,父亲伤势过重,在医院去世,孩子的母亲几个月前刚刚病逝,所以父亲才经常把孩子带去上班的地方,一夕之间,一个三岁的孩子,就没有了双亲。 任燚住院的那几天,中队的战士和领导陆续来看过他,但他一直精神不振。 宫应弦白天查案,只要一有空就往医院跑,晚上几乎就住在医院。俩人没有过多的交流,大部分时候,都是宫应弦陪着任燚沉默。 住院一周后,任燚坚持要出院,谁都拦不住。 出院后,任燚一直没敢去看孙定义的父母,组织上已经对他们进行了慰问和抚恤,葬礼则定在下周一——那一天刚好是七年前孙定义进中队的日子。 这些天来,整个中队的气氛都很压抑,从前的嬉闹欢笑只存在于记忆中,每个人的心都充斥着悲愤。 这天,趁着战士们出早操,任燚独自进了干部宿舍,走到了孙定义的床前。 虽然消防改制之后,他们已经不是军人了,但始终还保持着军人的作风和习惯,床上的被子叠成豆腐块,桌子上的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什么都没动过。 任燚坐在了孙定义的床上,恍然间,仿佛下一刻,宿舍的门就会被推开,晨练归来的孙定义会一边说笑一边走来,聊昨天看的球,讨论中午吃什么,他甚至能回想起孙定义笑起来时,脸上的每一道纹路。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如果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吱呀一声,宿舍门被推开了。 任燚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现一丝光芒,只是在看清来人后,眼眸再次暗淡下来。 崔义胜有些惊讶地看着任燚:“任队,你……”他看到任燚坐的正是孙定义的床,眼神变了。 “你怎么回来了。”任燚平淡地问。 “不舒服,请了假。” “好好休息吧。”任燚站起身要走。 “任队。”崔义胜咬了咬牙,迟疑地问道,“那天……如果我早点上去,会不会……” 他因为空呼余量不足,且救援服破损,被任燚勒令下去换衣服,并背几个备用空气瓶上来。他下去之后,向指挥员汇报内部情况、换衣服、取瓶子,返回,前后最多不超过十分钟,任燚已经带队进去了。 如果他早一点,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任燚打断了他:“别瞎想,跟你没有关系。” 崔义胜眼圈一热:“我跟孙排长是老乡,我刚来的时候,不适应北方气候,咳嗽了一个多月,他特照顾我。” 任燚倒吸一口气,轻轻咬住了嘴唇。 “任队,你说,我们成天想救别人,有时候,又救不了别人,有时候,连自己兄弟都救不了。”崔义胜抹着眼泪,“你还记得那个少年吗,那个卡在挡风玻璃上,活活流干血的少年,他求我们救他,我们都救下他了,他还是死了,我就、就时常想,我们……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任燚回过头,泪水在眼圈里徘徊,他轻声说:“比起我们没能救的人,我们救的人更多,这就是我们做这些的意义。” 崔义胜轻轻摇着头,脸上带着一种至深的无力。 任燚很想安慰崔义胜两句,却发现那些话甚至无法安慰自己,又如何去说服别人,他只能拍了拍崔义胜的肩膀,几乎是逃出了那间宿舍。 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整个中队,到处都是孙定义的影子。 这是他当上中队长后,第一次面对战士的牺牲。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爸时而会变得非常痛苦、消沉、易怒,那个年代,安全隐患更多、消防措施更少,消防员的牺牲率也比现在高得多,在他爸几十年的服役里,几次面对战友的离去,最严重的那次宝升化工厂爆炸,他的中队一次就死了四个人,而这甚至不是牺牲率最高的中队。 他爸是怎么挺过去的? 他能挺过去吗? 第119章 葬礼的那一天,阴霾了大半个冬日的北京城,破天荒地出了太阳。 孙定义的父亲抱着他的相片,母亲抱着他的制服和礼帽,一同走出宿舍。 中队的操场两旁,笔直地站了两排穿着制服的消防战士。 任燚忍着鼻头的酸涩,高声喝道:“敬礼——” 战士们齐刷刷地行军礼,他们眼圈通红,嘴唇紧抿,伤心地目送着战友走过他无数次训练的操场,坐上他最喜欢的那辆消防车,开往殡仪馆。 除了留守执勤的指战员外,其他人都一同前往殡仪馆。 殡仪馆前聚集了很多自发来为他送行的群众,还有从总队、支队和其他中队来的领导和战士。 任燚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一个穿着藏蓝色警察制服的、修长提拔的身影,是宫应弦。那身警服就像是为他量身剪裁一般,竟是比平时那一套套昂贵的西装看起来还要俊美耀眼。 宫应弦走到了任燚面前,轻声说:“我代表分局,来送送他。” 任燚点点头:“第一次见你穿制服。”“我也第一次见你穿制服。” “我们穿制服,都是有重大的事情,不是好事就是坏事。”任燚低声说,“我先进去了。” “去吧。” 灵堂里站满了与孙定义亲近或熟识的人,严觉也特意从西郊赶来了。 整个葬礼,任燚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他就像是被包裹在一层无形的薄膜之内,那些哀悼、那些痛哭、那些泪水都被隔绝在外,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了不真实感。他依然、依然没能完全接受这个现实,依然怀疑一切都是一场梦。 葬礼结束后,任燚没有随车返回中队,而是在墓园的公园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长椅坐下了,安静地看着光秃秃的树杈和贫瘠地草地。 他的伤还没好,时时刻刻都被疼痛缠绕,肺部呼吸也不顺畅,仅是忙了一上午,就累得快要站不住了。此时暖烘烘地阳光洒在背上,令他稍微舒服了一些。 身后传来脚步声,任燚不用回头,就直觉那是宫应弦。 宫应弦坐在了任燚身边,递给他一罐热茶。 任燚接了过来,捂着手,淡淡地说:“今天不算很冷,难得出太阳。” “但你穿的太少了。”宫应弦摸了摸任燚的手,“这么冰。” 任燚反握住宫应弦的手,回想起这段时间的恍惚,突然有些愧疚,“这些天,我都没怎么跟你说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宫应弦顿了顿,“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 任燚心中一酸,轻声说:“让你担心了。” “嗯,你确实让我担心了。”宫应弦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我在下面,看着你在连廊上命悬一线,是什么感受。”他至今回想起当时的恐惧与绝望,都还心有余悸。 “……对不起。” “如果我……”宫应弦轻轻咬了咬下唇,“如果我说,我希望你不要再做消防员了,以此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任燚怔怔地看着宫应弦。 俩人四目相接,却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良久,任燚才勉强笑了笑:“你是……开玩笑的吧。” 他们彼此都知道,宫应弦不是在开玩笑,但宫应弦更知道,任燚回避了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无法答应。 这份职业被任燚视为使命,恐怕唯有死亡能够让他割舍。 宫应弦沮丧地低下了头。他为什么偏偏喜欢这个人呢,他一生都拼命地想要远离火,如今却拼命地想要靠近这个与火打交道的人。真是莫大的讽刺。任燚心里有些愧疚,他轻轻撞了撞宫应弦的肩膀,岔开话题:“你穿制服真好看。” “是吗。办案不方便,我很少穿。”宫应弦看了看自己的制服,又看了看任燚的,“你穿制服也好看。” “我也好久没穿了,还是作训服穿着舒服。我们好多套衣服呢,生化服应该是穿着最难受的了,其次就是防火服。”说到防火服,他顿住了。 宫应弦感觉到了任燚情绪的波动,他紧握住了任燚的手,试图传递力量。 任燚闭上了眼睛,只觉悲从中来,眼圈又湿了:“我会……我会恢复的,不用担心。” “我需要你,任燚,需要你协助警方,找到害死孙排长的凶手。” “我知道。”任燚抹着眼睛,“你需要我做什么就说。” 宫应弦柔声说:“现在,我需要你想哭就尽情哭出来,然后接受现实。” 任燚僵了僵,而后把头缓缓歪在了宫应弦的肩膀上,让眼泪放纵地流了下来。 宫应弦与任燚十指相扣,听着他无声的哭泣,恨不能倾尽所有,只要能保护这个人不受任何伤害。 任燚请了一天假,没有回中队,他先去医院换了药、输了液,然后和宫应弦回了自己家。 他们买来食材,自己做了饭,饭后看看球、聊聊天,夜深了,就在一个被窝里相拥而眠,仅是这样日常的相处,已足够暖人心脾,治愈灵魂的裂缝。 ---- 第二天早上,俩人一起去了鸿武分局,火调科对文辉商场大火的调查已经有了初步的报告,他需要去提供现场证词。 从前任燚来鸿武分局的时候,总是能受到热情的欢迎,尤其是来自女警察的,但这一次大家都非常矜持,小心翼翼地跟任燚问好,关心他身体的恢复情况。 任燚向他们道了谢,就跟宫应弦一起去了会议室。 宫应弦把火调科的报告给了任燚,其实这份报告他随时可以在内部系统上查到,但他一直没有看,甚至连自己的出警报告他都拖着没写,也没人催他。 现在他必须面对了。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报告,一页一页看着。 起火点是位于a楼靠近连廊处的一个服装批发店,有明显的助燃剂痕迹。起火时整个a楼都已经下班了,只有保安还在巡查,做闭店准备。 起火后,火势之所以快速向连廊蔓延,是因为商场违规将连廊也当做摊位出租,导致本就不宽的连廊过道一侧摆满了可燃物。保安起初打算用消防栓灭火,但该商场摊位密集,火势迅速蔓延,保安灭火失败后逃离现场,随后报警。消防赶到的时候,a楼燃烧猛烈,陈晓飞先派了两个中队,刚进去就爆燃了,只得退出,a楼大火至此失控。 任燚看完报告后,说道:“报告只能看出是纵火行为,但是没有证据能证明是谁干的?” 宫应弦摇头:“监控都被烧没了,助燃剂就是最普通的汽油,我们现在正在从隔壁的b楼幸存群众那里,寻找目击者,时间段是确定的,而那个时候b楼还有不少人进出,也许有人能看到a楼附近有可疑人物。” “我想去现场看看。”任燚道,“下午就去。” “可以,现在还保存得很完整。” “除了这个,最近案子还有什么进展吗。” 宫应弦点点头,面色变得阴沉:“有几个。你还记得前几个月,我们查到一宗几年前的流浪汉被害案可能跟红焰有关吗?那个人的死亡地点和犯罪手法符合红焰的作案特征。” “记得,后来没听你们提过了。” “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线索了。但那个流浪汉的身份,我是一直存疑的,根据尸检,他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体没有残疾,也许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这就不得而知了。由于一直没有和他符合的失踪人口报案,加上他身上有流浪汉的衣服,所以才认为是流浪汉。但是发现尸体的那对老夫妻,他们每天早晚都要在那条河沿附近散步,他们从来就没在那个地方见过流浪汉,一般来说,流浪汉是有固定的活动范围的,如果是一个年轻且肢体没有残疾的流浪汉,会更引人注目。” “所以你觉得他不是流浪汉?” “我不知道,但最近这个案子有了一个进展,虽然还不确定是否是有联系。” “什么进展?” “一个金融公司向警方报案,说一个贷款人失踪了,他们有一笔20万的贷款追讨不回来,这个人是近两年的报案人里唯一可能是这个流浪汉的人。他是农村人,家里九个兄弟姐妹,父母都不在了,长时间不联络亲戚也不在乎,我们正在往下查。” 任燚点点头:“希望能有结果。” “还有一件事,跟你上次给我的线索有关。” “面具的事?”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你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 “你想起来了?” “不,我的记忆一直告诉我,那是一幅鸟的面具,我的记忆可能骗了我。” 任燚不解道:“什么意思?” “有人篡改了我的记忆。” 任燚瞪大了眼睛,一时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难道…… “我知道你怀疑庞贝博士,不是他,是在更早之前,因为鸟面具是我率先提出的。” “可是,还有谁能篡改一个人的记忆?” “一个专业的心理专家,对一个遭受过严重创伤的、只有六岁的孩子,就可以做到。”宫应弦冷道,“我家出事后,我爷爷曾经给我找过医生做心理干预。这件事我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因为那段时间我见过非常多的医生,各种各样的医生,我的,我姐姐的,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当年的医疗档案。” “是哪个医生?” “一个叫王敏德的心理专家。” “那、那你去……” 宫应弦的目光阴寒不已:“就在一个星期之前,这个叫王敏德的人独自在家饮酒,被自己的呕吐物呛住喉管,窒息死亡。” 任燚浑身僵硬。 第120章 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这显然难以让人信服。 “是伪装成意外的谋杀吗?” “现场所有证据和尸检,都表明是意外,而且他前段时间刚刚因为婚外情惹了很多麻烦,有酗酒的历史和动机,但是太巧合了,这个时间。”宫应弦恨声道,“我不相信这是意外,不过是紫焰又快了我们一步。” “紫焰知道我们在追查当年的案子,所以可能会把相关人员都灭口,这也证明紫焰跟这个案子有深切的关系,他在阻止我们调查。” “也许一开始我们就被紫焰蒙蔽了,我们以为他是为了宣扬他的x教,满足自己的纵火癖,从前是,但他对我们一系列的挑衅和攻击,最大的目的可能是为了阻止我们翻案。” “很有可能,那么他和涉案人的关系就不一般了,能不能找找当年涉案人员里,有没有年龄相符的孩子的?。” “我会关注的,王敏德这条线我也会继续查。”宫应弦暗暗握紧了拳头,“庞贝博士发现了他在我脑子里种下的心理暗示,但已经无法破除了,我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那个面罩到底长什么样子,不过它一定跟紫焰戴的那副有点相似,这样才能增强这种暗示。而且,这也侧面证明,面罩的样式很重要,甚至可能成为我们找到凶手的关键。” 任燚皱眉道:“可是,十九年前的防毒面罩,现在还能追查到线索吗?” “能,当年国内还不具备生产合格的防毒面罩的工业实力,所有面罩都是进口的,我们正在找当年的报关文件。但如果那个面罩不是在国内购买,而是私人带入境的,那搜索范围就要更加扩大了。” 任燚感叹道:“这简直是大海捞针啊。” “但凡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循着痕迹追查,一定会有收获。”宫应弦看着任燚的眼睛,抱着一点试探的心理,说道,“我会先从消防系统的开始查。” 任燚点点头:“我希望……”他希望凶手不要跟消防员有任何关联,但连他自己都已经开始怀疑了,所以这话终究是没有说下去。 “我也希望。”宫应弦知道任燚要说什么,“但我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能。” 任燚难受地说:“……你不该遭遇这些。”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要经历那样的悲剧,失去了最亲近的人,还有一群大人在暗地里算计他、蒙蔽他、利用他。如果他没有挺过来,如果他没有十九年来锲而不舍地要一个真相,是不是他的父亲就要永远含恨蒙冤,是不是他的家人就永远得不到公正。 宫应弦静静地看着任燚,世人总爱宣扬苦难的意义和价值,他厌恶那种论调,可是,若他从小到大经历的苦难,真的对他有任何益处,那么只有引领他和任燚相遇这一点了。 任燚抹了一把脸:“走吧,我们一起去现场看看。” “现在?你确定吗?”事情没过去太久,宫应弦担心任燚这么快就重返现场,心里会受不住。 任燚却是坚定地点头:“再晚就要清理完了,什么证据都没了,现在也许还能找到点东西。” 宫应弦看了看表:“先吃午饭吧。” 任燚淡笑:“在你车上吃盒饭?” 宫应弦迟疑了一下,下定决心一般说:“我可以陪你去吃你喜欢吃的。” “不用,其实我还挺怀念在你车上吃盒饭的。” “真的?” “真的呀。”任燚脸上的表情很温柔,“吃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跟你一起吃。” 宫应弦嘴角轻扬:“走。” 从很久以前,宫应弦的车里就每天都会带上任燚的盒饭,就为了让任燚和自己在一起时,随时可以吃到爱吃的东西。 俩人回到宫应弦的车上,像从前许多次那样,在腿上垫上餐布,捧着盒饭吃了起来。 “你最近好像瘦了。”任燚说,“一定忙坏了吧。” “事情太多了,警力也不足,而且马上过年了,犯罪率飙升,大家都忙坏了。” “也是啊,过个年,都够咱们忙活的。哎,你过年打算怎么过?” “在家。”宫应弦道,“你来给我一起过年吧。” 任燚笑了笑:“我得陪我爸呢,再说,今年我们定了在中队过集体年,好多战士的家属都会来。哎,要不你来给我过年吧。” 宫应弦犹豫了一下:“我过了十二点去找你,新年,要见亲戚。”他撇了撇嘴,“又是无趣的习俗。” “你还有哪些亲戚?” “不多了,只有飞澜一家是较多往来的,其他要么不熟,要么在国外。”宫应弦黯然地说,“当年出事之后,我最亲近的人只剩下我爷爷,但他几年前也过世了,所以,过不过年对我来说不重要。” 任燚安慰他道:“等飞澜长大了,你们兄妹也能相互依靠,不要小看她。” 宫应弦点点头。 “对了,白焰露头了吗?”任燚想起了这个极端危险分子。 宫应弦摇了摇头:“全城都在通缉他,他暂时应该不敢有什么动作,我们已经监听了他所有亲戚、朋友的电话,他也不可能躲一辈子。” “文辉商场应该不是白焰干的,如果是他的话,不会用汽油这么低端的助燃剂吧。” “嗯,对于一个纵火癖来说,每一次纵火都是自己的作品,要展示自己的独特,要留下自己的‘签名’,白焰有制造化学武器的能力,是不屑于用汽油的。” “但汽油却也是最易获取、效果也最好的,我想,紫焰选择文辉商场是做过调查的。”想到紫焰是有预谋地干下这一切,任燚就恨得心脏都在发颤。 “对,这个商场有大量可燃物,能烧成大火,而且离你不远,调集中队时一定会有凤凰中队,其他地方未必能找到这么合适的纵火点。” “助燃剂的量至少有20升以上,这么大一桶东西,带进去不可能没人看见,之前红林体育馆演唱会,他们也干过伪装成工作人员运炸药的事,你说这次,有没有可能又是一样的手段?” “不排除这个可能,所以我们也在对商场内部人员进行调查。”宫应弦突然伸出手,蹭了一下任燚的嘴角,“都吃到脸上了。” 任燚的脸腾地热了起来。宫应弦这个人,别说感情经历了,连正常人际交往都是困难户,所以什么**、什么撩拨,一概不会,哪怕做的时候都是寡言少语闷头使劲儿,还时常因为接不住自己的戏弄而恼羞成怒。可越是这样,这种毫无套路的、自然流露的亲昵或暧昧,才更令人心神荡漾。 见任燚突然脸红,宫应弦顿时也害臊起来,他低头找纸巾,塞给任燚:“别弄到我车上。”“亲我一下好不好。”任燚小声说。 宫应弦抬头看着任燚,明眸颤动。 “我想起来,我们好久没有亲过了。” 宫应弦倾身过来,在任燚唇上印下软软地一个吻。 任燚微笑道:“比饭还香。” 宫应弦不好意思地说:“那也不能当饭吃,快多吃点,你在医院就不怎么吃饭。” —— 吃完饭,俩人驱车去了文辉商场。 远远看见那栋被烧的只剩下框架的七层楼,任燚的心已经开始揪紧,愈靠近它,他就愈感到难以喘息,当时的一幕幕反复在眼前重现,那炼狱般的火场,那无法忍受的高温,还有连廊的断裂,孙定义的…… 宫应弦频频看着任燚,见他脸色苍白,额头冒汗,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担忧地说:“真的要去吗?” 任燚勉强咧开嘴:“要,一定要。”他现在能明白宫应弦的感受了,当宫应弦靠近火的时候,是否也跟他一样,像是要休克了一样难受?这种由心理引发的身体反应,根本不是意志可以控制的。 宫应弦打开储物盒,拿出一瓶药:“吃两粒,能缓解心脏负荷。” 任燚赶紧干吞了两颗药,然后靠在椅背上,慢慢地调整呼吸。 到了文辉商场,宫应弦领着任燚穿过警方的封锁线。文辉商场和文辉大厦都已经停业,连在施工的三期大楼也停工了,有推土机正在作业,清理现场,但a楼是犯罪现场,所以暂时还维持原样。 俩人走到了a楼前,任燚缓缓抬起头,看向头顶高高的连廊,他视力极好,从这里看七楼,依然能把每一块石头看清楚,他脑海中再次浮现了令他肝胆俱裂的那一幕。 宫应弦突然挡在了任燚面前,低声说:“别看了,我们进去吧。” 任燚把目光移向宫应弦,看着这个人,这个他喜欢到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他才从心里找回了一股坚定的力量。 俩人进入了a楼,直奔起火点。 第121章 任燚看着面前这片烧焦的废墟,久久忘了呼吸。任何人在这样的环境下,都会感到压抑。 宫应弦递给他脚套和手套:“过去看看吧。” 任燚穿好之后,一步步走了过去。 这里有很多警察封锁条和证物标识,任燚一面看照片,一面根据现场情况还原一些证物本来的位置。 循着各种燃烧痕迹,任燚先把现场粗略地分析了一遍。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火灾现场,汽油——点火——燃烧,起火点、助燃剂、蔓延方向这些关键点也都很清晰,整体跟火调科的报告没有什么出入。 任燚有些失望,站在起火点处发呆。 宫应弦走到他身边:“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任燚摇摇头,不死心地说:“我再看一遍。” 任燚又非常仔细地把现场探查了一遍,他在一堆烧焦的衣料下,发现了一个有点特别的痕迹。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的、不太完整的正方形烧痕,这是一个非常不易发现的痕迹,第一是因为它在衣物下面,第二则是因为它被助燃剂覆盖,由于助燃剂走过的地方烧痕烧坑都特别明显,它就显得非常浅。 原本这个痕迹没什么特别,像是开关插座一类的东西烧出来的,但是任燚记得证物照片里好像没有类似的东西。他把照片又翻了一遍,果然没有找到。 宫应弦蹲下身:“这是什么?” “不太确定。”任燚道,“看大小有点像开关插座之类的,但是这里明显没有地插,关键是证物里也没有相似形状的东西,有可能是灭火的时候被水冲走了。”消防水枪由于冲力大,经常会冲走、冲坏很多东西,尤其是被火烧过的,本身就已经很脆弱。 “有没有可能是那种支撑摊位的木桩?这个货架这么重,也许它需要额外的承重点。” “也有可能。” “我们在现场找一找?”宫应弦说完这句话,看了看几百平方的过火废墟,倒吸了一口气。 任燚叹道:“在附近翻一翻吧。” 俩人把四周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相似形状的东西,但却有其他的收获。他们在离起火点有些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些不完整的鞋印。 之所以说是鞋印而不是脚印,是因为脚印是体重下沉的痕迹,但鞋印会显示出鞋底的花纹,这段痕迹就是有些有鞋印的花纹,有些只有下沉的痕迹。 任燚马上警觉起来,因为那些鞋印肯定不属于灭火人员,也不属于调查人员,消防员的靴子都是统一制式的,每一种鞋的鞋底花纹他都认识,而调查人员——无论是警察还是火调科——都会戴上手套和鞋套来保护现场,且这里跟起火点是反方向,不是调查人员重点勘察的地方。 这些鞋印很奇怪,一块一块的,且时而消失时而出现,一直蔓延到出口。 “这些鞋印肯定是后来出现的,现场调查的时候不可能漏掉这么重要的痕迹。”宫应弦沉声道,“有人趁夜来过这里。” “你们没有派人驻守现场吗?” “守了七天,后来人手实在太紧缺,就撤了。”宫应弦皱眉道,“这些痕迹这么奇怪,我怀疑来人带了鞋套,但是鞋套被现场的东西刮破了,而他自己没有察觉。” 任燚恍然明白了:“对,就是这样,不然不可能留下这么奇怪的痕迹。” “跟我来。” 俩人离开了a楼,宫应弦带着任燚直奔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垃圾桶。走到垃圾桶旁边,宫应弦挑了挑眉,示意任燚查看。 任燚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撸起袖子闷头翻了起来。 “这种人流量密集的地方,原本垃圾清运车每天都会来一次,但是现在四周都封锁了,来去的只有调查人员和工作人员,这些市政垃圾桶很可能好几天没清理了。”宫应弦解释道。 任燚快速翻了一遍,然后站直了身体,大口喘气:“没有。” “围着楼转一圈吧。” 任燚虽然不愿意翻垃圾桶,尤其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翻,但他知道“宫大小姐”是不会动手的。 认命地一连翻了四个垃圾桶,任燚从里面拎出了一副鞋套,鞋套的底部被刮破了一个洞。 宫应弦撑开装证物的塑料袋:“果然,有人来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纵火的人了。” “他要来,肯定是你们把人撤走后,而且要挑深夜,这样如果搜查附近几条街的摄像头,应该能找到人吧。” “嗯,这个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宫应弦冷冷一笑,“果然留下了破绽。” “不过,他回来做什么呢?拍照?直播?太冒险了吧,在专案组紧盯这个案子的时候,还为了一点小钱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说得对,这个风险太大了,绝对不该是为了钱。”宫应弦思索道,“这种情况下,最大的可能是为了毁灭证据。” 任燚咒骂了一句:“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撤的,又是为了毁灭什么证据。” “看得出来他很小心,是一个有反侦察意识的纵火犯,只是连他自己也没发现鞋套破了。”宫应弦的目光沉了下来,“他知道要回现场毁灭证据,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撤人,他是内部的人。” 任燚感觉双手在发抖。他难以想象,组织的渗透性到底有多强,十九年前的案子就明显有内鬼,现在他们又要面临一样的困境? 宫应弦的面色非常难看:“这个鞋印虽然不完整,但已经足够查出来鞋的款式了,我们有非常完整的鞋印数据库,查到鞋样后,我会把它跟所有办案人员做对比。” 任燚握紧了拳头,突然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垃圾桶上,他泄愤地接连踹了好几脚,心头那股翻腾的怒火都无法平息。 最终宫应弦拉住了他:“够了,你身上还有伤,不要做剧烈动作。” 任燚却背过了身去,努力消化着那种想要杀人的恨意。 其他纵火事件他可以做到冷静客观,因为他被命令要冷静客观,但这起事件害死了他的兄弟,他心中的怨愤从来都没有真正平息,就像一座躁动的火山。原本警方是他们最大的指望,现在却发现这个指望可能也不可靠了,他岂能不愤怒,岂能不失望。 宫应弦看着任燚的背影,却不知如何劝他,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任燚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转过身来,歉意地看着宫应弦:“对不起,我不是对你发脾气。” 宫应弦伸手握住了任燚的后颈,把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用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声调说道:“我理解你。” 心理学上把人经历悲伤的过程分为几个阶段,尽管说法不一,但愤怒都是其中很重要的、必经的一环。事发到现在没过太久,任燚的愤怒还远没有过去,只是尽量压制着,没有人比他更理解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 任燚用脑门钻了钻任燚的肩窝,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温存。 俩人毕竟是在大马路上,也不敢腻歪太久,很快就分开了。 他们又返回a楼,提取了脚印的证据,又仔细查看现场,直到天光渐暗才离开。 宫应弦把任燚送回了中队,路上他们也一直在交流案情。 到了中队门口,任燚在宫应弦脸上“啵”了一口,有些不舍地说:“估计下次见面得过年了。” “嗯,也没几天了,你这段时间要格外小心。” “放心吧,你也是。”任燚笑了笑,“那我走了。” “等一下。”宫应弦的表情带着明显的踌躇。 “怎么了?” 宫应弦顿了顿,从储物箱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这是前两天医院寄给我的,是关于你父亲第二个阶段的治疗方案,需要你签名,本来应该直接寄给你的,但是……” “哦,好。”任燚想想自己前几天的状态,就算寄给他也没用,他拿起笔就直接签了。 宫应弦张了张嘴,眼中闪过挣扎的神色:“你不看看吗?” 任燚随便翻了两下,笑着说:“这鬼看得懂啊,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都不认识,反正第一阶段的效果很好,你们的医生也是真牛b,谢谢你。” 宫应弦低低“嗯”了一声。 任燚深深凝望着宫应弦:“我刚才确实挺难受的,不过想了想,就算警察里有不可信的人,但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抓到那群狗娘养的畜生,为你家人报仇,为我兄弟报仇,为那些无辜枉死的人报仇。” 宫应弦的嘴唇轻轻颤抖,他缓缓点了点头。 “过年见。”任燚下了车,朝宫应弦挥了挥手,才走进了中队。 宫应弦看着任燚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副驾驶上的合同,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第122章 宫应弦在车里呆坐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就见着一辆车停在了自己前面,车门打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走了下来,手里还拎着一些礼品袋。 这么冷的天,男人的外套却是一件看着不怎么厚的牛仔衣,好像他健壮的身体就是天生的御寒法宝。 宫应弦眯起了眼睛,顿觉不悦,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严觉。 那个平时和任燚称兄道弟,在火场和任燚并肩作战,连任燚负伤下战场时,第一个拥抱他的,也是这个严觉,而不是自己。 宫应弦眼见着严觉进了中队,他抬起手腕看着表,就像跟那指针有仇一样,死死地盯着它们,直到它们转了一圈又一圈,走满了五分钟,他快速解开安全带,抓起外套就要下车,但想了想,又把那件羊绒大衣扔在了座位上。 走进中队,几个认识的战士纷纷跟他打招呼:“宫博士,你怎么来了?” “有事,你们队长呢?” “在会客室。” 宫应弦大步走向会客室,生硬地敲了三下门。 “进。”宫应弦推门进去了,见任燚和严觉并没有独处——曲扬波也在,才暗暗松了口气。 任燚惊讶道:“你怎么没回分局?” “我路上想起一件事,又回来了。”宫应弦面无表情地瞥了严觉一下。 严觉表情讪讪的,轻扯的嘴角又带着一点嘲讽,显然对宫应弦的出现不大开心。 曲扬波笑着跟宫应弦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 “我私下跟你说。”他还没想好借口。 “哦,不着急的话就一起坐一会儿吧。”任燚道,“严觉特意来看我,从西郊过来的,挺远呢。” “大约30公里,看来还不算太远。”宫应弦斜了严觉一眼,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严觉冲任燚笑道:“不远,走五环不堵车,挺快的。” “你真不用特意来,我都出院了,没事儿了。” “还不是因为你住院的时候不让我们去看,昨天葬礼上也没说上两句话,我一直很担心你。”严觉道,“正好我好久没休假了,之前一直说来你们中队看看,都没来,现在我来你中队了,你什么时候去我中队啊?” “等过完年的,一定去,忙过这一阵我也休个假。” 宫应弦轻咳了一声。心想,任燚在瞎说什么,明明说好了休假就和他出去的。 “今天看你们状态还可以,我放心多了。” 曲扬波叹了一声:“孙定义的事,对我们整个中队打击都很大,我们会永远缅怀他、记住他,但我们也知道不能一直沉溺在悲伤里,尤其作为干部,我们的情绪会影响其他战士的情绪,进而影响他们的安全。” 严觉点了点头,充满敬意地说:“孙排长是个真英雄、真牛b的爷们儿。” 任燚苦涩一笑,没有说话。 严觉又道:“任燚,你在文辉商场的指挥非常优秀,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完成任务并且救出被困群众,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任何一个指挥都不敢保证能做到。你不要再为孙排长的牺牲过分自责了。” “我知道,大家都是这么安慰我的。” “因为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严觉深深地望着任燚,轻声说,“我们不希望你太苛责自己。” 宫应弦在心里骂道,这个蠢货不要反反复复地提,任燚还能稍微好受一点。 “你放心吧,不管怎么样,我会调整好自己的。” “哎,快到吃饭时间了。”曲扬波调笑道,“严队长,你卡着饭点儿来的吧。”严觉挑眉一笑:“当然了,我来考察一下你们中队的伙食。” “走走走,我们炊事员一个四川的一个广东的,做饭可好吃了。”曲扬波问向宫应弦,“宫博士,一起吃个饭吧。” 任燚忙道:“他不能……” “好。”宫应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任燚诧异地看着宫应弦。 “严队长,我先带你参观一下我们中队。”曲扬波道,“最后再去食堂。” 严觉犹豫地看了看任燚,最后被曲扬波热情地拉走了。 待会客室只剩下俩人了,任燚道:“你真要在我们中队吃饭?可是我们没有新的餐具啊,我们的厨房也就是……普通的厨房。” “我用你的餐具。”宫应弦淡定地说。 任燚心里有点高兴,但又为宫应弦的反常感到不适:“你回来找我干什么来着?” “……我想看看淼淼。” 任燚满脸的不可思议:“你返回来,就为了看淼淼?” “不行吗。”宫应弦理直气壮地说,“它不是我的猫吗。” “是,它是。”任燚再次质疑道,“你真的就是为了看淼淼?” “当然了,它是我的猫,我却没见过几次。” “你要是想见它,我可以把它送你家玩儿几天,啊,但是你可千万别让它跟你那条蓝色的蛇玩儿。” “sachiel。说不定它们喜欢一起玩儿。” “我觉得不太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宫应弦直盯着宫应弦,“难道只有近似的、有共同点的才能在一起……玩儿吗?相差很大的就不能吗,谁规定的,没有道理。” 这话令任燚有点摸不着头脑,宫应弦也显得愈发古怪,他想了想:“你是不放心我,所以又回来的吗?” “……都有吧。”宫应弦扭过头去,“带我去看淼淼。” “这个点儿它不知道在哪儿玩儿呢,要不先去吃饭吧,吃完饭我再找找。” 俩人往食堂走去。 宫应弦忍不住问道:“严觉为什么来找你。” “来看看我呗。” “他结婚了吗?” 任燚斜睨着宫应弦,不敢置信地说:“你还会关心别人结没结婚?你怎么了今天,是不是发烧了。”说着就作势要摸宫应弦的额头。 宫应弦把他的手按了下去:“随口问问。” “我也不知道,没问过。” 到了食堂,任燚安排宫应弦先坐下,自己走到厨房,给宫应弦单独分了一份餐,又把自己的专属餐具给了宫应弦。 战士们陆陆续续来吃饭了,曲扬波和严觉也参观完了中队,跟俩人坐在了一张桌子。 严觉看了一眼宫应弦面前单独的餐盘,皱了皱眉。 任燚解释道:“宫博士有点洁癖,我们都习惯了,你别介意。” 严觉笑笑:“洁癖还来吃集体餐,真挺不容易的。” 宫应弦反唇相讥:“大老远从西郊跑来吃这顿饭,也挺不容易的。” 任燚有些头疼,自从宫应弦扔了严觉的烟,俩人一直不太对付。 曲扬波眼中闪过戏谑地光芒,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任燚对宫应弦说:“你快吃吧。” 宫应弦面无表情地夹了一口菜。 严觉见宫应弦的餐具跟他们的不一样,就知道那肯定是任燚的餐具,一个洁癖的人却独独可以用另外一个人的餐具,足以见俩人关系的密切。严觉的脸色不大好看,埋头吃了起来。 任燚为了缓和气氛,又问严觉:“哎,你休几天假啊,有什么打算?” “就两天。我本来就是为了来看你,我打算在你们中队住两天,怎么样。”严觉勾唇一笑。 宫应弦缓缓抬起了头,瞪着严觉。 “欢迎啊。”任燚笑道,“正好,你不是一直吹自己的训练方法好吗,明天晨练你当教练,让我们见识见识。” 严觉挑了挑眉:“那我是训的狠一点啊,还是轻松一点啊。” “你就按你们中队的来,要是强度比我们中队大,正好让他们看看我平时对他们有多好,要是没我们强度大……”任燚嘿嘿笑道,“看你还好意思吹。” “没问题,让你们好好感受一下。”严觉已经感受到了宫应弦充满敌意的目光,但他丝毫不以为意,“你要是出警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我那边民居和商圈太少,相关类型的现场去的不多,我就当培训了。” 宫应弦啪地放下筷子,看着任燚:“我吃完了,带我去看淼淼。” “你就吃这么点儿啊。” 严觉皱眉道:“你吃完了任燚还没吃完。”宫应弦冷冷地看着严觉:“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 “没事,我不饿。”任燚忙道,“你们继续吃。”他给曲扬波使了个眼色。让曲扬波招呼一下严觉。 曲扬波轻轻耸了耸肩。 俩人离开食堂,走到没人的地方,任燚低声道:“应弦,你怎么回事啊?你就算不喜欢严觉,也没必要当面不客气吧,都多大的人了。” “是他先不客气的。”宫应弦怒道,“上次在文辉商场他就要赶我走,今天也是他先开口讽刺我的,你怪我?”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说……没必要啊。” “什么是必要不必要啊,他来看你很必要吗,特意要留下来住两天很必要吗,你跟他交朋友很必要吗?!” 任燚看着宫应弦一脸怒容,心里有些疲倦,他喜欢宫应弦,连那偶尔的不讲理和任性也喜欢,但现在不是时候,现在是一个他不好调控情绪的时候,他无奈道:“应弦,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宫应弦绷着脸不说话。 “我是gay,他是个帅哥,我们两个交朋友,就一定有点儿什么吗?”任燚勉强笑了笑,“扬波也挺帅的,我们中队多少大胸肌大长腿的,就因为我的性向,我和他们相处,你全部都要带着有色眼镜看吗?” “我没那个意思,但这个严觉,不一样。”宫应弦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严觉就是不一样。 “那我现在告诉你了,我们只是朋友,没有别的,ok了吗?” 宫应弦深深地望着任燚,眉头依然紧缩。 “走吧,我们去看淼淼吧。” “不看了,我回分局了。”宫应弦闷声说。 “……你不高兴了?” “没有。” 任燚叹了口气:“应弦,你现在,可不可以不要跟我闹脾气,我可能没有力气哄你。” “我说了我没有。”宫应弦看着任燚略显消瘦的脸庞,很是心疼,任燚现在正是最难熬的时期,他此时是不是真的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他放软了口吻,小声说,“没有就是没有。” “好吧,那……那你回去吗?” “回去。” “我送你出去吧。”任燚道,“你大衣呢?是不是落在会客室了?” “没有,我没穿。”“这么冷的你怎么不穿大衣?” “我不怕冷。” 第123章 实践证明,严觉的中队的训练强度确实比他们大一些,但为了面子,也没人喊累,只是晨练过去后,高格偷偷跟任燚说,坚决不让严觉再掺和了。 下午,任燚带着严觉逛了逛他们辖区,晚上吃完饭,曲扬波又组织在娱乐室看了一场电影。 看完电影,战士们都去睡觉了,任燚正在舒展双臂,曲扬波走到他旁边,低声说:“四火,报告该写了。” 任燚僵了一下。曲扬波说的,必然是文辉商场的出警报告,这个是常规报告,非常规的还有一份,当有指战员牺牲的时候,他作为上级需要作出的详细阐述和检讨。 他一直拖着没写,但也不可能一直拖下去。 曲扬波见他脸色不太好,轻叹一声:“我也不想催你的,但是……” “没事,我知道了,我今晚就写。” 严觉走了过来:“我帮你吧,我帮你把资料整理了,你写起来能快很多。” “太麻烦了吧。”任燚咧嘴一笑,“这样我又该欠你好几顿饭了。” 严觉笑道:“欠着慢慢还吧。”他看着任燚,目光盈盈。曲扬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俩人回到任燚的办公室,任燚把资料交给严觉整理。 出警报告里有很多繁琐的东西,要绘制现场图,要有消防栓、消防车的位置,要有每一队人员的活动路线,还要体现燃烧和灭火的过程,大部分细节的东西由专勤班来做,但任燚还要依据自己的指挥视角,做出详尽的报告,现在严觉在整理的就是他带队从进入火场到离开的全部证据资料。 有了严觉的帮忙,效率确实高了很多。 任燚一边写一边说:“我估计出警报告应该是所有中队长最讨厌的东西。” “差不多吧,我也很烦这玩意儿。”严觉朝任燚扬了扬下巴,“我对你好吧,特意休假来帮你做出警报告。” “好,太够兄弟了。”任燚知道,现在所有人迁就他、帮助他,都是因为出了孙定义的事,他也觉得很暖心、很感动。 严觉支着下巴看着任燚:“我觉得咱们俩有好多共通的地方,挺有意思的。” “嗯,是啊。”任燚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严觉凝视着任燚棱角分明的、英俊的侧脸,心悄悄地躁动着。 任燚察觉到了那摄人的目光,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过了脸来,严觉惊了一下,立刻坐直了身体。 四目相接,眸中均同时闪过一丝尴尬。 “……你、你弄完了?”任燚看了看严觉手里的资料。 “哦,弄完了。” “那你回去休息吧,都这么晚了。” “都这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吧。” “我把这点写完。” 严觉瞄了一眼电脑:“算了吧,你这可不是一点儿,你今天写不完的。” 任燚松了松肩膀,低声说:“我有点睡不着。” “你想做点什么?我陪你。” 任燚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坐久了有点闷,我想动一动,有些器材该上油了。” “走。” 俩人来到车库,任燚打开灯,看着那一辆辆巨大的消防车,突然长叹了一声。 他在消防家属大院长大,小时候跟小伙伴最爱来的地方,就是消防队,这些消防车啊、云梯啊、装备啊、各种各样的工具啊,在他们眼里都酷得一塌糊涂,如果大人愿意让他们玩一会儿,他们能兴奋好几天。 他从小崇拜他的父亲,立志有一天也要穿上那身衣服,坐上这威风凛凛的车,去拯救世界。如今儿时的梦想已经实现,但真正成为消防员后,他才明白责任之重,重逾泰山,他不再为这一切兴奋,而是充满了敬畏。 任燚走到消防车前,拿出工具箱和机油,俩人坐在小马扎上,忙活了起来。 任燚随口问道:“严觉,你为什么干消防?” 严觉道:“我呀,本来是打算去当海军的,青海叫海,却没有真正的海,我从小就特向往真正的海,结果阴差阳错就给分配到消防了,我开始不太乐意,后来才发现这里可能才是真正需要我的地方,和平年代,只有这里有真正的战场。” 任燚“啧啧”两声:“你这个人这么好胜,怎么当上干部的。” “我厉害呗。”严觉得意地说。 严觉一样是特勤中队的中队长,且当上中队长的年纪跟自己差不多,一个“厉害”不为过。 “你呢,追随父亲?”严觉反问道。 “嗯。” “老队长是真牛b,哪个消防人没学过他救援的那几个案例。” 任燚感叹一声:“可惜……”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出他父亲的现状,他和严觉没那么熟,说出来倒像是吐苦水了,没有必要。 严觉也没追问,他往任燚身边凑了凑:“你这个阀门上油了吗,我看看。” “最后上这个,先把零件保养了。” “我看你顺序不太对,你这样一会儿不好装。” 俩人一来一往地讨论着,因为职业的关系,他们总有说不尽、聊不完的内容,且特别能理解对方的立场和难处。 等把油上完了,严觉晃了晃脏兮兮的手套,作势要摸任燚的脸:“这儿要不要上点油?” “滚,我皮肤这么好,用不着。” “哈哈,来点儿嘛,这油进口的。”严觉把手伸了过去。 任燚笑着往后躲,结果小马扎没坐稳,整个人往后仰了过去。 严觉赶紧一把拉住了任燚的手腕,机油自然是全蹭任燚袖子上了,任燚不甘示弱,一脚踹翻了严觉的马扎,严觉的身体顺势往前扑了过去,俩人双双摔倒,严觉半身压在了任燚身上。 “我艹。”任燚郁闷道,“脏死了,这玩意儿得拿汽油洗啊你个畜生。” 严觉却没有说话,他的喘息明显变得有些沉重。 任燚抬起头,正对上了严觉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犀利、专注,像是能把人绑起来一般有力量。异样地空气在俩人之间流动。 任燚突然回忆起了前段时间学习的时候,严觉躺在他床上和他玩儿游戏,有那么一次,似乎也有些…… 任燚皱起眉,推开了严觉:“赶紧起来,车库可没地暖。”他故作若无其事地检查着衣服上的机油。 严觉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沉默地拍着裤子上的灰。 任燚收拾起工具:“太晚了,睡觉去吧。” 严觉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任燚:“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是在哪儿见过你的?” 任燚直觉有些不太想知道,但他看出严觉想说,他抿了抿唇,没有接茬。 “启明星酒吧。” 任燚顿时僵住了。 那是他以前常去的一个gay吧。 严觉露出一个坏笑,摆了摆手:“晚安。”说完潇洒地转身走了。 任燚烦躁地搓了搓额头。 ---- 严觉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他们还在食堂吃了早饭,但见面之后,仿佛昨晚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俩人都表现得非常正常。 只是在严觉走之后,任燚收到了一条他发来的微信:我们还是朋友,不必有负担。 任燚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因为他甚至不知道严觉说句话究竟是什么心理和什么用意,说是对他有意思,又不够,说是对他没意思,又不像。 想来想去,不回也不合适,便只回了一个“ok”的表情。 没想到严觉也很快回了一条:“宫警官既不像你男朋友,也不像仅仅只是你的普通朋友,你们的关系我很好奇。” 这一次任燚没有回。 尽管这件事让任燚心烦,但他并没有很在意,俩人见面的机会不多,慢慢也就淡化了。 真正让他在意的,反而是严觉看待他和宫应弦的关系,是啊,他和宫应弦这不明不白、难以定义的关系,他也不愿意啊。 年前最后几天,任燚都在忙过年的事,值班安排,人员轮休,年货采购,今年既然打算一起过年,还有很多外地来的家属要安顿,有的忙活。 这次过年,他有两个安排,一个是把他爸从医院接来中队,大家一起过个热闹的年,还有一个,是他酝酿许久的,在受到严觉那句话刺激之后,更加坚定了——他要向宫应弦表白。毫无疑问的,俩人之间已经越来越亲密,无论宫应弦之前怎么看待他这个群体,至少现在是接纳他的,岂止是接纳,甚至是主动。 就算宫应弦开始迈出那一步,是出于对性的好奇,觉得他是最佳的、不必负责任的尝试人选,但现在,他确定宫应弦喜欢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也许,他可以让宫应弦进一步尝试,尝试高于感官体验的感情体验。 所以他决定表白,宫应弦对他的渴望、关心和信赖,给了他足够的勇气。 第124章 除夕当天,任燚安排好中队的事,就驱车前往医院接他爸。 到了医院,他向前台说明来意,便直奔病房,他来过很多次,早已经很熟悉了。 走到一半,他突然撞上了一个人,正是之前接待过他好几次的彭医生。 “任队长?”彭医生看来有些匆忙,“你电话里不是说要四五点才能到吗?” “哦,我提前忙完了,就早点过来,我怕晚了堵车。” “要不你先坐一会儿,护士可能正在给老队长清洗。” “白天?” “好像是。”彭医生看了看表,“您坐一会儿就行。” “好,那我先上个厕所。” “走廊尽头左拐。” 任燚用完洗手间,推门走了出来。 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窗户下面就是停车场,当任燚经过窗户时,很随意地想看看这里能不能看到自己的车,但一个正在穿过停车场的背影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个背影,看起来实在有些眼熟。 任燚顿住脚步,仔细看去。这里楼层不高,他又是双眼5.2的视力,当那个人转身去开车门时,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宫应弦的心理医生——庞贝博士。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想了想,这个医院是宫应弦参股的,庞贝博士在这里出现也很正常。 任燚也没多想,转身就往他爸的病房走去。 当他走到病房时,正好有护士从里面出来。 “姐,里面清理完了吗?”任燚问道。 “完事儿了,可以进去了。” 任燚推门进去了。 任向荣正坐在椅子里晒太阳,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 “今天除夕啊,我接你去中队过年。”任燚在心里苦笑,昨天刚刚打过电话,今天就忘了。 “哦,要过年了,怎么就过年了呢,这一年年的,太快了。” “今年来了好多战士家属,可热闹了。”任燚收拾起他爸的日用品。 “过年……你妈呢?买菜去了?” “……嗯。” 任燚拿上他爸的东西,推着轮椅走出了病房。 彭医生马上领着两个男护工过来了:“任队长,我们来就好了,我们把老队长送上车。” “谢谢,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任燚和彭医生握了握手。把他爸放在这里,他真的安心和省心了太多。 “都是应该的,你们好好过年,过完年随时回来,这里什么时候都有人。” “好的。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一路上,任向荣都沉默地看着窗外。 他爸发病的时候什么样的表现都有,有歇斯底里的,有欢天喜地的,有伤怀茫然的,也有这样沉默寡言的。他已经习惯了,他用轻松地语气问道:“老任,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任向荣没说话。 “你看你在医院这几个月,伙食挺好吧,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就不行了,食堂再好吃,天天吃也腻了。” 任向荣转过脸来,很认真地问:“你妈今天包什么馅儿的饺子?”“肯定有韭菜和白菜这两样。你不喜欢吃韭菜,我不喜欢吃白菜,今年可能会放点皮皮虾。” “皮皮虾是什么东西?” “呃,虾米。” “哦,那得找吴大姐,不是,找她家小吴买,孤儿寡母本来就不容易,她又病了,咱们得经常照顾她生意。” 任燚愣住了,他爸发病的时候,记忆跳跃毫无规律,以为他还在上学也是常有的,但有一个年份是他爸从来不会回去的,那就是十九年前。 因为十九年前,他爸经历了人生中最煎熬的一年,那一年,他一夕间失去了四个战友,自己被掩埋在废墟下八天七夜,九死一生。不知道是不是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他爸的记忆从来不去那一年。 可是刚刚说的那段话,正是十九年前。 吴大姐是当年一个菜市场的个体户,以卖海干货为生,小吴是她的儿子,也是他童年玩伴之一。十九年前,吴大姐突然生病住院,还在上初中的小吴辍学去替她摆摊。他本来并不会对别人家的事记忆这么深,可偏偏是那一年,同样是他们整个家最煎熬的一年,发生的太多事都让他印象深刻。 任燚看了任向荣一眼:“爸,你的腿好点儿没有?”宝升化工厂爆炸案,他爸伤了腿,为老年之后的行动不便埋下了祸根。他想知道他爸现在的记忆是在爆炸前还是爆炸后,那是一段很残酷的记忆,他爸在清醒状态下可以平静地回忆,但如果现在对他爸来说,爆炸案才过去没多久,那对他的情绪影响会非常大。 “哎,怎么都回不到从前了。” 任燚听着心里一沉,立刻变得小心翼翼:“会好的,医生都说会好的。” “不会好的。”任向荣伤感地说,“有些伤是不会好的,就像人死了就不能再回来。” 任燚看着他爸难过的样子,心里也十分难受。 前段日子,他确实有一股想要找人倾诉的冲动,而唯一能够理解他的心境,又与他最亲近的,只有自己的父亲,可他最终没敢去,他既不想让他爸担心,也不想让他爸过多地回忆当年失去战友的痛苦。 可他爸却偏偏回到了那一年。 见着前面开始堵车了,任燚从他爸的包里翻出一个眼罩:“爸,你把椅子放下,睡一觉。” 通常睡一觉他爸的状态就能转换。 任向荣也似乎真的累了,放下椅背,戴上眼罩,很快就睡着了。 听着那均匀的鼾声,任燚才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着急回中队,就慢慢地、平稳地开着 回到中队,天都快黑了,几个战士过来帮他把他爸放到了轮椅上,他爸这才醒过来,有些茫然地打量着中队。“任叔叔。”曲扬波走了过来,笑着弯下腰,“路上累没累着,饿不饿?” 任向荣看了曲扬波一会儿,恍然道:“哎呀,小曲啊。” “是啊,是我啊。” “好长时间没见你了。”任向荣笑了,“你爸怎么样?听说前段时间做了手术?” “小手术,挺好的,您看着也挺好的。” “还行,你结婚没有啊?” 曲扬波嬉笑道:“任燚都没结,我不着急。” “滚,哪壶不开提哪壶。”任燚笑骂道,“爸,你别听他的,这小子甜言蜜语花得很,女朋友都不知道换了几个了。” “你不要玷污我的名誉啊我告诉你。” 任向荣呵呵笑着。 曲扬波帮任燚推着轮椅:“看您起色真好,听四火说都养胖了?” “是啊,胖了八斤呢,那个医院啊,吃得好。” 任燚笑道:“胖点儿没事儿,不超标就行,你现在就特标准。” “哎,怎么就到中队来了……”任向荣看着中队的宿舍楼,懊恼地摇摇头,“这脑子啊,一天比一天不好使。” “谁说的,医生都说治疗有效,说你脑子比以前好使了呢。” “可能吧,反正他们总让我玩一会儿游戏,做一些手工,好像是比以前做得好了。” “你和病友们能不能凑一桌麻将啊。”曲扬波道,“打麻将活动手指,特别健脑。” “有麻将,我正学呢。” 中队里此时非常热闹,有部分战士回家过年去了,但也有许多留守的战士的亲属从外地赶来中队过集体年,刚一踏进中队大楼,就听着满楼的饭菜飘香和欢声笑语。 任燚把他爸推进会客厅,立刻受到了热烈欢迎。他爸也很兴奋,他许久没有受到这么多拥戴了。 几十号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完了年夜饭,就围在一起看春晚。 过了十点,任向荣看起来明显有些困了,任燚道:“老任,你先去我宿舍休息一下,晚上吃饺子,我给你送过去怎么样?” “好啊。” 几人合力把任向荣抬进了任燚宿舍。 任燚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倒了杯水:“先喝点水。” 任向荣喝了口水:“热闹是热闹,就是有点累。”“你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吧,没事,你好好休息,你想要热闹,随时都有。”任燚给他爸按着腿。 “好,庞博士说了,要多跟人交流,越热闹越好。” “彭博士?”任燚随口道,“彭医生拿到博士学位了?” “不是彭,庞,一个国外的医生,混血的。” 任燚有些意外:“庞贝博士?你见过他?” “他不是医生吗。” “他不是你的主治医生啊。”任燚感到有些奇怪,最开始宫应弦给他爸配备的医疗团队里,肯定没有庞贝博士,阿尔兹海默症是神经系统病理性变化的疾病,心理医生的作用不大,怎么庞贝博士会参与他爸的治疗?至少他是完全不知道的。 “好几个医生,我也糊涂了。”任向荣说,“反正,他来找我聊过几次。” “今天也聊了?” “今天……”任向荣迟疑了,“我忘了,今天他来过吗?” “他都找你聊什么?” “他说他要帮助我回忆那些让我印象深刻的记忆,这样有助于刺激我的记忆神经处于活跃状态。” 任燚心里充满了疑惑。庞贝博士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参与他爸的治疗,也许……是出于科研目的?不过一般医院都会提前告诉他呀,“那,你们都回忆什么了。” 任向荣叹了口气:“他老是问我十九年前那两个跟宫家有关的案子。” 任燚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宫应弦曾经跟他提过,可能会对他爸运用一些记忆回溯法,看能不能想起当年火灾的一些细节,他也同意了,在不伤害他爸的前提之下。 但是,那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如果要做记忆回溯的话,也应该通知他才对,毕竟他们之前的所有治疗方案,都会与他沟通。 “你要是不喜欢,下次就拒绝就好了。”任燚道,“我知道你也不太愿意回忆,你能记起来的都告诉我了。” “可能吧,但是他问的问题,总是让我感觉还有很多我没想起来的。” “比如呢?” “比如……什么面具、面罩,他还给我看了个奇奇怪怪的面具。” 任燚僵住了,“他问你……面具?” “是啊,我真不记得什么面具,当年报纸上写过吗?他怎么知道的?反正,我感觉我做了几次梦,那梦就跟真的一样,好像真的回到了当年的火场,哎。” 任燚的面色越来越沉。 做梦。宫应弦曾经说过,深度催眠的感觉,醒来之后就像做了一场极其逼真的梦,而之后的一段时间,人会经常回忆起催眠中的内容,容易混淆现实,变得恍惚。 难道…… 不、不可能,庞贝博士怎么会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对他爸进行深度催眠?那是违法的啊,他们每一步的医疗方案都和他沟通,让他签字…… 签字。 任燚身体骤冷,脸色顿时刷白了。 第125章 任燚等他爸睡着了,才有些恍惚地走到办公室,他没有开灯,在椅子里僵坐了半天。 他听到窗外操场上战士们笑闹的声音,因为他们正在用平时训练灭火用的旧轮胎搭建一个篝火,他还能听到娱乐室传来的春晚舞乐,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温暖团圆的,而他独自坐在没有开灯的办公室,感到遍体生寒。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明白了庞贝博士为什么要对他爸做深度催眠,也明白了他们曾经的欲言又止。 他不明白的是,宫应弦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爸,在怀疑他爸的时候,又是如何看待他的,这么长时间以来,宫应弦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看着他为其费尽心思地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 他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原本可以成为一个喜上加喜的日子,如果,一切都如他幻想中的那样,宫应弦能接受他的表白。可是现在,他甚至开始怀疑宫应弦接近他的真实目的。 毕竟,宫应弦曾经说过“我觉得恶心”。 任燚抬手捂住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这样?他竭尽所能地帮助宫应弦寻找凶手,宫应弦却怀疑他的亲生父亲?!甚至隐瞒他、诱骗他签下免责文件,擅自对他爸进行深度催眠! 不,这不像是宫应弦会做出来的事,他不会那样对自己,在他们经历了数次的生生死死,在他们拥有了超越常人的羁绊之后,他怎么会?! 也许、也许是庞贝博士擅自做的,也许那个协议跟他之前签过的几份没什么差别,也许宫应弦根本就不知情? 对,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他不该太早下论断。他一直都觉得那个庞贝博士有些问题,尤其是宫应弦关于鸟面具的记忆,真的是那个王姓医生干的吗?庞贝博士恐怕更有充分的时间和能力吧。 尽管满腹怀疑,任燚还是不断地为宫应弦找着理由,其实也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他在给自己找一个,不去怪宫应弦的理由。 他无法接受宫应弦会那样对自己的父亲,让他父亲不断地回到最痛苦的往事里,甚至开始混淆现实。 任燚握紧了拳头,心脏仿佛被绑了铅块,不断地往下坠。 他要问清楚,他要当面,看着宫应弦的眼睛,问清楚。 他掏出手机,给宫应弦发了一条微信:你什么时候过来? 宫应弦很快回复了:尽量早,等我。 任燚反复看着那几个字,直看到眼睛充血。 ----- 任燚走进洗手间,往脸上泼了几下冷水,对着镜子调整好面部表情,才下了楼。 战士们和家属们正在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还轮番表演个即兴节目,自娱自乐,好不热闹。 “老队长睡着了吗?” 任燚笑笑:“睡着了,老任很容易累,估计是吃不上饺子了。” “那可惜了,今天饺子里有大虾仁,有干贝,鲜得很,指导员只有在办年货的时候才不抠门儿。” 曲扬波白了他一眼:“懂什么叫理财不?你以为管财务很容易,想花就花啊,你们天天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都是我一针一线省下来。” “还一针一线,我的妈呀。” “这是修辞手法,多读点书。” “你可闭嘴吧,咱中队没有人说得过指导员。” “我看整个支队也没人说得过,要是办个北京消防辩论大赛,指导员一定第一。” “哈哈哈——” 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任燚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僵硬,他不想被看出异样,便主动过去帮忙包饺子,只是一直心不在焉,焦虑、甚至是有些恐惧地等待着宫应弦。等待他的答案。 ---- 眼看要到午夜十二点了,战士们将院子里的篝火准备妥当,就等着整点的那一刻点燃,代替烟火照亮来年的好运程。 任燚裹着棉服站在操场上,看着年轻的战士们兴奋地在打闹,回想起多年前,自己刚进中队的时候,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呢? 李飒叫道:“任队,快到时间了,还有五分钟,叫所有人都出来吧。” “好。” 这时,中队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辆黑色suv缓缓驶入了操场。那是宫应弦的车,任燚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车停稳了,车门打开,一条逆天长腿率先胯了下来,宫应弦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和牛仔裤,信步朝他走来,面上带着笑意。 任燚能听到身后的一些女家属在小声地惊叹。许多人第一次看到宫应弦时都是这样的反应,他确实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俊美容貌,可那不是自己喜欢他的重点。 他的聪明,他的单纯,他的执着,他的诚实,他的勇敢,他那么那么多的美好品质,才是任燚深深沦陷、不可自拔的原因。 也因此,任燚格外害怕面对真相,他害怕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宫应弦,只是受到了表象的蒙蔽。 宫应弦走到任燚身边,喘了一口气:“还好现在不堵车。”他一路飙车跑了过来,就是想和任燚一起跨年。新历年时,他们在险象环生中跨年,原本的第一次“约会”也泡汤了,所以这个传统年,他一心想着要补回来。 任燚怔怔地看着宫应弦,眼神有些恍惚。 “任燚?”宫应弦不解地看着任燚。 “哦。”任燚回过神来,“你不是、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不喜欢跟那些亲戚相处。”宫应弦抬起手,按了一下车钥匙,后备箱缓缓打开,他对丁擎道,“后备箱装了一大堆年货,去卸下来。” “哦,好。”丁擎早已经习惯了宫应弦到处指使人,他吆喝一声,“兄弟姐妹们有好吃的,快来卸货!” 任燚看了看时间:“马上跨年了,我们要点篝火,应该挺好……”他立刻意识到,篝火对宫应弦来说不可能好玩儿,便改口道,“你不想看的话可以去里面等我。” 宫应弦看了一眼操场中间:“没关系,这种程度的火,我已经不怕了。” “好。” “你是不是累了,怎么没精神?” “嗯,上午在中队忙活,下午去医院把我爸接回来了,一天都没闲着。”任燚说完,仔细观察着宫应弦的表情。 果然,在听到任燚去接了他爸回来时,宫应弦的神色有一丝异样。 任燚的心也跟着一沉,他刚想继续说什么,战士和家属们已经向篝火围拢,显然是时间要到了。 “快快快,把无人机升起来,副队你准备点火啊,哎呀你换个地方拍照,那里角度好,来了来了,10、9、8……3、2、1,点火!” 篝火瞬间被点燃,火焰一下子窜了三米多高,就像一支冲天的火炬,不畏寒风的侵蚀,倔强地将黑夜点亮。 火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啊,它可以无情毁灭,也可以温柔照亮,它野性难驯,又可以为人所用,人类既要使用它,又要对抗它。 不得不说,紫焰对火的解释是有一定道理的,它就像神的意志——没有意志,无论是毁灭还是新生,焚烧还是温暖,火只是火,火只做唯一的一件事,那就是燃烧,而它究竟给万物带来什么,皆是万物自己的造化。 难怪紫焰能够洗脑那么多的教徒。 “哇,过年好!” “过年好。” 大家兴奋地互相拜年。 与此同时,宫应弦悄悄地在背后拉住了任燚的手,他嘴上说着不怕,其实离火这么近,他还是有些不舒服。 任燚原本应该用力回握,可他突然就没有了那样的力气,或者说,底气。 大家兴奋地围着篝火跳起了转圈舞,俩人勉强跟着跳了几圈,就离开了操场,进了会议室。 门一关,宫应弦就从背后抱住了任燚,轻轻晃了晃,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你今天都没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任燚顿了顿:“什么?” “我穿了新衣服。”宫应弦不太满意地说,“这都看不出来?” “很好看。” “跟平时风格不一样,你喜欢这种休闲的吧。”宫应弦亲了亲任燚的面颊,“你的脸是凉的,但脖子是热的。” 任燚拆开了宫应弦的手,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低声道:“我有事要问你。” 宫应弦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其实从今天见到任燚开始,他已经发现任燚不大对劲儿了,他是何等的聪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也正色道:“你问。” 在宫应弦来之前,任燚想过很多婉转的问法,可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他突然就不想拐弯抹角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发颤的声音问道:“庞贝博士是不是给我爸做了深度催眠。” 宫应弦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血色,目光也垂了下去,回避了任燚的眼神。 看着宫应弦的反应,任燚的心凉透了。 他知情,他知情! “任燚,这件事……” “你知道。”任燚不敢置信地看着宫应弦,“你知道,但你瞒着我。”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我当然不会同意!”任燚突然厉吼一声。 他的情绪爆发得猛烈而毫无预兆,宫应弦呆住了。 任燚从来不曾这样凶过他,他也没见过这样的任燚。 “你、你听我……” “是你授意的。”任燚的眼睛瞬间充血,“是你授意庞贝博士对我爸进行深度催眠的。” 宫应弦看着任燚愤怒的眼眸,心彻底慌了,他咬了咬牙:“是。” 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碾得粉碎,任燚的身形晃了晃,心脏剧痛,他难以接受地盯着宫应弦:“你怀疑我爸,你怀疑我爸!” “任燚,你冷静点。”宫应弦深吸一口气,“我们一直都对当年参与救援的人有所怀疑,你父亲是第一个进入现场……” “对!他是第一个进入现场的!”任燚颤声道,“他是第一个进入现场把你从大火里救出来的!” 宫应弦艰涩地说:“我们整理的诸多证据,都证明凶手非常专业,或者他有一个专业的帮手,而第一个进入现场的人,有最多的时间和时机,我们只是想确认……” “你想确认什么?”任燚死死地盯着宫应弦,“我不遗余力地帮你找证据、找凶手,到头来你怀疑我父亲?我告诉你,我爸跟我是一种人,他这一辈子,升官发财他从来没看在眼里,他为人又耿直又正气,他救过数不清的人,他永远、永远不可能害人!”任燚的声音逐渐哽咽,他已经失望、伤心到了极点。 “我相信你,我也不愿意怀疑你父亲,所以我才希望能从他的记忆里得到更多信息,我想要早一天抓到凶手,这样你才能早一天安全。” “你根本不是为了我的安全。”任燚指着宫应弦,瞠目欲裂,“你只是为了复仇,为了你自己的复仇。” “这两样冲突吗?”宫应弦也急了,“任燚,你冷静一点,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啊!” “是吗?”任燚咬牙道,“在你心里,我父亲也可能是你的敌人啊。那个把你从大火里救出来的人,你怀疑他是纵火的凶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所以你就敢瞒着我做这一切!你凭什么!”任燚吼道,“宫应弦你凭什么?你就凭我从来不舍得对你生气,是吗?你以为我什么都能容忍你,是吗?哪怕你伤害我父亲!” “我没有!”宫应弦吼道,“我没有想要伤害他!庞贝博士非常谨慎,他只是近期会经常回忆起那段记忆,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去你妈的没事!”任燚用赤红地眼睛瞪着宫应弦,“你自己做过深度催眠,你知道那个过程和后遗症有多么痛苦。我爸他是个病人,你催眠完了也许只是回忆几次,我爸他真的会回去!他从来不回那一年,因为那是他一生中最痛苦、最煎熬的一年!可他今天回去了,也许之后还会不断地回去,都是因为你们,因为你们未经我允许,擅自将他带回了那一年!”任燚怒极攻心,狠狠地推了宫应弦一下,“你还敢说你没有想要伤害他!” 宫应弦被推的一个踉跄,他看着任燚暴怒的神情,心痛难当。任燚从来不会对他这样声色俱厉,更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那眼神让他害怕。 宫应弦轻轻咬了咬唇:“……我只是想要抓到凶手。” “对,你想要抓到凶手,你十九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抓到凶手。”任燚哽咽道,“可那跟我爸有什么关系?他十九年前救了你呀。我不敢说每一个消防员百分百都是好人,但我了解我身边的人,我爸,为了救人,无数次把自己置于致命的危险中,他无数次可能成为孙定义,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去害人。” 宫应弦艰难地说:“任燚,我明白你对你父亲的信任,这也是我不想告诉你的原因,但是太多证据都……都指向第一个进入火场的人。门锁,起火点,现场情况,第一个进入火场的人的证词直接影响了调查结果。” 听着这一段理智而冷酷的分析,任燚只觉心如死灰。他无法想象,在他和宫应弦亲近的这些日子里,宫应弦在偷偷筹划着如何利用他的父亲,甚至怀疑他父亲——他的英雄消防员父亲——是纵火犯。 任燚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父亲的?从一开始?” 宫应弦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是为了这个才接近我的吗?你是为了这个才和我做朋友的吗?” 宫应弦猛地抬头:“不是!我以前不知道你们是父子关系!” 任燚看着宫应弦,突然觉得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此时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也都变得不可信,他摇了摇头:“不,你早就知道了,你是故意的,这又不难查,半个消防系统的人都知道任向荣是我父亲。” “我真的不知道!”宫应弦急得双目赤红,“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开始调查救援人员。” 任燚突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算以前不知道,那你知道以后呢?你怀疑我是害死你全家的凶手的儿子,你是怎么看我的?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跟我睡的?啊?你是不是觉得挺得意的,把我从里到外都利用得彻底?!”他越说越是绝望,他把俩人自相遇至今的所有都回忆了一遍,那些他自以为甜蜜的过往全都变味儿了,全变了。 宫应弦低吼道:“我没有,我没有想要利用你!不管当年真相如何,你都是无辜的,我从来没有把你和你父亲放在一起看待。” 任燚强忍着眼泪,背过了身去:“你走吧。” “我道歉。”宫应弦看着任燚冷硬的背影,彻底慌了,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大声叫嚣着,不要这么对他,他受不了任燚这么对他,那个总是对他温柔宽容的人,不能这么对他,“对不起……”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走。”任燚闭上了眼睛。 “任燚……” “走!”任燚吼道。 宫应弦眼圈赤红,泫然欲泣,他伤心地咬住了下唇,转身摔门走了。 眼泪顺着任燚的面颊流了下来。 他的心上人,不是那样的人,那个虽然任性但骨子里温柔的人,不会这样对他,不会在他刚刚失去战友的时候,又在他心上捅刀子。 可是,那是谁呢。 他是否真的认识他爱的人? 第六卷 恶 第126章 新年的这几天,任燚没有一个夜晚能睡好,他反复想着他和宫应弦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那些美好的回忆此时就像掺了刀子一样,令他痛彻心扉,常常一回神,天就已经亮了。 即便如此,天明后他还要装作寻常的样子值勤,以及和战士们、家属们过大年。 中队出钱包了大巴车,这几天带外地家属去热门景点逛逛,任燚和曲扬波轮流在中队值勤,幸而没有什么大的警情,让任燚能抽出更多时间陪他爸,以及偷偷打听新的养老院。 初五那天,任向荣说道:“我一直在你中队住着多不方便,影响你们工作,差不多送我回医院吧。” 任燚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他爸,他们要换一个地方。 他看得出来他爸在宫应弦的医院住的很舒服,24小时享受最好、最专业的护理,环境又好,自然不是之前在家里请保姆能比的,而那里的医疗条件更是最好的养老院也无法提供。 可他宁愿回到带他爸定期跑医院的日子,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伤害他爸。 任燚已经联系好了一家高端养老院,也趁着他爸睡觉的时候过去看了,各方面都挺好,虽然价格比他预算的还要贵不少,他也认了,反正他衣食住行都在中队,工资也没处花。 准备好之后,任燚把想好的借口告诉了他爸:“爸,我这几天没跟你说,那个医院,过完年政策做了调整,慈善名额没有了。”他脸上为难的表情并非是装的,而是真的,尽管不是为了钱, 任向荣的眼中顿时显出失望:“意思是,要住的话得自费了。” 任燚艰难地点了点头:“费用很高。” “……多高呀?”任向荣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任燚小声说:“挺高的。”他愧疚极了,一开始就不该接受宫应弦提供的这些优渥条件,他一直信任着宫应弦,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哪知道这背后隐藏的是别有用心。 任向荣“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说,“那就换一个吧。你也不早点说,我跟医生护士道个别,人家对我都挺好的。” “对不起,爸。”任燚难受地说。 “说什么胡话呢。”任向荣拍了拍他,“没事儿,我哪儿都是住,哪里能比部队苦啊,医院还有些东西没拿,你有空去一趟,顺便替我跟人家道个谢。” “好。” “那之后……” “我已经给你联系好地方了。”任燚拿出一个宣传册给任向荣,“这里条件也很好,你放心,不会住很久的,等警察抓到那帮纵火犯,我就把你接回家。” “嗯,没事儿。”任向荣凝视着任燚,“你战友的事我听说了。” 任燚怔了怔,低下了头去:“不想告诉你的,怕你担心。” “你应该告诉我,我不仅经历过跟你一样的困境,我还是你爹。” 任燚苦笑一声:“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敢告诉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早就平静了,有一天你也会平静的。现在确实是最难熬的时候,但你要知道,你努力活着、努力保证其他战士的安全、努力救更多的人,就是对他最大的缅怀,而不是一味自责和悲伤。” “嗯。” “你们现在好多了,现在居民防火意识提高了,各种火警报警设备都比较规范,你们用的器材设备也高级了,所以消防官兵的伤亡率照我们那时候下降了太多,但这毕竟是和平年代最危险的战场,伤亡还是难以避免,作为中队长,你不仅要有踏进火场的勇气,还要有面对悲剧的勇气。” “是啊,现在伤亡率是下降了不少。”任燚叹道,“你那时候,更难受吧。” 任向荣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眼神却是空洞的:“年纪大了,没有太多激烈的情绪了,反正,过不了几年我就能跟他们团聚了。” 任燚听得心酸不已。他爸是他一生崇拜的英雄,从小到大,他都希望能成为像他爸一样的人,所以他更无法接受宫应弦的所作所为。 这些天,俩人之间没有任何联络,这样也好,任燚甚至不知道还能和宫应弦说什么,他原本期望宫应弦能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但是没有,宫应弦承认了,而且这些事虽然瞒着他,但并不隐秘,很容易拆穿,可是宫应弦还是做了,就好像并不在乎他发现,以及发现之后会不会生气和伤心。 他的心被宫应弦捅了一个窟窿,时时刻刻都还在淌血。 趁着他爸睡觉的时候,他开车前往医院,打算把他爸的东西收拾一下搬回来。 平时接待他的彭医生休年假去了,值班的护士长见到他,热情地问:“任队长,今天把老队长送回来吗?” 任燚说:“我今天是来办理出院手续的。” 护士长惊讶道:“出院?为什么?怎么了?” “具体情况你跟你们领导沟通吧,我今天只是来办手续,然后把我爸的东西拿走。”任燚顿了顿,又道,“非常感谢你们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 护士长有些为难地说:“这个……我给领导打个电话可以吗?老队长是我们院最重要的病人,我做不了主的。” “我能做主。”任燚平静地说,“医院不是收容所,我们想要离开就可以离开。”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任队长,您先坐着等一会儿好吗,我去打个电话,就算您要出院,也有些手续要办,不要着急。” 任燚点点头:“我先去收拾东西,你打电话吧。” 任燚来到他爸的病房,巡视四周,发现这个房间里已经有了他爸生活的痕迹,就像一个家一样,原来这里也真的是像家一样令他放心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毕竟是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东西还不少,他一趟拿不完,就来回往车上搬。 搬到第三趟的时候,见护士长满脸菜色地走了过来,为难地说:“任队长,老队长的治疗正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阶段,这段时间的效果都很好,这时候放弃就前功尽弃了,太可惜了。” 任燚心头火起,但他没有对一个无辜的护士长发火,只是耐着性子说:“你们领导没有告诉你我要办出院的原因吗?” 护士长摇摇头:“彭医生说明天就飞回来,希望能先跟您聊一聊,您不要急着……” “不必了,我要马上就办。”任燚坚决地说,“你出手续吧,要签什么,都准备好,我搬完东西就来签字。”说完转身就走。 “任队长……” 搬了好几趟,终于把东西全都塞进了车里,任燚抹了抹额上的汗,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豪华到不像医院的大楼,吁出一口气,信步走向大堂,准备办出院手续。 护士长并没有给他任何文件,但也没像方才一样劝他,只是说:“任队长,您先在这里坐着等一下,我们正在准备老队长的病例和在院期间的相关资料,需要一些时间,您喝点什么?” “不用了,我去我爸病房等着,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你准备好了叫我吧。” “好的。” 任燚回到那间病房,坐在了平时他爸坐的位置,看着窗外那片平时他爸看的风景。 院子里种着很多法国梧桐,还有造型优雅的花坛,春夏的时候鸟语花香,风景宜人,冬天虽只剩下枯枝残叶,但又别有一番萧瑟的美。 只是风景再美,若是日复一日地看,也肯定是要腻的。 而他爸曾经拥有窜檐越脊、徒手攀壁的好身手,即便是不值勤的时候也一刻闲不住,这样的人,却落得腿脚不利,要与拐杖、轮椅为伍,是何等的残酷。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正是宝升化工厂那可怕的爆炸。 任燚不知道自己老了的那一天,会不会也落得一身伤病,按照他现在受伤住院的频率,怕是跑不了,但是他不后悔,一个人只要认定自己在做正确的事,就会一往无前。 但凡熟识他们父子的人,都说他们很像,很像很像,所以宫应弦质疑他爸,对他来说,也等于在质疑自己。 任燚甩了甩脑袋。他已经尽力让自己不闲着了,为何还是要反反复复去想宫应弦,去想一个利用他和他父亲的人? 任燚看了看时间,决定去催一下护士长,他刚走到门边,病房门就被从外面拽开了,他的手还握着拉手,整个人惯性地被往前带,险些撞上开门的人。 任燚抬头一看,心跳怕是停了一拍。 宫应弦。 宫应弦的脸色十分难看,看来比平日还要苍白,而且整个人气喘吁吁的,似乎是匆忙赶来的。他盯着任燚,就像要用目光穿透任燚那般地盯着。 任燚后退了两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心脏传来不可抑制的痛。 宫应弦走进了病房,带上了门,低声问:“你要让老队长出院。” 任燚嘲讽道:“你很意外?” “他在这里接受的是全世界最好的治疗和护理,而且成果……” “闭嘴。”任燚怒道,“你怎么还敢说这种话?” “任燚,我不想伤害你父亲,催眠是在保证他安全的前提下,我也不会再这么做了,我也道歉了,你……”宫应弦说的很艰难,他这辈子从来不向任何人示弱,从前俩人有了矛盾,也都是任燚主动来找他,可是这一次,整整五天了,他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手机,希望任燚能主动跟他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字。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从白天等到黑夜,又等到天明,没有等来任燚的只言片语,哪怕是指责。 任燚不理他了,这个认知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道歉了。”任燚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宫应弦,只是眼圈逐渐赤红,“我不接受。你怀疑我父亲是纵火犯,这是对他的侮辱,你未经我允许对他进行深度催眠,这是对他健康的损害,你瞒着我做这一切,甚至凭着我对你的信任骗我签下免责协议,这是对我的利用和背叛。宫应弦,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宫应弦浑身大震,顿觉心口剧痛。 眼前的人是任燚吗?不、不可能,总是格外温柔纵容他的任燚,不可能这样对他! 第127章 任燚僵硬地转动脖子,挪开了目光,不想去看那张他曾深深喜爱的脸,和此时此刻这张脸上的无措、震惊、委屈,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做了让宫应弦难过的错事。 任燚低着头,推开宫应弦就想离开,宫应弦却一把抓住了任燚的手腕:“不准走。” 任燚抬起头,怒道:“让开。” 宫应弦抿了抿唇,“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任燚想要抽回手,却被宫应弦紧紧地攥住了手腕,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宫应弦:“你以为我在跟你闹脾气呢?你以为我应该按照你规定的时间生完气就跟你和好如初吗?”他吼道,“你他妈以为这是过家家吗!” 宫应弦的嘴唇轻颤,嗫喏道:“那……你想怎么样?” 任燚盯着宫应弦,眼圈逐渐泛红,一股股酸楚冲上鼻腔,逼得他几乎要落泪:“我不知道,但我……我不想……见到你。”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对宫应弦说出这句话。他多么喜欢这个人,喜欢到什么都能妥协,喜欢到心甘情愿配合对方的节奏,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他曾经患得患失,害怕宫应弦会对他说这句话,谁知道命运这么可笑,说出这句话的是他自己,而他是认真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不能把宫应弦怎么样,他愤怒、他伤心,改变不了他喜欢这个人的事实,他也知道宫应弦不是故意作恶,只是做错。可他无法原谅任何人伤害自己的父亲,他现在只想远离——越远越好,这样他就不会在爱恨两难的泥潭里挣扎。 可这一句话,却几乎把宫应弦推下了悬崖。当初他决定这么做时,不是没有想过任燚会生气,但他以为任燚最终会谅解他。而他在经历了烧烤店险些爆炸、文辉商场孙定义牺牲的事之后,对任燚安危的担忧已经到达了极点,他只想用尽一切手段尽快抓到歹徒。 他没想到任燚会这么生气,甚至说出……说出不想见到他这样的话。 平素的冷静几乎荡然无存,他又慌张又伤心又悲愤,各种各样的情绪郁结于胸,令他大脑发胀,气息絮乱,他死死地盯着任燚的眼眸,咬牙道:“你不准说这句话,你可以生气,你可以骂我,打我也行,就是不准说这句话。” 任燚拼命想把自己的手夺回来,宫应弦却怎么都不松手,攥得他手腕生痛,他叫道:“松手!”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宫应弦也低吼道,“你说出来,我会补偿你。” “我要你松手。”宫应弦恶狠狠地说,“我要眼前清净。” 宫应弦悲愤交织,不顾一切地将任燚推到了墙上,附身堵住了他的唇,堵住所有从这张嘴里说出的他不想听到的话。 任燚那双圆瞪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 宫应弦粗暴地掠夺着那绵软的唇瓣,那是他熟悉的、令他思念不已的味道,任何人都不能从他身边抢走! 任燚回过神来,只觉宫应弦的蛮力撞得他牙根生痛,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宫应弦,怒吼道:“你够了你!你想怎么样?啊?你想怎么样!” “我想我们像从前一样!”宫应弦也回吼道。 “像从前一样?”任燚冷笑,“从前什么样?我随时可以给你解决生理需求那样?”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任燚用血红的眼睛瞪着宫应弦,“你把我当什么呢?我从前以为你把我当朋友,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你当然希望像从前一样,从前我既能帮你查案,还能随便让你c,你上哪里找这么方便有用的‘朋友’啊!” 宫应弦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从来没那样想过!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做,我只是想尽快抓到凶手,让你早点脱险,你、你不能原谅我吗?” 透过模糊地视线,任燚怔怔地望着宫应弦,他轻轻地说:“不能。”这简单的两个字,令他痛彻心扉。 宫应弦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他紧握的双拳和紧抿的双唇,都是在克制自己爆发出更激烈的情绪。他从来、从来都不曾这样沮丧过。 任燚看不得宫应弦这样的表情,再次想要离开病房,宫应弦却再次堵住了他的去路。 任燚怒极攻心:“滚开!” 宫应弦浑身一震,看着任燚眼中的激怒,突然就没有了力气。一个人,能用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让他溃散,也只有任燚了。 任燚推开了宫应弦,逃出了病房,跑到前台时,护士长拦住了他:“任队长,材料还没……” “不用了。”任燚脚步未停,快速离开了医院,朝停车场跑去。 他要尽快离开有宫应弦的地方,尽快让宫应弦的气息和神情、触感和声音,从自己的感官里消失,否则,他害怕自己会心软。 宫应弦站在窗边,看着匆忙离去的任燚的背影,浑身都在颤抖。他飞起一脚,咣地一声巨响,狠狠将铝合金门踹得凹陷了一大块。 不行,绝对不行,任燚不能离开他的世界,这个擅自闯进来、把他的生活彻底改变的人,是他一辈子都要绑在身边的! ----- 任燚开车回中队的路上,由于情绪起伏太大,险些出车祸,在急刹车的刺耳声音中,他终于清醒了几分,把车停在路边,平复下情绪,才稳当缓慢地开回了中队。 刚下车,任燚就撞上了曲扬波,曲扬波奇道:“你上哪儿去了?” “去医院。”任燚闷声说。 “换药?” “不是,是去我爸的那个医院。” “啊,难道你今天就把叔叔送回去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不是。”任燚闪躲着曲扬波的眼神,“我去把他的东西拿回来,初七送他别的去养老院。” 曲扬波皱了皱眉:“什么意思,要换地方?为什么?” “我和宫应弦之间出了些问题,具体不想说,总之……就是这样,你别问了。”任燚快速说完,转身往宿舍走去。 曲扬波愣了愣,跟了上来:“你们……行,我不问,这事儿你跟叔叔说了吗?” “说过了。” “你……考虑好了吗?” “没什么可考虑的。” 曲扬波没再继续问下去,他虽然近视,但不妨碍他察言观色,他早就看出来任燚这几天一直不怎么对劲儿,他开始以为还是因为孙定义,但是那种隐隐的愤怒绝对是另有其因,现在这个“因”找到了,他要是刨根问底,任燚保准跟他急。 任燚回到宿舍,用冰凉的水洗了把脸,然后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呆住了。 他似乎很久都没有照镜子了,镜子里那张颓丧的、苍白的、冒着短胡茬的脸,是他吗?难怪大家对他的态度都有些小心翼翼,难怪他爸能看出他不太好,原来所有人都在配合他的若无其事。 身边人都知道他在经历什么,都迁就着他,安抚着他,维护着他,只有宫应弦,毫不犹豫地在他心上再捅一刀。 只有宫应弦。 任燚抬起手,用湿乎乎的手在镜子上抹了一把。他不想再看到这样的脸了,他不能一味地消沉,尤其不该为了宫应弦消沉。他要为了他爸,为了孙定义,为了他的兄弟们,振作起来。 ---- 初七一大早,曲扬波陪着任燚,把任向荣送去了新的养老院,那里距离中队近一些,以后去探视更方便。 办完手续,安顿完他爸,俩人开车往回返,路上,任燚的手机屏幕闪个不停,曲扬波偷偷瞄了一眼,是宫应弦发来的微信消息通知。 他看了任燚一眼,任燚也看了他一眼,俩人虽然都没说话,但任燚已经猜到是谁发来的了,但他假装不知道:“你妈最近有没有张罗给你介绍女朋友?” “还真没有。” “不会吧,这不是你们家过年必备节目吗。” “我跟他们说我在追一个女孩子,就完事儿了。” 任燚扭头看着他:“谁呀?” “嗨,编的。” “行吧,你要是结婚了我压力更大,现在咱们俩都单身,就说不清谁带坏谁了。” 曲扬波斜了任燚一眼,口气有些嘲讽:“‘单身’?” “怎么。” 曲扬波哼笑一声:“没什么。” 任燚沉默了一会儿:“我跟他从来就没在一起过,至多算个p友。” “有你们这么真心实意的p友?别逗了。” 任燚的心又隐隐作痛,他苦涩地说:“……有很多事你不知道。” “那你倒是告诉我啊。” “不想说。” “啧啧,我真是……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了,看着一个个挺聪明的,其实一个比一个蠢。” 任燚本想反驳,但想了想,又无从反驳。 至少他是真的蠢,把宫应弦当成一个单纯的人,谁知道宫应弦是从何时开始决定利用他的? “你看看信息吧,我瞄了一眼,提到什么脚印,证据之类的,看来是正事儿。” 任燚犹豫了一下,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打开了手机,果然,宫应弦发来了一长串的信息,其中没有夹杂任何私人情绪,用当初俩人完全不熟但被迫一起办案时的公事公办的口吻,向他说明了他们在文辉商场发现的证据的调查结果。 鞋印属于耐克去年秋天出的新款潮鞋,价格不菲,定位年轻化,鞋码43,预测身高在175-185之间,体重在65-75公斤之间,男性,不属于任何一个接触过现场的警察,没有采集到指纹,但是通过文辉商场四周街道、商铺摄像头的搜寻,已经找到了嫌疑人的影像。 任燚握紧了手机。 也好,从今往后,这也许就是他和宫应弦之间仅有的往来原因了。 第128章 新年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任燚就接到了邱言的电话,说案情有进展,需要他去分局协助调查。 任燚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答应,反而很突然地问道:“你也知道吧。” 邱言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任燚续道:“你也怀疑我父亲,是吗。” 邱言顿了顿:“抱歉,任队长,我只是履行我的职责。但是应弦对老队长做的事我并不知情,他确实做错了。” “那么催眠之后,我父亲的嫌疑排除了吗?”任燚一直没有问宫应弦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哪怕提起这个话头,都会怒意翻腾,他更不想从宫应弦口中听到他不想听到的答案,尽管,他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但他也知道催眠是不能做证据的。 “以催眠结果来看,老队长没有任何非常规的行为。”邱言诚恳地说,“从情感上来说,我也不相信老队长有嫌疑,但我是警察,每一条线索我都必须去核实,应弦也一样,只是他用错了方法。” 任燚冷道:“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邱言苦笑一声:“没法开口,太伤人了。我们的想法是,偷偷去核实,如果排除了老队长的嫌疑,那正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任燚的口吻变得凌厉:“你们太小看我了。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我,我虽然会生气,但我会尊重证据,我会对事不对人,我会想办法证明我父亲的清白。”有一点宫应弦说的对,现场证据确实对第一个进入火场的消防员不利,如果他能更理性的看待这件事,他也会产生怀疑,实际上他已经怀疑过凶手有消防背景,但他确实从头到尾都没往自己父亲身上想。 这些天冷静下来后,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埋怨宫应弦,而是要维护他父亲的名誉,找到真凶。 “我很抱歉。”邱言惭愧地说。 “这次去分局,是你要我去,还是他要我去。” “是专案组要你去。” “好,我去。” 挂了电话,任燚请了个假,就前往鸿武分局。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在见到宫应弦时,任燚脸上的肌肉还是不自觉僵硬起来。 宫应弦眼神黯淡,面色阴沉,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在看到任燚的一瞬间,有万千复杂的情绪在双眸中涌动。 邱言站在一旁,神色无奈,欲言又止。 任燚面无表情地说:“需要我配合什么。” “之前你们在现场发现的脚印,我们现在已经追查到了个人,这个人我们怀疑他以前刻意接触过你。”邱言道。 “接触我?”任燚皱起眉,“这是怎么知道的?” 宫应弦将一张照片放到任燚面前:“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任燚扫了一眼,照片上是一个帅气的、有着灿烂笑容的少年,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他就是鞋印的主人?” “对,他是施耐威的高三学生。” 任燚抬起头,脸色微变:“跟飞澜一个学校?” 宫应弦点点头:“飞澜说他在他们学校很出名,什么校草之类的,但俩人不认识。” “他们有过接触吗?” “没有。”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接触过我?” “他放学回家的路正好经过你们中队,曾经进入参观,跟你们的战士打过篮球,在你们中队给他们学校做消防培训演习时做过小组长,他对消防和火灾相关的东西非常感兴趣,并且对你表现出个人崇拜。” 任燚呆住了:“对我?崇拜?这是怎么查出来的?” “大部分是小谭通过他的社交媒体查到的。”邱言解释道。 “他的社交媒体里有不少关于你的内容。”宫应弦冷着脸把笔记本屏幕转向任燚,一条视频率先进入了任燚的视线。 那竟然是年前中队长学习的时候,宣传部的人给他们做的采访,任燚记得这次采访,因为当时他正在吃饭,还要求对方别把他的吃相给放出来。 宫应弦“啪”地一声按下了播放键,似乎用了手指敲击键盘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声音居然颇响,甚至隐含着怒意。 任燚在视频里看到了自己和严觉,起初俩人正在吃饭,当镜头过来的时候,严觉亲密地搂着他的肩膀让他看镜头,他们调侃谈笑,看来十分熟稔。 自从上次严觉说过那番话后,俩人除了在过年的时候互相通过微信拜了个年,再没有别的接触,他也确实在回避严觉,如今再回头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严觉当时看他的眼神,确实有那么点不一样。 突然,两只大手按在了笔记本两侧,任燚熟悉这双手,它们白皙修长,完美得像艺术品,仿佛从不沾惹凡尘。 任燚抬起了头,看着宫应弦,宫应弦也在看着自己,目光锋锐。 宫应弦双手撑住桌面,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了顶灯的光线,将任燚笼罩在阴影之中,他用冰冷的口吻说道:“你知道吗,你跟他的这段视频在网络上点击率非常高,很多人说你们很、般、配。” “应弦!”邱言呵斥了一声。 任燚眯起眼睛:“我是来协助办案的,不要说无关话题。” 宫应弦强抑着怒火,任燚此时对他的冷漠,与视频里对严觉的友善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他忿忿难平,令他嫉妒不已。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们怀疑他跟踪过你和其他消防战士,对你们的出警非常关注,对你们的新闻也都有收集。” “他是跟踪狂?狂热崇拜者?” “可能两者都是。” “你们有找他问话吗?” “还没有,他是未成年人,我们很慎重。” “这还慎重什么,他都出现在犯罪现场了。” 邱言点点头:“我们今天已经联系了他的监护人,晚些时候就会带他来警局配合调查,其实今天让你来,也是希望在询问的过程中也许你能帮上忙。观察他对你的反应和态度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可以。”任燚实在无法把一个看起来阳光开朗的少年跟x教组织联系在一起,何况施耐威是国际学校,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也不大符合纵火癖的特征,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邱言看了看表:“他应该到了,任队长,我先去跟他聊聊,等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 任燚颔首。 邱言走到门口的时候,驻足转身,看着宫应弦,用眼神示意他跟自己走,但宫应弦就像没看见一样,一动未动。邱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开门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宫应弦和任燚,还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宫应弦默默坐在了任燚旁边,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不转头,也不说话,似乎只要挨着任燚坐着就够了。 任燚却是如坐针毡,他走也不是,动也不是,他仿佛隐隐能感觉到宫应弦散发出来的热量。 他终于受不了了,起身要出去,他一动,宫应弦也腾地站了起来:“你去哪儿?” “厕所。” 宫应弦不由分说地跟了上来。 任燚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回头:“你要干什么?” 宫应弦直勾勾地盯着任燚,低声说:“我们要一直这样吗。” “你可以不这样。” “那我们能和好了吗?”宫应弦一眨不眨地望着任燚,眼神中甚至闪烁着一丝天真。 任燚倒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我从前因为,你只是不懂人情世故,现在我才发现,你缺少共情能力,你太冷漠了,你体会不了别人的痛苦,你也不在意对别人的伤害,你不是真的为伤害我父亲而感到愧疚,你道歉只不过是为了应付我罢了。” 宫应弦脸色微变,他辩解道:“明明是你因为掺杂了私人感情,而无法对事物做出理智的判断,如果你能跳出亲情的框架,仔细看这个案子,你自己也会发现你父亲多可疑。” “就算他可疑,你也没有权力对他进行深度催眠!”任燚低吼道,“你自己也知道那么做违法,所以才骗我签免责协议。” 宫应弦低垂下眼帘,小声说:“免责协议是庞贝博士要求的。” “所以庞贝博士也不知道,这件事没有经过监护人的同意,对吗?”任燚一把揪起宫应弦的领子,“你拿着这份协议,这头骗我签,那头骗庞贝博士进行非常规的医疗手段,一切都是为了达到你自己的目的,你还敢用一副无辜的嘴脸要我不要再生气,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是你根本没当回事!” 宫应弦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半个字。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维护我父亲的声誉,所以,要查案,我百分之百的配合,但我们之间……”任燚狠下心,吐出泣血般的字句,“不必再有别的接触了。” 宫应弦顿时面如死灰,他咬牙道:“不可能,我永远不会同意!” “这轮不到你同不同意。” 宫应弦上前一步,挡在了任燚面前,他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仿佛把他大半的情绪隐藏其中,他轻声说:“任燚,你费了不少功夫才走进我的世界,你再也不能出去了。” 第129章 宫应弦那深沉的目光和强硬的表情,是任燚从未见过的,不断逼近的身躯也给予他巨大的压迫感,他不自觉地往后退去,眼前之人,令他感到陌生和抗拒。 就在任燚的后腰撞上桌子,无路可退时,他的手机乍响,打破了那种泥沼一般拖着俩人往下坠的僵持的空气。 任燚快速划开手机的通话键,邱言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任队长,你可以过来了。” 任燚瞪着宫应弦。 宫应弦别过脸去,调整了一下情绪,低低说道:“走吧。” 俩人离开办公室,前往审讯室。 邱言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一照面,她就对任燚说:“任队长,里面那个孩子非常聪明难缠,你认真听我说,然后照着我说的做,可以吗?” 任燚颔首。 “第一,不管他说什么,如何表现,你绝对不能被他激怒,被他引导,你要非常平静,你要让他知道你是掌控者,但又不能咄咄逼人。第二,永远不要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要吊着他,用问题去交换问题,这个度不好把握,我们会提醒你。”邱言递给任燚一个耳塞。 任燚把那粒小小的东西塞进了耳朵里。 “第三,先问他一些跟凤凰中队、跟你个人有关的问题,比如他为什么对你们感兴趣,等到你们聊天的节奏起来之后,再问他文辉商场的事,这时候他比较容易开口。” “明白。” 宫应弦沉声道:“一会儿屋子里只有你们两个人,我们会在监控室看着你们,不用紧张,记住你要主导这次谈话,而不是被他主导,一旦你发现自己被影响了,我们会提醒你,或者你借故喝水、抽烟、上厕所,打乱这个节奏。” “明白。”想着里面不过是个17岁的小孩儿,任燚并没怎么放在心上,谁都经历过17岁,17岁的半大小子,大多又傻又冲动,即便是再聪明,也难以弥补缺乏阅历而导致的青涩感,面对成人,尤其是健硕的成年男性时,一定会露怯。 任燚推开了房门,屋内的少年抬起头,在见到任燚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后转为惊喜:“任队长?” 任燚朝他点点头,坐在了他对面,微微打量了他一番,比照片上看着还俊帅干净的少年,实在让人无法把他跟“犯罪”联想到一起:“你好,你叫……方之絮。”任燚看了看面前的资料。 “你叫任燚,四个火那个‘燚’。”方之絮看着任燚,满眼都是光彩,“你是特意为我来的吗?” “你怎么认识我的?” “你在网上有点名气呢,最开始是几年前拍那个消防宣传片,那可是全国主流媒体连续放了半年的,后来你有几次任务被拍到放到了网上,然后呢,北京消防局也特别爱拿你做宣传。”方之絮一口气说完,兴奋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那个8秒钟的消防宣传广告,那时候我还上初中呢。” 任燚看着他:“你喜欢消防员?想当消防员?” “喜欢。”方之絮笑着点头,“不过不想当,太危险了,我没有你们那么勇敢。” “你平时很关注火灾之类的东西,也很关注我们的动向。” “是啊,我觉得你们很酷,尤其是你,任队长。”方之絮将身体往前倾,朝任燚眨巴着眼睛,“其实我前两年去你们中队参观过,还和你们打过篮球呢,当时我刚从大溪地度假回来,晒得特别黑,也比现在矮小,所以你把我忘了。” “我们中队经常有人去参观,对群众我们是永远开放的,所以有时候记不住那么多人。” “这回你应该不会忘记我了。”方之絮有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知道吗,我猜到你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看来你今天是特意为了我来的。” “我经常来分局协助各种案件的调查,今天是邱队长说你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过不少跟我和我中队有关的消息,所以让我进来和你聊聊。” 方之絮笑而不语。 任燚的耳机里传来宫应弦的声音:“问他跟火有关的事。” 任燚道:“你为什么会对消防员感兴趣?不会只是觉得酷吧?那警察也很酷,军人也很酷,消防员有什么地方特别吸引你?” 方之絮笑了笑:“你一定是想问我,是不是有纵火癖吧。” 任燚平静地反问他:“你是吗?” 方之絮却没有直接回答:“我认为纵火癖这个词本身就很有问题,崇拜火,依赖火,利用火,是人类从古至今都在做的事,人在探索火的过程中,都有一个从未知到已知,从滥用到善用的过程,是谁规定火必须怎么用呢?” “法律规定的。”任燚直勾勾地盯着他,“法律虽然没规定你一定要怎么用火,但规定了你不能怎么用火。” 方之絮认真地说:“可是,如果不探索,又怎么知道火的更多用处呢,比如,任队长,你知道吗。”他突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火不仅能温暖人的身体,还能温暖人的灵魂。” 那双看似年轻纯净的眼眸深处、却透出一股寒意,任燚顿时感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任燚已经无法把方之絮当成普通的少年看待了,他十七八岁的时候虽然自以为是,但如果被带进警察局问话,也一定会被吓得不轻,可眼前这个人态度之放松,头脑之清醒,口齿之伶俐,远超成人。他坐直了身体,开始谨慎应对,“所以,你喜欢纵火?” 方之絮噗嗤一笑:“哪有啊,我只是说了说我的理论,我很怕死的,我可不敢纵火。” “我没问你敢不敢,我问你是不是喜欢。” 方之絮微笑着不说话。 任燚冷冷地盯着他。 “怎么说呢,我确实很好奇。” “你又对纵火好奇,又对消防员感兴趣,不觉得矛盾吗?” “不矛盾啊。”方之絮托着腮看着任燚,“我觉得火是不可战胜的、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之一,火永远也不可能被真正消灭,只要一点点小小的契机,就能重生。可是你们,却是专门与火战斗的,你们用渺小的人类的力量,去对抗庞大的自然的力量,你们与火的战斗从来就没有胜利过,只是尽力输得少一点罢了,可即便如此,你们也从不放弃,你们就像一群悲剧英雄,特英勇、特伟大。” 任燚的拳头暗暗在桌下握紧了,方之絮听起来是在夸奖他们,可他却越听越冒火,在方之絮的口中,他们就像一群苦苦挣扎的蝼蚁,他分明体会到了方之絮崇敬口吻之下的蔑视。 “所以我喜欢火,和喜欢消防员,一点都不矛盾。”方之絮认真地说,“我认为所有消防员都是英雄,而英雄,就该有英雄的结局,比如,像孙排长那样英雄般地落幕……” 任燚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目光顿时凌厉万分。 方之絮缩了缩脖子,无辜地看着任燚。 宫应弦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冷静,不要被他激怒,他擅长这个。” 任燚倒吸一口气,惊觉自己的情绪居然真的被这个少年带跑了。 方之絮低着头,玩儿起自己的衣服拉链。 任燚平复了一下,说道:“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方之絮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被带进警察局问话,你也不害怕?” “我又没有犯法。”方之絮耸耸肩。 “那你至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吧。” “知道,因为我去了文辉商场。我只是好奇去冒险而已,虽然我不该进入警察封锁的现场,但是也不算犯法吧,最多治安拘留?”方之絮想了想,“可是我未成年啊,最多就是批评教育一下吧。” 任燚深吸一口气:“我先去下洗手间。” 方之絮乖巧地点点头:“任队长,一会儿等你回来,可以给我讲讲你们出警的故事吗?我搜集了好多你们的新闻,但是肯定没有你亲自讲述过瘾。” 任燚扭头就走。 离开审讯室,宫应弦和邱言马上赶了过来。 任燚朝着空气狠狠挥了一拳,口中咒骂一声:“这个小混蛋,他绝对跟组织有关系。” 邱言无奈道:“我们也怀疑,但是没有证据,而且他家很有背景,我们还不能采取他监护人不同意的措施。” “他进入过文辉商场啊。” “没错,但是这证明不了什么吗。”邱言道,“你还记得周川吗,他在第四视角酒吧被你们抓个现行,拍了照录了像,最后也只是行政处罚关了48小时,他还未成年,我们甚至不能拘留。” “他一嘴的歪理!”任燚沉声道,“跟紫焰一模一样,肯定是被洗脑了。” “他应该不是被洗脑。”宫应弦道,“在你之前,我们的心理专家给他做了一个小测试,他很可能是反社会人格。” “纵火癖很多不都是反社会人格?” “不一样,大部分是因为受到歧视和虐待而对人、对社会产生恶意,他像是天生的。”宫应弦皱起眉,“只是,到目前为止,他没有任何犯罪记录,连违反校规都没有过。” “让小谭黑了他的社交账户和电脑,找找……” “不行。”邱言摇头,“领导不同意,如果我们违反程序,不仅会受到处罚,有用的证据也会变成无用。”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目前只能靠你卸下他的心理防线,让他透露一些有用的内容,如果你也问不出什么,我们暂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我会派人跟踪他。” 任燚拍了拍脸:“我试试吧。” 第130章 任燚转身想进去,宫应弦却按住了他的肩膀:“别着急,我们先整理一下你的思路。你回想一下,你在跟他的对话过程中,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任燚翻了一眼,“生气,还能有什么感觉。” “除此之外呢?” 任燚冷静地想了想:“有时候,我感觉他是故意说些激怒我的话。” “对,他想吸引你的注意。他在面对我们的时候,跟面对你时的表现截然不同,虽然同样很令人生气,但在我们面前,他表现出不屑、轻浮、敷衍,对自己做的事轻描淡写,仗着自己的年龄和家世背景,丝毫不担心受到责罚。但是在你面前不是这样的,他想表现自己。” 任燚回忆了一下他和方之絮的对话,似乎确实有这样的感觉。 邱言道:“他崇拜你、关注你,想要让你认同他的观点,所以他不停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并且试探你的反应,比如,他提到孙排长,就是故意的,他想试探你的底线。” “什么意思?他到底想干什么?”任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不觉得他真的崇拜我,你没听到他说的吗,他觉得消防员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失败的,输多输少而已,这样也算他崇拜我们?” “这并不矛盾,仔细分析他说的每一句话,可以勾勒出一个狂热崇拜者的画像,他崇拜你,同时……”宫应弦皱了皱眉,“我们猜测,他希望你死。” 任燚呆住了。 “对于他来说,他崇拜的不是你个人,而是你的形象,你的正义的、勇武的英雄消防员的形象,他崇拜火,他也崇拜敢于和火抗争的勇士——即便这种抗争是徒劳的,就更符合他幻想中的悲剧英雄的形象。而在他心目中,你必须完成他基于英雄的想象,就是像一个英雄一般牺牲,就像孙定义那样。” “我艹。”任燚感觉大脑发胀,“这是……什么他妈的疯子?世界上还有这种人。” 邱言讽刺一笑:“当然有,而且非常多,只不过大部分人并不是疯子,只是一时的狂热。比如,当一个明星的良好形象崩塌时,对他抨击得最猛烈的,恰恰是曾经支持他的粉丝,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崩塌,只需要做出不符合粉丝想象中的他的行为,就足够产生怨恨,因为在粉丝心目中,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是想象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做出越轨的行为,就是辜负、就是背叛。当然,绝大多数人都会冷静下来,但里面那个,刚才他的表情和说的话,已经一系列的行为,显然不是一时的狂热。其实,在孙排长牺牲的新闻出来之后,他非常激动地发表了很多意见,我们怕你看着难受,没给你看,如果你确认自己可以承受,我可以发给你看看,你就能明白这个孩子的心理状态。” 任燚深吸一口气:“所以,文辉商场的纵火者……” “不是他,当时他正在高考补习班上课,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宫应弦担忧地说,“不过,即便他现在还没有犯罪,他也有很大的犯罪的潜能。” “那该怎么办?” 宫应弦摇头:“只能尽量阻止他,然后我们会与他父母沟通,送他找去做心理治疗。” “那我一会儿,该怎么办?怎么对付他?” “首先,你要维护你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旦他感觉到你的形象崩塌,他就有可能做出激烈的反应,这是我们要尽力避免的。其次,你要让他感觉到,是他让你失望了,你做了一个合格的偶像,而他没有做一个合格的崇拜者。” 任燚听得一愣一愣的:“我要说什么?” “你就说,他进入文辉商场废墟并留下鞋印的事非常愚蠢,他也许想要追随你的脚步但是他又胆小又愚蠢,如果被人知道他是你的崇拜者,对你的前途、对你的形象都有很坏的影响,希望他好好读书,不要再做这些蠢事了。”宫应弦道,“重点是,不要怀疑他有什么犯罪动机,而是把他的行为当成一个愚蠢少年的愚蠢行为,毫无意义的行为,就像他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那样。” “我明白了。”这其实是一个迂回的激将法,如果方之絮想要证明自己,就会先证明自己的行为。 “好了,你进去吧。”宫应弦突然拉住任燚的手腕,凝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记住,不要被他激怒,你要做掌控者。坐下之后,时不时看表,椅子坐一小半,不要依靠背,侧身冲门,跷二郎腿,把双脚脚尖都冲着门,肢体语言上这都是没打算久留、想要尽快离开的表现。” 任燚的余光瞄到了邱言投射过来的探究的目光,他快速拉开了宫应弦的手,低低“嗯”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方之絮笑盈盈地看着任燚。 任燚重新坐在了他对面,表情变浮现一丝不耐烦:“刚刚他们跟我说,你在文辉商场失火那天,正在补习班,对吧。” 方之絮点点头:“我有不在场证明。” “嗯,我也不相信一个小孩儿能干什么,我就说这帮警察真是……太小题大做了。”任燚嘟囔道,“浪费我时间。” 方之絮的眉心轻轻挤了挤。 “你这种小孩儿啊,我见多了,火场废墟很刺激吧,比鬼屋还真实、还免费,是吧,你是不是带女孩子一起去的?想趁机表现一下自己。” “我没那么无聊。”方之絮皱眉道。 “你还不无聊?”任燚失笑,“谁闲的没事儿大半夜跑到火场废墟去玩儿?不冷吗?那可是警察封锁的地方,你要是成年了,直接就把你拘留几天,丢不丢人?你不但去了,还被警察抓到了,你肯定以为自己做得挺隐秘吧,哎,到底是小孩子,就爱自作聪明。” “我的鞋套破了!”方之絮不忿地说,“那是意外。” “哦,意外。”任燚摇了摇头,“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净干这些无聊又无用的蠢事。” 方之絮暗暗握紧了拳头。 “哦,我知道了。”任燚露出恍然的表情,“去年我们也抓了一个跟你一样的,大半夜去火场废墟,又是拍照又是录像又是直播的,特脑残,是个找不到工作的闲散人士为了混点饭钱,你是缺零用钱了?” 方之絮怒了,马上辩解道:“不是!我不缺钱,我也不是为了钱。” “行了行了,那帮警察业绩压力大,到处发疯找纵火犯,连你这种小屁孩儿都要逮进来。”任燚看了看表,“回去好好读书,别成天乱跑,做些蠢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可能对我有负面影响?” 方之絮抿唇不语。 “你成天在网上关注我和我中队,让人知道你向我们学习就学习出跑到火场去玩儿,给警察增加办案难度,人家要怎么说我啊。”任燚做出拜托的手势,“别再胡闹了,好吗。”说完他起身就要走。 “我没有胡闹。”方之絮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火说道,“我有重要的发现。” 任燚顿住了脚步。 宫应弦马上在耳机里说:“直接走,不用理他。” 任燚轻蔑一笑,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方之絮愤然站了起来:“我没有做无意义的蠢事,我没那么无聊,你、你给我站住!” 任燚转头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是吗,那你做什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方之絮咬着牙,犹豫了。 “你跟警察说去吧,我中队一大堆事儿,没空陪小孩儿玩儿。”任燚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会后悔的!”方之絮的吼声被他抛在了门后。 离开审讯室,任燚喘了几大口气,他不太擅长演戏,此时紧张得掌心都湿了。 宫应弦和邱言也很快从监控室出来了,邱言轻轻击掌:“任队长,你做的很好。” 任燚苦笑一声:“他会说吗?” “现在不会,尤其不会对警察说。他防备心很强,所以我们让你赶紧离开,否则可能会被他发现我们在激他。” “那接下来怎么办?” “放他走。”宫应弦道,“最好的结果,是他私底下会去找你,最坏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本身他不开口,我们也拿他没办法,怎么都要放他走的。” 任燚平复了一下心跳:“飞澜跟他一个学校,我觉得不太安全。” “他们不是一个年级,不在一个教学楼,之前也没有任何交集,不过,早在我们被炽天使曝光个人信息时,我就已经给她安排了双重的安保,她离开学校之后就没有单独行动的时候,不用担心。” 任燚点点头:“那就好,你也要提醒飞澜。” “嗯。”宫应弦把自己的保温杯递给了任燚,“喝口水。” 任燚看了一眼:“不用了,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回去了。” 宫应弦张嘴想挽留,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邱言道:“任队长,一起吃个饭吧。” “不用了,我真的要回中队了。” “麻烦你这么久,我从来没请你吃过饭,咱们就在我们食堂吃,耽误不了多久。”邱言顿了顿,愧疚地说,“让我有机会向你道歉,好吗。” 任燚叹了口气,他一向很难拒绝女人的要求。 第131章 邱言和任燚先前往食堂,宫应弦则回车上拿自己的盒饭。 不等邱言开口,任燚率先道:“邱队长,你不用向我道歉,就像你说的,你只是在做你的工作,履行警察的职责,换做我是你,我也会一查到底的。” “谢谢你的理解,但是道义上我还是对你很愧疚,毕竟你真的帮了我们很多忙。”邱言低下头,“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查清真相,最近案情一直都有进展,我们已经通过炽天使锁定了国内的几个纵火犯,到了合适的时机会一起收网。上次应弦跟你说的那个无名焦尸,在确认他的身份后,我们发现在他死后他的钱被冒领过,我们也正在追查,” 任燚点点头:“那白焰呢?” “白焰的反刑侦能力非常强,我们几次追查到的线索都被破坏了,组织里肯定有专业人士在掩盖白焰的踪迹,把他藏了起来。目前我们加大了通缉的警力投入,监听了与白焰有关的一些人的通讯渠道,他一定会落网的。” 自在废弃游乐场的地基井下挖到白赤城妻女的尸体,其实也才过去了一个来月,任燚知道追捕罪犯、尤其是高智商、有预谋的罪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他还是不免心急。 到了食堂,俩人拿上餐盘去打菜。凤凰中队只有四十多人,所以食堂都是小桌上菜,就像小饭馆一样,但鸿武分局可是有好几百人,任燚排队打菜的时候,感觉自己回到了大学时代。 挑了个角落坐下后,邱言道:“我们食堂伙食怎么样?” “我看还是我们中队好一点,不过中队人少,比较好做。” 邱言笑了笑:“那我有空去你们中队蹭个饭。” “好啊。” “你来我们分局这么多次,这是第一次在食堂吃饭?” “是啊。” “以前应弦不带你来吃饭?” “……我们在他车上吃盒饭。” “哦,对。”邱言仿佛想起了什么,“盛伯说,他每天都会做两份饭放在应弦的车上,有一份就是给你准备的。” 任燚沉默了。他脑海中浮现一幕幕画面,全是俩人无数次在宫应弦那辆黑色suv上吃饭,能把双手捧着吃盒饭吃出烛光晚餐般的喜悦和浪漫,必须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因而在一起做什么都是美好的。 他曾经觉得宫应弦是个不谙世事的天使——虽然这样的比喻被人听了要掉一地鸡皮疙瘩,而且宫应弦的性格其实有很多缺陷,一般人根本无法忍受,可在他眼里,所有的缺陷都情有可原、都令人心疼,所以宫应弦就什么都好,不好的地方只要他觉得好,那就是好,反正他甘之如饴。 喜欢一个人到如此盲目的地步,也难怪什么都看不清了。 邱言见任燚不说话,勉强一笑:“其实我早就猜到你们两个之间会出问题,只是没有想到问题会先出在应弦身上。” 任燚嘲讽一笑,他想反问邱言,还担心自己用“成年人的阅历”去伤害宫应弦吗?如今明明是宫应弦在利用自己,可他没有说出来,邱言不至于要承担这种责难。 邱言仔细观察着任燚的表情,诚恳地说:“我理解你的愤怒,而应弦也很难过,我实在不想看到你们这样,我能做些什么吗?” 任燚知道宫应弦绝对不会把俩人之间真正的关系告诉邱言,这也就代表了邱言不可能真正“理解”他的愤怒,他摇了摇头:“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邱言叹了口气,讪讪地看着任燚,脸上只剩下无奈。 过了一会儿,宫应弦走进了食堂。他身高腿长,相貌脱俗,本是走到哪里都最出众,但食堂里的人的反应还是大了些,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眼神都写满了惊讶。 任燚心想,宫应弦怕是第一次出现在公共食堂吧。 果然,马上就有同事调侃道:“哇,宫博士,你怎么会来食堂啊,你不是从来不来食堂吃饭吗。” 宫应弦朝他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理会,径直朝他们走来,将手里拎着的两个保温盒放到桌上,自己也跟着坐下了,然后把其中一个推到任燚面前,“有你爱吃的红烧肉和炝炒藕尖。” “不用了,多了吃不完。”任燚埋头吃起自己的饭菜。 宫应弦失落地低下头,打开盒饭,心不在焉地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偷看任燚。 邱言坐在俩人旁边,尴尬不已,她轻咳一声,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任燚当然知道邱言意不在吃饭,而是想创造机会让他和宫应弦和好,但他现在面对宫应弦,只觉得疲累,那是激烈愤怒过后的虚脱。 邱言走后,宫应弦又偷瞄了任燚好几眼,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沮丧地低下了头去,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无声的伤感。 任燚也感觉到十分压抑,这一顿饭简直味同嚼蜡。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膝盖被撞了一下。起初他以为是不小心碰到的,但很快,宫应弦又撞了他一下,轻轻地、缓缓地碰撞,就像在试探他,也像在呼唤他。 任燚把腿往回缩了缩,但桌下空间有限,他不可能躲得开宫应弦的长腿。 任燚轻咳一声,干脆把身体侧了过去。 宫应弦失落地放下了筷子,迟疑着说道:“你选的那家养老院,很多项医疗资质他们都是不具备的,之前还有过护工虐待老人的诉讼,用钱压下去的,还有……” “他是我父亲。”任燚没有抬头看他,“你就不用操心了。” 宫应弦抿了抿唇:“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再那么做了,把老队长送回来吧,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提供比我们更好的看护。”他的初衷,只是想要对任燚好,可在发现任向荣的身份后,一切就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我本来就不该接受的。”任燚淡道,“我们非亲非故,我平白接受这种馈赠,说实话够得上受贿了。现在这个地方才是我父亲本来应该去的,如果他过得不好我会给他换地方或者请保姆,但我不会再让你接近他了。” 宫应弦黯然道:“那我们呢,你打算一直这样对我吗。” 任燚吃了一口饭,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先走了。”他抓起大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宫应弦慢慢握紧了拳头,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仿佛周围的空气温度都跟着骤降。他也腾地站起身,追了几步,可是看着任燚决绝的背影,他突然就没有了追上去的勇气。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也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他慌乱、茫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任燚一次次的拒绝和冷漠,他看不得任燚对他冷眼相待,他受不了任燚与他渐行渐远,任燚这一个毫不留情的转身,把他的喜怒哀乐都带走了,让他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一切。 任燚不理他了,他到底该怎么办?! ----- 宫应弦那天说的话,确实让任燚有些担心,于是他每天都给他爸打电话,确认他爸在新的地方过得怎么样,每次也都得到了令他放心的答案。 冷静几天后,任燚开始重新思考他和宫应弦的关系,他还是无法对宫应弦做的事释怀,可每每看到对方沮丧焦急的模样,他的心就会跟着揪痛,他意识到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本能地不愿意让宫应弦难过。 他一面唾弃着自己,一面挣扎于该如何与宫应弦继续合作下去,甚至于,他和宫应弦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这些天俩人之间唯一的联络,是宫应弦让他用官方账号,发布一些告诫未成年人注重消防安全的案例,以此来刺激方之絮。 任燚照做了,然后很快就凑效了,一个周五下午,方之絮出现在了凤凰中队。 方之絮穿得很休闲,肩上背着一个大书包,以书包下坠的姿态来看,里面显然装了许多书。 任燚蹙眉看着他:“你来中队做什么?” “我刚下了补习班,正好路过。”方之絮顺了顺头发,打量着会客室,“跟我前两年来没什么变化嘛。” “一个会客室能有什么变化。”任燚道,“坐吧,喝饮料吗,有可乐和牛奶。” “不要。”方之絮显然不喜欢任燚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他故意叉着腿坐在沙发里,以增加自己的“面积”。 任燚道:“今年高考吗?成绩怎么样?想考哪个学校?” “还行,上个一本没问题。”方之絮撇了撇嘴,“能交差就行。” “向谁交差,父母?” “还能有谁。”方之絮说到这里,口吻已是不屑。 “这可是为了你自己。你应该好好读书,大半夜不睡觉,跑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方之絮一眨不眨地看着任燚:“你真的想知道吗?” 任燚失笑:“你不要故弄玄虚,你要说,就赶紧说,大人真的很忙的。” 方之絮翘起二郎腿:“我说了,你会告诉警察吗?” “如果你说的信息有用,我当然要告诉警察了,我本来就要配合警察办案。” “那我为什么要说。”方之絮冷道。 “那你为什么要来?” 方之絮眯起眼睛:“你跟我想象中不一样。” 任燚笑着摇头:“你这句话,我都不知道怎么接。” “当时,孙排长为什么牺牲?”方之絮看着任燚,“新闻报道很模糊。” 任燚脸色微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不行吗?”方之絮死死盯着任燚,“我想知道一个英雄是怎么陨落的,为了救一个小男孩?怎么救的?为什么偏偏死的是他,他死前说了什么,他有没有……” “闭嘴!”任燚低吼一声,两眼冒火,“滚出去,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 方之絮不服气地说:“凭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牺牲的是孙排长而不是你呢?” 任燚猛地从沙发里站起,几步走到方之絮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方之絮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仰望着任燚,目光畏惧之中又带着明显的兴奋。 任燚寒声道:“滚。” “我跟你交换。”方之絮露出一个病态的笑容,“你告诉我孙排长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你我在文辉商场看到了什么。” “臭小子,你想戏弄大人,你真以为自己有那个斤两?” “我没有戏弄你,我真的看到了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东西,而且我还带走了。” “……什么东西?”任燚松开了他,恶狠狠地盯着他,“给我一点提示,否则我不会相信你。” 方之絮勾唇一笑:“你们现在得出的起火时间,是被设计好的,我拿到的那样东西,可以帮你们确认一个重要的时间线,也许可以帮你们抓到凶手。”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任燚咬牙道。 “我不能说,怎么样,交换吗?”方之絮咧嘴一笑。 任燚冷冷地看着方之絮:“……好,我告诉你。” 第132章 这是自孙定义走后,任燚第一次被迫回忆当时的情景,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悲伤,时时把宫应弦的提醒——不要被方之絮掌控情绪——放在心头,抹掉了许多细节,冷静地把事件描述了一遍。 方之絮听得两眼放光,不停地追问细节,都被任燚呵斥了回去。 任燚说完,方之絮意犹未尽地说:“这是一个标准的英雄结局,你知道吗,比我想象中还好,可惜我以前没有特别关注过孙排长。” 任燚瞪着他:“把你在文辉商场发现的东西给我。” 方之絮却还在自顾自地说:“孙排长这个好难超越了,火场,幼童,绳索,牺牲,每个元素都像电影大片一样打动人。”他激动地说,“任队长,你要怎么样才能拥有一个比他更绚丽的结局呢?” 任燚隐忍着怒火,咬牙切齿地说:“给、我。” 方之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有录音吗?” 任燚怔了一下:“没有。” “把你的外套脱掉,口袋掏一下,手机给我。”方之絮道。 任燚深吸一口气,把外套脱了下来,全身的口袋他都顺了一遍,最后把手机扔给了方之絮,他催促道:“赶紧给我。” “可是,我已经扔了。” 任燚一拳垂在沙发椅背上,气得想掐死这个混蛋:“你他妈敢耍我?” “我从来就没有说要给你,我只是说,我会告诉你是什么东西。”方之絮摊开手,“我会遵守承诺的。” 任燚恶狠狠地瞪着他。 “其实我也说不好那是什么东西,是自制的一个定时装置。大概……”方之絮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吧。” “……一个开关插座的大小?” “对,差不多,可能再略大一点。” 任燚想起他在那堆布料灰烬下发现的印记,果然,有重要的证物被拿走了,而且就是被眼前这个人拿走的。可是,这么重要的证物,虽然是埋在废布料和灰烬之下,确实不好发现,可他都发现了,警察为何没发现,这也太缺乏经验了,以至于几天之后,还能被方之絮捡走?又或者,当时真的被水枪冲走了,所以只有痕迹没有实物?那方之絮又是怎么在废墟里找到的?不,这不可能是巧合。他皱眉道:“你是怎么知道这样东西在现场的?” 方之絮毫不在意地说:“你应该知道炽天使吧。” “你上炽天使。”任燚并不感到意外,“你可真敢告诉我。” “上暗网又不犯法。”方之絮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任燚的反应,“不管你是告诉警察,还是告诉我父母,我都无所谓。” “你是怎么在炽天使上得到这个信息的,又为什么要去现场找?” “我之前进过一个群,有个人不知道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城市,他单独找到我,说给我一笔钱,让我去找一样东西,并且处理掉,钱我没要,我一直都很想去看看,毕竟那是你终身难忘的地方,对我也有特殊的意义。” “他是否告诉你周边警力何时撤离?” 方之絮摇头:“没提什么警力,他告诉我时间我就去了。” “那你是怎么找到那个东西的?它还在原位吗?” “原位?”方之絮想了想,“我不知道原位是哪里,我是在垃圾里翻出来的,它是金属的,有点变形但是没烧毁。” “你把它扔在哪里?” “路边。”方之絮笑着说。 任燚知道方之絮在撒谎,这样东西如今究竟在何处,方之絮是不可能告诉他的,但他还是追问道:“路边哪里,哪里的路边。” “就是随便一个路边啊。” “我要具体的位置。” 方之絮想了想:“大概就是我回家路上,安方街第二个十字路口那家花店前的垃圾桶里吧。” “你有没有拍照,那样东西上面都有什么特征?” “没有,都烧成那样了,我真的看不出什么,嗯,金属的,很臭。”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它是定时装置?” “我从那个人的话里猜出来的。” “所以一切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任燚不屑道,“你的话真是没多少可信度,你只是想装逼吧。” 方之絮恼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爱信不信,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去那儿不是闲得无聊,也不是脑残,也不是为了钱,我只是、只是想要参与,想要更接近你而已。” 任燚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退的少年:“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吗?你不觉得自己的心理状态不正常吗?” “那又怎么样,这世界上有几个正常人,只不过大部分人会伪装,而我不想伪装。”方之絮的双目异常明亮,“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是对抗火的勇士,千万不要变成那些凡人。” “我本来就是凡人,这只是我的工作。”方之絮的目光令任燚极度不适,“你应该去看医生,你这样早晚会把自己毁了。” 方之絮认真地说:“我会一直关注你的。” “警察也会关注你的。你已经可以负刑责了,我劝你最好不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知道啦,我没有那么蠢。”方之絮笑着说,“我只是想做些有意义的事罢了。” 方之絮走后,任燚从茶几下面摸出了一个录音器,这也是宫应弦要求他准备的。他给宫应弦打了电话,假设方之絮说的是真的,那样东西能被他们找到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因为他看得出来,方之絮隐瞒了不少。 说完之后,宫应弦沉默了半天,任燚都以为断线了,开口问道:“你听到了吗?” 宫应弦突然闷闷地说:“你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 “……说正事。”那委屈的口吻听得任燚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听到了,他说的话半真半假,他肯定不会说对自己不利的,估计模糊或者隐瞒了不少信息,但看来那个痕迹确实是有一样重要的东西,不然不会有人冒险回去就为了销毁证据。” “如果真的是定时装置,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起火前的那段时间里,监控和目击者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宫应弦“嗯”了一声,“起火时间接近八点,文辉商场6点半下班,如果是在六点半到七点这个时间段混进去的,正值下班高峰期,有非常多的人进出,调查难度太大了。” 任燚沉声道:“尤其是现场监控已经被破坏了。” “对,破坏了大半,我们之前已经将留存的一部分录像,跟商场所有有登记的员工进行了比对,没有发现异样,除此之外,商场长期进出流动人口,新员工,顾客,钟点工,送货的,清理垃圾的,外卖,快递,推销的……鱼龙混杂。天眼这次派不上太多用场了。” “那就算我们找到定时装置,也无法找到纵火者?” “你先把录音给我,我分析一下。”宫应弦问道,“定时起火装置,可行性高吗?” “并不难,一个懂得燃烧原理的人可以有很多方法做出来,比如像在鸿武医院,用化学反应时间差做延迟装置。在这起事件里,只要预设一个需要一两个小时才能起火的装置就可以了,其实最简单的,引芯,不就是一个定时装置吗,然后随着大火和之后的救援破坏,很多证据都消失了,现场调查很难发现。” “可是你还是发现了,为什么其他人没有对这个痕迹提出质疑,是没发现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无论是火调科还是警方,在现场勘探的时候都非常仔细,还有专业仪器,除非被人为掩盖了。”任燚沉声道,“方之絮去的那天晚上,刚好是警力调走的那天,仅是结合这两点,也足够怀疑警方里有内鬼了。” “嗯,我们并没有掉以轻心,现在获知的新的线索,已经暂时不在大群分享了。” “方之絮,你打算怎么办?” “他会是一枚有用的棋。”宫应弦道,“我现在去你们中队取录音。” “你不必过……” “我还有一样东西想给你,等我。”宫应弦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给任燚拒绝的机会。 任燚叹了口气,每一次见宫应弦,都是对他的考验。 这时,敲门声响起,任燚头也没抬地说:“进来。”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了,任燚扭头一看,怔了一怔。 严觉? 严觉随意地挥了挥手:“嗨。” “你、你怎么过来了?” “你们支队的领导找我过去谈话,孙排长的事。” 任燚点点头,并不意外,有指战员牺牲是非常严重的事,必须对所有在场人员进行调查取证,明确责任,判断是否有失职、失误。 只是,此时见到严觉,任燚感到有些尴尬。 严觉见任燚不说话,笑了笑:“你不问我谈话内容吗?” 任燚摇摇头:“无所谓,我不怕担责任。”也许如果他受到处罚、反而心里会好受些。 “放心吧,不是针对你的。”严觉依靠在门边,“我完事儿之后,突然怀念你们炊事员做的土豆炖鸭肉了,所以就过来了。” 任燚勉强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鸭肉,我得问问。” 严觉看了任燚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你不会害怕我了吧?” 第133章 任燚瞪起了眼睛,拔高音量:“我?怕你?”他同时站了起来。 严觉看着任燚:“自从上次之后,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聊聊,但你一直躲着我,看起来真的很像怕我的样子。” “我为什么躲着你,大家都这个岁数了,不用说得太直白了吧。”任燚对着严觉,就没有对祁骁那样的温和与耐心,第一是因为俩人交情浅,第二是因为严觉看着比祁骁结实抗造多了,反正他是生不出怜惜之心的。 严觉笑了笑:“我觉得还是说得直白一点比较好,不然,我不知道你是担心我泄露你的取向,还是担心我对你有意思。” 任燚双手插兜,扬着下巴看着严觉:“你会吗?你有吗?” 严觉歪了歪脑袋:“你希望我先回答哪一个。” “我其实希望你不要回答。”任燚低声说,“严觉,我希望我们都忘掉这段,回到普通同僚的关系。” “那是自欺欺人,没劲。”严觉深深地盯着任燚,目光毫不掩饰地火热,“你有男朋友吗?” “……” “如果这个问题也犹豫,那就是没有。”严觉狡黠一笑。 任燚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宫应弦吗?” 任燚在心中暗叹,果然,只要稍微用点心,谁会看不出来呢。 严觉毫不意外的样子:“我看出来了,可是他那个人,奇奇怪怪的不说,他表现出了对你的独占欲,可你们俩却不是一对儿,这是直男惯用的伎俩,吊着你,你不会这个岁数了,还那么天真吧。” 任燚的口气沉了下来:“我们之间的事你并不了解,不要随便发表评论。” 严觉讪讪地耸了耸肩:“我只是想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你看,我们俩这么合拍,有很多共通点,有很多共同话题,谈恋爱的话我还挺浪漫的,你不用这么急着拒绝吧。” “你说的这些,只能证明我们适合做朋友。” “适合做朋友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基础吗?”严觉走近了任燚,露出一个坏笑,“要是你担心我们那方面不合的话,可以先试一次,我还挺有自信的。” 任燚摇摇头,正色说道:“严觉,我说的‘喜欢’,是认真的那种‘喜欢’,我有喜欢的人了。”换做以前,也许他会和严觉试试,他一直就喜欢浪的,反正他也不矜持。可是现在不行了,哪怕宫应弦让他失望透顶,让他避而远之,他的眼睛里也看不进去别人。 严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消失了。他用一种不解地目光看着任燚:“何必呢。” 任燚抬手看了看表:“不要再操心与你无关的事了,你不是要吃饭吗,现在去食堂吧,快开饭了。”他算算时间,鸿武分局离这里这么近,宫应弦恐怕就快到了,俩人要是撞到一起,不知道会出什么摩擦,他又不能把严觉赶走。 严觉却没有动,依旧深深地凝视着任燚:“如果我说,我也是认真的呢。” 任燚皱眉道:“严觉,你让我为难了。” “你单身,就代表我有机会,对吧。”严觉笑道,“我觉得人都应该给自己多一些选择。” 任燚回避道:“你快去吃饭吧。” “一起去啊。” “我还有点事,晚点去。” 严觉失笑:“你不会连跟我一起吃个饭都不敢吧。” 任燚恼道:“没有什么敢不敢的,我真的有事,你先去,一会儿我再过去。” “好吧。”严觉回头看了看,“食堂在哪儿来着?好歹给我指指路吧。” “出去就是楼梯,食堂就在二楼,这里这么小,需要指什么路。” 严觉却是一副不打算挪窝的样子。 任燚深吸一口气:“走我带你去。” 俩人刚走出会议室,就见着宫应弦正步入大门,手里还拎着一个礼品袋。 打了照面,宫应弦僵住了,任燚亦是感到不自在起来。 宫应弦瞬间就想起了任燚和严觉的那段采访,以及之前与严觉相关的种种,都令他厌恶极了,他眼睛里顿时冒起了火,毫不客气地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需要向你解释?”严觉冷笑,“我是守法公民,不用被你盘问吧。” “真想盘问你我会出示证件,任何时候任何人都需要无条件配合。”宫应弦冷道,“算了,你不配让我给你普法。” 严觉握紧了拳头。 任燚压低声音道:“严觉,上楼就是食堂,你先上去吧。”他悄悄观察着四周,幸亏这个点儿那帮饭篓子都已经聚集在食堂等喂食了,否则被谁撞见了这明显气氛不对的一幕,他该怎么解释? 严觉不但没走,反而向任燚靠近了一步,微微低头在他耳边说:“他到底什么毛病啊?” 这一暧昧的举动把宫应弦惹毛了,他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任燚的手,将他拽向了自己,倨傲道:“离这种不干净的东西远一点。” 严觉也彻底恼了:“你他妈说什么?” 宫应弦嘲讽道:“听力有障碍?” 自打俩人关系越来越密切,任燚已经快要忘了宫应弦以前说话有多刻薄、多呛人,他当年也是无数次被气得想打人,换个人不急才怪,他低低呵斥道:“宫应弦,够了!你们两个都够了!” 严觉满脸阴云:“我看你根本有病。” “那你还不滚远点?”宫应弦拉上任燚就要走。 任燚刚想骂人,严觉已经一步挡在了他们面前,看神情,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他们消防员常年跟火打交道,火气都不小,何况是被这么挑衅,严觉伸手就要去拉任燚。 宫应弦狠狠打开严觉的手,手里的纸袋掉在了地上,另一只手反手就从后腰摸出了手铐,动作快如流星,一气呵成,金属手铐在空气中发出叮当碰撞的声音,刺激着人的鼓膜。他阴寒地瞪着严觉:“你给我听好了,你现在还能站着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是警察,我巴不得你先动手,我会把你像条狗一样拴在楼梯扶手上,并以袭警起诉你。” 严觉两眼猩红,抡起拳头就要打,任燚早有预料,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严觉的胳膊,将他向后推去,并厉声吼道:“你们俩他妈有病啊!” 这吼声终于把食堂里的人都召唤了出来。 严觉气得要往上冲,宫应弦站在原地,满眼敌意地看着他,虽然动也未动,但被西装外套包裹的双臂肌肉明显膨胀,下盘生根,早已经蓄力待发。 “严觉,你他妈冷静点!”任燚快要拦不住严觉了,朝楼上吼道,“赶紧滚下来!” 高格直接从二楼栏杆翻过,跳了下来。虽然他们没少训练飞檐走壁的技能,但任燚平时不准他们做这种危险动作,不过此时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赞赏地看了高格一眼,高格也心领神会地架住了严觉,把人往后拖。 曲扬波站在楼上,四眼一扫,心里就有数了。不同于其他战士纷纷快速下楼劝架,他用比迪士尼公主下旋转楼梯还优雅缓慢的速度走了下来,且笑呵呵地说:“怎么回事啊,大冷天的火气还这么大呢。” 严觉骂道:“有本事你过来小白脸!” “严觉你长不长脑子!”任燚骂道,“你真想袭警啊?!” “严队长,别冲动,别冲动。”高格耐心劝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啊,不过宫博士这个人性格就是……不太好相处,他不是只对你这样的,你真不要往心里去。” 闻言,宫应弦皱起了眉,嘴唇抿紧了。 一帮人都拉着严觉又哄又劝的,严觉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行了,放开我吧。” 众人松开了严觉,但都护在他周围,以防止他再发难,任燚低声道:“你上去吃饭吧。” “吃不下。”严觉整了整衣襟,狠狠地用眼刀子剜了宫应弦一眼,宫应弦也阴沉地瞪着他。 严觉大步往门口走去,在经过宫应弦身边时,发现了刚才推搡中掉在地上的纸袋子,他泄愤地一脚把纸袋子踹飞了。 宫应弦脸色一变,赶紧跑过去捡纸袋子,等他捡起袋子,怒意大盛地回头找严觉,发现严觉已经大步走了。他低头翻起纸袋子里的东西。 任燚挥挥手:“都回去吃饭去。” 曲扬波眨巴着眼睛,脸上写满了想看热闹的渴望,被任燚用眼神赶走了。 战士们散去后,任燚扒了一下头发,感觉比特训一天还累,他咬牙道:“你是不是疯了?你刚才的表现有一丝半点像个成年人吗?严觉从来没有真正得罪过你,你至于吗?” 一直低垂着脑袋的宫应弦缓缓抬起头,眼圈通红。 任燚愣住了。 宫应弦小声说:“坏了。” “……什么?” 宫应弦抓着纸袋子,难过又可怜地说:“我要送你的东西。” 任燚的心猛颤了一下,这一刻,他几乎忘了宫应弦有多可恨。 第134章 任燚抓了抓头发,满脸为难,看着宫应弦似乎真的很难过的样子,想把录音给他让他赶紧回去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那个,进去说吧。”任燚指了指一旁的会客室。 俩人进屋关上门,任燚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啊。” 宫应弦从纸袋子里拿出一个礼盒,打开礼盒,里面赫然是一副摔坏了的……骨架。 “……” “它是我养的第一只鬃狮蜥蜴,叫铃兰。”宫应弦低落地说,“前段时间它寿终正寝了,我就把它做成了标本,想送给你。”这幅标本原本有特别的意义,可是现在形状都摔坏了,根本看不出来了。 任燚早就想到,宫应弦送的东西,必定是与众不同,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副动物标本。但见那骨架白白净净的,虽然现在脊骨处断成好几截,但仍然能想象它完好时的样子,定然是用了心的。他道:“能粘好吗?” “能,但是会有痕迹。”宫应弦想起严觉,顿时面显怒容,“我就不该放他走!” 任燚皱眉道:“严觉踢坏了它确实不对,但这件事首先是你不对。” 宫应弦瞪着任燚:“你还帮他说话?!” “这不是帮谁说话。是你先出言不逊的,即便你不喜欢严觉,他毕竟是特勤消防队的中队长,你们应该互相尊重。你这样一次次针对他,既不像个警察,也不像个成年人。” “难道他没针对我吗。他一直在挑衅我。他看你的眼神不对,跟你说话的口气不对,他出现在你身边就不对。” “你这是什么歪理。”任燚轻斥道。 “对,我说的话就是歪理。”宫应弦咬牙道,“就像你的副队长说的那样,我就是性格有问题,难相处,我对谁都不好,谁都忍受不了我,是吗!” “高格只是、劝架说的话罢了。”任燚说这句话时,底气确实不足,他因为喜欢宫应弦而心甘情愿接受这个人的所有不同寻常,但是其他人呢,遥想他刚跟宫应弦认识时无数次的抓狂,也许其他人真的是像高格那样想的。 “也是真心话吧。”宫应弦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你身边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不是这样想的。”任燚毫不犹豫地说,“但是这不代表我认同你做的每一件事,比如我父亲的事,比如今天的事。”他深吸一口气,“回头我还得向严觉道歉。” “你凭什么向他道歉!”宫应弦怒道,“他是不是喜欢你?” “不是。”在还没有决定如何回答之前,任燚已经矢口否认。为自己本能的撒谎,他心头顿时不知是何滋味儿。 宫应弦明显不信:“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 “我说不是就不是,是你反应过度了。”任燚咬着牙坚决否认,他知道承认了一定会引来更多麻烦——对三个人都是。他又道,“再说,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他拿出录音扔给宫应弦,“你该回去了。” 宫应弦厉声道:“什么叫跟我没有关系!” “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任燚压抑着满腔的悲愤,“我们是什么关系?啊?我们不过是p友罢了,没有承诺,没有感情,随时都可以一拍两散,随时都可以找别人。” “你敢!”宫应弦简直怒无可赦,听得任燚的这一段话,头皮都要炸裂开来。 “你都敢利用我和我父亲,我还有什么不敢?!” 宫应弦的大手抵住任燚的胸口,向后一推,直接将人按在了墙上,他高挺的鼻尖几乎撞上任燚的鼻子,他瞪着赤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准你跟我一拍两散,我不准你找别人!” 任燚试图推开宫应弦,却被宫应弦死死地箍住了双手,俩人怒瞪着对方,均希望从对方的眼中找寻些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放开。”任燚低声道。 “不要。”宫应弦哑声说,“你为什么对严觉那么好,对我就这么……他把我送你的礼物都弄坏了,你还要向他道歉。” “如果你懂得做错了事就道歉,我就不用替你道歉。” “我怎么就不懂了?”宫应弦急道,“我这辈子都没向任何人低过头,可我怎么向你道歉你都还是生气。”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了。”任燚怒道,“无论是我爸,还是严觉,你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宫应弦咬了咬嘴唇:“老队长的事,我知道错了,我错在不该未经你同意就对他进行深度催眠,但是我对他的怀疑和调查没有错,我没办法为我不认为自己有错的事认错。” 任燚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宫应弦的话,于公的角度没有问题,但是于私,整件事都是对自己的利用和背叛。 宫应弦凝望着任燚:“严觉也一样,他分明是对你有想法,我不知道你是看不出来,还是假装不知道。” 任燚疲倦地说:“放开我,我不想再说下去了。” 宫应弦红着眼圈说:“他把我的铃兰踢坏了,你还为他说话,你还不理我,你……你也讨厌我吗?我真的让所有人都讨厌吗?” 任燚发现自己真是吃软不吃硬,一旦宫应弦表现得可怜兮兮,自己就会心软,他重重叹了一声:“我没有讨厌你,你只是跟大部分人不同,而身边的人也大多可以理解你。我们之间也不是这个问题。” “那我怎么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任燚觉得自己跟宫应弦之间的沟通就不在一个维度上,他思索片刻,说,“你先放开我。” 宫应弦看着任燚的唇,喉结滚动着,但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放开了。 任燚看着那只散了架的小蜥蜴,有些可怜,“我楼上有胶水,先把它粘起来吧。” 宫应弦眼前一亮,已经一个月了,大地熬过了正月春寒,迎来了冰消雪融,任燚也终于开始正面回应他,而不是一直避之唯恐不及了。 俩人回到任燚的宿舍,任燚翻出了502胶水,又找来几只牙签,想把它拼回原样,可以标本碎得很厉害,一时根本拼不回去。 俩人一边拼,任燚边说道:我们先说严觉的事。” “嗯。”宫应弦不情愿地说。 “你要保证以后如果再见到他,要互相尊重,他不是你可以呼来喝去的嫌疑人,他是一个理应得到尊重的消防中队长,跟我一样。”任燚低声说,“你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屑于涉入人际交往圈,你还是在意别人怎么看你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就要改变一下自己。” 宫应弦欲言欲止,他在意的其实是任燚和任燚周围的人怎么看他。至于其他人,要在意他过去二十几年就应该在意了。但他没有否认,闷闷地说道:“知道了。” “再说我父亲。”任燚的手明显迟缓了下来,“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你的共情力太低了,既然你感受不了,那我就告诉你。昨天,我跟我父亲通电话,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宫应弦沉默着。 “他说,最近他老是梦到、想到当年的战友,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去跟他们团聚了。” 宫应弦僵住了。 “我跟你说过,十九年前一直是他避免回去的一年,这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但他现在频频触动那一年的回忆,他很疑惑,也伤心,也难过,甚至怀疑自己可能要死了,这都是你的错,你明白吗。”任燚说着说着,声音又有些发抖。 宫应弦黯然道:“对不起。” “他是我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所以你做的事让我无法释怀,这跟我们过去有多少交情没关系。” 宫应弦抿着唇,一言不发。 任燚看着宫应弦,平静地说:“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的回答我,不准撒谎。” “你问。” “你是真的在医院的时候才知道我们是父子关系,还是早已经知道故意接近我。” “我是在医院才知道的。”宫应弦笃定无比地说。 任燚看着宫应弦丝毫不闪躲的目光,点了点头:“好,这点我相信你。我不反对你查案,我跟你一样希望找到当年的真相,不仅仅是为了你的复仇,为了正义的伸张,现在也为了我父亲的清白,但是我坚决反对你用的方法。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不如直接当面问我父亲。” 宫应弦惊讶地看着任燚。 “我考虑了好久,如果我一直不告诉我父亲,他频频做梦、或者‘回到’那一年,是因为催眠,他会不断地胡思乱想,对身体也没好处,我不如告诉他,或许能唤起更多他当时的回忆,你也可以当面、正正当当的问问题。”任燚顿了顿,“然后向他道歉。” “好。”宫应弦郑重地答道。 第135章 “我会安排好时间……”任燚手一滑,把刚刚拼好的几块骨头又给碰散了,他发出一声懊恼地嘟囔。 “算了,我把它带回去修吧,这里没有合适的工具。”宫应弦把铃兰的骨架收集起来,装进了袋子里。 看着宫应弦失落的样子,任燚问道:“能修好吧?” “我一定会修好的。”这份礼物有着特殊的寓意,可是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否则任燚一定一眼就能明白他的心意。 “好吧。”任燚道,“录音你也收好了,应该能派上用场。” “能。”宫应弦肯定地说,“我们已经锁定了几个纵火嫌疑人,打算让方之絮来辨认。” “锁定嫌疑人了?”任燚的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 宫应弦点点头:“我们在现场拍摄了大量的照片。你应该也知道,纵火癖都喜欢回到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所以很大概率他就在人群之中,当时围观的人太多了,我们找了个微表情专家协助我们,有一个人是我们一致认为嫌疑最大的,已经在暗中抓捕了。此外,我不确定方之絮有没有跟组织有更密切的接触,这次可以试探他一下。” “如果他真的有问题,你们打算怎么办?” “犯法当然就要抓。”宫应弦又道,“无名焦尸案和王敏德的案子也都有了进展。” “说来听听。” “那个无名焦尸已经确认身份了,我们找到了他的家属来做dna检测,就是我们调查到的那个人。” “邱队长说,在他死后有人动过他的账户取款。” “对,不过不是直接取款,而是进行过几次大额交易,然后几经辗转,分散到若干小账户,最后被从全国各地六十几个atm机分别取走,这是典型的电信诈骗变现的手段,银行正在配合我们追溯交易来源,我们怀疑这是一笔x教的运转资金。” “他们能在人死之后使用他的账户,说明他们跟死者很熟悉啊,或者是有预谋的?” “很有可能。现在我们又多了一条追踪他们的线索,那些从atm机取款的,是电信诈骗的终端的一环,他们每一环都会收取一部分手续费,到了这一环,变成无法追踪的现金,然后再通过别的方式把钱给委托人。”宫应弦道,“不过这一环,是风险最高但是技术难度最低的,大多由地痞流氓构成,人员流动大,有一个松散的组织,要抓是好抓的,但是要抓到核心的上层领导并不容易,幸好现在有专办电信诈骗的部门在协助我们。” “那这种洗钱的组织和紫焰是什么关系?” “我猜是委托关系,所以不存在忠诚度,只要抓到洗钱组织的人,一定能大有进展,至少可以追查到紫焰的资金来源。” “好消息。”任燚听着很是振奋。 “而王敏德那边,我们将他20年来的社会关系都梳理了一遍,有一个人……”宫应弦说到这里,表情变得深沉,“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谁?” “飞澜的父亲。” 任燚顿时倒吸一口气。 宫应弦续道:“飞澜的父亲是上门女婿,这些年一直觉得自己在宫家不得志,时不时抱怨,俩人的夫妻关系也很差,分居多年,但一直没有离婚。我调查到他和王敏德当年有过接触。” “他作为你的亲属,接触给你做心理干预的医生,确实不会引起怀疑。” 宫应弦冷道:“他是一个很软弱的男人,如果真的是他,他敢在我爷爷眼皮子做这种事,绝对有人指使。” “……你姑姑知道吗?” “他们已经很少联络,除了公司的事和飞澜的事,平时都尽量少交流,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其实任燚问的话,是一语双关,不仅指现在是否知道,还指当年。但宫应弦这样聪明的人,也自动忽略了另外一层意思,足以见亲故关系,确实会蒙蔽人的判断。思及此,任燚也不免产生几分思考。他想了想,又说:“他的目标不是你,而是要防止通过你对案件深入调查,进而牵扯出跟宝升化工厂爆炸案有关的调查,一切的起源,还是化工厂。” 宫应弦沉重地低下了头:“是啊,可是,化工厂案却比我父亲的案子还难查。当时是上面下派的重案组,每一个成员都跟当地的政商势力无关,所以我相信重案组是公正的,但是,如果证据被篡改了呢,如果真相被掩盖了呢,如果他们被误导了呢。” “所以必须重启调查。”任燚坚定地说。 “嗯,我们的准备已经越来越充分了,只要在我家的案子上找到一个大的突破口、一个关键证据。” 任燚感慨地说:“我觉得事情已经越来越明朗了,从最开始毫无头绪,到现在可以多条线调查,你们付出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宫应弦深深地望着任燚:“因为有你一直在帮我们。” 任燚回避开了宫应弦的目光:“没什么,应该的。我跟我爸沟通好时间,我会通知你,你该回分局了。” 宫应弦不情不愿地说:“淼淼呢?我还没看到它。”他想起以前,俩人总嫌相处时间不够,争分夺秒也要在一起,任燚何曾主动要他走过? 任燚看了看表:“饭后他们去溜凤凰,淼淼会跟着一起去,现在不在中队。” “……好吧,那我走了。”宫应弦拿起礼品袋,下意识地护在了心口。 任燚将宫应弦一路送出了大门,看着他上车,目送他离去,心中百感交集。 希望他没有做错,希望通过对话,他爸可以释放心中的压力,而宫应弦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 回到宿舍,任燚才想起来自己没吃饭,此时终于感觉饿了,他煮了个泡面,同时给严觉发了条信息道歉。 不管怎么样,人家在他的中队遭到不礼貌的对待,他都有责任。 严觉回道:“你不需要替别人道歉。” 任燚也回道:“我代表自己道歉。” “那就没更必要了。” 任燚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了手机,开始吃面。 不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还是严觉发来的:“我赌你们成不了,记得我一直在这儿。” 任燚没有回,专心地吃起了面。 ---- 约定的当天,宫应弦一大早就来接上任燚。到了地方后,任燚让宫应弦等一等,自己先进去。 在电话里,任燚已经给他爸打了预防针,但是没有明说,只说到了之后细聊。 在来的路上,任燚再次跟护工确认了他爸今天上午的情况,如果他爸又发病了,那这一趟就白跑了。 任向荣见到自己的儿子,颇兴奋的说:“来啦,昨天打麻将赢了他们好几百,要不要给你点零花钱啊。” 任燚心一沉,脸色也有变。 任向荣愣了愣,哈哈大笑道:“跟你开玩笑呢,说了多少遍不用总请假来看我,我挺好的。” 任燚顿时松了口气:“老任,你可越来越皮了啊,是不是看上哪个漂亮的阿姨了。” “滚蛋。”任燚喝了口水,看着窗外说道,“开春了呀,该去看看你妈了。” “嗯,那天我早点来接你。”任燚在一旁坐了下来,给他爸剥起了橘子,“爸,我昨天跟你说了,我今天带了宫应弦来。” “哦,咱们住着人家医院,我都没当面谢谢他,他是不是太忙了,也一直没出现过。” “嗯。”任燚看着他爸平静的面容,感到真相实在难以说出口。 如果他告诉他爸,当年那个你从大火里救出来的孩子,现在怀疑你是纵火者,他爸受得了吗。 “那他人呢?”任向荣往外张望。 任燚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之前他已经想好了——他以为他已经想好了,可是看着他爸桌上放着的、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的勋章和照片,他才意识到太难了。 任向荣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怎么了呀?” 任燚沉声道:“我,其实……”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趁我现在清醒着。” 这一句只令任燚更加难受起来,他艰涩地说:“跟宫应弦有关。” 任向荣看着任燚:“跟我突然搬到这里也有关吧。” 任燚不说话。 “我又没痴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理由吗?肯定是你们俩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了?说吧,你爸这辈子什么风浪、什么地狱没见过,你还一副害怕让我知道的模样,太小瞧我了。” 任燚勉强笑了一下:“老任,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支持你,相信你,因为你从小就是我偶像。” “嗨呀,突然说这种话,干嘛啊,医生给我下病危通知了?” 任燚噗嗤一声笑了:“别瞎说。” “赶紧说,别墨迹。” 任燚深吸一口气,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把整件事告诉了任向荣。 第136章 宫应弦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正在抽枝发芽的植物。一年又一年的冬去与春来,一年又一年的枯萎与复苏,都说人如草木,实际怕还不如草木,若能一次次重来,人间便没有了悲剧。 但是,也没有了乐趣。 宫应弦的双目逐渐失焦,他的思绪在胡思乱想和任燚之间反复跳跃,脑子乱成了一团。 背后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宫应弦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转头,见任燚就站在自己身后。 室内开足了暖气,任燚只穿着一件灰色羊毛衫,柔软贴身的材质勾勒出他劲瘦结实的线条,他短短的头发,光洁的脸庞,凹凸的锁骨,衬出干净清爽的气质,好看得让人不想移开目光。 任燚轻轻撇了撇下巴,示意宫应弦跟自己来。 宫应弦走了过去,深呼吸,有一丝紧张。 走到门口,任燚道:“我已经跟我爸说了,他挺冷静的,我们一起坐下来聊聊吧。” “嗯。” 任燚转身要开门,宫应弦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任燚怔住了,回头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凝视着任燚的眼睛:“其实,我心里面相信老队长是清白的。” 任燚没说话。 “只要看着你,就能想象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宫应弦的目光有些黯然,“我只是……我只是很着急,没办法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线索。”多么好的父母,才能培养出任燚这么好的人。 任燚的心软了下来,他轻轻捏了捏宫应弦的手指:“把这句话也对我爸说吧。” 走进卧室,任向荣面对他们而坐,脸庞十分平静。 宫应弦看过很多次任向荣的照片,但却是第一次面见本人,严格来说也不算第一次,只是十九年前的那个“第一次”,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任向荣也打量着宫应弦,目光坦然而沉静。 任燚轻咳一声:“爸,他就是……” 任向荣点点头:“坐吧。” 宫应弦坐了下来,刚想开口,任向荣就感慨地看着他说:“啊呀,当年那么小的小孩儿,现在长得比我儿子还高了。” 宫应弦直视着任向荣,郑重地说道:“任队长,我想向您道歉,对不起。” 任向荣摆摆手:“没事,我理解你,我这辈子啊,见过太多受害者和幸存者了,绝大多数人,都没办法过好这一生了。你不但没有走上歪路,反而当了警察,化悲愤为力量,去拯救、保护、帮助更多无辜的人,非常不容易,非常难得。” 宫应弦怔怔地望着任向荣,心脏颤动不已。这就是任燚的父亲,哪怕坐着轮椅,垂垂老矣,却依然如此宽厚、如此有力量,这就是任燚的父亲,他们太像了。 任燚淡淡一笑,心中亦是欣慰不已,他早该想到,他的父亲有广阔的胸怀和朴实的智慧,而这一切都基于其面对任何困境都不曾畏缩的勇气,所以这件事,至少在他父亲眼里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严重。 宫应弦却满心惭愧,他低声说:“任队长,谢谢您。” “没事,现在最要紧的是抓到凶手,我能出几分力,就出几分力。” “不,我是想谢谢您,当年救了我。”宫应弦颤声说,“我一直都想当面对您说,但是我、我不敢。不只是因为我对您的……怀疑。” “我都明白。”任向荣温和地说,“没有人愿意回忆痛苦的往事,你一面不想回忆,一面又要被迫回忆。你很坚强。” 宫应弦只觉一股酸意直冲鼻腔,他低下了头去。 “我真的很想帮你,我知道任燚也在协助你,但我这个脑子现在不听我使唤了。”任向荣遗憾地说,“你可以问我问题,任何问题,不用有顾忌,哪怕把我当嫌疑人问,我能帮上一点忙也好。” “老任,你已经帮了很多忙了。”任燚顺了顺他的背,“不要有心理负担。” 任向荣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坚定地说:“邪不胜正,你们一定会赢的。” 宫应弦调整了一下呼吸,从公文包里掏出记事本和录音笔:“任队长,我代表整个警队和我个人,再次对您表示感谢。” 任向荣点点头:“来吧。” ----- 他们足足谈了三个小时,直到任向荣明显疲累了,需要休息。 宫应弦合上笔记本,再次道谢,并迟疑地问道:“任队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宫应弦鼓起莫大的勇气,问道:“撇开所有的事实和证据不谈,基于您多年的经验,您当时进入我家后,有什么感觉,您觉得,我父亲,会纵火吗。” 任向荣摇头:“当我在二楼找到你们时,你的父亲,他用……”他顿了顿,惋惜地说,“他用自己身体挡住了你们,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痛苦,但是他一步都没有躲避。我不相信这样的人会伤害自己的家人。” 宫应弦僵了僵,下一刻,他别过脸,站了起来,低声道:“那我就告辞了,谢谢您。”他快速走出了房间。 任燚看了看宫应弦的背影,又看向他爸:“老任……” “你去吧。”任向荣活动了一下双肩,“我正好睡一觉。” “来,我扶你上床。”任燚把任向荣扶到了床上,脱了鞋,盖好被子,问道,“累不累?” “还行,没事儿,你们去忙吧。” 任燚叹了一声:“你最近还‘梦到’以前的战友吗。” 任向荣的眼神充满了回忆:“但没有前段时间那么多了,可能催眠的影响在减退吧。” “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我们就去医院,你千万不要瞒着我。” “没事儿,你放心吧。”任向荣又道,“那孩子不容易,遭遇那么大的打击,别说小孩儿,成年人也崩溃了。你帮他是对的,如果我们帮助的人,都能成为像他那样有用的人才,那就等于我们间接帮助了更多人。” 任燚心中难言的感动,他用力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走吧。”任向荣想起什么,“哦,下次给我带点南二胡同的糖油饼和豆浆,有点馋那味道了。” 任燚笑道:“没问题,吉庆街的炒肝也来一份儿。” 任向荣也笑了。 任燚出去之后,找了半天,才在一个露台上找到宫应弦。 看着那仿佛散发着巨大的孤独的背影,任燚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听得脚步声,宫应弦转过了脸来。 他的眼圈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刚刚哭过。 任燚走到他面前,低声说:“如果你以后想到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问我爸,光明磊落的问。不过他现在除去睡觉,只有一半的时间是清醒的,你得碰运气。” 宫应弦哑声说:“把任队长送回我的医院吧。” 任燚摇摇头:“我一开始就不该接受这种馈赠,而且现在就算我同意,我爸也不会同意,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宫应弦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地惭愧。 “你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我回去好好整理一下录音,也许他提到了被我们、甚至被他自己忽略的细节。” “好。”任燚看了看表,“那我们回去吧。” 宫应弦有些茫然地问:“回去哪里。” 任燚微怔,看着宫应弦空洞的双眼,莫名地心中一痛。 宫应弦轻声说:“我爸挡着我们,我妈挡着我和我姐姐,我姐姐又挡着我,大火来的时候,我躲在角落里,只有我毫发无伤。” 任燚张嘴想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年我时常想,为什么是放火。我妈从来不参与公司经营,我和我姐姐还是小孩儿,如果对方要灭我爸的口,为什么连我们也不放过,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和麻烦,采用那样的手段。”宫应弦的表情有几分麻木,“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也许只有抓到凶手才能知道,但无论是指使他的人要他这么做,还是他自己决定这么做,那都是我无法理解的恶。等我长大之后,我才明白有些恶是不需要理由的,比起试图去了解他们,更重要的是阻止和惩治他们,这是我当警察的理由。” 任燚轻声说:“你比任何人都更有动力当一名好警察,你也做到了。” 宫应弦将目光移向任燚,难过地说:“我还不够好,我用了不好的手段,伤害了你和你父亲,而你们一直都在帮我……对不起。” 任燚直视着他,坦然地说:“我父亲没有怪你,我也接受你的道歉。” 宫应弦眼圈一红,克制不住地抱住了任燚,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就好像在拥抱自己的所有。 任燚拍了拍宫应弦的背,他难抑心中的疼惜:“你这些年辛苦了,我有预感,一切就要结束了,就像我爸说的,我们会赢的。” 宫应弦闭上了眼睛,任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第137章 宫应弦的情绪平复下来后,任燚忍不住调侃他:“我发现你还挺爱哭的。” 宫应弦嘟囔道:“胡说,怎么可能。” 任燚淡淡一笑:“不早了,该回去了。” 宫应弦拿眼睛时不时瞥他一下,不动,也不说话。 “走啊。” “我们和好了吗。”宫应弦小声说。 任燚有些迟疑、又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 宫应弦的手抚上了任燚的脸,他压抑着呼吸:“那我可以亲你吗。” 不等任燚回答,宫应弦的手已经改握住任燚的后颈,倾身向前的同时,也将人拉近自己,用力吻住了那对令他朝思暮想的唇。 任燚的心脏狂跳不止,因那略显粗暴、但又满富热情的亲吻而感到目眩神迷。他们通过亲吻交换着的,是彼此间毫无防备的温柔,是为对方而怒放的美好气息,还有那不得不压抑却又时刻蓄谋着爆发的巨大渴望。 他们越亲越动情,喘息也愈发粗重,在几乎不留间隙的亲密中,缺氧的大脑在剥夺他们的理智,占尽上风的本能令他们只想更贴近彼此。 突然,一阵警铃声像平地惊雷,瞬间把俩人炸醒了。 任燚猛地推开宫应弦,抹了一把几乎熟透了的脸:“有、有警情!”他的手机给中队的电话设置了特别铃声,只有在有紧急情况的时候,中队的人才会用这个电话打给他。 宫应弦还在发怔,无法从刚才的余味中回神,任燚已经冷静地接起了电话:“说。” “任队,安家小区一户人家起火,你在哪里呢?” “火很大吗?”任燚边说,边往停车场跑去。 “目前不大,但是今天赶了巧了,上午两个出警,出去了两个班都没回来,一会儿崔班长带队出这个,但指导员不放心,说你应该离中队不远,让你赶过去。” “不远,马上到。”挂了电话,任燚冲宫应弦道,“赶紧送我去安家路,算了,把钥匙给我,这片儿我熟。” 宫应弦把钥匙隔空抛给任燚,任燚接过钥匙,上车,关车门,发动,一气呵成,他快速驶出了停车场。 “什么情况?”宫应弦问道。 “住宅着火,今天警情特别多,人手有点不够。”任燚道,“还好我选这养老院离我中队不远。”他看了看表,估算着过去怎么也要二十分钟。 以最快地的速度赶到安家小区,任燚看着楼上一户人家的窗户正往外喷火舌,从烟柱的颜色和形状判断,屋内已经烧得很厉害了。 他看到了他们中队的救援车,也看到两个小战士竟然正在和一个男子拉扯,眼看都要打起来了。 而其他人不在,可能上去破门了。 任燚跳下车,跑了过去:“怎么回事!” “任队!”小战士急道,“这个人是家属……” “你们为什么来这么慢!整整十五分钟才到!我老婆要死了!”男子哭喊道,“拿纳税人的钱养大爷,你们算什么东西,现在都救不出人!” 任燚上去架住男子的胳膊:“先生,你冷静点!我们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出警,但现在是中午,交通情况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 男子挣扎着:“你找什么借口!我老婆都要烧死了你们才来,现在都救不出人来,人命关天的事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你、你是队长?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擅离职守,我要告你!” 围观的群众几乎都拿着手机在拍摄。 宫应弦站在一旁,用眼神询问任燚要不要帮忙。 任燚摇头,转问向小战士:“他们家什么情况。” 小战士满脸焦急:“他们家门变形了,用的智能门,一共九道天地锁,特别难拆。” 男子吼道:“你们不是有梯子吗!为什么不架梯子!拆门要拆到什么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一手肘撞在了任燚的胸口。 任燚痛得脸色都变了,他将男子的胳膊反拧到背后,和小战士一起按住他,吼道:“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跟你一样想救人,窗前的火那么大,根本进不去人,只能破拆大门,你冷静点!” 宫应弦掏出证件,在男子眼前晃了晃,怒道:“警察,你再继续闹下去,我将以袭击公务人员、妨碍公务罪逮捕你。” 男子愣了愣,更愤怒了:“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这是草菅人命!我要告你们!” 任燚一手摘下小战士的对讲,凑到自己耳边:“义胜,门拆开了吗?需要我上去吗。” 崔义胜的声音传来,背景十分吵杂:“不用,刚拆开了,我们已经进来了。” 几分钟后,崔医生等人将一个女人抬下了楼,早已等候多时的急救员推着担架跑了过去。 她身上多处烧伤,毫无生气,看起来已经不行了。 任燚看着石小倩在做急救,然后看着她的肩膀失望地垂落,并转过脸来,冲任燚摇了摇头,最后开始宣布死亡时间。 男子激动地扑到了死者身上,嚎啕大哭,听来令人心酸不已。 崔义胜摘下头盔,一脸沮丧地看了任燚一眼,低下了头。 崔义胜是所有班长里资历最浅的,从去年开始才被允许单独带队,但一般火场也不会让他单独带,今天是非常罕见的一天多个警情,人手不足。 但任燚已经送他眼睛里看出了怀疑和自责,任燚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这种情况就算我在,结局也是一样的,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 崔义胜刚要开口,刚才那名男子突然指着他们哭喊,“是你们害死我老婆的!你们15分钟才赶到,队长半个小时才到!来了也不架梯子!怕死当什么消防员!就是你们耽误时间我老婆才死的!” 战士们灰黑的脸上顿时写满了不忿和屈辱,但一个字都没说。 “你们害死我老婆!就是你们!”男子喊着,“大家都给我拍下来,我要曝光你们、我要告你们!” 任燚黑着脸说:“你有任何意见可以报警、可以向应急管理部门投诉,但请不要随便污蔑我们的战士。” “你们和警察是一伙的!警察还想抓我,我犯什么法了!你们害死我老婆还想抓我!” 宫应弦毫不犹豫地说:“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可以依法逮捕你,你违反治安管理……” 任燚阻止了宫应弦,低声道:“算了。你们两个清理现场,报备火调科,其他人收队吧。” 收拾完工具,任燚准备跟消防车回去了。宫应弦深深看着他:“飞澜和盛伯最近都在念叨你,说好久没见你了,什么时候去我家吃个饭。” “过段时间吧,最近不好请假太多。”任燚也看着宫应弦,多看一眼有多看一眼的欢喜。 “好吧。”宫应弦轻声说,“任燚,谢谢你。” 任燚微微一笑。 回去的路上,任燚一直安慰沮丧和义愤的战士们,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小战士。他在自己的十年服役生涯里,见过太多家属情绪激动之下的冲动言行,有些冷静下来就没事了,而有些也会给他们造成麻烦,这是无法避免的,也是每个消防战士需要经历的心理成长。 至少这次的事件,对于任燚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警情,其间发生的一起普通的冲突,那个时候的他无法预料,由这件事而掀起的巨大风暴,会将所有人都卷入深谷。 —— 两天后,曲扬波突然把任燚拉进办公室,脸色十分难看地说:“出事了。” 任燚很少见曲扬波会这么严肃,这么凝重,大部分时候,曲扬波处理中队的内外事务都是游刃有余的,因为他从小被培养出了极高的政治觉悟。 任燚也不禁紧张起来:“怎么了?” “上次你们在安家小区出的警,被放到了网上,针对中队15分钟到现场,你半个小时到现场,舆论对我们非常不利。” “当时大中午堵车啊,从凤凰路到安家路在堵车的情况下,十五分钟算快的了,我那天是请了假的。” “嗯,你的这个解释,比得过因为你们没能早点到而留下两岁女儿被活活烧死的年轻母亲更能得到大众支持吗?” 任燚僵住了。 第138章 曲扬波叹了口气:“这件事发酵得特别快,昨晚出来,今天就在网上掀起了很激烈的讨论,上面已经注意到了,决定下派调查组。” 任燚沉默了一下:“这都是那个男家属干的?” “不太像。”曲扬波解释道,“一开始是,我已经让傅楷调查了新闻来源,一开始是他个人在网上曝光,然后有部分网民参与讨论,然后是媒体,昨天还是正常的社会新闻发酵的速度,但今天开始就不正常了,有人在通过一些手段增加这件事的曝光度,和引导网民的舆论风向。” “……这不像是一个刚刚失去妻子的男人能干出来的。” “没错,他曝光只是为了发泄愤怒,这个时候,他要安抚家人,要处理善后,有更多事情比泄愤更紧要,所以这是别有用心的人干的。” 任燚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他有预感是宫应弦打来的,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 电话一接通,宫应弦单刀直入地说道:“这件事我们在处理,小谭查到有网络营销公司在推波助澜,我们怀疑背后资金跟紫焰有关,你不用着急,造谣的都跑不了。” 宫应弦的声音就像沉闷山谷里的一声鸟啼,有拨云见日的清透感,任燚心中稍定:“嗯,我没急,我们做的一切都符合程序,我问心无愧。” “网上的东西,你也尽量不要看了,很多负面的声音可能都是收了钱的,或者被蒙蔽的,等我们处理。”宫应弦轻声说,“不要在意那些东西,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消防员。” 任燚“嗯”了一声,脑子里却忍不住开始想象网络上有多少刺耳的言论。 挂了电话,曲扬波道:“参谋长下午就要过来调查,我们先准备几样东西,那天车库的出警录像,行车记录仪,现场的影音和文字记录,你的请假单,你也尽快把出警报告写好。战士们的情绪我去安抚,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好。” 曲扬波宽慰他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就像你说的,我们是符合程序的。” “我担心的不是上面的调查,我担心的是紫焰。”任燚咬了咬牙,“这个人神秘到摸不着一丝跟他有关的线索,他就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指使着他的信徒一个接着一个地出来作恶。” “可是他的信徒也在一个接着一个地落网、暴露,炽天使在国内的用户也基本都被盯上了,警察早晚会抓到他的。”曲扬波眨了眨眼睛,“我跟你一样对宫博士有信心。” 任燚微微一笑,他也一直都相信,能抓住紫焰这个狡猾又强大的犯罪者的,一定会是宫应弦。 ---- 回到办公室,任燚准备把写了一半的出警报告补完,但动笔之前,他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搜索了相关信息,他知道宫应弦不想让他看是他怕生气,他也知道他看了一定会生气,可他控制不住。 流传最广的是一段视频和文案,那段激愤的、矛头直指凤凰中队和他的文字,从口吻看正是那个男家属写的,质疑他们延迟出警,指责他擅离岗位,甚至还有动手和威胁。 任燚光是看文字,已经觉得胸口发紧,呼吸急促。他点开了那段只有两分多钟的视频,视频经过剪辑,证实了他们的到达时间,以及后续他们为了阻止男家属撕扯而将人按住,其中也有宫应弦的警告,最后以男家属痛哭亡妻收尾。 从视频呈现的内容来看,他们不仅大大迟到,错过了争分夺秒的救援时间,还与悲痛欲绝的家属产生肢体冲突,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够轻易代入男家属的处境,然后愤怒。 任燚调整了一下呼吸,迟疑着点开了评论,每看一条,心就往下沉一分,评论里充斥着不理智的谩骂、指控和毫无根据的猜测,他们完全变成了一群渎职的、冷酷的、贪生怕死的、害死一个母亲的罪人。 任燚把手机摔在了桌上,烦躁地搓了搓脑袋。他很想去回复几句、解释几句、反驳几句,可是看着那成千上万的留言,百口莫辩。 连他都这么沮丧,其他战士们…… 任燚起身想去看看他们,但想起曲扬波说的话,又坐了回来,出了问题要想办法解决问题,他现在首要的是把出警报告写完,把事情完完本本的描述出来。 —— 下午,当许进带着两个调查员来到中队时,任燚和曲扬波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些证据足够证明他们没有违纪。 许进一进门就黑着脸,任燚等人都没见过他这样,足见事情的严重性,但任燚自认没有错,也没慌。 “参谋长……” “你们两个,跟我进来。”许进指了指任燚和曲扬波。 俩人面面相觑,跟着许进进入会议室。 许进把一叠文件狠狠地拍在了桌上:“那两个调查员是总队派来的,一会儿还会有纪委的人过来,我现在卖着我的老脸,先跟你们单独聊,在他们进来之前,一起想想办法。” “纪委?”曲扬波的声调都不对了,“这件事跟纪委有什么关系?!” “哦,你们还不知道,但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了。”许进指着文件,“打开看看。” 任燚狐疑地拿起文件,抽了出来,看到第一页脸色就变了。 曲扬波偏头过来瞄了一眼,反应跟任燚一模一样。 “你们以为我今天来,就是为了那个视频?本来是,这种事我们支队自己处理就行了,但是这个文件,今天早上送到了总队,网络上应该也有了。” 任燚只觉头皮阵阵发麻,脑子也陷入了短暂地混乱。事情真的严重了。 那份文件,是他爸在宫应弦的医院的部分医疗记录和一些照片。文件里质疑,他是如何负担这家私立医院1800元一天的特殊护理病房和预估超过百万的高端定制医疗费用的。 任燚还僵在原地,曲扬波已经整理好思绪,开口道:“参谋长,这件事可以解释。” “解释!”许进低吼道。 曲扬波条理清晰地说道:“第一,这家私立医院的控股股东是宫应弦,他和任燚私交甚笃,任燚在查案中帮过他很多忙;第二,宫应弦是十九年前一场火灾的幸存者,当初把他从火场里救出来的,正是老队长;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这家医院有公益医疗和科研名额,是完全免费的,老队长使用的正是这个名额。” 许进瞪着他们:“你这些理由,人情上过得去,纪律上过得去吗?任燚,你是国家公职人员,你这种行为,一旦定性,就是谋私,就是受贿。” 任燚握紧了拳头,脸色苍白不已:“这个,是谁送过去的。” “当然是匿名的,而且你看看这些东西,是一晚上能准备出来的吗?人家早盯上你了!”许进痛心疾首地说,“任燚啊任燚,你怎么这么大意啊,你没点政治头脑啊!还有你,曲扬波,你大院儿长大的,你人**律系硕士,他妈书白读了?你不会提醒他啊!” 曲扬波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我疏忽了。” 任燚低声道:“不怪他,我事后才告诉他的,我……我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们两个,真是……”许进怒道,“这个东西在网上一曝光,就没办法低调处理,到时候我和老陈都未必保得了你!” 任燚沉声道:“参谋长,我错了。” “你怎么跟任队长说的?是不是瞒着他干的?” 任燚点点头。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以为任队长贪图这点享受吗,闹不好把自己前途搭进去,你让任队长的晚年怎么办?!”许进气得横眉瞪眼,“那宫警官从小在国外长大,体制内的东西他懂个屁,他真敢给你也真敢要,我告诉你他也一样有麻烦,你们蠢一块儿去了!” 任燚心里难受极了。尽管宫应弦最后做了不该做的事,但最初是一片好意,而这些事本来不该有任何人知道。 他怎么都没想到,紫焰不仅仅会威胁他们的生命,还想从内部将他们击溃,而且使用的是他们怎么都无法想到的手段。 他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对手?! 曲扬波深吸一口气:“参谋长,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要想办法帮任燚啊,大家都知道他的为人,也知道他是最好的中队长,这件事明显是那个x教在背后捣鬼,我们不能遂了他们的愿啊。” “没人想让他们如愿,但是我们必须给大众一个交代啊。”许进抹了一把脸,“现在最要紧的,是扭转公众舆论,如果因为你而使得消防的形象受损,那你就是没罪也有罪,上面一定重罚你。” 曲扬波道:“针对网上的质疑,我们已经准备好证据了。” 许进点点头,指着任燚道,“你现在马上联系宫应弦,马上去医院,把能证明什么公益医疗,什么科研项目的文件都准备出来。” “是。” 这时,许进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打开一看,重重叹了一口气,脸色更加阴沉了。 俩人忐忑地看着他,同时都有了不详的预感:“怎么了?” “网上开始起你的底了。”许进沉声道,“他们质疑,你高中打架斗殴,在武警大学挂了好几科,喝酒逃课被处分,几年前用水枪喷记者,差点和受害者家属打起来,如此‘劣迹斑斑’,却在28岁当上中队长,是不是因为你父亲是原支队副队长。” 听完这段话,任燚面无表情,目光一片空洞,一时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 说谁上大学没挂过科?说谁年少轻狂没犯过错? 把一个人的瑕疵无限放大,瑕疵就会变成吞噬人的黑洞。 第139章 曲扬波怒道:“记者和家属那两件事都是他刚进中队的时候了,真实情况您也知道,他也受处分了,十几岁打个架都他妈翻出来,是不是小时候尿床也有罪了?” 许进喝道:“你跟我说这个有用吗?怎么才能让完全不认识他的人也相信他的为人?从安家小区视频,到私立医院,再到翻旧账,这一波接着一波的,他这个人在网民心理的形象已经固化了。公关部门和警方正在一起处理网上的舆论,但是现在这个是实时热点,压是很难压得住的,甚至可能起到反效果,我们必须准备好证据,一个一个地反驳。” “我们会准备好证据的。”曲扬波见任燚还在愣神,推了他一把,“任燚。” 任燚勉强回神,低低地“嗯”了一声。 在许进和曲扬波商讨对策的时候,他始终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他的心头布满了焦虑和恐慌的阴云。这件事会如何发展,结局又会如何?他接受了亲近之人善意的馈赠,他就受贿了吗?哪怕俩人之间没有任何利益交换?他会被处罚吗,他会被停职降职甚至是…… 这份工作是他一生的信仰,他不知道如果要被迫离开,他该怎么面对。 下午,任燚接连接受了总队调查组和纪委的询问,他也把情况如实说了。 谈完话从会议室出来,任燚看到了宫应弦,不知道他已经在外面等了多久。 见到任燚,宫应弦扁了扁嘴,眼中有愧疚、有不甘。 任燚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打你电话没人接。” “我刚刚静音了。”任燚看向正被曲扬波送往门口的调查组的人,“我下午都在谈话。” 宫应弦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任燚犹豫了一下,苦笑道:“现在不好说。” “我……”宫应弦咬牙道,“又是我搞砸了。” “这不怪你,我永远不会承认这是行贿受贿。”任燚平静地看着宫应弦,“你呢,你是不是也有麻烦?” “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的医院做过的公益医疗和科研项目不止你父亲一个,尤其是针对老兵的,我会拿出充分的证据,证明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利益交换。”宫应弦伸手想去摸任燚的脸,因为那张脸看起来很苍白,他看得心疼,可又想起来这里是随时有人往来的门厅,只得作罢。 任燚看出他的意图:“去我宿舍吧。” 俩人进了屋,任燚给自己倒了杯水,大口灌了下去,希望能把心中淤堵的气也顺一顺。 宫应弦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里,垂着头说:“我没料到紫焰会想出这样的手段,安家小区或许是突发事件,但是他对你的调查,对医院的调查,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只是借安家小区这件事煽风点火。我们医院泄露资料的事也正在做内部排查。” “我也完全没想到会这样。”任燚沉声说,“网络,虽然我每天都在用,但我突然感觉我一点都不了解它。”他不知道怎么在自己不了解的战场战斗。 “这只是人性的基本演绎罢了,千百年来都没变过,网络不过是一个新媒介。”宫应弦道,“网络舆论,交给专业的人去处理,现在最重要的是证明你的清白。” 任燚抓了抓头发,沉默不语。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任燚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他刚要接,宫应弦制止了他:“别接,你的个人信息刚刚被曝光了,很快就会有人打骚扰电话。” 但任燚还是接了,他想听听他能听到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端正而清朗,“任队长,你好,我是何故,你还记得我吗?” 任燚愣了一下:“啊,何工,当然记得。” 何故简洁明了地说:“最近发生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的为人和能力我们亲眼验证过,我们希望能帮你。” 任燚大为感动:“谢谢你何工,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能做什么,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现在能做的很多,居寒的公司对处理网络舆论非常有经验,他们有公关,也有合作的公关公司,只要你提供素材,他们一定能让局面好转。” “其实我们的公关部门和警方也在处理,我觉得我现在还是听领导的安排比较好,但是真的很感谢你们。” 何故道:“也对,官方的导向更重要,如果你需要我们帮忙的话,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不需要客气,你救过我们,这份人情怎么还都不过分。” 任燚再次道谢。 挂电话之前,何故又道:“对了,你换个电话吧,这个电话马上就不能用了。” 通完话,任燚看向一直在看着他的宫应弦,道:“是红林体育馆那个何工,你还记得吗?” “我的记忆力非常好。”宫应弦道,“他想帮忙?很好,我们会用的着的,你把他电话给我。” “可是我不想麻烦他们,我怕找外面的公司会弄巧成拙,而且,这种费用也不便宜,我知道他不会收我钱,那这样不就也像……”任燚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不会用他们的公关公司,他们能做的我们的网警都能做,且能做的比他们更多,我需要的是宋居寒这种有公众影响力的人在需要的时候发声。” 任燚点点头,把何故的电话发给了宫应弦。 恰在这时,弹出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非常简短的四个字:杀人凶手。 任燚顿觉一箭穿心,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了?” 任燚快速拨下静音键,把手机放在了一边,他抹了把脸:“你们不是怀疑网络水军的背后有紫焰的资金支持吗,查到什么了吗?” “我们在调查中,发现了和当时洗钱的过程有交叉的一个节点,是一家海外的咨询公司,正在深入调查,如果顺利的话,能够据此揪出给紫焰洗钱的中间人,那么就离紫焰更近了一步。” 任燚感叹道:“这是我这两天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宫应弦拉住任燚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任燚淡淡一笑。 宫应弦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贴着他的胸膛,小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没用?” “为什么这么说。” “我没能解除你的人身威胁,现在又让你陷入舆论威胁。” 任燚用修长的手指轻轻顺着宫应弦浓密的黑发:“你在说什么呢,这跟你没有关系,就算没有你,我该经历的这些,也一样都跑不了,但是有你在,我安心很多。” 宫应弦收紧了双臂,紧紧环抱着任燚,任燚感受着他的力量和热度,心中有酸楚,也有温暖。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宫应弦不太情愿地松开了手,任燚打开门,是曲扬波。 任燚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曲扬波,曲扬波刚刚送走许进和调查的人,不知道路上有没有说什么。 曲扬波道:“现在除了要处理网络舆论,上面也得讨论你的情况,结果没出来前,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嗯。” “参谋长说,你这段时间先不要出警了,在中队待着也行,回家也行。” 任燚怔了怔:“我被停职了吗。” “这不算停职,你现在情绪肯定不太好,又在风口浪尖上,怕你出警不安全,你就听参谋长的吧。” 任燚无奈地点点头。 曲扬波看了宫应弦一眼:“宫博士,网警那边打算怎么做?” “一直删帖不是最好的办法,现在主要是控制,然后用更多有利的证据去扭转舆情。”宫应弦正色道,“我们会给他应得的公道。” 曲扬波长吁了一口气,他拍了拍任燚的肩膀:“兄弟,我们会共渡难关的。” 任燚勉强笑了笑:“好。” 曲扬波道:“宫博士,我把我们能提供的东西给你。” “好,给我看看。” “你们聊,我去下洗手间。”任燚拿起手机进了浴室。 他坐在马桶盖上,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手机。 短短十几分钟里,他已经收到了好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的讽刺与谩骂。 他看着这些东西发愣,同时也可以想象,网络上会更多、更甚的言论,他想看,想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又没有去看的勇气。 他从前以为自己是个不在意别人评价的人,现在才明白,那是因为负面评价不够多。 为什么这些人可以用一种,好像亲眼见过他的所作所为的口吻,将他描述成一个他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如何形容这种心情呢。仅仅是委屈、失望、愤怒还不足以描述,更多的应该是一种无力和茫然,他自认为是一个好人,一个正直勇敢的人,可是在千千万万的人嘴里,他变成了一个为人所不齿的人,当这种声音足够大、足够多的时候,连他自己也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那么不堪。 第140章 曲杨波又安慰了任燚几句,就打算离开了,他还有一脑门子的事要处理。 任燚把曲杨波送到了门外,有些惭愧地说:“兄弟,给你添麻烦了。” “说这种屁话。”曲杨波照着他胸口锤了一拳,“咱们一家兄弟一条心,福祸一起扛。” 任燚握了握他的肩膀,他不好意思说谢,也不好意思抱歉,可这两种情绪都交织在心头。他知道自己这次不仅给自己惹了麻烦,也会影响曲杨波的前程,曲杨波跟他不一样,他可以一辈子安于这个位置,反正他讨厌文职和开会,但曲杨波目的清晰,方向明确,中队指导员注定只会是他政治生涯的一个台阶,还要一直往上走的。 曲杨波走后,任燚返回了屋里,宫应弦站在窗前,背对着他在打电话。 任燚静静地看着宫应弦高大的身形和宽阔的肩膀,男人的力量感呼之欲出,就像一堵墙,一棵树,一座山,能够抵挡咆哮而来的暴风。他缓步走了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宫应弦的腰,将脸贴上了那片背脊,并将支撑力转移到了宫应弦身上。 他一直觉得自己能为自己、为家人、为战友、甚至是为不相干的人遮风挡雨,可当狂风暴雨来袭,他也希望有个屋檐。 宫应弦的身体僵了一僵,然后彻底放松,只手握住了任燚的手腕,并用指腹细细摩挲着那一小块凸出的腕骨。 任燚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刻意去听宫应弦在说什么,只觉得那时断时续的好听的声音,像是一首温柔地摇篮曲,正在抚平他毛躁的心。 过了许久,宫应弦打完了电话,转过了身来,低头用额头抵住了任燚的额头,悄声说:“我第一次见你这么沮丧的样子。” 任燚笑了笑:“我这个人心挺大的,就让我沮丧一天吧,明天就好了。” 宫应弦看着任燚的眼睛,又心疼,又愤怒,心疼于任燚遭受的所有不公,愤怒于自己不能保护好心上人,他搂紧了任燚的腰:“你可以沮丧,可以难过,可以抱怨,不用憋着。” “有这个时间,我宁愿花在能让我高兴的东西上。”任燚啜了宫应弦一下,浅笑道,“比如你。” 宫应弦的心脏砰砰地狠跳了几下。 任燚用目光仔细描摹着宫应弦完美的俊颜,心头窜起了一股火,管它是心火怒火还是欲火,都要尽情的燃烧啊。 他含住了宫应弦的下唇,轻声说:“留下。” 宫应弦的回应是用力的回吻。 俩人亟不可待地撕扯着对方的衣物,任何阻止他们更加亲密的东西都碍事极了。 宫应弦将任燚压倒在了床上,一面尽情吸吮着那绵软的唇瓣,一面将手伸进了他的背心、裤子里,肆意抚摸着。 任燚撕开了宫应弦的衬衫,温热的手掌在那蓬勃的胸肌和紧实的腰线上游弋,最后钻进了宫应弦的裤头,握住了那半软的性器,感受着它在自己的掌心胀大。 “硬得好快啊。”任燚舔着宫应弦的下唇,双眸染上了旖旎地春色,“是不是很想做?” 宫应弦低低“嗯”了一声,埋头舔吻着任燚的下颌、喉结、胸口。 任燚反手从床头柜里翻出润滑剂,粗喘着催促道:“那就来。” 宫应弦用膝盖顶开任燚的双腿,又捉住那劲瘦修长的脚踝,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拔掉润滑液的盖子,直接将出口顶上紧闭的**,用力一挤。 冰凉的啫喱虽有大半都流入了臀缝,但仍有一部分钻进了甬道内,突如其来的异物加上低温,令任燚难受地扭动起了身体。 宫应弦双眼冒火,附身狠狠地亲着任燚,修长的手指也借势插入了肉穴内,翻搅、扩充着。 那种久违了的被亵玩的羞耻与色情,刺激着任燚的感官,令他欲火高涨。 俩人吻得难分难舍,哪怕呼吸困难也不远分开,像是要吸走对方的每一丝气息,直至不分你我。 任燚用一条长腿攀住宫应弦的腰,哑声道:“插进来,现在就插进来。” 宫应弦早已忍得双目赤红,他固定住任燚的腰,对准了微微开启的小洞,腰身一挺,粗大的肉头率先顶了进去,随即被那紧窄的**层层包裹,再难前进。 任燚发出一声惊呼,他修长的脖子后仰,凸起的喉结就像绵延起伏的山峦,性感到让人血脉偾张。 宫应弦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彻底占有这个人的雄性本能,等不及那逼仄的内壁完全打开,就狠狠往前顶,粗暴地一插到底。 那肉刃又长、又粗、又硬、又热,一捅进去,就以惊人地尺寸涨满了任燚的身体。 任燚痛叫一声,却又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快感,那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快感,甚至将身体的痛楚也化作奔涌而来的感官刺激,让他浑身血液下行,仅仅是被宫应弦插进来,他就已经硬了。 宫应弦擒着任燚的腰,缓慢但有力地抽送起来。 任燚克制不住地呻吟出声,又马上咬住嘴唇,残存的理智提醒他这里是哪里,可对快感的本能追逐,让他配合着宫应弦操干自己的节奏,套弄起自己的性器。 宫应弦的速度再加快,力度也在加重,他突然发狠地顶了几下,把任燚插得浑身酥软,两条腿就像败军的城门,毫无保留地向着宫应弦敞开,那**的肉璧也激烈收缩着。 宫应弦感到自己的东西被那湿润紧窒的小**吸得紧紧的,伴随着每一次的摩擦,都给俩人带来疯狂的快感。当他顶开层层肉璧,插到深处时,他能清晰感觉到任燚的颤栗,当他抽出时,那肉璧又强烈收缩着挽留。 “啊啊……应弦……应弦……”任燚难耐地呼唤着宫应弦的名字。 宫应弦狠操着这**的地带,胯部一下下撞击着任燚的臀肉,啪啪啪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仅是听着也就要面红耳赤。 “嗯……嗯啊……应弦……”任燚抚摸着宫应弦的脸,“操我……用力……用力操我……” “用力,对,这里,这里好舒服,啊啊应弦——” “操我,狠狠操我……对……嗯啊……我喜欢、我最喜欢你操我……” 任燚尽情释放着心中的渴望,和身体的渴望,只有与这个人毫无保留的结合,才能给予自己无上的慰藉,才能让他忘却人间的所有烦恼,才能让他在一次又一次的**中,体会到活着的意义。 宫应弦被激得青筋暴突,眼眸中甚至射出兽性的光芒,平素愈是看来清心寡欲的人,一旦沉溺**,就愈是难以自拔。 宫应弦猛地抽出**,抱着任燚躺倒在床上,又抬起他一条腿,从侧后方插了进去,同时一手抓握住任燚的性器抚弄起来,雨点般的吻更是热烈地落在他的脖颈、肩膀。 任燚的喉咙里不断逸出压抑地呻吟,他很想放声大叫,因为宫应弦的一进一出,都带给他极致疯狂的刺激,他不得不咬住自己的手腕来克制。 宫应弦一把掰过他的下巴,堵住了他的唇,一面粗暴地亲吻着他,一边猛烈地操弄着他,做尽所有他想对这个人做的事。 任燚的唇、性器和肉穴,全都被宫应弦不留余地地占有着、掌控着,此时他就像是宫应弦牵在手里的风筝,随着对方的节奏在欲海沉浮,一会儿欲仙欲死,一会儿上天入地,宫应弦的前后夹击几乎逼疯了他,让他发出了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出的淫叫。 “任燚,任燚。”鲜少在**时说话的宫应弦,也难以自控地呢喃着令他沉沦的名字。 “唔……嗯啊……啊啊……应弦……对,叫我名字……”任燚胡乱亲着他。 就着这个姿势足足插了百余下,宫应弦依然没有要射的迹象,而且也不让任燚射,任燚却有些扛不住了,一波更比一波强烈的快感已经快要将他的理智啃噬殆尽,他眼角涌泪,下身更是湿了一片,他口中胡乱地叫着宫应弦的名字,说着互相矛盾的话:“应弦……啊,不要……别……这里……对这里……啊啊……你操得我好爽,只有你操过我,只有你让我这么爽……啊啊不要……太快了……太快了啊啊啊啊不要啊——” 宫应弦将任燚从床上抱了起来,将其折成跪趴的姿势,高高翘起的臀正对准了自己,湿濡的臀缝中那被操干得合不拢的媚红**,正一张一合地向自己发出邀请。 宫应弦掰开那紧翘的臀瓣,有力的腰身一挺,肉刃长驱直入。 “啊啊——”任燚张嘴咬住了辈子,眼泪狂涌而出的同时,性器的前端也喷射而出。 射精时候的敏感翻倍的增长,而宫应弦还在不知疲倦地顶弄着,任燚被难以承受的快感折磨得几乎失去了理智,他边射边哭求道:“不……不要了……应弦……啊啊不……我不行……啊啊啊啊啊——” 宫应弦充耳不闻,他已经陷入极致的刺激无法自拔,他一次次插进任燚的身体里,一次次感受着任燚的颤抖,一次次获取疯狂的快感,这种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满足,能让任何一个圣人变成贪婪的野兽,不知疲倦地操干着他的雌兽,登上极乐的巅峰——世间若有极乐,便是与所爱之人抵死缠绵。 他们度过了毫无节制的一夜,只为了尽情释放那一腔无处消解的复杂情绪,也为了从对方身体里获取聊以慰藉的温暖。 ---- 宫应弦半夜要走,要回分局加班。 任燚累得手都有些抬不起来,但还是拽着了他的衣服不让他穿,懒洋洋地说:“你说你大半夜走,显得我们多不正当,多诡异。” “别乱说。”宫应弦笑着轻斥他。 “那你完事儿就跑,是不是显得太无情无义了。”任燚实在太喜欢逗他,看着他或窘迫或羞恼的模样,心里就甜滋滋的,能忘了所有的烦恼。 宫应弦顿住了,为难地说:“可是小谭那边有新发现,我得过去看看。” “在我面前不准提别的男人。”任燚晃了晃宫应弦的衣摆,“你陪我再躺五分钟,好不好。” 宫应弦哪里能拒绝。 任燚手脚并用地抱住了他,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嗯。”宫应弦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一刻,他无法更认同任燚的话。 “有时候觉得人活着太他妈累了,怎么就这么多事儿呢。”任燚自嘲地笑了笑,“很多麻烦还是自找的。” 宫应弦轻抚着任燚的头发,无声地安慰着。 “我是真的累了,能休息一段时间也好。”任燚用指尖勾勒着宫应弦的五官,“现在只想天天和你在一起。” 宫应弦一阵心痒,他将任燚拥进怀里,“这段时间去我家住。” “算了,虽然我不用出警,但是我这个时候跑了算怎么回事儿,我得留在这里,随时接受调查,随时和他们共患难。” 宫应弦失望地说:“那至少,去我家吃顿饭吧,上次你答应了。” “嗯,那可以。” “周六怎么样,上次要送给你的东西,我快修复好了。” “好啊,正好我去看看它,也看看你的那些宠物们。” 宫应弦轻轻顺着任燚的头发,好奇道:“对了,你那些,什么拿水枪喷记者、打家属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任燚噗嗤笑了:“哎呀,年轻嘛。那记者就是个纯傻逼,人一对母女大半夜从楼上跑下来,女的就穿个半透明的睡裙,孩子还在哭,他非要上去采访,镜头恨不得怼人家脸上,问人家家被烧了什么心情,她老公要是在不打死他?我们劝了几次他都不走,还骂我们,我就拿水枪把他扫地上了。” 宫应弦含笑看着任燚,口气不自觉带了宠溺:“干得好。” “另外一个更恶心,卖什么保健枕头的,把货堆家里结果漏电自燃了,我们到了之后他骗我们说里面没人,让我们先搬东西,结果他八十岁卧床的妈在里面。”任燚摇着头,“现在想起来还生气。” “你受处分了?” 任燚点点头:“肯定的呀。后来,恶心事儿见多了,我也开始管人了,就学会克制了。我年轻的时候挺愣的,还容易冲动,这几年好多了,要不然刚认识你的时候,说不定我们要打一架。” 宫应弦亲了他额头一下:“你打不过我。” “没试过怎么知道。” “不试也知道。” “那改天试试。” “现在不行。” “为什么呀?” “现在我要让着你。” “为什么呀。” “因为你打不过我。” “呿。” 俩人进行着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却是格外地温存。 最后,宫应弦才不依不舍地走了。 宫应弦一走,就好像是把魔法防护罩也跟着带走了一般,一时间,所有的寒冷、孤独、焦虑、担忧都接踵而来。任燚起来洗了个澡,坐在桌前抽了一夜的烟。 ----- 天明后,任燚照常带着战士们出早操,战士们看他的表情都有些为难,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看到队长和战友们被误解、被辱骂,谁心里能好受。 任燚的眼睛扫了一圈:“少谁啊?” 高格道:“报告队长,崔义胜今天请假了。” 任燚心中了然,那天实际是崔义胜带队出警,出了这样的事,心理压力自然很大,他没有追问,而是平静地说:“大家照常训练,照常工作,其他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也不用听什么闲言闲语,我和指导员会解决好,我不希望你们在任何时候、尤其是工作的时候分心,明白吗。” “明白。” 任燚顿了顿,又道:“这段时间可能是咱们中队最艰难的时候,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团结、镇定、向上,要相信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 “好,先热身。” 下午,任燚和曲杨波又被叫去支队谈话,能交代的任燚其实已经都交代了,所有的证据曲杨波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并提交了,今天去主要就是商量对策的。 网上的舆论战在第三天达到了白热化,成为了这段时间最热点的新闻,随着有力证据的放出,评论不再呈现一面倒的趋势,开始有人质疑或为中队辩解,但这样的声音依然很微弱。 陈晓飞透露了上面的态度,总体很不乐观,出警慢了大多是不可抗力,只要没有违反程序,消防员不会因此受到惩罚,私立医院的事才是最难处理的,就算是朋友之间的馈赠,就算是走的公益名额,就算没有利益交换,也只是没有违法,但一定违纪了。 宫应弦也一样在接受调查。 陈晓飞和许进正在想办法降低影响,向上面求情,但看着他们愁眉不展的模样,任燚也知道结果一定不会好。 可如今焦虑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从支队出来,曲杨波安慰道:“别太担心了,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只能尽力而为,只要组织是认可你的,哪怕这次受罚了,也不会放弃你的。” 任燚点点头:“我扛得住,没事。” 曲杨波勾住他的肩膀:“四火啊,我以前觉得你有点不思进取,对你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现在我想通了,其实你一辈子留在中队也挺好的,你这样的人不适合混官场。” 任燚哈哈笑了起来:“以后你能放弃培养我了吧。” 曲杨波叹了口气:“我放弃了。” “那你赶紧升大官,以后罩着我。” “我就是这么想的,免得你以后又作死,给我丢人。” “哈哈哈哈——” “对了,我明天得请个假,你和高格行吗?我后天就回来。” “肯定行啊,不过,你这时候请假干什么?”任燚很是好奇,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如果没有什么紧要情况,曲扬波不可能这时候离开中队。 “我爸,带队跑西北演习去了,电话不接,我去找他。” 任燚沉默了。 曲扬波推了推眼镜,“你的处分要是下来了就不好办了,得抓紧时间。” “扬波,谢谢你。”任燚知道曲扬波不爱求自己的爹。 “哎,别说废话,让我宰你一顿吧,去年吃海鲜那家,那大澳龙真不错。” “走走走。” 第141章 为了节约时间,曲杨波坐最晚一班航班走,又在第二天坐最晚一班航班回来,到中队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天明后,鸿武消防支队用官方账号发布了对凤凰中队出警安家小区的调查报告,列出多方证据表明,凤凰中队出警时间符合规定,延误到达属于交通拥堵造成的不可抗力,指挥员临场指挥符合程序,也不存在暴力、威胁等情况。而针对中队长的种种传言,已对其做停职处理,另案调查。 这个时候,随着完整视频和多方爆料的出现,舆论已经开始两极分化,更多的人持观望态度,这是一个好的信号,但任燚知道自己的危机还远没有结束。 被正式停职后,任燚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每次警铃一响,他都条件反射地从椅子里或床上蹦起来,可又马上想起来自己现在不能出警,而且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心里便难受极了。 任燚陆续收到了很多朋友的安慰,战士们也是一闲下来就找他玩儿,曲杨波每有一点好消息都马上告诉他,为了不让大家跟着他沮丧,他便每天都笑呵呵的,一副成竹在胸的淡定模样。 他也去养老院看了他爸,还好他爸平时就看看新闻,不太会上网,也不知道自己儿子最近在网络上掀起的轩然大波,任燚很害怕他爸知道,别的不说,私立医院那件事他爸一定会很生气。 浑浑噩噩又假装泰然地过了几天,迎来了星期六。下午,任燚去买了两瓶好酒,等宫应弦下班来接他。 今天他们约好了去宫应弦家吃饭,听说宫飞澜也要过去,这个丫头上了高中后,因为一年要学完三年的课程,忙得很长时间没来中队骚扰过他了。 太阳刚落山,宫应弦就到了中队,任燚上了车,有些期待地问:“不知道今天盛伯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应该准备了很多你爱吃的。”宫应弦心不在焉地滑着手机屏幕,然后抬起头,“安家小区的火灾调查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没关注,怎么了?” “今天分局收到一个匿名消息,我们还没时间去证实。” “什么消息?” “去年,男主人给妻子买了大额人身保险,受益人是他们的女儿。” 任燚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宫应弦点点头:“我们想调查一下,但是你们的火调科至今没有报过案,都一个多星期了,这是不是证明他们已经排除了纵火的可能?” “按照时间来说的话,是的,一般一个星期怎么都有结果了,但凡有所怀疑,都会移交警方,而且不到一百平的普通住宅,鉴定起来是很快的,我可以问问。” “你问问吧。” 任燚给火调科的同事发了条微信,让他们把安家小区的调查报告完整版发过来。放下手机,任燚回想起那个男家属在现场激愤的模样,说道:“当时他看起来很伤心。” “伤心愤怒都是可以伪装的,不用看这些表面的东西,看证据。” “嗯……” 宫应弦发动了车:“别想这个了,想想晚饭吧。” 任燚笑了起来:“你那天说飞澜也要来?她最近怎么样?” “上高中了,学业压力很大,她前段时间就吵着要见你,我不准她去,今天正好把她也接过来一起吃个饭。” “那上次你说的那件事,调查得怎么样了?”任燚指的,自然是飞澜父亲的事。 “还在暗中查。” 任燚迟疑道,“如果他真的有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宫应弦目视着前方,眼神冰冷:“我不想伤害飞澜,但是我绝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嫌疑人。” 任燚轻叹一声。 到了宫应弦家,任燚收到了盛伯加倍热情地欢迎,盛伯也知道了最近的风波,连连安慰任燚,弄得任燚都有些不好意思。 “飞澜什么时候到?”宫应弦看了看表。 “今天飞澜小姐的学校组织校外参观,据说是六点结束,现在应该差不多了。”盛伯道,“那个地方离这里也不远。” “参观什么啊。”任燚随口问道。 “好像是一个奶制品加工厂,听说十几个亿建的新厂房。”盛伯将任燚迎到客厅,“你们先聊一会儿,等飞澜小姐到了就开饭。” 任燚看向宫应弦:“去看看你的宠物们?” 俩人来到那造价不菲的恒温室。 比起前两次走进这里的那种紧张和猎奇感,现在任燚闲适多了,反正它们看起来是真的出不来。 但宫应弦下一刻就打开了一个恒温箱。 “哎……”任燚来不及阻止,就见着宫应弦从里面拿出了一条手臂粗的、通体水蓝色的蛇。 这就是宫应弦养的第一条宠物,sachiel,一只蓝血蛇。 它的皮纹十分艳丽华贵,那种闪耀着光泽的青蓝就像因特拉肯波光粼粼的湖水,金黄色的蛇眼又如海妖一般,散发着神秘而危险的美。 宫应弦把sachiel盘在了手臂上,“想摸摸吗?” 任燚先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有些心动了。 “摸摸吧,它其实是绿树蟒的变异种,没有毒,也不咬人。” 任燚走了过去,眨巴着眼睛:“我先声明啊,我不是害怕,我以前也抓过蛇的。我只是不太喜欢这些东西。” 宫应弦用手指轻轻抚过它的身体:“冰冰凉凉的,很滑,很舒服。” 任燚做了一下心里建设,微微伸出手:“真的不咬人啊。” “不咬人。”宫应弦又补充道,“咬也不致命。” 任燚斜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用指尖轻轻触摸上那蓝色的蛇皮,果真如宫应弦所说,凉凉的、滑滑的,触感十分神奇。 “怎么样?”宫应弦有些期待地看着任燚,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在认真跟朋友分享玩具的小朋友。 任燚笑了笑:“有点意思。” “sachiel很温和,同时也很冷漠,它不会像猫狗这种驯化动物一样跟你建立感情,但它又确实认识你。”宫应弦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感慨地说,“我以前觉得这种相处模式是世界上最好的模式,人与人之间如果也能这么克制,能省去很多麻烦。” 任燚笑道:“如果人人都这样,这个世界就没意思了,人是情感动物,没有了情感,连创造力都会丧失吧。” 宫应弦点点头:“你说的对。” 任燚的担子逐渐大了起来,甚至把sachiel挪到自己的胳膊上的趴着,他心跳加速,感到有些刺激,“来来,给我拍张照。” 宫应弦掏出手机,给任燚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俩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也拍……” 俩人相视而笑,宫应弦把手机放到了工具架上,设好延迟模式,拍下了他和任燚的第一张合影。 任燚看着照片,心头直泛甜:“哎,多拍几张。” 他早就想和宫应弦拍照了,现在总算找到了十分自然的时机。 俩人拍了几张照,玩儿了一会儿蛇,又看了一圈,最后,任燚站在了工作台前,问道:“那副蜥蜴的标本呢?” “我已经把它修好了,它不在这儿,等吃完饭我带你去看。”宫应弦说到这里,脸上莫名地有些发烫。 任燚并没有注意到,调笑着:“这么神秘,那我更期待了。” 宫应弦看了看表:“飞澜应该差不多到了,我们回去吧。” 任燚突然凑到宫应弦身边,贴着他的耳朵低笑道:“哎,下次我想在这儿试试。” 宫应弦一把搂住他的腰,低声说:“现在就可以。” 任燚“啧”了一声,“我发现你尺度越来越大了,逗你都不好玩儿了。” “逗我的?”宫应弦挑眉看着他,“那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真的。”任燚笑着说,“但是现在咱们得去吃饭了。” 宫应弦改为抓住他的手:“走。” 俩人一直牵着手,直到回到客厅才松开,盛伯正在指挥人摆盘。 “飞澜还没到吗?” “还没呢,我刚刚打电话,小王说他们的参观推迟了一些,还没结束。” 宫应弦道:“那就不等她了,把她喜欢吃的留一份,我们先吃吧。” “好的。” 俩人刚坐下,吃了没几口,宫应弦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司机打来的。他皱了皱眉,一般司机不会直接给他打电话。 “少爷,出事了!”司机在电话中焦急地喊道,“品鲜二厂着火了!” 声音大到任燚和盛伯都听到了。 任燚汗毛都竖起来了:“品鲜?品鲜乳业?” 宫应弦急道:“怎么回事!飞澜呢!” “他们还没出来,现在现场情况很混乱,我们也进不去也联系不上飞澜小姐。” 宫应弦挂掉电话,大步超门口跑去。 任燚也跟了上去,同时掏出手机打电话,这个辖区的中队长是他朋友。 俩人上了车,宫应弦一边不停地给宫飞澜打电话,一边发动了汽车。 “喂,威哥。”任燚快速说道,“品鲜二厂是不是出事了?” 在得到肯定答案后,任燚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说,我妹妹正在里面参观,一堆学生啊!” 任燚皱着眉听了一会儿:“有进展马上告诉我,拜托了威哥。” 挂了电话,任燚抹了把脸:“现在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是接到警情了,咱们先别着急,冷静一点,飞澜不会有事的。 宫应弦眼眸赤红,双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狠踩油门,以最快的速度朝工厂飞去。 第142章 “品鲜乳业第二加工厂,占地两百亩,主要加工牛奶、饮料、冰淇淋等,有员工近两千人,这次起火的是他们的冷库。”任燚看着久安中队队长梁威发给他的资料,简短地介绍了一下情况,“飞澜他们是去参观品鲜二厂的哪个部分?” 品鲜集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乳制品企业,这次组织中学参观的是他们新建成的厂房,号称投资十二亿,有全世界最顶尖的技术和设备,这样的大厂房自然也是消防部门排得上号的重点防患单位。 “应该是生产线,不知道包不包括冷库。”宫应弦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已经恨不能飞过去。 任燚将手轻轻覆盖在宫应弦那只将方向盘抓得死紧的手上:“应弦,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工厂远离市区,又遍布大量的金属和电子设备,打不通电话很可能是信号不好,刚刚那个辖区的中队长跟我说,现在只是冒烟,没有看到明火,证明火势还在可控阶段。” “冷库的建筑材料一般包含大量聚苯乙烯,释放的都是毒烟,就算飞澜在附近,也很不安全。”宫应弦深吸一口气,“如果这又是紫焰有预谋的犯罪,那么,他们很可能是在针对飞澜。” 现在在他们周围发生的任何一起意外,都可能跟紫焰有关,并非他们过虑,而是紫焰正在疯狂的、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弄死他们,为了这个目的不惜铤而走险,一再地牺牲教徒、暴露自己,就像是被惹急了。这也许侧面证明了,在宫应弦锲而不舍地追查下,他们已经无暇靠近真相。 “你先不要多想,自己吓自己,工厂有专职消防队,有保安,飞澜跟老师和同学在一起,他们一定会被安全疏散的。”任燚此时也急到揪心,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否则两个人都慌了,毫无益处。 宫应弦努力调整着呼吸,但目光依然一片赤红。 趁着等红灯的时候,任燚掰过他的下巴,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应弦,你相信我,飞澜一定会平安。” 宫应弦看着任燚坚毅的目光,心中稍定,用力点了点头,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快速看了一下,递给任燚:“盛伯问到了带队老师的电话,你打打看。” 任燚拨通了电话,但一直处于忙线状态,他边发送了一条短信,边道:“估计现在有很多人在打老师的电话。” 宫应弦狠捶了一下方向盘:“帮我打给司机。” 任燚又打了司机的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了:“少爷!” “现场情况如何。”宫应弦沉声问道。 “来了几辆消防车和警车,我们被赶到隔离带外面了,现在只能看到里面有个厂房在冒烟,有员工和学生正在被疏散出来,目前还没看到飞澜小姐,可能在那群学生里。” “继续盯着,一旦看到飞澜马上通知我。” 任燚继续研究品鲜二厂的消防备案,眉头紧锁。 这个厂区十分大,现在起火的是冷冻库,冷库为了起到保温效果,它的结构和建筑材料都跟一般建筑物很不一样,尤其是墙体,有特殊材料的夹层,所以冷库着火一开始大多是在夹层里阴燃,只有烟雾而很难发现准确的起火点,如果现在还没见到明火,那么就证明火势还不够大,也许还可以把火情扼杀在初始阶段,否则,冷库里和厂区内都存放着大量的用于制冷的液氨和其他易燃易爆物,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这种级别的险情,就算现在火势不大,最少也会调集五、六个中队的百名以上指战员,那么,很可能严觉的西郊中队也被调集了,任燚拿起手机想给严觉打个电话,但想了想,又放下了,现在不能病急乱投医,严觉不可能比梁威知道得更多。 这时,宫应弦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赶紧拿起来一看,是谭昊纯打来的,他直接按下免提。 “宫博士,你刚刚在群里发的什么意思?品鲜二厂出事了?” “对,起火了,我妹妹和她的老师同学正在那里参观,你马上联系西城分局,他们已经有警车过去了,更清楚现场情况,我怀疑又是紫焰干的。” 谭昊纯倒吸一口气:“那、那你现在在过去的路上?” “对,你们在网络上有没有截获任何跟品鲜二厂有关的信息。” “刚刚就检索了,没有发现可疑信息。”网民所有的社交软件其实都在警方的监控之下,只要需要,随时可以通过软件公司的数据库检索关键字。 “继续关注,如果这是紫焰干的,至少炽天使会关注。” “本来还有一个很大的发现,不过……等回头再说吧。” “不,现在说吧。” “我们这几天在银行的配合下,通过网络追踪,已经锁定了几个洗钱组织的成员,在对他们的电话和社交软件进行监控后,又查出了几个私人账户,现在有多个证据,让我们怀疑其中一个账户是白赤城的。” 闻言,宫应弦和任燚对视了一眼。 “这个账户的所有人是一个无业青年,钱款来源和动向都很诡异,以前他是没有固定收入的,可以说几乎没有从银行走账的收入,但是在白赤城被通缉的这段时间,他的账户零散进过几笔钱,钱不算多,但每笔都要分成好几份,从不同的几个网点取走,而大部分网点集中的地区,跟我们锁定的白赤城可能的藏身区域有重合。” “这个无业青年找到了吗?” “已经拿到了他的照片,推测出了他所居住的区域,强哥已经带队去搜捕了。”谭昊纯发出十分解恨地哼声,“他们花钱雇公关公司抹黑任队长,结果反倒把自己的资金链给暴露了,多行不义。” “尽快抓到人。” “你放心,那我就……”谭昊纯“啊”了一声,“等等!” “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谭昊纯跟同事谈话的声音,似乎隐隐提到了品鲜二厂。 俩人竖起耳朵,紧张地瞪着。 过了一分钟,谭昊纯拿起电话,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我同事刚刚发现了一条有关品鲜二厂的信息,我也确定是不是跟现在发生的事有关,但是你们一定得听听。” “快说。” “那个方之絮,他在任队长被网络声讨期间,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很多评论,有些非常激进。” 听到这个名字,俩人都怔了一下,任燚问道:“他都说了什么?” “一开始是愤怒,为你辩解,后来又将矛头对准中队,意指中队出警不利拖累你,然后在私立医院和你大学成绩被曝光后,这种愤怒开始转向你个人,他的几条言辞都有些前后矛盾,一会儿批判你,一会儿又为你辩解,很难定义这个人的心态。” 任燚急道:“他发表了什么跟品鲜二厂有关的消息?”方之絮和宫飞澜是一个学校的,虽然不是同一个年级,未必一同参观,但至少他们参观品鲜二厂的消息方之絮一定知道,光是想到这里,任燚已经感觉背脊发寒了。 “他只是转发了一条学校官方账号发布的要带领学生参观品鲜二厂的消息,那条转发上什么都没说,可是下一条,他说了这么几个字。”谭昊纯深吸一口气,念道,“凤凰需要涅槃。” “就、就这样?” “我正在看他发布的内容,自那条转发之后,这几天他就不再参与任何有关你的网络纷争,这真的很反常,之前他是非常活跃的。”谭昊纯沉声道,“我们一直跟数据打交道,通过数据分析人的方方面面,凭我的直觉,加上宫博士之前对他的心里揣摩,他很不对劲。” 宫应弦的脸色极其难看:“尝试联系他,如果电话打不通就去他家,务必找到他。” 任燚倒在椅背上,想起宫应弦说过的关于方之絮对自己的畸形崇拜,忐忑难安,“这件事会跟他有关吗。”他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在发颤。 “不知道。”宫应弦哑声说,“但如果我是紫焰,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利用对象,无知冲动又自作聪明的青少年,最容易被洗脑和利用。” 任燚握紧了拳头,想起方之絮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胸中燃起一股火。 宫应弦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将车开到了品鲜二厂。现场数辆消防车和警方正严阵以待,那种紧迫感击打着每个人的心。 此时天已经黑了,但那蹿上天空的浓黑烟雾,就像从天而降的某种邪恶力量,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第143章 俩人的车被拦在封锁线之外,宫应弦出示了证件,然后带着任燚往工厂门口跑去。 他们远远看到一批正在仓惶撤出的学生和员工。 宫应弦对任燚道:“你去找队长了解情况,我去找飞澜。” 任燚点点头,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希望能从这短暂但有力的接触中,给予他力量。 工厂内外都有专门的消防车通道,此时已经停了近十辆,预计肯定还有更多消防车在路上,任燚找到了最靠里面的——必然是来得最早的——也就是梁威的中队。 任燚抓住一个消防战士:“你们梁队长呢?” “早就进去了。” “有没有支队领导过来?” “也在里面,你是……”那战士仔细看了看任燚,似乎发现了什么,表情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任燚急到并没有注意他的异样:“兄弟,把你对讲借我,让我联系下你们队长。” 那战士不客气地甩开了他的手:“我们对讲怎么可能给外人。” “我也是消防员,我是你们队长的……” “我知道你是谁。”战士转过身去,“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任燚愣了愣,他一把抓住那战士的胳膊,厉色道:“兄弟,我不管你对我什么看法,现在事关重大,我必须知道里面的情况,如果这是有预谋的犯罪,威哥会很危险。” 闻言,战士一时也有些懵。 “任燚。” 听得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任燚转过身去。 不知何时抵达现场的严觉,朝他招了招手:“来我这边。” 任燚小跑了过去,严觉把调好频道的对讲递给任燚,任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马上贴在耳边:“威哥,威哥,我任燚,听到吗?” 对讲那头传来吵杂的电流音:“任燚?你到……” “威哥,里面情况怎么样?”任燚焦急地问道,“学生都撤完了吗,发现起火点了吗,有什么异常吗?” “任……我在里面……冷库在……” “什么?威哥我听不清,你那儿信号好差。” “我在……”过了一会儿,梁威似乎是换了地方,通话才顺畅起来,“任燚,你刚刚说什么,我听不清。” “学生撤完了吗?” “没呢,他们来了一整个年级,人比较多,所以每个班参观的顺序和时间都是错开的,有一个班就在冷库里,我们要组织疏散的员工和学生有两千多人,现在人手严重不足。” “冷库里还有一个班?那现在起火情况怎么样?” “已经看到明火了,火都在夹层里烧,特别难扑灭,现在我们在研究从哪里破拆。”梁威道,“没时间跟你说了,你赶紧找找你妹妹吧。” 任燚抬头看着远处的浓烟,心都揪成了一团。宫飞澜出来了吗?就算出来了,现场这么混乱,人这么多,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宫应弦一定急坏了吧。 任燚知道担心也没有用,现在最要紧的是灭火,阻止更大事故的发生,才有可能让每个人平安离开。 严觉看着任燚的面色,担忧地问道:“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妹妹,她在里面?” “是宫应弦的表妹。”任燚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电话打不通。这本来是一次很正常的参观,但是她同校的一个男学生,跟之前x教的案子有关联,我们现在很担心他是有针对性的。” 严觉安慰道:“你先别着急,说不定她已经出来了,现在学生已经疏散了一大半。你把她照片给我,我进去之后会留意的。” “带我一起进去。” 严觉皱眉道:“任燚,你现在被停职了。” “你没听威哥说里面缺人手吗,现在还管什么停不停职的,最重要的是尽快疏散群众啊。” 严觉为难地看了他几秒,将自己的战士招呼过来:“马上给任队长准备一套装备。” “严觉,谢谢。”任燚认真说道。 严觉整理好自己的装备:“尽快,我们一起进去。” 任燚正在装备自己,就见着宫应弦左顾右盼地跑了过来,脸色惨白如纸,显然在寻找什么,身后还跟着自己的司机。 “应弦!”任燚大声叫道。看着宫应弦的神色,他就知道飞澜还没找到。 宫应弦应声转头,朝任燚跑了过来,颤声说:“没有找到飞澜,我确认过了,她的整个班都没有出来。” 任燚捧住宫应弦的脸:“别急,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必须冷静,现在正在分批疏散,可能她就在后面,我现在就进去找她。” “哪个班。”严觉问道。 经过上次的事,俩人见面本该有些不自在,但现在有远比他们的矛盾更重要得多的事,让他们暂时无暇尴尬。 “三班。”宫应弦道,“让我一起进去。” “不行。”严觉和任燚异口同声地说道。 任燚解释道:“应弦,你进不去的,就算我们让你进去你也进不去,前面有消防封锁,你必须请示领导,你等我,我现在就去找飞澜,我一定一定会找到她的。” 宫应弦咬着下唇,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任燚,看得任燚心都揪痛了。 任燚用力冲着他点了点头,跟上严觉的队伍,进入了工厂。 整个工厂里的人都在疏散,由于有消防官兵的引导,没有出现什么骚乱,但人流量太大,难免效率低,仅是看着乌泱泱的人头,都让人心慌。 任燚在冷库前找到了梁威,梁威和几个队长正在跟他们的支队长商量战术。 梁威看到任燚,忙问道:“找到你妹妹没有?” 任燚摇头:“她是三班,很可能还在……” “三班就是在冷库里那个班。”梁威叹道,“郭队长已经派了两个战斗班进去疏散他们,但里面的烟越来越大,现在很容易迷路,里面那群孩子一慌,到处乱跑,有不少走散了。” 任燚只觉得眼前发黑,他知道在火场走散、迷路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他看着冷库入口处陆续有消防员和学生出来,便跑过去抓住一个学生:“你看到宫飞澜吗,她在里面吗?” 那学生满脸惊悚,他捂着口鼻,被呛得不停地咳嗽,用力摇头:“没、没看到。” “里面还有多少人?” “可能,咳咳,还有二三十。” 带他出来那个战士喊道:“郭队,梁队,现在里面能见度越来越低了,得设路标了。” 任燚很想马上就冲进去,但他及时克制住了,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中队长的专业思维去思考,他知道现在谁都不该冒然进入。 冷库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场景,很多能用在常规建筑里的灭火战术,在这里都不管用。 在路上,任燚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个冷库的构造,这是一个典型的装配库式冷库,主体结构不是钢筋混凝土,而是类似集装箱一样用金属板拼装而成,但结构比集装箱复杂、结实得多。冷库为了起到恒温作用,墙体都有多层保温板,板与板之间还夹着聚苯乙烯泡沫。 这个冷库长200米,宽77米,高12米,跨度大,面积大,内部摆了很多材料、货架、设备和几个制冷车间,地形十分复杂,为了减少散热,冷库通常只有一到两个出口,这个冷库就只有一个,连窗户都没有。如今冷库内弥漫着黑烟,能见度太低,人进去一定迷路。 曾经在国外就发生过一起真实案例,同样是冷库着火,六名消防员在进入搜救时迷路,直到空气瓶耗尽都没有找到出口,全部牺牲。 因而在容易迷路的、面积大的建筑环境里,他们要设置路标,在前行的路上留下聚光灯或反光标识,并且几人一组地绑着导向绳,防止走散。 刚才几个班进去的时候,里面的烟气还没那么大,所以他们能找到出口出来,现在就必须团队协作,绝对不能单独行动。 思及此,任燚又返回梁威身边,用祈求地口吻说:“郭队长,威哥,让我们进去吧,好多孩子在里面,我妹妹还在里面。” 西城支队的郭队长道:“我现在正要分配任务。梁威,排烟和冷却钢结构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按照我们刚才的计划,一个人去接通排风口的电源,两个人去屋顶开排烟口,其他人在下风处破拆墙面,北面出两支水枪,务必把钢架温度降下来。” “双桥中队负责关阀断料,检测液氨管道泄露情况,观察钢结构耐受情况,预测爆炸和坍塌风险,人员你们自己安排。” “小徐,你的两个班负责供水,自来水公司把地下管网压力提上来没有?”郭队长问道,“这一场需要大量的水啊。” “已经提上来了,我一定保证火场用水不间断。” “好,严觉,你带队进行搜救,务必做好标识,决不允许任何人单独行动。” 郭队长环视众人,凝重地说:“我必须再次告知你们,这个任务有多么艰巨、多么重大。现在燃烧释放了大量毒烟,管道破裂泄漏的液氨随时有爆炸风险,钢架结构受热还可能坍塌,更严重的是,冷库旁边的制冷机房里,还储藏着上百吨的液氨,如果我们守不住冷库,整个厂区都会爆炸。” 指战员们沉默地看着郭队长。 “你们能完成任务吗。” 众人扯着嗓子,高声吼道:“能。” “好,开战!” 第144章 各个战斗班都迅速行动了起来。 由于这里是消防重点单位,又是新建厂区,各种措施先进而齐全,仅是厂区内就有12个地面消防栓,各个建筑还有室内消防栓,全部做了防冻处理和定期维护,所以每一个消防栓都能用,在自来水公司加压之后,供水充沛,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 由严觉带队,他们四人一组地拴上反光导向绳,每人都多携带一个防毒面具,进入了冷库。 入口处与起火点有一定距离,此时冷库的整体温度还没有升起来,他们刚进去的时候,竟还觉得有一丝冷。但尽管温度不高,烟气却已经弥漫了整个空间,而且冷库起火与其他地方十分不同的一点是,正常情况下,烟气都是往上走,人的身体压得越低,越有可能呼吸到新鲜空气,而冷库正好相反,由于比重问题,烟气反而都淤积在下层,使得烟气的毒气含量高,能见度低,因此极易迷路。 他们一边走,一边喊,一边在路上留下发光灯带,做撤退时的路标。 “有人吗,消防员!有人吗?” 严觉指挥道:“一班二班往离起火点最远的地方走,那边烟少,人肯定会往烟少的地方跑。” “这里面钢架太多,信号不行,分开之后你们要随机应变,布好路标,一定要给自己留足够的空呼,拿准时间撤退。”严觉嘱咐道。 “是,严队。” 两个班往反方向出发,其余人继续深入。他们用水枪开路,挺近起火点,氨是溶于水的,要降低液氨或氨气的危害性,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大量的水去稀释。 “这里有人!”一个战士喊道,他将地上穿校服的女孩儿抱了起来,并给她罩上防毒面具。 任燚见她是短发,便知道这不是宫飞澜,他帮着那战士解开导向绳:“顺着路标走,千万别迷路。” 严觉派了一个战士护送他们一起出去。 继续前行,他们在路上又发现两个中毒昏迷的孩子,看着他们奄奄一息的模样,战士们难受极了。任燚几次想用对讲联系另外两个班或在冷库外的人,想问问他们有没有找到一个长发的高挑的女孩儿,但对讲里全是杂音,根本无法联络。 “消防员,听到请呼救,消防员,听到请呼救——”严觉扯着嗓子吼着。 越往里走,烟气越大,路途越复杂,他们回头望去,身后的光标最多只能看到两三个,其他全都消失在了浓烟中,而那些只能窥见它们庞大的黑影的货架、设备,一个一个地耸立在四周,仿佛藏身于浓烟中的怪物,随时可能活过来吃人。 头顶和远处都传来钻头的声音,一定是梁威已经确定好破拆点,开始破拆了,打通排烟口后,毒烟就能散去不少,可他们等不到那时候,他们在跟死神争分夺秒。 严觉突然对任燚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任燚皱起眉:“好多奇怪的声音。” “不是,你听,像是气体泄漏的声音,就在前面。” “多半是液氨管道泄漏,汽化了。” “阀门已经关了吧。” “肯定关了,但是管道里还有残留啊。” “我们绕开那里。” 正当他们打算绕行时,前方咣当作响,传来几声有规律地敲击。 严觉喝道:“有人!快过去!” 众人循声跑去,通过红外线夜视仪,勉强在浓烟里发现了几个人影,全都倒在地上。 越靠近他们,战士们明显感觉到温度急剧下降,那是氨在发挥作用。 氨是制冷的常用材料,同时也是巨毒化学物,能同时通过呼吸道和皮肤接触损害人体,且液氨管道泄露后,会迅速汽化,吸收热量,温度骤降,氨兼具着毒性,腐蚀性,易燃易爆性,还能冻伤、灼伤、引起细胞组织溶解等多重危险,可谓五毒俱全。 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人只要暴露在超过安全浓度的氨环境里,立刻就会中毒,浓度高的几分钟内就可能致死。 都不需要思考,他们也知道向他们求救的人,之所以不说话,多半是喉头水肿或粘膜脱落了。 当他们跑过去时,发现情况比他们想象得还危急。 有一名老师和三名学生倒在液氨泄漏区,学生均已昏迷,手脚和脸上都有明显的冻伤痕迹,只有那个男老师拼着最后的意识在敲击铁桶,他两只眼睛正在往外流血,头发上、脸上、身上满是白霜,形容可怖。 而不远处,交错的液氨管道还在往外泄气,地面上漂浮着一层膝盖高的白雾。 两名战士急忙用水枪冲击液氨管道,试图溶解氨气。 严觉指挥自己的两个排长:“卸重,救人。” 任燚二话不说,也开始脱装备。 严觉厉声道:“任燚,你今天没有受命,这活儿轮不到你。” 任燚淡定地说:“我是消防员,我受命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无论哪一天。” “你……”严觉知道自己劝不动任燚,越是危险的时候,干部越要上,这是他们的原则,他咬牙道,“你要是速度比我慢,我嘲笑一辈子。” “放心吧,你不会有那个机会。” 几人卸掉了身上所有能卸的负重,因为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人抢出来,只要慢上几秒钟,低温就会侵蚀他们全身,延缓他们的行动,而且他们穿的是救援服,不是密封的防护服,氨气却是无孔不入的,如果撑不过去,很可能人没救出来,自己也搭进去。 前方那弥漫着氨气的地带,就像一个沼泽池,它妄图用诱饵将他们拉入其中,然后永远留在那里。 严觉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冲——” 几人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任燚刚刚进入那片弥漫的白烟,就感觉自己像是光着身体扎进了冰天雪地,不,比那还要冷,冷到全身都跟针刺一样,尤其是小腿,因为氨气大都弥漫在膝盖以下,导致下沉区域的温度还要再低上许多。还有少量氨气通过手套和衣领的缝隙钻了进去,接触的皮肤均感觉到灼痛,眼睛也十分不适,这还是在佩戴了防毒面罩的情况下。 他们跑到学生和老师面前,一人一个地将他们背了起来。 只是这一蹲一起的动作,低温加上突如其来的负重,就让人险些站不起来,他们咬紧牙关,撑起了身体,扛着人就火速往回跑。 那吊着的一口气,直到跑到安全地带才敢松懈。 他们把人放在地上,覆上氧气面罩,但见几人情况都很危急,严觉看了看人手,当机立断:“先全体,退出,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送出去。” 任燚看了一眼远处——其实除了浓烟和白雾什么也看不见,他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宫飞澜已经得救了,如果此时躺在地上、命悬一线的人是宫飞澜,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们两两一组地抬起伤者,其他人用水枪开路,以及辨别沿路的标示,协同合作之下,终于顺利把四名伤者送出了冷库。 等待在外的急救人员连忙迎了上来。 任燚脱下面罩,想要找人问问有没有看到宫飞澜,可是环视四周,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穿着同样校服的伤者到处都是,喊声、哭声和燃烧声像洪水一样涌入任燚的耳朵,如此多的信息已经远超过他大脑的运算能力,他几乎什么都听不清了。 “任燚,任燚!”严觉扳过他的肩膀,有些着急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受伤了吗?吸入毒气了吗?” 任燚摇头:“没有,我没事。” “你别跟我们进去了,你这样心神不宁的不行。你放心,火势已经控制住了,不会蔓延了,刚刚陆续救出来很多学生,你去找找宫应弦的妹妹,我记住她的长相了,我在里面也会留意的。” “好!”任燚扭头跑向救护车,现场停了十几辆救护车,有的正在开往医院,有的还在做现场急救,任燚一个一个地看,拿着宫飞澜的照片一个一个地问,均无结果。 任燚抱住了脑袋,那一刻的无助和恐惧难以用言语形容。 “任燚!” 听到宫应弦的声音,任燚的心脏狠狠一颤,他转过身去,期望能从宫应弦的脸上看到希望。 只是,俩人四目相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和焦急。 宫应弦低下了头,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如果现在还没有获救,那就意味着……意味着至少已经受了伤了。 任燚走到宫应弦面前,艰涩地说:“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所有人都会得救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 宫应弦刚要开口,他攥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摊开手一看,来电显示的名字竟是——宫飞澜! 第145章 看到这个来电显示,俩人都愣了一下。 宫应弦连忙接通电话:“飞澜,你……” “宫博士,任队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通过变声器加工过的、阴阳怪气的声音。 俩人顿时寒毛倒竖。 这个声音他们认得,即便是通过变声器,那也是从原音变来的,同一个人的音色、口吻、语调,这些细节都是有迹可循的,这个声音,正是他们在红林体育馆看到的那段录像里的声音,来自——紫焰。 “紫焰……”宫应弦冷道,“你这个畜生,你连一群孩子都不放过。”他一改方才的焦急,已经迅速冷静了下来,这个电话虽然传递来一个坏消息,但同时也跟随着一个可能的好消息,那就是宫飞澜还活着。如果紫焰只是打算杀掉宫飞澜,直接让他们看结果就行了,没必要冒着被追踪的风险打这通电话。 紫焰毫不在意地说:“我觉得这不该怪我,你把宫小姐保护得太好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的机会。” “这就是你的信仰吗?连孩子都要利用和伤害,还是你害怕了?你害怕我马上就要查出十九年前的真相,马上就要把你从躲藏的阴沟里揪出来了?!” 紫焰顿了顿,低笑一声:“我一直很想找个机会和你再交流一次,上次在红林体育馆,嗯……我玩儿得挺开心。” “你输了。” 紫焰的笑声通过变声器更显诡异:“我们之间的较量还没有结束,输赢不必这么快下定论。” “我妹妹在哪里,你想怎么样?” 紫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任队长,我忘了向你问好,不过我也知道,你最近过得很不好。” 任燚沉声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电话旁。” “因为我看得到你们。你当然要在这里,因为接下来要进行的,是我们三个人的游戏,就像我说的,我们有命运的羁绊。” 宫应弦厉声道:“宫飞澜在哪里,你想干什么,说。” “宫博士,你孜孜不倦地查了这么久,究竟查出了什么呢?”紫焰冷笑一声,“如果你不是执着于过去,很多人其实可以不用死的。” “你们这么急于掩盖过去,不惜杀人灭口,也把你的教徒接连送进监狱和地狱,又是为了什么?是我太接近真相了,对吗。” 紫焰哈哈大笑道:“真相?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你一定会后悔的。你的妹妹还在冷库里,我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任燚喝道:“我进去过冷库,我们已经从冷库里救出很多人,没有发现她,你在耍我们?!” 紫焰低笑道,“你们没有发现她,是因为她在制冷机房里。” 任燚脸上浮现狰狞之色。 冷库内的温度比现在早春的温度低不了多少,所以穿着现在的衣物进入冷库,是能扛住的。但制冷机房的温度是可以调节的,最低可以调到零下几十度。 “你这个畜生……” “不过你们听好了,如果你们组织其他人一起救援,宫小姐立刻就会死,她不是一个人在里面,想要救她,只有你们两个能进去,而且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是你设的陷阱。”任燚握紧了拳头。 紫焰笑道:“是啊,你跳吗。” 宫应弦寒声道:“紫焰,我一定会抓住你,和你所有的教徒,我会让你们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 紫焰懒洋洋地说:“好了,宫小姐的时间不多了,现在,照我说的做。我已经监控了现场所有的无线电频道和所有摄像头,包括工厂的监控和行车记录仪,现在你要把你们的手机和手枪都扔掉,直接走到西边那间白色的公厕,里面有一套装备。这期间不准和任何人交流,穿好之后,直接进入冷库,制冷机房在西南角,摸着墙就能找到。如果我发现你们耍花样,后果自负哟。” 任燚和宫应弦对视了一眼,分别掏出手机和手枪,扔进了花坛里,然后走向公厕。 现场本就十分混乱,消防员、急救员、学生、工厂员工往来穿梭,他们的行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公厕里,他们果然看到了一套消防救援服,和任燚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任燚沉默地帮助宫应弦换上了装备。 装备完毕,俩人四目相交,宫应弦轻轻地说:“我不知道进去之后会怎么样。” 任燚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但是跟你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害怕。” 宫应弦道:“我刚刚在扔电话的时候,拨通了言姐的电话,她正在赶来的路上,她会发现异常的。现在,我们一起去救出飞澜。” 任燚点点头:“我们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们一定会救出飞澜!” 宫应弦戴上面罩,俩人往冷库走去。 此时,冷库的火势已经得到了有效地控制,但由于内部的液氨还没有泄完,已经发生了几起小规模爆炸,破拆的排烟口虽然发挥了一定作用,内部的烟气依旧很大。 不断有消防员进出冷库,搜索伤者,任燚和宫应弦戴着面罩,朝冷库走去。 当他们要进入冷库时,有一个战士喊道:“等等,你们是哪个中队的,戴导向绳啊。” “西郊中队。”任燚回了一句。 他期盼严觉能尽早发现他的异样情况,无论进去之后他们会面对什么,有人来救他们,他们就多一份希望。 俩人快速钻进了浓烟里,摸着墙根前进,几分钟后,顺利找到了制冷机房。 这个机房是液氨的集散地,对外连接着大型液氨储罐,对内连接着冷库里的所有液氨管道,能通过它实现整体控温和分区控温。 一开始关阀断料的时候,已经从外部切断了液氨向冷库内输送,但是现在制冷机房内一定还有不少液氨。 机房是半玻璃结构的,此时由于大火造成的温差,玻璃上附着了一层厚厚的霜,那是水雾反复凝结形成的,在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如果是在浓雾中穿过,甚至不会发现这里还有独立空间,所以也没有人来这里搜救。 他们赶紧打开了机房的门,赫然在操作台上发现了昏迷的宫飞澜。 “飞澜!”宫应弦冲进了机房,任燚也跑了进去。 宫应弦颤抖地抱起宫飞澜,发现她还活着,悬吊在半空的心才稍稍回落,任燚稍微检查了一下,长吁一口气:“好像没受什么伤,这里的液氨还没泄露,关在这里面反而保护了她,我们赶紧把她……” 突然,背后传来吱呀地声音,接着,咣地一声巨响,机房的门被从外面关上了。 俩人顿时毛骨悚然! 任燚冲了过去,用力推着大门,但大门被从外面上了锁,纹丝不动! 宫应弦也跑了过去,试图寻找能从内开启的办法。 突然,一旁的玻璃墙发出了三声敲击。 每一下都砸在了他们的心上。 任燚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开了玻璃上凝结的厚厚的白霜。 一个带着面具,穿着防化服的人正站在玻璃外。 尽管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任燚还是一眼认出了眼前之人,是方之絮。 任燚朝着玻璃墙狠狠捶了一拳:“混蛋,你想干什么!” 方之絮朝任燚摆了摆手:“任队长,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放我们出去!”任燚吼道,“火是你放的吗?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你知道自己害了多少人吗。” “都无所谓了,他们说不定也是那帮,根本不了解情况就背地里伤人的人。我看到你被那么多人诬陷,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多愤怒吗。”方之絮深深地望着任燚,“你自己也有错,为什么要让他们抓到那样的把柄呢,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完美的英雄,可是你也让我失望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让人失望。” 宫应弦沉声道:“方之絮,是你自己选择去神化一个普通人,现在这个普通人走下神坛,并不是他的错,你一边说你相信任燚是无辜的,一边又说你对他失望,你脑子分明是不清醒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方之絮认真地说,“我说对你失望,并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而是你不该是这样的,你不该被那些人骂,你不该被处分,他们不配那样对你。你是一个英雄消防员,你不该受到那样的对待。” “我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与你无关,赶紧放我们出去!” “这当然跟我有关系,也许只有我在为你着想。”方之絮淡淡一笑,“你知道吗,孙排长牺牲的时候,其实我是很生气的,他完全抢走了属于你的荣誉,你才是那个应该被所有人悼念的、永垂不朽的人。我本来想,你还有很多时间,你一定会证明自己。可是现在不行了,你已经被泼了一桶又一桶的脏水,我必须帮你洗刷干净,我要给你一个比孙排长、比所有人都光辉耀眼的英雄的结局。”他眼中升腾起病态的狂热。 任燚的身体开始颤抖,不仅仅是因为方之絮,更因为他感觉到了正在降低的温度,一定是方之絮刚刚破坏了机房内的管道,液氨开始泄漏了,如果不能离开这里,他们要么氧气耗尽而亡,要么活活冻死,你、想、干、什、么!” “哪怕在背负着许多不实骂名的情况下,依然为了救学生而英勇牺牲,你的事迹一定会成为年度最火热的头条。”方之絮两眼放光,“尤其是这样先抑后扬的效果,所有人都会感到愧疚,所有人都会为你发声,所有人都会怀念你,崇敬你,你会成为这个国家的英雄,你会得到无数的赞颂。”他越说越激动,“难道这不是一个消防员最好的结局吗。” “你疯了!”宫应弦吼道,“你被紫焰洗脑了,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在利用你你知道吗!” “可是,他也帮我实现了我的理想。”方之絮凑近玻璃墙,凝视着任燚,微笑道,“任队长,你将永远是我的偶像,像个英雄一样牺牲吧。” 说完,他倒退了几步,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浓烟中。 任燚狠狠捶着玻璃墙,脑中呈现了短暂地空白。 疯子!疯子!疯子! 第146章 宫应弦将暴怒的任燚的身体扳了过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不要激动,减少氧气消耗,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我一定带你们回家。” 任燚闭上了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哪怕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此时也不是生气的时候。他点点头:“冷静。” “我们先找到氨气泄漏点,堵起来。” 俩人循着温差和白烟,很快找到了泄漏的管道,这里所有的管道都是跟外部连接的,从外面用硬物就可以破坏。 俩人翻箱倒柜地找能用来堵漏的东西,最后只找到卫生纸,他们将卫生纸塞进管道的破口,但很快就被冻硬了,一碰就碎,于是只能用大量的纸巾去堵塞,暂时应付一时,但气体是无孔不入的,仍然有少量氨气在往机房里渗。 “先这样吧,我们先把飞澜放到高处。” 任燚走到宫飞澜身边,将她的手塞进了大衣口袋里,然后检查她的面具有没有缝隙,身上有没有裸露的皮肤,幸而现在是初春,穿得都比较严实,在将她的衣领、袖口、裤脚、袜子等可能被气体进入的地方都用纸巾塞住后,俩人踩着凳子,合力将她放在了柜子顶上。 氨气大部分会淤积下沉,所以越高的地方越安全、越暖和。 任燚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空呼余量:“你还剩多少?” 宫应弦看了一眼:“还有90%。” “我刚刚没来得及换空气瓶,所以剩的不多了,我们两个的空气瓶加起来,最多够我们用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内无法离开这里,他们的生命就要进入倒计时,一旦氨气大量充满机房,没有氧气的情况下,他们撑不了多久。 宫应弦道:“你去堵管道,我想办法。” 任燚抓起卫生纸,继续往管道里塞,越靠近氨泄漏的地方越冷,他戴着手套,两只手都冻得发麻,还是无法阻止越泄越多的要命的毒气。 宫应弦则在机房里四处查看,他先是在机房门附近摩挲,然后又把整个机房都翻找了一遍,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 “找有用的东西。”宫应弦道,“你还记得机房的门是怎么锁的吗?机械锁?电子锁?” 任燚努力回忆了一下:“应该是机械锁。”他们来的时候急于尽快找到宫飞澜,没有太注意锁,现在回想起来,这么重要的地方没上锁,本身就有些蹊跷,他们是关心则乱了。 宫应弦把机房内的三个移动灭火器交给任燚:“这个用得着。”他手里则拎着一个工具箱。 “没有明火氨不会燃烧的。” “马上要有了。” 任燚瞪起了眼睛:“你、你想干什么?” 宫应弦没说话,而是开始拆东西,先把操控台里的电线给扯了出来,剥掉绝缘外衣,将细细的电线拧成粗粗的一股,“把那个电脑机箱砸了,帮我找个变压器。” “哦。”任燚用椅子连砸带撬的,弄开了机箱外壳,拔出了一个变压器交给宫应弦。 宫应弦又指挥道:“墙上那个钟的外壳是绝缘塑料,想办法拆下来给我,那边两个柜子的把手是铜,也拆下来给我。” 任燚从工具箱里拿出锤子等工具,他很擅长暴力破拆,捣鼓了一会儿就弄了下来。 他把东西交给宫应弦,看着他低头不知道在拼装什么,便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做一个简易的电热切割机,这个铜门不是很厚,如果能破开一个小口,就能把手伸出去,我记得外面应该是插销。” 任燚皱眉道:“那不是有火星?” “对,有燃烧或爆炸的风险。我已经想了几个办法,要快速破坏金属必须用高温,这个是释放火星最小的,趁着现在氨气还没泄进来太多,一会儿我切割的时候,你就用水稀释氨气。” 弥漫着氨气的房间里出现火星,意味着什么,俩人都十分清楚,现在只能寄望于氨气浓度还没达到燃烧或爆炸极限。任燚烦躁地在原地踱了几步,他看了一眼还昏迷不醒的宫飞澜,又看了看一墙之隔外的生的希望,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安,他抓起铁凳,用凳子腿朝着玻璃墙的一角砸去。 他自以为用尽了全力,玻璃上也只是增加了一丝浅浅的裂纹。 “别砸了,那是高强度双层钢化玻璃。”宫应弦低声说,“你省点氧气。” 任燚颓然放下了凳子:“我还能做些什么?”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你坐在我身边吧。” 任燚心脏微颤,乖乖地坐在了宫应弦身边,默默地注视着,企图通过严密遮挡的面罩,多看看那张他深爱的脸,尽管,此时他只能看到一双专注的眼睛,他都不舍得挪开目光。 他的空气瓶已经快要见底了,再过两三分钟,他们就得使用一个空气瓶轮流吸氧,到那个时候,多说一句话都是奢侈。 然后,再过二十分钟,他们就要面对生死的挑战。 他深深地意识到,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未来恐怕就没有机会说了。 原本他计划在除夕夜向宫应弦表白,如果不是出了他父亲的事,现在俩人之间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或许在甜蜜恋爱,或许已经分道扬镳,他不知道,只要那是一个未知,他就永远都有希望。 可如果他们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任燚顿觉悲从中来,他大脑一热,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脱口而出:“宫应弦,我喜欢你。”话音未落,他眼圈瞬间已经红了。他以为有一天当他要说出这句话时,一定是做足准备,一定是反复铺垫,最好事先试探一番,预测自己的成功率有几分,然后鼓足勇气,找一个有仪式感的、多少有些浪漫的时机,郑重地袒露自己隐藏已久的爱意。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声就像急于破土的新芽,必须在这一刻就见到阳光,因为这是被死亡的威胁压埋至深渊的他,心中唯一的、仅剩的希望,如果他会死,让他堂堂正正地表达爱。他已经不想遮掩了,他已经不想逃避了,他想站在阳光下,直视着这个人的眼睛,坦然地面对自己羞于启齿的渴望,和干净纯粹的感情。 宫应弦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机械式地转动脖子,瞪大眼睛看着任燚,脸上写满了震惊。 任燚用模糊的泪眼看着宫应弦,他暗恋了这么久,总以为这一刻该有千言万语,实际却是这一句话的分量太重,重到胜过千言万语,于是他一个字都再也发不出来。 宫应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还以为是吸入毒气产生了幻觉。 过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面皮涨得通红,俊脸上糅杂了各种各样的情绪,一时让人难以分辨。 任燚紧张到不敢呼吸,他无法从宫应弦的脸上看出自己的答案。 宫应弦的神色最终凝结为愤怒,他一把揪住了任燚的衣领。 任燚的心凉了大半,他干脆豁出去了,哽咽道:“你没听错,我、我喜欢你,你觉得恶心也好,不接受也罢,我一直、很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 “闭嘴。”宫应弦的眼圈也红了,“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现在说这个,这他妈是时候吗!” “我们都快死在这儿了,还不是时候吗!” “没有人会死在这儿。”宫应弦咬牙切齿地瞪着任燚,“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在这儿,你这个……你为什么以前不说,既然以前不说,为什么不干脆再晚点说。” 任燚的眼泪已经淌了下来,可他不敢摘面罩,也就无法抹眼泪,他心里难过极了。 宫应弦的泪水也在眼圈里打转,他张了张嘴,又想起他们现在还命悬一线,眼下唯一应该专注的是怎么活命,他拉开救援服的拉链,在衣服里掏了半天,居然掏出一个纯白色的信封,他扔给任燚,红着脸说:“自己看。”然后他继续低头拼装手头的工具。 任燚愣了愣,疑惑地接过信封,拆了开来,里面是一张照片——铃兰的标本的照片。 任燚一时忘了伤心,只有一头雾水:“什、什么意思?” 宫应弦抬头,恼羞成怒:“这都看不出来!” “这能看出什么?” “……翻过来。” 任燚将照片翻了过来,是宫应弦锋锐潇洒的字迹,写着:它代表我的心。 任燚感觉到氧气浓度在下降,他的大脑有些缺氧,以至于他更茫然了。或者说,他隐隐明白了什么,可他不敢确认。 宫应弦原本还忐忑地等着任燚的反应,但见任燚跟傻子一样,一把抢过照片,几乎怼到他脸上,怒道:“鬃狮蜥蜴的头骨,是心形的,尾巴像箭一样指着这颗心,这、这都看不出来!你还5.2的视力!” “……一箭穿心?” “我也喜欢你!一心一(蜴)意!你是白痴啊!”宫应弦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急的,是羞的,还是气的。他157的智商,想破了脑袋想出这个自以为完美的、充满智慧的、有意义的表白方式,这个白痴居然没看出来?! 任燚呆呆地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迅速低下了头,耳根都红透了。 任燚终于反应过劲儿来,他捏着照片,又哭又笑着说:“你、你才……我……”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宫应弦说喜欢他,宫应弦说喜欢他! 宫应弦强忍着眼泪:“出去再说。”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任燚的话卡在了喉头,就无法开口了,羽希读佳他的氧气耗尽了。 宫应弦察觉到了任燚的异样,他道:“用我的。” 任燚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意思是轮流用,而后将重重地空气瓶从身上卸了下来,开始憋气。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当他向宫应弦表白时,会是怎样一番场景,无论是皆大欢喜,而是黯然神伤,他都做好了准备。如今他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答案,他为这一句“我也喜欢你”简直飘飘欲仙,这本该是他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刻,他却无法开怀畅笑,无法互斥衷肠,他甚至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能说,因为从现在开始,氧气就是他们的命。 任燚只是深情而又伤感地看着宫应弦。 他幻想了无数次,可以和宫应弦两情相悦,如今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他们却快要死了。 悲喜交加。 他们轮流吸氧和憋气。任燚不断用卫生纸去堵管道,又不断折返回宫应弦身边,看着宫应弦用有限的工具,做出一个简易的电热切割机。 任燚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在那信封上唰唰写着,然后放在宫应弦面前。 上面写着:我喜欢你,我爱你,如果能活着出去,我希望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 宫应弦看了任燚一眼,用面罩轻轻撞了撞任燚的面罩——这是一个承诺的吻。 第147章 宫应弦准备完毕后,任燚开始用灭火器稀释泄入机房内的氨气,只要氨气浓度低,一点火星还够不成威胁。 喷完了两瓶灭火器,任燚还是不放心,他摘下面具,人肉检测氨的浓度,有些呛,有些刺激,但浓度还不算很高。 宫应弦把简陋的工具挪到门边,把电线留给任燚:“我说通电你就通电,憋不住气了就过来跟我换。” 任燚开口道:“没事,勉强可以呼吸。” 宫应弦皱眉看了任燚一眼,虽然心疼,但他知道现在必须尽快破拆,他道:“通电。” 任燚将两根电线拧成一股,接通了电源。 宫应弦手里的电热丝开始闪出火星,这个简易的电热切割机的原理就是利用电阻产生大电流,实现持续的高热能来熔化金属。但是以手头有限的工具做出来的这一个,能量非常小,用来切些塑料倒是可以,当它的端头触上眼前这道铝合金门,每一次只能熔出一个米粒大小的浅坑。 可这是他们仅剩的希望。 宫应弦就用这个粗陋的工具,一点一点地试图在门把手的位置烧出一个手能穿过的洞。 短短的二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俩人不停地憋气和轮流吸氧,即便这样节省着使用,空气瓶的余量也只剩下一成了。 任燚眼看着氨气泄漏越来越多,他干脆脱下了救援服去堵管道。原本屋内的温度就在持续下降,此时恐怕已是零下十几度,他脱下衣服后,更是冷到浑身直哆嗦。 又冷,又缺氧,这种痛苦令人随时可能晕厥,他跑回宫应弦身边,将面罩的管子接上宫应弦的空气瓶,用力呼吸了一口,当纯净的空气流入肺部,他有一种被从里到外净化的错觉,可这种救赎般的感觉实在太短暂了。 宫应弦还在专注地熔着大门,门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凹印。 任燚吸了几口,又想把空气瓶还给宫应弦,宫应弦摇摇头,低声说:“省着吧。” 任燚靠着大门,只觉身体的力气在跟着流逝,他已经吸入了不少氨气,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痛,头晕,恶心,且止不住地咳嗽。 好冷,想要死了一样难受。 宫应弦红着眼睛看了任燚一眼:“抱着我。” 任燚挪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宫应弦,试图用身体的温度来取暖。或许这样的相拥缓解不了太多身体的困境,但至少心理上得到了安慰。 宫应弦心急如焚地看着门上的熔坑,只希望速度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切割机终于熔出了一个完整的圆形。宫应弦道:“锤子呢,我们试试。” 任燚拿来螺丝刀和锤子,宫应弦将螺丝刀插进熔坑,用锤子狠砸,砸了有几十下,才砸穿了一个洞。 任燚兴奋地叫道:“穿了,穿……咳咳咳咳……” “任燚!”宫应弦给他接上空气瓶,“呼吸。”见其脸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心痛不已。 任燚吸了一口,便不舍得再用了,他摇摇头:“不用管我,咱们抓紧……咳咳……时间,我来砸,你继续把这个坑再弄深点。” 宫应弦用力握了一下任燚的手,然后将救援服脱了下来,强迫任燚穿上。 “不用,我还撑得住。” “穿上。”宫应弦抓着任燚的胳膊,“穿上,如果你觉得暖和,我就不冷。” 任燚鼻头一酸,勉强笑了笑:“那我们轮流穿。” 宫应弦将锤子和螺丝刀交给任燚,他继续用切割机熔化金属,任燚则使出仅剩的力气拼命地砸。撑不住的时候,他们就吸一口空气,直至空气瓶完全耗光。 任燚干脆摘掉了面罩,咬着牙继续砸,他已经能从穿破的洞里看到外面,尽管外面仍是一片烟雾,可他知道在那烟雾的尽头,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俩人不停地咳嗽,大脑胀到发痛,呼吸也变得艰难,低温令他们的双手几乎不听使唤。 突然,一阵剧痛自手上传来,任燚痛苦的叫声都被堵在了喉咙里,手中工具也纷纷落地。 “任燚!”宫应弦抓住任燚被锤子砸伤的手,徒劳地轻轻呵着气,却因为不知道如何缓解他的痛而急得眼眶充血。 任燚忍着痛:“没、没事,你继续啊。” 宫应弦捡起螺丝刀和锤子,奋力地继续砸,终于,门被凿开了一个小洞。他急忙把手伸了出去,摸索着插销。 任燚满含希望地看着他。 宫应弦的脸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他颤抖着将手抽了回来:“……上了锁。” 任燚僵住了,这一刻的绝望,好比他费尽力气就要爬上去了,又被人一脚踹了下去。 任燚双膝发软,贴着门滑坐在了地上,宫应弦也跟着蹲了下来,他抱住任燚,颤声说:“你怎么样了?” 任燚摇摇头:“我有点头晕,还、还有点冷。”他干脆摘掉了面罩,反正此时也没什么用了。 宫应弦也摘掉了面罩,他捧着任燚的脸,用力亲了他一下:“任燚,你要撑住,我们一定会出去的。”然后用力抱住了他。 任燚也紧紧回抱着宫应弦:“好冷啊,你也很冷吧。” 俩人的毛发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低温令他们所有的身体机能都处于低速运转的状态,包括思维。 宫应弦贴着任燚的脸:“你的皮肤是暖的。” “你也是。”任燚感到昏昏欲睡。 “不准睡,跟我说话。” “飞澜,飞澜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应该比我们好。”宫应弦紧紧抱着任燚,恨不能将他揉进身体里,“今天,本来,本来会是一个很好的日子。”今天是他打算向任燚表白的日子,他这辈子从来没表白过,他做了很多准备,那些在他看来又蠢又无聊的社交习俗,他都遵照了,他买了花,写了卡片,准备了礼物和酒,他又忐忑又羞臊地等着那一刻,他心里隐隐知道,任燚很在乎他,多半也是喜欢他的。 他设想了很多种结果,但没有任何一种,是他们被关在零下二十度的冷冻罐子里。 “是啊,是我一生……难忘的日子。”任燚自嘲道,“谁知道,我的一生就快到头了。” “不可能,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告诉你,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宫应弦咬着牙,“也许会有人来救我们。” “我们不知道……我们失踪了,咳咳,里面也没有信号,即便知道,要在这里找人,太难了。”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宫应弦不甘心,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他的过去有未完成的使命,他的未来有任燚,他绝对不会放弃有任燚的未来! “好冷。”毒气和低温已经让任燚神志不清,“应弦,好冷。” 宫应弦紧紧抱着任燚,他优越的大脑从来不曾这么迟钝过,寒冷让他的思考都变得艰难,他那么厌恶火,此时却渴望火的温暖。 等等,火!“火……”宫应弦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任燚边咳边笑:“这里,不能点火……比起烧死,还是,还是冻死好点。” 宫应弦的眼神在瞬间恢复了清明,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我有办法了。” “什么?” 宫应弦颤声道:“外面也有泄漏的氨气,只要把外面点燃了,就会有消防员过来救火。” 任燚愣了愣,也不知道是在发抖还是在点头,嘴里喃喃说着:“对、对。” 宫应弦从地上捡起一个卫生纸的硬筒芯,然后将那设备重新接通了电源,那硬纸筒被点燃后,宫应弦把它从刚刚凿开的门洞扔了出去。 氨气一遇明火,瞬间被成片地引燃了,那些火焰放出淡蓝色的光芒,在黑夜中就像一丛丛漂浮于地面的冥火。 宫应弦开始用锤子一下一下地敲着铝合金门,在跨度极大的冷冻库里,这样的声音能通过回音传得很远。 任燚倒在地上,意识正在逐渐抽离他的身体,耳边传来一些似是而非的声音,他分辨不出是什么,也不在意了,在朦胧之间,他本能地寻找着宫应弦,他想要抓住宫应弦的手,无论去哪里,无论生与死,他想抓住宫应弦的手。 而后,他落入了一个温暖而有力地怀抱,他看到了一双熟悉而焦急的眼睛。 啊,抓住你了。 第148章 当任燚在医院醒来时,他盯着那片熟悉的、雪白的天花板,心里五味陈杂。 这是这一年多来第几次进医院了?多到他都想不起来了,这次好像比以往都严重一些,他浑身都在痛,体外的皮肤肯定是多处冻伤,体内的脏器也遭到了氨气的侵蚀,他有些担心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宫应弦呢?宫飞澜呢?他们怎么样了? 任燚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发出了一声粗哑地低吟。 床褥摇晃了一下,身边一个人影凑了过来,是曲扬波。 “四火,你醒了!”曲扬波兴奋地说,“你总算醒了,你等等,我叫医生。”他按下呼唤铃,然后仔细端详着任燚的脸,轻叹一声,“你他妈这次真的差点挂了。” 任燚张了张嘴:“宫……” “他没事,飞澜也没事,你先担心你自己吧,你抬出来的时候几乎没气儿了知道吗。”曲扬波骂了句脏话,“这一年你进了多少次医院了。” 任燚听到那兄妹俩都没事儿,顿时松了口气,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水。” “你现在还不能喝水。”曲扬波拿过一个杯子,用棉签沾着水给他润了润嘴唇,“你的呼吸道被灼伤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只能靠导管进食。” 闻言,任燚倒也不觉得意外,他见了那么多半死不活被从事故现场里抬出来的人,对自己的伤亡,他都有心理准备。 他们能活下来,已经是上苍莫大的恩德,何况,在生死关头,他和宫应弦还互通了心意,岂不是因祸得福? 此时,尽管身体难受得无法动弹,他还是微微转动脑袋和眼珠子,寻找着什么。 曲扬波马上就明白了:“宫博士住了一天院就跑了,谁也拦不住,听说他们找到白焰了,这两天就要实施抓捕,这次品鲜的火灾,可能跟白焰也有关系。”他掏出手机打着字,“对了,他说你一醒就要通知他。” 不一会儿,医生来了,给任燚检查了半天,满意地说:“任队长,你的恢复能力真是不错。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少看到你。” 任燚笑笑:“谢谢你医生。”他咽了半天口水,总算能说话了:“我睡了,几天?” “两天半。”医生道,“你这次一定要多休几天,不要像宫博士那样,真是急死人了。” 医生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任燚问道:“扬波,冷库,怎么样?” 曲扬波轻叹一声:“死了一个老师三个学生,还有几个致残的。方之絮已经被逮捕了,这小子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也是个畜生。” 任燚闭上了眼睛。 “现在分局压力非常大,因为一直没有抓住紫焰这个主谋,造成了这么多恶性犯罪事件。”曲扬波摇了摇头,“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犯罪组织,这几个月,太可怕了。” “这个组织,很可能……咳咳……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只是没被发现。” “是啊,也许过去很多火灾案件,都被他们伪装成了意外。”曲扬波道,“哦,说几个好消息吧,安家小区的案子,被移交警方了,邱队长要求我们重做了火灾调查,发现这可能是一起伪装成意外的纵火骗保案,最大嫌疑人就是那个丈夫。” 任燚眯起了眼睛,想起那个丈夫面对妻子的死亡痛哭流涕的模样,突然感到阵阵地反胃:“确定吗?有多大把握?” “我也不知道,但我看邱队长对这个人很怀疑了。那小子真是个杂碎,据说他们的女儿是脑瘫,出生之后他不闻不问扔给了女方和娘家,他有一段时间沉迷直播,给什么主播打赏十几万,却不拿一分钱给女儿看病,这种人怎么可能没嫌疑。” 任燚越听越恶心、越愤怒:“可我之前看了火调科的报告,线索、证据都挺清晰,也不是复杂的案子,为什么之前没发现纵火嫌疑?” “据说是利用无线技术远程造成电器短路,所以他有不在场证明。” “这是根据保险的那个匿名举报才去查出来的?”任燚皱起眉,“如果没有这个举报,岂不是就这么让他逃脱了?火调科怎么会有这种疏漏。” 曲扬波无奈道:“你也知道火灾调查的困难度有多大,而且那是个谁都不愿意去的部门,人又少,熬出资历还愿意留下来的更少,有时候还是得靠警察。” 任燚沉默了。曲扬波说得没错,并没有专门的院校开设火灾调查专业,所以火调科的要么是因各种原因退出前线的消防员,要么是通过国考被分配或社会上招聘的合同工,在这种情况下,常年人手不足。比如张文这样的合同工,年轻,有前途,保险公司开出的工资肯定比他现在拿到的多得多。 曲扬波安慰他道:“经过冷库一役,现在网络上的舆论反转很厉害,如果安家小区的案子真的是纵火,那就能彻底还你清白了。” 任燚平静地说:“我已经不在乎了。”又跨过一次生死关,他又岂会看重不相干的人的三言两语。他还活着,他和宫应弦心意相通,他已经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 “你可以不在乎他们怎么说,但你不能不在乎总队对你的处罚吧。这些都会影响总队的处理意见,至少你能留在中队了。” 任燚点点头,感到心气儿舒畅需要:“也是。” 曲扬波拍了拍任燚的脑袋:“不过你现在也不用想这些,好好养伤就是了。” 任燚瞥了曲扬波的手机一眼:“他回了吗?” 曲扬波嘲笑道:“看你这点出息。”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没回,要不我打个电话?” “咳,不用了,不着急。” “不着急吗?” “不着急。” “谁着急谁心里清楚,反正我不着急。”曲扬波摸了摸肚子,“一会儿丁擎来替我,我得回趟中队了,我都饿了,要不要给你拿点书?” “不用,你让丁擎也别来了,住个院而已,我不用照顾。” “说什么胡话。”曲扬波看着任燚,“你也没个家人照顾你,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任燚微微一笑,心中暖烘烘的。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病房门突然被急迫地推开了,宫应弦带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地进来了。 任燚看到他,眼前一亮。 曲扬波挑了挑眉:“行了,这回真不用叫丁擎过来了,我也走了啊。” 宫应弦朝曲扬波点点头:“谢谢。” 曲扬波眨了眨眼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宫应弦走到床边,弯身看着任燚,轻声说:“好点了吗?” 任燚咧嘴一笑:“不算什么。” 宫应弦的大手温柔抚摸着人与的头发,看着他快速消瘦的、憔悴的脸和没有血色的嘴唇,你心疼极了:“我很想陪着你,但是……” “没关系,听说你们在抓白焰,抓住了吗?” “已经发现他的踪迹了,但是我们怀疑他身边有暴力分子,他本身也是个危险人物,很可能携带了自制炸弹之类的东西,我们不敢打草惊蛇,以免对周围群众造成伤害,正在寻找时机。” “辛苦了。”任燚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宫应弦的脸,“你的伤也没好,医生怎么会放你出院的。” “我没有时间在这儿躺着。”宫应弦道,“再说,我不严重。”他脱下外套,坐在了床边,看着任燚的目光饱含深情。 任燚与他对视了两秒,忍不住笑了:“快别这么看着我,吓死人了。” 宫应弦也笑了:“那你希望我怎么看着你。” “嗯……像平常那样就行了。”任燚调笑道,“就是那种,觉得我好牛逼好帅的崇拜的眼神。” 宫应弦扑哧一声笑了,他贴近任燚的耳朵:“我倒是时常觉得你……很诱人。” 任燚的心脏狂跳了一下:“你学坏了啊,跟谁学的。” “当然是你,还能是谁。” 任燚止不住地嘴角上扬。 宫应弦将头枕在了任燚的枕头上,紧紧贴着任燚的脸,轻声说:“你还活着,太好了。” 任燚也蹭了蹭宫应弦的脸颊:“你也是。” “任燚,有时候,我觉得你不真实。”宫应弦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着任燚温热的皮肤和熟悉的味道,“我觉得没有人可以走进我心里,怎么你就出现了呢。” “因为别人走几步,走不进去就退了。”任燚笑道,“我一直走,一直走,就走进去了。” 宫应弦深深望着任燚:“紫焰只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我们之间是有命运的羁绊的,从十九年前,你父亲把我从火场里救出来的那一刻起。” “嗯。”这一刻,任燚只觉有说不完道不尽的爱意涌上喉头,“应弦,我特别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我也是,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从以前到现在到未来,都只有你。” 任燚顿时沉溺于无上的甜蜜幸福中。 宫应弦又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鉴于你以前交过三个男朋友,喜欢过别人,所以还是我赢了。”口气酸溜溜的。 “……这有什么可比的。” “哼。”宫应弦的长臂横过任燚的上身,轻轻揽着他,“从现在到永远,你也只可以有我。” 任燚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只有你。” 宫应弦露出满意地浅笑。 第149章 任燚问道:“飞澜怎么样了,她还在医院吗?” “嗯,已经醒了,她没什么大碍,只是吓坏了,等她缓过来肯定会来看你的。”宫应弦忧心道,“去年她刚在咖啡店遭遇火灾,这次又出事,而且还是被绑架,对她影响很大。我和她妈妈商量,让她休学去美国待一年,如果她喜欢那边的环境,那就不回来了。” “也好,这里也不安全。” 宫应弦闷声说:“我很早已经安排了保镖接送她上下学,她去哪儿都有人跟着,我以为起码学校是安全的,没想到方之絮会钻这个空子。” “这不怪你,我们低估了方之絮,我们把他当成一个叛逆的孩子,却没料到他会这么轻易就转变成罪犯。” “他的心理问题原本已经很严重了,我们跟他的父母谈过,强烈建议送他去看医生,他父亲不以为然,或者怕丢人,不承认他有问题。他一定是在炽天使上被组织注意到了,钻了他的心理漏洞,对他进行洗脑和利用,然后,你在网上被污蔑的事是一个导火索,直接让他做出极端行为。” “他才十来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任燚虽然恨方之絮,但同时也觉得痛惜。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原本有无限的未来,即便他心理有问题,如果没有x教恶意的引导,恐怕也不会干出这些事。 宫应弦皱了皱眉:“我们怀疑他父亲长期家暴他和他母亲,但是没有证据。他母亲二十年来曾经四次就医,都说自己是摔伤,扭伤,车祸,那些伤一看就是被殴打造成的。方之絮自己倒是报过警,但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任燚倒吸了一口气,愈感沉重。警察和消防员都是最贴近群众的前线吏员,凡尘俗事,家长里短,他们看得最多、最全,绝大多数被家暴的女性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敢出声,只能不停地在痛苦和无助里徘徊,而有时候,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被捕之后,一点沮丧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显得很轻松,而且毫无悔意。”宫应弦摇了摇头,“可能是我从警时间还不长,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嫌疑人。” “他会是一个突破口。” “嗯,我们正在审他。” “如果他不开口,让我跟他对话。”任燚看着宫应弦,“也许他愿意告诉我。” “你的伤还没好,先别考虑这个。” “抓到紫焰才是最迫切的,为了避免更多这样的悲剧。” “看情况吧。我们别说这个了,我是抽时间跑过来的,一会儿就要走,离开这里我就全是办案,在这里,可不可以……”宫应弦有些羞涩地说,“只说我们。” “好啊,只说我们。”任燚温柔一笑,一眨不眨地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转了转眼珠子,小声说:“你说,喜欢我很久了,是多久。” “很久,就是很久嘛,去年。” “具体一点。”宫应弦不依不饶地看着任燚。 任燚有些无奈地说:“一开始,是知道你的身世后,开始格外关注你。发觉自己喜欢你,是陈佩第一次提起面具的事,你看起来很痛苦,我突然意识到,你的情绪好像变成了我的情绪。” 宫应弦愣住了:“……那么早。” 宫应弦低垂着眉眼,突然沉默了。 任燚知道,俩人大概在想同一件事吧。 宫应弦开口道:“那你还跟那个演员在一起。” 任燚用力换了一口气:“我要郑重地解释一下。我跟祁骁,没有谈过恋爱,他不是我男朋友,在我喜欢上你之后,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那天在演唱会碰到是个意外。如果不是你……”他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竟还是会觉得难受,“因为你说了那句话,我不想让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所以才……” “所以你是骗我的?你喜欢我,却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宫应弦瞪着任燚,嘴唇轻抖着。 任燚抿了抿唇,小声说:“可你说我恶心。” 宫应弦握紧了拳头,懊恼地捶了一下床,他不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愤怒?后悔?不甘? 造化弄人罢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你的吗。”宫应弦颤声说。 “……什么时候。” “就是那天晚上。” 闻言,任燚顿觉眼圈一热,一股酸意直冲鼻腔,他别过了脸去。 他们一直以来的互相猜忌、互相欺瞒、互相伤害,都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有一个人,敢说一句真话,谁都不必痛苦怀疑,谁都不必经历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宫应弦将脸埋进了任燚的肩窝,轻轻吸着鼻子。回想起自那夜至今发生的种种,除了后悔还是后悔,他们本来可以早早就心意相通的,为什么要互相折磨这么久?! 任燚小声说:“我们俩是不是傻逼啊。” “可能是。”宫应弦抬起头,抹了一把脸,难过地说,“我不是真的觉得你恶心,我说的都是气话,我看到那一幕,就气得想打人。” “我说的也是气话,在我心里,你什么都好,哪里都是我喜欢的型。”任燚看着宫应弦的眼睛里是丝毫不掩饰的爱意,他微微一笑:“还好,都过去了。” 宫应弦轻抚着任燚的脸:“以后没有误会,也没有违心的话。” “没有,再也没有了。” 宫应弦倾身过来,吻住了任燚的唇,他不敢用力,生怕碰到任燚的伤,那一吻极尽温柔,也极尽深情。 任燚也浅浅回应着,这一吻仿佛给他身体注入了无限的力量,让他在这一瞬间连病痛都感觉不到了。 吻毕,宫应弦又小声嘀咕着:“我还没把铃兰的标本送给你,那天就想给你的,结果被严觉摔坏了,修好了之后,邀请你去我家,结果我们俩又被关冷库里了,好像老天爷都在为难我。” 任燚失笑:“你是真的打算用它跟我表白吗。” 宫应弦不甘地说:“被你抢先了。” 任燚调侃道:“你可真有创意。” 宫应弦真的以为任燚在夸他:“当然了,铃兰是我养的第一只蜥蜴,对我有特殊意义,它的标本形状也很特别,我想了好久呢。”他有些失望地说,“全被毁了。” 任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说:“谁说的,那是我见过的最浪漫的礼物。” 宫应弦眼前一亮:“真的吗。” “真的,只有你这么聪明的人才能送出这么有创意的礼物。”任燚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满心欢喜,“那张照片呢?我当时揣怀里了的。” “还在你衣服里。”宫应弦笑了笑,“等你出院了,我把实物送到你中队去,这样你每天都能看到它,想起我想对你说的话。” 任燚憋着笑:“好的,好的,可是我怕淼淼给弄坏了,它总爱扒拉东西。” “哦,那还是放你家吧,再坏了就不好修了。” 这时,宫应弦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有些不舍地说:“我得走了。” “白焰的事?” “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他住在哪个酒店了,但就是不敢实施抓捕。” “一直没找到机会?” 宫应弦摇头:“因为他一直不出门,只有他的随从会出门,我们不敢打草惊蛇,连他的随从也只是跟踪。” “只是两个人而已,这么难抓吗。” “有证据显示,白焰前段时间采购了很多能制造炸弹的原料。” 任燚的神色凝重起来。 “他本人现在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他很可能是故意住在人口密集区,一旦发现什么风吹草动,他就有几百个人质,这种危险分子,我们必须找到万无一失的时机。” “制造炸弹那么容易吗?” “对于化学专业的人来说,非常容易,所以我们才那么慎重。”宫应弦眯起眼睛,“不过,他已经是瓮中之鳖,我们希望能活捉他。同时现在先观察着,说不定还能发现更多同伙,所以其实我们也不着急这几天。” “你要小心。” “放心吧。”宫应弦又亲了任燚一下,“你要好好养伤,快点好起来。” “我皮实得很,过几天就好了。”任燚认真地说,“我刚才说我想见方之絮,是认真的,让我审他,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至少他还有点在乎我。” 宫应弦犹豫了一下:“我会安排的,等你能出院的时候。” 任燚笑了笑:“再亲我一下。” 宫应弦又亲了他一口。 “亲不够啊。”任燚感叹道,“看你也看不够。” 宫应弦又吻了吻他的脸颊,并在他耳边说:“你可以看一辈子。” 任燚会心一笑。 第150章 住院的这几天,尽管饱受病痛困扰,但任燚的心情是好的,因为他频频接到的都是好消息,包括安家小区疑似纵火骗保已立案,警方已经掌握了为紫焰洗钱的组织的犯罪证据和人员名单,总队领导也专门来看过他一次,安慰他要相信组织的公正。 而且,宫应弦虽然忙到没时间来看他,但哪怕抽出吃饭上厕所的时间,也要跟他说上几句话,发上几条信息。 任燚身残志坚,时不时就来两句带颜色的,想象着那头宫应弦羞恼的样子,就止不住地嘴角上扬。 躺了三天后,任燚可以进食了,也可以下床了,便让护士推着轮椅送他去看飞澜。 “护士姐姐,其实我能走路。”任燚坐在轮椅上感觉很不自在,“这是不是夸张了。” “你冻伤的皮肤刚刚开始愈合,不要作啊。”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听医生的。” 俩人的病房离得不远,但这几天飞澜也没主动来找过自己,大概是情绪还没恢复吧。 到了病房门口,护士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进去了。 屋内不止宫飞澜一人,还有一个任燚从未见过的男子正背对他坐在床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宫飞澜脸上也带着未干的泪痕。 任燚呆在原地,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是家属吗?”护士问道。 床头的男子抹了抹脸,转了过来:“我是她父亲。”他看到任燚,瞳仁微微闪烁。 任燚早有预料,所以表现如常,他点点头:“你好,我是……” “你是任队长吧。”男子站起身,走过来跟他握手,“我叫岳新谷,谢谢你两次救了我女儿。” “啊,客气了,这是我的职责,而且,我跟宫博士是朋友,飞澜就像我自己妹妹一样。”任燚朝宫飞澜笑了笑。 宫飞澜勉强一笑,表情有些僵硬,完全不似平日见到任燚那样的热情活泼。 岳新谷道:“我一直想找机会当面向任队长道谢的,但是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忙生意,这次飞澜受伤,我都没能及时赶回来。”他面显深深地愧色。 任燚仔细分辨着岳新谷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那份自责和内疚肯定是真的,这让人实在很难把这个斯文温和的父亲与“坏人”划上等号。 任燚安慰道:“还好飞澜也没什么大碍,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儿,不过,父母多陪伴对孩子的成长很重要。” “是,是。”岳新谷回头看了宫飞澜一眼,“你们先聊,我去抽根烟,司机应该把饭送过来了,医院不好停车,我正好去拿回来。” 护士和岳新谷一起离开了病房,任燚自己滑着轮椅来到宫飞澜床边,笑看着她:“还这么没精神啊,是不是吓得每天晚上都在哭。” “才没有呢。”宫飞澜说完,噗嗤一笑,“第一次看你留胡子,好奇怪啊。” 任燚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是不是特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没有,你现在又瘦又憔悴,都没以前帅了。”宫飞澜看着任燚,小声说,“快点好起来吧。” “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也是啊。”任燚伸出手,朝宫飞澜摊开手掌。 宫飞澜把手放进了任燚的掌心,任燚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飞澜,你两次经历这么严重的事故,都能活下来,这说明你的命啊,硬得不行,老天爷都不敢动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宫飞澜眼圈一红:“可是我……我有点害怕,我没想到,有人会想杀我。” “他的目标不是你,而是我们,所以你哥要把你送去国外,你以后都安全了。” “那你们呢?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安全?” “抓到坏人我们就安全了,很多人都会因此而变得安全,这是你哥的职责,你相信他吗?” 宫飞澜点点头。 “我也相信他,他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执着、行动力最强的人,你知道坏人为什么铤而走险、狗急跳墙吗,因为他们被你哥逼到了绝路,他们也害怕了,心慌了。” 宫飞澜抹了一下眼泪:“那你们一定要抓到坏人,一定要平安。” “我跟你保证,赢到最后的一定是我们。”任燚目光坚定地望着宫飞澜。 宫飞澜轻叹一声:“其实我不想去美国的,我在这里有朋友,有我哥,还有你。” “你会交到新朋友的,而且,你在那边能经常见到你爸爸了。” 宫飞澜低下了头:“哪又怎么样,我跟我爸……不熟。” 任燚试探着问道:“他从小不在你身边吗?” “嗯,他跟我妈关系不好,从我有记忆以来,俩人就没好过,他们也几乎不会同时出现。”宫飞澜撇了撇嘴,“我觉得特没意思,还不如离婚。” “我相信就算他们关系不好,他们也都是爱你的。”任燚摸了摸她的头,“大人的事让大人自己去决定吧,你做好就自己就行,我们都希望你能开心、平安的长大。” 宫飞澜笑了笑。 任燚以闲聊的口吻问道:“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宫飞澜犹豫道,“我也不好说,他挺好的吧,从来不对我发脾气,我要什么也都给我买,但我们俩就是不太亲,因为我妈很强势,他就显得比较、比较低调。” “你以后有机会了解他、亲近他了,怎么看都不是坏事,对吧。” 宫飞澜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任燚温柔地看着宫飞澜:“相信我,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宫飞澜用力点头:“你说的我相信。” 任燚笑了。 “对了,跟我讲讲那天的事吧,那个王八蛋不知道用什么酸酸的东西捂在我脸上,然后我就没知觉了,醒过来就在医院了,听说那天发生了好多惊心动魄的事。” “你不害怕了?” “这是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我干嘛要怕。”宫飞澜满眼期待地看着任燚。 “好吧,我们能活下来,真是全靠你哥。” 任燚把那天在冷库发生的一切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当然,他和宫应弦互相告白那段,是专属于俩人的秘密,他还没打算跟任何人分享。 宫飞澜听得两眼放光:“哇,好像拍电影啊,我要是醒着就好了。” “还好你睡着,你要醒过来,一慌一乱,反而给我们增加负担。” 宫飞澜哼笑一声:“我看,你是怕我醒过来当电灯泡吧。” 任燚顿时警觉起来,但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敷衍着“哈哈”了两声。 宫飞澜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们呀,有时候好聪明,有时候又好笨,真当别人看不出来你们俩眉来眼去的呀。” 任燚不免有些臊得慌,换做谁说这话他都能厚着脸皮回应,但面对这个小女孩儿,还是宫应弦的妹妹,他实在是…… 宫飞澜勾住任燚的脖子,笑嘻嘻地说:“那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不要当我男朋友,你要是不同意,以后我只能叫你嫂子了。” 任燚无奈地说:“你要是敢当着别人的面儿叫,我就把上次偷拍你那个特别丑的照片发网上去。” “你敢啊!” 他们嬉闹了半天,岳新谷回来了,手里拎着午饭,三人一起吃了一顿略有些尴尬的饭。 快吃完的时候,岳新谷的手机响了一下,声音很大,现代人很少会用短信提示音了,任燚顿觉蹊跷。 岳新谷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神色有异。 那表情的微小变化被任燚看在眼里,因为他一直都在观察这个人。 岳新谷歉意道:“飞澜,爸爸有点事,现在要走了,我明天再过来看你好吗。” “好的。” 任燚心里有些莫名的预感,岳新谷这个人可能真的有秘密。 人前脚刚走,任燚也道:“哎呀,我打针的时间到了,再不回去护士又该说我了。” “哦,那你吃饱了吗?”宫飞澜看了看任燚的饭碗。 “都吃两碗了,饱了,那我先过去了,晚上一起打游戏。” “好啊。” 任燚滑着轮椅走了两步,有点嫌累赘,干脆就站起来,拖着轮椅走了。他边走边给宫应弦打电话,他记得宫应弦已经开始调查岳新谷了,那很可能对他的电话有监听。 但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一般这种时候宫应弦一定是在忙重要的事,他想了想,把电话打给了谭昊纯,谭昊纯负责技术。 “喂,任队长,你怎么……” “你有监听岳新谷的电话吗?”任燚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刚刚跟他在一起,他收到一条短信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他表情不太寻常,我想知道那条短信的内容。” 谭昊纯愣了愣,快速消化完了任燚说的话:“你等等我看看。”不一会儿,电话那头回道:“一串数字,显然是暗号。” 任燚皱起眉:“宫博士干嘛呢?” “不清楚啊,反正出外勤了。” 任燚暗忖,发个短信还用暗号,岂不是更可疑?岳新谷究竟要去哪儿?会不会跟紫焰有关? 任燚回到房间后,迟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他就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抓起手机、帽子和口罩跑了出去。 医院由于人流量大,电梯特别特别慢,他们又是在17楼,岳新谷很可能现在还在等电梯,或者刚刚下楼。 任燚走到电梯口一看,发现岳新谷刚好正在随着人流往电梯里走,他走向安全出口,顺着楼梯下了楼。 一路上,他因冻伤而皮肤皲裂的大腿、手臂都在刺痛,受伤的肺部也不支持他做任何较为激烈的运动——虽然平时上下个楼对他来说只是饭前运动。 仅仅是跑下十七层楼,任燚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且浑身都痛,他咬了咬牙,守在拐角处看着电梯,他知道那电梯几乎每层楼都停,岳新谷肯定比他慢。 足足等了有三四分钟,电梯才降到一楼,岳新谷走了出来,往停车场走去,任燚悄悄跟在后面。 眼看着岳新谷上了车,任燚赶紧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跟上前面那辆银色的车。” 第151章 任燚在车后座咳嗽了半天,司机几次回头想跟他说话,都插不上话。 好不容易等任燚咳嗽完了,司机才问:“帅哥,你是刚从医院出来吧?你这状态医生没留你住院啊。” “床位满了。” 司机做出了然的表情,然后又有些担心地问:“你这个跟踪什么的,不违法吧。” “我是警察。” 司机瞪圆了眼睛,目光中甚至流露出一丝亢奋:“前面是犯罪分子?您放心,它就是长了翅膀,我都不会跟丢了。” 任燚笑了笑:“看你的了师傅。” 路上,任燚一边盯着前面的车,一边给宫应弦编辑了一条信息:我在医院碰到飞澜的爸爸,他接到一个带暗号的短信就走了,我觉得很可疑,我正在跟踪他,现在在敏惠大道往东走。 过了十几分钟,宫应弦才打了电话过来,任燚还没来得及说话,宫应弦就怒气冲冲地说:“任燚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才住了几天院就跑出来,马上给我回去!” 任燚安抚道:“你别急,我只是坐在车上看他去哪儿,我又不干什么,我在医院也是坐着。” “胡扯,你肺功能受损现在不能吸不干净的空气,表皮伤也刚刚愈合,你把他的车牌号告诉我,我会派人去跟踪,你马上给我回去。” “我都跟到这儿了,指不定他就快到了。”任燚还是把车牌号告诉了宫应弦,“我要确定你们的人跟上他了我再回去。” “你现在到哪里了?” 任燚看了看窗外:“在建兴桥附近。”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我也在那附近,我在监听白焰的酒店客房。” 任燚倒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去那个酒店?” “有可能,如果他真的去建兴酒店,你看到之后跟我确认一下,然后你就回去。” “好吧。” “听话,你必须回去,这里不是你的战场。” “好,我马上就回去。”任燚叹了口气,“说实话,岳新谷看着不像坏人,我想不明白,如果他真的跟组织有关系,怎么会让紫焰伤害自己的女儿。” “什么都有可能,只有水落石出才能知道答案。” 任燚乘坐的出租车跟着岳新谷的车向北转弯,前方建兴酒店的大招牌已经清晰可见。 最后一程路,任燚几乎是屏住呼吸,他明明已经猜到了结果,可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他和宫应弦都不希望岳新谷与这件事有任何牵扯,宫飞澜已经经历了太多她不该承受的伤害,她何其无辜,要为大人的错误买单。 可是,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岳新谷的车驶入了建兴酒店的地下停车库。 任燚深吸一口气,瘫靠在了椅背上,一时有些茫然。 司机道:“警察同志,跟进去吗?” “你先停在路边吧。”任燚把看到的一幕告诉了宫应弦,估计宫应弦就在能观察到整个酒店的某个制高处,也许已经通过望远镜看到了。 他的信息刚刚发出去,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就收到了宫应弦发来的,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回去。 任燚道:“师傅,你把我送回医院吧。” “啊,这就完了?” “嗯,走吧。” “好吧。” 司机刚调了头,任燚的手机又响了,这一回,是个陌生号码。 任燚看着这个号码,生出一种诡吊的情绪,脑海里同时响起两种声音,一个大吼着让他不要接电话,另一个严肃而笃定地让他接,那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和救死扶伤的信仰在斗争。 哪怕他从来没见过这个电话,哪怕他猜不到是谁、因为什么打来这通电话,但他就是知道,这个电话关系重大。 任燚握紧了拳头,颤抖着按下了通话键:“喂?” “任队长,我是飞澜的爸爸。”电话里传来略微颤抖的声音。 “我听着。” “我……请你现在下车,三分钟内到达建兴酒店3层多功能会议厅,否则我就会死。” 任燚一时甚至忘了呼吸。 “还有两分50秒。”岳新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照本念稿,但那份战栗和恐惧是真实的。 任燚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就像在求助,他知道在某个地方,某个高处,宫应弦就在看着他,可宫应弦现在帮不了他,唯一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是他理智地返回医院,这样才有可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可是那是飞澜的爸爸。飞澜还有可能跟自己“不怎么熟”的父亲建立真正的亲情,那是宫应弦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宫应弦会希望自己的妹妹经历跟自己一样的痛苦吗? “还有两分35秒。” 任燚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拍了拍前座的椅背,快速说道:“师傅我赶时间,马上会有一个长得巨他妈帅的警察来找你,他有钱,你多要点。” 说完飞奔向大堂。 任燚刚踏进大堂,宫应弦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任燚揪住一个服务员,“我是消防员,马上疏散群众,这里有炸弹,快!” 服务员发懵地看着他。 “快点!”任燚一边按下通话键,一边往楼上跑去,他气喘不止,但还是抢在宫应弦开口前喊道:“岳新谷被、被劫持了,我必须马上赶到三楼多功能厅,否则他有生命危险。” “你不准去!”宫应弦疯了一样喊道,“你不准去,不准去!这是陷阱,你敢去我绕不了你,你不准去!” “我知道是陷阱,但是换做你,你也会去吧。为了飞澜,也为了真相。”任燚对着电话用力“啵”了,故作轻松地说,“我等警察叔叔来救我,你每次都会救我。” 说完,任燚果断挂掉了电话,因为他已经跑到了三楼,一眼就看到了会议室那又高又大的气派的门。 任燚用力按着胸口,努力平复下狂跳的心脏和止不住地咳嗽,然后,推开了大门。 偌大地会议室里,摆放着成排的桌椅,这种大厅都是用来开会或举办婚宴的,当屋子里只有孤零零地几个人时,就会显得特别空旷和冰冷。 任燚站在门口,看着坐在主席台上的两个人。 一个是岳新谷,一个是白赤城——任燚看过他的照片,很多次,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 任燚缓步走了过去。 白赤城身材瘦高,相貌斯文儒雅,脸上挂着一幅无框眼镜,身上穿着流水线下来的便宜西装——不怎么合体,但得体。他的外形完全符合一个化学教授的形象,像每一个在校园里与你擦肩而过的老师。 这样的人,谁会相信他是一个疯狂的、变态的、残忍的杀人凶手?甚至杀掉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白赤城上下打量着任燚。 任燚走到距离他们二十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这是他心理上的安全距离:“白赤城。” “任队长,终于见面了。”白赤城面无表情地看着任燚,“你也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了,对吧。” “你也早就知道我知道你在这里了,对吧。”任燚看向岳新谷,岳新谷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没有什么被用枪指着这么戏剧化的画面,仅仅是坐在白赤城身边,但任燚看得出来他的恐惧,恐惧到连坐姿都紧绷不已,眼神不停地闪烁着,似是有很多话想说。 “我知道我逃不掉的,全国都在通缉我。” “那你是怎么住进酒店的。” “难道我会拿着自己的身份证亲自去前台开房吗。”白赤城嘲弄地看着任燚,“你问这种蠢问题,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宫博士来救你吗。” “你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我面前,肯定有备而来,恐怕我没那么容易得救吧。”任燚朝岳新谷扬了扬下巴,“他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是已经怀疑到他头上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没有证据才叫怀疑,要是都知道了早抓人了。”任燚道,“是你让他引我来酒店的?” “是啊,现在几乎找不到你落单的机会。”白赤城道,“把你的手机扔给我。” 任燚眯起眼睛:“你用什么威胁我?坐在他身边就能威胁到我?” 白赤城不疾不徐地敞开了西装外套。 任燚一阵头皮发麻。 白赤城的身上绑了一堆小瓶装的化学剂,用引线连接着炸药。 “怎么,你今天是来献祭的吗?”任燚咬牙道。 “手机。”白赤城冷冷地看着任燚。 任燚将手机放在地上,用脚踢了过去。 白赤城捡起手机,放在了桌上:“你不问问我想做什么吗。”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阻止你。” “这不是问题。” “……你想做什么。” 白赤城深深地望着任燚的眼睛:“你有思考过,生命的意义吗?” 第152章 任燚不耐烦地说:“又想宣传你们x教洗脑那一套了?你听好了,我他妈不想知道你的理想你的信仰你的人生追求,我只知道你是个死不足惜的杀人犯,是个连自己老婆孩子都杀的畜生,我要阻止你伤害更多无辜的人。” 提到“老婆孩子”,白赤城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触动,反而胸有成竹地说,“我是在净化她们,你不会懂的。” 任燚怒道:“我不需要懂,我需要你伏法。” 任燚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宫应弦。 白赤城扫了一眼手机,划开了通话键。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能听到微微地呼吸声。 良久,才传来宫应弦的声音:“任燚,说话。”他已经平静了下来。 任燚看着白赤城,刚要张嘴,白赤城已经率先道:“宫博士,我是白焰。” 宫应弦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任燚呢,岳新谷呢。” 任燚抬高音量:“我们暂时没事,白焰身上有不明化学品炸弹。” 白赤城道:“你们疏散群众了吗?应该还没疏散完吧,这个酒店可是有好几百人呢。” “警察已经把酒店包围了,你不可能逃得掉,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从来没说我打算逃。”白赤城道,“我身上的东西足够在瞬间把我们三个人都杀死,所以不要轻举妄动,除非你的速度比炸药还快。”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的人都撤到一楼大厅,谁也不准靠近会议室,我手机上可以看到监控画面,不要耍花样。”白赤城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你在三楼楼梯口,左手抓着扶手,对吧。” “……好,撤到一楼。”宫应弦往楼下走去,“然后呢。” “然后等我的下一步指示。” “你到底想……” 不等他说完,白赤城已经挂断了电话。 任燚恶狠狠地瞪着白赤城:“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赤城摇了摇头:“你不会懂,你们都不懂,这个世界上有多少被邪恶侵蚀的灵魂,需要用火去净化,你也不会懂,在光明神的神威之下,人类的所谓法律和道德,是多么地可笑与自欺欺人。” “怎么,你还想跟我传教?”任燚冷笑,“连你们那x教头子都失败了。” “你就是邪恶的灵魂,你不需要被教化,你需要被净化。”白赤城的眼神令人胆寒,“火是神的意志,是自然的意志,就像江河要入海,春来要花开,你对抗神、对抗自然,必将受到惩罚。” “对抗神?对抗自然?因为我救火?”任燚忍不住骂道,“去你妈的,你放心,如果你被点着了,我一定不救。” “没错,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自量力的生物。给你举个例子,在动物世界里,摄影师要看着动物狩猎与被猎,不做任何干预,因为人类总爱把‘不要违背自然规律’挂在嘴边,简直虚伪得让我想吐。”白赤城露出厌恶的神情,“人类就是这样双重标准。只有人类在不停地、不停地违背自然规律,想要长生不老,想要改造地球,想要掌控其他生物的命运。如果真的不想违背自然规律,就该让火尽情地烧,让水尽情地流,让神的意志传递到所有地方、所有事物。难道你不明白,人类之所以遭受火灾之苦,是因为妄想利用火而被反噬吗。” 任燚眯起眼睛:“有一点我不得不佩服紫焰,真的,他除了洗脑功力一流,识人能力也很强,他是怎么从这么多正常人里挑出你们这群变态的。”他又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炽天使,对,那个变态聚集地。” “我从来没有上过炽天使。”白赤城看着任燚,眼神甚至带有一丝悲悯:“你还处在蒙昧状态,无药可救。” 任燚没有再理白赤城,而是转向岳新谷:“你也被洗脑了吗?你也是光明神的信徒吗?” 岳新谷脸色发青,一言不发地看着任燚。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和他们有关系?” 岳新谷沉声道:“你跟踪我,说明你们已经怀疑我了。” “没错。在追查到王敏德之后,通过对他社会关系及资金往来的梳理,怀疑到了你头上。岳新谷,十九年前是不是你买通了给宫应弦做心理干预的医生,给一个刚刚失去家人的、年仅六岁的孩子植入假的心理暗示?在知道事情可能败露后,又杀了王敏德灭口?” 任燚怒斥之后,脑中突然灵机一现,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王敏德十九年来都安然无恙,岳新谷是怎么知道他们怀疑上王敏德的?从时间上来看,可能宫应弦刚查到王敏德这个人,岳新谷就动手了。是调查的过程中泄漏了信息?还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怎么泄露的,谁泄露的? 岳新谷抿了抿唇:“我……我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 “……你承认了?你承认是你收买了王敏德,也承认是你杀他灭口?” 岳新谷僵硬地点了点头,眼睛却不敢去看任燚。 任燚一时如鲠在喉。他没想到岳新谷就这么承认了,也许是岳新谷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他真的希望所有怀疑都是误会一场,只因为这个人是飞澜的父亲。可是,真相比什么都残忍。 任燚倒吸一口气:“那……你也知道纵火杀害宫应弦家人的是谁?” 岳新谷闭上了眼睛。 “是谁,凶手是谁?”任燚双目血红,厉声吼道,“难道也是你吗?!”夺走宫应弦的家人,将一个无辜的孩子推入痛苦炼狱的人,是否就是眼前这个衣冠禽兽?! 岳新谷面如死灰:“是……我雇佣的杀手。” 任燚浑身冰凉,手脚都在发抖,他没想到宫应弦追寻十九年的仇人,就在眼前。他颤抖道:“为什么,宝升化工厂爆炸案跟你有什么关系,让你能为了掩盖真相,残忍到这个地步。”他恨不能将眼前之人撕碎。 岳新谷的眼里写满了恐惧,他哽咽道:“我、我收了回扣,采购了一批不合规的材料,如果被发现,我要坐一辈子牢。” 任燚怔怔地看着岳新谷,只觉如坠冰窟,寒意彻骨。人性之恶,再次让他恐惧到战栗,他艰涩地说:“你……为了逃避责任,烧死自己的哥嫂和侄女,又为了掩盖真相,帮助紫焰害死了这么多人……畜生!畜生!你想过如果飞澜知道你做了什么,会有多失望,多痛苦吗!你叫她和她妈妈以后怎么面对宫应弦!” 岳新谷流出了悔恨的眼泪。 任燚瞪大眼睛指着岳新谷:“飞澜呢,绑架飞澜,难道也是你的主意?你为了杀我和宫应弦,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 “不是!”岳新谷吼道,“我是为了保护我的女儿!” 任燚强逼着自己冷静:“那为什么紫焰会指使方之絮绑架飞澜?你和紫焰是什么关系,还是说,你就是紫焰?” 白赤城发出一声冷笑,显然对任燚最后这一句怀疑嗤之以鼻。 任燚突然明白了:“组织的背后,是你在提供资金。” 岳新谷低垂着头。 “你提供资金供他们杀人放火,他们帮你掩盖罪行。”任燚握紧了拳头,他生平第一次,在面对一个人时,生出了想亲手杀掉对方的恨意。 岳新谷小声辩解着:“我是被胁迫的,他们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不得不……我想要结束这一切,不想再牵连更多人了,所以他们要杀我,但我没想到他们会对飞澜动手,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我只希望,只希望飞澜能够平安长大。” “有你这样的父亲,她怎么平安长大?” 岳新谷流泪不止。 “你要受到惩罚,是因为你对光明神不忠诚。”白赤城寒声道。 “紫焰是谁。” 岳新谷摇着头。 “告诉我!”任燚吼道,“紫焰是谁,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要调查王敏德的,告诉我!” “别做梦了,他不敢告诉你。”白赤城面无表情地看着任燚。 任燚用血红地眼睛瞪着白赤城:“你到底想干什么,费尽心机设下这个陷阱,只是为了跟我聊天吗?你的同伙呢,紫焰呢,你们又在谋划什么?还是说,实际是你在拖延时间?” 闻言,白赤城冷冷一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然后拿起任燚的,问道:“密码。” 任燚把密码说了出来。 白赤城解锁了手机,回拨了宫应弦的电话,然后打开免提。 “宫博士,现在你把外套脱了,把枪扔了,一个人来找我们,现在就做,我正看着你,不要耍花样。” “应弦,不要来!”任燚喊道,“你来了谁救我!” 白赤城挂掉电话,凝视着任燚苍白憔悴的脸,平静地说道:“你想知道我和紫焰是怎么认识的吗?” “在我人生最绝望的时候,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只想一死了之的时候,他拯救了我,让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白赤城把玩着手机,“我说了,我没有打算逃,今天,一切都会在这里结束。” “你想杀了我们。”任燚冷道,“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白赤城摇摇头:“杀了你们,太简单了。” 身后的大门被推开了,任燚扭过头去,看着宫应弦走进了自己的视线,走进了这个房间。 俩人四目相交的一瞬间,突然迸发出一种雄厚又温暖的力量,冲进四肢百骸,而后化作无形地铠甲,武装全身。 仿佛只要有了彼此,他们就能对抗世间所有的恶。 因为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 第153章 宫应弦走到任燚身边,又愤怒又紧张地用眼睛将他上下检查了一番。 任燚低声道:“我没事。” 宫应弦怒道:“回头再收拾你。” 任燚此时可谓心乱如麻,要如何开口告诉宫应弦,眼前这个与他有亲戚关系的男人,是雇凶杀害他家人的凶手? 此时岳新谷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宫应弦。 而白赤城没有给任燚这样的时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宫应弦:“宫博士,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但我们已经交手很多次了。” 宫应弦阴冷地瞪着白赤城:“你这种见不得光的杀人犯,谈不上跟我‘交手’,我是在抓捕你。” “你说什么都无所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赢了我?”白赤城笑了一下,他一看就是那种平素不苟言笑的人,因而这个笑容显得格外僵硬和诡异,“你们从来都没有赢过,不过是垂死挣扎,减少一点损失而已。” “对,那不算赢。”任燚咬牙切齿地说,“只要有一个无辜的人因你们而受伤,就没有人赢,我们只是止损。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赢吗?那就是抓住你们,让你们烂在监狱或烂在土里,永远不能再去祸害更多人。” 白赤城牵了牵嘴角,表情是嘲弄:“我们会死,每个人都会死,但光明神的意志永远不灭,永远会有更多的信徒,去执行神的旨意。” “少他妈放屁了。”任燚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宫应弦也道:“你的同伙去了哪里?” “怎么,你还没找到他吗。”白赤城露出得逞地淡笑,“他在一个很重要的地方,他手里还有更多人质。” “他们在哪里。” “我唯一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他们还在酒店里。”白赤城道,“你们现在可以去找他们。” “我们?”任燚不太敢确定地问,“你是说,我们现在可以离开?” “我没有限制你们离开这个房间,但你们不能离开酒店。”白赤城把任燚的手机踢了回去,“你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任燚狐疑地看着他,一边弯身捡起了手机:“你到底在玩儿什么花样。” 从他跟踪岳新谷离开医院到达这里,这期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很古怪,他一开始以为白赤城是想跟他们同归于尽,可现在看来,一定别有目的。 宫应弦也满腹怀疑,他眯起眼睛瞪着白赤城:“你让我们去找人质,那你呢。” “我在这里等你们。”白赤城靠在椅子里,全身看起来都是放松的,“你们可以包围、封锁这里,或者你们不想要岳新谷的命,直接毙了我也可以。不过,如果我死了,他和那些人质也都活不了,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试试。” 宫应弦与任燚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此事有诈,可一时也拿白赤城没办法。 岳新谷是该死,可是他活着,才有可能帮他们抓到紫焰。 宫应弦道:“你让我们去找你的同伙,去找人质,有时间限制吗,有提示吗。” “没有。你们想怎么找就怎么找,不过,等找到了,你们还会需要我的。” 宫应弦一把拉起任燚:“走。” 俩人真的就这样在白赤城的注视下离开了会议厅。 一出大门,任燚就靠着墙,重重喘了一口气,心口震颤不已,从他走进这扇门开始,他就做好了走不出来的准备,没想到白赤城会这么轻易让他们离开。这反而让他们更加不安。 “你怎么样了?”宫应弦扶住他,“我送你去客房休息。” “不要。”任燚推开他站直了,“我现在怎么可能休息。” “他在拖延时间。”宫应弦恨声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拖延时间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想拖延时间不是对他有好处,而是对其他人有好处。在我刚才跟他对话的过程中,他有两三次有意无意地提到,自己没打算逃。”任燚看着宫应弦,“这证明,他这次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宫应弦沉默片刻:“紫焰,紫焰想做什么。”他掏出手机,打给了邱言,“言姐,白焰宣称他的同伙绑架了一批人质,人质还在酒店内,让我们去找,这肯定是个陷阱,先不要派人去地毯式搜索,先调监控,然后准备几台离子迁移谱检测仪,一层一层地检测危险化学品。另外,白焰在故意拖延时间,我怀疑紫焰有别的目的,你们要当心。” 挂了电话,宫应弦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头顶的摄像头:“我们换个地方。” 俩人走到摄像头盲区,任燚平复了一下心跳:“应弦,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想到自己要说的话,他的脸为难到开始发皱,“岳新谷……” 宫应弦摸了摸任燚的面颊:“别慌,慢慢说。” 任燚凝视着宫应弦,心都揪痛了起来,他艰涩地说:“岳新谷,就是凶手,是他……雇凶在你家纵火。” 任燚说完之后,紧张而无措地观察着宫应弦的反应,他意识到,如果可能的话,比起看着宫应弦的痛苦,他宁愿帮宫应弦承担。 可出乎意料的,宫应弦却没有想象中的激烈的反应,他的眼皮抖了抖,眉心拧了起来:“这是他告诉你的。” 任燚怔了怔:“难道他在撒谎?” “在我开始怀疑他的时候,我就已经调查了他纵火或者买凶纵火的可能,我无法完全排除他的嫌疑,但是我也无法证明他的嫌疑,可是,我直觉不是他。” “为什么?” “这个男人,没有那样的胆量。”宫应弦道,“除非他太会伪装了,可是一个人能二十几年如一日地扮演一个软弱的男人吗,我不太相信。” “……他说,他是收了回扣,采购了不达标的材料,才造成宝升化工厂爆炸。” “有这个可能,他曾经是采购部门的一个中层领导,但是,即便他那个时候已经是我家的女婿了,也没有那么大的决策权,集团有招标流程,做手脚并不容易,除非他勾结了更上层的人。” “当年材料这块有调查出问题吗?” 宫应弦摇头:“没有,所有材料都符合国家标准,所以最后调查的人认为是生产事故。” “那岳新谷说的不合规材料从何而来。” “证据有可能被掩盖或篡改了,这只有他自己知道。”宫应弦道,“还有一个我不相信的原因是,即便接受了他是凶手,我们依然有很多疑点没有解开,我觉得不对劲儿。” 任燚想了想,整件事确实还疑点重重:“如果真的不是他干的,他为什么要承认?” “遭到威胁。这次飞澜出事,就证明他和紫焰的合作关系已经破裂了。他当年收买王敏德,肯定是为了掩盖罪行,十九年后旧案重提,他也许是害怕了,也许是动摇了,也许是良心发现了,总之,紫焰现在想杀他灭口。” “说到王敏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王敏德过去十九年都活得好好的,在我们刚开始调查他的时候,他就被灭口了。” “当然想到了,一定是泄密了,这也是我不认为岳新谷是主谋的原因之一。”宫应弦解释道,“以当年纵火凶手和现在紫焰的残忍,人命在他们眼里根本没有价值,杀人灭口,才能以绝后患,为什么王敏德现在才死呢,我想最好的解释是,紫焰也是才知道王敏德的存在。” 任燚倒吸了一口寒气,那就说明,在他们的调查中,在他们接触的人中,有组织的人。这一点并不是新发现,当时查方之絮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必定是有内鬼配合,才能让方之絮出入火灾废墟。可是,王敏德的案子让他们意识到,这个人可能不是普通的调查人员,而是更了解案情的、甚至跟他们认识的人。 “那……你有怀疑的人吗?” 宫应弦道:“王敏德死的时候我已经想要展开调查,但是随之而来的太多案子,我分身乏术,现在想想,也许这个线索更重要,所以,我们重新梳理一遍吧,到底是哪个环节可能泄密。” 任燚点点头:“我先说。在我跟庞贝博士见面之后,鸟面具的事一直让我很在意。后来,我在培训学习的时候,发现旧式的防毒面具其实跟鸟面具有点相似,然后我就跟你说了,并且找了二十年前的消防装备做对比。” “对,我接到消息之后,也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于是我开始着手调查。在调查的过程中,我接触过当年医院的副院长,两个王敏德的旧同事,一个档案室管理员,王敏德早年的司机,除此之外言姐和至少四五名警察也都知道。” “那人不少啊。” “是,但他们得到的信息并不全面,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以为我是在调查王敏德收回扣,因为那个时候他和他妻子的离婚案闹得非常难看,他妻子到处举报他违纪。后来王敏德被灭口,我也把那些人都稍微调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 “警察内部呢?你忘了吗,方之絮就是因为有内鬼,才能进入文辉商场封锁区拿走证据的。” 宫应弦定定地看着任燚,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 宫应弦顿了顿:“任燚,有句话我一直避免跟你说,因为,我们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让这句话在我们之间是一个敏感话题,所以没有实证之前,我都没提。” 任燚呆了呆:“你说什么呢,把我绕晕了。” 宫应弦没有回答,却转而道:“我刚刚生你气了,非常非常生气,到现在都没消气,只不过现在不是跟你生气的时候。” 任燚更不解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宫应弦撇了撇嘴:“我想说,如果我接下来说的话也让你生气,那我们最多算扯平。” 任燚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你赶紧说吧。” 宫应弦道:“你是消防员,而且是一个非常有集体荣誉感的、以职业为傲的消防员,你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你与战友之间的信任与亲近,所以你对我怀疑你父亲的事感到不能接受。而我是警察的,我的职业性质决定了,只要没有排出嫌疑,我谁都会怀疑。” “你能不能有话直说。” “你只会怀疑警察,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调查人员里,有一半是你的同事。” 任燚僵住了。就像一支利箭穿透了幕帘,那明明蒙在他眼前、却又让他浑然不觉的迷雾,在一瞬间消散了。 简直醍醐灌顶。 杂乱的思绪逐渐清晰了起来,脑海中出现一幅幅画面,一张张文件,还有一张脸,逐渐从无数张脸之间脱颖而出,变得越来越刺眼。 “任燚!”宫应弦急道,“我警告你我还没有生完你的气,你不准生我的气,还是……你想到什么了?” 任燚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他一把抓住宫应弦的胳膊:“我想到了一个人。” “他、他去过文辉商场做火灾调查,他也去过安家小区做火灾调查,很多起跟我们有关联的事故,他都有参与调查,最重要的是,当时我联想到鸟面具和旧式防毒面具的关联之后,给你打完电话,我就第一时间找他帮我整理过去的消防装备资料。” 宫应弦瞪大眼睛:“谁?!” “火灾调查科的张文。” 第154章 宫应弦对这个名字不完全陌生,他知道任燚说的是谁,只是印象很模糊,因为那是一个,非常非常不起眼的人。 在他和任燚第一次合作调查火灾案件的第四视角酒吧纵火案,张文就作为任燚的助理出现了,而且,之后的绝大多数案子都有他的参与。 任燚不停地回想着那个叫张文的年轻人,他说过的话,他做过的事,他的外表,他的性格,可越想越有些茫然。因为那是一个,没什么特点和记忆点,大街上一抓一把的人,就连名字都如此普通。他在工作上的表现也很普通,勤恳朴实,话不多,不是很激灵。 这样一个看起来老实、甚至是有点木讷的年轻人,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怀疑。如果不是这一件一件的事串联起来,此人的身影在其中反复出现,他仍然不会怀疑。 宫应弦掏出手机:“我马上让蔡强调查这个人,你对他了解多少?” 任燚摇头:“不多,很不起眼的一个人,不是体制内的,是个合同工,哪里人,什么专业,多大年纪,我一概不知道。” “其他人对他的评价呢?” 任燚想了想:“没听过没什么评价,你也见过他,你应该有印象,他看上去实在不像跟x教有什么关系。” “他确实是那种存在感低、能让人放松警惕的人,但是他一次次参与到调查中,不可能永远不引起怀疑。” 任燚深深皱着眉,“我、其实我还是不太相信他会是内鬼,但是如果他真的是,我想到的太晚了。” “一点都不晚,如果真的是他,那么王敏德被灭口的时间就说得通了。” 任燚懊恼地说:“是啊,安家小区的案子时,我就对火调科的调查结果不满,我以为他们是疏忽,才没有发现纵火的痕迹。他有机会对现场和火调的结果动手脚,那么所有他参与调查的案子都要重新调查,甚至、甚至当初我去支队找以前的资料,也是他帮我整理的,你说,他会不会也在你家的调查报告上……” 宫应弦面色阴沉地说:“等他来告诉我们吧。” 任燚的拳头握得死紧,他朝着墙狠狠锤了一拳,但远不能宣泄心中的愤懑。 “任燚。”宫应弦将任燚的脸捧了起来,“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且不说张文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有嫌疑,即便有,你没有发现也不是你的错,他在暗你在明,而且你是消防员,不是警察。”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早点沟通这件事,或许我会早点想到他。” “那就更不是你的错了。”宫应弦低下头,吻了吻任燚的鼻梁,“是我让这件事变得敏感的。” 任燚望进宫应弦温柔的眼眸:“也不是你的错,要是没有你,我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他笑了笑,“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来自任燚的夸赞,无论听多少,都让宫应弦受用无比,他连腰板都不自觉挺直了。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宫应弦将他上下扫了一遍:“我在等仪器,而你应该去休息,这里这么多警察,不用你做什么。” “你听到白焰说的话了吗,他说我们一定会回去找他,人质很可能处在一个难以预料的危险境地,我没办法置身事外。而且,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或许我比你们更有判断力。”任燚道,“你不用担心我,我身体是不太舒服,但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 宫应弦不满道:“你总是这么倔,你知不知道看着你走进酒店我什么心情!” 任燚马上亲了他一下,安抚道:“别生气,你要生我气,等我们把人质救出来,把白焰抓住。”他看了看时间,“从我来酒店到现在,已经快半个小时了,我真的很担心,他这么拖延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担心这是一个陷阱,他既然是抱着必死决心来的,那么他就是在为别人拖延时间,他的那个同伙。”宫应弦看了一眼手机,“言姐到酒店了,走,我们下楼。” 俩人跑下了楼,整个酒店都被警察封锁,外面停了好几辆消防车正在待命。 “邱队长。”任燚远远招呼道。 邱言皱眉看着他:“你还在住院,怎么就跑出来了。” 任燚连忙比了个“嘘”的手势,同时瞥了宫应弦一眼,宫应弦重重哼了一声。 邱言轻咳一声:“里面情况怎么样?” 俩人把过去半个小时发生的事与邱言沟通了一遍。 “蔡强已经从鸿武支队拿到了张文的地址,现在正在路上,张文的住处离分局不远,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小谭专门调取了酒店今天的监控,跟前几天的一样,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他如果带什么可疑化学品,或者绑架人质,监控不可能什么都拍不到,难道又被黑客篡改了?” 邱言摇头:“不可能,自从我们锁定了白赤城之后,小谭就一直在关注酒店的监控画面,如果有黑客入侵或者篡改,他一定会知道。” “可是,刚刚白赤城从自己的手机上就能看到监控画面。”任燚道。 “那不是一回事。”宫应弦解释道,“想要在手机上看到监控画面,只要多分享一个终端就可以,任何一个知道酒店网络密码的人,在监控室主机上就可以操作,而且那个手机有可能不是白赤城的,而是安保或管理人员的,本身就能看监控。” 邱言也道:“能看监控和篡改监控不一样,因为有了红林体育馆的前车之鉴,小谭一直都在盯着监控,监控没有被动过手脚。” “那他的同伙不会凭空消失吧。” 宫应弦道:“他的同伙今天上午离开了酒店,之后就没再回来,我们跟踪的人也跟丢了,那个人有专业的反侦察能力。所以,他说他有同伙在酒店,我非常怀疑,除非,他不止一个同伙。” 任燚忧心忡忡地问:“那,化学品呢,你不是说,他可能购买了很多化学品原料吗,那些东西如果进入酒店,会被发现吧。” “肯定没有大量的,我们都检查了,但是如果是个人小批量带入,是很难查的,我们没法翻每个旅客的包。” “那被绑架的人质呢?”任燚问道,“如果有人被强制带到什么地方,酒店到处都是监控,应该能发现异常吧。” “正在一一核对人员,刚刚疏散的时候太乱了,如果是那时候被带走的,一时半会儿查不出来。”邱言看了看手机,“仪器马上就到了,就近只调来了两台,如果一层楼一层楼的检查爆炸物,只检查电梯口的话,一层两部电梯,保守估计要一个半到两小时。” “太慢了,我们不知道白赤城真正想干什么,就更要争分夺秒。”宫应弦想了想,“有办法,附近的x大有化学系,去跟他们借一些东西,我列清单,我们不需要检测所有化学物,只要检测白赤城身上的那种就够了。速度快点,争取半个小时内回来。” “好我安排人。” 这时,邱言的手机响了:“是蔡强。”她按下免提,“阿强,你到了吗?” “到了,他不在家,我调了监控,发现他昨天晚上就没回来,最后一次出现是前天的早上。”蔡强道,“我打算进去看看。因为保安看到监控后说,这个人每天都穿得像个上班族,但又不像上班族,出去和回来的时间完全没规律。” “好,到时候开视频,让我看看他屋里有什么。” “我问问物业有没有钥匙,如果没有的话我就找消防来开锁。”电话那头有几人讨论的声音,蔡强又说,“哦,不用了,物业这里有开锁工具,等我们进去再说。” 电话挂断后,宫应弦要的仪器也到了,他分配了几个警察,开始从上至下的检测,这种离子迁移谱检测仪跟那次他们在红林体育馆搜索运送爆炸物的货车的仪器类似,其实任何检测仪的原理,都是用化学反应来鉴别化学物,只是仪器更快、更全面。 宫应弦把任燚拉到一边,“现在我们有一点时间,我需要你从头到尾地,把你和白赤城、岳新谷的对话给我复述一遍,能想起多少是多少。” “没问题,跟你在一起之后,我觉得我变聪明了,每一次跟他们有接触,我都会特别用心地记他们说的话,观察他们的表情。” 宫应弦理所当然地说:“跟聪明的人在一起本来就会变聪明,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任燚微微一笑:“你说得都对。” 第155章 几名警察以最快的速度从x大搬来了宫应弦需要的化学试剂和器皿。 宫应弦让人拿着试纸,在还没有检测过的每一部电梯出口处的地毯上大面积扫一遍,并做好标记。 宫应弦就在大堂的桌子上摆起了瓶瓶罐罐。 任燚好奇地看着他,但没敢开口问,怕他分心。 而余光瞄到了任燚的宫应弦,一边往一个个培养皿里滴反应剂,一边解释道:“你记得鸿武医院的爆炸物吗?” “记得,双氧水和有机磷,加上能够爆炸的处理。” “白赤城身上还是那些东西,只不过,根据你的描述,应该是改良过了。” “我记得那个东西一点点就能把大理石地面炸出坑来。” 宫应弦点头:“它的爆炸范围不大,但是威力很猛,炸死炸伤中毒,对人体威胁很大。调来的那两部仪器速度太慢了,我直接用金属盐药剂做除磷处理,生成磷酸盐化合物,肉眼看不出来,显微镜能看出来。” “就用那个试纸吗?” “对。你进机场的时候,安检人员会拿纸在你箱子上蹭一下,然后再用仪器检测。这些化学粒子非常非常小,会形成电离子在人的电场周围漂移,如果你接触过危险化学品,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是仪器能检测出来。白赤城在进入酒店之后,就几乎没有出过房间,但是他的同伙进出过,他的同伙跟他接触过后,又走过酒店某一层楼的地毯,那么地毯上就会有残留,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他的同伙都去过哪里。” 任燚想到了什么:“可是,你们刚刚说他的同伙早上已经离开酒店了,而白赤城又几乎没出过房门,那么绑架人质的又是谁?” “等我们找到人质就知道了。” 各个楼层的试纸很快就收集来了。 宫应弦将它们放进有反应剂的器皿,然后用显微镜集体观察,没过多久,便道:“找到了,十二层,就在白赤城楼上。”他道,“让小谭调12楼的监控,看能不能锁定是哪一间。” 邱言挥了挥手,两指间夹着通用门卡:“先上去看看。” 邱言和宫应弦带着几名警察上了楼。 又深又窄又暗的走廊尽头,是一扇窗,由于西晒的缘故,窗户被强光包裹,勉强只能见其轮廓,令人不由地联想到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 众人的心都紧绷着,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狡猾又残忍的敌人。 几分钟后,谭昊纯有消息了。 “应该是1206,这间房间在疏散的时候没有人出来,监控上显示服务员在疏散的时候敲了门也刷了卡,但门不知道为什么没开,服务员着急照顾老年客人,就走了。” 众人来到1206房门前,邱言扫了一眼门手上挂着的“请勿打扰”,用力砸了两下门:“有人吗,有人吗!” 里面没有回应。 邱言用门卡刷房门。 房门果然没有反应。 “会不会是消磁了?”邱言用卡试了试隔壁,叮地一声,房门开了,“看来是门磁被从里面破坏了。” “嗯,疏散的时候服务员刷了每间房门检查,只有这间没开。” “怎么办?” “让我来吧。”任燚道,“这种锁好开,如果里面没有反锁或上锁链的话。”开锁是他们消防工作中的重要技能,他们甚至有全套的开锁工具,只不过他们更愿意为了救人而开锁,而不是当开锁师傅。 任燚从邱言手里接过门卡,小心翼翼地插进门缝里,捣鼓来捣鼓去的,不一会儿,只听“咔”地一声,门锁被一张小小的房卡顶开了。 邱言道,“任队长,有两手啊。” “是啊,但轻易不敢露,尤其当着警察的面儿。”任燚说着就要推门。 “别动!”宫应弦眼疾手快地拽住了门把手。 任燚吓了一跳。 “小心点,你退后。” 所有警察都拿出了枪。 宫应弦一手持枪,一手抓着门把手,他侧靠于门边,小心翼翼地往里推,并仔细观察着门缝,在确定门上没有任何机关后,才一把踹开门,举着枪,在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快速搜索着。 这是一个套间,他们一进来看到的是客厅,穿过客厅才能到达卧室。 任燚这时候不敢碍事,等在后面见他们都进去了,才好奇地往里探头,只听里面传来几声咒骂。 任燚跟了进去,来到卧室,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卧室那张两米大床的雪白的被子上,被化学品烧出了一个大大的英文单词——fire。 但是没有人。 邱言怒骂道:“草,我们被耍了。” 宫应弦面无表情地说:“如果真的这么简单能找到人质,反而不像是他们的行事风格了。” 邱言烦躁地扒了一下浓密的长卷发:“都堵在这儿干嘛,留两个人取证,其他人出去。”她自己率先往外走去,“查一下这间房是谁开的,人能不能联系上。” 宫应弦道:“我让小谭专门查这层楼的监控,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人进出了这间屋子。” 任燚皱着眉,脑子里全是那大大的被腐蚀出来的“fire”,感到极度地不适。他们已经做好了面对任何人质情况的准备,唯独没想到会是“没有人质”,准确来说,是人质不在这里,至于在哪里,是谁,有几个人,他们至今都一概不知。 这个酒店有五百多间客房,地处交通要道,入住率极高,今天疏散的人——客人和酒店员工,少说有六七百人,要在今天之内查出谁失踪了,几乎不可能。 怪不得白赤城说,他们还会回去找他。 宫应弦打完电话,刚要找邱言说什么,邱言的手机也响了,她接了电话,刚听了两句,就大惊失色,声音都在发抖:“他人现在怎么样!我、我马上过去!” “邱队长,怎么了?”任燚看着邱言瞬间苍白的脸,头皮都炸开了。 邱言咬紧了牙,肩膀因为极度愤怒而颤抖着:“张文的屋子里预设了机关,阿强等六个人被炸伤了。” 任燚顿觉大脑呈现短暂地空白。 他所心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踏碎了。 真的是张文。 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年轻人…… 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在与自己共处的那么长时间以来,都在想方设法的算计他们、利用他们,甚至有无数的机会害死他们,他就毛骨悚然。 宫应弦急道:“蔡强怎么样了?” “在医院,我现在要过去处理现场。”邱言用力呼吸,压抑下悲愤,满脸疲倦地说,“应弦,这里交给你了,可以吗?”那句“可以吗”,口吻中几乎带了一丝下意识地恳求。 宫应弦握了握她纤瘦地肩头:“言姐,你放心去,这里交给我。” 邱言急匆匆地走了,宫应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才允许自己的情绪稍稍失控,他一脚踹在隔壁的房门上,白玉般的脸此时却是阴霾密布。 任燚安抚道:“别急,他们会好的。”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也感觉到绵软无力。 宫应弦深深地望着任燚,哑声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能早一点抓到紫焰,很多人原本可以不用受伤。” 任燚斥道:“我说过很多遍了,你不要再大包大揽的。敌人在暗我在明,我们对抗的还是一个已经根植了许多年的x教组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辜者的伤亡,是施加者的错,不是你的错。” 宫应弦的嘴唇轻轻抖着。 任燚轻声道:“应弦,我也有很多很多沮丧的时候,没有救下人的时候,看着受害人在自己面前死亡的时候。每个消防员都经历过痛苦自责无助,才能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消防员,我在面对年轻战士们的自我怀疑时,经常把我的队长告诉我的那句话告诉他们,比起我们没能救的人,我们救的人更多。你也一样,你只看到你没能救的人,你知道自己救了多少人吗。” 宫应弦小声说:“你总是安慰我。” “是安慰你,也是鼓励你,因为这都是实话。” 宫应弦感激地看了任燚一眼,再多的颂赞,再多的勋章,比不上这个人的一句理解和夸奖。 他还想说什么,手机又响了起来,是谭昊纯。 “喂,查到了吗……什么?之前怎么没发现?” 挂了电话,宫应弦脸色依旧难看:“12层的监控曾经掉线过几次,内容有缺失。因为监控量太大,之前没有特别关注这一层,没有发现。” 任燚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白焰玩儿了我们一把,大概正等着我们回去找他,好好嘲笑我们一番呢,走吧?” 宫应弦悄悄握了握任燚的手。 “即便是这个时候,我也不怕。”任燚道,“你知道为什么嘛,因为每次你都能化险为夷,每次你都能把我安全的带回家,这次也不例外。” 宫应弦用感激地目光看了任燚一眼,任燚总说自己救了他无数次,这种说法不全面。 他们一直在互相救赎。 第156章 俩人先回到大堂,宫应弦与同事商议如何抓捕白赤城,最底限的要求是人质存活。 可是商议了几个方案,都觉得实施起来成功率太低,多功能会议厅的空间太大,四周又是全封闭的,无法隐蔽,无法强攻,要活捉白赤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很难保证岳新谷的安全,除非白赤城愿意投降。 一名警察道:“只能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条件,再伺机行事了。” “这就是最麻烦的。”宫应弦沉声道,“他不提条件,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刚刚不提,现在说不定会提了。”任燚道。 宫应弦思忖片刻:“给我装上窃听器,我们先把强攻的几个方案部署好,你们听我的暗号指示行动。” 准备妥当后,宫应弦和任燚上了楼。 宫应弦忧心忡忡地说:”根据你们在里面的对话,白赤城不但自己抱着必死的决心,他也没打算留岳新谷活口。“ ”所以他才允许岳新谷告诉我那些?” ”嗯,就好像要让岳新谷死之前把所有的罪名都顶了。” ”可是你已经识破他们了。” ”但是,如果找不到更有利的证据,岳新谷的说辞是可以自洽的,而你就是人证。他确实曾经在集团里从事招标采购的工作,确实与王敏德有金钱往来,他有动机、也有能力犯罪,他的认罪也合情合理,这是非常麻烦的,我们手里的证据已经足够提起翻案,现在正在准备材料,可是翻案之后,如果就揪出岳新谷这么个’主谋‘,那就前功尽弃了。”宫应弦眯起眼睛,“背后的主使者很擅长用替罪羊掩盖自己的罪行,以前是我爸,现在是岳新谷,我绝对不会让他再次得逞。” ”岳新谷说他被胁迫了,应该是真的,紫焰甚至想杀掉飞澜,这是为了警告岳新谷?” ”如果是的话,他成功了,他向岳新谷展示了自己能对飞澜做什么,现在飞澜还活着,就是胁迫岳新谷的最大的筹码。” “所以岳新谷什么都不会说了。”任燚面色凝重。 “除非我们抓住紫焰,让他知道没有人能再威胁飞澜了,但前提是要让他活下来。” 任燚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会议室大门,深吸一口气:“走吧。” 俩人推开了门。 会议室内,跟他们之前离开时一样,白赤城和岳新谷各自坐在椅子里,俩人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太多变化。 白赤城看到他们,开口道:“站住,先把外套脱了,把枪放下。” 宫应弦把外套和配枪都扔在了地上。 白赤城这才允许他们走近,他冷冷一笑:“你们把全楼的监控都关了,可我还是对你们的行踪了若指掌。” “1206的两名房客是不是被你们绑架了,他们人在哪里。” “你们没有本事找到他们,指望我会告诉你?”白赤城道,“看吧,我就说,你们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现在我们回来了,你下一步想做什么。”任燚瞪着他。 “下一步,要换规则了。”白赤城指了指宫应弦,“这次,你留下,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他又指向任燚,“你出去。” 任燚看了宫应弦一眼,在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才倒退着走了出去。 白焰又想玩儿什么花样?任燚的心沉甸甸的,有些呼吸困难,也不知是伤病所致,还是纯粹因为担忧。 无论如何,宫应弦应该能比他更好地应付白赤城吧。 任燚把脸趴在门上希望能听到里面的动静,但只能听见一点嗡嗡的声音,具体说了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清,他焦躁地在门外来回踱步。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会议室里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凄厉地惨叫! 任燚吓得一抖,肾上腺素飙升,他转身冲向会议室,用身体狠狠撞开了大门,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浑身着火的人正在会议室里狂奔、打滚,惨叫不止,撞翻桌椅无数,是岳新谷! 任燚惊恐地寻找着宫应弦,却看到宫应弦正从会议室的另外一个门离开。 “应弦!” 宫应弦回头看了他一眼,留给他一个眼神。 那是一个令任燚终身难忘的眼神,混杂了挣扎、痛苦、凌厉、冷酷、决绝,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眼中看到这样的眼神,他不明白这眼神代表什么。 任燚担心到了极点,他拔腿就想追,可是看到正在满地打滚的火人,他咬了咬牙,一刹那的挣扎过后,他已经脱下外套,扑向了岳新谷,用大衣包裹着岳新谷的上半身和脑袋,并快速拍打,企图用窒息法压灭火苗,可空气中飘散的浓烈的酒精味,让他知道这火没有那么容易扑灭。 他从地上弹了起来,冲出会议室。出于消防员的职业习惯,他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会下意识地关注哪里有灭火装置,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灭火器,又跑回会议室,对着岳新谷喷射。 待一罐子喷完,岳新谷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 任燚扔掉灭火器,颤抖着掀开了自己的大衣,看到了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岳新谷。他趴在地上,一边打电话求救,一边摸索着岳新谷的脉搏和心跳。 救护车早已经在酒店楼下待命,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急救人员就跑了上来,但任燚知道没有用了。 岳新谷死了。 就在自己眼前,被活生生烧死。 即便一个人再作恶多端、再死不足惜,可是目睹这样的场景,人也难免生出物伤其类的心理,何况,这个人并非与自己毫无关系。他无法形容此刻的愤怒与震撼。 任燚感到天旋地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腰靠在桌子上,支撑着身体。 “任队长。”石小倩抓起他的手,“我给你处理一下伤。” 任燚低下头,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刚刚也被烧伤了。 “你没事吧?你不是还在住院吗,你现在马上跟我去救护车。” “……不,应弦。”任燚回过神来,转身就跑。 “任队长——” 任燚刚跑出会议室,就跟几个警察撞了个满怀。 “宫博士呢!” 双方竟然是异口同声地问出了这句话,而后均愣住了。 任燚完全懵了,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宫应弦应该是去抓捕白焰了,可白焰只有一个人,整个酒店都被警察封锁了,能往哪儿跑?既然跑不了,此时应该已经被抓住了才对,可是这些警察别说是白焰了,连宫应弦在哪儿都没看到。 很快地,那个警察的对讲传来声音:“白焰劫持了宫博士,俩人刚刚开车离开了酒店。” 任燚僵在了当场。 不对,宫应弦至少在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没有被劫持,而且岳新谷都死了,白焰拿什么威胁宫应弦? 任燚只觉得这短短几十分钟内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脑容量能够思考的范围,他完全懵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手机,赶紧拨通了宫应弦的电话,不出意外地已经关机了。 “任队长,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警察追问道。 “我……我不知道。白赤城要单独跟宫博士谈话,我就出来了,然后,然后我听到里面有惨叫,我就进去了,看到岳新谷被烧,宫博士去抓捕白焰,我、我灭火,然后就……”任燚强迫自己从混乱的大脑里抽丝一般找出正确的逻辑,把刚才发生的事简述了一遍,但他已经心乱如麻。 警察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任队长,我先送你回医院,我们会继续追踪宫博士,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 “我不回,我要马上知道他的下落,你们可以定位他的手机吗?他开的什么车,追上了吗?”任燚急道,“对了,他身上有窃听器,他们说什么了?快听听啊。” “任队长。”警察加重了语气,“你能想到的,我们都已经在做了,我们需要你配合,但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 “给我看监控,给我听录音,邱队长知道吗?我给她打个电话。”任燚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突然,他感觉到脖子上有一点刺痛。 他回头一看,石小倩举着注射器,担忧地看着他。 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宫应弦,你绝对不能出事…… 第157章 “两点十分到十五分,是你们从大堂再次回到三楼去找白赤城的一段空档,这段时间窃听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应该是宫博士把窃听器关了,你们的谈话内容还记得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没聊什么,只是在预测一会儿白赤城可能会说什么呢,以及1206的房客可能被藏在什么地方。”任燚窝在椅子里,一张脸上全无神采,异常苍白,而且对与自己对话的人抱着明显的敌意。 他以前从未对警察有过敌意,因为鸿武分局的很多警察他都认识,并且一直有合作,而现在在审讯他的名叫沈培的警察,不是分局的,而是总局调来的,从坐下来就对他用审问犯人的态度,冰冷、严苛、犀利,激起了他的怒火。 不过,这不是他不说出自己和宫应弦的真正对话的原因,而是他无法信任眼前这个人。 此时他仍然在医院,尽管他已经进过很多次医院,也有很多次从病床上醒来,但这是头一次,当他醒来后,等待他的是警察。 他意识清醒的第一时间,就焦急地询问宫应弦的下落,而他也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没有下落”,接下来的,就是一系列的询问——或者说审问。 “任队长,如果你对我们有所隐瞒,不利于我们找到宫博士。” “是你们先对我有所隐瞒的,宫应弦到底出什么事了,如果他只是被绑架了,你们现在的重点不该在我身上,更不该派总局的人来审我。”任燚用赤红地眼睛瞪着沈培,“别他妈把我当傻子,我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沈培沉默了一下,对任燚道:“如果你配合我,将那天在建兴饭店发生的一切都如实说出来,我就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我不需要你们告诉我,我可以问别人。”任燚扭过头去,寻找着自己的手机。 “任队长,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你醒过来之后一个熟人都不在身边,只有我吗。”沈培平静地说,“因为你被暂时限制人身自由了,除非我们能排除你的嫌疑。” 任燚猛地扭过脸来,瞪直了双眼:“你说什么?!” “你被限制人身自由了,你现在有协助宫应弦杀害岳新谷、帮助白赤城逃跑的嫌疑。” 任燚此时的感觉就像脑袋上遭了一记闷棍,打得他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什么?这个人在他妈说什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宫应弦怎么可能杀害岳新谷!”任燚激动地就要从床上下来,身体却无力地往床下栽去。 沈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将他按回了床上,看着他咳嗽不止。 任燚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用沙哑地嗓音说道:“为……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岳新谷是白赤城杀的。”他现在甚至怀疑自己体内的镇定剂还没有代谢干净,所以才会听到如此荒谬的话,宫应弦杀岳新谷?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如果我们没有证据,是不可能、也不敢无端怀疑一个警察的。”沈培冷冷地说,“你与宫博士认识多久了?还没到一年吧。为什么你这么积极地帮助他查案,积极地介入十九年前的案件?跟他为你父亲提供价值上百万的高端医疗有关吗?” “那件事我已经向总队解释清楚了,我也提供了所有的文件证明我的清白。”任燚咬牙道,“我们是朋友关系,我父亲还曾经救过他,我父亲使用的是他们医院的公益名额,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金钱和利益交换,也没有收受贿行为。” “所以你作为一个消防员,这么深入地介入警方的案件,仅仅是因为你们是朋友?” 任燚怒道:“那个x教组织三番五次地想要杀了我,还害死了我的兄弟,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想要抓住他们有什么问题?这点热血都没有还算个男人吗!” “那么宫博士在查案的过程中,与x教的人有没有私底下的接触?” “没有,如果有的话早就抓人了,他一直在追踪那些人。”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他什么都会告诉你?”沈培一看就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目光毒辣,切入问题都直取要害。 这种套话的方式只是让任燚更加怒火中烧,对宫应弦的担忧更是令他处于一种随时要爆发的极端情绪中:“他确实时常跟我分享查案的进展,至于他是不是什么都告诉我,我又不住他肚子里,我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去怀疑一个优秀的警察?” “现场录音,现场证物,以及在张文出租屋里找到的一些证据,让我们产生怀疑。他和邱队长暗中调查十九年前案件的事,我们早就注意到了,其中涉及一些违纪的情况,我们一直在观察。岳新谷被烧死、他和白赤城失踪后,我们正式对他展开调查,发现这个人有很多疑点,他很可能因为执念,做了一些警察不该做的事,实际上他并没有他父亲是他杀的确凿证据。” 任燚握紧了拳头:“他有,他只是在搜集更多证据争取重申。你们找到了什么?把录音给我听。” “录音暂时不能让你接触,我说过了,我们要先排除你的嫌疑。当时他和白赤城从酒店离开的时候,他以为谭昊纯关闭了酒店的所有监控,一开始这是为了防止白赤城监视他们,但他不知道的是,地下车库和室内的监控不是一套线路,所以车库的监控没有关闭,白赤城没有拿枪胁迫他,他是自愿和白赤城上了车,但在离开车库,突破警方封锁的时候,白赤城正用枪威胁着他,逼警察放行。” “……也许白赤城用其他方式在胁迫他,如果只是用枪指着他的脑袋,他还未必会就范。” “那么是什么呢?岳新谷已经死了,宫博士会因为什么被他胁迫?” “我不知道。你们又凭什么说岳新谷是他杀的?岳新谷是被白赤城绑架的!” “岳新谷没有被白赤城绑架,他是白赤城的同伙,他是自愿进入酒店的,根据现场录音,宫博士曾经非常激动地指责岳新谷,他要杀岳新谷的动机比白赤城大多了。” “放他妈的屁!”任燚怒道,“岳新谷的女儿被绑架,就是紫焰干的,岳新谷和组织早已经决裂,否则白赤城凭什么拿岳新谷当人质?宫应弦是恨岳新谷,但是他不可能绕过司法对岳新谷私自处刑,他反而要尽可能保全岳新谷的命,利用他搜集更多组织的罪证。”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这很可能是岳新谷和白赤城合演的一出戏,而宫博士进去之后没多久,就掐断了窃听,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是这件事蹊跷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你们也该知道是白赤城杀了岳新谷灭口。” “为什么呢?”沈培定定地看着任燚,“为什么你就认定是白赤城杀了岳新谷?” “废话,岳新谷向我坦白了罪行,把十九年前发生的一切都揽到了自己头上,白赤城只要杀了他,就死无对证,案件就难以翻案了。” “你正好说反了,这也是宫博士灌输给你的吧。”沈培道,“我问你,岳新谷向你坦诚所有罪行,你是不是只告诉了宫应弦?” 任燚愣了愣:“是,当时时间紧迫。” “那么也就是说,如果岳新谷死了,你就是唯一的证人,可是你的证词没有有力的证据支撑,会变成你的一家之言,甚至因为你有疑似受贿的污点,你的证词多半会被驳倒。” 任燚张了张嘴,对方却不给他插嘴的机会,续道:“反而,如果岳新谷活着,亲自承认罪行,他对当年的案子十分了解,能提供很多细节来佐证自己,他的证词的分量十分重,在时间过去了十九年、还有半年时间就过追诉期、证据缺失的情况下,司法会衡量值不值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翻案,这样的情况下,反而可能达不到宫博士的目的。所以,岳新谷死了,对谁更有利?” 任燚呆住了。 “岳新谷是一定有把柄在组织手里的,他也知道自己难逃法网,所以他很可能选择大包大揽,掩护真凶,可是现在他死了。”沈培眯起眼睛,“按照我们的分析,白赤城从来就没打算杀岳新谷,是宫博士不愿意把岳新谷交给警方,所以杀了他。至于他为什么和白赤城一起离开,我们怀疑他和组织早就有私联,为了给自己父亲翻案,他在暗中做了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整件事隐藏在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下。” 任燚一动不动地看着沈培,空白的大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反驳着眼前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可是,他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自己不该轻易怀疑宫应弦,可这一些列的事情确实蹊跷,最让他不解的,就是为什么宫应弦和白赤城一起离开,毕竟,他是亲眼看着宫应弦离开的人,可他根本不敢说。 现在只有找到宫应弦,才能解释这些疑点。 可是宫应弦在哪里?比起真相,任燚现在全心祈求的,只是他平安。 第158章 沈培走后的第二天,任燚的人身禁令就被取消了,据说是陈晓飞去找了市领导告状。 任燚的手机被送了回来,他拿在手里,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给宫应弦打了电话,发了信息。 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 他被要求不准接触邱言、谭昊纯等与此案有关的警察,于是只能设法通过曲扬波联络邱言,想弄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曲扬波回来之后,垂头丧气地坐在他身边:“你有个心理准备,这次真的很严重。” “到底怎么样?” “公安部下发了一个内部通缉令。” “……通缉……宫应弦?” 曲扬波沉重地点了点头:“怕影响警察形象,所以没有公开,但是现在全城都在找他们。” 任燚低吼道:“为什么!邱队长说什么了?” “邱队长现在也不好过,被停职调查了。我费了很大劲儿才偷偷联系上她,她在电话里也不敢多说,就说宫博士肯定是被陷害的。” “他们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肯定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才敢怀疑警察吧?” “据说是在张文的住所找到了很关键的证物。” “张文现在有消息吗?” 曲扬波摇头:“你敢信吗,那个人根本不是张文,真正的张文失踪了,他假冒了张文的身份进入火调科。” 任燚目瞪口呆。 “这是傅凯告诉我的,张文的户籍信息就在他们派出所,他们配合调查了。那个假张文跟真正的张文长得有一点像,都是白净秀气,个子不高,很瘦,加上发型、化妆和眼镜的伪装之后,很难分辨,入职又不是过安检,谁会认真核对五官呢,总之,就被他蒙混过去了,在火调科上了一年多的班。” 任燚只觉遍体生寒。原来“张文”总是留着那种半长不短的刘海,带着大大的黑框眼镜,体态还有些缩肩缩脑的,其实都是为了伪装? 这演技他妈不去当演员,搞什么x教呢。 “那……宫应弦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吗?”任燚满脸灰败之色,对宫应弦安危的担忧分分秒秒都在折磨着他,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这份恐惧日渐高涨,已经快要没顶了。 曲扬波有些无力地安慰道:“不管他在哪里,我相信他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安全。” 任燚喃喃道:“他做任何事,一定都有他的理由,他一定是被陷害了,紫焰看陷害我不成,就去陷害他。” “四火,你现在太过担心也无济于事,还是赶紧把身体养好,才能帮上忙。还有,你再不去看看老队长,他该起疑心了。” 任燚点点头:“是该去看看我爸了。” 曲扬波拍拍他的肩膀。 “中队最近怎么样了?”任燚抹了一把脸,“因为我,整个中队都跟着人心惶惶的。” “这不是你的错,大家都很担心你,因此大家也更努力地做好本职工作,不让你担心。” 任燚苦笑一声:“不是我的错?这句安慰的话我听了太多了,其实很多事都是我的错,至少私立医院的事,我就难辞其咎。” 曲扬波突然有些激动地说:“你们啊,就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人非圣贤,怎么可能事事妥当,不要再自己苛责自己了行吗!” “这不叫苛责,叫自省,如果我们连……‘我们’?”任燚不解地看着曲扬波。 曲扬波意识到说漏嘴了,表情有些不自然:“总之,你别成天胡思乱想了。” “‘我们’是什么意思?”任燚紧张地说,“陈队是不是被我连累了?”他前段时间出的事,就让陈晓飞焦头烂额,现在又卷入宫应弦的案子,陈晓飞作为支队一把手,麾下唯一的特勤中队的中队长出了这么多事,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他现在只是被停职,而没有被撤职,已经是多方努力的结果了。他心里对这个从小看他长大的长辈、领导充满了歉疚。 曲扬波忙道:“不是陈队,陈队是挺头疼的,但是他相信你,正如我们相信你,所以他会顶住压力的。” “那是谁?” 曲扬波脸色微变,似乎难以启齿。 “到底怎么了?”任燚预感到了什么,“是不是中队出事了?”自打他被停职,接着发生冷库纵火案,他入院,又接续着酒店的事,他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回中队,也不知道中队的近况。从十年前他进入中队开始,他就从来没有离开中队这么久过。 曲扬波低头沉默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疲倦与脆弱,就好像努力抵挡洪水的堤坝,有了一丝裂缝,他沉声说:“是出了些事,但是你这个状况,我跟你说了,不也只是增加你的负担吗。” “那你就一个人扛吗!”任燚怒道,“咱们从前怎么说的,有什么事都一起扛,你能帮我承担,难道我不能帮你承担吗,到底出什么事了!” 曲扬波深深换了一口气:“你听了不要太激动,现在没有大碍了。” “快说吧。” “崔义胜,前几天……”曲扬波抿了抿唇,已然难以维持平静的假面,眼圈泛起了红。 任燚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 “前几天,自杀未遂。” 任燚浑身僵硬。 “是我的工作疏忽了,没有发现他这几年的心理变化。”曲扬波吸了吸鼻子,“可能从去年,那个骑摩托车的少年死在他面前开始……不,也许那只是一个节点,他进中队这四年多,一件又一件的事累计下来,让他心理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是他本身就话不多,总闷着不好意思说。然后,孙定义的事,已经让他处于崩溃边缘了,这次安家小区的案子,他就……” 任燚颤抖着:“他觉得是他连累了我。” 曲扬波艰难地说道:“他觉得是他现场指挥不好,才没能及时救下女主人,才会造成你们和家属的冲突,才会在网上掀起那么大的风浪,引起一系列的负面反应。” 任燚一低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消防员每天都要面对无数的事故伤亡、人间悲剧,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残缺、逝去,那种无能为力的悲痛,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冲击。大部分人在反复的历练之下,变得坚强、甚至于麻木,那是自我防御的心理机制在起作用,可总有人沉溺在痛苦和自我怀疑中难以自拔,越陷越深,直到彻底被绝望的漩涡所吞没,连自己也无法挽救自己。 他们定期做各种心理疏导、心理干预,可这些都只能缓解、不能治愈,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调解心理负荷。 曲扬波哽咽道:“发现的及时,他现在没大碍了,他打算辞职回老家了。” 任燚粗鲁地抹掉了眼泪:“陈队知道吗?” “参谋长知道,陈队……没敢告诉他,咱们支队这一年出了太多事了,低调处理了。” “……我得去看看他。” “别了,他说他没脸见你,他说等他恢复好了,能面对你了,会主动找你的。” 任燚吸了吸鼻子:“这个傻子,安家小区根本不是他的责任。孙定义走的时候,我就该发现他不对劲儿的,但我那时候也一团糟,就……” “我也是,大家都很难过,我就没有注意到他的状况不对劲儿,那时候不该让他带队的,他显然还没准备好。” 任燚看着曲扬波:“扬波,你已经尽力了,这段时间全是你在撑着。” “别说这话了,不管发生什么,这难关我们一定会过去,决不能让坏人逞心如意。” 任燚用力点了点头。 三天后,任燚出院了,尽管医生仍然不想放他走,但他实在是无法躺在病床上无所事事了。 宫应弦已经杳无音讯四天了,足足四天的时间,他不知道他最爱的人是生是死,不知道其身在何方,这样的煎熬堪称此生之最,比起受伤、比起死亡威胁,都让他痛苦百倍。 他打算偷偷去找邱言了解情况,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去一趟养老院,这么长时间不去看他爸,他爸一定会担心的。 他洗了头、刮了胡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颓废,只是镜中那张明显消瘦的、没精打采的脸,根本掩盖不了从内而外散发的失意。 到了养老院,任向荣果然看出了他的憔悴,他早就找了借口,说前段时间发烧了,一下子瘦了好几斤。不管信不信,他爸没有再追问,男人与男人之间,能理解那份甘于独自承受的倔强。 俩人就像平时一样,散散步,聊聊天,看看电视剧。 陪他爸吃完晚饭,他才动身离开。 此时已经九点多了,大部分老人都早睡,院里十分安静,走廊昏黄的灯光仿佛也跟着昏昏欲睡。 当任燚经过一间房间时,房门突然打开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有力地手拽进了屋内,同时另一只手捂住了他要惊呼的嘴。 任燚刚想反抗,鼻息间飘来一股熟悉的体味,干燥的、清爽的、淡淡草木香,而那个紧紧抱着他的厚实的胸膛,也让他熟悉无比。 任燚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 一只手伸进了任燚的裤兜,取走了他的手机,并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是我,别出声。” 任燚颤抖着点头。 宫应弦松开了手,任燚转身就一把抱住了他,他咬着嘴唇,才能阻止自己发出声音。 宫应弦却捏起他的下巴,重重撞上他的唇,用一种像是要吃了他一般的巨大的渴望,狠狠亲吻着。 俩人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粗暴地吻了很久,直至彼此都有些缺氧,才轻喘着分开。 黑暗中,任燚紧盯着宫应弦明亮的眼眸。 宫应弦轻轻“嘘”了一声,然后举起任燚的手机晃了晃,用嘴型说了两个字——“监听”。 任燚脸色一变。 宫应弦在药柜上拿了一条毛巾,把手机包裹起来,然后放进医用消毒铁盒,最后放进了铁皮柜子里。 宫应弦长吁了一口气,深深凝望着任燚,开口道:“你伤好了吗?” 第159章 任燚一把揪起宫应弦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不好,快死了,你想让我早点好,就别他妈这么吓唬我!” 宫应弦一手包住任燚的手,摩挲着他的手指:“任燚,冷静点。” 任燚深呼吸,然后松开了手,转身想找开关。 “别开,这间诊室今天没有值班医生。” “这么了解,你在这儿蹲了多久了?” “我是今天跟踪你来的。”宫应弦补充道,“从你出院开始跟踪你。” 任燚用力抹了一把脸,狂跳的心脏渐渐恢复平静,他沉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会跟白焰走,为什么会被通缉,你知不知道被通缉意味着什么?!” 宫应弦低下头,用疲倦地口吻小声说:“……你能不能先让我睡一个小时。” “什么?” “我这几天几乎没睡觉,我找不到干净的地方,也没有我的枕头,我现在思维很混乱。”宫应弦伸手抱住了任燚的腰,将头歪在他的肩膀上,“抱着你的话,我就能睡着了。” 任燚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你先跟我回家吧。” “不行,你手机上有监听,车上有定位,你的住所肯定都被监视着。” 任燚皱起眉:“你确定吗?” “确定,这些手段我还不了解吗,但是还好你没有被跟踪,他们可能觉得你警觉性比较高,怕打草惊蛇,或者是,怕有人跟踪你我就不来找你了。” “你是说,他们知道你会来找我?” “当然,不止你,所有跟我关系密切的人都会被监视。” “那、那怎么办?你来找我岂不是很危险。” “没事,他们抓不到我。你有没有什么安全的、别人想不到的地方能躲一躲?” 任燚想了想:“有一个地方,但是……算了,就那里吧。” “什么地方?” “我有一个哥们儿,人去国外定居了,他父母冬天会去他那儿过冬,过了清明才回来,我知道他们家密码,他从小到大什么密码都是生日倒过来。” “好。”宫应弦道,“一会儿你拿上手机,我们不要说话。” “那车上的定位怎么办?” “我会拆掉。”宫应弦拿出手机递给任燚,用嘴型说了个“走”字。 俩人离开了养老院,走到停车场,趁着夜色掩护,宫应弦蹲在地上,绕着车地盘摸了一圈,果然找到了定位器,他把那小黑盒子扔进了垃圾桶里。 看到那定位器,任燚才有种自己真的在被警方监视的真实感,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卷入了什么样的案件里,他只知道,从他们被紫焰盯上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可能再过平静的生活。 俩人上了车,车内的光线比适才亮很多,任燚看到宫应弦穿了一身非常朴素的休闲服,戴着鸭舌帽,也看到他消瘦的面颊和青黑的眼圈,那确实是一张看起来严重缺乏休息的脸。 任燚心疼地伸手摸了摸宫应弦的脸,宫应弦顺势将脸歪进任燚的掌心,轻轻蹭啊蹭,仿佛是偷得了片刻安稳,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 一路无言,只是等红绿灯的时候,俩人总要通过眼神或小小的肢体接触,去感受对方的存在,以慰藉焦虑、惶恐的内心。 到了朋友家,任燚顺利打开了房门,迎面扑来一股久不住人的沉闷味道,他走过去打开了窗透气。 宫应弦把任燚的手机再次做了信号隔离处理,才放松地吁出一口气。 “我去打扫一下卧室,你先去喝口水,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任燚从柜子里拿出了干净的被褥,铺好了床,又简单扫了一下地。结果一回头,就见宫应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正依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 “你找到吃的了吗?” 宫应弦摇摇头。 “那我一会儿去给你买。” 宫应弦再次摇头:“我只想睡觉。” 任燚无奈地展开双臂:“来。” 宫应弦用一种追逐天光的渴望与急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上来,一把抱住任燚,俩人双双倒在了床上。 任燚环抱住宫应弦,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脊抚摸,并柔声道:“是不是累坏了。” “嗯。”宫应弦在任燚耳边说道,“我就睡一个小时,不,两个小时好了,你要叫醒我。” 宫应弦将耳朵贴在任燚的胸口,听着那平缓而有力地心跳,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摇篮曲,困倦犹如扫荡平原的风,转瞬即至。 他这几天无法入睡,除了环境,还因为精神的高度紧张,可是他现在抱着任燚,任燚就在他怀里,有这个人在,没有他从小到大依赖的枕头也没关系,没有符合他卫生标准的环境也没关系,甚至他肩上背负着那么多阴谋与凶险也没关系,只要有这个人就够了,他们在一起,就能构筑一个坚实的堡垒。 宫应弦闭上眼睛,很快就沉入了深眠。 任燚小心翼翼地抱着宫应弦,脑子里纷乱不堪,但唯一肯定的是,宫应弦还活着,还安全,其他的,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 宫应弦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可想而知他积累了多少疲倦。 他醒来时,任燚已经不在床上,隐隐有饭菜的香味儿从门缝里飘进来,走到客厅一看,任燚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任燚盯着他:“饿了吧。” “怎么不叫醒我。”宫应弦搓了搓脑袋,“我说我就睡两个小时。” “你再不睡饱身体还撑得住吗。” “你手机呢?” “放心吧,早上我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带上了,制造一些正常的声音,现在又包起来了。” 宫应弦坐在椅子里,打了个哈欠:“确实感觉活过来了。” “吃吧。”任燚坐在他对面,“吃饱了,从头到尾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宫应弦明显顿了一下,然后埋头吃了起来。 任燚叹道:“你没睡觉,也没吃饭吗?” “很少,外面的东西脏。” “你这一身毛病,哪里适合亡命天涯。” “我也没想亡命天涯。” “那你……算了,先吃饭吧。”任燚一边吃,一边偷看宫应弦,这一顿饭的平静,马上就要被打破了,他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又害怕知道。 吃完饭,宫应弦看着任燚的眼睛,开口问道:“张文的事你知道了吗?” “嗯,他是假冒的,真正的张文,恐怕凶多吉少吧。” “失踪了,要么也是x教的成员,要么就是被害了。” “蔡强怎么样了?” “还在住院,但是能康复。” “岳新谷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跟白焰走,警方为什么通缉你。”任燚一口气问了出来。 “那天,白赤城告诉我,张文是他们安插进火调科的人,专门找机会篡改火灾调查报告,尽可能掩盖组织成员的纵火罪证。” “他要怎么篡改?火调科的报告都是电子加密版,内部人员只可以查阅,不能更改。” “如果是在报告成型之前呢。比如文辉商场案、安家小区案,张文跟方之絮合作毁灭证据,导致我们对起火时间判断失误,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凶手,安家小区案也一样,纵火案被判成失火案,如果不是有正义感的保险公司内部人员偷偷告诉了警方,这个案子也可能瞒天过海。” 任燚沉声道:“张文经手过的所有案子,都已经在重审了。” “还有一种情况,是报告成型之后也可能篡改的,那就是在有电子建档之前的旧档案。” 任燚深吸一口气:“新人进火调科,都会被分配去整理旧档案或证物仓库,不过,里面都有监控的。” “想要绕过监控办法多得是。” “所以,你家的案子的档案和证物,被篡改过吗?” 宫应弦点点头:“白赤城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让他关掉监听,然后他说他有原始档案,如果我帮他逃出去,他就给我。” “那你就答应了?”任燚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我不相信你没有更好的办法,怎么都不至于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境地。” “我开始没有答应,我对他说的话存疑,打算抓住他之后慢慢审。但是……” “发生了什么事?” 第160章 宫应弦沉声说道:“他告诉我一件事,是连我们都不知道的事。” “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根据我家的结构模型、复原的现场照片、证物等分析如何纵火以及如何伪装成自杀的手法吗?” “记得。” “当时我们认为有两个起火点,第一起火点是因为爆炸缺失了很多证据的厨房,第二起火点是凶手为了伪造自杀、也为了能够让自己脱身而点火的客厅沙发。考虑到凶手如何进入我家,以及如何脱身的问题,厨房窗户有防盗网,进不了人,凶手只可能从正门进出,因此门锁是否有被破坏的痕迹至关重要,也因为这个,第一个进入房子的人……才有嫌疑。”宫应弦边说,边偷瞄了一下任燚的表情。 任燚没有在意:“继续说。” “只要门锁是完好无损的,那么就可以证明没有外人进入过我家,也就可以证明是我父亲在屋内纵火。那么,如果客厅的门锁本来就是好的呢,如果凶手从来没有使用过客厅的门进出呢?” 任燚皱起眉:“那怎么进去?你家只有客厅正门和……难道是车库?可是车库一开始就被我们否决了,车库也有门,一道卷帘门一道入户门,破坏门锁也有痕迹,而且,你不是说那个车库是出去的时候必须用遥控器才能关门吗。” “是的。” 任燚有点懵:“照你这么说,进来需要破坏两道门,出去还需要遥控器关门,那比客厅门难度可大多了。” “正是因为这个,当初的调查人员和我们,都最快排除了车库。” “凶手真的是从车库进出的?怎么进出?白赤城为什么知道?” “我家的客厅门,是双扇大铜门,一共九道天地锁,用的是那个年代最好的b极锁芯,即便有专业的开锁技术和工具,在不破坏门锁的情况下,也需要一刻钟到半小时,小区晚上也有人不定时巡逻,所以破坏客厅锁的难度非常大。相比之下,车库虽然有两道门,进入的难度却比客厅门小。首先是外卷帘门,卷帘门的门锁是最普通的锁,稍微练一练,一根铁丝就能打开,还没有痕迹,打开之后可以把卷帘门托起来,里面的入户门是普通的防盗门,也不难开,至于这道门究竟有没有被外力打开过,我也很想知道,这是很关键的证据,但是,我翻遍调查报告,对于车库门只有这样的描述——‘车库门完好’。” 任燚怔了怔:“哪个车库门?” “没错,哪个车库门?这个车库门,指的是卷帘门,还是入户门?所有的卷宗里都没有把这两道门区分来描述,只说车库门完好,我不知道当时的调查报告是不是有规定,要把每一道门锁的情况都写清楚,还是因为这个案子被武断地判定为了自杀,所以这些细节被无意或故意忽略了。” “不可能。当年火灾调查还是警察的工作,我虽然不敢肯定,但是门锁这么重要的细节怎么会漏呢,现在我们做火灾调查,对门窗也都要仔细检查。不过,只有某一个地方有异常,我们才会写进报告,如果全屋门窗锁都无异常,那只要写没有外力破坏痕迹就行。所以,如果调查报告上写车库门完好,那就是完好的,没有特别检查的必要。锁完不完好一眼可见,就算调查人员有意隐瞒也不行啊,太明显了。” “如果它们都是完好的,那么白赤城对我说的话就解释不通了。” 任燚心里一紧:“他说了什么?” “他说,凶手没有走过客厅门,他是从车库进出的。” 任燚瞪大眼睛:“他怎么会知道?而且,车库门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等等,你刚才说车库门只要打开锁就能托起来?那为什么人力可以托起来却不能放下,说不定凶手自己离开之后又从外面把卷帘门放下来了。” 宫应弦摇头:“我当时说车库门不能从外面降下,是调查过的。我家的车库门虽然也叫卷帘门,但不是你想象中的铺面的那种薄薄的卷帘门,我家的卷帘门,由好几片长金属板拼接而成、重达两百多斤,开启的时候,顺着天花板上的三个轨道滑入车库顶,它无法被卷起来,叫做升降门更准确点。当你从外面打开车库门锁,一个成年男子可以借着惯性把它托起来,可是当离开的时候,这道门在两米多高的天花板上,以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和体重,哪怕他踩着梯子上去够到了卷帘门,他要怎么在梯子上,把一个比自己重几十斤的门拽下来?”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你不觉得这比从客厅进去的猜测更离谱呢?首先我们并不知道车库入户门是否有被破坏的痕迹,其次,卷帘门的问题也无法解释,这样看来,凶手还是从客厅门进去更合理啊。” “我当时也是这样反驳白赤城的,你知道白赤城做了什么吗。” “什么?” “他点燃了岳新谷,然后他告诉我,现在岳新谷知道的事,只有他知道了,他有能够证明凶手是从车库门进出的证据,所以我必须帮助他离开,如果他被捕,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任燚倒吸一口寒气。 “我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我在心里面已经无法怀疑你父亲,所以我试着按照白赤城的说法,从客厅门完好无损,凶手是从车库门进出的思路思考了一遍。” 任燚看着宫应弦,等着他说下去。 “凶手从车库门进入你家,在厨房、客厅、楼梯等地倒上助燃剂,这时,有两种可能,第一,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没有这时候放火,而是打开了厨房窗,从车库门离开,返回地面,从厨房窗户里把火扔进来,第二,他放火之后才从车库离开,而厨房窗户是被炸开的。” “然后呢?车库两道门还是个问题啊。”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在进入房屋后,拿上我爸的钥匙,进入地下车库,把卷帘门放下,把入户门伪装成消防员破坏呢。” 任燚瞪直了眼睛:“你……” “客厅大门也是被外力破坏的,只不过是被消防员救援时不得已破坏,所以对于调查人员来说,它就是‘完好’的,这是不引起怀疑的’破坏‘,是有条件的‘完好’。” 任燚沉默了,他知道宫应弦接下里要说什么。 “那么这个人,就绝对不会是老队长,因为作为中队长,你父亲一定是那个冲在最前面的,所以他最先破拆客厅门,进入之后最先上楼去救人,但是他会指挥其他人去各个地方检查有没有受困人员和危险物品。” “你的意思是,凶手的内应,可能是我父亲中队里的某个人。” “这是一个可能性,而白赤城就是这么说的,且他说他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并且证明那个人是谁,这部分缺失的资料,正是张文偷偷篡改或窃走的,就是怕我们查出真相。” 任燚的面色愈发苍白,他爸当年的战友,是一群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他吃过每一家的饭、拿过每一家的压岁钱。让他怀疑这些人,并不比让他怀疑他爸轻松多少。他迟疑地说:“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一个可能性,到目前为止,这个案子已经出现三种可能性了,第一个,是官方的调查,第二个,是我们去年的分析,第三个,就是现在的,时间过去太久,证据如此混乱,我对任何一个猜测都没有把握了。” “现在只有看到白赤城所谓的证据再做判断,但是我相信他手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或是岳新谷告诉了他一些重要的事,否则,他不会对我家的纵火案那么清楚。” “那他人呢?他给你了吗?” 宫应弦摇头:“我把他关在一个地方,我打算饿他几天,在他意识薄弱的时候,更容易审问。” 任燚摇着头:“就为了这个,你就冒这么大的风险帮他逃跑?哪怕犯法?” “我没有犯法,岳新谷不是我杀的,我是被白赤城胁迫离开的。”宫应弦镇定地说,“虽然现在的日子有点难熬,但为了能够查明真相,我必须冒险,而且,我有把握利用白赤城钓出紫焰,白赤城知道紫焰太多秘密,我想紫焰是希望白赤城死在那个酒店的,但俩人之间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也许白赤城还不够‘虔诚’,他不想死,他知道自己走投无路,要么死要么被捕,而他想要自由。” “警方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现场录音对你不利,在张文的住所搜到的证据对你不利,而且你们离开时的地下停车后显示你没有被胁迫。” 宫应弦眯起了眼睛:“紫焰费尽心机想阻止我们调查当年的案子,试过谋杀我们,杀张敏德灭口,威胁岳新谷顶罪,陷害你,在这些都失败之后,就决定陷害我。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恰恰证明了紫焰背后,有更高、更庞大的力量在帮助他,或者是,紫焰就是在为那个人服务。当年的案子如果查到底,一定会触动大人物的利益,所以我父亲成了替死鬼。” 任燚心中有一些疑惑,但他一时间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大脑有些处理不过来了:“……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任燚,你要帮我,天黑之后,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第161章 任燚透过车窗,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工地,不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拿东西。” “拿什么东西?” “做炸弹的东西。” 任燚脸色一变:“什么?” 宫应弦道:“我的枪只有七发子弹,对付他们不够。” “你想做什么?”任燚紧张地看着宫应弦。 “白焰给了我他那个同伙的下落,我要去找他。” “那个、就是那个有反侦察能力,把警察追踪都给甩了的那个人?” 宫应弦点点头:“他是个退伍特种兵,代号黄焰,很多脏活都是他干的。另外,张文代号是橙焰,是他们故意安插在体制内的,就是为了打探风声和掩盖一些纵火证据。红焰和橙焰都有好几个人,从白焰开始往上就是专属于某一个人的代号了。组织里负责技术的代号是青焰,蓝焰是个非常神秘的人,没人知道是谁,据说组织的资金都是他提供的。这些都是白焰告诉我的。” “红、橙、黄、白、青、蓝、紫……”任燚紧张地说,“既然这个黄焰这么厉害,你应该通知警方去处理,难道你想一个人去抓他?而且,1206的两名房客,人质也在他手里吧!” “我通知警方,很可能我也暴露了,不止是向警方暴露,而且向紫焰暴露。现在警方封锁了消息,紫焰应该不知道白焰是死是活,如果黄焰被抓,他就能猜到是白焰开了口,他可能会销毁很多证据和渠道,甚至逃跑,让警方的侦查变得更加困难。” “可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任燚一把抓住了宫应弦的手,这个下意识的东西泄漏了他内心的不安。 “所以我才需要一些东西。”宫应弦朝着那工地扬了扬下巴,“我买了些原料。” “你怎么‘买’到的?” “我自己的化学实验室有几个供应商,这个人是只要给他钱,他从来不多话。” “……都是危险的原料吗。” 宫应弦抓起任燚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同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料只是普通的原料,危不危险要看在谁手里。”他拉开车门,“你站在那边帮我放哨,等我回来。” “应弦……”任燚看着宫应弦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现在虽然是半夜,看起来哦四下无人,但任燚做贼心虚,左顾右盼之后,挑了个堆放光缆的地方猫着,想稍微遮挡一下自己。 才站了没一会儿,一道强光突然毫无预兆地射在了任燚的脸上。 任燚本能地抬手遮挡,眼睛被刺的睁不开,心脏也被吓得狂跳不止。他以为警察来抓人了,拔腿就想跑,可是又想起被通缉的并不是他,他跑什么,他应该去通知宫应弦才对。 “喂,你!你给我站住!”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任燚的眼睛勉强适应了光线,他眯起眼睛看去,那光束分明是手电筒,且对面只有一个人。难道是打更的?任燚立刻冷静了下来。 一个老大爷一手提手电,一手提棍子,跑了过来:“他妈的!又来偷电缆!” 任燚连忙解释:“大爷,我不是小偷。” 老大爷举起棍子就要打,任燚侧身闪开了,他叫道:“我说了我不是小偷!” “你不是小偷,你大半夜跑这里来干嘛?” 任燚一时语塞,是啊,他半夜三四点钟跑到一个偏远的、废弃的工地上干嘛? 大爷从兜里摸出手机:“我要报警!” “我就是警察!”情急之下,任燚脱口而出,“我、我在查案子,保密。”他心想,好歹他以前是武警,不算冒充警察吧。 大爷愣了愣,把任燚上下打量一番:“你警察证呢?” “……” “枪呢,手铐呢,你怎么证明自己是警察?” “……我便衣。” 大爷怒道:“我混了一辈子工地,你这种装警察骗罚款的我见了多了,你就是小偷,还敢冒充警察!”大爷举起棍子又要打。 任燚赶紧躲开,他也怒了:“你再打我要还手了啊。” “你还!我这就报警。” “别,你别报警!”任燚立刻服软了,“大爷,你冷静点,我同事马上就回来了,一会儿他跟你解释,真的。” 大爷举着手机,狐疑地看着他:“你蹲下。” 任燚叹了口气,只好蹲下了。 “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不学好。”大爷冷哼一声,“看着那牌子没。” 任燚看了看电缆旁边竖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光纤无铜,偷盗无用。 “识字吗。” 任燚懒得开口。 “识字吗!念出来!” “我都说了我不是……” “念!” 任燚翻了个白眼:“光纤无铜……” “‘纤’!”大爷吼道,“西一安‘纤’,不是‘千’,小时候不读书,长大了当小偷!” 任燚简直哭笑不得。 这时,俩人身后传来脚步声,任燚扭头一看,正是宫应弦。 大爷紧张起来。 宫应弦走到俩人面前,镇定地把任燚从地上拽了起来:“怎么了?” 任燚道:“这大爷以为我是小偷,我跟他说我们警察办案他不信。” 宫应弦掏出自己的证件,把那大大的带有警徽的一面对着大爷。 大爷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真是警察啊……不好意思了警察同志,那、那你们忙吧。”说完悻悻走了。 大爷走后,任燚叹了口气:“没想到这破地方还有人看守。” “帮我把东西放上车,我们赶紧走。” 宫应弦拖回来一个板车,上面有一个编织袋和几个密封桶,俩人快速把东西搬进了后备箱。 这时,任燚的余光瞥到身后有光亮一闪而过,显然是那大爷在偷看。 宫应弦皱起眉:“他很可能会报警。” “那怎么办?” “走。” 上了车,俩人快速离开了。 回到临时居所,宫应弦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了卫生间,在地上铺了一张大塑料布,然后递给任燚一张纸:“天亮之后,你去帮我买这些东西。” 任燚接过来看了看,什么电钻,灯泡,棉线,透明胶,消毒液,洗衣粉,乱七八糟的有三十多样东西。 任燚看着宫应弦:“应弦,我还是觉得你应该通知警方,我不想你去冒险,也不想你犯法。” 宫应弦抓住任燚的肩膀,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眸:“距离20年追诉期的最后时限,只剩下四个月了,这是我仅剩的机会,任燚,我这一辈子都在寻找凶手,现在真凶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 “我之所以带着白焰离开,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在警方内部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了阻力,这次我被通缉更证明了这一点,只要我们想要往下查,迟早都会出事。如今我变成了嫌疑人,言姐被停职,也许现在只有靠我自己才能查下去!” 任燚从宫应弦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看出了一分疲二分狂七分恨,他知道复仇的执念已经完全绑架了宫应弦,让他变得愈发不顾一切。他可以不当警察,但他不能不去揪出真凶。 任燚无力地垂下了肩膀:“好吧,我也希望你能抓住紫焰,把这个组织一网打尽。” “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了,黄焰是紫焰的头号打手,是真正与紫焰有很多实际接触的人,也许他能帮我们找到紫焰。”宫应弦收紧了抓着任燚肩膀的手,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地暗暗使力,“我知道我在走近他,我就要走到他面前了,他害怕了。” 任燚痛哼了一声。 宫应弦回过神来,松开了手,脸上的偏执与狂热在瞬间褪去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弄疼你了吗?” “没事。” 宫应弦将任燚抱进怀里:“任燚,你知道吗,对我来说,保护你已经变得比我的复仇更重要,所以无论如何,我要打败紫焰。” 任燚点点头。 “你可能是……这辈子发生在我身上的唯一的好事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这样的人,有一天也能谈恋爱,这一次,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我重要的人。” 任燚也抱紧了他,坚定地说:“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 ---- 任燚按照宫应弦给他的清单,去超市、五金店采购东西。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喂?” “任队长,你好,我是郑培。” 听到这个声音,任燚本能地反感,他想挂电话,但又想,若是自己挂了电话,岂不是显得心虚,他不耐烦道:“有事吗?” “你这两天在哪里?” “我又不是你的犯人,我在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备?” “任队长,我以为你是愿意配合我们查案的。” “你以为是你以为,没事我就挂了。” “难道,你和宫应弦在一起吗?”郑培快速说道。 任燚顿了顿:“你们找到他了?” “你前天下午去养老院探望自己的父亲,之后行踪成谜,你现在在哪里?” “我说了,我爱去哪儿不需要跟你报备。”任燚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养老院?你跟踪我?我警告你……” “任队长,请你给我几分钟时间,听我说。”郑培的声音有一股沉稳的力量,十分容易令人信服,“如果你见到了宫博士,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但我大致能猜到,他一定会说,是白赤城杀了岳新谷,白赤城为了自己能逃走,用他家案子的线索要挟他。” 任燚沉默着。 “在酒店里,宫博士曾经激动地说想杀了岳新谷,”想让岳新谷也尝尝被活活烧死的滋味儿。” “那又如何,谁极端愤怒的时候没撂过狠话。” “但他的威胁跟之后发生的事完全重合。他说完这些话,就主动把窃听器关了。” 任燚僵住了。 “怎么,他告诉你是白赤城让他关的?白赤城怎么就能确定他身上有窃听装置?那是他自己关的,白赤城从来没有要求过,所以后面究竟他们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结果我们都看到了,岳新谷真的被活活烧死,而他带着白焰逃走了。” 任燚沉声道:“这都是你的猜测。” “对,这些猜测不足以让我们怀疑他,但是,在检查张文家这个犯罪现场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信封,印着撒基尔私立医院的信封,里面是张文在医院活动时被监控拍摄下的照片。” 任燚呆住了。 “撒基尔私立医院我想任队长不会陌生,从照片上来看,张文正在偷拍你和你父亲。”郑培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宫博士至少在你出事之后,就知道张文不对劲儿了,但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把这个寄给张文,自然是为了威胁,至于他威胁张文为他做了什么,你应该和我一样想知道。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如果不是他向警方隐瞒这件事,蔡强警官可能就不会受伤。” 任燚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颤抖,脑子也嗡嗡直响。 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宫应弦为什么瞒着他?为什么再一次瞒着他? 他们说好了彼此不再有隐瞒的! “任队长,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也是在帮助宫博士。” 沉默良久,任燚轻声说:“我也很想知道他在哪儿。”他挂掉了电话,将手机扔进了垃圾桶里。 第162章 任燚将车停在地库后,好半天都没有下车,而是降下车窗,点了根烟,慢腾腾地抽了起来。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反复想着郑培说的话,越想越觉得难受。 想要证实真假其实很简单,只要上楼问问宫应弦就可以,关键是他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即便郑培不告诉他这些,他也隐约感觉到了宫应弦对他还是有所隐瞒,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顾虑和难处,事事皆与人分享,谁也不可能做到,可是,张文这件事,如果是真的,他难以释怀。 假如宫应弦早就知道了张文有问题,为什么不告诉他,早点拆穿这个人,安家小区的案子可能一开始就不会被判为意外,他也许就不用遭受那么大的舆论风暴,连累整个中队、甚至是支队都跟着他受到负面影响。当然,他不知道具体的时间线,也许当宫应弦发现这件事时,舆论就已经失控了。 可是,在宫应弦知道之后,如果能把这点提供给总队的调查组,对他的处理结果多半也会有所不同吧,以及,正如郑培所说,蔡强可能不会受伤。 宫应弦真的早就知道却只字不提吗?为什么?为了不打草惊蛇?为了布线钓大鱼? 理智点想,宫应弦应该有自己的理由吧,只是,在经历过他父亲的事之后,他难免敏感、难免不安、难免猜疑。 任燚看了一眼后车座上放着的几个大袋子,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这些东西都是按照宫应弦的要求买回来的,他突然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真的在帮宫应弦,毕竟宫应弦现在做的,很可能是是犯法的。 那是他爱的人,他是选择怀疑,还是选择相信? 反复纠结了半天,任燚选择暂时逃避。 无论他们面临的处境多么艰难,但两情相悦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将他的心牢牢地稳住了,他害怕自己如果去问了,而答案不是他想要的,这片心海会再次掀起不安的风浪。 他说服自己,眼下最重要的,是帮宫应弦抓坏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想再给宫应弦增加更多的心理负担,一切等这个生死难关过去再说吧。 打定主意后,任燚提着大包小裹地上了楼。 回到家,任燚发现那个卫生间已经被宫应弦改成了一个临时的实验室。而宫应弦从另外一个浴室出来,刚洗完澡,还在滴水的头发贴着脸颊垂落,就连睫毛上都沾着细细的水珠,皮肤白皙通透到似乎能窥见血管,无法形容的诱人。 “回来了。”宫应弦一边擦头发一边问道,“今天有人联系你吗?” 任燚心里一紧,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心虚,凭什么是他觉得心虚? 不过转念一想,宫应弦不可能连郑培打电话给他都猜到,大概只是随口问问,毕竟正常人一天也不可能连个电话都没有。 可就是这一迟疑,宫应弦已经从任燚的脸上发现了端倪——任燚的脸根本藏不了情绪。 “警方联系你了?”宫应弦凝视着任燚的眼睛,“他们怀疑你了?” 任燚点点头:“问我这两天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见到你了,手机也可以卫星定位的吧,所以我就把手机扔了。” “嗯,你做得对。他们既然怀疑你了,那找到这里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宫应弦深吸一口气,“这里不能待了,你的车也不能开了,我得离开了。”他说着就把东西往行李箱里装。 “好,去哪里。” 宫应弦收拾好东西,起身道:“一会儿你帮我去街上拦一辆出租车,然后你就回去吧。” 任燚愣了愣:“回去?你让我回去?你要自己走?” “当然,如果他们真的确定你跟我在一起,你也会受牵连的。” 任燚一下子怒了:“难道你来找我的时候没想到这一点吗?现在你他妈怕我被牵连了?” 宫应弦摸了摸任燚的脸:“那不一样,如果被警察找到确凿的证据,你会很麻烦。” “我还能怎么‘麻烦’?”任燚莫名地激动起来,“有一个变态神经病想杀我,害死我的兄弟当着我的面烧死人,我被停职了很可能还会被降职或者调岗,你现在又被通缉,我他妈都已经霉到这个程度了,我还怕什么‘麻烦’,我现在只怕你出事!”说到最后,任燚已是在吼。 宫应弦那两道剑眉拧了起来,眼里的情绪令人感到沉重不已,他轻声说:“任燚,你经历的这些,几乎都是被我连累了,我觉得……”他嘴一抿,“我想对你好,想方设法地想对你好,可是总是弄巧成拙,反而让你更不好。” 任燚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宫应弦示弱,宫应弦只要做出这样难过的、委屈的表情,他哪怕再高声说一句话都会不忍心,他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窝囊呢。 任燚叹了口气:“你不要这么想,就算没有你,紫焰也一样会盯上我,我坏了他那么多事。无论如何,我从来不觉得你连累我。” 宫应弦用眼神描绘着任燚的每一寸五官:“你是我最想保护的人,可也是因为我,你总是置身危险,这是我和紫焰最后的对决了,我不能再让你卷进来,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你该回去了。” “我必须随时知道你是安全的,不然我哪里都不会去。”任燚道,“你不是要去找黄焰吗,我跟你一起去,你起码有个帮手。” “不行。”宫应弦断然拒绝,“你绝对不能去,无论你说什么,无论你做什么,你都不能去。” “我都已经帮你到这个程度了。”任燚指着他们装备的那些东西,“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宫应弦突然按住任燚的后脑勺,用力吻住了他。 任燚瞪大眼睛,一面觉得现在不是亲热的时候,一面又渴望极了——他渴望的不是亲密的行为本身,而是渴望与宫应弦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无论做什么。 宫应弦将任燚抵在墙上,直将他亲到大脑缺氧,双颊绯红。 任燚搂住宫应弦的脖子,含糊地说:“让我跟你一起去。” 宫应弦没有说话,只是抱起任燚,转身将人压在了沙发上…… ---- 任燚在浑身酸痛中醒来。 他眯起眼睛看着窗外,发现天还没有全黑,约莫只是下午五六点的样子,那么他也没有睡太久。 不,他并不是睡了过去,他是……昏了过去,这个做到昏过去的经历,真的能排上他人生耻辱榜榜首了,宫应弦这个禽兽…… 宫应弦! 任燚激动地一个鲤鱼打挺,想从床上起来,结果险些翻下去,他扶住床沿,下了床,走到客厅。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空荡荡的屋子,任燚心里还是难受起来。 也许宫应弦是为了他的安全,也许是为了别的原因,但他早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 他走到沙发前,捡起自己的外套,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款诺基亚的小手机。 这是他在五金店买的跟踪器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在他买的那堆东西里。 开了机,能清楚看到这个城市的红蓝线图,以及上面在移动的一个黄色光标。 他忍住不问,不代表他愿意被蒙在鼓里,他早已经料到宫应弦不会带他一起行动,尤其在他两次问过白焰在哪里,宫应弦都不回答之后。 这是一场战斗,他不会让宫应弦孤军奋战。 任燚拨通了曲扬波的电话,让他帮忙把邱言约出来。然后他换了身衣服,在厨房里摸了一把水果刀藏在身上,毫无迟疑地出了门。 第163章 任燚坐在一个购物广场的花坛边上,盯着手机上的电子地图,那黄色的小光标已经停在了一个地方。 宫应弦现在就在这里吧,会不会白焰也在这里?他现在安全吗。 任燚轻叹一声,放下手机,看着夜幕下的广场上,成双成对的情侣在自己面前穿梭而过,心中酸楚不已。 他也想向他们这样,在周六的晚上,和宫应弦一起出来吃个饭、看场电影,就是,普普通通的谈恋爱。 没想到这也是奢侈。 正想着,一只手突然拍在任燚的肩膀上,任燚吓了一跳,猛地绷直了身板。 鼻尖飘来一股淡淡地女香,任燚抬头,看着邱言坐在了自己身边,他抒了一口气:“你还挺快的。” “我离这儿不远。”邱言左右看了看,“你有被跟踪码?” “我想他们暂时应该不知道我在哪儿,你呢?” “没有。”邱言将目光收回眼前,她看了任燚一眼,表情似笑非笑,“你出门前没照镜子吗?” 任燚摸了一把脸,“怎么了?” “一张纵欲过度的脸加上这些吻痕,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挺有闲情逸致的。”邱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脖子。 任燚立刻把衣领竖了起来,尴尬地说:“没……没注意。” “骗你的。”邱言微笑着说。 “……都这个时候了,能不能正经点。”任燚愠怒道,但想了想,又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见过?。” “你身上有一点他的味道,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一直对气味很敏感。而且,你冒险约我出来,多半是你有消息了。”邱言道,“他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前两天他来找我,几个小时前他走了。”任燚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了邱言。 邱言听完后沉默了。 任燚也有些紧张地看着邱言。 “给我看看。” 任燚把手机递给邱言,邱言看着屏幕,继续沉默着。 直到任燚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准备开口询问时,邱言道:“当年宫家纵火案的所有资料,你都看过吗?” “没有,太多了,我挑了些重点看。” “我找了两个实习生帮我把所有资料都整理归纳了,其中确实有好几处缺失或损毁,但我以为是年代久远的关系,如果白焰说的是真的,那么有个人就有些可疑了。” “谁?” “有个人的出警报告不太完整,但从其他人的报告来分析,他就是那个第一个去地下车库的人。”邱言看着任燚的眼睛,“你们的支队长陈晓飞。” 任燚的呼吸顿时停滞了。 “我想应弦也已经想到他了,只是,他没法跟你说。”邱言皱眉道,“而且,这也只是一种猜测,还没有实据,除非我们拿到被张文藏起来的那部分报告的原始稿。” 任燚低着头,这回轮到他沉默了。他确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 案件查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为任何事感到惊讶,他只觉得麻木、心累,他只希望一切尽快水落石出,他希望这个跨越了近20年的悲剧,能划下终结,希望作恶的伏法,不要再伤害更多人。 任燚深吸一口气:“你觉得陈队长有嫌疑,你就去查,不用特别顾及我,根据我对陈队长的了解,他不是那样的人,但我跟你们一样想知道真相。” “我当然会查,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应弦的麻烦。”邱言担忧地说,“黄焰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我们查他的背景时,发现他之前可能就牵扯过命案。” 任燚刚想仔细询问,突然就愣了一下:“你们查黄焰的背景?等等,黄焰的背景不是白焰告诉应弦的吗。” 邱言也愣住了,她眼珠子转了转,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那时候应弦已经带着白焰失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们联系过?”任燚看着邱言,咄咄逼人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不会在耍我吧”。 邱言无奈道:“你别激动,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你们又瞒着我什么了?”任燚觉得自己还没搞清楚张文的事,又多了黄焰的事,他知道作为警察,他们没有义务事事都告诉他,可是他已经参与到这么深了,还要被隔绝于事外吗? 邱言用温和的口气解释道:“任队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确实不知道应弦会跟白焰一起离开,那之后我也联系不上他。” “那你们为什么在那之前就知道黄焰了,这根本……”任燚脑中白光一显,他瞬间猜到了什么,“难道……文辉商场,是他干的。”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邱言抿了抿唇,只好承认了:“对,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我们锁定了嫌疑人,但是直到那天在建兴酒店,我们才确定文辉商场纵火嫌疑人和白焰逃走的同伙是一个人。” 任燚一时瞠目欲裂,浑身戾气暴涨,他咬紧牙关,恨意汹涌:“就是他,害死孙定义。” “这是应弦不让你参与的主因,他怕你冲动之下有危险。” “他怕我冲动?难道他不是比我更冲动?”任燚怒道,“无论如何,他都不该一个人去冒险!” “是啊,所以你找我是对的,现在应弦可以信任的人太少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帮他抓到黄焰。” “那赶紧走,地图上这个位置,很可能是他藏白焰的地方,在他失踪的那几天,肯定有一个落脚点。” “走。” ---- 路上,任燚平复下情绪,向邱言问起了宫飞澜。 他不敢想象宫飞澜会遭受怎样的打击,在冷库遇袭已经让她陷入了短期内都难以摆脱的恐惧中,接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惨死。只要一想到宫飞澜脸上稚气天真的笑容自此就要消失了,就心疼极了。 邱言沉重地说:“很不好,对于她父亲的死因,我们编了个理由,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也不知道能瞒多久,她妈妈现在陪着她,等她情绪稳定点就带她出国。” 任燚叹了一声。 “有时候我都想,他们家是受到什么诅咒了吗。”邱言难受地说,“应弦一家,现在飞澜的爸爸也……” “应弦一直在努力保护飞澜,他就算再恨岳新谷,哪怕岳新谷就是当年放火的真凶,他都不会对岳新谷用私刑,所以,人不可能是应弦杀的。” “我们当然相信应弦。”邱言道,“录音我听了,那些话纯粹是在愤怒的情况下说出来的狠话,根本不能作为证据,但张文出租屋的那份资料对应弦真的很不利,毕竟,蔡强被炸伤了。” “郑培就抓住这两点,就可以让应弦被通缉,让你被停职?” “他一个人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他是上级部门派下来专门调查这件事的,有更高层的权力在驱使他。我们在暗中调查宫家纵火案的过程中,使用了警方资源,这原本无可厚非,但要较真起来,确实不符合规定,毕竟这个案子还没有翻案。我们一直不敢提翻案,就是担心遭到无法预知的力量的阻挠,希望有了确凿证据、准备充分之后再说,结果现在被他抓住把柄,说我们公器私用,滥用警力资源,再加上岳新谷死亡、应弦涉嫌帮助白焰逃跑,事情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那,如果应弦能抓住黄焰,甚至抓到紫焰,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吧。” 邱言摇头:“现在的情况太复杂了,很可能还会出现更多超出我们预料的情况,所以,现在我什么也不敢说,先找到他再说。” 根据跟踪器的显示,他们在五环边儿上找到了一栋年代久远的四层楼房,一楼开着一些小卖铺、小饭馆,楼上挂着杂乱的招牌。 任燚仰头看着这栋楼,无法想象宫应弦会在这样的地方休息,也难怪睡不着觉了。 邱言没有马上下车,而是靠在椅背上:“任队长,我想问你个问题,别嫌我多事。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而已。” 任燚能预感到邱言要问什么,他坦然地“嗯”了一声。 “你和应弦现在什么关系?”邱言单刀直入。 “情侣,恋人。”任燚没有一丝迟疑。 邱言深深地凝视着任燚的双眸,她从其中看到了坚定、真诚、无畏,她突然笑了,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们谁上谁下?” 任燚窘迫地说:“不、不重要。” “重要,我跟盛伯打了赌,赌应弦多少岁能摆脱处男之身,这一轮我输了,我以为他一辈子都没希望了。”邱言把车熄了火,拔下钥匙,“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嘛。” 任燚想起邱言捉弄他的吻痕的事,心想要是被她知道了,少不了被揶揄,便没理她,径直往一个小卖铺走去。 邱言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对着看店的小男孩儿道:“小朋友,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一个带着口罩,个子很高的叔叔?” 小孩儿点头:“有啊,每次都戴着白口罩,和手套。” “最后一次见他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我忘了,前两天吧。他应该住在楼上吧。” “好,谢谢。” 这里住户不多,就算一家一家找,也要不了多久,俩人正准备离开小卖部,上楼看看,却是眼见着一个身高腿长的熟悉的身影从楼道里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瘦高的男子。 是宫应弦和白赤城! 俩人默契地退回了小卖部,谁都没有吭声。 宫应弦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抓着白赤城的肩膀,俩人前后脚上了一辆不起眼的车。 邱言道:“快看看跟踪器还在不在他身上。” 任燚掏出手机一看:“没有动,我把那个东西粘在一个灯泡的包装盒里了,他应该没发现,但是也没带走。” “那就得跟上去了。”邱言一边上车,一边道,“还好我平时不开这辆车,他不认识,不过还是要拉开距离,他警觉性非常强。” 任燚看着前面马上就要拐弯的车,担忧地说:“你觉得,他会不会是去找黄焰?” “有这个可能。”邱言发动油门,快速追了上去。 第164章 邱言一直跟宫应弦开的车保持着两辆车的间隔,谨慎地跟着。只是现在夜已深,十分容易跟丢,俩人都不敢分神。 “这是要往郊区开啊。”任燚道,“也是,那个黄焰带着人质,也不可能在人口密集的地方。” “是啊。” “他既然绑架人质,有没有向警方提出什么要求?” “没有。”邱言微微蹙眉,“真的很奇怪,在酒店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很奇怪,我们分析认为,他们原本的计划可能不是这样的,是白赤城为了活命,背叛了紫焰,改变了计划。” “看来也不是人人都被彻底洗脑了,还有个惜命的。”任燚说完之后,转念一想,又道,“可是,白赤城连自己的妻子女儿都能杀,这个人就不像一个惜命的人,甚至可能比谁都疯狂。” “你说的有道理,而且,之前我们查到的白焰可能采购了很多化学品,这些东西至今都没有找到,我们翻遍了整个酒店,恐怕在进入酒店之前就已经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了,无论在哪里,都是潜在的威胁。”邱言忧心道,“这一切都令人怀疑白焰是另有目的,不过,现在白焰被应弦控制着,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对白焰有利的发展,所以我还是倾向于他是临时改了主意。 “希望吧,我也害怕他有更多阴谋,都说黄焰危险,但从破坏能力来说,白焰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任燚想起宫应弦买的化学品,那些东西在普通人手里可能毫无用处,但在宫应弦和白焰这样的人手里,会变成武器。 思及此,任燚更深深地担心,不知道这个万恶的x教还打算干出什么事来。他又问道:“那人质有什么特别的吗?不知道还活不活着……” “我们查过了,是一对从外地来旅游的夫妻,看起来没什么特别。这个x教并不是第一次无差别迫害无辜的人了,仅仅是为了一次直播,就能活活把人烧死。”邱言沉声道,“我想他们凶多吉少。” 任燚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后腰,那里藏着一把水果刀,如果他今天真的能见到黄焰,他不会躲在一旁围观的。 宫应弦的车左拐进了另一条路,由于有楼房遮挡,他们的视线里一下子就丢失了那辆车的踪影,邱言急了,赶紧催动油门追了上去。 只是,刚刚转了个弯,就见着那辆车停在路边,而宫应弦则站在车门边上,显然就是在等他们。那被口罩遮挡的半张俊脸,看不出完整的情绪,但周身环绕着仿佛被俱形化的低气压。 被发现了…… 邱言与任燚面面相觑。 邱言把车停在了路边,讪道:“果然被发现了。” 任燚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重重地摔上了车门,大步朝宫应弦走去。 宫应弦瞪着任燚:“你们怎么找到的。” “我在那堆东西里塞了追踪器。”任燚抱胸看着他,“没想到吧。” 宫应弦眯起眼睛:“我真应该把你绑起来。” “你凭什么觉得可以随便扔下我?”任燚怒道,“我想帮你有什么问题?难道我们不是一直在并肩作战吗?何况,黄焰还是害死孙定义的凶手,你他妈的居然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就会冲动,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我说了,黄焰非常危险。” “正是因为他危险,你更不该一个人去。” 邱言也打开车门下了车:“任燚说得对,你不该一个人去。” 宫应弦冷着脸:“我可以对付他。” “这个你说了不算,因为没有人可以预知危险。”任燚坚定地看着宫应弦,“一起去,我都跟到这儿了,你还能怎么阻止我。” 宫应弦眉心紧皱,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副驾驶上坐着的人,似乎在犹豫。 邱言也走了过来:“应弦,你这么聪明,不要做蠢事,你知道有我们在,胜算更大。” “……” “我知道你怕连累我们,但是,这么多年了,这个案子也成了我的心病,不解开它,我也无法痊愈。”邱言温声说道,“任队长说的对,我们是并肩作战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宫应弦沉思片刻:“好吧。” “告诉我们情况。” “我要拿白焰跟黄焰交换人质,然后趁机抓住黄焰。” 任燚道:“你怎么知道黄焰就只有一个人?万一他带了好几个人来,你就是自投罗网。” “所以我有‘准备’。”宫应弦平静地说,“我又没打算跟他硬碰硬。” 任燚叹了口气:“那你的计划是什么?白焰呢?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依然不肯把我需要的东西给我,除非我帮他逃出北京。”宫应弦冷冷一笑,“不过没关系,只要人在手里,早晚能问出来。” “你跟黄焰有约定时间和地点吗?”邱言看了看表,“都快十点了。” “凌晨十二点整,在西郊的一家废弃工厂,坐我这辆车走吧。” 邱言看了看那车:“你哪儿来的车?” “借的。”宫应弦轻描淡写地说。 邱言无奈的摇了摇头,打开车门上了车。 任燚也正要绕到另一侧上车,宫应弦却将手掌抵住了他的胸口:“等一下。” 任燚看着他。 宫应弦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到了一边,严肃地说:“答应我一件事。” 任燚没有说话,他能猜到宫应弦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想报仇,但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肩上的责任,现在最重要的是活捉黄焰,同时保证我们自身的安全,答应我,你绝对不会冲动,一切听我指挥。” 任燚也正色看着宫应弦:“我是一个消防中队长,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冷静是我的原则,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情绪控制自己。” 宫应弦点点头:“走吧。” 任燚突然凑近了宫应弦,在他耳边说道:“你想把我绑起来,也不是不行,下次我陪你玩儿。”宫应弦没料到任燚这时候还会调戏他,毫无防备之下,闹了个大红脸。 口舌之快也痛快,任燚自觉扳回一城,戏谑地拍了拍宫应弦的肩膀,转身上车了。 第165章 上了车,任燚就坐在白赤城后面。 白赤城偏头看了任燚一眼,他看起来比上次还要消瘦憔悴,一双眼睛黑洞洞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任燚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他不是害怕这个人,而是厌恶,白赤城的气质,如何形容呢,就像一片死气沉沉地泥沼,试图扩张自己的领域,把周围所有鲜活的东西都拖进去。 邱言刚想说些什么,白赤城却先开口了,他对宫应弦说:“黄焰让你一个人去。” 宫应弦道:“你是担心他,还是担心自己。” 白赤城冷道:“我担心你,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你觉得黄焰会杀了你?”邱言问道。 白赤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显然是默认了。 邱言换了个问题:“你怕死吗?” “有人不怕死吗。”白赤城反问道。 “我觉得你不怕。”邱言冷冷地盯着白赤城的后脑勺,“一个连自己老婆孩子都杀的人,生命对于你来说轻贱得不值一提,敢做那么多恶,你应该不怕死吧。” “我不怕死,但我也不想死。” 任燚轻哼一声:“我以为你对光明神很忠诚,结果你现在,算是背叛了组织吧?” “我对光明神忠诚,不代表我要对紫焰忠诚。”白赤城的语气满是讥讽,“这是两件事。” 宫应弦斜了白赤城一眼:“是啊,紫焰毕竟只是光明神的使者,可是,紫焰传达的不也正是光明神的旨意吗。” “一开始我以为是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同时在利用我们谋私。”白赤城的口吻愈发冰冷。 “他谋了什么私?”宫应弦追问道,“跟我家的案子有关吗?” 白赤城低笑两声:“宫博士,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就不要妄想从我嘴里套出话来了,或者你想试试刑讯?反正你现在也是通缉犯了。” 宫应弦踩下油门,停在红灯前,他缓缓转过脸来,瞪着白赤城,目光阴寒:“等我活捉了黄焰,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开口。” 白赤城脸上那不怀好意地笑容慢慢消失了。 “如果你是我,你会用什么东西逼一个人开口,但又不至于要他命呢。”宫应弦轻轻勾起唇角,看着白赤城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濒死的牲口,冰冷,不屑。“你不是想跟我较量吗?那我们就较量一下,你猜我会用什么东西,让你痛不欲生、吃尽苦头,但只要洗洗胃还能半残废地活下去?” “应弦,别说了。”邱言轻斥道。尽管这里没有别人,她也不愿意听到宫应弦说出不像一个警察的话。 任燚怔怔地看着宫应弦那张被昏暗的背光烘托得格外阴冷的脸,有些不寒而栗。 白赤城回瞪着宫应弦,一言不发,但喉结轻轻滑动着。 红灯变了绿灯,宫应弦转过脸去,继续开车。 任燚往中间偏了偏,从后视镜里偷看了宫应弦一眼,可在宫应弦有所察觉并也将目光投向后视镜时,他又马上缩了回去。 有时候他觉得他很了解宫应弦,有时候又觉得他了解得太少,这样的感觉从俩人相遇至今,反反复复地出现,无论他们贴得多近,似乎宫应弦的世界,总有一部分是深到他难以窥见的。 下了高速,宫应弦在路边停了车,转头对俩人道:“跟我下车。” 此时已近午夜,这里又地处偏僻,已经很难看到别的车。简直是个违法乱纪的好地方。 宫应弦打开了后备箱,里面放着一个背包和一个编织袋。 “你的枪被收了吧?”宫应弦问邱言。 邱言郁闷地点了点头。 宫应弦拉开编织袋,从里面拿出三个手电筒:“我之前在电影里学到的,这里面填充了火药和钢珠,引信就是手电筒的开关,对准了按下开关,它就会变成一个威力减弱版的霰弹枪,当然,一次性的。” 任燚接过手电筒,沉甸甸的,一想到他手里拿着的是改装过的热武器,他心里就发毛。 宫应弦又拿起一个灯泡,那灯泡内部被掏空了,并灌进去了不明的化学液体,灯泡的尾巴处伸出来一截棉芯:“这是个简易的手榴弹,点火,五秒钟之内扔出去,你们多拿几个。” 任燚又看着宫应弦拿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一个个装着淡蓝色液体的透明小药瓶,那正是白赤城惯用的抛扔炸弹。 宫应弦解释道:“这个你们都认识了,它的化学性质很不稳定,一旦剧烈撞击就会爆炸,所以带着的时候要小心点,别磕了碰了,使用的时候用力扔出去就行,虽然威力不大,但很实用。然后,夜视仪你们也一人带一个。” 看着这一堆危险的“装备”,任燚忍不住问道:“黄焰是不是有枪。” 宫应弦没有迟疑地点点头。 任燚倒吸一口凉气。中国政府对枪支的管控是全世界最严格的,更别提这里可是皇城根儿下,这帮x教分子真是无法无天。 邱言一边往自己身上塞东西,一边说:“这个任务太危险了,真的不通知局里吗?” “通知局里,人质多半就救不回来了,我们两个恐怕也要进去。”宫应弦目光坚定,“抓住黄焰,我就回分局。” 邱言叹了一声:“好吧。” 宫应弦道:“我们离约定的地点不远了,我会在前面一点放你们下车,我自己带着白焰去交换人质,你们从隐蔽的地方绕过去。” “好。” 宫应弦看着任燚,欲言又止。 邱言道:“放心,我会照顾他。” 任燚道:“我不用谁照顾。” “你要听言姐的。”宫应弦正色道,“你既没有解救人质的经验,也没有面对暴徒的经验,这不是你体能好就可以应付的场面,听言姐的话,协助她,协助我,我们一起把人救出来,把黄焰抓住。” 任燚闷声道:“知道了。” “走吧。” “宫应弦。”任燚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宫应弦回头看着他。 “如果我没有放追踪器,如果我们没有跟上你。”任燚沉声道,“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去对付一个有枪的退伍特种兵吗?”他心里堵得难受,他觉得自己似乎随时随地都在考虑宫应弦,可当宫应弦要去冒生命危险时,却没有想到他。 宫应弦点了点头:“我必须去。” “‘必须去’。那你想过我……我们吗?”因为呼吸变得急促,任燚的胸膛开始了大幅度的起伏,“你想过你的安危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吗,而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可能会受伤,甚至……” 邱言也板着脸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任燚,你现在能明白,我看着你去救火时的心情了吧。” 任燚愣住了。 “我做了这么多准备,就是为了保护自己,我……想过,想过你们会担心我,但我必须去。” 任燚失落地底下了头,他无法反驳宫应弦,因为他们都有“必须”做的事,和“必须”去的理由:“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你们也是。” 上了车,宫应弦继续往前开了一段。 路边一个锈迹斑斑地指示牌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前方就是黄焰与宫应弦约定的交换人质的地点——一个废弃的工厂。 在临近工厂时,宫应弦把俩人放下了,自己带着白赤城径直开往工厂大门。 任燚和邱言快步往工厂跑去。 路上,任燚忧心忡忡地说:“白赤城会不会泄露我们俩?”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在我们手里比在黄焰手里安全,他就不会说。” “那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好说,我总觉得……”邱言想了想,“我的分析与直觉是,他说了真话,但他也隐瞒了真话。” “我跟你有一样的感觉,他也许真的和紫焰在某些事上产生了分歧。至少,在他被抓捕、通缉的过程中,紫焰没能帮他逃出生天,反而希望他以自己为诱饵,把我们引入酒店,杀掉我们和岳新谷。” “所以他反水了。”邱言点点头,“倒也解释得通。” 俩人很快就跑到了工厂附近。不知这处废弃了多久,院子里的草都长了半人多高,在四下漆黑的环境中,那些野草随风舞动,像一丛丛幽魂般,阴森森的。 工厂内,只有一个仓库亮着灯,俩人绕路跑向仓库的后门。 第166章 俩人绕仓库走了大半圈,找到了另一个门。 这个工厂原本是生产汽车配件的,他们现在所处的仓库有四层楼高,中间挑空做仓储用,外圈是功能区域,有设备间、物料室、小仓库、办公室等等。 如今仓储区域基本上被搬空了,只剩下零星货架和废弃的产品,所见之处不是铁锈就是厚厚地灰尘,发出一股与黑暗十分匹配的陈腐的气味。 俩人不敢用照明,只能带着夜视仪,穿过功能区域,向仓储区靠近。 交换人质这种行为,一定会找一个空旷的、无遮无挡的区域,这样才好防止对方耍花样,所以他们肯定在仓储区。 很快地,他们就看到了前方透过来的微弱的光线,以及阵阵交谈声。 俩人脱掉夜视仪,小心翼翼地循着声光前进,在一间办公室的外面,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窗发现了较为强的光源。 办公室有前后双门,前门可以进入仓储区,后门可以退回功能区,几乎所有的屋子都这样设计的。 俩人打开功能区的门,猫着腰进入了办公室。 任燚用袖子蹭掉了一块窗户上的灰,窥见了仓储区的一方天地,同时,看到了两个低垂着脑袋被绑在椅子上的人,一男一女,正是在建兴酒店被绑架的那对夫妻,看他们瘫软的姿势,应该都昏迷了。 任燚悄声道:“这里只能看到人质,我们是不是应该绕到黄焰的背后去?” “走,先进去。” 任燚小心翼翼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蹑手蹑脚地进入了仓储区,这里是仓储区的边缘,有了黑暗的天然遮挡,其他人很难发现他们。 他们跑到一个货架后面,终于能够看到所有人。 宫应弦正抓着白焰,与人质相隔十米左右,仔细看去,人质身上分明绑着炸药。而人质背后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约莫四十上下,光头,面相凶狠,手里拿着枪。 那就是黄焰,那就是在文辉商场纵火,害死孙定义的黄焰! 任燚深吸一口气,却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宫应弦和黄焰在交涉着什么,但这个距离他们听不清。 任燚小声问道:“我们怎么办?” “让他们先交换人质,确保人质安全后,再吸引黄焰的注意,让应弦有机会制服他。”邱言想了想,“我们要分开行动。” “怎么行动?” “你来吸引黄焰的注意,我去帮应弦制服黄焰和白焰、解救人质。”邱言道,“我们先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既能绕到黄焰的背后,还能尽量靠近他,然后你就扔一个小炸弹,扔完就跑,记住,扔完就跑,不要管任何人,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就行,等我们去找你。” “……”任燚看着远处的黄焰,心中的恨意就像烧开了的水,不住地沸腾翻滚。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害死了孙定义,他的兄弟那么年轻,有大好的前途,有即将圆满的爱情,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可就是因为这个人,什么都没有了。 在最难过的那段时间,他需要靠幻想着如何用最残忍的方式复仇来忍受内心的煎熬,可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了,他却只能转身逃跑? 任燚!”邱言一把揪住任燚的衣领。 任燚瞬间回神,愣愣地看着邱言。 邱言严肃道:“你听到我刚刚说什么了吗,你能做到吗?” 任燚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想报仇,我知道你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是你也知道,他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如果你不能做到我刚刚说的,就可能让我和应弦都陷入危险,再回答我一次,你会完全按照我说的做,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自作主张,你可以吗?” 任燚严肃地说:“我能做到。” “好,走。” 借着黑暗的掩护,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货架,俩人蹲在后面,任燚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药瓶,死死攥在手里。 邱言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等自己的命令。 任燚听到宫应弦说:“你先把炸弹拆了。” “你先让他走过来。” “我们要这样僵持天亮吗?”宫应弦冷冷地说,“好,我让一步,我让他走到人质身边,由他解开人质身上的炸弹。” 黄焰犹豫了一下:“可以。” 宫应弦用枪顶了顶白赤城的脑袋:“过去。” 白赤城举起两只手:“你不把手铐解开,我怎么拆炸弹。” 宫应弦掏出钥匙,打开了一边手铐。 白赤城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宫应弦的枪一直瞄准着白赤城的脑袋。 任燚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白赤城走到人质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绑在他们身上的炸弹。 “放到一边,离远点。”宫应弦命令道。 白赤城看了黄焰一眼,黄焰颔首,他才捧着炸弹,往一旁走去,而他走来的方向,竟正是任燚和邱言藏身的地方。 他们虽是躲在暗处,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到人形的。 白赤城一怔,突然大喊:“他们有同伙!”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任燚愣了一下,下一瞬,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动作。 邱言喊了一声:“现在”,任燚将手里的小药瓶奋力扔向白赤城。宫应弦则以迅雷之势将枪口移向黄焰,果断开枪,黄焰应声倒地。 最不可思议的是,原本瘫软在椅子里的两个人质,猛然间站了起来,整齐划一地从怀里掏出了枪! 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慢镜头放送,任燚看着俩人举起枪,看着他们将枪口对准宫应弦,他瞠目欲裂,大吼出声。 几乎同一时间,两声枪响,一个“人质”向后倒去,血花四溅,宫应弦则反身扑倒,就地翻滚,枪声追着他响起。 宫应弦以最快的速度躲到了就近的货架后面,那“人质”穷追不舍,子弹打在金属货架上,冰冷地响声在空旷的仓库内回荡,听得人胆战心惊。 “应弦——”任燚大脑发热,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邱言朝他吼道:“去追白赤城!”说完奋力跑向那名倒地的“人质”。 任燚扭头一看,白赤城已经快要跑到出口了。而黄焰正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他身上一滴血都没有,显然穿了防弹衣。 任燚担忧地看了宫应弦一眼,转身追向白赤城。 黄焰爬起来之后,往功能区逃去,邱言一把捡起那个“人质”的枪,追了上去。 任燚一口气跑出了仓库,白赤城正在半人高的野草丛里穿梭,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回头看。 任燚甩开两条长腿,奋力追上去,白赤城自然跑不过任燚,刚出了工厂大门,就被追上了。任燚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后背上,他痛叫一声,扑倒在地。 任燚揪起白赤城的衣领,狠狠一拳砸在那张令人痛恨地脸上,将所有的憎恨、愤怒、担忧、惊恐都注入了这一拳,力道之重,绝对是他这辈子挥出去的拳头之最。 白赤城的两颗牙混着鲜血飞出了口腔,任燚依旧不解恨,又轰了他两拳,直把人打晕了过去才收手。 任燚用血红地眼睛瞪着瘫在地上的白赤城,大口喘着气,心脏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仓库里不时传来枪声。 任燚拎起白赤城,将那副还挂在他手腕上的手铐的一边,拷在了工厂的门柱上,然后转身跑向仓库。 黄焰太阴毒了,竟将人质也换成了自己的人,如果宫应弦反应不及时,现在倒在血泊中的就是他们三个! 不知道宫应弦和邱言怎么样了,他们面对的都是持枪的歹徒,他怎么可能跑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跑回仓库,仓储区已经空无一人——除了倒地的那个“人质。” 任燚四下看了看,跑到那人身边,消防员的本能让他无法对受伤的人视若无睹,何况这个人也是重要的人证。 此人戴着假发,穿着较为女性化的红色运动服,刚才一直低垂着脑袋,一眼看去根本不会发现这是个男人假扮的,不知道真正的人质夫妻现在在哪里,恐怕就像宫应弦说的——凶多吉少。 任燚摸了摸他的脉搏。 已经死了。 远处再次传来枪声,任燚循着枪声跑去。 第167章 跑回功能区后,四周又变得一片漆黑,任燚贴着墙往前走,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电筒,攥得手心全是汗。尽管照明设备就在自己手里,但是他根本不敢按下开关键,因为它不是普通的手电筒,而是一个低配版的霰弹枪,且使用的机会只有一次,这可能就是他救命的东西。 黑暗中,能够分辨的只有声音,任燚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害怕听到枪声,可又需要枪声的指引。 摸着墙根走了一会儿,枪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在头顶! 任燚转身就往回跑,因为刚刚他经过了一处楼梯。 顺着楼梯上了楼,任燚又放轻了脚步,枪声离他很近,说明拿枪的人离他也很近,且有一半的几率是他的敌人。黑暗加上未知,恐惧从脚心生出了黑色的脉络,一路蔓延向头顶,他微微颤栗着,摸着墙继续前进。 突然,身后传来一下衣物窸窣声,很轻、很快,但任燚还是听到了,他尚来不及转头,便觉背后生风,咣地一声重物落地,接着,枪响! 武警大学毕业以后,任燚就没有摸过枪了,更不用说如此靠近子弹——他分明感觉到子弹就在他耳边“嗖”地穿过,弹道形成风的羽流,带动了他的发梢。 毛骨悚然。 “任燚,跑!”宫应弦吼道。 任燚一回头,借着稀薄的月光,他看到宫应弦正将一个人扑倒在地,不是黄焰,不是假扮人质的歹徒,而是一个没见过的黑衣男子。 还有别人?! 宫应弦用身体压制着黑衣男子,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往地上用力地砸,试图把他的枪砸掉。 但黑衣男子死抓着枪不放手,且慌乱之下再次开枪,就打在任燚不远处。 “跑啊!”宫应弦朝任燚吼道。 任燚想去帮宫应弦,但俩人缠斗在一起,他所有的“武器”都派不上用场,近身又怕吃子弹,便只能躲进了不远处的拐角,至少不让宫应弦分心。 宫应弦一个翻身,骑在了黑衣男子的背上,一手揪住他的胳膊,狠狠反拧。 惨叫划破夜空,那把枪终于脱手掉在了地上。 黑衣男子一个后抬腿,踹在了宫应弦脑袋上,宫应弦摔倒在地,男子趁机推开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拳轰向宫应弦的面部。 宫应弦偏身闪躲,拳头擦过他的太阳穴,火辣辣地疼。 男子反身就想去捡枪,宫应弦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往后一带,手肘对准了他的膝盖窝,狠力一撞。 男子再度惨叫一声,两条腿毫无章法地向后狂踹,宫应弦用双臂护住头脸往后退去,男子再次试图去捡枪。 宫应弦一个挺身,扑到了男子身上,一手揪起他的后衣领,一手成拳,打向男子的太阳穴。 男子矮身躲过,腰身旋拧,半身转了过来,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刺向宫应弦的眼睛。 就在刀锋距离宫应弦不过寸余时,宫应弦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揪住他的大拇指,干脆利落地一掰。 指骨断裂的脆响和男子的惨叫声编织进了这夜的乐章,更添恐怖。 宫应弦抢过男子的匕首,长臂一展,弧度如鹏鸟扬羽般优雅,却是一刀划开了对方的脖子。 大动脉的血喷涌而出,形成了一个一米来高的血柱。 任燚看着那争先恐后逃出衰亡机体的鲜血,只觉他看了半辈子的恐怖场面,这一幕至少能排进前五。 黑衣男子的身体软了下去。 宫应弦抓着匕首,缓缓站了起来。 “应、应弦。”任燚轻声唤道。 宫应弦慢慢转过了身来,他前胸全是血,白玉般的俊脸上也喷溅了斑斑血迹,像一头刚刚撕碎了猎物的猛兽。 任燚大气都不敢喘。 宫应弦低声道:“有纸吗。” “……什么?” “好脏。”宫应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任燚回过神来,赶紧摸了摸兜,果然找出两张餐巾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他走过去,擦拭着宫应弦脸上的血。 宫应弦一眨不眨地盯着任燚,黑夜中,瞳仁泛着一丝幽兰地光。“为什么不跑?”宫应弦面无表情道,“为什么回来?” “我能扔下你们跑吗,邱队长呢?” “不知道,你们不是在一起吗。白赤城呢?” “邱队长去追黄焰了,白赤城想跑,但被我抓住了,揍晕了拷在大门上了。” “你就不该回来!”宫应弦冷道,“你要么去安全的地方等我们,要么带他离开,之前说好了要听指挥,你听哪儿去了!” 换做平时,任燚肯定要辩驳几句,可他的余光瞄了一眼地上那个还在放血的人,突然一句都不敢顶了,他抿了抿唇,“我们一起走。” “我们现在走不了。” “为什么?” “还有其他人,而且不知道几个。” “什么?这个人是谁?” “除了黄焰以外,那两个‘人质’是他们的人,紫焰还安排了其他人,每个都有枪,每个都练过,确保我们务必死在这里。”宫应弦咬牙道,“不把他们杀光,我们走不出去。” 任燚惊呆了。 宫应弦瞪着他:“所以你就不该回来!” “那我更应该回来,起码多一个帮手。不行,我们得尽快找到邱队长,她一个女人太危险了。” “她比你更能保护自己。”宫应弦从地上捡起黑衣男子的手枪,退出弹夹看了看,又在男子身上摸了一遍,失望地说,“只有两发子弹了。” “你的枪也没子弹了?” 宫应弦摇头。 “邱队长拿走了那个男扮女装的人的枪,去追黄焰,黄焰不是很危险吗,我真的很担心她。” “我也担心,但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不知道紫焰到底派了多少人来,这几个人像是雇佣的杀手。”宫应弦咬牙道,“在这里我们起码还有遮挡,如果离开,一旦有狙击手,我们在空旷的室外就是活靶子。” 任燚话都说不出来了。虽然俩人的处境很糟糕,但起码在一起有个照应,可邱言呢,她一个女人,真的能保护自己吗,何况邱言要对付的是一个危险程度极高的通缉犯。 “我们要去找她……”宫应弦道,“先统计一下身上有多少东西,我也不知道我们有多少敌人。” 俩人把身上的“武器”统计了一番,子弹只剩下两发,手电筒只剩下一个,灯泡手榴弹七个,药瓶小炸弹三十多个,匕首两把。 宫应弦把手电筒和一多半的药瓶小炸弹都给了任燚:“灯泡有点危险,棉芯燃烧的速度不均匀,有提前引爆的风向,所以我来用,其他的你拿好了。” “好。” 宫应弦又开始脱外套。 “你做什么?” 宫应弦的卫衣里穿着一件防弹背心,他要把背心脱下来。 任燚明白了他的意图,一把按住他的手:“别给我,你比我危险多了。” 宫应弦拉开他的手,把背心脱下来,命令道:“穿上。” “我不穿,你更需要穿。这东西就像我的防护服,谁上战场谁穿,谁穿谁上战场。”任燚瞪着宫应弦,“你要让我当主力吗。” 宫应弦口气冷硬,不容置喙:“穿上,或者我帮你穿上。” 任燚抿着唇。 宫应弦拽开任燚的胳膊就给他往身上套,任燚奋力挣扎起来,宫应弦一把掐住了他的下巴,粗暴地吻住了他的唇,甚至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的嘴唇。 任燚轻哼一声,就想推开宫应弦,宫应弦趁机抓住他的胳膊,套进了背心的一个袖口,又擒着他另一只胳膊塞进了另一个袖口。 任燚发出抗议地声音,拽着背心的前襟想脱下来,却被任燚趁机一手擒住了两只手腕,用力抵在胸前,另一手按住任燚的后脑勺,将这个吻加重、加深,让任燚无处可躲,让任燚只能被他不留空隙地、密密实实地亲吻。 宫应弦直将任燚亲得大脑发晕,趁机给他拉上了拉链,这才松开了他。 任燚喘着粗气,瞪着宫应弦,但那眼神毫无威吓力,甚至因为刚刚结束的亲昵,连眼角都还带着尚不及散去的春色,看在宫应弦眼中,更像撩拨。 此时此刻,宫应弦不敢多想,轻斥道:“给我穿好了。” 任燚拽了拽身上的防弹背心,只好接受。 宫应弦一边往身上塞各种自制武器,一边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带你离开,不管这里有多少敌人,就算要杀出一条血路,我也会让你平安回家。” 任燚默默地凝望着宫应弦,好像无论碰到怎样的危险,面对怎样的敌人,宫应弦都能保护他、更重要的是——这个念头其实不该有——可即便和宫应弦死在这里,他也无憾了。 第168章 任燚不敢打电话,他给邱言接连发了几条信息,均没有回应,分秒流逝,都令人担忧不已。 任燚疑惑道:“那些人之前埋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一开始不出来,如果一开始就在的话,你寡不敌众,基本上没有胜算。” “我觉得那些人是紫焰派来的,很可能连黄焰自己都不知道。” “哦?” “就像你说的,如果黄焰有帮手,他有什么理由藏起来,明明这会让他占据绝对优势。”宫应弦分析道,“我猜,要么是紫焰不信任黄焰,要么是见这么多次都没能弄死我们,不得已留了这个后手。这些人一看就是雇佣的,不是组织的人。” “紫焰为了杀我们,专门雇佣杀手,真是……”任燚苦中作乐道,“还挺有排面。” 宫应弦双眸冷凝:“他各种方法都用过了,还没能得逞,自然是越来越疯狂。” “他成天说要用火净化什么邪恶,结果现在是不惜一切手段杀人灭口,他就不怕他的信徒质疑他吗。” “当那些人把他视为精神领袖之后,大多会无条件地拥戴他的每一个决策、每一句话,他总能找到理由自圆其说。” “那么白焰就是洗脑不彻底的。”任燚皱眉道,“可是他干的事反而是最丧心病狂的。” “他这种人,本来就要犯罪,有没有紫焰引导都……”宫应弦突然一把按住任燚的胸口,同时悄悄“嘘”了一声。 俩人刹住脚步,躲进了门洞里,他们看到仓储区三楼的围栏处有人影一闪而过。 宫应弦指了指头顶,示意他们上去。 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宫应弦低声道:“我们从两边包他,如果你先遇上他,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制造声音通知我,千万不要硬碰硬。” 任燚点点头,他刚要走,余光一扫,突然发现了墙上的消防箱,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提出一个灭火器罐,嘀咕道:“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宫应弦用大手握着他的后脖子,轻轻捏了捏:“小心。” “放心。”任燚提着灭火器,贴着墙往前挪。当他用手感受着这份熟悉的重量时,他想象自己此时要走进火场,那一刻,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化作了战斗的勇气,他恢复了冷静,即便面对的是未知的敌人,也不值得他害怕,因为每一次出警,他都在面对未知的危险。 心神一定,任燚感觉自己连看东西都清晰了一些——又或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在黑暗中视物,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便轻轻拔掉了灭火器的保险拉环。 不想那拉环锈得厉害,拽下来的同时也散了架,分段掉在了地上。那样细微的、啪啦地脆响,原本引不起什么注意,可惜四周安静到落针可闻,这一听就是人为的动静简直成了定位器。 前方不远处的一间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一个黑影闪了出来,任燚在惊诧的同时,大脑也迅速做出了下一步的决策——把灭火器朝那人砸了过去。 这种干粉灭火器,长期不用干粉就可能结块,用前都需要摇晃,而且冬天刚刚过去,就算是摇晃也未必能散开,喷是多半喷不出来的,重量倒是轻轻松松能把人砸晕。 灭火器一脱手,任燚转身就跑,他所处的通道是绕中空的仓储区一圈建设的,宽度只有两米,没有什么躲避的空间,他也不可能跑得过子弹,于是在枪声追着他响起之前,他已经用肩膀撞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狼狈地扑了进去。 进去之后,任燚又后悔了,这间办公室非常小,同样无处可躲,自己简直是主动入瓮,他只能往桌子底下钻。 身后传来急迫地脚步声,但还没有踏入办公室,枪声再起,那脚步声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退了出去,快速往前跑。 任燚知道宫应弦来了,又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正好见到宫应弦闪进办公室,急急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刚刚是不是没打中?” “没有。”宫应弦不甘地说,“他应该在角落那间办公室。” “那现在怎么办?” 宫应弦从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工具书,从窗户里伸了出去。 一声枪响,仅仅是冒了个头的工具书,就被对穿了一个洞,焦灼的边沿还在散发着丝丝热烟。 宫应弦将书扔在地上,沉着脸说:“幸好他不知道我们只剩下一发子弹了。” 任燚感觉头皮发紧。现在两方都不敢出去,都在较量彼此的耐心和定力,但其实在这点上他们是较量不过的,因为对方的子弹一定比他们多。 宫应弦从怀里掏出一个电灯泡手榴弹:“只能用这个做掩护,我要从这里跳到二楼,绕到他后面干掉他。” “好,我掩护你。”任燚接过那个灯泡,他还没有真的用过,心里多少有点怀疑它的效果。 宫应弦看出了他的担忧:“用力朝着他扔就行,能唬住人。” 任燚点点头:“你可要小心。” 宫应弦回给他一个笃定又无畏地眼睛,那是属于一个胆识过人的男人的眼神,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将他击倒。 任燚的手贴上了宫应弦的脸,认真地说:“你全身上下每个地方我都喜欢得不得了,不准受伤。” 宫应弦的心止不住震颤,他抓住任燚的手:“你也是,你哪里都好,哪里我都喜欢。” 任燚看着宫应弦的眼神,是无远弗届深情:“去吧,去干掉坏人,然后带我们回家。” 宫应弦将任燚的手移到唇边,吻了一下那温热的掌心:“你听我指令。”他先用小药瓶炸弹试探地往通道上扔了见个,那小东西杀伤力不打,但动静不小,在这种紧绷的危险的夜里,简直像在人脑门儿上点炮仗,枪声立刻就追了过来,连任燚都听出了他的急躁。 “这一排倒数第二间,就是他藏身的地方,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跳到二楼,再从西楼梯上来制服他,你要不停地扔炸弹,吸引他的注意。” “明白。” “点火。” 任燚用打火机点燃了灯泡上的引芯,引芯快速燃烧,肉眼可见地快速变短,眼看火就要烧到灯泡原来的螺口了。 “扔!” 任燚从窗户里奋力扔出了这枚自制手榴弹,轰地一声巨响,眼前蹿起一人多高的火光,脚下的地板都在跟着颤动。 任燚也有些傻眼,没想到那么小的灯泡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与他们对峙的歹徒大约没料到他们有这么多炸弹,在摸不清底细的情况下,再不敢冒然出来开枪,宫应弦借着火光的掩护,纵身跳出窗户,翻过围栏,直接跃进了二楼的通道里。 任燚则持续不断地扔炸弹,迷惑歹徒,让对方不敢冒进,也不敢离开。 没过多久,不远处再次传来好几声枪响,似乎还伴随着人的咆哮声。 任燚心惊肉跳,悄悄探身出去,确定了确实有搏斗声。他看了一眼就在不远处的灭火器,顺手拎上,朝声音来源跑去。 突然,宫应弦和歹徒从办公室的门洞里摔了出来,双双倒地。 歹徒推开宫应弦,两脚踩地,身体借力弹起,那动作柔韧又很有力量,但宫应弦自然不会让他如愿,左手抓住栏杆稳定轴心,长腿横扫向对方尚未站稳的下盘。 对方被扫倒后,干脆滚向一边,再次利落起身,宫应弦也站了起来,俩人在狭窄的通道里往来过招。 若不仔细看,并不能发现地面上洒了斑斑血迹——但任燚发现了,那些血分明来自宫应弦明显行动迟缓的右臂,当然,歹徒也发现了,于是招招都在往宫应弦的右侧打,目标十分明确,因此宫应弦接招吃力、拆招勉强,俩人一时难分高下。 宫应弦受伤了! 任燚心痛难当,恨得想杀人,他抱着灭火器,拼命摇晃,听得里面凝固的干粉有了松动的声音,便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对准了歹徒就喷。 那歹徒抬手去挡,却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干粉,顿时被迷了眼睛。 宫应弦趁机一个鞭腿扫在歹徒的前胸,这一下踢得又实又重,将人直接击倒在地。 任燚一脚踩住歹徒的胸口,对准了他的脸,狂喷干粉。他开始还闪躲挣扎,但很快就开始徒劳翻滚,最后浑身蜷缩,呼吸困难,如同中了毒一般。 任燚把灭火器扔在地上:“怎么处理?不救他就要憋死了。” “留活的,绑起来。” 任燚蹲下身,把人翻转过来,清理了一下他口鼻里堵塞的大量干粉,然后拍击他的后背,才将人从窒息的边缘救了回来,只是他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任燚见他死不了,便不再顾他,看向宫应弦,急道:“你中枪了?” 宫应弦道:“先把他外套扒下来,把人绑起来。” 任燚只得扒下那人的外套,将其双手反绑在栏杆上,打了好几个死结。 宫应弦蹲下身,一记重拳砸在歹徒地太阳穴上,将人彻底砸晕了过去,自己也疲倦地坐倒在了地上。 任燚连忙扶住他,眼睛都红了:“你的伤怎么样,我们赶紧去医院!” 宫应弦看了一眼那已经被血浸透的袖子,低声道:“没有伤到骨头和动脉,你把我的袖子撕下来,帮我绑一下。” 任燚依言照办,可是宫应弦的血还是刺得他难以睁开眼睛。 突然,任燚的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他一愣,慌忙掏出手机,这是一个新手机,知道号码的人只有曲扬波和邱言,很可能…… “是言姐?”宫应弦急忙问道。 任燚沉着脸将手机递给了宫应弦。 上面写着:她在我手里,一层会议室拿白赤城换。 第169章 宫应弦眼帘低垂着,浓长的睫毛遮盖了所有的情绪。 任燚勉强开口道:“往好处想,邱队长至少还活着。” 宫应弦抓着栏杆想要站起来,任燚按住了他:“等等,先把伤口处理好。” 宫应弦看了看自己的枪伤,眉头紧皱。 “你等等,我找找有没有剪刀。”任燚返回之前的办公室,翻出了一把美工刀,他用这把刀割开宫应弦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料与湿黏的伤口分离。 任燚裁了一个布条,用力绑住了他胳膊上的血管。 宫应弦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但始终一声没吭。 血暂时被止住了,但仍然有少量渗血,那皮开肉绽的伤口,令任燚整颗心都在抽痛。 宫应弦察觉到任燚难看的脸色,轻声安抚道:“不痛。” “胡说。” “真的不痛。” “留了这么多血……”任燚用手搓了搓脸,趁机抹掉已经有些湿润的眼圈,“子、子弹,不在里面吧。” “是擦过去的,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但是,眼下什么也没有,也不能消毒也不能缝合。”任燚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企望能找到什么东西来帮助宫应弦,可什么都没有,他甚至无法送宫应弦去医院,“先把伤口擦一下。”任燚知道宫应弦怕脏,哪怕是清理干净一点也能让他好受一点。 “等救出言姐,我自己会处理。”宫应弦凝视着任燚,一双眼眸里别无他物,“你亲我一下的话,就更不痛了。” 任燚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现在怎么越来越皮了。” “还不是跟你学的。”宫应弦面露疲倦地笑意,“总是没个正经。” 任燚用干净的衣料擦拭着宫应弦伤口周围的血,边擦边说,“那你是喜欢我正经点吗?” “你怎样都好。”宫应弦没有犹豫地说。 “你喜欢什么样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你喜欢‘正经’的,我就‘正经’点。”任燚亲了一下宫应弦,又轻咬他的下唇,“比如,以后只在床上,什么花样都不玩儿了,一周不要超过一次不然伤身,你说好不好。” “不好。”宫应弦反咬了任燚一口,“你不要成天就知道逗我。” “我没逗你,我说的是真的。” “不好。”宫应弦伸手扶住任燚的后脑勺,将人拉进自己,鼻尖轻蹭着那温暖的脖颈,“我要在好多地方,要好多花样,你……你全部都要教我。” 任燚噗嗤一笑,故意斥责道:“你怎么这么好色,这样怎么行呢。” 宫应弦脸一热:“你还有脸说我。” “那我可以不要脸,你可不可以嘛。”任燚一边分散着宫应弦的注意力,一边给他清理着伤口。 宫应弦一时竟也真的忘了右臂上钻心的痛,他的手顺着任燚的背脊抚摸着,一路往下,最后揽住了那紧瘦的腰,并小声在任燚耳边说,“任燚,我是不是真的很好色。” 任燚呆住了。 宫应弦将脸埋进任燚的肩窝,流露出孩子一般的羞涩和难为情,“为什么我跟你在一起,老是会想那种事……就算不在一起也会想,明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以前从来不这样。” 任燚抱住宫应弦的脖子,低笑道:“对,你就是好色,你以前不这样是因为你没遇见我,遇见喜欢的人就会变得好色。” 宫应弦禁不住一笑。 任燚继续说着:“我也一样,我老是想着你,时时刻刻都想你,想你的嘴唇,你的手,你的眼睛,你的肌肉,你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想着想着,就……更好色了。” 宫应弦勾起唇角:“那……我们一起好色。” 任燚亲了他一下:“一起好色。” 危机之中这短暂的温存弥足珍贵,俩人都恋恋不舍,却又不得不回到现实。 “我们走吧。”宫应弦站了起来,他摸了摸受伤的手臂,幸而他是左撇子,不会影响拿枪。 “这个怎么办?”任燚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着的歹徒。 “就绑在这儿吧,之后把他交给警察,我们先去找白焰。” “白赤城就被我绑在工厂大门口,现在不知道醒了没。” “不醒也要把他弄醒。” “不知道紫焰派来的人是不是都已经被干掉了。”任燚担忧地说,“你不是说,如果不清理干净,我们出去会有危险吗。” “我猜应该都干掉了,之前还时常有枪声,我们这边,或者更远的地方,但已经有好一会儿听不到任何枪声了。”宫应弦道,“不过,保险起见,我去把白赤城带回来,你在仓库里等我。” “现在穿着防弹衣的是我,却也是我去,何况你还受伤了。” 宫应弦犹豫了一下:“那就一起去。” “你这……” 宫应弦突然握住了任燚的手,任燚顿时就不说话了,乖乖地跟着宫应弦小跑起来。 他们回到仓储区,跑出了仓库门,果然在工厂那野草丛生的大门前看到了还在地上昏睡的白赤城。 宫应弦解开了白赤城的手铐,然后重新将他两手拷在背后。 任燚将人拎了起来,“啪啪”给了他俩耳光,“醒醒。” 白赤城慢慢醒了过来,在看到眼前人是任燚时,眼神由茫然变得清醒,同时迸射出冰冷与阴毒。 任燚喝道:“走!” 俩人带着白赤城,重新返回仓库,他们并不知道会议室的具体位置,但一定就在仓储区外围的那一圈功能区域里。 绕了小半圈后,他们找到了会议室——里面有光源。 任燚捏着白赤城的胳膊,悄悄走到办公室门边,宫应弦举着枪,走到他前面,用脚踢开了门,但身体始终躲在墙后面。 “进来吧。”屋内传来阴沉地嗓音。 宫应弦的枪口直冲着前方,缓步走了进去,任燚也跟了进去。 会议室里有两个人,邱言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里,黄焰则站在她身后,枪口抵着她的脊椎。 布满灰尘的桌上,放着一个应急灯,有限的光源将四周一圈点亮,邱言和黄焰正处于光源的中心,就像黑暗舞台上的聚焦点、所有目光的归处。 宫应弦看着邱言:“言姐,你没事吧?” 邱言摇摇头,十分冷静。 白焰目光闪烁着,看来心神不宁。 黄焰道:“你们能活着见到我,说明其他人已经死了。” “还有活着的。”宫应弦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像你们,我对杀人不感兴趣。” “我对杀人也不感兴趣,我杀人要钱。”黄焰指了指白焰,“我必须带他走,否则今天谁都别想走。” “紫焰给你多少钱?”宫应弦道,“我可以给你三倍、五倍、十倍。” 黄焰冷笑:“你身为警察,居然敢收买杀手?” “只要你能收买。” “少废话,把人交给我,不然我就毙了她。”黄焰用枪口粗豪地顶了顶邱言。 邱言扬起下巴,面上毫无惧色,反而在用眼神劝阻他们。 任燚看了看神色不明的白赤城一眼:“你想落进他手里吗?还是说这也是你阴谋的一部分?”他现在自然不相信白焰说过的落进黄焰手里会死的话,毕竟当时他和邱言躲在暗处,就是被白焰识破的,那绝对不是意外,白焰就是故意的。 白赤城不说话。 “轮不到你问,也轮不到他答。”黄焰眉毛一挑,不怒自威,“把他交给我,不然我就杀了这娘们儿。” 任燚咬了咬牙。 “不。”宫应弦突然开口,眼神阴冷不已。 第170章 黄焰用枪口顶了顶邱言的背脊,恶狠狠地说:“你不要她的命了是吗。” “把白焰交给你,你会放过我们吗?”宫应弦看了白赤城一眼,“而且,紫焰要一个已经背叛了他的人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我只管要什么,不管为什么。” “你觉得你带着他能逃得掉?”任燚反问道,“你们正在被全城通缉,能逃到哪儿去?” “这也轮不到你操心。”黄焰冷冷一笑,“怎么,想拖延时间?” “紫焰给你的任务,应该不是救出他,而是杀掉我们,至少杀掉我们是优先的,所以,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交换人质。”宫应弦瞪着他,“前一次交换人质,你已经失信了,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第二次。” “上一次是按我的规矩换的,这一次,按你的来。”黄焰将邱言从椅子里提了起来,枪口依旧抵着她的后背。 邱言突然开口道:“你们逃不掉的,我已经报警了。” 黄焰一愣,厉声道:“什么时候!” 白焰脸色也有变。 邱言冷笑:“你是问警察什么时候到吗?快了。” 宫应弦皱起眉:“言姐,你为什么要叫警察,如果他们落入警察手里,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我们死了才叫前功尽弃。”邱言的口吻变得严厉。 黄焰怒道:“快点把人给我!”他粗暴地在邱言耳边吼道,“我真的会杀了她,我会把这张漂亮脸蛋打出一个血窟窿!” 白赤城也急了:“警察要来了……” 宫应弦却依旧泰然:“你想让我把人给你?可以,但我要听紫焰亲口跟我说。” 黄焰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给紫焰打电话,我要和他通话。” “不可能。”黄焰果断拒绝,“只有紫焰主动联系我,我联系不上他。” “每次我们都要被动地接收他的消息,视频、电话、挑衅宣战,这次我要掌握主动,他想赎回自己的人,就亲口来跟我说!”宫应弦瞪着黄焰,眼神凌厉地像刀子。 “我说了,我没有紫焰的联系方式,我没有见过他,没有找过他,都是他联系我。”黄焰不耐烦道,“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她?” 宫应弦的表情阴恻恻的:“你可以杀了她,你开枪的时候,我也会开枪,最后这里五个人,究竟谁能活下来,就看天意了。” 黄焰的面容变得狰狞,甚至五官都跟着有些扭曲。 “或者,我们一起等到警察来,将我们一网打尽。”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我无法联系紫焰!”黄焰低吼道。 “是吗。”宫应弦讽刺道,“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后面出现的几个杀手,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看来紫焰对你根本不信任。” 黄焰怒目而视。 “……我能联系他。”白赤城突然小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白赤城咬了咬牙:“把电话给我。” 宫应弦掏出手机:“号码。” 白赤城却顿住了,似乎在犹豫。 “号码!”宫应弦加重了语气。 白赤城报了一串电话号码,然后补充道:“他不接陌生电话,你必须先发信息。” 宫应弦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 过了没多久,手机响了,打来的是一个“未知”号码。 宫应弦接通电话,并打开了免提。 “……紫焰。” “宫博士。”那经过变声器处理的熟悉的声音,勾起了在场人诸多不好的回忆,听来令人浑身上下都不适。 “又让你失望了。”宫应弦冷道,“你特意雇佣了杀手,可惜还是失败了。” 紫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低声道:“黄焰也死了吗?” “他还活着,他要用邱队长跟我交换白焰,你要白焰这个叛徒做什么?”宫应弦道,“杀了他,不仅封了口,还省了事,不是吗。” “说得是。”紫焰也笑了,“那你就杀了他吧。” “……” “你敢杀他吗?杀了他,邱队长也会死,你们都可能死。” “紫焰,我很好奇,如果今天你依然不能杀掉我们,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宫应弦沉声道,“你一个接着一个地杀掉跟当年案件有关的人,企图掩盖真相,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申请重审的材料,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 “是吗,呵呵,你们三个人,两个被停职,一个被通缉,所搜集到的很多东西都不符合程序正义的原则,这些证据远不像你期望中那么有价值,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可你还是很害怕。” “我是为了万无一失,真正该害怕的,是你们。”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话锋一转,问道:“蓝焰,那个给组织提供资金的人,就是十九年前案子的主谋吧。” 紫焰低笑不语。 “你做的一切恶,都是为了掩盖他的罪行,为什么,只是为了钱吗?还是你和他之间有私人关系?” “这样粗陋的猜测,我根本不屑于回答你。” “你们的资金流向已经被警方查得七七八八了,你以为资金源头是离岸账户就安全了吗,你终究是要在国内消费的,我们早晚会把你扒得干干净净,让你无处可逃。” 紫焰冷冷一笑:“宫博士,你会后悔的,记住这句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后悔的事有很多,比如没能更早抓到你们。”宫应弦道,“现在我们有一个实现彼此目的的机会,你想不想试试。” “……你想说什么。” “让我见你。”宫应弦平静地说,“我有机会知道你是谁,你有机会亲手杀掉我。” “宫应弦!”任燚不敢置信地看着宫应弦,“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宫应弦却充耳不闻,甚至没有转头看任燚一眼。 电话那头传来低笑声:“你想见我?你以为自己从我手下逃过几次,就敢自投罗网了?还是你有什么阴谋。” “我有阴谋也不会告诉你。”宫应弦道,“你想要活着的白焰,那就亲自来见我。” 任燚瞪着宫应弦,不知道宫应弦到底想干什么,他不会说真的吧?不会真去自投罗网吧。 紫焰不笑了,转而用一种耐人寻味的口吻说:“好啊,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亲自来见你。” “说。” “杀了邱队长和任队长。” “你……” 宫应弦尚未开口,众人都同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警笛声。 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紫焰催促道:“警察来了,你们再不走就永远走不了了。怎么样?想见我,想知道真相,就付出代价吧。” 任燚怒骂道:“去你妈的变态,你早晚也会付出代价!”他对宫应弦道,“有这两个人犯,你完全可以为自己开脱了,你只要……”话到一半,任燚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分明从宫应弦眼中看出了犹豫和挣扎。 犹豫?挣扎? 警笛声越来越响,且恐怕已经有警察进入了仓库,他们隐隐听到了一阵有力地脚步声。 紫焰喊道:“宫应弦,你不想抓住我吗,不想知道当年的幕后主谋到底是谁吗?!” 黄焰吼道:“把人给我,现在,马上!”他一把揪住了邱言的头发,凶神恶煞。 宫应弦抓着白赤城的胳膊,嘴唇微微颤抖着。 任燚急道:“应弦,把人给他吧!你在等什么!” 紫焰突然发出狂笑:“哈哈哈哈,下不去手吗宫博士,也难怪,一个是像亲姐姐一样的女人,一个是最好的朋友。可惜,追寻真相的路上总有牺牲,无论是作为警察,还是作为科学工作者,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下不了手没关系,黄焰,不如你帮帮宫博士。” 宫应弦终于转头看向任燚,目光楚楚,尽是难言之语,他用口型说了一句“对不起。” 任燚还未反应过来,一声巨响,炸裂了他的鼓膜,胸口处如被千斤铁锤击中,瞬间将他撂倒在地,胸腔内的空气像是被那一颗子弹挤压没了,他连一口气都无法提上来,痛的两眼昏花,整个上半身都麻痹了。 原来这就是中弹的感觉…… 黄焰朝他开了一枪后,又开一枪,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邱言应声倒地,长长的、飘荡的马尾成为他视线内的最后一点生机。 任燚瘫倒在地,无法思考,无法动弹,只能听着一阵脚步声远去…… 第171章 任燚已经呆坐了一天了。自他在医院醒来,他一句话也不说,一口水也没喝,只是发呆。 尽管,他的大脑一直都在转。他的躯壳和灵魂似乎被一股蛮力拆别了开来,一个僵化着,一个运作着,却不能相容,甚至是互相排斥——因为他的心不相信他的眼睛看到的一切。 他中枪了,虽然子弹被防弹衣挡住了,但开枪距离较近,两根肋骨骨裂,下肋处淤青了一大片,就像中了剧毒,正从此处向外扩散,仅仅是呼吸这样轻微的动作也会感到阵阵钝疼。 可这些根本是微不足道的,比起他经历的一切。 邱言死了。中枪后当场死亡,甚至没能挨到医院。 他醒来后,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邱言,而后得到的答案实实在在地给了他一枪,正中脑门,打得他形神涣散,痛苦难当。 他无法相信,无法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无法相信宫应弦会为了抓到紫焰,不顾邱言和他的死活。 他不相信那个人是宫应弦,他绝不相信,绝不相信! 就在不久之前,他和宫应弦还在说着情话,畅想着未来,愈是前路凶险,希望愈是珍贵,而他们对未来所有的希望都在彼此身上。 难道只有他这么认为吗?难道从头到尾,他都高估了自己在宫应弦心中的分量? 也许宫应弦没有撒谎,喜欢是真的,却也是无足轻重的,至少与他的执念相比,是随时可以放弃的。 是吗,宫应弦,所以你不在乎伤害我,不在乎放弃我…… 可是邱言呢,邱言对于你来说,不是家人吗?你岂能看着她香消玉殒? 宫应弦你到底做了什么?! 任燚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苹果,外表尚有几分颜色,内里早已经爬满了蛀虫,一如他的痛苦悄无声息地在体内蔓延,分分秒秒都在啃噬着他的血肉。 他不吃不喝不睡觉,只是在反复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就像入了魔,理智和情感的斗争几乎要把他撕碎,他甚至开始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他知道这两天不停地有人来见他。关心他的,诸如曲扬波、严觉、中队的兄弟们,关心案子的,诸如赵队长、郑培,他看得见他们的表情、听得见他们的话,可他无法回应,不敢、不愿、也不想回应,他该说什么呢?连他自己也想不通的事,他要如何回答别人? 为什么宫应弦要这么做。 是啊,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些人还在问他为什么,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宫应弦会允许坏人向邱言、向自己开枪? 为什么宫应弦会为了抓到紫焰、为了复仇,连他们的命也不顾? 为什么宫应弦可以前一刻暧昧动情,后一刻又冷酷无情? 所有繁杂的、混乱的剧情和画面,都渐渐弱化,最终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只剩下宫应弦的眼睛。 那双眼睛,有过傲慢、羞涩、深情,也有过狠戾、阴冷、疯狂,宫应弦是多面的,他以为自己爱这个人所有的面,如今才发现,那个会毫不犹豫开枪杀人、会利落地挥动匕首割喉的人,其实已经超出了他对所爱之人的认知范围,最终成了他无法承受的梦魇。 “对不起。” 这是宫应弦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刺耳的三个字。 原来痛苦和恐惧到无法面对时,人真的只想逃避。任燚就“逃”进了自己的躯壳,龟缩起来,并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络。 到了第二天,郑培终于失去了耐性,拎着任燚的衣领朝他大吼,试图将他“唤醒”。 曲扬波冲了上去,要不是旁边有人劝阻,他差点就要和郑培打起来。 任燚的保护壳被晃出了一条裂缝,他终于直视郑培,用那双茫然又浑浊的眼睛,无比疲倦地说:“你想问什么。” 郑培整了整衣服,怒道:“我还以为你能装傻到什么时候。” 任燚沉声道:“有他的……消息吗。” “这话正是我想问你的。”郑培冷道,“你帮助他躲避警方搜捕,帮助他交换人质,最终帮助他再次逃跑,你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去找紫焰了。”任燚喃喃道。 “说清楚,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任燚用浮肿的眼睛看了郑培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忧心的曲扬波,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可以躲一时,躲不了一辈子,早晚他需要坦白,不是像自己,就是向警察。 他哑声说:“给我一杯水。” 曲扬波倒来一杯水,喂任燚喝了下去后,主动离开了病房。 屋里只剩下郑培和任燚俩人后,郑培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任燚——哪怕椅子就在一旁,郑培也没有坐的打算,而是用身高给任燚无形地施压:“说吧,如果你现在还不张嘴,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你想知道什么。”任燚知道自己现在依然不会对郑培知无不言,但这一回不是为了宫应弦,而是他也担心郑培别有图谋,在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时候,至少把底牌藏起来。 “全部。”郑培加重语气,“你知道的全部。” 任燚看着郑培,目光有些空洞,“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邱队长是怎么死的。” “……”任燚没想到郑培一上来就捅了他最狠的一刀,他顿时不知所措起来,面上浮现痛苦与悔恨。 郑培冷道:“很内疚吧,很自责吧?你心里明白,如果不是你包庇、协助宫应弦,邱队长应该还活着。” 任燚的身体开始颤抖,愧疚像刀子一样在他心上来回地割。没错,是他,就连邱言会出现在那个仓库,也是他主动去找的。 他自作聪明,他一心只想着宫应弦,最终害人害己。 “如果你不想再重蹈覆辙,就回答我所有的问题。”郑培言辞犀利不已,“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吧,邱队长,是怎么牺牲的。” 郑培不给任燚半点喘息的机会,咄咄逼人,任燚只得艰难地回答:“被黄焰……开枪射杀。” “你中的弹呢?也是黄焰?” 任燚点了点头,将那晚发生的事,粗略描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郑培沉默良久,才道:“你们两个都中弹了,黄焰、白焰和宫应弦却离开了,换做是你,你会如何理解这样的结局?” “……” “宫应弦为什么跟他们一起离开?” “我说了,他去见紫焰。” “紫焰不是神秘莫测,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吗,白焰真的联系上紫焰了吗。” “我不知道,就算那个是假的紫焰,我们也无法分辨。” “工厂里那六个人都是怎么死的。” “……六个?”任燚一愣,惊讶地重复。 “是的,六个,你不知道吗。” 任燚回忆了一下,如果死亡的有六个,那么就证明紫焰至少派了五个人来,加上假扮人质的两个和黄焰,一共有八个,只有黄焰和最后被他们制服的那个人还活着。 任燚道:“我所看到的,宫应弦击毙两个,治服一个,其他三个我不知道,也许是被……邱队长干掉的。”他心中有些疑惑,邱言可以凭一人之力对付那么多人吗? “你们当时主要在仓库的哪个区域行动?” “西南面。” “除仓储区发现的一具尸体外,其他几人分散在不同的区域,活捉的那个歹徒说,他们一共来了五个人。按照你们的活动范围判断,至少有两个人是邱队长杀的。”郑培眯起眼睛,露出思索地神情。 任燚心中五味陈杂。 “可是现场并没有找到邱队长的枪,她用的是谁的枪,她的枪在停职的时候已经上缴了。” “歹徒的,其中一个假扮成人质、被宫应弦第一个击毙的,邱队长拿走了他的枪。” “那就是史密斯9mm手枪,他们用的都是这种枪,但为什么这把枪消失了。” “……也许是黄焰拿走了。” “黄焰已经绑架了她,没有必要带走她的枪,现场其他歹徒的枪也没有被带走,所以显然他没有毁灭证据的需求,为什么独独邱队长用过的枪消失了?” 郑培不断地提起邱言,任燚就不要不断地去回想邱言的死,他疲倦地说:“我不知道,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现场任何一个不合情理的地方,都可能是案件的关键。”郑培凝视着任燚,“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任燚面无表情地看着郑培,不回答,也不否认。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隐瞒我什么?”郑培沉声道,“难道你还相信宫应弦?” “就算我不相信他,我就该相信你吗?”任燚低声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阻扰他们翻案?” 郑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你被宫应弦洗脑了,我并不是一定要阻扰他们翻案,我是被派来调查他们在整个案件里的所有可能的渎职行为,这跟十九年前的案子是否要翻案,是两件事。宫应弦一直在利用你,从头到尾,反反复复,你成了他最好的帮手、最佳的辩护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他,哪怕现在他为达目的,置你的生死于不顾,你依然在维护他?” “我没有!”任燚突然怒吼一声,“我他妈比你更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在做什么!” 他想知道宫应弦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想知道他从前相信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幻觉,他想知道宫应弦对他,是不是真的只有利用?! 第172章 这一声怒吼,并没能宣泄任燚心头的压抑,反而牵动了他的新伤旧伤,疼得他脸都白了。 郑培冷漠地看着任燚窝着腰,困难地喘息,等他缓过去了,继续发射软刀子:“任队长,你是个好人,所有人都这么说,你可能还算个聪明人,但你跟宫应弦相比,就太蠢了。不知道你是被他的职业迷惑,还是被他的身世迷惑,还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他说什么你都信,让你做什么你都照办,这是一个正常成年人的行为吗?” 任燚张嘴提气,想要为自己辩解,但被郑培抢先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听过一些风言风语,我对性向没有意见,但如果是真的,能帮助我更好理解你在面对他时的种种行径,甚至为他甘冒窝藏、包庇、协助通缉犯的违法风险。” 郑培的眼神、口吻、说出来的话,令任燚整张脸都发烫,就是要他当街出柜,恐怕也不会比这一刻更难堪。 而郑培依旧不留情面地说:“关于十九年前的案子,和现在的这些案子,你所获得的八成信息,都来自于他,对吧,你就没想过他会骗你吗?” 任燚的嘴唇颤抖着,艰涩地说:“我自己做了调查……” “可你的调查,有多少是基于他给你的信息做了先入为主的预判?”郑培犀利地说,“直到现在,潜意识里你还是在维护他,其实你也是在维护你自己,因为你在信任他、为他付出的这段时间里,有太多的沉没成本,你比谁都害怕他是在骗你、利用你,让你所做的一切都变成错的。” 任燚用通红的眼睛瞪着郑培:“我不是第一次怀疑他,很多事我也有自己的判断,你介入这个案子才多久,你又了解多少?” 郑培的咄咄逼人令任燚深感羞辱,在郑培嘴里,他好像成了一个没脑子没底线,不惜违法乱纪也要帮情人为非作歹的蠢货。他从前也因为信任危机跟宫应弦发生过非常大的争执,可最终还是重归于好,那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信任是经历过几次生死才建立起来的,牢固而厚重,这其中盘根错节的爱恋、欣赏、信任、同情,连他也难以分辨得清,何况郑培一个外人! 可他愤怒的同时,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那就是郑培的质疑并非没有理由。 宫应弦做了他穷于辩解的事,害死了邱言,也害惨了他,他知道等待自己的不仅仅是被开除出消防系统,还可能要承担刑事责任。 但是,他心中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苦苦争辩。那就是宫应弦几次三番舍命救自己,那些生死存亡瞬间的选择,是最本能的选择,绝不可能是假的。 他不相信宫应弦完全不在乎他,也许,只是宫应弦对他的在乎,远比不上那纠缠其十九年的执念。 郑培看出了任燚脸上的矛盾挣扎:“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在电话里告诉过你,张文的身份宫应弦早就知道,但他却选择隐瞒所有人,这件事你问他了吗?” 任燚沉默着。 郑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摇着头:“你已经从被他欺骗,退化到自欺欺人了。为什么?别告诉我因为什么伟大的爱情,如果他放任黄焰的那一枪不是打在防弹衣上,而是打在你头上,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逃避的究竟是他,还是你自己心里的怀疑?” “你到底想证明什么?”任燚瞪着郑培,龇起牙,“证明我被他骗了,是,我承认了,然后呢?你想怎么样,你想让我上法庭告他骗我吗?你就是这么查案的吗?” “我想要证明,你对他所有的维护都是不值得的,你应该清醒,毫无保留地协助我,才有可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也给邱队长一个公道。” 任燚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郑培附下身,双臂撑着床沿,与任燚平视:“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吗?一旦立案了,你不但要被开除公职,还要被关进拘留所,你能承受这些吗?从一个受人尊敬、前途无量的特勤消防队中队长,沦落到和杀人犯、强奸犯、诈骗犯、嫖娼的、吸毒的、偷抢的、小混混等等垃圾住在一个钢筋水泥罐头里,过暗无天日的生活。” 任燚双眼冒火,拳头紧握。 “你不要以为你们支队能保你多久,这是法治社会,我随时可以申请逮捕你。” 任燚微微凑近了郑培,无惧无畏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有多少证据?” “足够多。”郑培道,“就看你的配合度了。” “你说你是来督办他们渎职的案子的,这显然有没有我都能办,但你却这么迫切地想从我嘴里挖出东西来,为此要挑拨离间,要恐吓威胁。”任燚冷道,“你越这样,我越觉得你不可信。” 郑培的面色沉了下来:“你是执迷不悟啊。”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尽力配合了,我不知道你还想怎么样,不如你直接说出来,到底想要我怎么配合。” “不是我想要你怎么样,而是你自己应该怎么样,难道你真的想进监狱?你是被胁迫的,还是主动协助的,直接决定了你下辈子要在哪里过、怎么过。” 任燚早猜到了郑培想让他指认宫应弦,郑培的立场让这种做法无可厚非,但他不可能配合——在真相还扑朔迷离的情况下。他道:“这么多疑点还没查清,紫焰和他的x教份子还没抓到,宫应弦也还没抓到,你难道不应该去关心更重要的案情?” “我没耽误什么。”郑培站起身,用食指隔空点了点任燚,“但你在耽误你自己。” 任燚低下了头,沉默片刻,问道:“邱队长的葬礼,有安排吗。” “还没接到通知。”郑培收起了自己的笔记本,“任队长,我给你点时间好好想一想,反正你现在还不能出院,希望下一次我们见面,不是在拘留所里。” 郑培走后,任燚躺倒在床上,一颗心就像被扔进了滚油里,分分秒秒都焦虑着、恐慌着、煎熬着。 宫应弦,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了报仇,你真的可以泯灭良知,不择手段吗! 你弃邱言生死于不顾,你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境,你,还是你吗! ---- 这次事态过于严重,任燚彻底被控制了,他的病房外有警察看守,等到医生获准他出院,他就会被带回鸿武分局正式羁押。 不过,他跟这里的医生多年私交,短期内他应该是出不了院的。 这一次,陈晓飞没有来看过他,大约是对他彻底失望了吧,而他心里也梗着对陈晓飞的怀疑,不见最好。 甚至自郑培那日走后,其他人来看望他也需要向警方申请,申请的结果自然是不予通过,他在病房里听着曲扬波怒骂了两句,不得不离去后,难受得一夜没睡好。 为了帮宫应弦,他连累了整个支队,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作为消防中队长上一次正常的带队出警是什么时候了,他好想念他的中队,想念他的兄弟们,可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他们? 他愧对他兄弟,愧对他父亲,更愧对邱言,如果不是他,邱言就不会涉险,也就不会死。 而所有的这些痛苦、愧疚、悔恨、恐惧,都是他深爱的人加注在他身上的。 早在宫应弦利用他父亲时,他就该警醒,就该重新审视这个人,但他软化在了歉意之下,又抵挡不住那致命的吸引。他将其归结为宫应弦犯了一次错,谁能不犯错呢,于是他忽略了宫应弦缺乏共情力的、以近乎冷酷的理智去获取利益最大化的性格。 可是,即便是他最生气的那个时候,如果有人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他也断然不会相信,不会相信宫应弦会放任他们去喂歹徒的子弹。 他以为宫应弦因为童年阴影,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人格缺陷,但始终有正义与善良托底。 是他错了吗? 这个错误的代价太大、太大,他一生都无法卸下这样的愧疚和悔恨。 —— 这两天几度昏睡几度清醒,任燚感觉自己就跟废了一样,即便外面没人看着,他也几乎没怎么离开过病床。 黄昏时分,护士照常进来给他吊水。 他能感觉到外界的响动,但完全不想做出任何反应——直到那个护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任燚一惊,立刻就要挣扎,但那护士却把手机放到了他眼前,他看着上面的画面,浑身僵硬。 第173章 手机上是一段录像,任燚一眼就看出那个被绑缚着的、无力低垂着脑袋的男人是宫应弦! 宫应弦身上有斑斑血迹,受伤的右臂更是一片血红,整个人看来狼狈而孱弱,仿佛奄奄一息。 任燚瞠目欲裂,一手攥着了那个护士的手腕,一手夺过手机,恶狠狠地说:“你是谁!宫应弦在哪里?!” 那护士带着医用口罩,遮盖了大半张脸,近距离看,连头发也是假发,看不出本来面目,不过确实是个女人,她压低声音说:“放手。” 任燚咬了咬牙,松开了手。 护士冷酷地说:“宫应弦现在在我们手里,你想让他活着回来,就照我说的办,否则我们会在炽天使上做一次最盛大的直播,活活烧死他。” 任燚满脸狰狞:“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去宫应弦的家,把他搜集到的所有资料和证物都交给我,一样不留。” “警方已经去过他家了,那些东西说不定早就被带回警局了。” “没有,这不是一个案子,宫家有非常厉害的律师团,警方不敢带走无关的东西。他家的安保系统我们进不去,但你可以。”护士目光犀利,“把那些东西全部带出来,送到指定的地点。” “我现在在警方的监视下,根本无法离开医院。” “半夜三点左右,我会切断医院的电源,你要想办法离开。”护士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停车场a3排第一辆车是给你准备的,天亮之前务必拿走所有证物,我会把地点发到这个手机上。” 任燚咬了咬下唇:“他在哪儿,他现在怎么样。” “还活着,但如果你做不到,他随时会死,你如果报警,他随时会死。” “我要看实时录像,我要跟他通话。” 护士不屑道:“你没资格提要求。”她将信封和手机都扔在任燚身上,转身就走了。 任燚打开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一把刀,一把车钥匙。他拿起手机,仔细看着那段只有十秒钟的录像,宫应弦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只有最后略微晃了晃的手指,能证明人还活着。 任燚扔下手机,崩溃地捂住了脸,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宫应弦可也不顾他的死活,他能眼看着宫应弦被烧死而无动于衷吗? 宫应弦,你绝对不能死,因为我要看着你的眼睛,亲口问你,为什么。 --- 任燚晚上吃了顿饱饭,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正常进食了,医生和护士都很高兴,以为他终于想开了,其实他只是为了恢复些体力。 在较短的时间内,他反反复复进医院,在冷库受的伤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又中了枪,他目前的健康状态绝对是有生以来最差的。从前他觉得自己健硕如牛,偶尔受了伤很快就能痊愈,可这一回,也真正体会到了身体上难以逆转的损耗。 也许从他跟宫应弦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命里会有这一劫吧。 吃完饭,任燚睡了一觉,并在两点多的时候醒来,上了个厕所,透过厕所的窗户,再次观察他的病房外的楼体。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借着上厕所,反复看了好几遍了,这次是在天黑之后再次确认他需要的那些支撑点的位置是否还看得见。 他的病房就在三楼,不高,但也不能像二楼一样说跳就跳了,他将利用窗户、管道、横梁、空调等一切可以利用的物体爬下楼,攀檐越脊,这对于消防员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们爬楼的时候都有安全防护,这次只能靠自己了。 心里有了底,他返回了病房,等待时间到来。 接近三点的时候,他看到监控摄像头的那个小红点突然灭了,很快地,病房外传来交谈声,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病房被轻轻推开了,值班警察走了进来,看了他几眼,确定他在熟睡之后,又退了出去。 门一关,任燚掀开被子下了床,他在被子里已经用刀把床单被割开了,他快速将床单系成了一股绳子,带上那把车钥匙,打开窗户,将绳子绑在窗户把手上,慢慢地探下身去。 他知道把手不结实,当如果绑在床上,床一被拖动,外面的人就能听见,把手大约能支撑一下他的体重,一下就够了。 他借着支撑和扎实的攀爬技能,下到了二楼,然后他割断了床单,将剩下的一截绑在了空调外机的支架上,这一截床单已经不够把他放到地面,所以最后一人多高的高度,他是直接跳下去的。 这样的高度在平日里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但这回他一落地,肋骨剧痛,痛得他半天都站不起来。 他咬着牙,勉强扶着墙起来,光着脚朝停车场走去。 一路躲避着值班的保安和医护人员,他在停车场找到了那辆车。 上了车,副驾室早已有给他准备的衣服和鞋,他快速换好,带上鸭舌帽,开车离开了医院。 这一去,又会如何呢? 他好像总是想着宫应弦,却渐渐忽略了自己,他为了帮宫应弦,遭遇死亡威胁,几次受伤,现在还面临着牢狱之灾,最让他痛苦的是,他恐怕再也不能当消防员了。 只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原本他不曾抱怨过,因为他以为他在做正义的事,在帮助他最爱的人,哪怕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他也无怨无悔。 可现在他不敢说自己无怨无悔了,当宫应弦眼看着他们被枪击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也许正如郑培所说,他真是个蠢货,他被人利用搭上了珍视的所有东西,最后却被毫不留情地抛弃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不能对宫应弦见死不救,哪怕这一趟可能是没有回头的旅程,他也义无反顾。 归根结底,他忘不了俩人曾生死相依,这一次,就当他还宫应弦几次的舍命相救吧,他这个人从来最讨厌欠别人东西,还清了,才算一了百了。 驱车来到宫家,任燚停在外大门前,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冲着监控摄像头摆了摆手。 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了,任燚将车开到主屋前,盛伯早已经在外面等待,还有两个保镖。 任燚一下车,盛伯就急忙跑了过来:“任队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家少爷有消息了?”他看起来苍老憔悴了许多,显然这段日子也十分煎熬。 任燚摇摇头:“盛伯,我要去一趟那个房间,把所有东西带走,你能不能不要问我为什么,只是配合我?” 盛伯呆住了:“那怎么行,那些东西,少爷从来不许任何人动的。” “我知道,但是我现在需要那些东西去救他,我必须带走。” 盛伯急得快哭了:“可是,可是……任队长,少爷到底怎么了,我打邱小姐的电话也打不通,打去警局也没人告诉我,打给明晴小姐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少爷现在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会被通缉,我都快急死了啊。” 宫明晴就是宫应弦的姑姑,宫飞澜的母亲,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任燚听说,她已经以雄厚的财力聘请了顶级律师团,准备为宫应弦打官司,只是跟其他人一样,她不忍心、也不方便告诉盛伯。看来,盛伯连邱言的事都不知道。 任燚更难以启齿,他握住盛伯的手,安慰道:“盛伯,应弦现在还活着,但很危险,很多事连我也说不清楚,我也没办法告诉你,你相信我,让我把东西带走,我会竭尽全力把应弦带回来。” 盛伯抹了抹眼泪:“任队长,我相信你,就凭少爷相信你,你是少爷最重要的人,少爷现在一定很需要你,你带走吧,我帮你整理。” 任燚心中苦涩不已,是吗,他是宫应弦最重要的人吗,也许吧,毕竟他对宫应弦有极高的利用价值,无论是他的身世还是他的职业,甚至是他的性格。事到如今,他连宫应弦接近他的目的也再次怀疑了,确实也太巧合了,怎么当年参与宫家两起事故救援的,偏偏是他父亲呢。 那一枪,让他对宫应弦的信任分崩瓦解,如果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在盛伯的协助下,任燚将所有的证物都装进了行李箱里,足足装了两大箱子,保镖帮他把箱子放进后备箱。 盛伯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任燚,乞求道:“任队长,要带我们少爷回家啊。” 任燚深吸一口气:“我会的。盛伯,我走之后,你打电话到我的中队,把我的车牌号告诉曲扬波,提醒他不要找鸿武分局的人查,找傅楷。” 盛伯用力点头。 驱车离开了宫家,任燚故意把车停在一个有摄像头的路旁,等待着那个护士发来下一步的指示。 大约快五点的时候,他的手机上果然收到了一个地址,他把副驾驶的脚垫掀了起来,用马克笔在脚垫的背面写上地址,然后下了车,把脚垫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最后回到车上,把地址输入导航,驱车离去。 第174章 任燚开到了导航地点,是一个周围找不到监控的小巷口,此时天刚刚亮,自然也没有人。 他坐在车里,正犹豫要不要下车,突然,手里的手机响了,他接下电话,话筒里传来紫焰那被变声器加工过的诡异声音:“速度很快啊,任队长。” “东西我都带来了。” “全部吗。” “那间屋子里有的我都装上了,不过,这些证物的照片和录像肯定不止一份备份,我不可能全都给找出来,这点你应该清楚吧。” “毕竟是快二十年前的东西了,证物本身的作用都差强人意,何况是备份呢,足够了。”紫焰说道,“五分钟之后,你要换上另外一辆车,现在把这辆车开进左手边的巷子深处,把东西拿下车。” “我要看实时录像,我要看到他。” 紫焰沉默了一下:“好吧。” 紫焰挂了电话,过了半分钟,手机上收到了一段视频,依然只有不到十秒,宫应弦倒在地上,放在身边的食物和水看起来似乎没有动过,他了无生气,只有胸膛在微弱地起伏。 任燚心脏骤痛,他紧紧捏着手机,力道之大,使手背上的青筋暴凸,眼中亦是布满了血丝。 任燚发动了汽车,拐进巷子深处,停好,然后从后备箱里搬出了那两个大箱子,正准备出去,突然,一个硬邦邦地东西顶上了他的后脑勺。 任燚浑身一颤,这人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接近自己的? “戴上。”背后的人从身侧伸过来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块黑布条。 这声音——黄焰! 任燚恨极攻心,杀意沸腾。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他害死孙定义,他杀了邱言!就是这个人! 而宫应弦,明知道黄焰是他最憎恨、最想手刃的人,却默许黄焰对自己开枪…… 多么可悲、可恨、可笑! 黄焰用命令地口吻说:“戴上!” 任燚颤抖着接过布条,绑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把箱子拖出来。”黄焰用枪顶了顶任燚的脑袋。 任燚咬着牙,拖着箱子往外走去。 任燚听到黄焰打开了车门,把他的手绑在身后,塞进了副驾驶,然后把那两个箱子放进了后车厢,最后,打开驾驶室的门上门。 视觉被剥夺后,其余的感官就变得更加敏锐,任燚觉得自己能在黄焰身上闻到火药味,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自我暗示在起作用。 黄焰发动汽车,调了个头。 任燚很像想自己看过的电影里那样,通过身体对方向的感知和对声音的分辨,来记住走过的路,实际上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根本就做不到,他记了两条街就放弃了。 车厢里沉默到只能听见彼此克制地呼吸声。 良久,任燚开口道:“你为什么帮紫焰杀人,为了钱吗。” 黄焰没有回答。 “你曾是个军人,你没有荣誉感吗,你没有正义感吗,如果你的战友知道你在做什么,会怎么唾弃你?” “闭嘴。”黄焰冷冷地说。 “你就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任燚恨恨地说。 黄焰一手卡住了任燚的脖子,拇指压迫着他的大动脉:“我只要这样压上一会儿,你轻则晕过去,重则没命,再说一句废话试试。” 任燚果然很快就无法呼吸,脸也慢慢憋红了。 黄焰对力道拿捏得极为精准,在任燚快要晕过去之前,松开了手。 任燚大口喘着气,整个心肺都在剧烈颤抖。 “这么有种,想想怎么保自己小命吧。”黄焰不屑道。 车开了足足有两个多小时,途中任燚一直在背后悄悄摸索着绑缚自己的绳子,他感觉那绳结绑得不是很紧,挣了挣,双手稍微有一点活动的空间,如果黄焰没有盯着他,他或许可以从兜里掏出匕首来。 经过了一段有些颠簸的上坡路,车终于停下了。 黄焰道:“等着。”他先下了车,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搬了出来。 任燚赶紧挪动身体,用手指去够兜里的短刀,他扭了半天,终于用指尖夹住了刀柄,缓缓抽了出来。 那装进信封的匕首,自然不大,他握在手里,一下一下切割着绳子,由于两手被绑,需要反手握刀,很难使上力气,所以几乎是在磨。 这么磨了一会儿,他听到脚步声渐进,便赶紧把匕首塞进了袖子里,用手挡住磨损的绳子,靠回椅背。 车门打开了,任燚被粗暴地拽了出来,直接摔在了地上。 “宫应弦在哪里?”任燚用双腿站了起来,问道。 “东西在哪里?”黄焰怒道,“还有一箱东西呢?你给掉包了!” 任燚冷笑:“你以为我会把东西全部交给你们,不留一点筹码?” 黄焰一脚踢在任燚的膝盖窝处,强迫他跪了下来,而后扯掉了他的眼罩。 任燚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光线,难受地眯了起来。 黄焰揪着他的衣领,寒声道:“东西在哪里。” “宫应弦在哪里。”任燚无畏地瞪着黄焰,“我给了你一箱,另外一箱藏在只有我和我朋友知道的地方,你杀了我也没用,除非你放了我和宫应弦,我就把剩下那一箱交给你。” “死到临头还敢跟我谈条件?”黄焰掐住了任燚的脖子,“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任燚吼道:“我把东西给你也是死,不给也是死,我死都不让你这个畜生如愿。” 黄焰一拳砸在任燚的脸上,任燚摔倒在地,被打得眼冒金星。 黄焰站起身,走到一边,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低声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折返回来,把任燚从地上拎了起来。 任燚这才有时间打量他们所处的地方,他在一个车库里,看装修,这应该是一个私家别墅。当黄焰拽着他进了屋,他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从客厅的窗户看出去,只看到一片山景。 他们在山上? 任燚再次问道:“宫应弦在哪里。” “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任燚一点都不敢放松,他知道黄焰不会这么轻易让他见到宫应弦。 任燚被推进了一间屋子里,黄焰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监控视频的app,主页上分布着好几个监控画面,任燚看到了他们现在所处的房间,而另外一个页面,分明就是宫应弦,宫应弦也在这栋别墅里?! 可是,宫应弦的画面背景是一堵灰突突的墙,跟别墅奢华的欧式装修完全不同。 黄焰指了指画面:“瞧,这不是见到他了。” “让我见他。” “在你没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之前,你到死也别想见到他。”黄焰露出一个残忍地笑容,“接下来,我会让你知道跟我耍花招的下场。” 任燚死死地盯着黄焰。 “白焰现在和宫博士在一起,你们两个可以通过手机,看到对方的实时画面。我们已经准备好,要好好‘招待’你们,你们有种,你们爷们儿?我看看你们谁先受不了。” 任燚龇起牙,恨不能一口一口咬死黄焰。 “听说上次那一枪,只把你肋骨打出了裂缝。”黄焰上下打量任燚,“我可以把你的每一根肋骨打断。” 任燚握紧了拳头,紧抿着嘴唇。 “对付宫应弦呢,就要换一个方式,他不怕疼,但他怕火,你说,我先烧他哪里?让你来决定好了。” 任燚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为什么你这么清楚我们的事。” 黄焰微微皱眉。 “宫应弦怕火也许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我的伤势,你是怎么知道的,从我住进医院到今天,我一直在加护病房被警察看着。”任燚直勾勾地盯着黄焰,“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就算你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是紫焰告诉你的,当然了,你一直听命于他,那紫焰又是怎么知道的?”任燚大声道,“紫焰,我知道你给我的手机上有监听,你一直在听着,对吧,你在医院安插了什么人?还是在鸿武分局安插了什么人?是郑培吗?” 黄焰冷道:“我说了,就算你知道又如何。” “因为我这一趟必死无疑,而死人是不会质疑也不会开口的,对吗。”任燚冷笑,“我还没蠢到自投罗网,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你杀了我们,所有的东西都会在网上曝光,包括你想要的那些证物,你也知道现在舆论的力量有多大,我们的死会成为推进重审的力量。” 任燚的手机响了,黄焰从任燚兜里掏出手机,按下免提。 紫焰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你要怎么才肯交出来。” “放我和宫应弦走,我带你的人去拿东西。” “你们两个只能走一个,东西给我了,我会放另外一个。” 任燚顿了一下:“让我见宫应弦。” 这回轮到紫焰犹豫了,黄焰道:“我会看着他们的。” “好吧。” 黄焰指着任燚的鼻子:“不准耍花招。”他抓起任燚,带出房间,顺着楼梯往地下室走去。 任燚逐渐感觉到一股湿润的热蒸汽,他很快就知道那是什么了,是温泉,这里是一个温泉度假别墅。而他在画面里看到的灰突突的墙,是地下温泉区的火山岩背景墙。 墙根下那个被双手双脚绑缚着的人,正是几日未见的宫应弦。 宫应弦实际的情况,比那像素不高的监控画面里显示出来的还要糟糕,身上全是血,头发凌乱地遮挡在脸上,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无力地倒在地上,不知道此前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任燚眼眶一热,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宫应弦缓缓撑开了一条眼缝,在看到任燚时,猛然睁大了。 第175章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宫应弦睁开眼睛,缓缓抬起头,可见到任燚时,他面显挣扎,又惭愧地低下了头去。 任燚的心情复杂无比,一面心痛,一面又抑不住地愤恨。他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宫应弦,首当其冲便是关于邱言的,可他憋住了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知道,一旦开口,所有的怨恨与质疑会像开闸的大坝一样泄洪而下。而现在不是让洪水淹没他们的时候。 黄焰推了任燚一把:“你见到他了,活的。” 任燚甚至不愿意多看宫应弦一眼,他转过了脸去:“放他走。” “任燚!”宫应弦唤道,“对不起……”他的表情难掩痛苦。 任燚没有回应,而是大声道:“紫焰,我们说好了的,你放他走,我带黄焰去取东西。” 任燚的手机很快又响了起来,黄焰按下通话键,放在了任燚耳边。 紫焰说道:“如果我们放了他,你却食言了呢?” “我还在黄焰手里,我怎么食言。” “我有一个办法,对双方都公平。” 任燚低吼道:“你绑架了我们,有个屁的公平!” 紫焰低笑:“你说得对,没有公平,我要的是结果。我可以放了宫博士,但是我不会给他车,以防止他捣乱。” 任燚咬牙道:“我们现在在山里,你不给他车,是要让他带着伤走几十里山路吗。” “对,这不算我食言吧。”紫焰冷冷哼了一声,“放他走,就是放虎归山,我还没那么蠢。” 任燚的大脑飞速思考着,他知道紫焰不可能不留有后手,这可能是唯一让宫应弦获得自由的方案了,只有宫应弦离开了,才有可能来救他。 任燚心里突然梗了一下。他竟犹豫了,竟怀疑了,宫应弦,会来救他吗?他从前以为就算天塌下来了,宫应弦都会奋不顾身地来救自己,可现在…… 任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既然选择主动来到这里,就该有回不去的心理准备,这都是他自己选的,瞻前顾后的又有什么用呢。 紫焰催促道:“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好吧。” 宫应弦咬了咬牙,忍不住道:“任燚,不要怕,我会回来救你的,不要……” “闭嘴!”黄焰吼了一声,走上前去,将宫应弦踹翻在地,“自顾不暇的东西,说什么屁话。” 任燚道:“赶紧放他走。” 黄焰用刀割开了宫应弦的绳子,宫应弦舒展了一下手脚,却似乎是被绑了太久,行动十分迟缓,半天都爬不起来。 任燚觉得以他的状况,恐怕很难走出这座山,但是他也只能靠自己了。 宫应弦用殷切与不舍地目光看着任燚,似乎有千万句话想说,却无法说出口,最后眼圈一红,小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任燚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 宫应弦咬了咬牙,捂着右臂的伤,转身离开了。 黄焰也带着任燚返回了车库,将任燚推上车:“地址。” “原路返回。” 黄焰斜睨着任燚:“你放在那个巷子里了?” “你到了就知道。” 黄焰一把掐住任燚的下巴:“你听好了,我的老板要亲自验收这些证物,我要它们一件不落地出现在我面前,你如果敢跟我耍一点花招,我有一万种折磨人的方法,我一定会一个一个在你身上试。” 任燚冷道:“我会给你的,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但我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保证你不会拿到东西就杀了我。” 黄焰松开了手,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俩人驱车离开了别墅,从这里开到山脚,足足花了四十分钟,如果用一双腿走,怕是要走上一天吧。 任燚甩了甩脑袋,目光变得冷硬,他不再去想宫应弦,他欠宫应弦的救命之恩,他还了,现在他要想办法救自己。 黄焰一路将车开回了市里,回到他们见面的那个小巷口,任燚之前开的车还停在路上,黄焰将车停在了它后面。 “东西在哪里。” “你先让我下车。”任燚看了看外面,路上有行人,附近有居民,对他来说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黄焰打开车门下了车,绕到副驾驶,弯腰就去解任燚的安全带。 任燚就在这瞬间爆发,他挣开自己磨了一路的绳子,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黄焰的眼睛,带着恨意、带着求生欲,用尽了全力。 黄焰目光一暗,以绝佳的反应速度偏头闪过,匕首贴着他的太阳穴划过,一串血珠飞溅。 任燚缩回手想再刺,但他人尚在车内,活动空间非常局促,手肘被座椅挡得顿了一下,就这短暂地延迟,就被黄焰一把抓住了手腕,往车架上撞去,另一只手也挡住了任燚挥过来的拳头。 狠撞了两下,任燚吃痛,不得已松开了手,匕首落地。 任燚用脑袋顶向黄焰的胸口,俩人一起从车里摔了出去。任燚坐在黄焰身上,抡起拳头,照着他的脑袋就疯狂地砸,他挡了几下,也吃了几拳,反手一拳打在了任燚腰上。 任燚痛叫一声,身体歪栽倾倒,黄焰趁机一个翻身将任燚压在身下,大手在脚边快速一划,指缝间已然夹着一块银晃晃地小刀片,直直朝着任燚的脸轰了下来。 任燚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等了许久,想象中的痛没有发生,任燚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视野中率先出现的,就是那一小截锋利的刀片,距离自己的眼睛极近,近到任燚无法看清它具体的样子,只有一个巨大的虚影,他知道这小东西再下沉方寸,他的眼睛就没了。 任燚的心脏颤抖着,大气都不敢喘。 黄焰咧嘴一笑:“不自量力。” 任燚不甘地看着黄焰。 黄焰低下头:“要不是这里有人,我一定废了你这只眼睛。” 任燚的胸膛剧烈起伏。 黄焰把任燚从地上拎了起来,把那几个往这边瞄的行人都瞪了回去,他面相凶恶,一看就不好惹,也没人敢上来多管闲事:“东西在哪儿。”他把那藏在指缝间的小刀片抵住任燚的太阳穴,“这小刀片杀人不方便,放血可好用了。” “在……那辆车里。”任燚低声说,“我把后备箱垫子底下的备用轮胎扔了,东西就藏在里面。” 黄焰抓着任燚,走到了那辆车后面,打开后备箱,掀开垫子一看,果然如任燚所说。黄焰掏出手机,打给紫焰:“老板,东西找到了。嗯,好,明白。” 任燚额上全是汗,他挣了挣双手:“东西我给你了,放我走。” “老板改变主意了。”黄焰冷笑,“鉴于你刚才袭击我,这么不规矩,也就别说我们不守承诺了,老板想见你。” 任燚面无表情地说:“你根本就没打算放我走。” “不然呢。”黄焰抓着任燚往自己的车走去,“你坏了我们那么多好事,真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你知道吗,已经有人愿意出一百万美金,看你这个王牌消防员被活活烧死的精彩直播了。” 任燚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甚至打算大喊救命。 被黄焰识破了意图的他,再次被掐住了脖子,不过短短二十几秒,他就从窒息,到大脑缺氧,再到彻底晕眩昏迷。 ---- 任燚是被两个耳光扇醒的,他没有昏迷太久,睁开眼睛一看,他们在一个停车场里,任燚觉得这处怎么看怎么眼熟,这分明是以前白焰藏身的那个废弃游乐场啊! 黄焰将他拽下车,他低头一看,自己又被绑住了。 黄焰踹了任燚一脚:“往前走,进那个游客大厅。”他手里拖着两个行李箱。 任燚看了看四周,一片荒凉,他就是想跑也没地方跑,紫焰就在这里吗?紫焰是否觉得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认为警方不会想到他还敢再回到这里?确实大胆,确实出人意料。 任燚一路被黄焰催促着穿过大厅,走进后面的办公区域。 最后,眼前出现了一间亮着灯的办公室。 黄焰过去推开了门,一个中长发的男人佝偻着腰背对着他们,他面前则是三个亮着的电脑屏幕,任燚在上面看到了那间别墅,还有游乐场的一些监控画面。 一股熟悉的味道涌入鼻息,且浓度不低,是汽油,任燚皱了皱鼻子,任何人都能分辨出这个味道,何况是他。他的目光本能地在屋子里寻找汽油,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几个汽油桶。 他心中生疑,却又觉得这事不值得生疑,这帮变态纵火犯带着汽油,有什么可奇怪的。 电脑前的男人转过身来,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微胖男子,满脸浮肿和熬夜的痕迹,头发脏乱,神态畏缩,厚厚的眼镜后面是一对死鱼眼。 “你是青焰吧。”黄焰道,“老板呢,我把东西和人都带来了。” “紫焰不在这里。” 黄焰皱眉道:“那老板在哪里?” “紫焰说,让我留下来陪你们。”青焰突然笑了一下,一嘴的烂牙,令人厌恶不已。 黄焰沉默了一下:“什么意思。” 青焰的手突然伸了出来,在空气中拽了一下。 任燚视力极好,他隐约看出青焰手里的可能是一条鱼线,他心叫不好,但已经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就见那一块一块的吊顶突然崩裂,哗啦哗啦地掉了下来,伴随着汽油,将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淋了个遍,包括三个人。 任燚和黄焰被吊顶砸倒在地,虽然不算疼,但乱七八糟的塑料板和龙骨盖在身上,脚下汽油又打滑,他们一时根本爬不起来,更别提逃跑。 青焰手中摸起一个打火机,狂笑道:“让光明神带走一切吧!” 任燚心中只剩下绝望,没想到作为一个消防员,他最后的命运真的是葬身火海? “砰”地一声枪响。 青焰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向后推去,撞翻了他的电脑和桌子,最终扑倒在地,喷涌地鲜血与地上的汽油混杂,两者为比重而争相排斥、推搡,最终,汽油浮在了鲜血之上。 任燚惊讶地转过头,一道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夕阳的余韵从他的背后挥洒而来,用金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如天神降临般熠熠生辉。 宫应弦?! 第176章 任燚看着宫应弦,正因为惊吓和惊讶说不出话来,就见一旁的黄焰挣扎着爬了起来,口中骂骂咧咧:“艹,吓死老子了。” 宫应弦将枪收了起来,用一只手搬开那堆吊顶材料,把任燚扶了起来,他紧张地抚摸着任燚的前胸后背,急道:“你受伤没有?你哪里疼?” 任燚看了看宫应弦,又看了看黄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紫焰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黄焰边说边走到青焰身边,蹲下身,用两指探了一下他的动脉,“挂了。” 宫应弦看着任燚僵硬的模样,更担心了,他抚上任燚的脸:“你怎么了,不要吓唬我。” 任燚似乎明白了。 “黄焰”走到任燚身边,调侃道:“兄弟,你太能作了,我要是真的黄焰,你不死也残废了。”说着用匕首割开了绑着任燚的绳子。 宫应弦目光闪烁,有些不敢直视任燚,他低声说:“真正的黄焰已经被我们抓住了,我们设了这个局,想用白焰引出紫焰。” 任燚的大脑呈现短暂地空白,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听着周围渐进的警车声和人声,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恍惚间,他竟不知该作何想法,他轻颤着说:“邱言……” 宫应弦刚要张嘴,几个便衣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房间,为首那个英姿飒爽,明艳动人的女人,恰好拥有刚刚盘旋于他脑海和唇齿间的名字,而他本以为这个人死了,还为她的死深深悲痛与自责。 邱言看到任燚,有些尴尬又有些惭愧:“任队长,对不起,整件事很复杂。” 宫应弦抓住任燚的胳膊:“我先送你回医院,你的身体……” 任燚就像一个突然通了电的机器人,从静到动的转变极为生硬,他猛地甩开了宫应弦的胳膊,他的拳头先于他的大脑做出了反应,挥向了宫应弦的脸。 也许是太过震惊,也许是根本就不想闪,任燚的拳速不快,却还是稳稳当当地打在了宫应弦的脸上。 宫应弦后退了几步,脚下打滑,狼狈地摔倒在了滑腻的汽油和脏污里,凌乱地刘海挡住了眼睛,看不出他的情绪。 任燚全身都在发抖,手抖得尤其厉害,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对宫应弦挥拳头,放在以前,他怎么会舍得呢。可是,可是,他也同样没想过宫应弦会这么对他。 任燚无法去看宫应弦,他直接从宫应弦身上跨了过去,往外走去。 紧绷的时刻过去以后,任燚现在才感觉到身体传递来的警告——疼痛。整个胸腹处钻心的痛,而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心痛还是肋骨在痛,又或者同时在折磨他,疼痛伴随在一呼一吸间,提醒着他这段时间他都经历了什么。 他两腿发软,几乎就要跌倒,只好坐在一个废弃的花坛边上,轻轻地喘着气。 诸多思绪交杂在一起,任燚的大脑依旧是混乱不已,很多之前想不通的问题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可又多了其他想不通的,唯一清晰而明确的情绪,只剩下了——愤怒。 极端地愤怒。 他像个傻逼一样被这帮人耍得团团转,他以为自己正在经历人生的至暗时刻,他从不曾这样消沉,结果到头来,他的那些伤心、痛苦、疑惑、愧疚、悔恨,还有之前对宫应弦的那些紧张、担忧、心疼,全都是没有意义的笑话。 他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他的悲喜哪里比得上警方办案重要,哪里比得上宫应弦的正义事业重要,所以他那么痛苦、那么自责、那么害怕,不过是因为他蠢。 就像郑培说的,他蠢。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任燚分辨得出那是谁的,他先发制人,冷漠地说:“不要跟我说话。” 邱言惭愧地说:“任队长,真的对不起。” “……” “我们都没想到你会跟踪应弦,防弹衣我们也只准备了两套。因为你实在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而这个计划太重要了,我们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任燚讽刺地说,“你们抓到紫焰了吗?还不是被他发现了。” “前面是骗过去了,最后不知道哪个环节被他发现了。但现在青焰、白焰以及他的几个窝点,都被我们端了,他的骨干成员里,只有橙焰、也就是张文和蓝焰还没有抓到,而蓝焰的身份,我们已经有了眉目。紫焰现在几乎等于光杆司令,接下来只能逃亡了。”邱言补充道,“这个我们布了三个月的局,取得了非常大的胜利。” “三个月。”任燚喃喃道,“所以你们早就抓到黄焰了,却一直不告诉我。”他没有一天不祈祷尽快抓到害死孙定义的凶手,对中队、对孙定义的父母及未婚妻有个交代,结果最关心的人,是最后知道的。 “任队长,你完全有理由愤怒,我们都对你感到很抱歉。但……我们确实也是有苦衷的。一方面来自破案的压力,一方面来自上面对我们翻案的阻挠,我们不得已只好暗中行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够了,你们做得都对,我无话可说。”任燚低声说,“不要再来烦我了。” 邱言看着任燚写满拒绝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转身走了。 逐渐地,有更多的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开了进来。 急救员把任燚扶到了担架上,戴好护颈,用听诊器听着他的内脏:“任队长,你还想出院吗。” “我这不出了好几次了。”任燚不禁自嘲。回想起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折腾自己,而宫应弦冷冷地围观。 “真的要把你绑起来了。” 任燚老远见着宫应弦朝自己走来,隔着这个距离,他都能看到宫应弦肿胀的半边脸,他道:“快让我上车。” “啊?哦。” “任燚。”一个穿着救援服的高大男子率先跑到了他面前。 “严觉?”任燚看到严觉那熟悉的装备,莫名地心中一暖,无关是谁,只是那一身衣服,就已经足够让他安心、让他怀念、让他感慨。他发现自己好想这身衣服,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脱不下来,现在却觉得自己很难再穿上,思及此,鼻头也酸涩起来。 严觉见任燚眼圈发红的样子,以为是他的伤痛所致:“很严重吗?哪儿不行你跟急救员说啊,你怎么这么不要命啊两次从医院跑出来。” 任燚摇头:“没大碍。” “放屁没大碍啊,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瘦成什么样了。”严觉摘下手套,摸了摸任燚的头,叹道,“我们真的很担心你。” 任燚无精打采地说:“不好意思,不用再担心我了,死不了。” 宫应弦远远见着任燚与严觉和睦的样子,本就缺乏过去的勇气,如今更是举步艰难,可他嫉妒得冒火,急得烧心,脚步在原地踌躇。 严觉也发现了远处的宫应弦,他一眼看出了俩人之间肯定有点问题,不然宫应弦早冲过来恨不得把他拱开了。于是他故意低下头,用身体挡住了宫应弦的视线,在任燚耳边说道:“怎么,吵架了?” 从宫应弦这个角度看去,严觉简直就像是在亲任燚,他终于忍不住了,大步走了过去。 任燚摇摇头,不想回答。他们没有吵架,他们之间的问题,不需要吵架来爆发,也不能用吵架去解决。 他们之间的问题好像是无解的。 他第一次被迫直视他与宫应弦之间的巨大性格差异,爱得热烈时,以为爱能填平世间一切沟壑,这种想法,终究是太理想、太天真了。 “任燚。”宫应弦走到救护车旁,小声叫道,“我陪你去医院。” 任燚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只是催促急救人员:“走吧。” 急救人员将任燚推上了救护车。 严觉拍了拍任燚的腿:“等我明天请假去看你。” 急救员要关门,却被宫应弦一把抓住了:“任燚,我……” “宫警官。”严觉从宫应弦手里抢过救护车的门,啪地一声关上了,“他现在是病人,不管有什么事,现在不易刺激他,对吧。” 宫应弦怒瞪着严觉。 严觉冷笑:“你瞪我也没用。”他把救护车的另一个门也关上了,拍了拍车门,喊道,“走吧。” 宫应弦克制着追上去的冲动,眼看着救护车开走了。他心里难受到无力去应付严觉的敌意和嘲讽,因为他脑子里只剩下任燚甚至不愿意正眼看他的冷漠。 第177章 任燚住院住到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尤其是面对医生护士的责骂,他一句不敢反驳,乖乖配合检查和治疗。 回到医院后,任燚知道自己的麻烦解除了,看守他的警察也撤走了,不知道现在鸿武分局正在经历怎样的腥风血雨,他都可以想象赵大队长和这个空降的郑培会怎么斗法,他不就是其中的一枚卒吗。 很多事这两天他都想明白了,原来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陪他们演了一场戏。黄焰早就被抓住了,宫应弦利用x教成员彼此之间几乎不见面的特点,让同事去做了卧底,从酒店就已经开始演,用白焰这个饵,钓出一直隐而不露的紫焰这条大鱼,同时故意展示己方的破绽,吸引一直在暗中阻扰他们翻案的人趁乱出击,还能让宫应弦和邱言不受警队条条框框的限制去做很多暗地里的工作,可谓一箭三雕。 到时候真相大白,一切都是为了办案的不得已之举,最终收网成果斐然,据说连炽天使在中国境内的一些非法成员都抓捕了,即便办案过程中有些不合规的地方,将功补过,上面又能追究多少。 宫应弦把前前后后都算计到了,大概唯一没算计到的,就是他的执着,是他执意要跟踪岳新谷去酒店的,也是他执意要跟踪宫应弦到仓库的,于是宫应弦将计就计。 宫应弦似乎没做错什么,作为警察,保密工作也是职责之一,所以,只能算自己倒霉?偏偏卷入事件之中,偏偏有不得不帮宫应弦的理由,无论是为了宫应弦、为了宫飞澜、为了自己的兄弟、还是为了正义,偏偏有利用价值。 任燚觉得自己实在太可笑了,每当他想要全心信任宫应弦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从没有得到宫应弦的信任,而只要有一个足够正确的理由,在宫应弦眼中,他的感受就是微不足道的、至少是可以被牺牲的。 他不知道宫应弦能不能想象,同时背负着被最爱的人背叛以及害死自己的朋友,是怎么样的心情,而宫应弦并不在意把他推进这样的黑暗中,事后再若无其事地把他拽出来,告诉他——“骗你的”。 还有很多任燚想不通的地方,他也不想去想了。他从前觉得这个案子与自己息息相关,因为他喜欢宫应弦,因为这是他爸爸当年参与过救援的案子,他慢慢觉得宫应弦的使命也变得了自己的使命,他必须帮助宫应弦抓住凶手,查明真相,可清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真的被洗脑了,这案子跟他有什么关系?宫应弦一面利用他查案,一面对他遮遮掩掩,用完就丢,连宫应弦都清楚,这个案子确实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所以那些疑点,他一点都不想再去废脑筋,他要尽快养好伤,他还想回中队。 只是,告诫自己不要想案子,任燚却无法不去想他和宫应弦之间的种种,那些甜蜜的回忆烙印在灵魂深处,怕是一辈子也无法抹去,同样,过去几天发生的事也令他终身难忘。这些矛盾的思绪在他胸中反复纠缠,他觉得自己从不曾这么伤心过,仿佛一腔热情被一头摁进了冰水里,怎么都暖和不起来了。 这几天来访的人,任燚都给拒了,无论是宫应弦,还是曲扬波,还是别的什么人,他谁也不想见,他必须给自己一些时间,雕琢好一副面具,才能面对其他人。 --- 几天后,医生终于批准任燚出院了,曲扬波来接的他。 一照面,俩人均有些尴尬,然后又因为对方脸上的尴尬而感到滑稽,最后不禁相视笑了起来。 这一笑,他们顿时又找回了彼此间熟悉的感觉,均是暗自松了口气。 曲扬波调侃道:“在鸿武医院办卡了?” “嗯,至尊钻石vip,住十天送两天。” 曲扬波笑骂道:“滚jb蛋,你这个不要命的傻b。” “我怎么不要命了,我特别要命。”任燚一把搂住曲扬波的肩膀,“没看着你娶妻生子,爸爸我死不瞑目。” 曲扬波做势拿拳头撞了一下任燚的下巴:“你就是看我现在不敢打你,你放心,这顿打咱们记上,以后一起还。” 曲扬波帮任燚提着行李离开了病房,住院手续都办完了,俩人径直往停车场走去,可是还没走出医院大门,已经看到了等在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在人来人往、行色匆匆的医院里,那个有着天神般绝色皮囊的人,带着一身完全不属于这个空间的稳健和从容,在等待着他们。 仅仅是见到宫应弦,任燚已经觉得心脏刺痛,同时又生出奇异的想法,这才是宫应弦啊,永远干净、贵气、不染凡尘,那个满身血污的、狼狈不堪的、脏兮兮的人,哪里是宫应弦呢,宫应弦为了演戏能付出到那个地步,属实不容易。 宫应弦看到任燚,摘下了口罩,朝他们走来。 曲扬波叹了口气,都有些腻歪俩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了,他道:“要不我在车上等你。” “不用。”任燚道,“走吧,我想尽快回中队。” 宫应弦的神色有一丝局促,他低声说:“任燚,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任燚非常平静,既无愤怒,也无怨怼,仿佛之前的一切也不曾发生,只是用一种对待熟人的态度对宫应弦说,“有人接我。” “我想跟你聊聊,我有很多事要跟你解释。”宫应弦的眼眸深邃如海,璀璨如星,里面满满的,都是任燚。 “不用了。”任燚却始终没有正视宫应弦,仅仅是匆匆扫了他一眼,“我理解你,办案挺不容易的,希望你们能早点抓到紫焰。”他推了推曲扬波,“走吧。” 宫应弦一把抓住了任燚的胳膊,他设想过无数种任燚面对他的态度,也许是激愤的,也许是冷硬的,就像上次一样,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淡漠得好像他们过去的一切——无论是好的、坏的,都没发生过一样,这让他心里更慌。 任燚看了一眼宫应弦的手,低声说:“我刚获准出院,还不太舒服,想尽快回中队,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 宫应弦如鲠在喉,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手。 任燚拉上曲扬波,往停车场走去。 上了车,曲扬波偷偷睨了任燚一眼。 任燚笑道:“看个屁啊,开车。” 曲扬波发动了车:“任燚,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不太擅长隐藏情绪。” “有。”任燚点点头,“巧了,前几天刚有人告诉我,我不擅长撒谎,我想什么大多都写在脸上。”所以什么事都必须瞒着他,唯恐他泄密,他挺疑惑的,难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那我就直说了。”曲扬波无奈道,“你看起来很难过,瘦了很多,脸色很差,哪怕你装着没事儿的样子,我们也能一眼看出来你现在很不好。” 任燚嗤笑一声,“我是个病人,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你真没必要在我面前装,你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换成谁,都要崩溃,消沉或者难过不丢人,能再站起来就行。” “我知道。” “你这句‘知道’实在太敷衍了。”曲扬波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你和宫应弦之间具体怎么了,但我大概能猜到,我也不想劝你,因为眼下你最重要的,是恢复身体,然后积极表现,现在陈队长正在活动,想让你去学习半年,回来正好结束停职,能够回归岗位,这才是重要的。至于宫应弦,你要是觉得太辛苦,就……算了吧,相信我,下一个更好。” 任燚沉默而半晌,小声说:“是很辛苦,我们俩,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性格差异太大了。” “这你难道现在才知道啊。” “我以前觉得,只要我们互相喜欢,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现在我不敢这么想了,有些事,我真是……”任燚看着窗外,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的重点是。”曲扬波一眨不眨地看着任燚,“中队需要你,兄弟们需要你,我需要你,你要回来。” 任燚眼眶一热,他为了掩饰,低头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们没我不行,废话,我当然要回去,我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回去,要是上面把我开了,我就去中队应聘厨师。” 曲扬波噗嗤一笑:“谁敢吃你做的饭。” “怎么了,我做饭挺好的。” 俩人笑闹了几句,就回到了中队。 下车前,任燚收到一条信息,打开一开,是宫应弦发来的,是十分克制的几个字:任燚,面对我。 任燚心脏一紧,收起了手机,抬头看向中队的大门。 有一个月没回来了,他从来休过这么久的假——当然,是被迫的。自从进了中队以来,他就没有离开这里超过十天,此时阔别多日归来,竟然有些近乡情怯。 他深知自己给中队带来了多少的动荡,有些愧对他们。 曲扬波拍了拍他的后背,即是催促,也是鼓励:“走了。” 俩人下了车,操场上空无一人,这个时间,一般不是在出早操吗? 任燚预感到了什么,他跟着曲扬波走进宿舍楼。 一阵欢呼声雀起,宿舍楼入户厅的两边有两个门,一个是会客室,一个通往车库,全中队的战士们都从这两个门里蜂拥而出,手里捧着鲜花、彩旗、气球,将任燚团团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叫着队长。 任燚笑道:“又整这些没用的。” “我看你挺开心的,就别装了。”丁擎笑道。 “就是,嘴都笑歪了。” “这是脸上受伤了。”任燚黯然地说。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尴尬至极。 任燚大笑道:“骗你们的,老子伤哪儿都不伤脸,这是老天爷都舍不得我的脸,哈哈哈哈哈。” 众人重新哄闹起来。 高格大喊道:“任队回来啦。” “任队回来啦——” 战士们大吼大叫,毫不掩饰由衷地喜悦,任燚心中感动无比,他偷偷看了曲扬波一眼,曲扬波也回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他回来了,这里是他的归宿,他的家,无论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多少代价、接受多少的处罚,他都不会再走了。 第178章 任燚虽然不能出警,但是依然可以指导战士们训练,因此回到中队的第二天,他就起了个大早,想要回到从前那种熟悉的、规律的生活。 不过,晨练刚进行到一半,警铃就响了。 那声音振奋了任燚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可当他下意识要往车库跑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来自己还在被停职中,思及此,难免有些失落。 中队空了一半,任燚训剩下的人就更起劲儿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各个叫苦不迭。 下午自由活动,任燚先是跟他爸打了会儿电话,又玩儿了会儿游戏,眼睛累了,就去后院他们自己开辟的菜地里干活儿,反正,一刻都不让自己闲着。 当然,他也没忘了医嘱,不会过分劳累。 任燚在地里翻着土,凤凰和淼淼在一旁玩儿,春日的太阳烤着背,把人的心都晒得暖烘烘、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是享受这一刻。 只是没多久,一个小战士跑了过来:“任队,宫博士来了。” 任燚倒也不意外,只是有点可惜这短暂的安宁,他轻描淡写地说:“你跟他说我干活儿呢,让他改天再来吧。” “啊?”小战士心想,他们队长和宫博士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啊’什么‘啊’,去吧。” “哦。” 任燚继续翻土,想着今天是种韭菜还是上海青,可是此时心情已经毛躁起来了。 没等多久,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听就不是他们中队的人。他们都穿绝缘战斗靴,大厚牛筋底,踩地敦实稳健,而这个脚步声是潇洒的、优雅的、轻缓的,要是走得再细致点,声音便几不可闻,显然是一双比他月工资还贵的手工皮鞋。 任燚直起了腰,转头看着来人。 自那日之后,这是任燚第一次直视宫应弦。 宫应弦不错眼珠地望着任燚:“医生应该让你好好休息吧。” “这点活儿不算什么。” 淼淼“喵”了一声,跳到宫应弦脚边,蹭着他的小腿。 宫应弦弯腰把淼淼捞了起来,抚摸着它的脑袋,自顾自地说道:“我这几天特别忙,一下子抓了这么多组织的人,审都审不过来,青焰留下的电脑里,有很多资料,虽然被他销毁了,但是小谭那边正在努力复原,总之这一次收获特别大。” “好事儿啊。”任燚继续埋头翻着土。 “张文和紫焰都还在追捕中,但他们已经穷途末路,跑不掉的。”宫应弦续道。 “好。” “我家的案子,现在……” “你其实不用告诉我这些。”任燚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这些跟我好像没什么关系。” 宫应弦的目光黯然:“任燚,你有理由生气,我也知道你会生气,但我还是必须这么做,我想等一切结束后,我会好好向你道歉,对不起。” “上一次,你利用我爸那回,你道歉,我原谅你了,是因为我觉得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同理心太弱了,你只是不太通人情世故,你只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可这一次,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会有多难受,你好像也不在乎。” “我在乎!”宫应弦咬了咬牙,“我不想让你卷进这件事里,我知道这会伤害到你,可还是出现了很多我无法预料的事。” “你说你不想让我卷进来,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来找我?”任燚握着锄头的手早已经攥得死紧。 宫应弦低声说:“我很想你,又怕你没有我的消息太担心,而且,我需要你帮我。这个计划知道的人很少,郑培来了之后,言姐、蔡强、小谭他们都被盯着,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 “你信任我?”任燚反问道,“这句话太扯淡了,如果你信任我,我们之间就不会有这段对话了。” “我信任你,只是警方的计划必须绝对保密。”宫应弦深吸一口气,“我没想到你会跟踪岳新谷,也没想到你会跟踪我,如果我告诉你,或者阻止你,紫焰就有可能发现异样,这个计划不容许一点差错。” 任燚点点头:“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其实我还有挺多疑问,但是我都不想问了,就像我刚才说的,我突然意识到,那跟我都没什么关系。” “你问吧,我会全部……” “你不会。”任燚直直地瞪着宫应弦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要求你把工作上的事都告诉我,我也是国家公职人员,我也知道要保密,可什么事都该因地制宜吧。我以为你们把我当战友,结果只有我自己这么认为,需要我的时候,我倾尽全力配合、帮忙,不需要我的时候,就要对我保密了,哪怕看着我因为你们制造的假象痛苦,你们也不在乎。理由居然是我他妈的不会撒谎?”任燚原本希望自己能保持冷静,毕竟医生说了他不可以动气,他亏待身体这么长时间,现在只想好好呵护一下,可越说却越是激动,“宫应弦,我说这句话,不知道你能不能懂,你为了办案要对我保密,大是大非上没有错,可是没有人愿意被利用,尤其是像我这样,毫不保留的付出,最后被利用完了,再被你们忽略。你们在计划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我,其他人也就算了,你也没有……考虑过我。” 宫应弦的嘴唇嚅动,眼中是隐痛,“你……说得对,是我的错,我知道这么做会伤害你,可我为了抓到紫焰,还是这么做了。任燚,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任燚静默了两秒:“你特别聪明,很会举一反三,上次的事,你发现真诚的道歉就能得到原谅,所以这次你不找借口,直接道歉,只是我发现,你其实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你要的只是对你有利的结果。” 宫应弦怔住了。 任燚突然眼圈红了,他哑声道:“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我发现,我们真的……不适合。”他倒吸一口气,感觉有些说不下去了,可还是逼着自己把想说的话说完,“我以前特别看不上这句话,我觉得只要互相喜欢,绝大多数困难都能克服,何况是性格上的差异,现在才明白,没那么简单。我看到我们面前全是坑,我努力填也填不过来,这一次已经把我折腾得够呛了,我不敢想下一次了。” 宫应弦的声音在发抖,他突然意识到,之前的任燚还会跟他生气、跟他叫嚷,现在这个平静的、仿佛万籁俱寂的任燚,更让他害怕:“任燚,我绝对不会再伤害你了。” “你会的,下一次你要在我和更重要的事情之间做选择,你还是会选择牺牲我。你用结果去权衡轻重,你觉得,只是让我父亲恍惚一段时间,只是让我难受几天,只是让我隔着防弹衣中一枪,只要没有造成大的损伤,修一修就能好。”任燚苦笑一声,“我就绝对不会这样对你,所以我也没办法接受,我爱的人这样对我。应弦,我们……我们……分手吧。”他说出这句话,五脏六腑都在绞痛,痛得他几乎无法站直,要靠手里的锄头稳住身体。 宫应弦僵住了,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眸中,瞳光在刹那间熄灭了。 任燚无法直视宫应弦的脸,他知道宫应弦喜欢他,他知道宫应弦会难过,他也是一样的,只是,在可以预见的漫长未来,这样的事也许会发生一次又一次,趁他还喜欢这个人,就此打住吧,不要到了最后,两情相悦变成一地鸡毛,珍贵的喜欢也变成了难看的恨。 宫应弦高大的身躯颤抖了起来,就连淼淼也感受到了他气息的紊乱,挣扎着从他身上跳开了,他握紧了拳头,低声道:“你怎么能……你怎么敢说出这句话!” 任燚没有回答,他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说出这两个字。所有的文艺创作形式,都在向人灌输这样一种思想,那就是但凡经历过生死磨砺的爱侣,最终都会生死相伴。 那不过是因为后面漫长而平庸的人生,不再值得表述罢了。 他从前也以为以他和宫应弦经历的一切,那么轰轰烈烈那么惊险绝伦,他们早已是命中注定。可人终究不是时刻生活在戏剧里,磨人的都是那些细枝末节。 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越品越对。 宫应弦的眼睛通红:“任燚,你怎么敢跟我说这两个字,出了问题我们想办法解决问题,你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你要放弃我吗,你不是说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吗!” 任燚鼻头一酸,背过了身去,他根本不敢直视宫应弦的伤心:“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宫应弦如遭雷击。他嗫嚅了半晌,才悄声说:“……我的问题。可是,你说我怎么样你都喜欢的。” “所以你就有恃无恐了?” 宫应弦呆呆地看着任燚的背影,他做好了全部的准备来接受任燚的责难,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个人对他的影响。 这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令他害怕面对,一是火焰,一是任燚的拒绝。 宫应弦深深地换了一口气:“把你刚才那句话收回去,不管你说什么,不管你做什么,我死都不会放弃的。” 任燚依旧没有回头。 “我不但做刑侦,还做科研,只要我想,我有的是耐心,尤其是对你。”宫应弦看着任燚的眼神又温柔又伤心,“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 第179章 任燚出院第三天,接到邱言打来的电话,希望他如果身体上允许的话,能去警局录一下口供。 只是日常活动的话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任燚想要拒绝,也不是不能用身体做借口,去还是不去,他确实有些犹豫。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何况他在其中牵扯颇深,可去了,就势必要面对邱言、宫应弦,势必要重温那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 想了想,其实嘴上说着什么都不想知道,他心里还是关心案件的进展的,这与宫应弦无关,他当然要知道,那些夺走他重视的人、让他数度深陷危险、对无辜之人有巨大威胁的x教成员,都有怎样的下场。 所以任燚还是去了。 许久不曾踏入的鸿武分局,还跟往日一样忙碌又紧张,他也得到了很多熟人的关心和问候。 宫应弦出来接任燚,任燚没有过多的表示,周围人都察觉到了俩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儿,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私底下嘀咕是不是又吵架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路上,宫应弦不时地偷看任燚,有一种想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却不敢付诸行动的瑟缩。这要是让旁人看了去,怕是要大跌眼镜,唯独在任燚面前,宫应弦是截然不同的一个人——且更像人。 “我也以为我不会来。” “身体好点没有?” “还可以。” 在进屋之前,宫应弦突然拉住了任燚的手,用指头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掌心,小声说:“你……不问问,我的伤吗。” 任燚瞄了眼宫应弦的右臂,他看得出来,那只胳膊处于“怠工”的状态,但他一直忍着没有问:“应该,没大碍吧。” 宫应弦难掩失望:“我倒希望有,这样你就会稍微关心一些吧。” “别说这种胡话,进去吧。”任燚抽回了手。 屋里有邱言和蔡强。 任燚见蔡强头上的纱布还没拆:“蔡警官,你伤好点了吗?” 蔡强调侃道:“轻伤不下火线,咱们是同病相怜。” 任燚笑得无奈又苦涩。 邱言站起身:“任队长,谢谢你愿意过来,请坐吧。” 任燚对邱言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客气地颔首,他道:“我以为蔡警官受伤也是假的。” 邱言和宫应弦脸上均闪现一丝尴尬,宫应弦道:“张文会在家里布陷阱,是我们没想到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 “文辉商场纵火案,那个时候我们都认同调查组内部有人向方之絮泄密,我排查了警察后,又查火调科的人,发现他前后参与了好几起跟光明神教有关的事故调查,我开始没有怀疑他,但例行深入调查后,发现了他的一些可疑之处。” 任燚皱了皱眉:“你们不抓他的理由好理解,但是给他寄他出现在医院的照片是为了什么?” “人一慌,就容易露出破绽。我们本来是打算观察他、威胁他跟我们合作,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跟他联络,就出了酒店的事,他也趁乱跑了。” “那黄焰呢?现在在哪里?” “在拘留所,调查还没有结束,所以暂时没有提起公诉。”邱言提起这个人,表情骤冷,“他为紫焰办事,纯粹是为了钱,所以在我们的威逼利诱之下,同意跟我们合作,他跟紫焰或是组织的其他成员都没有见过,一直通过网络或电话联系,我们利用这一点,找了个跟黄焰背景、口音、年龄、体貌特征相近的同事去做卧底。根据黄焰的说法,白焰跟紫焰有频繁的联络,我们希望骗过白焰,通过他引出紫焰。” “所以那两个假扮成人质的人,你们一早就知道。” 宫应弦点点头:“早就知道了,但是紫焰又派了其他杀手来,是连黄焰都不知道的,那时候我们就担心黄焰是不是暴露了,但后来发现似乎没有,至少那个时候没有。” “你们是怎么瞒过郑培的。”任燚无法想象他们要怎么伪造一个警察的死活的。 “是赵队长安排的。”邱言看着任燚的眼神禁不住闪躲,“不过,郑培早就怀疑,他主要怀疑两件事,第一,他不相信现场的杀手都是应弦干掉的,我们用的枪不同,且发现尸体的位置,距离上跨度有些大,当时确实有两个是我和假扮黄焰的同事干掉的。第二,现场少了一把枪,是我疏忽了,我拿走了。” 宫应弦接过话头:“因为你和紫焰增派的杀手的出现,计划有了很多变动,相应的也就有了很多漏洞,从刑侦角度来看,现场到处都是矛盾和不合理的地方,郑培一直要求见言姐、或言姐的法医报告,都被拒绝了,那段时间他和赵队长天天剑拔弩张,我们不敢轻信任何人,只能……尽量隐瞒。” 蔡强抓了抓脑袋:“其实,这个计划连我都不知道全貌。那个郑培啊,弄得我们头疼死了,不得不说他真挺厉害的,正常办案,程序都没问题,挑不出他毛病来,反正有他在一天,分局不得安宁。” 说到郑培,宫应弦和邱言的脸色都很不好。 任燚也对郑培这个人很抵触,也许是因为他此前没有以嫌疑人的身份与警察打过交道,一个经验丰富、手腕强硬的老警察,有多么的犀利、敏锐、咄咄逼人,他算是领教够了:“那现在呢,他还在分局?” “对,他被惹恼了,更不会善罢甘休了。”邱言拿起手边的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口气柔软,“任队长,我无法向你详述我们那段时间承受的压力和遇到的阻力,我们确实是有很多苦衷,不然也不会铤而走险。” 任燚别看了眼睛,他怕自己对邱言心软,他的余光也能感觉到宫应弦在看自己,但他假装不知道,又问:“我们陈队长的事,你们开始调查了吗?” “调查了,目前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而被张文偷走的那些证物和资料,很可能已经被销毁了。” “所以你们无法证明陈队长有问题。”任燚心情复杂,他当然希望陈晓飞没有问题,但他希望的是用确凿的证据去证明陈晓飞的清白,而不是证据不足。 “还没有找过他本人,现在不好说。” “那……护士呢?。”任燚道,“他们果然有女成员。” 宫应弦沉声说:“我们现在掌握了一些线索,还没有证实,所以要保密,如果你想……” “不必。”任燚抢道,“不能说的,你直接告诉我不能说,我又不是小孩儿,不会无理取闹。” 宫应弦张了张嘴,似乎哑口无言。 任燚道:“好了,我想到的我问完了,你们问我吧。” 邱言打开笔记本和摄像机:“我们把口供录了吧。” 任燚眨了眨眼睛,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道:“我不想把整件事再重复一遍,医生让我少生气,还是你们挑有缺漏的地方问吧。” 邱言轻咳一声,尴尬地点点头:“好。” ---- 结束后,天还亮着,任燚看了看时间,决定去躺养老院,这时候过去,正好赶上陪他爸吃晚饭。 “任燚,你去哪儿?” “去看看我爸。”任燚顺着走廊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 “我跟你一起去。” 任燚顿住脚步,蹙眉看着他:“你们看起来很忙,别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这怎么会是没有意义的事。” “你不是真的想去看望我爸,就没有意义。” “我想和你在一起,也没有意义吗。”宫应弦挡在任燚身前。 “让开。”任燚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他刚刚才被迫回忆了一遍自己是如何被利用和被隐瞒的,此时仅是看着宫应弦,心也火烧火燎的,可宫应弦根本想不到这一层,这个人大部分时候都如此,不是故意忽略或践踏别人的感受,而是因为缺乏共情而难以理解别人,“我不想冲你发脾气,也不想和你吵,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吧。” “你说的冷静一段时间,就是在逃避,上次也是。”宫应弦与任燚对视,“我犯了错,你就要放弃我吗。” 任燚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有一个人正好拐进了走廊,任燚的目光朝他飘去,气压更低了。 来人是郑培。 宫应弦扭头看了一眼,眸中温度骤降,比之在绝大多数人面前那个冷淡、傲慢的宫应弦,还多了不加掩饰的敌意。 郑培表情无波无澜地走了过来:“任队长,伤养得怎么样了。” “一时半会儿看来是死不了了。” “那就好。”郑培扫了宫应弦一眼,“宫警官,我提醒你一下,你和任队长‘过于亲密’的关系,可能会使他的证人身份遭到质疑,至少,律师会把这一点当做机关枪,在法庭上扫射。” 宫应弦不闪不避地看着郑培的眼睛:“哪又如何。” 郑培冷冷一笑。 宫应弦当着郑培的面,拉起任燚的手:“晦气,走。” 任燚想要甩开,却又觉得这时候不管俩人之间有什么问题,都不该让郑培看出他们的问题,于是沉默地被宫应弦拽走了。 宫应弦一直抓着任燚的手,直到前面有同事走来,才不甘不愿地放开,但仍然不死心地跟着任燚来到了停车场。 任燚走到车前,板着脸看着宫应弦:“成熟一点吧。” “我难得有半天的空闲,只想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行,哪怕只是跟着你。”宫应弦此时的眼神,竟是无法形容地单纯,就像一只迷路的小兽,紧咬着任燚的尾巴,生怕跟丢了。 任燚深吸一口气:“你爱跟就跟着吧。” 宫应弦面露喜色。 第180章 车厢曾是他们感情萌发的地方。任燚是热情丰沃的土壤,宫应弦是在哪儿都无动于衷的种子,可是在这个用温暖和安全包裹俩人的车厢里,说它是温室也好,大棚也行,总之,什么都对了,就发芽了。 这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离开车厢之后经历了风雨飘摇、落得遍体鳞伤,逃回车厢内,听得见彼此的呼吸,闻得到彼此的味道,再次感受到了最初那股不动声色、又势不可挡的萌发的力量。 俩人能感觉到此时对方在想什么,且十分笃定。 只是任燚选择沉默,而宫应弦选择开口:“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经常在车里吃盒饭。” 任燚的喉结轻轻滑动,目视着前方的红绿灯。 “我从来不喜欢别人靠近我。要是在别的地方,我可以躲开你,可是在车厢里我没地方躲,所以渐渐地,我就习惯你离我这么近了。”宫应弦微微往任燚的方向倾身,“习惯了之后,你离我远了反而不行。” 任燚有些心烦,宫应弦说得对,在车厢里无处可躲,他连眼睛都不敢乱看,可是鼻息间缭绕着属于宫应弦特有的淡淡的草木香,他无法忽视这个人的存在。 “你说我有问题,没错,我确实有问题,我跟庞贝博士也沟通过,我知道我的问题出在哪儿。”宫应弦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你是一个总把别人的感受放在自己之前的人,而我正好相反,我甚至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感受。有了感受,人就会有痛苦,所以在我家出事的最初那段时间,我把所有感受都封闭了起来,不跟人交流,阻止别人进来和自己出去。承担别人的感受太累了,我连自己的已经要承担不了。” 任燚倒抽了一口气,心里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宫应弦是不是揪准了自己的弱点在发力?他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了:“你既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没有想过做些什么。” 等红灯的时候,宫应弦把脑袋歪在了任燚的肩头:“以前没有,但我有了你,我什么都想改,想要自己浑身上下任何地方,都让你喜欢。” 任燚腾地坐直了身体。 宫应弦的脑袋失去了支撑,只好失望地退了回来,他用目光仔细描摹着任燚的侧脸,认真地说:“因为你浑身上下任何地方,都让我喜欢,我希望你也能得到跟我一样的满足。” 任燚抿着唇,没有回答。 “我会改的,我一直都在改,可能还没改好,给我点时间,我会改好的,不要放弃我。”宫应弦的目光殷殷动人,看来是那么真诚和简单,不由的人不信。 任燚叹道:“你以前没有这么会说话的,这是谁教你的。” “没有谁教我,只是很多话我只对你说。” “应弦,你不能每次都想靠三言两语把我糊弄过去。” “那你希望我怎么办?” 任燚顿了顿,下定决心一般说:“我希望我们分开一段时间,我现在看不到我们能长久的可能,一次两次,也许还有更多次,就像定时炸弹一样,我怕有一天我会恨你。” 宫应弦咬了咬下唇:“我不想和你分开,万一你走远了,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我不能保证什么。” “‘你不能保证什么’。”宫应弦重复着这句话,心痛不已,“我时常觉得,你对我来说,是一生一世,而我对你来说,只是一段,所以你可以舍弃,我不行。” 任燚心里一梗,突然猛打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转头看着宫应弦:“你少他妈道德绑架,什么一生一世,什么一段?我对你这‘一段’掏心挖肺,毫无保留,老子三十多了,不是十几岁,你知道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能像十几岁一样敢豁出去喜欢一个人有多难吗。你把我当一生一世?那你他妈怎么对我的?谁敢跟你这样的人一生一世!” 一口气把心里淤堵的东西都宣泄而出,任燚突然觉得交换进出的空气都清透了几分,他这些天努力让自己冷静处理,遵医嘱不过是个借口,他只是、只是怕了,他怕一旦打开一个缺口,宫应弦那毫无杂质的、毫无保留的感情就会无孔不入。 有一个人,他深爱着你,却不介意欺骗你、伤害你,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操蛋的事。 宫应弦的眼中浮现清晰地痛苦,他轻声道:“你憋了很久吧,想说什么就都说出来,不用忍着。”会冲他发脾气、撂狠话的任燚,尽管字字戳心,也好过漠视他的任燚。 “我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你才能明白。”任燚已经不想说了,他发现自己无药可救,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不愿意伤害宫应弦,可他也不能让宫应弦再来伤害他了。 宫应弦怅然道:“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注定要孤独终老?” “……我没这么说,也许只是我们……不合适。” “两情相悦尚且不合适,生死之交尚且不合适,我还能跟谁合适?”宫应弦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任燚,眼圈泛红,“就像你说的,没有人愿意跟我一生一世。” 任燚怒而别过脸去:“宫应弦,你他妈不要再装可怜了。”凶的时候如猛兽一般的人,为什么在他面前要装得像只猫! 宫应弦却伸手掰过了任燚的下巴:“你又不敢面对我。” 任燚拉开了宫应弦的手,再次发动车,口中念念道:“够了,够了,闭嘴,你再说就下车。” 宫应弦靠回椅背。 车厢里沉默了一段时间,宫应弦又说道:“你还喜欢我吗。” 任燚沉声道:“我说了闭嘴。” “你回答完这个问题,我就闭嘴。” 任燚无法回答。当着宫应弦的面,他既无法撒谎,又无法说真话。 等了良久,宫应弦淡淡一笑,欣慰地说:“你还喜欢我。” 任燚黑着脸,目视着前方,安静地开车。 “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藏起来。”宫应弦盯着任燚,目光如狼似虎,声音却很轻柔,“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让你变成我一个人的。” --- 车开到了地方,任燚快速挂挡、拔钥匙、开车门、下车,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多在那车厢里待上一秒,就要爆炸了。 宫应弦跟了上来,他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里还可以,安保怎么样?” “还行。” “医疗呢。” “还行。” “我看不太行,那个摄像头是坏的。”宫应弦指了指入口处的摄像头,“一会儿我去投诉,让他们尽快换新的。” 进门之前,任燚突然刹住脚步,看着宫应弦:“见到我爸,不要乱说话。” 宫应弦也看着任燚:“你指什么?” “你心里明白。”任燚推开门进去了,径直走到前台登记。 “任先生,请跟我来。”护工带着俩人往住房部走,从办公楼到住房部,要穿过中庭,这里是老人们的活动区,有大花园,也有健身和娱乐设施,此时春暖花开,若不是刚好到了饭点儿,人应该很多才对。 他们刚走到花园,就听见远处传来吵杂声,任燚扭头一看,傻住了。 他竟然看到他爸和几个护工在花园里撕撕扯扯,嘴里含糊地叫嚷着什么,这个距离也听不太清。 任燚拔腿就冲了过去。 临近一看,任向荣手里提着一个灭火器,保险销已经被扯掉了,地面上有喷溅的干粉,而一旁,有一个被烧变形的垃圾桶。几个护工正想要从他手里抢过来,却又不敢硬抢。 “别过来,你们干什么你们!”任向荣腿脚不便,光是站着也在发抖,但喊起来却中气十足,“你们妨碍消防员执行公务!” 任燚心中暗叹,他叫道:“爸。” 几个护工看向他:“你是家属?赶紧想想办法。” 任燚走了过去:“爸,你干什么呢,火已经灭了,你把东西放下吧。” “你别过来,这里危险,谁让你们过来的。”任向荣气得满脸通红,提起灭火器就要喷。 “爸,已经没有火了,一个垃圾桶而已,早灭了,你看啊。”任燚也不敢硬抢,怕伤着他爸,只能哄着。 宫应弦站在任向荣背后,展开双臂,防止任向荣摔倒。 “你们懂什么,这是到处是安全隐患,得排查,去,去给晓飞打电话,这里的消防是谁批的,要我肯定不批。”任向荣一脸怒火,神经质地看着四周。 任燚无奈道:“任队长,有什么事回中队再说,你先把灭火器放下吧。”他见他爸两腿直抖,恐怕虽然可能摔倒,心脏突突突地跳,紧张极了。 任向荣抱着灭火器,就像战场上抱着武器的兵,怎么都不肯撒手,只是警惕地看着四周,表情凝重。 任燚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想从任向荣手里接过灭火器。 可就在这时,一个护工的手机响了,而那铃声竟跟消防队的警铃声有几分相似,任向荣突然提起灭火器,一手握喷管,一手按压嘴,用每个消防员都训练了成千上万次的最标准、最迅速的姿势,对准了垃圾桶开始喷。 任燚就站在旁边,哪怕及时转身遮脸,干粉也从口鼻处钻了进来,呛得他咳嗽不止。 同时任向荣双腿一软,向地面坐了下去。 宫应弦和护工赶紧扶住他,将他放在了轮椅上,并趁机抢下了灭火器。 任向荣紧张地看着四周:“再排查一下,看看天花板,看看墙里。” 两个护工把任向荣推走了,另一个关切地问:“任先生,你还好吗?你去洗把脸漱漱口吧。” 任燚抹了一把脸,一手的白粉,他僵硬地站着原地,甚至顾不上一头一脸的狼狈。 宫应弦对那护工道:“你去忙吧。”说着从兜里掏出手帕,想要给任燚擦脸,心疼地说:“有没有吸进去?” 任燚别开脸,低声说:“我去洗一洗。” 宫应弦的手僵在半空中,心里难受极了。 第181章 任燚洗了脸,又漱了好几次嘴,才把口鼻的干粉清洗干净。 干粉毒性低,吃进去一点倒也无妨,但他仍然像中了毒一样地呼吸不畅,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憋得他头疼。 他双手支撑着洗手台,望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脸,软趴趴的头发一缕缕地贴着面颊,就跟它的主人一样没精打采。 头发都长了,该剪了呀。 任燚心想。 似乎是许久没认真照镜子,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外貌有些变化。 他爸见他第一句话,多半也该是“你怎么又瘦了”,他都已经想好了说辞,却没想到,他爸没有问他,甚至不记得他是谁。 他爸已经病了几年了,他并不是没有面对失控的心理准备,可每见一次,都要难过一次,从无例外。 镜子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与任燚在镜中对望。 宫应弦关切地看着他,并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好点了吗,要不要去医院洗胃?” “没那么严重。”任燚接过水,喝了一口,“我爸呢?” “他没事,医生给他用了一点镇定剂。” 任燚低下了头去,缓慢地换气。 “我可以给任队长提供……” “不用。”任燚阻止他道,“不要说了。” 宫应弦从镜子里看着任燚满是倦色的脸,心疼极了,他走了过去,大手轻轻抚过任燚的脊柱:“一个人照顾病人太辛苦了,我很想帮你。” 任燚默默摇着头。认真回想起来,自从他爸生病,他最轻松和他爸最舒服的一段时间,就是在宫应弦的私人医院里,可他也知道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再接受这些。 辛苦什么的,人活着哪有不苦的,至少他还有爸爸。 任燚起身想要躲开宫应弦,却被宫应弦一下子抱进了怀里。 久违的怀抱,熟悉的宽厚的胸膛、温暖的气息、霸道的力量,让任燚瞬间有些失神,他应该拒绝的,可他发现自己现在真的很想要一个拥抱。 宫应弦声音暗哑,“我好想帮你,好想为你解决所有烦恼,让你永远不为任何事发愁,可你从来不找我帮忙,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为什么你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普通人呢。” “……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就是要自己解决自己的麻烦。” “可我希望你能依靠我。” 任燚很想反问,你靠得住吗,但他忍住了,轻叹道:“我要去看看我爸。” 宫应弦依依不舍地放开了。 任燚转身要走,宫应弦又拉住他:“等等。”说着仔细地用手拂掉他头发上沾的干粉。 俩人面对而立,彼此的呼吸都喷薄在对方脸上,热热的、痒痒的,宫应弦不知是有意无意,嘴唇几度欲撞上任燚的鼻尖。 任燚正恍惚间,宫应弦突然低下头,吻了吻任燚鼻梁上那颗小小的痣。 照理说俩人什么羞耻的事也都做过了,总不至还为了一个克制的吻心猿意马,可任燚就是难以自抑地心悸。他退开一步,越过宫应弦离开了。 宫应弦看着空荡荡的双手,怅然若失,原来能够尽情拥抱想要拥抱的人,是得之不易的幸运。 医生给任向荣的镇定剂用量很低,他没有睡着,只是从躁动和焦虑的状态中平静了下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口中念念有词。 任燚坐在床头默默看着他父亲,眼中是惆怅,口中是无言。 宫应弦找了张椅子,坐在了任燚身边,陪着他沉默。 良久,任燚开口道:“我爸年轻的时候跟我一样,谁都说我们父子俩像,长相,脾气,经历,都像,太像了。”任燚轻声说,“我爸以前,就像我一样健康,强壮,进火场总冲在第一个,为了救人玩儿命也不含糊。我爸一辈子救过数不清的人,功勋雷雷,可到了该享受退休生活的时候,却病了,病得毫无征兆。” 宫应弦看着任燚,心脏被揪得生痛。 “我爸畅想过很多次,退休了要做什么,要去哪里自驾游,把以前常年在中队服役没有机会看过的地方,都去看一看,结果……我就不明白,我爸这样的人,为什么老天爷不善待他,那时候我心里有很多怨气。”任燚说着说着,声音有了一丝哽咽,“一个仿佛有着使不完的精力的人,突然就被病痛捆住了手脚,连下个楼都要人帮忙。他比我难受多了,可他从来没当我面抱怨过。他总是说,他说……能全须全尾的退休,已经很幸运了。” 宫应弦柔声安慰道:“老队长见多了生死,比你想象的豁达。” 任燚拉起他爸的手,轻轻握着:“你知道吗,这个病,是有一定遗传几率的。” 宫应弦马上道:“不要担心,几率很低,现在也有手段可以前期检测和预防,更何况,三十年后的医疗水平已经上升到另外一个层次了。”他当然知道,从他知道任向荣的病开始,就着手调整医院的科研选题比重,以前他的医院主攻的是心脑血管,心梗、脑梗、中风等高致死致残率疾病,阿尔兹海默症只是其中一部分,从今年开始,他额外增加了30%的预算,和国内外的顶级院校合作,向这个选题倾斜了整个医院一半的资源。他绝对不会让任燚陷入这样的痛苦。 “三十年后的事,我还不至于感到忧虑,我只是……今天有点难受。”任燚握着任向荣的手,这双手布满了各样伤疤,烧伤、烫伤、碰撞砸压、化学剂腐蚀,粗糙而有些变形,这是一双依托生命的手,一双满载荣誉的手。 宫应弦伸出手,掌心贴上任燚温热的面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任燚静默了几秒,开口道:“应弦,我这个职业,最怕心里不安定,上战场的时候如果不能做到心无旁骛,就容易出事。” 宫应弦意识到任燚要说什么,而且说得一定不会是自己想听的,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可我现在脑子里全是你,全是我们的那些纠葛。我一会儿想到你的好,一会儿又想到你的不好,我不想伤害你,又不想让你伤害我,我不知道我们怎么往下走,可你还步步逼近。”任燚的表情与声音,都十分平静,像是初春暖阳下那无风惊扰的水面,酝酿了一整个冬日,只为了这一刻寂静地冰融,因而找不到一丝褶皱,“我说希望能冷静一段时间,不是在逃避,我是真的想……冷静一下,而你不断出现在我面前,我冷静不下来。” 宫应弦的心肺剧痛,以至于忘了、或是暂时丧失了呼吸的能力,他怔怔地凝望着任燚,眼圈渐渐湿了。 “我马上就要去脱产学习了,半年,回武警大学把硕士读下来。这是支队安排的,也是给我的冷却期,我还没有被放弃,我已经很知足了。”任燚望进宫应弦的眼眸深处,“这段时间,我们可不可以,暂时不要见面了。” 宫应弦的眼泪悬停在眼眶边缘,将落而不落。 那晶莹的泪水像是黑夜中过于耀眼的光,刺得任燚快要睁不开眼睛,他心痛得不知所措,甚至想要把说出去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收回来,可他心里清楚,他和宫应弦之间的这道坎儿,迎风猛长,已经成了一堵墙。 换做以前,哪怕是一座山他也要翻过去,可他现在害怕了,他怕翻过一座,还有一座,付出的所有都是徒劳。 宫应弦轻颤着问:“这是你想要的吗。” “这是我们需要的。”任燚回答,“在感情上,我比你成熟,如果我也只凭冲动,不顾后果,最终可能会让我们两败俱伤。” 宫应弦忍着剜心的痛,艰难地点头:“好。” 任燚别过了脸去。 “那我,可以给你发信息吗。” “……嗯。”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你。” “等我准备好面对你的时候。” 宫应弦很想刨根问底,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可他没有问出口。 任燚硬着心肠说:“你回去吧,今晚我想在这里守夜。” 宫应弦慢慢站起身,僵了片刻,又弯下腰,在任燚唇上印下一吻,并小声说:“我喜欢你,我爱你,为你去死也不会犹豫,不要放弃我。” 任燚无意识地伸出了手,他似乎是要去揪宫应弦的衣服,可他立刻清醒了过来,改为用掌心贴上了宫应弦的心脏,这一颗蓬勃的心啊,此刻是否只为自己而跳动? 任燚拍了拍那颗心:“照顾好自己。” 宫应弦起身离去。 听着门页闭合的声音,任燚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突然想起了邱言曾经对他的警告。 他是否做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大人”? 可那个“孩子”,他又天真又残忍。 第182章 任燚在养老院陪了他爸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俩人差不多时间醒来。 任燚睁开眼睛,就见任向荣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上,你早早就睡了,我就没叫你。”任燚打了个哈欠,冲他爸微笑,因为他爸恢复正常而感到欣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见他爸就像赌博一样,有时候是正常的父亲,有时候是病人。 可任向荣脸上却没有往常见到他的喜悦,淡淡地说:“那你就回去嘛,这里睡着多难受,床那么小。” “没事儿,我正好感受一下这里休息的环境怎么样。” “环境?环境自然是比不上私立医院的。” 任燚怔了一下:“……那是。” “白天花园里总有人吹拉弹唱,挺难听的,楼上有个精神分裂的老头,偶尔半夜会叫,瘆人,一个护工照顾好几个老人,每次洗澡水都不够热,饭菜太淡了,时间长了全吃腻了。”任向荣一口气说完,“除此之外,都挺好的。” 任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爸从来没有跟他抱怨过这里不好,应该说,他爸几乎不抱怨任何事,从来都是以不给子女添麻烦为第一原则,他并非不能接受他爸挑剔,只是这口吻,隐隐是有事儿。 任向荣看着任燚,目光里有苛责:“这里当然是比不上私立医院的,可也不差,我住着安心,咱们本来也不是大富大贵的出身,没那么多娇贵的毛病,你让我住一天一千多的特护病房,吃一瓶上万的进口药,你也不怕我消受不起?” 任燚顿时脸色煞白。 他一直害怕他爸知道私立医院的事,以及这件事对自己的负面影响,因为他爸一定会很生气。 结果还是没瞒住。 “爸,你听我解释。” “你想解释什么?你跟我说是用的医保,个人花不了多少钱,结果大部分钱医保根本覆盖不了,你自己出得起这个钱?” 任燚艰涩地说:“他们有给老兵的公益医疗名额。” “那还不是因为宫应弦,不然我大街上能捡来这个名额吗?” “……爸,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有人偷偷议论,被我听到了。”任向荣怒道,“你打算瞒我多久?这么大的事情,性质差点变成受贿,你都不跟我说,哪怕被处分了都不跟我说?!” 任燚低声道:“我是不想让你担心,而且,现在事情也过去了。” “过去了?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像过去了吗?我昨天给陈晓飞打电话了,你都被停职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任向荣越说越生气,狠狠拍了一下任燚的脑袋,这是他以前教训捣蛋的任燚的起手式。 这一拍,藏匿在头发里的干粉顿时飞散于空气中,被清晨的阳光照耀成发光的尘埃,一点一点洒在他心上,变成了磋磨他自尊的沙砾。 任燚深吸一口气:“你给陈队打电话?你给陈队打电话干什么?给我求情?本来我年纪轻轻当中队长就有不少人在背后闲话,咱们说好要避嫌的,我不需要你给我求情!” “你自己堂堂正正,不怕别人背后闲话,你自己干了蠢事,我打电话问问怎么了。” “我怎么不堂堂正正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得到好的护理,怕你去养老院没法适应。” 任向荣激动地指着他骂道:“我有什么没法适应的?几百度的火场我都能适应,被埋在地底下七天八夜我都能适应,你老子这辈子有什么是不能适应的,用得着你干这种蠢事?!” 任燚已经很上火,但还是勉强压着:“反正、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只要去学习回来,上面就不追究了,你能不能也别再提了。” “怎么,我不能教育你了?你当上中队长了不得了?没有一点分寸,没有一点脑子,你要是为了这个被开除了,我……我……” “我不是没有被开除吗!”任燚的音量逐级拔高,“宫应弦是为了感激你当年救过他,我也是为了你好才答应的。我犯了错我也挨罚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我说你不对吗?啊?” “你对,你都对。”任燚猛地站起身,用力之大,连凳子都撞翻了,他抓起外套,“我不想跟你吵,我走了。”说完扭身就走。 “任燚,你给我站住!” 任燚走到门边,顿了一顿,最终头也没回地走了。 --- 任燚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他以为认识宫应弦的这一年,会是他人生中充满锦绣华彩的一年,没想到却是布满荆棘坑洼的一年。 问问他后悔吗?他也不知道。 回到中队,他一脸丧气,窝在宿舍里打游戏,饭也不想吃,累了倒头就睡。 由于睡得太早,第二天比原定生物钟醒得还早。他起来洗了个澡,在等待出操的时间里,打开了办公桌上放着的文件袋。 里面是他即将要去学习的一些相关材料。 其实陈晓飞和曲扬波早就劝过他把硕士读了,哪怕是在职的,对以后的发展有好处,曲扬波都在攻读博士了,简历的每一行都能晃瞎人眼。可他这个人不爱学习,总是以忙为借口一拖再拖,现在,正好是时候了。 他想把材料看一遍,但是心神不宁,眼睛盯着白纸黑字儿,却总是串行,他无奈放下材料,抓起了手机,轻叹一声,给他爸发了条信息:伟大的老任同志,亲爱的爸爸,我错了,别生气了。 他跟他爸置什么气呢。不说这事确实是他的错,就算他没错,他也不该发脾气。过两天,买上老任爱吃的东西,偷偷带一点酒,去和好吧。 他爸这事儿想通之后,他又开始想宫应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思绪是一团乱麻,怎么也梳理不开。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做一下心理疏导,或者……去拜个佛,求个签? 很多事他已经看不清、想不通了,他多希望有什么超然的力量为他指点前路,帮他省去那些千回百转,拨开那些云缭雾罩,直接告诉他答案。 人越做人,就越信神。 ---- 下午,任燚接到了陈晓飞的电话,让他去支队一趟,口气不善。 任燚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匆匆赶到支队,进了陈晓飞办公室,门一关,陈晓飞就指着任燚说:“你跟警察说了什么?”他明显气得脸都白了。 任燚冷静地说:“陈队,你指哪件事?” “哪件事?还有多少事?”陈晓飞怒道,“警察为什么来问我十九年前宫家纵火案的细节?问的问题明显就是把我当嫌疑人了。” 任燚正色道:“我根据当年中队各指战员的出警报告,结合证物,做出了与当年的火灾调查报告不一样的分析,相信您也听说了,这个案子很大可能是纵火,而不是自杀。但是,我在协助警方的过程中,从来没有怀疑过您。” “那为什么警察来质问我?” “因为一个x教成员提供了我们没有的线索,这些线索……会指向您是嫌疑人之一。” “我一个灭火救人的,我怎么就……”陈晓飞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个月。” “那你这段时间是怎么想我的?”陈晓飞看着任燚,难掩失望,“你也怀疑过我?” 任燚心里也不好受:“陈队,我相信您的为人,但是警方必须排查每一个可能,您好好配合调查,很快就会洗清嫌疑的。” “你就没想过要给我提个醒,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这他妈一呼啦的警察跑我办公室来,让别人怎么想?” “对不起,陈队,我实在是、实在是跟您开不了口。”任燚感觉大脑阵阵发胀。 陈晓飞沉默了片刻,突然感慨道:“咱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分了?” “……” “你刚进中队的时候还好,那时候我也还不是支队长,可自从我当了支队长,你就开始避嫌了,等你当上中队长,咱们私底下干脆没有来往了。你生怕别人觉得自己这中队长来的不正当,你对自己就这点信心?对组织就这点信心?” 任燚尴尬地说:“不是。” 陈晓飞黯然说道,“我看着你长大,我没有儿子,心里把你当儿子,结果你呀,恨不能躲着我走。” 任燚小声说:“陈叔,对不起。可我不只是为自己,我也担心你被影响,你也知道我没什么上进心,但是你不一样。”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陈晓飞突然苦笑了一下,“算了,我跟你爸跟了那么多年,其实也习惯了,他要是稍微会变通点,我现在这位子该是他的,你跟你爸一样,驴脾气。” 任燚干笑一声。 “那天你爸给我打电话,我们聊了好多,聊起以前的事儿,我就突然想起来,其实我也不该说你,我也好长时间没去看我的老队长了。”陈晓飞看了看日历,“你什么时候去看你爸?我带上你婶儿,咱们一起去。” “好,这几天都行,看您时间。” “那就周日吧。” 任燚点头。 “宫家的案子,偏偏怎么就我的出警报告不完整呢?”陈晓飞皱起眉,“时隔这么多年,我也不可能记得细节了。” “不止您的,出警报告的完整度不到70%,很多都是因为几次搬家,各种原因缺失的,但是您的比较重要,我们怀疑您的报告缺失的部分,是被那个张文拿走了,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张文。”陈晓飞狠狠地说,“这个混蛋真是坑死我了。” “……您挨处分了?” “嗯。”陈晓飞满脸怒色,“谁能想到还有人冒名顶替的。抓着没有?” “听说有线索了。” 陈晓飞揉了揉眉心:“行了,你回去吧,警察没有证据,倒也不敢对我不客气,但这事儿还是让我心烦,希望他们赶紧破案,别再多生是非了。” “是,那我先走了。” “对了,让你去进修的资料看了吗?” “看了。” “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是把你当成接班人来培养的,这不只是我的私心,也是组织对你的肯定和期望,好好学,以后不准再出什么岔子了。” “是。” 第183章 宫应弦一直是个十分认真的人,他的认真体现在方方面面。自从答应任燚先暂时不要见面,但可以发信息之后,他每天都给任燚发一条信息。 前天是一个关于消防员的笑话,昨天是暴雨出行预警,今天是一首纪伯伦的情诗。 任燚看着那首诗,哭笑不得。 他这几天在办进修的手续,下午还回了一趟母校,学校给他分配了宿舍,不过他应该只有午休会去,这里离他家十几公里,虽然不算近,但他还是想回家住。 此时,他正在开车回中队的路上,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又是宫应弦发来的,他以为宫应弦一天只会发一条呢。 手比脑子先一步行动,任燚把车停在了路边。 宫应弦发来的是一个文件夹,并在下面留言:你打开看看,有没有让你眼熟的。 任燚疑惑地点开了文件夹,然后更疑惑了。 文件夹里是十几张照片,一律被遮住了面孔和头发,只露出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个在医院找到他的假护士,不就是包头包脸只露出眼睛吗。他放大图片,一个一个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是看过那双眼睛的,甚至是恶狠狠地瞪过,不敢说百分百能认出来,但差距太大的至少他能排除。 双眼皮,深眼窝,眼神很凌厉,年龄应该在四十以上,任燚默念着这些筛选条件,最后选出了比较眼熟的三个,发回给了宫应弦:“这三个比较像,但是我也不敢确认,如果这里面有嫌疑人的话,结合一下我给你的身材和声音描述,能锁定吗?” 宫应弦回道:可以。 任燚呆了呆,还想追问,却又想起自己曾亲口说了不再关心,正犹豫间,宫应弦又发了一条过来。 “我好想你。” 任燚的心像被拨动的琴弦,徐徐颤音自有一丝婉约动人,余颤还久久不停。 他没有回,也不知道能回什么。每当他对宫应弦有点心软的时候,他的肋骨就隐隐作痛,这痛,时刻都在提醒着自己,他们是因为什么走到今天的。 --- 回到中队,曲扬波把他拉进办公室,有些着急地问:“你知道警察找过陈队吗?” “你怎么知道的?”任燚反问,无论是为了办案保密还是出于对陈晓飞名誉的保护,他都不会随便告诉别人。 “邱言告诉我的,她没细说,但是我知道跟宫应弦家的案子有关,当年陈队是跟老队长一起去现场的吧,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张文把陈队当年的出警报告偷走了一部分,现在他们想要陷害陈队,来为背后主谋开脱。” 曲扬波怒了:“简直无法无天。” “你不用担心,清者自清。”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x教会有这么大本事,干出这么多恶事。”曲扬波摇头叹息,“在一线与他们抗争的警察也太不容易了。” “是啊……对了,你现在和邱队长是不是经常联系?”任燚本意是想让曲扬波帮他留意一下案件进展,鉴于他撂完狠话不好意思自打脸,只能寻求别的渠道。 但曲扬波的反应颇耐人寻味。 他快速说:“没有啊,偶尔吧。”那种避重就轻、似乎想要掩饰什么又不想让人看出他有所掩饰的微妙表情变化,全都发生在弹指间,可还是被任燚捕捉到了。 任燚一挑眉,戏谑道:“哎,有事儿啊。” “有什么事儿。” 任燚似笑非笑地看着曲扬波:“**,跟爸爸说实话,是不是谈恋爱了?” “滚。”曲扬波已经恢复了平素的淡定,他推了推眼镜,“我看是你有事儿。” “难道邱队长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大美人儿啊。”任燚用肩膀撞了撞曲扬波,“你成天打听我和宫应弦,比居委会大妈还八卦,怎么,现在不让我打听你啊。” 曲扬波白了他一眼:“没说不让啊,想打听什么?” “进展到哪一步了?”任燚突然上下打量了曲扬波一番,“你和邱队长确实是挺般配的。”从长相到学识到能力到家世,无一不门当户对。 曲扬波想忍着笑,但嘴角还是不住地往上扬:“本来打算确定了再跟你说。” “那还没追上?用不用我给你出出主意。” “你个死g佬能给我出什么主意。”曲扬波自信满满地说,“我势在必得。” “那可不是一般女人。”任燚拍拍曲扬波的肩膀,虽然他现在对邱言满怀怨气,但也着实佩服这位女中豪杰,他近距离挨了子弹,邱言也是一样的,没过几天还能生猛地去抓坏人,“祝你幸福。” 曲扬波斜了他一眼:“你怕她?我可不怕。你根本不懂女人。” “那倒是。”任燚笑道,“**,加油啊。” 曲扬波也笑了:“你也争气点。” “我争不争气能怎么样,也没法跟你一起结婚一起要孩子。” 曲扬波忍不住大笑。 “对了,周日我去看我爸,陈队长和夫人也一起去,你要不要也去?”任燚摸了摸脑袋,“上次惹老头生气了,现在也对我爱答不理的,你嘴甜,帮我哄一哄。” “没问题啊。” “还有,你今天就帮我找邱言打听一下,他们应该是查到那个假护士是谁了。” 曲扬波挑眉看着他。 “对,我和宫应弦还没和好呢,你就帮我问问行了吧。” “你说你们俩……行吧。” ---- 任燚开始为入学做准备了,想着自己要重返校园了,多少有一点寻回青春的兴奋。他忙着办理各种手续,复习从前的知识,还抽空买了几身便服和运动服,总之,找各种事情把自己的时间填满,越忙越好,忙起来,他就可以暂时不去想宫应弦,不在进退两难之中纠缠。 在一个有着明显入夏趋势的炎热午后,任燚接到了宫飞澜的电话。 在岳新谷出事之后,他原本应该去看望宫飞澜,这个饱受折磨的小女孩儿,是最无辜也最可怜的,可那时候他自己也一团糟,反而不敢面对她。 电话中,她的声音变得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不再像小鸟一样欢快地叽叽喳喳,而是沉静地说:“任队长,我要去美国了,周末有一个送我的party,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周末晚上吗?” “对。” “我周末有点事,可能赶不上晚饭,晚些时候到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来就好了。”宫飞澜轻叹一声,“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任燚有些心疼地说:“我相信要不了多久。” “嗯,那我们周末见。” “呃……”任燚犹豫了一下,“你哥去吗?” “当然啊。” “好,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不用啦,你人来就好了。” “好,到时候见。” 挂了电话,任燚忍不住连连叹气。为宫飞澜的遭遇,也为自己这么快就要和宫应弦见面这件尴尬的事。 第184章 周末下午,任燚去买了点他爸爱吃的东西,然后又去给宫飞澜挑了一件礼物。他没有送过小女孩儿东西,还特意找身边人问现在小孩子喜欢什么,最后是李飒给他出了注意,他买了一个运动相机,他记得宫飞澜喜欢户外运动。 准备妥当后,他回中队接上曲扬波,开往养老院。这个点儿过去,刚好他们一帮人一起吃顿晚饭,他都提前查好了,养老院附近有一家有不错的羊肉馆子。 “真够堵的。”曲扬波一边玩儿手机一边抱怨道,“咱们要是比陈队他们晚到就太不好意思了。” “应该不会吧。”任燚扫了一眼导航上那几道月老红线般交错的路线图,“过了四环就好了。” 曲扬波打了个哈欠,继续打字。 “跟邱队长聊天呢?”任燚促狭一笑。 “我倒是想。”曲扬波朝任燚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给我同学传授法考的复习经验呢。她太忙了,尤其是这段时间,我也好久没见着了。” 即便内容是抱怨的,但口吻中还是透出丝丝甜意,听得任燚羡慕不已。 两个成熟的大人谈恋爱,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对了,你给飞澜买了什么?” “运动相机。” “到时候帮我们带个好,以后恐怕也很难见到这个丫头了。”曲扬波有些遗憾地说,“这么小的年纪,经历这么多事,真是可怜。” “是啊。”任燚答得有些恍然,因为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宫应弦,这对兄妹为何如此命途多舛。 好不容易过了最堵的那一段,天都快黑了,曲扬波看了看表:“你包厢定的几点的,要不要往后延一下。” “可能要,我定的六点,现在估计……”任燚刚拿起手机,恰巧手机响了起来,是宫飞澜打来的,他一边开车,一边解下电话,“喂,飞澜啊。” 电话那头却没有人说话,只有一丝细微的衣服窸窣声。 任燚皱了皱眉:“飞澜?喂?” 等了足足有三秒,那头依然没有人说话,这应该不是信号不好了,任燚把手机举到脸前确认了一边,是宫飞澜打来的,那为什么不说话?他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毕竟,曾经也有从宫飞澜的手机上打来的电话,带来的是糟糕的消息。 任燚有些急了,刚想再次询问,电话却被挂断了。 曲扬波也坐直了身体,紧张地问:“怎么了?” 任燚没空回答,他连忙反拨了,但电话刚刚拨出去就被挂断了,与此同时一条信息发了过来,只有简短地两个字:救我。 任燚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他猛地踩住了刹车。 这里本就车流密集,他猛然刹车,后车反应不及,前脸直接怼了上来。 碰撞不重,但俩人还是往前倾去,又被安全带拽了回来,后脑勺重重磕在座椅靠背上,一时都被撞懵了 曲扬波捂住脑袋,急道:“任燚,到底怎么了!” 后车已经下车了,任燚却根本顾不上这些小事,他把手机扔给曲扬波:“给宫应弦打电话。”然后一边催动油门,一边打转向,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交规,往岔路开去。 曲扬波看了看那条信息,脸色煞白:“又来?”他连忙给宫应弦打电话,没人接,又给邱言打电话,依旧是没人接,“怎么回事。” 任燚夺过电话,给宫应弦发了条语音:“飞澜可能出事了,她正往她家赶,你看到尽快给我回电话!” “怎么这个时候就没人接电话了,他们不都是24小时手机不离身的吗。”曲扬波焦急地绷直了上身。 “他们同时不接电话,多半是在执行任务,调到静音了。”任燚目视前方,目光又暗又沉,“这个电话打来的时间,一定也是计划好的。这里离飞澜家不远,你先报警,让最近的派出所赶紧过去看看。” “好。” 任燚的心焦灼难忍,恐惧丛生,他知道事情没完,他知道紫焰一天不落网,没有人是绝对的安全,可他万万没想到紫焰还是不肯放过一个小女孩儿?! 任燚紧握着方向盘,双手都在发抖。 曲扬波握住他的手腕:“别急,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应该会比我们先到。” 任燚咬着银牙:“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以为岳新谷死了,他们不会再动飞澜了,毕竟,飞澜是用来威胁岳新谷的吧,可是……”他说到此处,声音突然暗淡了下来,“飞澜也可以用来威胁宫应弦,威胁我。” “这帮没有人性的畜生。”曲扬波猛然想起什么,“对了,老队长那里……” 任燚才想起他们此行出来的真正目的地,他忙给他爸打了个电话。 “喂。”任向荣口气不免责怪,“到哪儿了?你们陈队长下午四点就来了,你们怎么还没到。” “老任,我这里临时有很重要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你们先吃饭,不用等我们了。” “你真是……”任向荣不悦道,“什么事不能搁一搁?你把领导请来了,结果自己不来,这像话吗?” 任燚急得满头都是汗:“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回头再跟你解释,帮我跟陈队道个歉。” “你……” 任燚挂了电话,脚下不停催动油门,只希望这车能开得更快一点,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宫飞澜家。 幸而距离不远,刚到了地方,他就接到了宫应弦的回电。 “喂?你在哪儿呢?你刚刚干什么去了?飞澜可能出事了我刚刚到她家楼下。”任燚一口不带喘气的说道。 “出什么事了?”宫应弦粗喘不已,“我们刚刚在抓……先说飞澜。” “她给我发了个求救短信,电话接通没人说话。”任燚停下车,“就是这栋,6号楼。”宫飞澜住在一个高级公寓,这个小区容积率很低,但占地面积很大,在地下停车场找相应的楼号就拐了好几个弯。 宫应弦沉吟片刻,低声说:“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任燚跑进电梯间,想按按钮,但又想起来飞澜家就在八楼,还不如跑上去快,于是他和曲扬波对视一眼,冲进楼梯间就往上跑。 没想到楼梯间信号不太好,任燚听着宫应弦说了什么,但被杂音撕扯得七零八落,根本也分辨不出内容,任燚又跑得气喘吁吁,干脆挂了电话。 待俩人跑到八楼,这个一梯两户的高档公寓,左侧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阵阵人声。 任燚冲过去就一把推开了门。 眼前的场景令来人愣住了,也令屋内人愣住了。 大平层公寓偌大的客厅里,装饰着色彩缤纷的气球、彩带、鲜花,桌上摆着冷餐盘,俨然是在准备举办派对,而客厅中央,站着宫飞澜和几个警察。 任燚傻眼了。 宫飞澜见到任燚,也很惊讶:“任队长?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任燚回过神来,大步走了过去,按住宫飞澜的肩膀,神经质地上下打量她:“你、你没事? “我、我有什么事?”宫飞澜满脸疑惑和担忧,“到底怎么了,突然就有好几个警察来我家,然后你也跑过来了,你这表情……你别吓唬我啊,怎么了?” 曲扬波问道:“你手机呢?” “我手机找不着了,我也不知道放哪儿了。” “丢了?”任燚顿觉此事十分不妙,宫飞澜没事当然是好的,可是,那个电话和短信是怎么回事?这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吸引他来这里。 为什么? “应该没丢,我几个小时前还用呢,我下午都在忙活派对,东西又多,可能不知道放在哪个角落了。”宫飞澜看看他们,“到底怎么了呀?” 任燚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宫应弦打来的,他搓了一把脸,接通电话:“飞澜没事。” 宫应弦似是要说什么,又被这句话压了下去,他转而道:“她家里有什么异样吗?” “她说她手机找不着了。不过她现在是安全的,这里有警察,有保姆,有保镖,还有派对公司的。” 宫应弦顿了顿,不解道:“他为什么会给你发信息。” “你说飞……不,你说偷走她手机的人?”任燚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我也不知道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样把我和扬波引到这里来,我本来要……”任燚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下一凉,恐惧如菟丝花的须藤,攀附着他的神经疯狂生长。 宫应弦问道:“你本来,要去哪里?”声音很小,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去看我爸。”任燚挂了电话,风一般卷出了门。 第185章 跑回车上,任燚带了车门就要走,甚至忘了还有曲扬波这个人,直到曲扬波拍击车窗,他才仿佛从梦里惊醒一般,猛地踩住刹车,隔着车窗,呆呆地看着曲扬波,一双英锐眼眸,此时布满了慌乱和恐惧。 曲扬波拽开车门,命令道:“下车,我开。” “我……” “下来!”曲扬波不由分说地把任燚拽了下来,“你现在这个状态能开车吗。” 任燚被拽得趔趄两步,一片混乱的大脑总算找回一丝清明。 他从前一直对自己应对危机时的冷静果断颇有自信,他是受过严苛训练的,无论怎样凶险的事故,他允许自己有恐惧有担忧,但同时也能从容面对。如今才明白,关心则乱。 他绕到副驾驶,上了车,浓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 曲扬波发动了车,并伸手重重拍了拍任燚的胸口:“你先打电话,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陈队应该跟老队长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任燚捏着手机,拨通了任向荣的电话,没人接,又拨陈晓飞的电话,依旧没人接,他心里一沉,脸色煞白:“扬波,你有许阿姨电话吗?” “有。”曲扬波翻出自己的手机,拨了过去,电话很快通了,只听他说,“许姨,您跟陈队他们去吃饭了吗?什么?嗯……我、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曲扬波的脸色也很难看:“她没去。” “什么?” “她说陈队长只说今天有饭局,没跟她说去哪里。” 任燚倒吸一口气:“陈队长那天分明说,要带她一起去看我爸的,为什么临时改主意了?现在他们都不接电话,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陈晓飞四点就到了,现在单独和他爸在一起,结合警方对陈晓飞的怀疑,他岂能不多想,他心急如焚。 曲扬波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他没有参与当年案件的调查,不知道陈晓飞有多大的嫌疑,他安慰道:“你不要过于紧张,不接电话未必就有事,飞澜不也好好的,现在不堵车了,咱们很快就能到。” 任燚像个机械木偶一样僵硬地点着头,仿佛只要他这样不断地给出肯定的反应,曲扬波说的就会成真。 汽车一路疾行。 暮色从天际降落,豆大的残阳猩红如血,正在地平线处挣扎着释放最后的光热,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是它的夕晖,可哪怕是这样辉耀天空的能量,也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在他们的注视下,无法抗拒地归于沉寂。 天彻底黑了。 曲扬波如他所说的那样,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养老院。 眼看趋近了,他们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消防车的警笛声。 俩人不约而同地从后视镜看去,但视界有限,任燚干脆打开车窗,探头出去一看,后面果然有一辆消防车,前方车辆在纷纷设法给它让路。 曲扬波将任燚拽了回来,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快到了,转过这个弯。” 转过这个弯,没有了几栋高层建筑的遮挡,在这条路尽头的占地广大的养老院已经依稀可见。他们清楚看到了远处正在腾空的黑烟,不再需要任何佐证,所有最糟糕的猜测,都成真了。 任燚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成冰。 他们还是对自己父亲下手了。是报复,是别有目的,亦或都是? 曲扬波大口喘气,这一条长街像是没有尽头,为何不能刹那而至?! 他们冲进养老院大门,主办公楼前已经停了两辆警车,现场乱成一片,几个警察在帮着医生、护工转移老人,消防车的声音在背后愈来愈近。 任燚冲下车,他一眼就看到了在警车旁边停着的宫应弦的车,以及正在满脸焦急地打电话的邱言。 “任队长!”邱言见到他,挂了电话,“你……” “我爸呢!”任燚脸上唯一的血色,来自他赤红的眼睛。 “任队长,你先冷静……” “我爸呢!”任燚已经从楼体外判断出,他爸的病房就在冒着火光浓烟的区域内! “应弦去找他了。”邱言脸上汗流如注,“他、他就披了个防火毯,戴了个防毒面具,就……” 简直是雪上加霜。 任燚没听完就要往里冲。 曲扬波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高声吼道:“消防车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放开我!”任燚像困兽一般挣扎起来,手肘狠狠撞在曲扬波的胸口。 曲扬波疼得脸都变形了,他大骂道:“你他妈还是不是个消防员!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是想去救人还是想去送死!你这样谁都不会让你进去的!”他锢着任燚的腰,用力把人往地上惯去。 俩人双双摔倒在地,曲扬波死抱着任燚不放,声音已然哽咽:“消防车到了,穿上战甲我跟你一起去。” 任燚发出一声悲号,心脏犹如油煎火烤,疼痛难当。 这个世界上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大火里。 消防车停在了他们身后,一个个全副武装的消防员跳下车。 曲扬波爬了起来,把任燚也从地上拽起:“茂哥,给我们两套装备。” 八里消防中队队长程茂有些惊讶地看着俩人:“你们怎么在这儿?” 曲扬波急道:“任燚他爸在这里,快点,给我们两套装备!” 程茂瞪大眼睛,他看着失魂落魄的任燚,断然摇头:“他这个样儿,不能进火场。” 任燚强迫自己从万吨重压之下喘上一口囫囵气,他用力搓了搓脸,尽量冷静地说:“程哥,让我进去,我爸在里面。” “我知道,但你状态不行,进去出了事就是我的责任。”程茂开始指挥战士们架云梯、备水枪,准备实施救援。 任燚跟在程茂身后:“我保证听你指挥。” “我们会把你爸救出来的。” “程哥!”任燚一把揪住了程茂的衣领,哀求道,“我求你了,兄弟这辈子就求你一次,我求你了。” 程茂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吩咐身边的战士:“从车上拿两套装备。”他严厉地对任燚说,“你说到做到,不然我绝对不放过你。” 任燚捡起一个战士递给他的装备,快速穿戴。自从他的负面消息在网上曝光之后,他已经有快三个月没有穿过救援服了,但这套动作他执行过几千上万遍,早已经刻入骨髓,形成肌肉记忆,有一天他也许会像他爸一样,忘了如何奔跑,但他永远不会忘了怎么穿消防救援服。 程茂分出三队人,一队升云梯,一队准备水枪待命,一队进入住院部搜索救援,另有两个中队正在赶来的路上。 “起火原因是什么?”曲扬波问程茂。 “现在还不知道,但火蔓延得很快,不排除是有助燃剂的纵火。” “一定是纵火。”任燚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如果紫焰就在他面前,他可以将人生吞活剥。 “你这么肯定?”程茂似乎想起了什么,“跟你们鸿武区去年警察和消防协办的犯罪组织有关?” 任燚还未来得及回答,头顶忽地传来一声巨响,他们正跑向住院部的入口,爆炸就在上面,脚下大地震颤,被迫直面爆炸冲击波的一扇扇窗户应声碎裂。 “快跑!”程茂大喊一声,往住院部跑去。 玻璃碎片雨落,化作一柄柄尖刀,更有甚者整片掉落,是比尖刀杀伤力更大的“铡刀”,一群人抱头狂奔,那短短几秒钟,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只听破碎之音不断在身后炸响,他们几乎是扑进了掩体内。 程茂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头检查自己的战士们:“有没有人受伤?说个话。” 大家纷纷报了平安,只是看着他们刚才走过的地方,一地的碎玻璃,心有余悸。 “天然气阀门已经关闭了,可能是管道内的残存气体被引爆了,进去之后一定要小心。” 任燚已经一秒都无法多等,但他生生用理智刹住脚步。 程茂道:“这里一共四层楼,每三个人一层,任燚,扬波,你们跟我走,去三楼。” 三楼,正是他爸所在的楼层,也是起火楼层。 三人往楼上跑去,他们每个人都多带了一副可以接空呼的面具,进入了火场。 任燚知道宫应弦的后备箱里常年备着防火灭火装备,灭火器、防毒面具、防火毯、绝缘隔热手套等等,但那些东西只能顶一会儿,最让他揪心的时候,这是火场啊,是真正的火场啊。 宫应弦,他连灶火都不愿意靠近,他怎么敢进火场?! 第186章 翻滚的热浪扑将而来,幽深的走廊此时还没有完全过火,只有疑似被爆炸掀飞了墙面和门板的部分有火舌吞吐,而其他地方的火则暂时被门阻断在了屋内。可那赤红的火焰,它们争先恐后地从窗户里、从门缝、从天花板里向外招摇,如同巨龙怒张的嘴,它在喘息、它在酝酿、它在积累,只等准备好的那一刻,就疯狂地吐出能够吞噬一切的烈焰。 程茂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翻卷的火苗:“吊顶里已经过火了,预估离爆燃最多五分钟,加快速度搜索,我叫你们撤必须马上撤回。” “是。” 两名指战员将水带接上楼内的消防栓,压灭走廊上的火,其他人则深入,分散开来,一间挨着一间地寻找受困群众,任燚径直往他爸的病房跑去。 走廊深深,越靠近起火点,烟气越大,两米开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了,看清房间号也异常困难,任燚摸着墙、弯着腰前进,凭着记忆寻找他爸的房间。 突然,任燚听到了对讲频道切换时出现的空白音,接着,程茂的声音在任燚耳边响起:“任燚,我把你放进来已经违反纪律了,你要是出事,我职业生涯也到头了,但是兄弟一场,我认了。现在我命令你他妈的无论如何平安回来,不是为了保我自己,而是不想失去一个兄弟,明白吗。” 任燚眼圈一热:“谢谢你茂哥。” 在经过一间宿舍时,任燚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几声金属敲击声。他愣了一下,他知道那是什么,这一瞬,他的内心挣扎了起来。 在火场救人就是抢时间,早几秒晚几秒,完全足够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他现在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爸和宫应弦,否则多耽搁的时间都是他们的命。 可是,现在有人在求救,就在自己旁边。 任燚的步子怎么也迈不出去了,他朝着墙面狠狠锤了一拳,几乎把嘴唇咬破,他站起身,打开了门。 一个老奶奶正奄奄一息地爬在床底下,她捂着口鼻,用饭盒敲击着床腿,翻滚的浓烟在上空漂浮,还没有完全落地,但她已经呼吸困难,神智迷糊,这种环境下,人撑不过三分钟就会中毒。 任燚跑了过去,将那铁架子床推开,把老人地上横抱了起来,转身冲出房间,同时高喊道:“这里有人,这里有人!” 他往回跑了一段路,一个消防员突然从迷雾里钻了出来,是曲扬波。 曲扬波毫不犹豫地从他手里接过老奶奶:“交给我,你快去找他们!” 任燚没有多言,俩人交换了一个坚定而信任的眼神,他转身又往走廊深处跑。 越往里走,温度陡然升高,起火点就在前方,不是他爸的宿舍,但一定离他爸的宿舍很近,因为这里火势汹涌。 消防水带是无法到这里的,若是拉到这么深的位置,半路上就会被烧穿,所以他没有了水的掩护,只能靠自己。 穿着阻燃服,也无法阻挡无孔不入地热辐射,那仿佛能把人烫化的可怖温度灼烤着任燚的每一个毛孔,他感觉得到身上汗流如雨,高温烘烤不断夺走他体内的水分,更不用提那凌迟一般地剧痛。 而任燚的日常训练,是要适应这样的痛。 出于职业习惯,每到一个地方,任燚都会观察周围的防火措施,他知道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消防栓。他折返回去,在墙上摸索着,很快就找到了,他从里面提出两个干粉灭火器,为自己开了一条必须快速通过的路。 他忍着常人所不能忍的地狱环境,找到了他爸的宿舍。宿舍门已经变形了,无法打开,他后退两步,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门上。 大门洞开,一股火浪如猛兽般扑向任燚,他并非没有预判,所以在踹门之后,也马上就扑倒在地,但还是被火舌舔到了后背和手臂。 阻燃服能保护他的时间很短,他奋力在地上翻滚、拍打,很快压灭了火苗,但衣服也被烧出了窟窿,高温像烙铁一样透过那些窟窿在他的身体上打下疼痛的印记。 任燚顾不得这些,他爬起来冲了进去。屋内已经大半过火,几乎没有什么闪躲和落脚之处,人根本进不去,也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 他的心脏像是要被掏空了一般地恐惧,他大喊道:“爸!宫应弦!爸!” 无人应答。 任燚一边喷火一边开路,强行冲了进去,剧烈燃烧的不透风的房间内,温度恐怕逼近千度,在这里多呆一秒种都能生生要了人的命,任燚觉得自己没进一步,皮肉都要化作血水,顺着他的躯干淌干净,但他还是以非人的意志力,走了进去。 宿舍面积不大,如果没有浓烟烈焰遮挡,其实一眼就能看明白,床底、窗边、浴室这类人惯常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人,是个空屋子,而且,他爸的轮椅也不在。 任燚转身跑了出去,短短几秒钟,仿若死而复生。 他爸腿脚不便,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他肯定走不远,也许就在附近。那宫应弦呢,宫应弦又在哪里? 任燚踹开隔壁的宿舍,嘶声大喊:“爸!宫应弦!” 他的心虽然在胸腔内,但却痛的仿佛被扔进了火里焚烧,他急到掉出了眼泪,可泪水在地狱中没有存在的价值,瞬间就被蒸发,只在那张被熏得灰黑的脸上留下两道污浊地泪痕。 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 不行,你要冷静下来,冷静! 任燚在心中对自己大吼。他爸和宫应弦,都有丰富的火场自救经验,一个来自实战一个来自书本,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怎么自救? 带着一个坐轮椅的老人穿过已经起火、浓烟密布的走廊逃生不可能,从三楼跳窗也不可能的,坐以待毙更不可能,那该怎么办? 任燚猛然想起来,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公共厕所! 任燚回头猛冲向走廊深处,躲过走廊里四处蔓延的火苗,他找到了那间厕所,女厕门大敞着而男厕门紧闭,门缝里漏出来一点衣料。 里面一定有人。 高温作用下,大多门框或门都已经变形,任燚撞了一下没撞开,他用力拍击门板:“爸!宫应弦!你们听到吗!开门!开门啊!” 里面没有动静。 任燚用脚踹、用身体去撞,门已经被撞开了一条缝隙,他从腰间解下撬棍,去撬卡着门板的上门框,在粗暴地破拆下,门终于被他弄开了一条足以供人通过的缝。 任燚挤进去一看,心脏几乎停跳。 厕所内尽管比外面好一些,但也已经毒烟弥漫。 任向荣戴着面具、披着防火毯坐在轮椅上,双手无力垂落,而宫应弦倒在地上,俩人均是不省人事。 宫应弦只穿了裤子,他的衣服都化成了浸了水的布条,封住了门缝,试图阻止要命的烟气钻入,他的腿上有明显的烧伤。 任燚冲过去,先摘下自己的面具扣在了宫应弦脸上,顺便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尽管微弱,但还在坚忍地跳动着。 宫应弦突然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任燚,似乎努力想要看清,却逐渐失焦。 “应弦,应弦!”任燚抚着宫应弦滚烫的脸,含泪道,“别怕,我来救你了。” 宫应弦听不清任燚的声音,也恍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双目在本能地寻找着焦距。模糊的视线里,一个人影晃动,渐渐地,他看出一张焦急的、痛苦的、擦着烟灰的脸,渐渐地,他看到那张脸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眼神就在此定焦。 回忆与现实瞬间交错,重叠着浮现在了宫应弦眼前,他看到烈焰侵蚀的绝望炼狱中,一个人坚定无畏地向他走来,朝他伸出有力的手,给他宽厚的怀抱,用干裂的嘴唇撑起的笑容上方,一颗小小的黑痣在他狭窄的视界里就此烙下了终身不忘的记忆,那人说:“别怕,我来救你了。” 宫应弦脱力地嗫嚅着:“叔叔……救救我……” 任燚痛得仿佛有人在剜他的心。 他勉强抹掉眼泪,又起身去检查他爸,当他的手指抵住任向荣的颈动脉,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时,他愣住了。 “爸……”任燚叫着,声若蚊呐。 任燚疯了一样去摸任向荣的脉搏,去探他的鼻息,均无反应。他喉咙里发出濒死一般地悲鸣,他将任向荣平放在地,托高下巴,两手交握,开始做心脏复苏。 “爸,醒醒,爸,我求求你,醒醒啊!”任向荣泪如泉涌,已然模糊了视线,他不断地按压着任向荣的胸腔,交叉配合人工呼吸,却不能换回一丝一毫回应。 “爸——”任燚撕心裂肺地叫着。 “任队长!”有人在窗外喊着。 任燚浑然未闻,依旧不停地做心脏复苏,一下,一下,哪怕精疲力竭,哪怕双臂酸软也不肯停下。 之后到达的中队从楼梯的另一面升起云梯,在开启的窗户里看到了任燚,他们翻窗而入,把几乎瘫软地任燚拽开,将任向荣和宫应弦从窗户里抬了出去。 很多人在任燚耳边说着什么,或急躁、或迫切、或担忧,但任燚一句话都听不懂。 “爸……爸……”任燚伸手徒劳地想要抓住自己的父亲,可模糊的视线里什么也没有,整个世界都在眼前轰燃坍塌,尘沙四起,遮蔽了所有的光,带来仿佛永不会弥散地黑暗。 任燚忘了思考,忘了行动,他恍惚间被人架起,炼狱般地热浪在远离,浑浊的空气被替换,耳边是喊叫声、刹车声、警笛声、脚步声,声声杂乱,他仿佛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可他已经放弃了感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人走到了他面前,蹲了下来,任燚茫然看着前方,眼底没有焦距,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这个人,用一种仿佛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地艰难口吻,缓缓说道:“老队长,是猝……猝……”他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好半天都说不出下一个字,良久,才道,“他没有遭罪。” 任燚依旧茫然,似乎没听懂。 那人把一个微微发热的东西塞进了任燚手心,哽噎着说:“里面有老队长最后的话。”说完,他起身走了。 任燚低下头,认出那是一个手机,他看着那个血红色的播放键,绵软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 短暂的停顿,一个女声快速说道:“你好,119指挥中心,有什么可以帮你。” “咳……咳咳……小同志,我这里着火了。” “请将你的详细地址……” “你听我说,你一个字都不要说……咳咳……听我说,然后记清楚了。”吵杂的背景音,将任向荣的声音衬托得格外沉稳冷静,“我是退役消防员,我现在在岩田路8号寿康养老院,离我这里最近的是八里消防队。不要走阳光路,那里变道车道狭窄容易堵车。院外大门左侧和东南门各有一个市政消防栓,楼内每层有两个消防栓。起火点为三楼西侧倒数第五间的茶水间,煤气罐爆炸起火,这里的家具和装饰大量使用聚氨酯,消防车到的时候一定已经失控,救援重点是阻断火势蔓延,水枪要封堵起火点上下左右四个方位的房间。到了之后先在西南侧架云梯,这边住的都是腿脚不便或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无法自行撤离。” “先生……我、我已经通知八里消防队赶往事故地点,请问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能够自行撤离吗,周围过火了吗?” 任向荣剧烈咳嗽了两声,轻声说:“我腿脚不好,跑不掉了。我、咳咳、我有话,想跟我儿子说,他也是消防员,他是中队长呢。” 接线员沉默了一下:“您说。” “任燚,我这回,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了,要是不能,现在说的就是遗言了。”任向荣呵呵笑了笑,又伴随着一串咳嗽,“你老觉得,我挺亏的,好不容易退休了,又病了。我不这么想,真的,我跟你说过,能活到现在,这运气就跟偷来的一样,我知足了。可是呢,我也不愿意余生都困在这把椅子里,困在这具病体里,所以,我没什么遗憾的。这火啊,是老对手,也是老朋友了,火里来,火里去,我赢了火这么多回,也该让它赢我一把了。咳咳,任燚,有你这个儿子,是爸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你什么都好,真的。”任燚颤抖着、哽咽着,“你不愿意结婚的原因,我知道,哈哈哈,你以为能瞒住你老子吗,我都知道,我不勉强你,只要你幸福,只要你能找到人照顾你、陪着你,怎么都行,小宫警官,很好。我呢,要去找你妈了。儿子啊,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去找你妈了。” 录音戛然而止。 手机脱手掉在了地上,任燚抱住脑袋,痛哭失声。 第187章 “老队长的报警内容非常重要,给八里消防队至少节省了宝贵的三到五分钟。” “在这种大多数受困者都是行动不便的老年人的情况下,没有造成很大的人员伤亡,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队长一生对消防事业贡献无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的仍然是救人,是我们全体消防人的楷模,总局已经决定为老队长追加烈士一等功。” “任燚,你要节哀,尽快振作起来,你父亲对消防事业的热爱,就由你来继承了。” 这些面目有些模糊的领导们说的话,任燚听着、应和着,但几乎一句都没近心里。 送走了领导,任燚慢腾腾地坐回原位,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 苦涩入喉,回味也无甘。 两天了,他好像做了一场没有止境的噩梦,到现在都不知道眼下所处的,是否是现实。 他无法相信他爸不在了,他总觉得,拿起电话,他还能和他爸聊聊天,趁着休假,还能带上些好吃的,去看看他爸。 怎么会一夜之间全变了呢? 他怎么会突然,就没有爸爸了呢? 他不断地回想起他和他爸的最后一面。俩人吵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其实当天他就后悔了,他都已经想好了,要当面道歉,好好哄哄这个倔强的老头,父子俩喝上两杯酒,就什么都过去了。 为什么他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他妈临终前,让他照顾好他爸,他有照顾好吗?他爸活过了最危险的职业生涯,却殒命在应该颐养天年的退休之后。 他爸在火里救了那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 太不公平了。 太不公平了! 是啊,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为什么善没有善报,恶没有恶报,为什么破坏那么简单,保护却那么难。 任燚呆坐了良久,才搓了搓脸,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现在在医院,这几个月频繁出入医院,唯独这一次,自己不是那个躺在病床被探望的,而正好相反。 总局领导之所以到医院来,并不只是为了见任燚,还来探望在爆炸中受伤昏迷的陈晓飞。 而任燚,除了要处理他爸的善后之事,其余时间都在医院守着宫应弦。 任燚轻轻推开门,步入病房。 宫应弦躺在洁白无垢的病床上,平稳地呼吸着。 任燚坐在床边,定定地望着宫应弦。 他的刘海软软地垂在额鬓,皮肤如玉一般莹白通透,嘴唇则像薄粉的花瓣,面上最重的颜色,来自峰峭般的眉,和翎羽般的睫。 他睡的如此宁静,睡容像画一样美好,谁能想到他两天前经历了什么。 医生告诉任燚,宫应弦除了吸入毒烟和腿部烧伤外,还因为应激引发了休克,再晚一点送医就会器官衰竭,救都救不回来。 任燚不敢去想象宫应弦当时的心情,宫应弦那么怕火,怕到连热餐都排斥,怕到看见火灾后的现场都会吐出来,火是纠缠他十九年的梦魇,是折磨他一生的恶鬼,带给他这辈子最深的恐惧和绝望。 可他为了救自己的父亲,义无反顾地冲入了火场,还把防毒面具和防火毯都让了出去。 他当时该有多么害怕,多么无助,他吸入毒烟的时候一定很难受,他被火烧伤的时候一定很疼,他是不是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去救他,他有没有后悔那样莽撞地闯入地狱? 任燚想着在大火中痛苦绝望的宫应弦,想着他恍惚之际说的那句“叔叔,救救我”,只觉肝肠寸断。 十九年前的宫应弦,十九年后的宫应弦,为什么一个人,要承受这么多磨难,他曾经是一个孩子,他现在是一个好警察,他做错了什么? 任燚颤抖地抚摸着宫应弦的脸,以指尖获取的那一点点温度,来抵御千军万马踏身而过的痛。他干到涩痛的双目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有体内好像在流血。他缓缓伏在了宫应弦身上,却不敢用力,似乎床上的人琉璃易碎,稍有不慎,就要化作齑粉,再也消失不见。 “应弦……”任燚轻轻地唤着,“你醒醒吧。” 四野寂寥,回应任燚的,只有宫应弦跳动的心脏。 “你醒醒吧,我已经没有爸爸了,我不能没有你。” ---- 任燚无法入睡,他感觉不到困,也感觉不到饿,所有身体机能的预警都被他忽略了,只有在曲扬波的强迫下,才吃下点东西。 此时,俩人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看着里面的陈晓飞,久久不言。 “我正在找你们。”背后有人说道。 曲扬波扭头,叹道:“你来了。” 来人是邱言,她看了曲扬波一眼,总是犀利精明的眼眸中,泄露出一些不加掩饰的疲倦。 任燚没有回头,他低声说:“有消息吗?”任何消息。关于凶手的也好,关于陈晓飞的也好。三天了,他的理智终于从巨大的痛苦中抬头,开始恨。 “有,张文归案了。” 任燚转过了身来。 “其实那天我们就差点抓到他,找到了他临时躲藏的地点。但有了蔡强的前车之鉴,我们不敢贸然实施抓捕,最后被他跑了。但是刚刚,他自首了。” “自首了?”任燚握紧了拳头,“那紫焰呢?紫焰在哪里?这次爆炸又是谁干的?” “张文不知道紫焰的行踪,他是觉得自己躲不掉了,被迫来自首的。茶水间的炸弹是定时炸弹,现在还无法确定凶手是谁。”邱言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任燚,“但是,我们从张文的临时居所里,找到了这个。” 任燚打开来,是一沓证物照片,照片中泛黄老旧的文件很眼熟,是他爸那个年代的出警报告,有好几个战士的,也有陈晓飞的。 曲扬波也凑过来看了看,但他没有参与案件调查,不明白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他忧心忡忡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是对陈队不利的证据吗?” 邱言颔首:“这份缺失的出警报告,证明陈晓飞是第一个进入地下车库的人,而在他的报告里,说从车库入室内的门的门锁是他为了检查车库过火情况破坏的,因为当时门被反锁了。如果按照我们的推断,凶手是从地下车库入内纵火的,那么陈晓飞就有极大的嫌疑帮助凶手掩饰作案痕迹。” 任燚倒吸一口气,仍觉气短,好半天,他才开口:“有没有可能,是伪造的。” “鉴定过了,是真的。” 曲扬波皱起眉:“邱言,我相信陈队长的为人,这个,作证据还不够吧。” “所以我们还在调查他近期的动向,有很多事要等他醒过来配合调查。”邱言看了一眼icu的大门,“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 任燚的脑子混乱不堪:“你的意思是,爆炸案可能跟他有关?为了灭口?” 邱言冷道:“而且还能报复你,一举多得,恶毒至极。” 任燚缓缓摇着头,他从心底里抗拒他们对陈晓飞的怀疑,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相信什么、怀疑什么。 “现在组织还有两个关键人物没有落网,就是紫焰和蓝焰,一个是幕后主导,一个是资金来源。”邱言顿了顿,又道,“或者我说反了,提供资金的那个才是幕后主导。” “这个人,上次宫应弦说有猜测了。” 邱言的神情变得古怪,目光更暗了几分:“现在不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 “有不得已的原因。” “对了,飞澜的手机!”任燚想到了什么,“这条线索呢?” “丢了。那天进入她家的人前前后后有二十来个,派对公司的,送花的,送快递的,送蛋糕的,送礼服的,化妆的,非常不好查。” 任燚失望地别来了脸。 邱言凝视着任燚:“任队长,安慰你的话,估计你也听烦了,这句话现在可能你更需要,那就是,我们一定会把这个组织一网打尽,一个不漏。” 任燚轻轻“嗯”了一声。 “我刚刚去看了应弦,医生说他状态平稳,可能过不久就会醒。”邱言看了看表,“我是抽空过来的,马上就要走,如果他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我好吗。” 曲扬波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无奈地说:“别太累了。” 邱言微微一笑:“我走了,等我消息。” 任燚靠在墙上,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 曲扬波脸色也很不好:“他们真的要怀疑陈队长?我不相信。” “我也……不愿意相信。” 曲扬波看了看任燚胡子拉碴的模样:“我送你回家睡一觉吧,回中队也行,不要总待在这里了。” 任燚摇头:“在这里我好受点。”只有在离宫应弦这么近的地方,他才能感觉到希望,而希望是注入他冻僵的身体里的一丝暖意。 “那你至少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你这样折腾自己,我……” “任队长!”一个护士匆匆跑了过来,“宫博士醒了。” 第188章 任燚慌张地冲进了病房,只见宫应弦赤着上身坐在床上,医生在给他检查身体。 而盛伯站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 宫应弦是非常排斥身体接触的,尤其是不穿衣服的情况下,哪怕是医护人员的碰触,他都会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可是现在,他只是沉默、甚至是呆滞地坐在那里,任人摆弄。 任燚的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因为他开门的声音那么大,宫应弦却好像没听见一样,连脸都不曾转过来。 曲扬波也察觉到了异样,他看了任燚一眼,却见任燚的眼睛已经钉在了宫应弦身上。 任燚走了过去,小声叫道:“应弦?” 宫应弦毫无反应。 不,并非毫无反应,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他的嘴角有微微地抽动,睫毛也在不安地抖动,垂落在身侧的两只手,手指在以极其微小的幅度颤动。 他显然是不舒服的,但他一动也不动。 任燚终于意识到宫应弦不对劲儿了,如果换做别人,他可能会问对方是不是开玩笑,但他知道宫应弦从来不开这种玩笑。 医生转过来,沉重地对任燚说:“任队长,我们翻过宫博士过去的医疗记录,他现在出现的症状跟他六岁那年一模一样,我们已经通知他的主治医师,庞贝博士会搭乘最早一班航班回国。” 任燚的心乱做了一团:“什么,什么意思,什么症状?” “我不是相关专业的医生,具体要庞贝博士向你解释,用一种比较好理解的方式来说,类似于自闭症。但他当年是因为严重情感创伤引发的,是心理问题,不是病理性的发育障碍,所以有缓解和治愈的可能,不过一旦这种诱因再次出现,造成应激反应。”医生看了宫应弦一眼,“就会复发。” 任燚看着目光空洞、像一个未经启动的机器人一般的宫应弦,一颗心都被撕碎了。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揪着头发,慢慢蹲了下去。 曲扬波扶住任燚,急问道:“医生,他现在身体其他功能怎么样?能治好吗?” “身体上的损伤是可以恢复的,但心理问题……我们要等庞贝博士到了共同研究治疗方案。他六岁那年,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半年,后面的康复治疗则花了好几年时间,这一次,不好说,也许很短,也许……更长。” 任燚在曲扬波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颤抖着:“他,听不到我们说话吗?” “他听得到,还能感知你的情绪。自闭症的症状,是能够听到、感知到,但是难以处理,想要表达,但是无法正常的表达。我们就像是在两个世界,你说的话他可能大半不理解,他表达的东西你可能看不懂。” 任燚艰涩地说:“所以,我们无法沟通。” “也不是完全无法沟通,但是效率非常低。”医生安慰道,“任队长,你要相信现代医学,相信医生,当年庞贝博士可以把他带回正常世界,现在也一定可以,他现在比六岁的时候坚强多了。” 曲扬波也跟着点头:“对,对,身体受伤了要修复,心理也一样嘛,都会好的,他现在还有你呢。” “他没有家人了,所以,跟他有情感纽带的人一定要多陪伴、多沟通,就算他听不懂你说什么,但你对他好他知道。”医生见多识广,早就看出任燚和宫应弦的关系不一般。 任燚走了过去,他摸了摸宫应弦的脸,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深吸一口气,捡起病号服,仔细给宫应弦穿上了。 宫应弦就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既不配合,也不反抗。但他的目光终于动了,移到了任燚脸上。 任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应弦,你感觉怎么样?” 宫应弦定定地望着任燚,一言不发。 曲扬波给医生和盛伯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宫应弦坐在了床边,一颗一颗地系着扣子,由于两手发抖,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得艰难不已:“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吗,渴吗。” “你这么爱干净,三天都没洗澡了,难不难受啊。” “这里是你最讨厌的医院,你是不是很想回家?” 任燚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都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应。他终于崩溃了,他抱住了宫应弦,紧紧地抱着,哽咽着:“应弦,求你跟我说句话吧。” 宫应弦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 任燚哀求道:“跟我说句话吧,醒醒吧,我真的……” 突然,任燚感觉到一只手覆在了他的背上,那手又大又温暖,多少次拉着他脱离险境,多少次带给他炽热的抚摸,那是一只,他一辈子都不想放开的手。 应弦,你感觉得到我吗,你在安慰我吗,是吗。即使是这样,你还是关心我,还是想安慰我。任燚抱着宫应弦,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愿意为自己倾尽所有、不顾性命的人,还有什么坎是他们不能一起跨过去的?再多的阻碍,再多的困苦,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 众人焦急地等在病房外,庞贝博士和几名医生正在给宫应弦会诊。 等了足足两个小时,病房门才打开,庞贝博士走了出来,冲他们点点头,神色有些疲倦。他一得到消息就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下了飞机直奔医院,已经有二十多个小时没休息了。 “博士,怎么样?”邱言忐忑地问。 庞贝博士苦笑了一下:“确实跟当时的症状一样,我真的没有想到他敢进火场,那对他来说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酷刑。” 邱言轻咳了一声。 庞贝博士猛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任燚一眼。 任燚抿着唇,脸色刷白。 “不过,好消息是,没有他六岁那年那么严重,一是因为诱因不同,虽然都跟火有关,但情况不一样,二是他现在已经成年了,沟通和理解能力强很多,抵抗能力也要强很多。他当时啊,比现在严重多了,对人非常的恐惧、抗拒,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愿意向任何人敞开,但现在他不抗拒人,也不是主动要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是自我保护机制自动为他树立起了高墙,他是想要出来的,我能看到他的这种**,他也在跟自己抗争。” 邱言喜道:“那他是不是可以恢复过来?” 庞贝博士点点头:“我有信心,给我点时间,也给他点时间。” 任燚长舒了一口气,他感激地说:“谢谢你,庞贝博士,这是我这些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那我能做什么?” “陪伴他,跟他交流,跟他互动,这是对他的恢复最有帮助的,他会慢慢回应你的。一旦他对你有了回应,那就离好起来不远了。” 任燚眼睛一亮:“他醒来的第一天,就回应过我。” “真的?什么样的回应?” “我那天,抱着他哭了,他把手放在我后背上,明显是在安慰我。”任燚有些不好意思。 庞贝博士笑道:“太好了,这样的回应,我当时努力了半年呢。可能这次的情况只是暂时性的,连他自己都想要推倒高墙,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让他恢复过来。” 任燚悬吊的心脏终于回落,这确实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已经做好了半年、甚至更长的准备,无论需要多少时间,无论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他一定会等到宫应弦恢复。 “我现在能进去看看他吗?”任燚问道。 “去吧。” “哎,等一下。”盛伯把一个保温箱交给任燚,“任队长,也到了吃饭时间了,你和少爷一起吃饭吧,麻烦你喂他一下。” 任燚接过保温箱,温言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走进病房,宫应弦半倚在靠枕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应弦,该吃饭了,饿了吧。”任燚将矮桌放到了床上,把饭菜一一摆了上去,直到他摆好了,宫应弦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 任燚把他身体垫高了,将他的脸转了过来,他的眼睛动了动,静静地看着任燚,瞳仁像剔透的宝石。 任燚矮下身,微微一笑:“你刚才和庞贝博士聊什么了。” 宫应弦眨了眨眼睛,神情懵懂,简直是我见犹怜。 任燚忍不住凑过去,嘴唇在他唇上温柔地碾过,而后盯着他,那眼中分明荡起了小小的涟漪。 “来,我们吃饭。” 任燚坐在床边,搓了搓手:“全都是你爱吃的,先来尝一块笋尖吧。”他夹了一段青嫩的笋,送到宫应弦嘴边,“啊……” 宫应弦迟疑了一下,张开嘴,认真地嚼了起来。 “医生说下个礼拜你就可以出院了,很多治疗可以在家做,你这么讨厌医院,应该很高兴吧。”任燚舀了一勺汤喂他。 “你知道吗,张文自首了,我看他平时那个怂样,还真未必是装的,只是紫焰和蓝焰还在逃,邱队长说,提供资金的蓝焰可能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陈队长也在这个医院。”任燚提到陈晓飞,叹了一口气,“在icu,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我每天都去看他,我心里是真的不相信他是坏人,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他活下来,他一直对我很好,曾经是我爸最好的兄弟。”提起自己的父亲,任燚的目光再度暗淡。 宫应弦的膝盖突然顶起来,碰在了矮桌上,桌子晃了一晃,汤都洒了出来。 任燚赶紧拿纸擦了擦:“怎么了?难道你想下床?” 宫应弦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任燚。玉雕一般完美的容颜,因为缺少了生气,而多了几分空灵圣洁的美,被这样纯净无暇的眼神凝视,任燚的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任燚放下碗筷,他抓住了宫应弦的手,“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跟我说话,但是说不出来?”他觉得宫应弦被困在一个壳子里,身不由己。 宫应弦静默半晌,突然合拢五指,轻轻握住了任燚的小拇指。 任燚愣了愣,而后鼻腔一酸,他拉起宫应弦的手,贴着自己的脸:“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我永远都陪着你。” 第189章 任燚这几日,不在医院,就在外奔波处理他爸的身后事。这时候就看出孑然一身的坏处来了,所有事情,他都得亲力亲为,去填那些冰冷的文件,去置办白事要用的东西,听人不带感情的谈论着销户或葬礼——于己是至亲至爱的人,与对方不过是每日重复的无聊工作或生意。被迫用这样的方式一遍遍确认他爸已经不在的事实,对他而言,全是折磨。 原本曲扬波和高格想帮他,也都被他拒绝了,这事,确实要亲力亲为。 但后来,还是不得不让他们帮忙,因为总局的领导找他谈话,不仅要为他爸追加烈士一等功,还要立为应急管理部的英雄典型,在媒体上做大量的报道。 任燚觉得他爸值得这些赞誉和勋章,也明白总局的苦心,但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让自己出镜、不要提自己的名字,他不希望自己在网络上一些没有洗清的污名,给他爸带来一丁点的质疑,他要他爸干干净净地走。 忙活了一天,晚上回到医院,他急匆匆地想要马上看到宫应弦。 出事到现在,他基本上是住在医院了,他不想回家,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太冷清了,也不想回中队,那些关切的目光和小心翼翼的态度让他窒息。 宫应弦给了他一个“想要回去”的地方,哪怕这个地方是他最不想踏足的医院。 敲了敲门,宫应弦轻轻推开病房门。 盛伯见到他,跟见了救世主一样:“任队长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很晚呢。” 只见床上一方矮桌,六样饭菜,但看起来什么也没动。 “吃饭呢。”任燚走过去摸了摸宫应弦的头发,“怎么了盛伯,他吃完了吗?” “一整天,只吃了早饭,你不回来他不吃。”盛伯唉声叹气。 任燚愣了愣:“他一天就吃了早饭?” “是啊。” 他出门早,那可是七八点的时候俩人一起吃的,现在都十二个小时了,他低头看着宫应弦:“你在等我吗?” 宫应弦看着他不说话。 “那他换药了吗?”任燚看了一眼宫应弦的左大腿,那上面虚盖着纱布,被烧伤的地方明显有渗血。 盛伯也摇头:“怕疼,不配合,医生说等你回来再换,昨天也是你在他才肯换的。” 任燚听着就心疼:“盛伯,你怎么不给我电话啊?” 盛伯为难地说:“我知道你忙着老队长的事,哪里好打扰你。” 任燚轻轻一叹:“我来喂他吧。” 盛伯把饭碗和勺子递给他:“我看得出来他在找你。” 任燚心里又酸涩,又莫名地有一丝暖意。 盛伯走后,任燚冲着宫应弦笑了笑:“你是在找我吗?” 宫应弦依旧看着他。 “我也没吃饭呢,你说,哪个好吃。”任燚听从庞贝博士的话,要引导宫应弦跟自己沟通。 宫应弦顿了半晌,夹起一块炸得金黄的豆腐,送进了嘴里。那豆腐外皮焦黄酥脆,内里却是软白嫩滑,起初是适口的温度,可一咬开来,嫩豆腐芯儿的余温还在,顿时像果冻一样在嘴里散了开来。换做常人,最多觉得有点热,但宫应弦长期不吃热食,口腔对高温极其敏感,对他来说,这就是烫了。 他被烫得咂舌,张嘴就吐,豆腐混着涎液从嘴角流了下来,弄得桌上、衣襟上都是。正常时候的宫应弦极注重仪表,中了枪也更在意血污而不是伤口,怎么也不会因为一小块豆腐做出这狼狈相,但他此时浑然未决,烫就烫,吐就吐。 任燚赶紧给他擦,边擦边哄道:“没事,不吃这个了,什么坏东西,好吃我也不吃。”他把水递给宫应弦,“喝点水。” 宫应弦喝了几口水,任燚又在他嘴角做势吹了吹:“还烫不烫。” 宫应弦依旧没反应。 任燚在他唇角亲了一下:“不烫了,一点都不烫了。” 宫应弦这次转了过来,盯着任燚,然后清冽的目光下移到了他的嘴唇。 “怎、怎么了?” 宫应弦伸出手,抚上了任燚的唇,轻轻按压着。 任燚就乖乖地让他摸。 宫应弦摸起来好像没完,摸完嘴唇,又摸他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手指摩挲着他鼻梁上的痣。 任燚维持着一个身体前探送给他“品鉴”的姿势,不一会儿腰就酸了,他想换个姿势,结果一低头,骇然。 宫应弦的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此时形状有异。 任燚眨了眨眼睛,有些懵。 宫应弦太要脸了,平时要是被任燚看到这一幕,多半都恼羞成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坦荡荡地让他看。 任燚心里一动,想着庞贝博士说过的话,沟通,互动,沟通,互动,沟通和互动越多,越能帮助宫应弦打破这个困住自己的壳。于是他不加思索伸了手。 宫应弦怔了怔,突然脱口小声叫道:“任燚。” 任燚大喜:“你、你说话了?你说话了?!” 宫应弦抱住了任燚的肩膀,将脸歪在了他的肩膀上,乖巧地伏着:“任燚。” 任燚摸索得有些急躁,宫应弦闭着眼睛哼哼,抱着任燚不停地叫他的名字,那一声一声,澄澈的,真挚的,渴望的,充满依赖的,让他想起情浓时宫应弦曾经在他耳边的反复呢喃,宫应弦一向如此,那种时候不愿意多言,只爱叫他的名字。 这可把任燚撩得浑身过火一样热。可他也只敢如此了,对着赤子一般的宫应弦,若是当真做些什么,总有种趁人之危的感觉。 过后,宫应弦变得比平时还乖顺,喂饭也顺顺利利,换药也顺顺利利。 只是,看着宫应弦腿上的烧伤,烧焦的血肉混合着药物,看起来泥泞而糊烂,惨不忍睹,任燚不是第一次看,可每看一次都心痛到窒息。他这一辈子都在跟烧伤打交道,从前看父亲的,看父亲的战友的,当了消防员后看受难人的,看自己和自己战友的,他身上也有七八处烧伤,但都没有这么大面积的,他知道烧伤的灼痛是什么样的滋味儿,如今更知道了伤在心爱之上身上是什么滋味儿,看着宫应弦满脸盗汗,面皮惨白,恨不能代而受之。 顾不得医生在场,任燚弯腰抱住了宫应弦,把他的头掰了过来,柔声安抚道:“不看了,我们不看了,马上就好了。” 宫应弦也就听话地不去看,头倚靠着任燚的胸口,低头玩儿着任燚兜帽的绳子,疼得一抽一抽的,也不吭声。 任燚偷偷在宫应弦额上亲了一下。 宫应弦突然猛地颤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任燚,把护士都吓一跳。 “别动啊,动的话就要绑起来了。” “不用不用,他不动。”任燚看着宫应弦,“怎么了。” 宫应弦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任燚,目光又落到了他唇上。 这是第二次了,任燚似乎终于回过味来了,宫应弦是希望自己亲他吗? 任燚试探着又他在额上亲了一下,还得防着护士看到,宫应弦的眼睛发亮,哪怕面上没有明显的喜怒,像是表情肌肉也都被封印了一般,可任燚还是能看出他高兴。 任燚却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他平常逗宫应弦,这人就时常羞臊脸红假正经,要是逗得狠了,就会“性情大变”,变得没节没制不是人,现在这样,反而坦诚了许多。 任燚便又啜了他一下,这次是脸颊,然后是嘴唇。 俩人背着护士一会儿偷亲一下,一会儿偷亲一下,像极了小时候背着家长干坏事的顽童,竟也生出几分甜蜜来。 换完了药,任燚坐在床头剥橘子,剥出来橙黄饱满的月牙状橘子肉,送宫应弦嘴里一瓣,送自己嘴里一瓣,边吃边说:“明天我爸要出殡了,不从家里走,从中队走,你也知道的,我爸以前也是凤凰中队的,不过以前不叫凤凰中队,前几年做过一次大的调整。” 宫应弦嚼着橘子,认真听着。 任燚也不管宫应弦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着:“这算是我们的规矩吧,家要是在当地的,就从中队走,我爸虽然早退休了,可他的心从来没离开过中队。这次,总局给他追加了烈士一等功。其实以前也想给他的,我跟你说过吧,我爸当年在宝升化工厂爆炸案的时候,立过一件大功,带着几个战士和工人在废墟下活了七天八夜,当时就想给他一等功,活着立一等功啊,多大的荣誉,但他没要,他说同样是一等功,他活着,他战友死了,他受不起。这次,总算是……”他说到这里,剥橘子的手顿了顿,有些发抖。 宫应弦感觉到了任燚的悲伤,他抚摸着任燚的头。 “嗯,明天,明天从中队出发,听说好多媒体什么的,也会有好多人来送我爸。”任燚看着宫应弦,“真想带你去啊,可是你现在不能离开医院,怕伤口感染,没关系,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我爸。” 宫应弦唤道:“任燚。” 任燚捏了捏宫应弦的脸:“难道你真的想去?” 宫应弦僵住了,不言语也不动作。 “如果你想去,你就,点头,点头会吗。”任燚点着头,“像这样。” 宫应弦又僵了一会儿,点了一下头。 任燚狂喜,这是回应,这是几天来第一次的正面的、及时的回应!这是几天来第一次正确的理解和表达!任燚狠狠抱了宫应弦一下,笑道:“太好了,你会点头了!”他恨不得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庞贝博士,这应该是巨大的进步。 宫应弦又继续点头。 任燚柔声道:“我也很想带你去,但是你的伤口正在愈合的关键时期,这时候出去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等你好了,就可以出院了,不会太久的。”盛伯和庞贝博士已经在宫家准备好了需要的医疗设备,就等宫应弦的烧伤没有感染风险后就出院,毕竟心理治疗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宫应弦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点了一会儿头,大概也累了,主动从任燚手里拿了瓣儿橘子吃了起来。 任燚掏出手机,给庞贝博士打了个电话,把刚才的情况描述了一下。 庞贝博士的酒店就在医院附近,不到一刻钟他就过来了,正巧邱言下了班,得空也过来,撞在了一起。 于是三人挪到会客室,聊起宫应弦的。 听得这些进展,庞贝博士和邱言都十分高兴,庞贝博士更是自信满满地说:“这进展真的太棒了,他所有的反馈都提前了,我的药物和你的陪伴都起了作用。” 任燚也面露喜色。 “还有什么吗?还有什么别的不一样的,任何微小的细节,都要告诉我,很重要。” 庞贝博士现在要求跟宫应弦有过接触的所有人,尤其是任燚、盛伯这种亲近的人,要把跟宫应弦相处的所有细节都如实汇报。 任燚猛然想起晚饭时的事,有些难以启齿。 庞贝博士是什么人,心理学界泰山北斗般的人物,任燚眉毛颤一下,他就能看出端倪:“你有什么没跟我说?为什么?” 任燚摸了摸鼻子,看了邱言一眼,邱言不在他都不好意思说,邱言在场……他可以不要脸,反正他本来脸皮也厚实,但是总觉得对宫应弦不大好。 邱言挑了挑眉,聪明地起身:“我去买个饮料。” 邱言走后,任燚才把宫应弦有反应的事告诉了庞贝博士。 庞贝博士更高兴了:“你看,这就是他成年之后比小时候更容易治疗的原因之一,这种反应能够极大的刺激他,我鼓励你多多益善,更进一步刺激他试试。” 任燚面部肌肉抽搐:“你……你鼓励我?” “啊,不然还有谁能干?” “不是,博士啊,他现在,他现在是个病人,而且,像小孩儿一样,我觉得……”任燚觉得自己无法下手。 “第一,他身体功能没有问题,第二,他不是小孩儿。”庞贝博士道,“你不想帮他吗。” “我当然想,但是……”任燚总觉得自己趁着宫应弦生理和心理双重受损的时候那个,也太禽兽了。 庞贝博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相信我,只是亲吻和抚摸就有这样的反馈,刺激越多,反馈也就越多,你想帮他,就不用顾忌这些。”他略有些兴奋地说,“这样的案例我还是第一次碰见,特别,很特别。” 任燚满脸尴尬。 这时,邱言回来了,还给他们俩人买了矿泉水。 三人又聊了聊宫应弦的烧伤,话锋一转,邱言道:“庞贝博士,下一阶段的治疗什么时候开始?” “回家之后,在这里不方便,深层催眠要在一个他觉得安全的环境里。” 任燚并不意外,要治愈心理问题,肯定要对症下药,但他对深层催眠着实有一点阴影。 “那应弦什么时候能出院?” “根据他腿伤的进展,估计一周以后吧,只要感染风险降低了,就可以回家治疗。”庞贝博士道,“你拿到宫女士的签名了吗?” 邱言摇头:“还没,我正在催她。” “什么签名?”任燚知道他们说的宫女士,肯定是宫应弦的姑姑。 “哦,是医疗免责协议。深层催眠是有风险的,没有这样的协议我不会给任何人做,鉴于应弦本人现在没有行为能力,他唯一成年的亲属就只有宫女士了。” 任燚自然知道什么是医疗免责协议,宫应弦就曾经骗他签下,让庞贝博士给他爸做深层催眠,他皱了皱眉,余光能感受到邱言投射来的不安的目光,但他复又神色如常,“原来如此,那还是尽快吧,不要耽误治疗。” 第190章 天刚蒙蒙亮,任燚对着镜子整理领带和制服,同时与镜中的自己对望。他一身火焰蓝制服,戴蓝白相间的沿帽,金红徽章和穗带妆点在心口,他肩膀直角如刀削,腰身修窄胜松柏,尽管脸色有些苍白,仍不减英武的气概。 他深吸一口气,戴上了墨镜。总局宣传部与媒体已经通过气,不拍他的脸,拍出来也不放,但也难免怕有遗漏的镜头,所以他还是稍做了点遮挡。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看向了自己的桌子,一张16英寸的黑白照片上,他爸穿着老款的丛林绿军装,左右两边的胸口挂满了勋章,正在从容微笑。 任燚走过去,拿起照片,笑了笑:“老任,从小他们都说我像你,我不承认,我觉得我像我妈,我妈漂亮,所以我才这么帅,哈哈,但是,后来发现越长大好像确实是越像你了。” “你说能有我这个儿子,是你最大的骄傲,而我最大的骄傲,是有你这个父亲。”任燚说着说着,眼眶噙泪,他用额头抵着任向荣的照片,喃喃道:“走吧,儿子再送你一程。” 任燚把相片端正地托在身前,下了楼,操场上站满了战士,身姿挺拔,列队齐整,标枪一般笔挺,且早已自动为他留出中间的道。不远处,鲜红色的消防车静静矗立,云梯上绑着白纱幔,微微飘扬。更远处,消防队四围全是围观的群众,没有一人喧哗。 任燚踏出门,一声昂扬的号令响彻肃静的操场:“敬礼——” 指战员们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任燚点了点头,踏着正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前方。 他身后,是六个战士共举的棺木,他爸的遗体已经在殡仪馆,棺木中放的是他的常用物品。 那段并不长的路,任燚走来是百感交集,带着他爸走过这一生走过无数次的路,走过他最钟爱的事业和信仰,荣誉和使命。 最后,他走上了消防车,让这个老伙伴送他爸一程。 任燚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爸的遗像,对着对面的曲扬波点了点头,这些天曲扬波和高格帮了他最多,但高格要留下来执勤。 曲扬波回以“不必多言”的眼神。 消防车开出了中队,另有两辆公务车尾随,街道两旁围观的群众都默默注视着这辆车,他们中大多是附近的街坊邻居,这个消防中队就是守护他们一方的保护神,也有不少认识任向荣的,看到媒体报道后,自发地来送行。 任燚低着头,用下巴抵着他爸的遗像,脑中纷乱。 再抬头时,任燚扫了一眼窗外景色,开口道:“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么走绕远了。” “没有,任队,还有人想送行。”司机指了指前方。 任燚转头看去,是离他们最近的骡巷口中队,王猛带着一群战士列队站在中队门口,目视着他们的车远远敬礼,他们的消防车停在围墙内,云梯伸到马路上空,一面鲜红的国旗挂在云梯中间,以示降半旗。 任燚眼眶灼热。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近十个消防队,无一例外都来送行。 任燚坐在车上,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墨镜遮住了他滂沱的双眼,遮不住他的感动和思念。 爸,你看到了吗。 你一定看到了。 ----- 葬礼结束后,任燚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医院,他担心自己不在,宫应弦又不吃饭,临走前叮嘱了很多次,也不知道宫应弦听进去没有。 此时,庞贝博士正陪在宫应弦的病房里,桌子上铺开几张纸,俩人正在上面写写画画。 “任队长。”庞贝博士招呼道,“累坏了吧。我也很想去像老队长表达敬意,但我担心他不吃饭,不敢离开。” “谢谢。”任燚颔首微笑,走了过去,看了看桌上的画,画的非常抽象,他辨认不出是什么内容。 “这是他表达的方式,大部分还是不好理解啊。”庞贝博士抽出自己袖子底下压着的那张,“不过这张就很明显了。” 任燚看了看,上面画了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小人,是他吗?他把这张在宫应弦面前晃了晃,笑道,“是我吗。” 宫应弦犹豫了一下,接过那张纸,拿起笔又开始涂涂抹抹,最后在上面画了个嘴唇。 任燚尴尬得直流汗,庞贝博士还沉思了一下,发出“咦”的声音。 任燚揉着宫应弦的头:“有好好吃饭吗。” “我盯着他,倒是吃了,但是没有你在的时候那么配合。”庞贝博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你陪他吧,我回酒店了。” “好,辛苦你了。” “对了,今天跟医生沟通,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可以提前出院。” “那太好了,那催眠……” “哦,我们在等宫女士回国,也就这两天,有些问题确实还是要当面沟通比较好。” “好的。” 庞贝博士走后,任燚挤上床,挨着宫应弦,给他讲故事。 但宫应弦时不时地就要凑上来,主动亲他,那亲吻令人感到十分单纯,没有什么进一步的目的,仅仅是亲他,好像这是最好的沟通,好像这样一来,就会让其更安心。 可宫应弦没有邪念,被撩了好几次的任燚却是无法不有,他想起庞贝博士说过的话,老脸也难得有些羞臊。 讲了会儿故事,任燚又给宫应弦将今天的葬礼,把他记得的细节都复述了一下,这一回他没有哭,而是感觉很平静,很安宁。 那天晚上,任燚没有睡在自己的陪床上,而是和宫应弦挤了一张,为了避免碰到宫应弦的腿,他不敢靠太近,俩人隔着一个肩头的距离,在被子里轻轻握着手,握到掌心出汗也不松开。 想起以前他们还没有互通心意的以前,他以一起看电影为借口和宫应弦同挤一个被窝,那甜蜜蜜的暧昧,小心翼翼的试探,欲说还休的渴望,都是人生中极美好的回忆。 他有很多美好的回忆,都与身边的人有关。 何其幸运,他们还有机会创造很多美好的回忆。 那是近两三个月来,任燚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 两天后,任燚得到一个令他振奋的消息——陈晓飞醒了,人也已经脱离危险了。 尽管后面还有漫长的康复要做,但他至少扛过了第一关。 现在他还不能探视,只有警察能进去问话,任燚就在外面等着。 等邱言出来后,任燚道:“陈队长怎么样?” “我觉得他会好的,他非常坚强,头脑也很清楚。” 任燚吁出一口气:“那……” “爆炸前,他接过一个电话,我们会追查下去,有了关键的进展我会告诉你。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嫌疑,我现在无法回答你。”邱言给任燚展示了一下手机,上面是监控不甚清晰的画面,有一个看来高大的黑衣男子正进门,脸上做了遮挡,“这个可能是埋设炸弹的可疑人,也就是紫焰。” “你为什么认为他是紫焰?紫焰不是有很多信徒吗?”虽然这个人符合他们在录像里看到的紫焰的身型,但也只有上半身而已,不好判断。 “现在没有了,被我们抓得抓,剿得剿,很多事他都要亲力亲为,对你的报复可能是他最后的疯狂。” “如果他是为了报复,为什么要把我支开,他不是一直想杀我吗。” “这些变态的思维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理解,也许他发现,这样你会更……”邱言有些不忍心说出口,“也有可能,是因为如果你在,有些计划就不能实施,比如那个把陈晓飞从老队长身边调开的电话。” “电话说了什么?” “根据陈晓飞的说法,对方声称茶水间有炸弹,他必须一个人去查看,不准告诉任何人。” “有证据吗?” 邱言摇头:“陈晓飞是消防支队的队长,没有有力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对他监听,所以先着重查那通通电话的来源。” 任燚轻叹:“对了,协议什么时候能签?应弦周末就能回家了。” “快了。”邱言道,“宫女士回国了,她和庞贝博士明天见面。” 第191章 宫应弦出院那天,是任燚开车送他回的家,不仅如此,他还打算在宫家住一段时间。 他的进修手续已经办完了,只等着第二学段的入学,所以这段时间是自由的,陪着宫应弦是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 宫应弦原来的医务室又增加了一批新设备,同时从自己的私立医院调来了一个医生两个护士,接手他接下来的治疗。 而宫明晴也已经在医疗免责协议上签了字,庞贝博士随时可以对宫应弦进行催眠治疗。 回到自己家后,宫应弦明显放松了很多,从神情到动作都比之前灵动了,主动要出去活动。 于是任燚就推着轮椅,带着宫应弦在家里四处闲逛,遇上轮椅无法过去的楼梯、门槛,就把宫应弦连人带轮椅地抱过去,几次下来累得气喘吁吁,他也不愿意找人帮忙,因为他知道宫应弦喜欢跟他独处。而且在俩人独处的时候,他们能够有效率沟通的时候在一天天变多,他不希望别人来打断。 任燚推着宫应弦去逛花园,此时阳光正好,温度宜人,四周植被繁盛,呼吸间尽是清冽的草木香,自心肺循环一周,舒畅极了。 俩人一路聊着天——任燚说,宫应弦听。 “最近天气可太好了,但是过了清明就不行了,过了清明就开始热了。我不是要回武警大学进修吗,那个宿舍啊,没有空调的,所以晚上我肯定不住那儿,我回家睡,不过中午还是得在那儿睡,哎,又想起大学时候了,我们那时候变着花样降温,甚至还在宿舍里摆过浴桶呢。” “你大学时候怎么样?你肯定不住宿舍吧,你这个人怎么能忍受跟别人住一起。哦,不对……”任燚突然笑了,低头在他耳边调笑道,“你还是很愿意跟我住一起的,嗯,何至住一起,最好住一个屋,最好睡一张床,最好盖一床被子,对不对。” 宫应弦抬起头,用脸颊蹭了蹭他。 任燚在他颊边亲了一口,然后爱不释手地搓了搓他的脸:“乖。走,带你去找你的朋友们玩儿。” 俩人来到了室,任燚知晓这里的密码,顺利打开门,他又弯腰要去抬轮椅。 宫应弦却按住了他,想自己站起来,任燚连忙制止了他:“你可别乱动。” 宫应弦皱眉看着自己的腿。 “别急,等你好了随你撒野,现在就老实地坐着吧。我不累,我训练的时候强度比这大多了。”任燚把轮椅搬过了门槛,“走,去找schiel。”他推着宫应弦,一路观赏那些爬行动物,宫应弦眼睛直发亮,还逐一检查恒温室的温度,似乎还想开箱,但被任燚阻止了。 任燚推着宫应弦继续往前,来到schiel的恒温箱前,任燚贴着玻璃看着它:“应弦,你一直想让淼淼和它玩儿,等你好了,我就带淼淼来,好不好。” 宫应弦轻轻敲了敲玻璃箱,schiel竟然蜿蜒着爬了过来,用水蓝色的蛇头蹭着玻璃。 “我发现,我越看它越可爱了。” 宫应弦抬头看着任燚,眼神带有期望,任燚笑道:“不能开,万一有细菌呢。” 宫应弦失望地低下头,隔着玻璃逗了schiel好久。 任燚却被工作台上的一个礼盒吸引了,他走了过去,轻手轻脚地打开礼盒,里面果然是那副鬃狮蜥蜴的标本,宫应弦的“一心一蜴”。 任燚噗嗤笑了。 这表白的方式真是太土,太幼稚了,太……宫应弦了。 一本正经的,一丝不苟的,一心一意的。 他太喜欢了。喜欢到仅仅是这样看着,心尖儿都酥麻。 这勉强算是他们“定情信物”的礼物,却连续两次都没能真正送给他,一次被严觉打断了,一次是他们要去救宫飞澜,再后来发生的种种,让他们再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 是他的终究还是他的,现在就被他捧在手里。 恍神间,任燚听到了轮椅轻碾的声音,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宫应弦已经自己转着轮椅来到了身边,抱住了他的腰。 任燚放下铃兰,笑着说:“我这次可以把它拿回家了,不过先放这里也可以,总觉得它放在这里比较搭,唔,要不还是带回家吧,我把家收拾一下,因为我想把你也带回家。” 宫应弦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是抱着他的腰,将头抵着他的腰侧,轻轻钻了钻。 “‘一心一蜴’,‘一心一意’。”任燚越念,心里越甜,他摸着宫应弦浓密的发丝,声音温柔,“其实,你还挺浪漫的。” 任燚最后还是把铃兰暂时放在这里,打算等把自己家收拾好了,给它找一个好的地方郑重地收藏起来。然后,他推着宫应弦回去吃晚饭,吃完晚饭,庞贝博士就要来给他做深层催眠了。 --- 为了让宫应弦彻底放松,深层催眠在他的卧室进行,任燚等在门外,心中忐忑。 盛伯见几次劝任燚去坐着等都不听,干脆给他搬了张椅子放到宫应弦门口。 任燚就在门外等了三个小时,并非催眠时间有这么久,而是庞贝博士要先跟宫应弦做足沟通,循序渐进地观察他的状态,给他注射放松肌肉的药物,防止他乱动牵扯到正在愈合的伤口,这些准备工作时间颇长,而真正的催眠只有不到二十分钟,时间太长了就会不安全。 房门打开后,任燚也跟着站了起来,看向庞贝博士。 庞贝博士冲他笑笑:“放心吧,效果很好。” 任燚期待地问:“怎么个好法。” “首先他这次的情况不严重,相较于六岁的时候。六岁那次是严重的心理创伤,这次,简单来说是被吓的,是在自我保护,所以有一个安全的、舒适的环境,他自己也会慢慢恢复,而在我们的帮助下会更快。我刚刚问了他一些问题,发现他的记忆有些与六岁时的记忆混淆了,这证明经过这一次的刺激,很多当时他忘记的东西,现在可能重新被想起了,这对他恢复是一道阻碍,但同时也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是他自己一直想要寻回的记忆,而我通过对他记忆的梳理,也让他能够区分这两段记忆,帮他从过去慢慢剥离出来。” “太好了。”任燚高兴地搓了搓手,“我现在可以进去看他吗?” “可以,他现在可以进行简单的对话了。”庞贝博士道,“从现在开始,你要跟他聊一些更复杂的东西,比如,跟他沟通案子,问他化学方面的知识,让他尽量动脑子。” “好。” “去吧。”庞贝博士走了两步,又转了过来,“对了,我上次的提议,你一定要试试。”他朝任燚眨了眨眼睛,“真的有用。” 任燚微讪,推门进去了。 宫应弦正靠在床上看一张纸,走进了,才发现是个药物的说明书。 任燚弹了弹那张纸:“这有什么好看的。” 似乎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宫应弦随手扔到了一边,看着任燚:“你……” “我怎么?” “任燚。” “是,我是任燚。” 宫应弦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喝水。” 这么清晰的表达,让任燚欣喜不已,他转身给宫应弦倒了杯水,坐在床边看着宫应弦喝。 任燚握着宫应弦的手:“累不累?” 宫应弦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是累还不是不累。”任燚耐心地问。 宫应弦想了一会儿,皱起了眉。 “好了,没关系,不会回答就不回答了。” 宫应弦把水放到了床头柜,探身过来,很理所当然地亲任燚,好像这是他最感兴趣的事,每天都要亲上好多次,尤其是当他不知道怎么回应任燚时,这就是最好的回应。 任燚也用柔情“回应”着宫应弦,脑海中突然回荡起了庞贝博士的话,心湖激荡起一圈圈涟漪,越扩越大。 当任燚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单膝跪在了床上,搂着宫应弦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心湖翻腾起了烈浪。 这个吻逐渐狂热,逐渐失控。 任燚故技重施,将手探进了薄毯里,隔着裤子握住了宫应弦的性器。那里原本还绵软蛰伏于腿间,刚一被他碰触,就微微一抖,在他掌中起了奇妙的变化。 任燚唇舌并用,扫荡着宫应弦的口腔,感受着掌中物在他的抚弄下越来越硬,越来越大,直至膨胀成一条完整的柱状物,他随手一掀,薄毯飞了出去,那物件横在大腿上,在裤子下面鼓起一道狰狞的痕迹。 在亲得气喘不止的间隙,任燚笑着说:“你这段时间,像个小孩儿似的,这里可不像,吃什么长大的你,我是不是也要试试冷餐。” 宫应弦下身难耐地往任燚的手心顶,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要,而眼前这个人能给。 任燚却改为按住他的大腿:“你不准动,只能我动,好不好。” 宫应弦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神亮得吓人。 “你如果乱动,会碰到伤口。”任燚又亲了他一下,“所以你不可以动,尤其是腿,好不好,你点头,点头我们就继续。” 宫应弦果然乖乖地点了点头。 任燚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跨坐在了宫应弦身上,他的腿伤在侧边,只要不去刻意碰触,这样还不会碰到,但他也不敢用力,以膝盖来承重身体,用臀缝来回摩擦着宫应弦尚未“出鞘”的肉刃。 宫应弦发出一声低吟,双手揽住了任燚的腰,且慢慢下滑,从裤缝里伸了进去,本能地抚摸着他正在磨蹭自己的饱满臀肉。 任燚咬住宫应弦的下唇,轻轻拽了一下,用舌头扫过他的牙关,小声嘟囔道:“哎呀,腰要有点酸。” 宫应弦便去摸任燚的腰。 任燚低笑道:“你这样摸只会更酸,要想我不酸,你就快点好起来,你来动,让我舒舒服服地躺着享受好不好。” 宫应弦点头,唤着:“任燚,腰酸。” 任燚跪着往后退去,俯下身来,扒掉了宫应弦的裤子,那硕大的阳物就这么弹了出来,站了起来,高高地、傲人地站着。 宫应弦局促起来,脸色绯红。 任燚许久没见小宫应弦,内心激动不已,脑海里上演着活色生香,全是俩人曾经酣畅淋漓**时的画面,激得他同样是下身硬挺。 任燚毫不犹豫地张嘴含住了那粗长的性器。 宫应弦倒抽一口气,狠狠抖了抖。 任燚一把压住他的大腿,含糊不清地说:“不准动。”说完便在口中吐纳吸吮,用舌头舔舐挑逗。 这时候叫宫应弦不动,真是强人所难。他激动,他无措,他着急,可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看着任燚的脸颊从内鼓起了一块,他看着任燚鲜红的嘴唇被撑得大开,布满肉筋的性器在里面进进出出,他看着任燚的舌头从**的根部一直舔到顶部,然后用力一吸,他浑身大震,如被雷电贯体,快感汹涌而至,他忍不住揪住了任燚的头发,一声声喊着那个名字。 任燚卖力地吞吐,不一会儿腮帮子就酸了,他拍了拍宫应弦的腿,“还不……射出来。” 宫应弦闭上了眼睛,仰在靠枕上,两手紧紧抓着被子,小声呻吟,却丝毫没有要射的打算。 任燚是最清楚宫应弦的持久力的,应该说是唯一清楚的,他舔了半天,见宫应弦没有一点要结束的意思,就知道这样根本不能善了。他倒也早有准备,从兜里摸出了润滑剂,三两下除了裤子,挤了一滩到手上,自己将手绕到身后开拓起来。 宫应弦瞪大眼睛看着他。 任燚被他看得有些羞恼,可他偏偏不是害羞了就要躲藏的人,他坚信只要对方比他更羞,他就不是最糗的那个了,于是他又爬了过去,将吻不吻地磨蹭着宫应弦的嘴唇,暧昧地说:“知道我在干嘛吗?” 宫应弦呆呆地看着他,他已然满脸通红,甚至红到了脖子。 任燚把头移到一边,搁在宫应弦肩头,让身体更往前探,然后撅起屁股,抓起宫应弦的手,让那长臂横过自己的背脊,直接摸到了他湿乎乎的后穴。 宫应弦的手触电一般弹了一下,又被任燚湿滑粘腻的手指搅住了,带向那个洞口。 任燚咬了一口宫应弦的脖子:“以前可都是你帮我弄的,你回忆一下,你记得的,你知道怎么做,是不是。” 宫应弦的手僵持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摸到了那柔软的、微微收缩的小洞,缓缓差了进去。 “嗯,对……”任燚蹭着宫应弦肩窝,“是这样。”他干脆也插入一根手指,在肠道内交缠着宫应弦的手指,一起侵犯着自己,这玩儿法又新鲜又下流,任燚感觉自己下面硬得发痛,只想得到更多、更大的刺激。 正待任燚想要更进一步,忽觉得肉穴一紧,宫应弦竟自己又加了两根手指,甚至一进一出地抽送了起来,将润滑剂摩出噗嗤噗嗤地水声。 任燚大口喘气,险些撑不住身体,栽倒在宫应弦身上。 宫应弦的唇更是胡乱地在任燚的耳朵、脸颊、发际亲吻,舔咬。 “好了,可以了。”任燚将宫应弦湿漉漉的手指拔了出来,两手抱住了宫应弦的脖子,用**而放纵的目光看着他,“庞贝博士说这样有用,我看你确实是想起了很多,那你等下更爽了,是不是会想起更多?” 宫应弦凑上来想亲任燚,任燚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等等,让我先……不是,让你先进来。” 他调整好跪姿,两条修长有力的大腿在宫应弦身侧支撑,而后一手扶住宫应弦算得上天赋异禀的**,一手撑开自己的后穴,对准,缓缓地坐了下去。 “唔……”宫应弦发出不敢置信地低喘,一阵酥麻走遍全身。 “嘶……好痛……”仅是进去了肉头,任燚就有些进行不下去了,只能双手撑着宫应弦坚硬的腹肌,想要缓一缓。 可是,尝到了甜头的宫应弦哪里肯停下,看着任燚半含着自己的性器,还有那么长的一截露在外面,他本能地腰肢上耸。 “啊——”任燚痛叫一声,那巨物竟然被宫应弦顶得进去了一半,他拍了宫应弦一巴掌,怒道:“叫你不要动的!” 宫应弦这是第一次被任燚吼,吓了一跳之后,眼角耷拉了下来,真的一动不敢动了。 任燚几次深呼吸,他不是怕疼,他是怕宫应弦的伤裂开,一抬头,见宫应弦表情委屈,又不忍心了,他捏了捏宫应弦的下巴,笑了:“你这样子,真想给你拍下来,以后拿给你看,估计自己都能吓死。” 宫应弦忍得浑身发抖,肉刃不安地颤抖着,阳筋暴凸,看来愈发狰狞。 任燚豁出去了,腰身下沉,坐了下去。 “啊啊——”他只那**直顶到了某个器官,仿佛要贯穿他的身体,进入到了让他一时无法接受的深度,激得他浑身发抖,连性器的前端都泌出了液体。 宫应弦却是又忘了任燚不准他动的警告,被那湿热柔软紧紧包裹的快感凶狠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再次往上顶了起来。 任燚扶住他的肩膀,咬牙道:“说了不准动,不准……啧,你这个王八蛋是不是装的!”他一巴掌拍在宫应弦没有受伤的一侧腿上,“不准动!” 宫应弦只好强忍着冲动,停了下来。 任燚又是几次深呼吸,勉强适应了体内横行的异物,他撤掉了宫应弦背后的几个靠枕:“躺下。” 宫应弦躺了下来。 任燚便撑着宫应弦硬邦邦的腹肌,自己抬起了臀,又缓缓坐下。 “啊……任燚……”宫应弦抓住了任燚的大腿,在那白嫩修长的腿上留下道道手印。 俩人以前也不是没用过这个姿势,但也不过一两次而已,因为比较累,任燚自知体力比不过宫应弦,乐得让宫应弦出力,可那一两次也是俩人上下配合,任燚是第一次自己全完掌控,这才知道,这样能插得更深,快感也更绵长。 任燚得了趣,找准了角度,开始一上一下地动了起来,那**的每一次深入都让他有种要贯体而过的错觉,所有敏感的地带都无法逃避它硬热的摩擦,他同时抚摸着自己的性器,前后夹击之下,酥麻的快感在体内乱窜。 宫应弦同样深深沉溺,在任燚体内的分分秒秒都被炙热的欲火所灼烧,他口中叫着任燚的名字,然后说“我想动。” 任燚在被插得几乎要失智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这句,猛然醒了过来:“你、你想什么?” “我想……动。”宫应弦的声音竟然掺杂了一丝隐忍的痛苦。 “不行,不准,你敢动我就走了。”任燚心里又惊又喜。 宫应弦沉默了,只是喘息愈发粗重。 “倒是你……能不能射了。”任燚催促道。 宫应弦仍然沉默,偶尔叫任燚的名字。 任燚又坚持了几分钟,实在是受不了了:“应弦,你射吧,我没力气了。” “应弦,乖,射出来吧。” “应弦?”任燚卖力地又起落了两下,那东西完全没有一丝要弃械投降的预兆。 第191章 .2 “不,不射。”宫应弦低声说。 任燚却是忍不住了,身体一抖,后穴一紧,射了出来,尽数喷在了宫应弦的腰腹、胸口。 那浓白的体液一滩一滩地遍布宫应弦的身上,好一副淫秽的画面。 任燚也泄力地趴在了宫应弦身上,尽管那肉穴还插在自己体内,他确实在是没力气动了。 宫应弦揽住了任燚的腰,缓慢地耸动了一下腰。 任燚皱起了眉。 宫应弦以为这下试探过关了,便开始大着胆子又动了几下。 “不行,你的伤口会裂的!”任燚就要起来。 可宫应弦横在他腰上的手向两道铁栏,把他牢牢地锢住了,耳边传来宫应弦难耐的声音:“不……不会。” “什么不会!” 宫应弦的腰像波浪一样有技巧地律动起来,他完全在用腰的力量带动下体,让自己的性器在任燚体内**,虽然幅度要小了很多,很力道和速度却并不含糊,很快的,他似乎还找到了发力的方式一般,越来越娴熟。 任燚被迫趴在他身上,动弹不得,胸口粘腻的自己的体液,成了最好的润滑剂,被宫应弦控制着,像条鱼一样在其身上上下滑动,他往上滑,宫应弦就往外抽,他往下滑,宫应弦就往上顶,这样两厢配合,竟是又省力,又插得深且快。 任燚被插得浑身酥软,还不忘骂道:“你可真是无师自通啊,这招我都不会!” 宫应弦倒也“听话”,并不乱动,竟然就用这样的姿势干着任燚,俩人浑身冒火一样热,快感侵袭,令人疯狂。 在任燚迷乱沉沦之际,他似乎听到宫应弦在叫他的名字,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第192章 任燚一早上过来看了宫应弦好几次了。 任燚是作息十分规律的人,宫应弦如果不熬夜工作,也都是习惯早起锻炼。而昨晚其实他们非常克制,至少比起以往,那只能算是开了个头,可宫应弦却睡到了十点多都没醒。 任燚有点担心,给庞贝博士打了个电话。 庞贝博士思索了一下:“深层催眠确实会比较消耗心力,容易累,不过以应弦的体能,倒也不至于累到睡这么久不醒。” “会不会跟那个放松肌肉的药有关呢?” “也不会啊,那个药只是让他没什么力气,我怕催眠的时候他一激动弄伤自己。” 任燚感觉自己抓住了重点,“没什么力气?药效有多久?” “四五个小时吧。” “……” “怎么了?”庞贝博士问,“他昨天是不是不怎么爱动?有点蔫儿?我用的剂量少,也不是完全不能动,就是会比较吃力。” 任燚感觉脑门儿上直渗汗,心道哪里蔫儿了?哪里都不蔫儿!“那……那应该没什么了,他可能一会儿就醒了,谢谢博士。” 挂了电话,任燚又打开门缝偷看了宫应弦一眼,床上的人睡姿规规矩矩的十分乖巧,只露出一张玉面俊颜,微锁的眉心为他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美,实在是一张有欺骗性的脸。 谁能想象这个人,昨晚在肌肉放松药物的药性还没退的情况下,居然也能保持常规水准的发挥。 之所以选择昨天,跟庞贝博士的理由是一样的——怕他乱动弄伤自己,谁知道他还能反客为主。 所以平时五分力能做到的事,昨晚要花十分力,所以这下真是累惨了。 该! 不过,沟通确实更有效了,也没有碰到伤口,算是,成功了? 任燚抹了一把额头,决定让宫应弦继续睡,中午直接叫起来吃午饭吧。 --- 临近中午的时候,宫应弦自己醒了,而且还自己把自己挪到了轮椅上——用单腿。不过在他想自己把自己推出房间时,被任燚发现了。 “不是叫你别乱动了吗。”任燚三两步跑了过来,蹲下身就去检查他的腿伤。 检查了一番,任燚刚松一口气,余光就见宫应弦伸手过来,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轻轻抬起了他的头。 任燚顺势扬首,与宫应弦四目相接,他心头震颤,只因宫应弦的眼眸像被日月星辉泼洒的湖水,潋滟动人,似乎有万语千言藏蓄其中,俩人的眼神碰撞之下,激起金石火花,噼啪作响。 “你……” 宫应弦弯下腰,盯着任燚的眼睛说,声音带着疲倦的沙哑:“我什么时候才能到动。” 任燚登时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醒了?” 这是宫应弦出事之后说得最长的一段话,且主谓宾结构齐全,不是胡言乱语,不是鹦鹉学舌,跟他正常时没有任何差别。 “我……我不知道,我看得到你,听得到你,可是……”宫应弦似乎又头疼了起来。 任燚简直要喜极而泣了:“没关系,没关系,你现在已经好多了,才八天而已,才八天,你知道你上次这样子持续了半年吗!” 宫应弦怔怔地说:“半年?” 任燚掏出手机,触碰按键的手都是抖的,他回拨了庞贝博士的电话,激动地说:“博士,他醒了,他能跟我正常对话了,你快来!” 挂了电话,任燚挤出一个酸楚的笑容:“你真的醒了么?” 宫应弦捧住了任燚的脸,怔怔地望了良久,突然眼圈一红:“对不起,没救出老队长。” 听着这话,任燚险险又要掉眼泪,他脸埋在宫应弦腿间,哑声说:“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进去,你那么怕火,那么怕火。” 宫应弦也弯下腰,亲吻着任燚从衣领中露出来的一截修长的脖子:“我更怕你难过。” 任燚眼中潮气上涌,不觉揪紧了宫应弦的衣摆。 宫应弦顺着他的脊椎抚了两下,有些无措地说:“不要哭。” 任燚抬起头,扯动嘴角:“我不哭,我哭够了,我现在高兴都来不及。” 宫应弦好像说话舌头还有些不利落,他一下一下抚摸着任燚:“别哭,我不怕,不怕。” 任燚直起身,看了宫应弦一会儿,破涕为笑:“你是因为什么醒的?是因为催眠治疗,还是因为跟我……”他挤眉弄眼的暗示宫应弦。 宫应弦改为揉着任燚的耳垂:“其实,昨天催眠后醒来,我就感觉好多了,然后你又来……”他轻咳两声,“刺激我。” “早知道这‘刺激’有用,我就早点‘刺激’你。”任燚捏了捏宫应弦的脸颊,“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宫应弦睫羽微煽,小声说:“你也……不生我气了?”那语气仍是不确定的。 任燚轻叹一声:“你还骗我吗?” 宫应弦用力摇头:“再也不了,如果不能说,我就告诉你我不能说。” 任燚点点头:“我这段日子反复都在想,虽然生你气,可以后要是真的没有你了,该怎么办,你要是没有我了,该怎么办。” “我不能没有你。”宫应弦抱着任燚,“绝对不能没有你。” “然后我又想,你并不是出于恶意骗我的,你只是不懂这样会多么让人伤心,我可以慢慢告诉你,我可以像庞贝博士那样治疗你,我可以让你越来越会体谅别人,要是我不这么做,谁还能做呢。” 宫应弦鼻头发酸:“对,只有你。” “所以,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任燚笑了笑,“我还是生你气,但是我爱你。” 宫应弦抱着任燚的手在轻轻发抖,这双看似优雅却又气力惊人的手,此时却好像连两片肩膀都要拢不住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任燚快速站了起来,收拾起脸上的表情。 原来是盛伯催他们去吃午饭。 用完午饭,庞贝博士也赶到了,他对宫应弦的恢复效果表示惊奇,连连赞叹,他原本预测跟六岁时候相比,这一次至少也需要一两个月,却没想到八天时间,仅仅八天时间,宫应弦就已经从自闭的状态里脱离了,虽然思维和语言较之正常时候还有些迟缓,但这种症状很快就会消失。 这实在令人惊喜。 庞贝博士还会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但见他面上的轻松笑意,任燚等人都放心了。 ---- 宫应弦恢复过来后,片刻也不得闲,先是跟邱言通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然后抱着笔记本在屋里闷了一下午,说是这次的经历,让他想起了一些当年的细节,他要把这八天里错过的工作进展都补上。 任燚理解宫应弦,现在没有什么比这个戕害了太多无辜之人的案子分量更重了,而现在是真相呼之欲出的关键时刻。 夜深了,任燚把盛伯刚熬好的田七炖鸡汤送去了书房。 宫应弦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捏着笔,在纸上若有若无地写画。 “怎么样了?睡前喝点汤吧,很补的。” 宫应弦抬起脸来,眼尾泛着一点薄红:“我想起,想起老队长来救我。” 任燚愣了一下:“你不用勉强自己去想火场。” “我没有勉强自己,记忆回来了,它就回来了,其实我也没有全都想起来,但是多了很多细节。”宫应弦凝眸看着任燚,轻声说,“那时候他来救我,把我抱起来,把面具脱下来给我戴,把我摁在怀里。他的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烟灰,被汗糊得乱七八糟的,看不清脸,但我看到了他鼻梁上的那颗痣,于是我记住了救我的人,鼻子上有一颗痣。”他看着任燚鼻子上那颗与任向荣相似的痣,看得出神。 任燚摸了摸鼻子,想起宫应弦被烟熏得神志模糊时,对他说“叔叔,救救我”,心里一痛。 “如果我早点想起来就好了,我知道老队长是救我的人,可这个认知远远比不上记忆中的场景有冲击力,如果我早点想起来,我就会记得当时是多么凶险,他是从死神手里把我抢了下来,他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干别的,我也就不会……”宫应弦懊悔地说,“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他。” 任燚温言道:“你是警察,这是你的职责,所有的真相,都是从不断的怀疑里产生的。” 宫应弦调整了一下呼吸:“你看了养老院的监控吗?那个拍摄到的疑似紫焰的男人。” “看到了,有没有什么新的证据。” “有,而且是非常有利的证据,完全符合作案时间,完全符合特征。” “那不是很好,接下来只要找到人就行了。” “正是因为这个,我反而觉得更可疑,以紫焰行事的诡谲,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呢。” “你觉得,那个黑衣人仍然是紫焰的喽啰?” 宫应弦沉思道:“我有别的猜想。” “什么猜想?” “明天一早,送我去分局吧,我要先去验证一些东西。” “好。” 第193章 隔日早上,俩人都早早醒来。任燚绕着宫应弦家的花园跑了几圈,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早饭。 见到宫应弦,任燚眼前一亮。 他已经穿戴整齐——上身束着西装,下身盖着毯子,由于他的腿伤未愈,不能穿紧的裤子,可即便是这样的病号造型,也显得一本正经,从容矜贵,令人丝毫生不出病弱的联想。他的头发像上班时那样用发胶拢起,只余少许刘海。脸色不再像前几日那么苍白,分明有了薄薄的血色,眼睛也不再茫然呆滞,顾盼之间,是锋利,是深沉,是睿智。 宫应弦见到任燚,在笑容还未从心抵达唇角前,手已经率先朝他伸了出去。 任燚也自然而然地上去握住了。 盛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甚至有点自我陶醉。 任燚之前还觉得有些尴尬,他原以为盛伯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没想到人家火眼金睛,不用邱言提醒自己早已经看出来了,所以任燚也就坦然了。 “跑了几圈?” “十几圈吧,忘了数。”天热了,任燚自然而然地撩起了衬衫下摆去擦脸上的汗,他们在中队天天跑步,流汗了都这么擦,没那么多讲究,一时也忘了这动作不怎么雅观。 盛伯转身去给他拿毛巾。 宫应弦坐在轮椅上,与他视线齐平之处,正是任燚的后腰,他眼看着那闪烁着莹润珠光的汗水一道一道地自绵亘起伏的肩胛淌下,淌过紧实的蜜色腰线,如浅溪游谷,又如天水润壁,它们一路蜿蜒下滑,水势大的就游得急迫,水势小的便不紧不慢,但最后殊途同归,都顺势汇往最低洼处——因臀峰傲然拔起而形成的峡谷。 “……” “任队长,用毛巾擦吧。”盛伯很快就回来了。 任燚道着谢,接过毛巾。 盛伯关心地看着宫应弦:“少爷,你是不是也很热啊?要不别穿西装了,你脸都红了。” “我不热。”宫应弦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拽下了任燚的运动t恤,“这么多人忙进忙出的,你掀什么衣服。”他家帮佣不少,且大多是女的,这得联想出多少不入流的画面!他不乐意让任何人看到、想到任燚的……任何样子。 任燚完全没意识到宫应弦在想什么,但发现这样确实不雅,尤其是在宫应弦这么注重仪表的人面前,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先吃,我去冲个凉换个衣服。” 盛伯一边给宫应弦切三明治,一边说:“少爷啊,任队长以后可不可以都住在这里呢。” “不行吧,这里太偏了。” 盛伯有些失望:“咱们厨师憋坏了。” “嗯?” “你给钱多是一回事,可是人家也是想施展手艺的,任队长在,他们都铆足了劲儿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你就……” 宫应弦看了看自己的三明治,他吃了十几年了,突然觉得似乎好像是有点乏味,他道:“那我今天喝粥,跟任燚一样。” “啊?”盛伯惊呆了。 “以后我开始吃热食,不是,温的,不要很热,不要很烫,从温的开始。” 盛伯惊喜道:“真的吗!” 宫应弦没有告诉盛伯,在宫应弦的诱哄下,他连火锅、泡面这种从前闻之色变的东西都尝过了,虽然都是吹凉了的,总之,他现在没有那么排斥用火烹饪的食物了,因为任燚喜欢,任燚喜欢的,多半不会有错。 不一会儿,任燚一身清爽地出来了,坐在宫应弦对面,冲他微微一笑,吃起了早餐。 清晨,阳光,爱人,早餐。 就好像他们历来如此,就好像从今往后他们都将如此。 吃完饭,任燚带宫应弦去鸿武分局。 路上,他调侃道:“哇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啊,我早上开车送你上班。” “像。”宫应弦脑子里想着盛伯早上说的话,正愁没有话头提呢,此时顺势道,“你搬到我家来,就更像了。” 任燚微怔:“你这是邀请我搬去你家?” “嗯。”宫应弦看着他,“你进修和执勤的时候不能来,放假的时候,总可以来吧。” “那还不如去我家近,我家离我中队和你分局都近啊。” 宫应弦努了努嘴,似乎无法反驳。 任燚捏捏他的脸:“都去,都去好不好,时间充裕就去你家,你要是加班累了,回家太晚,就去我家,好不好。” 宫应弦笑了:“好。” --- 到了分局,宫应弦换了一张冰冷肃杀的脸,同事见到他,也不敢去寒暄。 邱言迎面走了过来,在俩人面前停下,双手撑着轮椅弯下身来,淡笑着看着宫应弦的眼睛:“好了?” “好了。”宫应弦嘴唇微抿,双手也暗暗握成了拳。 此话一语双关,即是问他身体好了与否,也是问他准备好了与否。 “那就准备迎接挑战吧。”邱言的口吻很奇怪,混杂着无奈,嘲讽,阴郁,沉重。 “先见张文吧。”宫应弦抬头看任燚,“你要一起去吧。” “当然。” 三人坐在审讯室等着,宫应弦低头翻看着张文的档案,他应该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可这时候依然看得很认真,而不是在打发等待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警察把张文带到了。 张文在拘留所里被剪短了头发,但还戴着眼镜,气质神态依旧是恹恹的,个子不高,很瘦,看人从来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任燚之前以为这都是张文的伪装,毕竟他跟身份证上的根本不是一个人,只是长得略像,靠着打扮蒙混过关,自然要以刘海遮脸,要低眉顺眼,要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现在看来,可能他原本性格就是如此? 张文见到任燚,愣了一愣,然后迅速低下了头去,睫毛不安地抖动着。 任燚忍着没有说话。他能说什么,他不是警察,这里也不是他宣泄恨意和指责的地方,他怕自己一开口会影响他们审讯,所以只是瞪着张文,闭口不言。 张文坐了下来,手被拷在桌上,低垂着脑袋。 “看守所的生活怎么样?”宫应弦平静地问。 任燚略有些惊讶,他知道宫应弦审讯从来是单刀直入的,根本不会闲话。 半晌,张文小声说:“听说监狱里会好点,比这里好。” “所以你盼着能够早点庭审,早点进监狱,而且你觉得,反正自己也判不了几年,对吧。” 张文不说话。 “你觉得自己能判几年?”宫应弦又反问道。 “我不知道。”张文辩解道,“我自首了。” “对,你自首了,还提供了不少线索,所以可以适当减刑。再加上,你说你没杀过人,你只是冒充了别人,只是窃取了一些公文档案,帮组织泄露一些消息,如果属实的话,确实好像判不了太久。” 张文点头:“我没害过人,我家那个炸弹,不是我放的。” “你为什么帮紫焰做事?” “他……”张文的睫毛扑扇扑扇的,其实他相貌算得上俊秀,若不是气质卑微,收拾一下可以变成一个帅小伙,“他看得到我。” “……” “别人都看不到我,他看得到,别人都觉得,我干不了什么,他觉得我能干。” 邱言抄手立在一旁,面无表情:“所以,是为了报紫焰的知遇之恩。” “……他也给我钱的。”张文小声说,“我不打算一直留在北京,我也不适合跟人共事,我想攒点钱。” “钱,嗯,我们确实发现了你账户里的不正常资金来源。真正的张文去去哪里了?何修雨。” 假张文,也就是何修雨摇头:“我不知道,紫焰给了我这个身份,我没问别的。” “为什么你要一直用张文的账号拿这笔钱,而不用你自己的账号?你不怕被人发现,跑路都没钱吗。” “我怕用自己的账号被人发现。” “真的吗。” 何修雨蔫蔫的点头:“我假扮张文,就不敢再用原来的身份,怕露馅儿。” “那你为什么也不转移这些钱?你不是很看重吗。” “转移会留下痕迹,我比较谨慎。” 宫应弦点了点档案:“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何修雨沉默着。 “孤儿院在你14岁那年发生火灾,烧死了12个人,跟你有关吗?” “没有。”何修雨木木地看着宫应弦。 “那你之后去了哪里?在你上大学之前,这一段几乎是空白的。” “打工,自学,攒学费。” “有证据能证明吗?” “没太多证明了,打工的时候收的大多是现金。” “你在社交媒体上也没有任何痕迹,为什么,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有不用社交媒体的吗?” 何修雨摇着头。 任燚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儿,宫应弦对这个假张文的关注会不会太大了,他觉得去审白焰、黄焰,可能收获更多,毕竟这假张文是一个没有和紫焰通过电话的组织里比较低级的成员,是橙焰,仅仅高于做人肉炸弹的红焰。从他做的事情来说,也确认是没有接触到组织核心的,只是帮凶。 宫应弦又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紫焰的。” “几年前吧。” “具体是几年前。” “可能两三年前。” “那在此之前的一些高消费是哪儿来的?你出门旅游的时候住的都是高档酒店,坐的都是头等舱,那个时候你还是学生吧,你连学费都需要打工积攒,为什么会有这种高消费?” 何修雨皱了皱眉:“我打工赚了些钱,而且次数也不多。那些机票酒店,一共也花不了两三万吧,我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穷。” “次数和金额暂且不议,我们说说消费习惯的问题。”邱言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的很多交易都是现金交易,无法查询,但酒店飞机这些会留下痕迹。一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高中辍学,靠打工积攒学费上大学的人,且仅仅二十出头的人,应该十分节俭,哪怕经济状况有所好转也不会马上进行高消费,因为你知道钱来之不易,而且并不经花,除非,你不这么认为。” 何修雨又不说话了。 “所以你认识紫焰的时间,是不是比你自己说得要早很多?” “也许吧,我记不清了。” 听到这里,任燚已经完全改变了最初对这个人的想法了,他藏着秘密,一定是很重要的秘密。 宫应弦倾身,瞳眸犀利若九天盘旋的鹰隼,它们锁定了目标,它们俯冲而下,“还是说,你自己就是,紫焰。” 第194章 任燚双目一瞪,上半身从椅子里拔了起来,绷得笔直,不敢置信地看了张文,不,何修雨一眼,又看向宫应弦。 他早知以宫应弦对这个人的关注,事情不会简单,但是这个发展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的,他又看了邱言一眼,见邱言面色平静,显然也早就知道了。 何修雨倒是微微怔了一下:“你觉得,我是紫焰?”那反问的语调颇为诧异,又夹杂着茫然和嘲讽,“我如果是紫焰……”他苦笑了一下,“我倒希望自己是。” “我们很早之前就怀疑过,紫焰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不是说那个录视频、跟我们通话、对其他人发号施令、谋划这些恶行的人不存在,而是,他不是具体的一个人,他只是一个符号,是你们塑造出来的伪神,是你们信仰的神的传话筒,这个人越神秘、越不像人越好,他如果像人,就难免失了神性。”宫应弦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何修雨的表情,“所以他在录像里,也把脸、身形、声音全部做了伪装。” 邱言也点点头:“种种证据表明,紫焰就在这个城市里,但是我们步下这样天罗地网的搜捕,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所有人都落网了,却独独抓不到这个人,甚至找不到他的半点踪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是数据时代,除非你生活在深山里一辈子不出来,否则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可是紫焰这个人,完全没有存在过的痕迹,但偏偏又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在背后操控你们,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是被捏造出来的。” 何修雨的眼镜片在审讯室的强光反射下,闪着幽冷白光。 “捏造这样一个符号,既便于操控组织的成员,也便于迷惑警方,而且还有了一个绝佳的替罪羊。”宫应弦的目光冷若寒冻万年的冰泉,“你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干脆来自首,如果能根据自首情节减刑,再判定你只是从犯,也许你能在三十岁之前出去,你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吧。” 何修雨的睫毛很长,垂着睫帘的时候,遮挡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他嗫嚅道:“他们都说,警察抓不到人,就会找人按罪名,果然……你们,有证据吗,难道我,打工赚了点钱,出去玩儿,住了好的酒店,我就有罪吗。” 宫应弦握紧了拳头,愤恨在眉宇间流淌,他沉声说:“何修雨,你好会演啊。我们一开始,确实都没有怀疑你,因为所有人都被你骗了,包括你的教徒,他们把紫焰奉若神的使者,唯命是从,即便没有一个人见过你,甚至低级成员都不能主动联系你,却反而让他们对你更加崇拜。而我们,一直追查着其实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人,耗费了大量的警力,被带入了无数的死胡同,而你躲在暗处,扮演组织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暗地里却操控着一切,你用小罪掩盖自己的大恶,你把所有事都推到那个我们不可能抓得住、根本就不存在的人身上,而你只需要付出一点代价,未来还有继续为非作歹的可能。” 何修雨摇着头,苦笑一声:“宫博士,你这种……很聪明,家境很好,很耀眼的人,是不会懂我这种人的,我……其实,如果我真的是紫焰,我会很荣幸的,如果我有那样的能力,成为神的使者,可惜,我不是。说了这么多,你们有证据吗?” 邱言接过话头:“你知道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吗?” 何修雨还是摇头。 “应弦发现何老队长在私立医院的照片在网上曝光后,他就知道要么是医院里有内鬼,要么是有人潜进过医院,你让青焰黑了医院的电脑,删掉了那段时间内所有的监控视频,但是你不会知道的是,一楼的活动室里还有三个摄像头,那个康复室是老人活动的地方,为了方便亲属随时查看,它需要能够同时分享给很多人,所以单独拉了一路线,主机也在康复室内,就是这里的一个摄像头拍到了你。”邱言冷笑一声,“当然,那时候我们也只以为你是内鬼,将照片发给你,一是想追踪你,利用你钓出其他人,二是想胁迫你配合我们,但我们很快又抓到了黄焰,我们以为黄焰比你重要,同时又发生了酒店的事,一时疏忽,就被你给跑了。” “你应该跑得很匆忙,来不及收拾屋子,你也许本来是想一把火把屋子烧光的,但是你报复心太强了,所以你改为设置炸弹,你不但要烧屋子,你还要报复来抓你的警察,结果,蔡强是受伤了,屋子也烧了,但我们还是抢救下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在你看来也许没有价值了,你以为你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但是我们却从几样不起眼的生活用品里,看出了你的消费习惯,并不像生活在超一线城市月薪只有五千多的人。” “说来说去,你们只发现我有一些高消费?”何修雨叹气,“我觉得很荒谬,警察,就这个水平吗?我觉得我在火调科的时候,那里的人都比你们聪明。” 任燚终于忍不住骂道:“你还有脸提火调科。” 何修雨畏惧地看了任燚一眼,眨着眼睛又看向了别处。 “当然不止这些。”宫应弦道,“到那时,我们依然没有怀疑你是紫焰,毕竟你煞费苦心已经凭空捏造了一个人,而自己扮演一个早已经暴露的、不怎么高明的低阶成员,这招实在是高明。真正让你被怀疑,一是我们通过对你其他同伙的审讯,开始进一步质疑紫焰存在的真实性,二是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无处不在的模糊出身、模糊经历、模糊自我的痕迹。我们对每个人都会做背景调查,只有你的最难查,中间甚至有断层,你越想要掩盖,反而欲盖弥彰,而这些都不像是一个一穷二白的普通人能做到的。” 何修雨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他的声音也不太对了:“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我要是有背景,我还坐在这里任你们抓我当替罪羊吗,孤儿院起火之后,我上不起高中,被迫去打工,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我故意掩盖背景经历?我打的都是零工,有些也不是很合法,当然不会交税,也没有转账记录,我不爱用社交账号,也有问题?你们就是抓不到紫焰,又想结案,就拿我开刀。”何修雨气得浑身发抖,但他似乎又天生软弱,那怒火也像是雏鸟的叽喳踢踏,至多掀起几片树叶。 邱言摇了摇头,如墨色绸缎的长发跟着轻甩,浮光掠动,只衬得她的脸色愈发阴沉,“何修雨,你的演技真是太厉害了,前几次的接触里,你把所有人都骗了,如果不是我们找到了关键证据,真的很难怀疑你。” “有什么关键证据,你就……” 宫应弦将另外一份档案摔在了桌上。 任燚被那明显是泄愤的砸摔吸引了注意力,偏头看了宫应弦一眼,突然一震——为他面上狰狞、眸底寒光,宫应弦接触绝大多数嫌疑人的时候都是冷静自持、杀伐果决的,但只有一种情况下会失控,那就是跟自己家的案件有关时。 如果何修雨真的是紫焰,那么必然知道宫家纵火案的真凶,也难怪宫应弦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宫应弦似乎是在克制着自己即将汹涌的恨意,他慢慢打开了档案,反过来,推到了何修雨面前。 任燚扫了一眼,没看明白。 何修雨在看到它的时候,身体就像是被魇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只有瞳孔剧烈收缩,暴露了他心里的惊涛骇浪。 宫应弦的声线在发抖:“你真的以为你们能天衣无缝、水过无痕?真的以为不会有报应?!” 报应?任燚心中更惊奇了,他认识宫应弦这么久,从来就没听宫应弦说过任何唯心的话,这里面有被压抑的严重的个人情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任燚想去拿那份档案来看看。 何修雨慢慢从那怔忪地状态里松动了一下,他低下了头,半晌,噗嗤笑了一下。那一声笑,轻蔑的,厌烦的,嘲讽的,不耐的,都在其中。 “怎么发现的?”何修雨抬起头,眼神已经变了,就像揭掉了一层脸皮,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青面獠牙,“是通过资金往来,还是,她自己狗急跳墙,暴露了?” 宫应弦重重一拳砸在桌上,目如鹰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何修雨低低笑了起来:“可是,就算你证明了我们的关系,又怎么样呢,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呢,你有我杀人的证据吗?” 邱言厉声道:“你还有脸狡辩!你不是刀,你也是执刀的刽子手!” 任燚终于忍不住抓过那份档案,翻开起来,他以为他会看到什么触目惊心的证据,没想到却是一份dna检测,可当看到与何修雨做dna比对者的名字时,他也僵住了。 “怎么……”任燚一张嘴,好像在往外漏气,“怎么可能?”他看着宫应弦,用眼神求证。 宫应弦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悄悄在桌下抓住了任燚的衣角,轻声说:“她也在这里,今天一早才申请下逮捕令。” 任燚愕然:“那医院里那个护士,也是她?” 宫应弦点头。 “给组织提供资金的……” “对。” 任燚突然有些脱力,一叠轻飘飘的纸,拿在手里好像重逾千斤,他仍然不敢相信:“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养老院失火前,就开始怀疑了。”宫应弦眼底有痛苦,但语调终归平静,“从我开始怀疑她的那天起,很多事情,都解释得通了,我……” 任燚的眼圈也红了,那段时间,他和宫应弦再次决裂,宫应弦伤未愈,承接他的愤怒与指责,负荷高层的调查压力,同时,还要发现,十九年前杀害他的家人,将他推入苦难深渊的,可能是自己的亲姑姑——宫明晴?! 他不知道宫应弦此刻隐忍不发的平静,需要多少次崩溃的洗礼、血泪的淬炼。 连任燚都觉得受不了了,他用猩红的眸子瞪着何修雨,嘴唇嚅动着,却发不出声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一张嘴,只露出想要撕碎这个人的獠牙。 何修雨却淡淡笑了笑,有些疲倦:“不用这么看我,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原本我自己玩儿得很开心,可从她开始参与进来,指手画脚之后,就没意思了。” “她从哪时候开始参与?” 何修雨狡黠一笑:“很早很早之前,我只是喜欢在网上看看视频、发发帖子罢了,从来没有想过真的伤害什么人,可是她,非要让我帮她隐瞒自己做过的事,你说紫焰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只是符号,这句话没错,因为实际上,她才是真正的紫焰,紫焰,蓝焰,都是她。” 邱言冷冷看到何修雨:“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然了,她会把所有的罪都推到我头上,可是,十九年前我才刚会走路,谁更像主谋呢?”何修雨仰靠在椅子里,脸上早已不复之前的唯诺,而是生出几分傲然,他看向宫应弦,“宫博士,你觉得你赢了我吗?” “……没有意义。” “我们留着差不多的血,可只因为我是私生子,而你是正牌大少爷,我们的人生就截然不同。”何修雨笑了两下,“我也聪明,我也上进,我也没爹没娘呢,可为什么我就要在孤儿院里遭人欺凌,受人施舍,如今在警察局里,又是我戴着手铐,你戴着警徽呢。”说到最后,眼神已有怨毒。 宫应弦唇瓣轻吐,极尽刻薄:“因为你命不好。” 何修雨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状似癫狂。 第195章 何修雨被带走了。 审与被审的双方,此刻都趋近了极限,再继续下去,宫应弦担心自己先露出破绽。 邱言看着脸色惨白的宫应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去喝杯茶,你也休息一下,我会把监控关了。另外,你想不想现在见她,再通知我。”她知道谁能安慰此刻的宫应弦,所以她要留出空间。 邱言走后。 宫应弦一手捂住了眼睛与额头,缓缓地换着气。 任燚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口中喃喃着:“为什么……怎么会……”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 私心,**,仇恨,利益,恶魔引诱凡人的罂粟果。 “那岳新谷,他是被指使的?” “事发的时候,我姑姑怀孕了,我隐约记得有这件事,后来据说是因为家族变动,操劳过度,流产了。”宫应弦轻声说,“我猜,岳新谷到死都不知道,那个孩子没有流产,而是被生了下来,而且,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任燚觉得齿冷。 岳新谷虽然也在宝升集团任职,但是职权不大,无法影响竞标的结果,可宫明晴就不一样了,她是董事长的亲妹妹,也许岳新谷也在竞标受贿中收益,也许他知道自己和宫明晴是利益共同体,也许,他此前并不知情,可是妻子怀孕了,他为了保这个家,他别无选择。 总之,他成了帮凶。 而且到死,为了宫飞澜,都没有把女儿的母亲供出来。 “可是,飞澜呢,她怎么会允许何修雨伤害飞澜。” “我想,她早就控制不了何修雨了,你看到何修雨对我的恨意了吗,他对飞澜,难道不会更恨吗。” 任燚默然。 同源所出,一个是孤苦无依的私生子,纵火行凶,罪行累累,一个是受尽宠爱的小公主,天真无邪,前途无量。 “……真的有人,这么歹毒吗。”任燚看着宫应弦微微颤动的睫毛下,那竭力隐藏着痛苦的双眼,他心疼极了。宫应弦苦苦追寻了十九年的真相,却要以最残忍的方式铺陈在面前,亲姑姑,却是害死自己全家的凶手,这么多年来剩下的唯二亲人,背后阴冷地放着暗箭。 为什么这些残忍的事,都要发生在宫应弦身上? 这世上可有公正,可有神明? 宫应弦痛到麻木,轻声说:“有。”他转过头,握住了任燚的手,竟然还笑了一下,“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我更担心飞澜,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想到飞澜,任燚心里更苦涩。 任燚抚摸着宫应弦的脸,眼圈通红,哑声说:“应弦,你不是一个人担着,你有我呢,知道吗。” 宫应弦点头:“我当然知道,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这步。”没有任燚,他要么死了,要么垮了。 任燚闭上了眼睛:“那你要见她吗。”那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光是想想,任燚都提他揪心。 “要,我等了这么久,有什么理由现在退却。”宫应弦口吻平淡,但抓着任燚的手却在慢慢收紧,“她在医院胁迫你之后,马上就跑回了美国,一直不回来,所以我们不敢打草惊蛇,不敢让她知道我们怀疑她,一点点都不行,否则我们就没办法抓她,这次,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骗她回来。” 任燚愣了一下。 宫应弦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解释道:“我的病不是装的!” “我……”任燚松了口气,他想说自己没有怀疑他,可那一瞬间,他确实是心里有疑问的,他不想撒谎,只好如实说,“我倒希望你这次是装的了。” “不是。”宫应弦温柔摩挲着他的掌心,“我说过我不会再骗你了,我以前太自以为是了,觉得只要有正当的理由,就可以做出牺牲最小收益最大的选择,我没把感情考虑进去,我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养老院着火那天,我们正在秘密搜查她的一个住所,离老队长那里很近,所以我们能最快赶到。我进去之前,我知道我多半不能安全的出来,但无论我是死是活是伤是残,都有了让她回国的理由。” 宫应弦当时是抱着怎么样决绝的心冲进火场的,任燚无论回想起多少遍,都还会难受,他抱住了宫应弦,却一句话也没说。 宫应弦也感受到了任燚波涛起伏的心,他顺着任燚的背,用一种疲倦却清醒的口吻说道:“我曾经也以为自己会很冲动,很疯狂,很悲愤,毕竟我等这一个真相,等了十九年,但我现在只觉得很累,我想结束了。”他说到最后,尾音分明带了一点哭腔,“我真的只想结束了。” 这个长长的噩梦,就让他醒来吧,这副背了十九年的枷锁,就让他解脱吧,这条走了大半生的修罗之路,就让他到尽头吧。 任燚用力回抱着他,温柔安慰着:“就要结束了,就要结束了。” “陪我面对她吧。” ---- 宫应弦且不说,就连任燚,都设想过无数次,当抓到宫家纵火案的真凶时,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 而今这样荒诞的剧情,简直不像在人间。 宝升集团的董事长,宫应弦的亲姑姑宫明晴,此时带着镣铐,缓步走了进来。 任燚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她身材瘦高,五官明艳,气质有几分严苛和冷傲。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充满智慧、充满思虑、充满忧愁、充满冷漠,那是一双藏着太多故事的眼睛。 宫明晴看到宫应弦的一瞬间,眼睛就红了。她坐在了俩人对面,面色憔悴,苍白。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宫明晴开口道:“应弦,我们能单独聊吗。” 宫应弦回道:“他要在这里。”他需要任燚给他的力量。 宫明晴沉默片刻:“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告诉飞澜,她刚到美国,刚刚开心了一点。” “我会想办法处理。”宫应弦的脸就像带了一层冰封的面具,找不到一点情绪的裂缝。 宫明晴眼圈一红:“对不起。” 任燚感到一阵反胃。 “姑姑。”宫应弦用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看着对面的女人,“你已经骗了我十九年了,现在开始,哪怕是为了飞澜,说真话吧,撒谎没有意义了。” 宫明晴的眼泪淌了下来,她的嘴唇抖动着:“那年,我通过岳新谷知道了标底,然后泄露给了当时市委书记的儿子,那个人,已经退了,但你应该也知道是谁了。”她说了一个名字。 任燚脸色一变,难怪这个案子要翻案,会受到重重阻力。 “我拿了二百万的回扣。但其实我不是为了钱,我只是为了讨好他。”宫明晴说,“我爸,你爷爷,守旧观念很严重,我从小到大,什么都听他的,好好读书,考他让我考的学校,做他让我做的工作,甚至嫁给我根本不喜欢、但是他让我嫁的人。”她露出一个惨笑,“但不管我做得多好,在他心里,始终比不上你爸爸。” “我不是为了钱才泄标的,我只是想有更好的人脉,为集团作出更好的业绩,让他知道我没有哪里比我哥哥差。”宫明晴深吸一口气,“但是,我没有想到,那批材料有问题,出了……那么大的事故。” 任燚感到胸臆闷痛,那起事故,毁了无数个家庭,也差点毁了他的,差一点点,他参加的集体葬礼里,也会有他父亲的一份。 宫明晴的肩膀筛筛轻颤,嘴唇白到了没有血色:“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才二十出头,如果被查到,我这辈子就要在监狱里过了。岳新谷他不知道我泄了标,还打算去配合调查,我没有办法,我向他坦白了,我威胁他,如果被警察查到了,他也有罪,而且,我当时怀孕了……所以,他最后答应帮我。” “孩子是谁的。”宫应弦终于开口了。 宫明晴怔怔地看着自己带着手铐的手,没有说话。 “你知道最终也能查到的,没必要隐瞒。”宫应弦问,“是那个中标的人吗。” 宫明晴轻轻咬住了嘴唇,阻止眼泪滑落,她点了点头:“他也不能承受被查到的代价,所以,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掩盖真相。可是那批材料的问题还是被发现了,早晚都有可能查到我们头上。” 宫应弦低声说:“所以你就想杀人灭口,栽赃嫁祸。” 宫明晴的眼泪道道滑下:“我、我真的……我没想伤害你们,我……” 任燚手握成拳,对她厌恨至极。 “那个人,提出让你爸爸顶……罪,伪造成畏罪自杀,再干预调查,把这件事终结。”宫明晴似乎用了全身力气,才能继续说下去,“我当时,每一天都想死,可每一天,也都想活,我不想坐牢,不想余生都在监狱里,不敢想我爸痛恨我的眼神,不敢想在爆炸中毁掉的几百个家庭,我还有了孩子……”宫明晴抽噎不止,几近失语。 俩人安静地等待着,心脏钻痛不已。 “我最后,答应了。”宫明晴面如死灰,“本来,不应该在家里,但是,当时你爸爸取保候审,不能出门,我,我给了钥匙。” “你给了钥匙。”宫应弦瞪着宫明晴,鹰眸中满是血痕。 钥匙! 任燚心头一震。凶手有钥匙!如果凶手有钥匙,那么之前的所有对消防员的怀疑就都可以消除了,凶手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也可以任意进出宫家! 任燚想到还在icu的陈晓飞,心里难受到要窒息。 宫明晴哭着点头:“我给了,钥匙,他找了一个,找了一个什么所谓的杀手,那个人,承诺会伪造成自杀,但是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他会放火,没有想到会把……会把……”她情绪崩溃般痛哭,“我没有想要害你们。” 宫应弦额上青筋暴凸,一脸白嫩如凝玉的脸此时如厉鬼般阵阵发青,神色狰狞不已,他双拳必须紧紧藏在桌下,才能克制住仿佛要扑上去将其生吞活剥的冲动。 “你没有想要害我们?你没有想?”宫应弦的牙齿咯咯地碰撞,砸出这泣血的字字句句,“我爸,我妈,我姐姐,被活生生烧死。” 宫明晴痛哭道:“对不起,应弦,对不起,我,我……对不起。” 任燚握住了宫应弦的手,眼中含泪。 宫应弦闭上了眼睛,喉结滚动着,好不容易压下那股暴虐的恨意,“‘杀手‘呢。” “那个人,他说,他把这个杀手也处理掉了,以绝后患。”宫明晴抽噎着,话时断时续,“我本来想打掉孩子,但我又怕,没有这个孩子,我就没有胁迫他的东西了,但我又不敢公开生下来,我怕被人发现他不是岳新谷的,所以我、我偷偷生了下来,放到了孤儿院。”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担惊受怕,没有一天不被愧疚和恐惧折磨。”宫明晴哭着说,“当我、当我发现这个孩子,他有纵火癖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报应,这是我的报应。” 任燚咬着牙:“如果你真的知道报应两个字,如果你真的深受煎熬折磨,你为什么不悬崖勒马,你为什么还要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难道你哥哥嫂子和侄女的命还不够吗!爆炸案遇难的几百人还不够吗!你是人还是鬼!” 宫明晴摇着头,满脸痛苦:“不是我,我是被他威胁的!孤儿院失火之后,他被列为嫌疑人,我其实一直关注着他,偷偷资助孤儿院,我没办法袖手旁观,最后给他找了律师,并且认了他。后来,你们开始查案后,他不知道怎么就猜到了当年的事跟我有关,他说他要帮我,我、我害怕当年的事被曝光,我不怕死,我早就不怕死也不怕坐牢了,那反而是解脱,可我怕别人知道我害死了自己的哥哥一家,我怕飞澜知道……所以,我同意了,可我没想到,他失控了,他就像个疯子,想魔鬼,他用飞澜威胁我和岳新谷,最后,完全失控了,完全……”宫明晴满脸扭曲的痛苦,“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可飞澜是无辜的啊!我们最后受不了了,想自首,想结束这一切,他就、就绑架了飞澜……我们,这都是,报应,是我的报应。”她最终哭得无法喘息。 宫应弦和任燚均是脸色惨白,四月暖阳天,却寒意刺骨。 在何修雨的嘴里,他这个母亲才是一切的主谋,无恶不作的幕后主使,但是再宫明晴口中,一切完全相反。 该相信谁? 这么好的皮囊,这么优渥的家世,里面住着的却是恶鬼。 第196章 完结章 宫应弦已经呆坐了许久,面前的一杯咖啡从微微冒着热气到彻底凉透,香醇的液体在雪白的马克杯内壁聚成一圈没有缺口的圆,它一直没有被碰过。 任燚就在一旁坐着,耐心地等他自我调节。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不合时宜,陪伴是他唯一能做的。 过了很久很久,宫应弦突然转过脸来,柔声问:“你饿不饿?” 任燚点点头:“你呢?” “我带你去吃饭。” “不着急。”任燚担忧地看着他。 “我好多了。”宫应弦脸色虽然不好,但眼神很亮,“我说了,我已经做了长足的心理准备,今天听到的所有话,我都在心里预演无数次了。十九年了,其实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包括没有结果,我也已经设想过无数遍了。” 他越这样说,任燚越心疼,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心疼他。 “所以也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很难开口。”宫应弦拉住任燚的手,“你不需要开口,你只要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安慰。” 任燚微微一笑。 “我们走吧,去你喜欢的餐馆,任何一家都行,我有带餐具。” “那不如我们回家吧,我想自己做给你吃。” 宫应弦笑了:“好。” 任燚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剩下的交给言姐吧,赵队长已经给我打过电话,希望我避嫌了,他为案情考虑,也为我考虑,今天他是不希望我亲自见……她的。”宫应弦沉静地说,“案子我会参与到底,但可能不会再见她了。” “那最好不过了。”任燚推着宫应弦的轮椅往外走去。 “你觉得他们谁在撒谎?你的直觉?”宫应弦突然问。 任燚顿了顿:“都有撒谎吧,毕竟他们是母子。”想着他们的脸,任燚感到不寒而栗。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还好飞澜不像她。” 任燚无法问出口,飞澜以后会怎么样。 再崎岖泥泞的路,最终都要自己走下去,这就是人生。 任燚载着宫应弦去了超市,采购了一堆新鲜食材,然后驱车返家。 路上等红灯的时候,任燚随便看了看手机,曲扬波给他发了个连接,他点开一看,有些惊讶。 是社交平台上一篇关于他爸的专题报道,应急管理部官媒发的,转发竟然达到了十六万次。 他点开转发记录一看,有好几个熟悉的明星的名字,宋居寒,祁骁,周翔,晏明修,还有全国各地的消防官媒。 他又看了看评论,虽然宣传部已经按照他的要求不提他们的父子关系,但这也不难猜,评论里有许多声音在为他当初的事辟谣,尽管质疑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可当一件事能够引起理性思考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良性的转变。 宫应弦见任燚满脸感慨:“你在看什么?” 任燚把手机递给宫应弦,笑了笑:“我家老任其实不爱出风头,但爱别人夸他,他现在肯定很高兴。” 宫应弦也笑了:“这是老队长应得的荣誉。” 任燚又轻叹一声:“舆论真是一把双刃剑。” “嗯,而且,每个人都执剑而不自知。” 任燚随手点了下祁骁的名字:“哎呀,他现在都六百多万粉丝了,看来确实是红了。” 宫应弦看了任燚一眼:“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啊,前段时间他发信息慰问过我。” 宫应弦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他还说他对我朝思暮想念念不忘马上要来找我。” 宫应弦猛地扭头瞪着任燚,恰巧对上任燚一双戏谑的眼睛。 任燚哈哈大笑起来:“小醋坛子。”叫得十分宠溺。 宫应弦“哼”了一声:“我生气了。” “这就生气了呀,开玩笑的嘛。” “这种事开玩笑也不行。” “那我错了嘛,我要怎么赔罪呢?”任燚逗弄地挠了挠他的下颌,像在挠一只娇纵的猫。 “要我原谅你也可以。”宫应弦又想起早上看到的任燚的腰线,克制了现在就伸手去摸的冲动,轻咳两声道,“我要……” “要什么?” 宫应弦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耳根有点发红,他凑了过去:“我要在轮椅上。” 任燚憋着笑,假装懵懂:“啊?你现在本来就在轮椅上啊。” 宫应弦怒了,明知道任燚是故意的,他也不好意思解释,他是个实干派,脸皮又非常薄,不像任燚那样喜欢嘴上占他便宜,他都玩儿真格的。 于是他就真的开始生起闷气了,他想他为什么要说呢,他直接那么做不就完了。 任燚欣赏够了他气鼓鼓的模样,才凑过去,舔了舔他的耳廓,笑吟吟地说:“你说在哪儿就在哪儿,我听警察叔叔的。” 宫应弦心脏乱颤,捏着他的下巴用力亲了他一下,为掩饰笑意,板着脸别过头去:“好好开车。” 到了家,任燚备菜做饭,宫应弦就坐在厨房门外跟他聊天,看着里面的灶火扑扑燃烧,热烟自翻炒的锅里升腾,任燚为他而忙碌的背影又潇洒又迷人。宫应弦心想,他以前为什么要惧怕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呢,他现在爱极了。希望每一天,每一天,都能这样看着爱人做这些平凡而温暖的小事。 这充斥着每一个细胞的幸福的暖意,令人沉醉不愿醒。 --- 犯下一系列恶意纵火犯罪的x教组织成员已经几乎全部落网,并且牵连出十九年前的两桩旧案——宝升化工厂爆炸案和宫家纵火案,它们终于在追诉期马上就要截止的前几个月,得以翻案重审。当真相逐步揭露,当年的涉案人员,但凡在世的,随着案情的进展一个接着一个的认罪伏诛,埋藏多年的阴谋与冤屈也得到昭雪。 这一系列的案子光是取证,就花去了快三年,但最终给了每一个无辜者公道,给了每一个有罪人惩罚。 于此同时,通过国际警察的协调与合作,炽天使这个臭名昭著的纵火癖聚集地,主要成员在四个国家分别落网,打了一场漂亮的跨国联合执法案,涉及的诸多犯罪将由当地警察继续追查。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它们还需要宫应弦和无数同僚执着的付出去达成。 ---- 任燚和宫应弦的生活终于恢复了平静。 回大学进修已经有两个月了,最有趣的是重新体验了一把校园生活,任燚这种到哪儿都能交一堆朋友的人,过得尤其不错。 任燚中午住学校宿舍,晚上回家,宫应弦现在大部分时间也住在任燚家,来自他的生活用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天都增加一点,最后充斥了这个家的角角落落,像是原本这里就有两个主人。 他们早上同一时间起床,清晨运动有两种可以选,要么去跑步,要么干脆在床上完成,然后一起准备早餐,一起吃,一起出门。 有这样一个从对方那里充过能的早上,一整天都会精力充沛、神采奕奕。 任燚也经常回中队,他现在虽然在进修,但有些工作还是要做,写报告,训练,考核,看着现在高格已经能独当一面,便向领导举荐,如果有哪里空出了中队长的位置,估计高格就可以升职了。 除此之外,任燚每周都要去一次鸿武医院探望陈晓飞,他对曾经对陈晓飞的怀疑十分内疚,也对陈晓飞被无辜卷入,甚至被紫焰选为替罪羊十分同情。还好那些畜生的栽赃并没有成功,陈晓飞也大难不死。 陈晓飞已经离开了重症监护,在普通病房养病,经过几次手术,恢复得还不错,只是后期复健很漫长,但他是消防战士出身,轻易打不倒,他不打算辞职也不打算提前退休,只是积极配合治疗、康复,期待早日返回工作岗位。 曲扬波偶尔跟任燚一起来,任燚去进修,曲扬波的工作量剧增,可饶是如此,他也要抽出空来去找邱言,跟任燚当初如出一撤,俩人要经常性地在路上、在分局、在事故现场见面和谈恋爱,而热情丝毫不减。 宫飞澜偶尔会传来消息,她休学一年,她的姨妈陪着她在全世界各地旅行、散心,小姑娘一夕之间成熟了太多,比他们想象中坚强懂事,让宫应弦和任燚都放心不少。 因为经历过那一年的腥风血雨、提心吊胆,如今这般安定的生活,都让每个人格外珍惜。 任燚其实很想念中队的生活,毕竟他过去十年都是在中队度过的,习惯深入骨髓,可当学生也有当学生的好处,学生有假期。 周末放假的时候,任燚终于可以跟宫应弦像普通情侣那样去约会,偶尔也会开车去周边自驾游,甚至开始计划长途旅行,时间已经定好了,但地点还有待商榷。 当然,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开展同居生活,自然不会一帆风顺,偶尔也会有些小摩擦。 比如今天,他们就吵了一架,究其根本原因是宫应弦太爱吃醋。 事情要从昨天晚上说起,周五晚,任燚一起上研究生课程的同学,跟严觉是好兄弟,严觉就正好请假从西郊赶过去,一帮人一起去唱歌喝酒吃宵夜,再正常不过的聚会了。 任燚谈恋爱时细心周到,去哪儿都让宫应弦知道,要和严觉聚会的事也坦然相告,宫应弦心里不情愿,却也知道自己过了不情愿就能撒泼的年纪,只好装作不在意。 只是晚上任燚三点到家,洗完澡准备睡觉,他以为睡着了的宫应弦突然诈尸,把他折腾到了天亮。 还好第二天是周六,他们一口气睡到了中午。 宫应弦饕足不已,心情转好,吃完饭,就和任燚甜蜜蜜的去约会了。 结果约会的时候又出事儿了,他们吃完饭打算去看个电影,也没仔细挑,就到了电影院哪个片子时间合适就看了哪个,谁知道偏偏就是祁骁参演男二的刑侦剧呢。 任燚看到祁骁出来的时候,还惊喜了一下:“哎呀,祁骁?穿警服还挺有范儿的嘛。” 宫应弦当时脸就黑了,可是在电影院里,任燚看不到他脸具体有多黑,不然可能就提前离场了。 任燚觉得这部剧还挺好看的,看到一半,祁骁饰演的警察殉职了,情节颇赚人热泪,可任燚毕竟太熟悉祁骁的脸,实在出戏,就跟宫应弦讨论剧情:“这段武打真不错,祁骁那小身板儿,居然也能打出拳拳到肉的感觉,估计是没少遭罪。” 宫应弦瞥了他一眼:“心疼了?” 任燚有点懵:“啊?” “你以为他是被打死的吗。”宫应弦冷哼一声,“他是蠢死的。” “……” 于是宫应弦不顾素质,开始对这部剧的情节开炮,这里没逻辑,那里瞎扯淡,警察都像电影里这么弱智,抓坏人就不该配枪应该配高达。他声音不大不小,但也足够扰民,任燚感觉一道道白眼翻过来,如坐针毡,只好拉着宫应弦走了。 任燚觉得有些丢脸:“你说你,干嘛呀,我觉得电影还不错啊。”俩人走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超大幅的宣传海报,“你看,某瓣评分7.1呢,不错的。” 宫应弦一把甩开他的手,快速走了。 任燚意识到宫应弦真的生气了,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人小心眼儿,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一路上哄着,到家也差不多哄好了,谁知道到了家,还有一个定时炸弹在那儿埋着——他收到了一个同城快递——祁骁寄来的。 里面一共两样东西,一张签名照,是任燚喜欢的一个硬汉男演员的,二张电影票,邀请任燚和宫应弦一起去看自己新上映的刑侦电影。祁骁之前就说过,自己一直拍偶像剧,知道任燚不可能看,好不容易有任燚能看的了,他自然很希望能跟任燚分享,毕竟他有今天,任燚帮了大忙。 可这两样东西,就是在宫应弦的愤怒值上又加了码,从昨天和严觉吃宵夜到三点,到今天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去看祁骁的电影并且夸他穿警服好看,再到现在这个快递。 宫应弦真的怒了。 任燚也不高兴了,他哄了一路,自己又没做错什么,他虽然可以忍让宫应弦的大小姐脾气,但也有限度嘛,他试图讲道理:“你看祁骁还送了两张电影票,还邀请你一起去,你能不能别这么小气啊。” 火上浇油。 宫应弦恶狠狠地瞪了任燚一眼,抓起钥匙摔门而去。 任燚被那巨大的声响震得一抖,然后看着紧闭的大门发愣。 这还是俩人同居之后第一次吵架呢,居然是为了这么幼稚的理由。 任燚简直哭笑不得。 去追吗?有点拉不下脸啊,何况这也不能算自己的错吧……能算吗? 任燚陷入了沉思。 可是很快地,正在任燚犹豫间,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了,宫应弦粗暴地推开门,回来了。 任燚的脸上顿时拨云见日,这已经算是宫应弦主动认错了,实属难能可贵,他上去就要抱宫应弦:“宝贝儿我们……” 扑了个空。 宫应弦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一阵风一样卷进卧室,又一阵风一样卷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枕头。 宫应弦那全世界只剩下31个的、余生只剩下31个的、可能附灵了宫应弦本体的珍贵的枕头。 “……” 宫应弦抱着枕头怒气冲冲地走了,并以比刚才更大的力道摔上了门。 “……” 任燚叹了口气,把枕头都抱走了,事情有点严重啊,他歪了歪脖子,展了展筋骨,决定去追,别人吵架是怎么和好的他不知道,他知道他多半是要付出“体力”的。 追到停车场,任燚在宫应弦车旁边发现了他。 人高马大快一米九的男人,那对能把人骨头生生掰断的铁臂,怀里抱着一个软绵绵的枕头,像个被扫地出门的可怜虫一样杵在原地,一脸的委屈和不忿。 任燚走了过去,憋着笑看着他。 宫应弦斜睨着他:“现在才来,四分钟了。” “等电梯嘛。” 宫应弦抿着唇。 任燚拽了拽他的枕头:“这个枕头我也喜欢了,别带走嘛。” “那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枕头的。” “当然是找你了。”任燚凑过去撒娇,“你抱着枕头,怎么抱我?” 宫应弦一手搂枕头,一手搂任燚:“怎么就不能抱。” 任燚也环住他的腰:“回家了吧,外面这么多蚊子。”他贴到宫应弦耳边,“你喜欢我咬你还是蚊子咬你。” 宫应弦眼神变了,但还是半推半就的,俩人腻腻歪歪地回了家,以他们的体格这样黏在一起走路,电梯口都能一次挡完,这要是被看见了实在有碍观瞻。 还好一路上没人。 回到家,宫应弦还是别扭,埋怨着:“你怎么可以夸别人穿警服好看,那你夸我的就不珍贵了。” “我只是随口说他有点警察那个范儿,离你可差远了,你是这世界上,把警服穿得最好看的人。” “……真的吗?” “真的。” “那,还有,我不喜欢你和严觉吃宵夜到三点才回来。” 第196章 完结章.2 “那我以后早点,两点之前一定到家。” “……一点半。” “一点半有点……好好好,一点半一点半。” 宫应弦这才放下枕头,把任燚填满自己整个怀抱,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突然有些不安地说:“我又不能跟你的兄弟朋友一起吃饭,又爱吃醋,你会不会觉得我……我……” “我觉得你可爱死了。”任燚捧起宫应弦的脸,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满目盈盈笑意。 “真的吗。” “真的。”任燚满腔热忱与爱意,甜得他根本止不住笑意,“应弦,我希望我们永远都这么好。” “当然了,我们当然会永远都这么好。” 任燚甜腻地亲着宫应弦的面颊,幸福几乎满溢。 宫应弦突然一把将任燚横抱了起来。 “哎?”任燚错愕道,“咱们这么温情的时刻,能不能……” “好。” “好什么?” “做点更温情的事。” 任燚嚷道:“这事怎么就‘温情’了?”他现在腰还酸呢。 “不温情也无所谓,我就想做这件事。” 任燚怔了片刻,嚎道:“宫应弦!我喜欢以前那个娇羞的你!” “那我比较专情,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任燚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卧室门被一脚踢上,关住了满室的嬉笑与蜜语甜言,关不住的是这个屋子里到处流泄的属于彼此的爱意、幸福与温暖。 离开这里,他们是奔赴救援惩恶第一线的消防员和警察,回到这里,他们是平凡的一对爱人,他们的使命相同,他们的信仰相融,他们是彼此的火,击退生命中所有黑暗,他们是彼此的戎装,保护所爱的灵与躯,他们的深情早已刻入对方骨血。 死生不渝。 ----全文完---- ===== 我完结啦完结啦完结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开心到飞起!! 这本书写得我太难了,能够完成它真是感觉结束了一个大工程,总之真的好开心! 虽然不能出去玩儿有点遗憾,但是我可以好好的当一段时间咸鱼了! 感谢大家喜欢这个故事,感谢大家陪我到这里。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接下来还有几个番外,然后,我们几个下本书见啦~~ 第197章 番外1 生日 第197章 番外1 生日 俩人没吃上几口饭,便已经无心美食了。 这个只属于彼此的夜晚,自然要将每一分每一秒,都淋漓尽致地用在对方身上。 宫应弦将任燚拽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握着一截修长的脖子浓烈地亲吻,手也钻进了任燚的衣襟,肆意抚摸着那光滑紧致的肌理。他想起那天任燚晨跑回来,在自己面前撩起衣襟,那性感诱人的背脊和消失在臀缝之间的汗水,如果他当时不是还坐在轮椅上,他会抛却脸面和修养,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把任燚拽回卧室,从背后插进去,感受着身下人的痉挛,并舔掉背上的每一滴汗水。 这么想着,宫应弦的手已经下移进任燚的裤子,大手抓揉着那浑圆紧翘的臀肉,同时感觉到任燚的手按在他的性器上,隔着裤子搓揉,他神经突突直跳,能感觉到下身逐渐胀热。 俩人吻得不可开交,任燚的舌尖扫过宫应弦的牙床,时而勾缠他的舌头,时而又故意闪躲,引得宫应弦不停地向前探寻,气恼地轻咬任燚的嘴唇,灼热而急促的呼吸在口腔内交换,透明的津液顺着任燚的嘴角流了下来,丝黏着滴落。 宫应弦放开任燚被亲得红肿的唇,改为去咬他的喉结,喉管正是哺乳动物最脆弱的命门,任燚放任它暴露在别人的利齿之下,却又因为自卫本能而紧张地上下滚动,宫应弦把它含在唇间,轻咬舔弄,像在把玩什么有趣的物件,引起任燚阵阵战栗。 “跟……跟谁学的。”任燚艰难地开口,“我没教过你。” “为什么要你教。”宫应弦的手指钻进了任燚的臀缝,按压着那紧闭的穴口,它感受到了熟悉的“叩门”,竟谄媚地收缩,去包裹宫应弦的指尖。 “我兜里,兜里有。”任燚从兜里掏出润滑剂,他新买的,这款最近很火。 宫应弦接过管剂,嗓音变得黯哑:“准备这么充分。” “废话,不充分遭罪的不是我自己?”任燚捧着宫应弦的脸,“到底是谁教你的,你看片儿了吗?” 任燚想到宫应弦会去看g片,或者去同志论坛看别人分享交流经验,心里有点吃味。宫应弦在跟他好之前,白纸一样纯净,俩人**时绝顶的契合度,除了宫应弦长了一根天赋异禀的宝贝,跟他的调教也密不可分,他一点都不愿意宫应弦去跟别人学床技。 他希望宫应弦只知道他的好,只看他的身体,只操他一个人而不去好奇别的千姿百态的**,他生怕宫应弦像一个刚刚进入新世界的孩子,被新鲜感驱使着去探索更多、更广的天地。 “你希望我看吗?”宫应弦直接把润滑剂尖细的嘴插进了任燚下面那张小嘴儿里,挤了一摊进去,然后将它扔到地上,亟不可待地用手指取而代之,在其中翻搅开扩。 “不希望,你可不可以不看。”身体里突然被剂进冰凉的膏体,接着又被异物入侵,任燚难受地扭了扭腰,也反击地抓了一把宫应弦的性器,那物件已经把裤子高高地顶起了一块,简直像是要挣破衣料冲将出来。 “不看,我看过一点,觉得恶心,就关掉了。”宫应弦迷恋地亲吻着任燚的面颊、脖颈、胸口,手指还在作孽地扩充着,“我不喜欢看别人,我只喜欢看你。”其他人脱光了衣服交缠,他觉得脏了眼睛,而任燚仅仅是撩起衣服露出一片后背,他就像发情的野兽一样难以自控。他从前对沉溺于**的行为嗤之以鼻,没有想过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给他一个最单纯的吻也能让他生出最肮脏的联想,这个人叫任燚。 任燚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依不饶地问:“那你到底是跟谁学的。”他的后穴正被宫应弦的三根手指模拟着性器**,身体逐渐发软瘫在宫应弦怀里,此时口中说出来的话已经不像责问,分明像在撒娇。 “我学习能力很强,会举一反三,还会联想。”宫应弦有些不耐于任燚一直隔靴搔痒,主动拉开了裤链,把他的手塞了进去,他呼吸已然紊乱,“可以了吗?” “可以什么?”裤子下面还隔着一道内裤,任燚用指尖戳着,就是不认真去碰,还明知故问。 “可以……可以开始吗?” 任燚憋着笑,舔了舔宫应弦的嘴唇:“既然你学习和联想能力这么强,那你就发挥一下,说点我想听的。” “说什么?” “说脏话,越下流越好。”任燚一把握住宫应弦内裤下躁动的巨物,他分明感觉到内裤已经被它分泌的体液弄湿了,“说你想对我做什么,直白地说出来。” 宫应弦刚才还没害羞,毕竟又不是第一次做,可任燚这个要求超出了他面皮的承受范围,他一把撕开了任燚的衬衫,盈白的纽扣噼啪地落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他一头埋进任燚温热的胸膛,急切地亲吻着:“让我做。” “做什么呀。”任燚解开了宫应弦的腰带,将手伸进内裤,握住那硬得发烫的大**,他呼吸粗重,也已经燥热难耐,可床笫间的情趣值得用耐心去换,他咬着宫应弦的耳朵,用热乎乎的气声诱惑着、哀求着,“说呀,把你能想到的最下流、最粗野的话说出来,我想听,宝贝,你说了我就会更兴奋,你操起来会更舒服,你信不信?” 宫应弦厮磨着任燚的脸,勉勉强强说:“我想……操你。”声音极小,像是生怕音量大了被人听见。 任燚笑得浑身直抖,像宫应弦这种至今除了名字连任何爱称都叫不出口的人,此时一定羞臊极了,果然,他双颊绯红,那是任燚最爱看的模样:“就这一句啊。”任燚舔着宫应弦的耳廓,“不、够、脏。” 宫应弦受不了任燚再这样戏弄他,搂着任燚的腰扯下了他的裤子,想要不管不顾地插进去。 任燚却偏不让他如愿,挣扎着就要战起来。 宫应弦的手指突然在任燚体内弯曲,指尖擦过那敏感的一点。 任燚低叫了一声,腿软的根本站不起来了。 宫应弦对他的身体熟悉无比,自然知道如何掌控,他一面继续用手指插着怀里的人,一面箍紧了他的腰,不满地说:“你想去哪里。” 任燚把脸歪在宫应弦肩上:“我想听你说,你说不说。” “你这个……”宫应弦心头起火,下体起火,全身上下跟烧灼了一样炙热,只想把任燚痛痛快快操一顿,对任燚这种恶劣的调戏行为无可奈何,他咬了咬牙,抵着任燚的耳朵,恶狠狠地说,“你听好了,我想操你,想……插进你身体里,听到了吗!” 任燚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忍着笑:“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狠狠地……干你,一整个晚上。”宫应弦的脸红到要滴血,甚至连脖子都红了。 任燚低笑不止,他撸动着任燚的肉刃,循循诱导:“再然后呢……” 宫应弦咬着牙,任凭他发挥极限想象力,也不知道怎么说出任燚想听的淫言浪语,他难道就不能用做的吗。 “你这个假正经的坏蛋。”任燚的声音夹杂着浓浓的宠溺,“你看看你,穿着警服,手却在干什么下流事。”他说着故意扭了扭屁股,润滑剂已经在宫应弦手指的挤压下化作细细的泡沫,随着一下下的进出发出啧啧水声,“做都做了还不敢说。” 宫应弦上身还穿着齐整的制服,仅是这身衣服就与肃穆、威严挂钩,可瘫在他怀里、**着下身被他肆意玩弄的男人,只将这画面的冲击力推到了最高点。 宫应弦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被任燚的调侃弄得有些羞愤,伸手就想脱掉。 “不准脱!”任燚抓住他的手,舔着嘴唇,在他颊边轻喘,“警察叔叔,我做了坏事,你是不是在惩罚我?” 宫应弦脸皮爆红,他结巴道:“别、别乱叫。” “我就要叫。”任燚低笑着唤着,“警察叔叔,你罚我吧,用你这根‘警棍’罚我。” 宫应弦到底是纯情,哪里受到了这种刺激,他低喊道:“让我做……”他原本空灵如山涧流水的嗓音,此时变得黯哑不已,显是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任燚调节着呼吸,慢慢往前蹭:“那我教你怎么说好不好?” 宫应弦抱起他的腰,将人面对面放在了自己胯间,俩人起立的性器碰撞到了一起,被他一手握住,上下撸动着,他负气地咬了一口任燚的脖子,忍到眼睛发红:“快点教。” “你就说……唔……”快感阵阵袭来,任燚心潮狂涌,“说你想狠狠地操我,想用你的大宝贝把我插得满满的,想把我操得腿都合不上,想把我操得射出来……” 宫应弦感觉面部充血,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他低吼一声,也顾不上任燚反不反对,托起那两瓣厚实的屁股,将肉刃对准中间的嫩穴,狠狠插了进去。 “啊啊——”任燚的头猛地像后甩去,扬起的脖子形成优美的弧度,像是在引诱猛兽来撕咬的猎物。 宫应弦平日里很在意他有没有准备好,生怕他会疼,眼下显然是被惹急了,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且一下子就进去了半根。 任燚大口喘着气,来缓解突然被异物入侵的不适。不管做好了怎样的准备,刚开始进来的时候永远是难受的,因为宫应弦长了个跟他清冷禁欲的脸截然相反的孽根。他从高中开始到现在一直住集体宿舍,这玩意儿他洗澡的时候见过不知道多少根,原本不稀罕,可长得这么粗这么长的,值得全校围观。 宫应弦听着他直抽气,又有些心疼,放缓了速度,小声问:“疼吗?” 任燚满脸是汗,他含住宫应弦的下唇瓣,笑着说:“我说疼,你要出去吗?” “……”宫应弦犹豫了。被那湿热的肠壁层层叠叠吸裹,快感汹涌袭来,酥麻遍布全身,他光是克制着不妄动已经用掉了全部的意志力,这时候让他出去? “看吧,假正经。”任燚调侃着,他一手撑着宫应弦结实的大腿,慢慢往下坐去。 宫应弦倒吸一口气,忍不住往上拱了拱,与任燚的下落相契合,将那粗长狰狞的肉刃完全顶进了任燚体内。 任燚搂着宫应弦的脖子,大口喘气,两条长腿垂在椅子外侧,不得不垫着脚尖支撑下体的重量,让自己不至于完全坐下去,即便如此,肠穴里含着的那根**也已经连根没入。 宫应弦却是无法再忍,晃动着腰肢,小幅度地抽动了起来。 “嗯……慢点……”任燚的姿势十分累人,他抱着宫应弦的脖子想要借力,可宫应弦的目的与他正好相反,只想插得更深。 “你刚刚是怎么说的?”宫应弦粗声道,“你说要我狠狠地操你。” 任燚咬牙道:“我是在教你这么说,这相当于、相当于叫阵,懂不懂,不是真的要这么做。” 宫应弦两条铁臂锢住任燚的腰,配合腰臀的力量上下抽送了起来:“我要这么做。” “啊……轻一点。” “继续教我。”宫应弦有些粗暴地吻着任燚,“继续说。” “我、我不说了,啊啊……等等……” 宫应弦托起任燚的身体,再重重落下,用身体的重量将自己的肉刃一吞到底,恨不能将囊袋也一并吃进去。 任燚叫得声音都变了,粗长的**蹭过敏感的一点,酥麻的刺激贯穿全身。俩人以前并不那么热衷骑乘位,可自从他在宫应弦生病的时候主动过那么一次,之后次次都要试试这个体位,有一回在轮椅上,宫应弦也是用这个体位插得他事后几乎走不了路。 “说。”宫应弦一边律动一边命令道,“教我。” 宫应弦猛烈的几下撞击,把任燚的理智都撞散了,他抚弄着自己的**,叫道:“我说、我说!”他伏在宫应弦肩上,被他顶得浑身瘫软,断断续续地说着,“你、你要说,不仅要把我插射,也要……嗯啊……也要射在我里面,射得满满的,要是这里塞不下了,就射在我嘴里,射在我……我脸上,你,到底会不会,你想对我做什么,你说出来。” “嗯。”宫应弦闷头往死里顶着怀里的人。 “‘嗯’个屁啊,你……啊啊……应弦……啊轻一点……” “我说出来,你照办吗。”一浪强过一浪的快感终于击溃了宫应弦的羞耻心,他只想要从这具身体里掏出更多的肉欲刺激。 “嗯,嗯,我,我照办。” “那……”宫应弦亢奋不已,“你以前不是喜欢叫我‘老宫’吗,你现在叫。” 任燚傻眼了。他以前是为了调戏宫应弦,现在叫,被调戏的岂不是自己了? “叫啊。”宫应弦低头含住了任燚胸口的小肉球,用牙齿快意地磨蹭,也舌尖来回地扫弄,恨不能把这诱人的果实吞进肚子里。 “我……等等……现在是让你说,不是让我说。” “你说你会照办的,你快叫。”宫应弦突然把湿漉漉的肉刃抽了出来,抱起任燚就将人整个转了身,背对着自己。 任燚还没喘上一口囫囵气,宫应弦已经两臂卡进他的膝弯,以小孩把尿般的姿势固定了他的身体,令他双腿打开,折到胸前,再一次狠狠插了进去。 “啊啊啊——”任燚尖叫,他的背脊被刺激得前拱,后脑勺正好躺在了宫应弦的肩头。 宫应弦转头过去就堵住了他的嘴,将那**声尽数吞进腹中,这个姿势更便于自己发力,他就那样托着任燚的身体,起起伏伏地**起来。 “啊……不要……应弦……”任燚被那过于强烈的刺激逼出了眼泪,他的脚趾紧紧蜷缩,双手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抓着,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以防止自己被极致的快感溺毙。 “叫。”宫应弦狠狠地向上顶弄,他的肉刃在任燚体内肆意进出,摩擦所产生的快感流过他每一根神经,令他疯狂。 “老公,我叫,我叫,老公,不要……慢一点……”任燚带着哭腔哀求着。 这一声“老公”把宫应弦激得兽性大发,他其实早就希望任燚这样叫他,却耻于开口,如今得偿所愿,对任燚的爱欲强烈到了恨不能整个世界都消失,只剩下俩人做到地老天荒。 他抱着任燚站了起来,竟然就着插入的姿势一步步朝沙发走去。 身体的重量彻底落在了宫应弦的两臂之间,宫应弦微微一松,任燚身体下沉,肉刃插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爽到任燚几乎昏死过去,他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肚子,他仿佛能隔着肚皮摸出那大**的完整形状。 宫应弦就着站姿把任燚操得死去后来,又将人压到沙发靠背上,从背后狠狠贯穿。任燚的后穴汁水横流,泥泞湿软,大大刺激了宫应弦,他腰肢挺动犹如上了马达,又快又重又狠,狠狠捣着那令他沉沦的**,把任燚逼得淫叫连连,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宫应弦一边插,一边俯身在任燚耳边说着:“老公会、会狠狠操你,操到你……射出来,我也会射在你里面,全部、全部都射进去,要是这里装不下,就射进你嘴里。是……这样说吗?任燚,我的任燚……” “好,好,应弦,老公,射,让我射……”任燚口齿不清地胡乱叫喊。 “任燚,任燚。”宫应弦难以自控地喊着这个名字,饱含深情与占有欲“你是我的,我一个人,全部都是我的,我的。” “你的,你的……”任燚感觉下腹激流奔涌,真的在宫应弦的猛烈鞭挞下精门大开,热流喷涌而出。 射精之时的敏感成倍增长,任燚夹紧了后穴,妄图停止这令他难以承受的刺激,可宫应弦从来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吸得那样紧,简直是在邀请他发狠,前端射着,后端还在不停地插弄,任燚被弄得神智迷乱,嗓子都叫哑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宫应弦才第一次射出来,也言出必行地尽数射到了任燚的肠穴深处。 任燚双腿虚软,就要歪栽下去,被宫应弦一手捞住,又打横抱起,绕过沙发,放到了柔软的羊绒厚地毯上。 任燚趴在地毯上,累到几乎无法动弹,浊白的精液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淌,肉穴被插出了一个无法合拢的小洞,狼藉不堪。 宫应弦将任燚抱在怀里,吻着他的后背,舔去每一滴汗水,在这温存之下,酝酿着下一次的爆发。 任燚的神智尚在恍惚,一次次的**消耗掉了他大半的体能和意识,可是当他感觉到后腰处又有一个硬热的东西在顶着他的时候,他吓得浑身抖了抖。 明知道这时候不可能逃得掉,任燚还是本能地推拒宫应弦:“别,我不行了……” 宫应弦抱着他不放,语气是饕足后的慵懒:“夜还长着。” “不要……我饿了,应弦,真不行了……”任燚用尽最后的力气挣脱宫应弦的怀抱,在地毯上膝行着往前爬。 宫应弦俯身上来,高大的身躯压覆着任燚,然后,只听咔嚓一声。 任燚僵住了。 一个银白的手铐将他靠在了茶几腿上?! “你……”任燚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 宫应弦托高他的臀,掰开臀瓣就重新顶了进去,肉刃一捅到底,任燚被捅得浑身发抖,呜咽不止。 “你不是让我罚你吗,你要求的。”宫应弦咬着任燚的耳朵,再次抽动起来。 任燚有苦难言,直骂自己每次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怎么就这么贱总爱撩这个禽兽呢,他试图唤起宫应弦的同情心:“宝贝我饿了,你让我吃点东西,唔嗯……休、休息一下。” “你说……让我射进你嘴里。”宫应弦浅浅一笑,“是不是你说的。你还饿吗?” “你他妈的王八蛋,啊啊……”任燚边叫边喘,“你、你放开我,应弦……不要了……” “别挣扎。”宫应弦摸着任燚的手腕,“会把皮肤磨坏的。” 任燚还想骂,一张嘴,声音被宫应弦顶得支离破碎,只能在他身下被狠狠操干,被无底线地拖入欲海,尽情沉沦。 那一夜,俩人在椅子上,在沙发,在地毯,在桌上,在楼梯,在厨房,在平时那些人来人往的公共区域疯狂**,变化着体位和花样,毫无廉耻,毫无节制,他们就像两只失去理智的野兽,赤条条地翻滚纠缠,像是要榨干对方的每一滴体液,每一声呻吟,每一丝理智。 他们爱着彼此,从身到心,从一根头发到一滴泪水,这份爱浓烈到无论怎样的结合、怎样的倾诉都无法完全的表达,但还好,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一点一滴地诠释。 第198章 番外2 寒故 第198章 番外2 寒故 这场有惊无险的演唱会结束后,宋居寒与何故向任燚道完谢,返回了保姆车里。 车门将所有的喧闹都隔绝在外,被有限的空间包裹,令人产生些许安全感。 “寒哥,回哪里?”司机问道。 宋居寒一时没想好天亮了是否要去探望父母,这决定了是住市里还是回香山的别墅,他道:“先开出去。”不管去哪里,他现在只想远离这个鬼地方。 何故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沉默地看着窗外,不发一言。明明也有一米八的身高,但此时他像是竭力要将自己嵌入靠背,身体略有些佝偻,因而显出几分单薄。 七座商务车的前排,是两张独立的豪华座椅,宋居寒没办法抱他,只能拉住他的手:“何故?” 何故的手冷得跟冰块一样,且在微微发抖。 宋居寒心里一紧:“何故,过来。” 何故转过脸来,凄冷的月色好像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朦胧的银霜,令他面色煞白,眼神有几分茫然。 “坐过来。” “……太挤了。” “不挤,这椅子宽得很。” 何故看了看驾驶室的司机和小松,俩人默契地头都没偏一下,一个专心开车一个专心玩儿手机,像是根本没听到。 “我过去了?”宋居寒的口吻带一点点威胁。 何故无奈,只好起身坐到了宋居寒腿上,宋居寒将靠背调到约120°,搂着何故躺在自己身上,轻拍着他的背,脸贴着脸小声问他:“宝宝,是不是害怕了?” 何故轻轻“嗯”了一声。 害怕,他怎么会不害怕。他和宋居寒今天很可能会死在这里,不止他们,还有几万粉丝和工作人员,连同他耗费心血建起来的体育馆,一起残忍地湮灭在新年的钟声里。一想到那个可能的画面,他就怕得心直往下坠。尤其是,歹徒的最终目标是——宋居寒。 如果他们没有拆除炸弹,他不敢去想象后果。 “我也害怕。”看着何故被警察带走,想着所有人的命运可能就掌握在几个人手里,一边担心何故,一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唱歌,这一晚上,宋居寒同样备受煎熬。他轻轻抚摸着何故的背脊,希望要体温和怀抱让心爱的人获得内心的平静,“不过我没有直接参与破案,没有那么直观的感受,你不一样,所有的紧迫,担忧,愤怒,恐惧,你在前线都感觉到了,这可能是咱们一辈子都不会碰到的事,你现在所有的情绪都是正常的,你只要知道,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安全了。” “我知道。”何故抱住了宋居寒的脖子,他一直不喜欢在人前亲密,会造成双方的尴尬,但此刻他十分需要与宋居寒这样紧紧抱在一起,感受对方的体温、心跳、脉搏,感受对方安然无恙这个事实。 宋居寒柔声说:“不如跟我讲讲吧,我的宝宝是怎么帮助警察破案的?” “小声点。”何故压低声音埋怨道,“说了别在人前这么叫我。”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被谁当众这么叫老脸都有些挂不住,不过,私底下的时候,他享受这份甜蜜。 宋居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何故深吸一口气:“整个过程跟拍电影一样,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像真的。” “好啊,公司每年都要投资电影,这不是现成的题材吗。” 何故就躺在宋居寒怀里,给他讲他和任燚、宫应弦等人是怎么一步步用排除法在偌大的体育馆里找到炸弹、又找到放置炸弹的嫌疑人,这些记忆还冒着热气儿般新鲜,他甚至记得那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每分每秒的煎熬心情,因此说起来格外生动,宋居寒听得也紧张不已。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这么高压状态下的思考,做项目的时候当然也是很累、压力很大,而且永远时间都是不够的,但是也没有不够到连一个小时都没有。”何故感慨道,“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心里很抗拒,不是不愿意帮他们,而是怕自己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那么多人命,包括你……可是我又知道我必须做,哪怕我不是最好的人选,我也是唯一的人选。” “你就是最好的人选。”宋居寒亲了亲何故的鬓发,“你是红林体育馆的总工程师,你又聪明,又冷静,又果敢,如果没有你,今天的后果不堪设想,你真是太厉害了,太棒了,你救了我,救了所有人。”他心里骄傲极了,这么优秀的人,是他所爱,是他今生今世认定的人,是他的宝贝何故。 何故的眼圈有些发红,他似乎是后知后觉的,不,也许是神经极端紧绷之后经历了从麻木到苏醒的过称,他到现在才十分真切地意识到,他刚刚可能失去宋居寒,他可能失去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他揪紧了宋居寒的衣服,声音微颤:“我,真的很害怕,如果我失败了……” 宋居寒低头含住何故的唇,倾尽温柔地吮吻着,他五指交握着何故的手,略施力,让何故能够从唇舌间感受到他存在的气息,从掌心感受到他支持的力量。他极少见到何故这样脆弱的模样,大部分时候,这个男人都是隐忍的、沉静的,习惯于把心事藏在心底,显然这次的事件真的给何故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宋居寒感到心疼不已:“没事了,你成功了,我们现在都好好的,所有人都好好的,不怕了,乖,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 何故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你口红都蹭、蹭上了。”他伸手要去抹,被宋居寒先一步用大拇指抚过唇瓣,在他唇角留下一抹浓重的深紫红,那妖冶的颜色涂在宋居寒唇上,是吸血鬼驾驭鲜血,可出现在何故清俊端正的脸上,分明是媚红玷污了纯白,看得宋居寒目光兀自暗了下去。 宋居寒凑上去还想亲,被何故闪开了,他一边擦干净嘴,一边想起身回自己的座位,他还是不能接受在旁人面前这样,但宋居寒却紧紧搂着他,让他动贪不得,并对司机道:“去帝景苑。” “居寒,让我起来。”何故低声说。 “不准,我就要抱着你,你当他们不存在。” “我压得你不累吗,腿该麻了。” 宋居寒低笑:“总是我压你,偶尔让你压……” 何故捂住了宋居寒的嘴,怒视着他。 宋居寒眼中笑意更深,深邃的眼眸里勾勾缠缠全是戏谑与深情,他甚至伸出舌头舔过何故的掌心。 何故的手抖了抖,却不敢放开,怕宋居寒说出更让他丢脸的话。 宋居寒掐了一把何故的腰,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窝,温柔地下命令:“休息一下。” 何故迟疑了一下,才松开手,乖乖躺在了宋居寒怀里,闭上了眼睛。 帝景苑是俩人在西三环住的小区,这套320平的大平层是宋居寒专门为何故上班方便买的,写的也是何故的名字。他平时不爱乱买房子——投资的不算,真正住的房子——买一套就需要购置一套做音乐的设备,还要考虑空间、隔音、环境等等因素,往往因为细微的差别,在这里做出来的东西,在别处放就会有一点不一样,很多人也许听不出来,但他对音乐吹毛求疵,会因为这一点不一样耗费额外精力去调整。 不过,为了能跟何故有更多时间在一起,这些就显得不重要了。 俩人到家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都疲惫不堪,何故换好拖鞋,随口问道:“居寒,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煮点东西?” 宋居寒却突然将他扳过身抵在了墙上,一手护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擒着他的手腕,重重吻了下去。 那吻粗暴又急切,何故猝不及防,被亲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呜呜”抗议了两声,却换来宋居寒用舌头席卷他的口腔,将空气一扫而光。 何故被亲到几乎缺氧,宋居寒放开他的时候,俩人的嘴唇都一片狼藉,口红蹭出了唇沿,衬得何故的脸庞愈显白皙。 何故无奈道:“你非要把口红蹭我嘴上是吗,幼不幼稚。” “我没想到你涂口红这么好看。”宋居寒抚着何故被吻得红肿的唇。越是干净端方,越让人想要弄乱弄脏。 何故生怕他又兴起什么奇奇怪怪的念头:“不要折腾了,你不累吗,你不饿吗?” “不饿,有点累,在台上流了好多汗,想泡个澡。” “那你先去卸妆,我给你放水。” 宋居寒点点头,却没有放开何故,他轻声说:“你好点了吗?” 何故笑笑:“好多了,就是感觉整件事太有戏剧性了,现在脑子还有点乱,可能睡一觉就好了。” “不害怕了?” 何故抚摸着何故浓黑卷曲的长发,那发丝柔软又弹韧,丰厚地缠绕在指尖,手感绝佳:“我现在在家,你在我身边,这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最安全的状态,我不怕了。” 宋居寒又亲了他一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何故用饱含爱意的眼神凝视着宋居寒,没有丝毫怀疑地说:“我知道。” “我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你。” “一起洗。” “……累了,早点睡吧。”何故假装没听见。 “你刚刚还爱我的。”宋居寒不满地抱着他,“劫后余生,难道不值得庆祝一下吗。” 宋居寒可不管何故同不同意,有句鸡汤煲得好——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过,今天真的差点成为他们的最后一天,假如世界末日,他所剩的每分每秒,只想和何故一起度过。 他决定把今晚当做最后一晚来做……咳,来过。 余生亦然。 宋居寒把何故压在墙上又亲又蹭了好一阵,才被何故赶去卸妆,何故则去了主卧的浴室,给浴缸放水的同时,自己也用冷水洗了几把脸,才把唇上残留的口红印洗掉。 可洗不掉的,是周身萦绕的属于宋居寒的气息和余温,何故的脸有些发烫。 他不是不喜欢**,他只是时常接受不了宋居寒的不加节制。 前天晚上刚刚以好久没登台唱歌需要鼓励为由折腾了他半个晚上,出发去场馆前又说自己紧张需要放松下情绪,十万人的演唱会都开过,这种小场面宋居寒怎么可能放在眼里,何故看着他耍赖的样子,无可奈何,但腿还软着,实在怕被他弄得走不了路,只好用嘴帮他泄了一次。 俩人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劫,分明是身心疲惫不堪,应该好好休息,不行,今天绝对不能让宋居寒任性妄为。 何故刚打定主意,浴室门就被推开了,宋居寒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渍,褪去了冶艳邪魅的舞台妆,他的五官依旧深刻如刀削,不知是接吻太过用力,还是卸妆太过用力,他的嘴唇饱满微翘,殷红欲滴——一张好像随时在索吻的唇。 “怎么还不脱衣服。”宋居寒说着自顾自地开始脱。 何故喉头有些发紧:“水给你放好了,你在这里洗吧,我冲个澡就睡了。”他说着就想离开。 宋居寒挡着门不让他走,反而步步逼近,同时脱掉了薄毛衣,露出精壮的上身,他肩膀极宽,四肢修长,胸肌鼓胀,八块腹肌的沟壑道道分明,两道深凿的人鱼线利落地斜插进裤子里,惹人无限遐想:“说好了一起洗。” “谁跟你说好了。” “我不管,就是说好了。”宋居寒把内裤连着裤子也一并脱了下来,浑身**,一丝不挂。 宋居寒毫无羞耻地朝何故走过来,他虽然只有四分之一白人血统,但那根东西的尺寸可以叫任何人种叹为观止,此时它就那样耷拉在两条逆天的长腿之间,随着他的动作一甩一甩的…… 何故不知受了这根东西多少“教训”,一时仍然有点难以直视,刚想说什么,就被宋居寒困在了身体与洗手台之间,他能感觉到那突兀的一块正顶着自己。 宋居寒双臂撑着大理石台面,含笑着欺近何故:“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容易害羞。” “你哪里看出我害羞了。”何故神色如常。 “你这张脸啊,确实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很淡定,一般人还真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就是看得出来。”宋居寒亲了亲何故的鼻尖,“你在想什么呢?是想前天晚上,还是想昨天下午?” “……” 宋居寒发出了然的声音:“哦,想现在。”他又往前压去,让何故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下身的变化。 “你……” 宋居寒一把将何故抱了起来,在他的抗议声中将人扔进了那个双人按摩大浴缸里。 周身被温热的水包围,何故的衣服顿时全湿透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宋居寒已经跟着跨了进来,坏笑着将何故抱进怀里:“让你不早点脱衣服,哪有人穿着衣服洗澡的。” 宋居寒滚烫的胸膛和有力的拥抱,也让何故有些动情,他无奈道:“你放开,我把衣服脱了。” “我帮你脱。”宋居寒饶有兴致地解开何故衬衫的扣子,“今天我给你洗澡。” 何故的声音有些不稳:“你又想玩儿什么。” “玩儿……”宋居寒舔了舔何故的耳朵,那号称能令人听了就**的性感嗓音,用充满**的口吻沙哑着说,“你啊。” 何故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也有了微妙的反应。 宋居寒脱掉了他湿乎乎的衣裤,扔到了浴缸外面,他挤了些沐浴泡沫,抹在何故胸前,大手先是抓揉何故的胸肌,而后指尖夹住胸前那小巧的肉粒,细细揉弄着。他的舌头也探进了何故的耳廓,暧昧的舔着。 何故靠在宋居寒怀里,那胸膛坚硬如铁,宽厚如壁,抵着他尾椎的性器也硬得吓人。胸口滑过阵阵电流,何故有些难耐地扭了扭身子。 宋居寒嘟囔道:“他们都说这是男人身上最没用的东西,我不同意。” “唔。” “转过来,我想吃。” 何故喘着粗气转了过来,跨坐在宋居寒腿上,宋居寒低下头,张嘴就将那挺立的小肉球含了进去,又舔又咬,还像吸奶一样咂嘴,同时抓握着俩人的**并到一起,上下撸动着。 何故抱着宋居寒的脖子,发出低哑地呻吟。 宋居寒的嘴忙碌着,两只手也不闲着,一只抚弄着俩人的**,一只挖了一块膏状的润滑剂,径直抹到了何故的臀缝里。 宋居寒需要很大,家里什么犄角旮旯都有可能放着润滑剂,供着他随时随地对何故发情。 他的手指进去得很顺畅,穴口湿软,温热的水也跟着钻进去一些,何故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进入,本能地就吸住了他的手指。 “真软。”宋居寒满意地说,“不枉费我昨天操了那么久,好像可以直接进去。” 何故在这种时候惜字得很,但挡不住宋居寒爱言语调戏他,他胡乱地亲着宋居寒的脸颊、耳朵,用软软的唇去感受宋居寒灼热的皮肤。 “宝宝,我想进去了。” 何故羞恼道:“别废话。” “可我想看你自己吃进去。”宋居寒咬着他的脖子撒娇,那只作孽的手已经并拢三指,在何故的后穴里快速抽动,“你吃给我看嘛,好不好。” 何故很少拒绝宋居寒的要求,大部分时候都是包容甚至于纵容,此时他便忍着羞耻,分开腿跪在宋居寒身体两侧,一手引导着宋居寒的肉刃,往自己的后穴送去。 尽管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开拓,但小宋兄弟的肉头实在是很大,又因为水里太滑,何故尝试了两次都滑开了。 宋居寒的肉刃胀得发红,阳筋遍布,根根狰狞,显然是亟不可待的,但他看着何故又是羞恼又是着急还要咬着嘴唇隐忍的表情,只觉世间极致的美景也不过如此,他忍不住吻上何故的唇,轻轻撬开他的牙关,舌尖舔过他的唇瓣,声音柔得要腻死人:“不准你咬自己。” 不得已之下,何故将手绕到臀后,以手指撑开了自己的肉穴,扶着宋居寒的**往里送去。 那肉头的顶端刚刚进去一点,已经感觉到了内壁层层推挤而来的阻力,何故的动作一滞,还是竭力放松身体,忍着不适,将最粗圆的部位吃了进去,饱胀的异物感让他微微发抖。 宋居寒温柔抚摸着何故的手突然握住了他劲瘦的腰肢,一个挺身,把自己的性器送进了那窄穴深处。 何故低叫了一声,膝盖一软,扑进了宋居寒怀里。 宋居寒抱着何故的腰,强势地顶弄了几下,令那紧窄处尽快适应,他的吻落在何故的唇、下巴、锁骨、胸膛,那吻温柔又甜腻,像是珍重地疼爱着何故的每一寸皮肤,可下身的动作却截然相反地逐渐凶悍,何故的体内湿热紧窒,被肉壁层层叠叠的裹夹、缠缠绵绵地摩擦,那快感**蚀骨,他怎么尝都不腻,恨不能天天什么也不做,只狠狠地操这个人。 何故亦是被激得颤抖连连,他面色潮红,满脸细汗,小声要求宋居寒轻点,那白皙柔滑的肌理将每一粒水珠都映衬得晶莹剔透,简直在邀请宋居寒去舔。 宋居寒也真的舔了,又舔又吸又咬,他一贯喜欢在何故身上留下点爱痕,宣誓主权。 何故那足够撑起西装的漂亮骨架上,覆盖着恰到好处的肌肉,它们充满弹韧的生命力,在宋居寒手里跳动、燃烧,被**染上淡粉薄红,每一处都撒发着致命的诱惑力,宋居寒不停地抚摸着、亲吻着,看着自己在其上制造的痕迹,占有欲便能得到大大的满足。 何故的喘息声愈发失控,那火热的**准确地擦过他的敏感点,一次又一次,掀起无边地浪潮,它进得那么深,仿佛每一下都要顶上自己的内脏,他双目湿润,眼尾染上了丝丝红晕。 这个姿势已经将何故插得不能自己,宋居寒却嫌浴缸湿滑,让他不好着力,他啪地一声拍在何故的屁股上:“夹紧我的腰。” 何故意乱情迷,两条修长的腿听话地环住了宋居寒的腰,宋居寒一手撑着浴缸沿,一手托着何故的臀,竟然就那么站了起来,他的肉刃还插在何故体内,这一起,何故惊恐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身体顿时下沉,**被迫更进一步吞下宋居寒的巨物,几乎是将囊袋也要塞进去。 何故发出一声惊叫,死死抱住宋居寒的脖子。 宋居寒的声音因浸染**而变得愈发黯哑:“你喜欢我站着操你吧?还是边走边操你?” “不、不要,太滑。”何故做事极为谨慎,迷茫之际,也没忘了安全。 宋居寒想了想,俩人身上不住地往下滴水,确实不太安全,他一边操干着何故,一边退到了洗手台,将何故放在了上面,调整好角度,再次凶猛地抽送起来,同时揉弄着何故的性器,大拇指来回摩挲他敏感的马眼。 前后夹击之下,何故几乎要疯了,他两手撑着台面,身体后仰,双腿夹着宋居寒的腰,后穴大开地邀请那狰狞的巨物在自己体内放肆进出,润滑剂已经被宋居寒蛮横的**挤出了细白的泡沫,混合着洗澡水淅淅沥沥地顺着俩人结合的地方往下淌。 宋居寒伸手抓了一把那滑腻肥嫩的臀肉,一边顶一边说:“老婆,好像你流的水啊。” 何故满脸羞红,闭着眼睛抿着唇,只顾抵御一**海潮般袭来的快感,无暇理他。 宋居寒却捏着他的下巴,边操边强迫他转过头:“看,看镜子。” 何故沾着水的睫毛簌簌抖了抖,微微睁开,就在背后的镜子里看到了赤条条交合的两个人——或两只兽。宋居寒一头浓墨般漆黑的长卷发湿漉漉地披散着,透出不经修饰的凌乱的野性,它们卷曲的每一道弯儿,都像交缠的网,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性吸引力,一旦靠近,就会被捕获、被茧缚、被吞噬殆尽。那一双深邃无边的瞳眸沁着浓烈的**,不知是汗珠还是水珠坠在峰起的鼻尖,随着他狂猛的动作剧烈摇晃,殷红的唇微启,吞吐的每一缕气息都带着**的味道。 然后何故又看到自己。看到自己被**折磨得通红的双眼,看到他死死缠着宋居寒的腰的双腿,看到宋居寒留在自己身上的斑斑点点的爱痕,看到自己的脊柱扭曲地弯着,只为了给宋居寒提供更好的角度插入。 何故慌忙转过了脸来,他是个在内心深处难以摆脱羞耻感的人,偏偏宋居寒总爱针对这一点欺负他。 宋居寒腰臀的力量十分可怖,插得又快又狠,胯部猛烈撞击,把何故白嫩的屁股撞得通红,何故眼角泛泪,下意识地推拒着宋居寒的胸膛,宋居寒却抓住他的,舔过他的根根手指,坏心眼地继续说:“你里面真的好舒服,又湿,又软,又紧,又热。”他每说一个形容词,都要配合那舒爽到了极点的喘息,“还这么会吸,唔……老公随时随地都想插在里面。” 何故忍无可忍道:“闭嘴!” 宋居寒咬着何故的指尖邪笑:“你不喜欢我夸你吗。” 何故被宋居寒操得双腿发软,性器颤抖着,前端渗出了透明的液体,一股股激流往下汇去。 宋居寒知道他要射了,更发狠地抽送起来,每一下的动作都悍猛如野兽,何故射的时候下面这张小嘴会咬得特别紧,那极致的快感能把人送上**的高峰。 果然,何故喷射而出时,肉穴猛地内吸,把宋居寒的**紧紧绞住,宋居寒爽得低吼了一声,再次把何故抱起悬空,凶狠地一下下往上顶。 “啊啊——”何故这样的性格,若非失控,绝对不会发出这样的叫声,而宋居寒总以能逼他**为乐,不禁兴奋得双目充血,大开大合地狠狠干着这令他发狂的身体。 何故的精液全都喷在了俩人的胸膛,甚至还有几滴落在了宋居寒的唇瓣,他灵舌一舔,尽数扫进了口中,然后狠狠吻上何故,与他唇舌交缠,吻得湿热又**。 宋居寒把人带进一门之隔的卧室,扔在了大床上。 刚泄过的何故浑身绵软,下身敏感到禁不起一下碰触,他还在失神之中,宋居寒已经重新压了上来,抓住他细瘦的脚踝,将他两腿分开,那湿濡得一塌糊涂的肉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宋居寒面前,被插得无法合拢,羞涩洞开。 何故只扫了一眼宋居寒依然硬挺肿胀的**,就本能地浑身发抖,他求饶道:“居寒,等等……”刚刚射过的他敏感无比,稍微碰一下就会受不了。 宋居寒两眼猩红,拽过枕头垫在何故腰下,擒着他的脚踝几乎将他两条长腿对折到了胸口,然后凶狠地一送,一捅到底。 “啊啊啊啊啊——”何故发出高亢地吟叫,双手揪紧床单,无助地甩着脑袋,蛰伏的性器又开始微弱地抬头。 宋居寒粗喘着说:“睁开眼睛,宝宝,睁开眼睛。” 何故睁开湿漉漉的眼睛,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自己双腿大开,宋居寒的**几乎是从上往下狠狠地杵,窄小的穴口被撑到了极致,贪婪地吞着那紫红的巨物,结合的地方不断翻卷着媚红的肠肉和白浊的黏液,这画面激得俩人发狂。 从浴缸到床上,宋居寒将何故操得几乎昏厥,才意犹未尽地射了第一次,将滚烫的、浓稠的、腥臊的体液都射进了何故身体里。 宋居寒抱着何故侧躺在床上,却不肯退出来,享受着性器泡在湿软肉穴内的舒爽。 何故躺在床上直喘气,身体却没有动,一是累得动弹不得,二是不敢动,他知道宋居寒从来没有一次完事儿的时候,除非赶时间,他越是乱动,宋居寒被撩拨起来的时间就越早。 宋居寒双臂紧紧环着何故,与他耳鬓厮磨,并用手抚摸着何故的肚子:“宝宝,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的话,我们就应该做到毁灭的那一刻,对不对。” “……说什么胡话。” “我们刚刚真的经历过一次,要是炸弹真的炸了,对我们来说,不就是末日吗。” 何故忍不住往宋居寒怀里缩:“还好有惊无险。” “所以,为了庆祝劫后余生,今晚我们多做几次好不好?”宋居寒的大手在何故身上四处点火,又亲又蹭,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喜欢才好了,恨不能一口口吃进肚子里。 “你、你就会找借口!”何故平日要上班,受不了宋居寒这么索求无度,一般约法三章,一晚上不能超过两次,于是宋居寒经常变着花样撒娇耍赖。 “好嘛宝宝,我今天真的好害怕失去你,好怕再也见不到你,好怕你有危险,你害怕,我跟你一样害怕。”宋居寒紧紧地抱着何故,恨不能把人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今天晚上我想好好感受你,不然我没有办法踏实下来。” 何故一时有些心软,他小声道:“……你先出去。” 宋居寒依依不舍地抽了出来。没有了那性器的封堵,射在何故体内的精液顺着肠壁淌了出来,弄得俩人下体湿糊不堪,空气中弥漫出腥檀的气味。 何故感觉脸颊烫得厉害,他费力地转过身去,抚摸着宋居寒的脸:“我们在一起,就是最踏实的。” 宋居寒的回应是温柔的吻。 何故也主动迎合这个劫后余生的珍贵的吻,只觉心脏也柔软得一塌糊涂。 可他很快就感觉到宋居寒那只不老实的手,已经插进了他的后穴翻搅起来,搅出了一阵下流的水渍声,他抓住宋居寒肌肉遍布的硬邦邦的小臂,却撼动不了分毫,抗议的声音被宋居寒堵在嘴里,能逃逸出来的都变做暧昧的呻吟。 宋居寒越吻越深,性器也重新蓄力待发,待把何故亲得大脑缺氧,无力反抗之后,才翻身而起,托高了何故的臀,再次用力插了进去。 何故的叫声被他顶得支离破碎,只能无力地承受宋居寒的侵犯,他浑身酥麻得几乎没了骨头,随着宋居寒的一次抽送,都发出了情难自禁的声音,汹涌的快感在敏感的**爆发,蔓延至每一根神经末梢,如毒药一般瞬间麻痹了他的理智。 宋居寒身体力行,让何故知道这劫后余生究竟有多少“喜悦”,他操了何故一整个晚上,何故哭,他就百般温柔地哄,不要脸地耍赖,适当放慢一些节奏,但缠缠绵绵就不肯停,一次次带着俩人攀上**的巅峰。 在抵死缠绵,神志模糊之际,惟有不停被强调、被标记、被疯狂诠释的爱,成了他们空白意识中唯一重要的事。 第199章 番外三 扫墓 第199章 番外三 扫墓 任燚翘了上午的课,因为宫应弦又熬夜查案,到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累得倒头就睡,还发起了低烧。 等到十点,宫应弦还不醒,任燚只能去叫他:“应弦,你起来吃个饭,再把药吃了。” 宫应弦哼了一声,转身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任燚扳过他的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两下:“起来了,乖,饭都做好了,你吃完了可以继续睡。” 宫应弦晃了晃脑袋,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紧闭的眼睛,藏在凌乱的头发后面,仍能看到清晰而浓密地睫毛纹理。 任燚继续亲他、哄他:“你不吃药怎么退烧,我数三二一,再不起来我把你扛出去了。” 不等任燚动作,宫应弦拽着任燚的胳膊将他拖上了床,手脚并用地锁住了他。 任燚无奈地说:“你干什么呀。” “不想起来。”宫应弦把脸拱进任燚的颈窝,用鼻尖又嗅又蹭的,“好闻。” “你这样贴着我,把我传染了怎么办。” “不是病毒性感冒,只是着凉了。”宫应弦想了想,“传染了你就可以请假了,不好吗。” “不好,快起来了。” “我不想起来,不想吃饭,不想吃药,就想这么抱着你。”宫应弦抬起头,正对上任燚殷红饱满的唇,他现在身体不舒服,其实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可他还是出于本能地用舌头舔了舔,因为它们看起来实在太美味了,好像咬上一口,就能缓解他全身的不适。 任燚含笑看着他:“我看你挺精神的,怎么就不能起来吃饭了。” “就是不想。”宫应弦果然咬了一口他的唇,“你今天嘴唇特别红,为什么。” “哦,刚刚跟人亲嘴儿来着。” 宫应弦水涟涟、雾蒙蒙的眼睛突然瞪大了,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 任燚噗嗤一笑。 宫应弦恼怒道:“不准开这种玩笑,不好笑。” 任燚调侃道:“醒了?” 宫应弦慢腾腾地坐了起来,又突然反身将想要起来的任燚大力按回床上,攫住他的唇用力碾磨。**的吻通过唇齿的交缠产生了酥麻全身的电流。 大早上的容易擦枪走火,任燚在宫应弦好心让他喘气的间隙急忙告饶:“好了好了,我错了。” 宫应弦这才放开了他,但仍是气哼哼的样子:“敢对警察撒谎。” “哪儿撒谎了。”任燚撅起嘴,“这不是被亲红了。” 那贱兮兮的模样让宫应弦心痒难耐,他作势又要亲下去。 任燚灵活地从宫应弦身下滑开,快速爬了起来:“叫你起床这个费劲,你要是我中队的,早被我一脚踹下楼了,快,起来。” 宫应弦不情不愿地下了床,在任燚的监督下吃了饭和退烧药。 见任燚在收拾书,宫应弦道:“你下午还去学校?” “去啊,我早上课都翘了,下午得去。” “我生病了你都不陪陪我。”宫应弦抱怨道。 “这不是陪你一上午了,我下午就一堂课,四点多就结束了,我早点回来,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下午我去接你。” 任燚走过来探了探宫应弦的额头:“你接我干什么,下午老实在家休息吧。” “好久都没有接你了。”宫应弦抓住任燚的手,将脸埋在他干燥温厚的掌心里蹭了蹭,“或者你留下来陪我,我们就都不出去了。” 任燚俯下身,在他额上啜了一口:“宝贝我走了。” 宫应弦失望地松开了手:“周五那天你空出来,我有安排。” “啊?那天我也有课啊。” “请假吧,是很重要的事,我也请好假了。” “什么事啊。” 宫应弦的眼神略有些暗淡:“下午再说。” --- 一下午的课,任燚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有点担心宫应弦的身体,又好奇周五到底要做什么。 下了课,任燚立刻跑下楼,往校门口走去,远远地,已经看到那辆低调的黑色牧马人停在路边。 车门打开,一条长腿率先跨了出来,宫应弦穿着卫衣和牛仔裤,刘海随意地垂在额前,这身装扮和恹恹的表情弱化了他平日的严肃冷傲,看上去就像这往来校园间的大学生。 他的出现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任燚心中不免得意,这样的极品美男可是老子的人。 “等多久了?”任燚走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不烧了。” “不烧了,没事了。”宫应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你那个女同学呢,这次没跟着你?” 任燚笑骂道:“小醋坛子,人家找我都有正事,未必是对我有意思。”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什么问题都要问你,你是百度啊。”宫应弦催他,“快上车。” “你好。”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任燚扭头一看,是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儿。 宫应弦眯起了眼睛。 女孩儿十分紧张:“您是任……任……任……” 任燚咧嘴笑道:“当然是人,还能是狗啊。” 女孩儿噗嗤一笑,很好地缓解了局促:“您是……任燚任队长吧?” “我是,你找我有事吗?” 宫应弦的手不动声色地摸上任燚的腰,被任燚拍开了。 “我是……去年秋天青年公寓火灾的受害者家属,当时是您把我爸爸救出来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你爸爸还好吗?”任燚这句话问的有些艰难,他记得她爸爸重度烧伤,如果还活着就是万幸,不可能再好了。 女孩儿却还带着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彻悟:“他已经做完两次植皮,现在可以自己上厕所了。” “太好了,这是很大的进步。你呢?你在这里上学吗?” “嗯,我今年刚刚考进来,还要多亏您。” “我?” “我申请到了任向荣基金会的救助款,我父亲的医药费和我的学费都解决了。”女孩儿眼圈微红,“任队长,真的谢谢您,您救了我们全家。” 任燚心中一暖:“我真为你高兴,但你不用谢我,其实……”他看了宫应弦一眼,却见宫应弦摇了摇头,宫应弦一直不喜欢与陌生人有非必要的交流和接触,“帮助别人是我父亲一生都想做的事。” “谢谢您,也谢谢您父亲。”女孩儿的感激溢于言表。 回家的路上,任燚摆弄着一个小小的平安符,是刚才的女孩儿送他的。 宫应弦看了一眼:“你不会要带着吧?” “怎么了?” “不准带别人送你的东西。”宫应弦指了指倒车镜,“挂这儿。” “你这个人呀。”任燚动手挂了上去,“跟小孩儿似的。” “你就是会吸引小孩儿。”宫应弦小声嘀咕。 “什么?” “我们去生鲜超市吧,我今天想吃点清淡的,煲个菌汤。” “都听你的。”任燚勾了勾唇角,“应弦,谢谢你。” “嗯?” “基金会,我爸天上有知,肯定也很高兴,他活着的时候在救人,走了以后还能救人,有那么多人会念着他的名字,记着他的好,这是对他最好的缅怀。” “这也是我唯一能为老队长做的。” 任燚眨了眨眼睛:“谁说的,你还可以好好对他唯一的儿子呀。” 宫应弦停下车,侧身过去亲了他一下,用这个吻代替回答。 --- 吃完饭,宫应弦坐在笔记本前研究案子。 任燚洗完碗,悄悄走到宫应弦背后,把冰凉的手塞进了他衣领里。 宫应弦一个激灵,斜了他一眼:“暖和了吗?” 任燚趴在他背上,暧昧地舔他的耳廓:“没有,想摸摸更热的东西。” “我有事呢,你别闹。”宫应弦的声音顿时沉了几分。 任燚嗤嗤笑了两声:“想什么呢?我说肚皮。” 宫应弦抓过他的手咬了一口。 任燚顺势坐到了宫应弦腿上,挡住了笔记本:“少看一会儿吧你,病还没好呢就不能老实休息吗。” “我感觉好了。”宫应弦抱住任燚的腰,看着他的眼神满含深情。 “对了,周五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啊?” “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些人。” “谁呀。” “我爸妈和我姐姐。” 任燚愣了一下,顿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周五是他们的忌日,我姐要晚几天其实,不过……我都一起祭拜。” 任燚捧住宫应弦的脸,轻轻亲了他一下:“好,陪你去。” “我现在不怎么梦到他们了。”宫应弦轻轻一叹,“可能他们终于瞑目了、安息了。” “他们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就放心了。” “有你在,他们当然放心。”宫应弦收紧了双臂,“好想把你每天都揣在兜里,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你。” 任燚低笑着揉了一把他胸口的口袋:“哪个兜?是这个,还是……”他的手又下移到裤子,“这个?” 宫应弦佯怒地看着任燚,只觉气血上涌,抱起任燚就压到了办公桌上…… --- 清晨,烟青色的天带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墓园里一片清冷,俩人踩着古朴的石板路缓慢前行,并肩撑着一把黑伞,雨滴淋透了肩头,也浑然未查。 走到一个家族合墓前,宫应弦停住了脚步,缓缓蹲了下去,将手中一束白百合放在了墓碑前,看着墓碑上铭刻的、已经褪了色的字,一双眼眸淡淡的、沉沉的,好像也在无声地落雨。 任燚轻轻握住了宫应弦的手。 宫应弦开口了:“爸,妈,姐,我来看你们了。我今天带了个人来,他叫任燚,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的爱人,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任燚感觉到宫应弦回握的力量,攥得他的手有点疼,但也让他很安心。 “他是个特别好的人,全世界最好的人,以后都有人陪着我了,你们不用担心了。” 任燚望着眼前冰冷的墓碑,想象着如果一切悲剧都没有发生,宫应弦在家人的爱与呵护下正常长大的模样,也许会成为一个阳光开朗的人,他胸臆有些沉闷,低声说:“叔叔阿姨,姐姐,你们可以把应弦交给我,我会一辈子对他好。” 宫应弦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生活上的、工作上的,亲戚朋友相关的,就像在和家人聊天,只可惜他永远得不到回应。 最后,宫应弦看着任燚,柔声说:“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锦盒。 任燚的心跳陡然加速。 宫应弦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两枚白金素戒,他目光闪烁,小声说:“我、我想,我的年假还没休,等你进修结束了,我们可以去美国,那里同性可以……结婚,虽然可能在国内没有法律效应,但是,会、会有证书,然后……” 任燚忍着鼻酸,失笑道:“你这是求婚吗?哪有人在墓园求婚的。” 宫应弦的脸红了起来:“也不算很正式的,我只是……想让我的家人见证。” 任燚晃了晃修长有力的手指:“那快给我戴上啊。” 宫应弦的嘴角不住地往上翘,他拿出戒指,将一枚套进了任燚的无名指,任燚拿起另一枚,也给宫应弦戴上了。 任燚看着手上那枚圈住他一生的小小指环,一本正经地说:“嗯,还是一心一蜴有创意。” 宫应弦羞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话我。” “我没笑话你,我喜欢一心一蜴,也喜欢这个。”任燚扶住宫应弦的后脑勺,在那唇上印下郑重的一吻,“我接受你的求婚,等我进修结束,等你休了年假,我们就去美国结婚。” 宫应弦抓着任燚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与他十指相扣,他感到羽睫上沾了丝丝水汽。 爸,妈,姐,你们看到了吗?我现在很幸福,我的幸福就在这个人身上。 第200章 番外四 夏日旅行 第200章 番外四 夏日旅行 第一次旅行,任燚考虑宫应弦的喜好,想选个人文气息浓厚的地方,宫应弦顾及任燚的感受,想选个浪漫的地方,最后一沟通,发现他们都喜欢来点硬核的,于是就有了这次的南非之旅。 这是一场原始与野性碰撞的旅程,他们在纳米比亚看红沙漠,在好望角看海,在乞力马扎罗看雪山,开着吉普穿越广袤的非洲大草原,追随动物大迁徙,最后一站,是德拉肯斯堡山脉。 他们都喜欢登山、徒步,所以没有走景区,而是找了当地向导带他们进山,开始一段三天的徒步之旅。 白天,他们走走停停,有时候研究没见过的植物,有时候升起无人机欣赏俯瞰的风景,有时候一起生火做饭,晚上睡在简易帐篷里,哪怕累了一天,仍会热情不减地缠绵。在南非的每一天,他们走过的几乎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激情的印记。 向导自从见过俩人接吻后,很自觉地跟他们保持距离,大多数时候,整片山中仿佛只有彼此。 “这向导跑得真快。”任燚根本看不着人影了,“就我们这体力,一般人比不上,他比我们还能走。” “当地人,成天在山上跑来跑去,自然快。”宫应弦从兜里掏出纸巾,帮任燚抹了一下额上的汗,“累不累?休息一下?” “好啊,喝口水。” 俩人席地而坐,任燚半靠在背后的石头上,深深呼吸:“空气真舒服啊。” 宫应弦把水递给他。 任燚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水:“还有零食吗?” 宫应弦打开自己的登山包,先从里面拽出一个精心包裹的枕头。 每次看到这个枕头,任燚都忍不住要嘲笑他:“你说说你,不带这个枕头,能塞好几包薯片。” 宫应弦斜了他一眼:“你不枕吗?” “我才不稀罕。”任燚笑嘻嘻地说,“我枕我老公的胳膊,不比这枕头美。” 宫应弦也笑了:“不知道谁半夜跟我抢枕头睡。” 任燚把水瓶凑到宫应弦唇边:“喝点。” 宫应弦用唇瓣抿了抿瓶口,又改了注意,小声说:“想你喂我。” 任燚凑上去,用气音轻轻地说:“你是想亲我还是想喝水?” 宫应弦按住任燚的后脑勺,欺身吻住他的唇,用行动给了他答案。俩人迎着和熙的阳光和山间的暖风,动情地亲吻,热恋时总有宣泄不完的爱意,随时随地想要碰触、亲密、占有。 任燚一手隔着冲锋衣贴上宫应弦鼓噪的心脏:“这两天这么累,你怎么还这么‘精神’?” 宫应弦舔着任燚湿软的唇瓣,意犹未尽的样子:“我不累,你累吗?累了我们就休息。” “这时候你不洁癖了?不嫌帐篷不好睡了?不嫌河里洗澡不干净了?”任燚戏谑道,“是不是在外面特别爽,这些都能忍了?” 宫应弦的睫毛簌簌扇动,唇角带一抹压不下去的笑意:“是,我喜欢。” “我说的没错吧,你就是好色。”任燚暧昧地掐了一把宫应弦,“真不知道你那二十五年处男生涯怎么熬过来的。” 宫应弦别扭地说:“好色也……只对你。” 任燚觉得宫应弦略羞涩的小表情可爱极了,忍不住亲他:“真乖。” 宫应弦将任燚抱进怀里,他脱下俩人的手套,将两只戴着对戒的手举了起来,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修长的手指如坚韧的枝条向阳舒展,又让阳光从指缝间漏入,洒落在皮肤上,抹开阵阵暖意。宫应弦心中充满了安宁与满足,圈住任燚一辈子的,当然不是这小小的圆环,但它们是很好的见证。 “这戒指真好看,什么牌子?”任燚道,“我也不懂牌子,但这个我想知道。”这对戒指素雅简单,但看着就很高级。 “找梵克雅宝的设计师定做的,独一无二。”宫应弦低头亲任燚的唇角,像是亲不够似的,黏黏糊糊地又吻他的脸颊、耳廓。 任燚哈哈笑道:“这么浮夸?有必要吗。” “有,想要给你最好的、独一无二的。”想把我能给你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 任燚靠进宫应弦怀里,看着湛蓝的天和空旷地山谷,轻声说:“好安静啊,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了。” “那也不错。”哪怕下一秒就是末日降临,宫应弦自认也没有遗憾了。 “这段时间我特别开心,从来没玩儿的这么开心过。”任燚有点不好意思,“花了不少钱吧?” “不用考虑这个。”宫应弦将下巴枕在任燚肩头,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戒指,“钱对我来说没有价值,唯一能赋予它价值的,就是为你花。” 任燚调侃道:“该死的有钱人。” 宫应弦微眯起眼睛,像只翻着肚皮晒太阳的猫,每一根睫毛都书写舒服和满足,好像要抱着怀里人睡着了。 “哎,我们来喊话吧!”任燚突然提议。 “好蠢。” “也是……”任燚突然扯着嗓子“嗷”了一声,吓得宫应弦一激灵。 “哈哈哈哈哈——” 宫应弦迅猛起身,将任燚扛在肩上往悬崖冲去。 “喂喂干嘛!” 宫应弦直冲到悬崖边才停下,将哇哇大叫的任燚放了下来:“让你吓唬我。” “你这个小心眼儿。”任燚还在笑,“来喊一喊,很解压的。” 宫应弦清了清嗓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任燚深吸一口气,冲着山谷大喊:“老子天下第一帅——” 宫应弦看了他一眼,学着他用力吸气,鼓起勇气喊道:“任燚——” “哎——”任燚大声回应。 宫应弦豁出去一般:“我爱你——” 任燚怔了一下,然后大笑出声,笑到腰都要直不起来。 宫应弦气得踹他:“笑什么!是你让我喊的。” “谁知道你……哈哈哈……”任燚有时候觉得自己在跟小学生谈恋爱,宫应弦永远这样单纯直白的、无遮无掩地爱他,并试图用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俗套手段玩儿浪漫,虽然效果往往变成“笑果”,但任燚还是会触动,还是会被幸福感塞满整颗心。 宫应弦脸上开始飞红:“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墓园求婚不太好,那我可以重新……” 任燚止住了笑,他一把捧住宫应弦的脸,重重亲了他一口:“不,我觉得很好,有你父母和姐姐的见证,那是世界上最浪漫、最真诚的求婚。” 宫应弦眼里顿时盈满了笑意。 任燚轻咳一声,又冲着山间大喊:“宫应弦,嫁给我——” 宫应弦脸上刚刚褪了热,轰地一下子又烧了起来。 任燚喊完被自己逗乐了,他握住宫应弦的手,令俩人的戒指互相摩擦、碰撞:“这样就不止你丢脸了吧。” “说爱你才不丢脸。”宫应弦凑过去咬任燚的耳朵,威胁道,“但你再敢笑我,今晚干得你明天走不了路。” “不敢不敢。”任燚害怕了,因为宫应弦真的做得到。 俩人紧握着手,看群山起伏,看层峦叠翠,看风云交汇,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到爱与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