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挑冷情护卫》 第一章 下了整整一夜的雪,拂晓时分,雪终于停了。 这是东琉国每年难得的雪季,相较北兆的荒凉和宣国的寒冷,地处东南的东琉有着上天赐予的湿热天气和丰饶的黑色土地,因而东琉的百姓也就有了足以让北兆和宣的人们艳羡的富足生活,也招致了自古来不知多少次的侵扰和战事。 历代的东琉皇帝都不那么好当,朝代更替也是常有的事儿,直到一百五十多年前,萧家将分崩离乱的东琉国重新一统,又花了大气力重整军备,经历数代整治,东琉国才有了这近百年的安宁时光。 接近午时之际,冷清的街道上才渐渐喧哗起来。毕竟是在最富饶的国都,即便是在最寒冷的季节里,东琉皇城也是极热闹的。宽阔的街道两边,店铺林立,特别是酒肆和食馆,到处都满是打尖的客人,白色的热气挟带着阵阵的香气,将整条街道笼得鲜活起来。因为时间不对,占了人之性也另一半的色字此刻还在沉睡。毗邻商业街仅两个路口的花街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 花街里最大的一家名叫「沉香馆」,占了花街大约三分之一的屋舍,上乘的妓人们大多只能在这里看到,而渡夜资更是高得让一般的升斗小民得咂舌摇头半天。所以这里的主顾非富即贵,而一般百姓只能去旁边次些或是再下档些的妓馆玩。 时间还早,灯笼还没有挂起来,沉香馆的大门自然也没开。馆里的各位红牌都在忙着梳妆打扮准备迎接迎接今夜的恩客。一般的客人都是从大门进出,但沉香馆藏在深径之后与喧闹前厅恍若两个世界的六七个独立小院才是沉香馆里真正红牌魁首的藏香之所。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也渐稀少。将身体完全隐藏在黑色披风中的人疾步走在青黛色的砖墙边上。走到某处,他停下了脚步,左右看看无人,双臂一振,披风便如羽翼一样张开,黑色的人影犹如一只黑蝠,静静地消失在墙壁的另一端。 红色的纱灯已经纷纷挂上,在黑夜里发出柔和的光,能来后院的客人都不是性急的人,所以这种时候,与前院相比,后院要显得安静许多。不过在后院服侍的小僮侍婢们也都开始忙碌地进行接客前的准备了。 唯一到现在还冷冷清清看不到人影的小楼在这种时候自然显得格外让人在意。小楼的名字是依据所住的主人名字来的。因为这里住着的是沉香馆里最难见到的魁首,自然这处小馆就应了魁首的名:彩音。 彩音挑客人是出了名的,多少王孙巨富,想尽办法也难得见到美人真面。却正是因为如此,彩音的名头红遍了京城,越是神秘便越是让人好奇,想成为美人的入幕之宾者如过江之鲫,不惜花费万金,哪怕只能隔纱望望美人的身影。可以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对象又可以为沉香馆赚来大笔大笔雪花花的银子,放眼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彩音这样的妓人了。 「我也是没办法。」被外面传得神乎其神的美人此刻正毫无形象地将玉足跷在桌子上,一边晃着脚,一边无聊地用小刀修着指甲。「谁愿意窝在这种地方埋没青春呢……」轻叹着,清脆的声音听起来却没有任何哀怨,「真是羡慕你们,可以在外面自由自在的……不然这样吧,小林。」 丢开手里的小刀,放下脚,身体向前探出,小巧的下巴抵在桌子上,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的光芒,「不然我们换几天好不好?」 「好!」 还没等彩音为对方干脆的答应高兴地跳起来,紧接着的温润声音又让她沮丧地倒向美人榻。 「如果上面同意的话。」 「你真是……」彩音瞪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出人意料的,身为魁首的彩音并没有可以令人窒息的绝艳容貌,小巧的五官,细致的皮肤,以及一双过于灵动的眼睛,与其说是沉香馆名列第一的花魁,更像是个长相清秀而古灵精怪的邻家少女。 虽然没有倾国的美貌,但彩音就是本事到可以让每一个见过她,与她交谈的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真正可以不受她影响的,也就只有那几位深知其本性的同伴而已。 「你快点吧,」小林挑了挑眉,依旧是那种温润却让人无法拒绝的声音,「『他』就快要来了。」 彩音叹了一口气,想到又要捧出笑脸来接待男人,心里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真烦人!」 和声音一样温润的眼神看着她,没有说话。 彩音去了主屋见客,小小的客房里只剩下一身白衣的林典。林典坐在彩音的座位上,将头靠在美人榻的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这一次的任务,让他来回赶了十天的路,几乎有三夜没有阖眼。回到彩音的地盘上让他觉得安心了很多,心一安定下来,疲惫感便应约而来。 从遥远的地方隐隐傅来的丝竹声让这里显得更加安静了。铜雀香炉里的袅袅白烟散发出淡淡的檀木香气,让人精神安定,是他很喜欢的味道。林典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里大概是自己所剩无几可以安心的地方吧。 萧白风靠在门边,沉默地看着沉沉睡着的林典。毫无戒备地躺在美人榻上,月白色的衣襟微微起伏着,浓如泼墨的长发柔顺地落在胸前,只有几绺调皮地搭上白皙的额角。修长的双眉,秀挺的鼻子和一张微微开启的红唇,睡着的人有着一张难以描画的精致容貌。那又长又密的睫毛下紧闭的双眼如果睁开的话,不知会是怎样的迷人呢!萧白风摸着自己的下巴,心跳又快了几分。 林典突然打了个寒战,似乎这屋里有什么东西。他想睁开眼睛,但疲惫的身体抗拒了自己的意识,坚决不肯听从自己的指挥。手指动了动,林典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迷药」。但明明不可能,除非彩音亲自动手,否则不可能有人在这个房间下药。 然后,他的脸上感觉到了一股微弱但绝对无法忽视的温热气息。 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对不准焦距的眼瞳里映出一张英俊却又带了几分促狭的脸。 「很困吗?」有点轻浮的口吻,却不会让人生厌。 「这样都能把眼睛睁开来……」萧白风轻笑了一声,伸手捻起林典额前的一撮头发,卷在食指上玩弄着,「一定是『朱雀』太心疼你,或是太怕你,药下得不重。」 身体虽然不能动,但林典蹙起的双眉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怒意。 「心里在骂我还是在骂她?」萧白风把指上的头发放在唇上亲一亲,不意外地看到林典蓦然发红的脸颊和眼中燃烧的怒意。 萧白风放开林典的头发,摊开双手,笑得一脸无辜:「我可没趁你睡着做什么事情哦!而且,在没有好好检查过的房间里这么大意地睡着,这可一点不像『白虎』的风格。」 林典眼中掠过一丝懊恼,但很快恢复平静。 「解……开……」有些勉强地发出声音,林典的双眸毫无畏惧地看着眼前极度嚣张的男人。 「解开是可以。」萧白风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怎么看都不会腻的脸,「不过为了表示对你行事不慎的惩戒……白白放开你,不是我的风格……拿什么来换吧!」 林典紧抿着唇,戒备地看着他。早就知道,这个狡猾的男人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占自己便宜。 「那就……亲一下……好了……」越靠越近,那张一向轻浮的脸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让林典有些害怕。这个家伙,是在说真的! 就在双唇即将相触的一刹那,林典突然出手,猛地将萧白风推开,自己一跃而起,寒着脸闪到了美人榻之后。 「哎呀呀呀!」毫无防备被推到一边的萧白风发出遗憾地感叹,看着林典的眼神有点无奈,有点惋惜,「你这么快就自己解开啦。」 林典慢条斯理地将落在额前的头发轻轻别到耳后,既不慌张,也不生气,温润的声音就好像在跟一位熟得不能再熟的老友闲聊着天气。 「您太喜欢玩了。」 「那就配合一下嘛,」萧白风坐在座位上,有些泄气地噘起了嘴,「以前不是都会乖乖地陪着我玩的吗!」 「那时候年纪小啊。」林典不为所动地看着他,相信以萧白风的聪明才智,会很明白他没说出口的那句——「才会傻傻地被你骗!」 「你真是越大离我越远了呢!」萧白风用手托着下巴,出神地看着林典,一脸的怀念,「有两年多没看见你了吧……为什么总是躲着我?我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眉梢轻轻挑了一下,林典垂下眼帘:「怎么敢……您多心了。」 「既然如此,」萧白风咧嘴笑,细长的凤眼眯成了一条线,看起来有点下流,「那你怎么离我那么远?还不快点过来让我瞧瞧看,我们家的小老虎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嘴角抽动了一下,林典好不容易按捺住想要拔腿就跑的念头道:「我长什么样子,相信刚刚您看得很清楚了吧。您身份高贵,而且照规矩,非要万不得已,我们是不能靠太近的。」 萧白风不满地撇撇嘴:「什么鸟规矩,迟早有一天,我废了它!」 深吸了一口气,林典不疾不徐地问道:「您找我究竟何事?如果我没记错,我不做您的贴身影卫已经快三年了吧!」 「是啊!」萧白风有点无奈地笑了起来,「快三年了呢,好长的时间……那时候,你只有十五岁吧!」 林典沉默着,只静静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我说……」对林典的沉默最没辙的萧白风举起了白旗,「我的影卫前天早上失踪了!」 失踪?!林典身子一震,睁大了眼睛。 「确切地说,」萧白风皱了皱眉头,「那天早上我和几位朋友一同去打猎,途中落单,遇到了刺客。我没什么事,只是身边的两个影卫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去追刺客余党,至今下落不明。今天早上,我们在十里外的林子里发现了大量的血迹和他身上的几块碎布……可能,也凶多吉少。」 「所以,我向多宝公公提出申请,」萧白风看着林典的眼神变得温柔,「我跟他说,如果不是『白虎』,我不会再要任何影卫!」 林典脸上的表情瞬间起了一点变化,但立刻又转为平静,沉默了一会,他抬起眼,看着萧白风,仿佛自语一般地发出声音:「你不是说,不会再让我作你的影卫了吗?」 「是啊,」萧白风的声音显得有些柔软,「那个时候我太年少。」 「现在呢?」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不让你在我面前死去。」如此悠然地谈论着生死,并非轻松,只是这两人已经看得太多。 「我想了很久,不做我的影卫,你在出别的任务时一样要冒风险,还不如在我的身边。虽然危险也会有,但合你我二人之力,总会比现在安全一些。」 林典的心脏砰地猛跳了一下。 「其实……」萧白风顿了顿,难得地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我骗你的……我也不能肯定是否可以保护得了……现在朝中有点乱,想要我命的人动作越来越多了。」他的脸上有些忧郁,林典告诉自己不可以被他的表相骗到,但眼神还是忍不住柔和了下来。 「毕竟我身边的影卫是为保护我而死的。」萧白风看了一眼林典,叹了一声,「你为什么现在还离我那么远呢……」 林典垂下头,开始考虑是否可以和萧白风的距离拉近一点。 「虽然不能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如果真的要死,我比较想和你死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呢!」 刚刚打算迈出去的脚,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缩了回来,看着那张从忧郁变得轻佻的脸,林典皱着眉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听这个人的胡言乱语。 「呼呼……渴死了、渴死了!」一边叫着一边踢开房门走进来的彩音在自己不在意的时候打破了房中二人有些尴尬的沉默。 「呃呃……」觉察到空气中浮动着的诡异之后,彩音眨了眨眼睛,先给萧白风行礼。「您怎么来了……若是事先通知一下……」 「小『朱雀』,不用装了,他已经知道你给他下迷药的事了。」萧白风 轻笑着,挥手示意彩音不要多礼,「不过,你下药的本事退步了呢,他那么快就醒过来,害我都没好好碰一下。」 原本垮下脸来的彩音立时有了精神。 「啊啊,那么就是说小林还没被占便宜喽,那小林应该不会生我的气了,是不是?」笑声中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彩音立刻向林典身边粘去,「好嘛,小林,人家是没办法,上面有令,我只能尽量算好时间,让你不吃亏,我也不抗命!」 林典的身子向旁边闪了闪,避开彩音扑过来的爪子。 「看来你很得人心呢,」萧白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没半点生气的样子,「连我的命令她都敢打折扣了!」 「哪里敢了!」彩音立刻回嘴,「您只要我把他迷昏了,又没说要昏多久,总之人家已经切切实实地完成了您的任务啦,就算您告到多宝公公那里去,他也不能说我什么的!」 「再说了,」彩音圆圆的大眼睛闪过一丝狡黠,「您真舍得让他昏睡那么久吗?他是您的心头肉呢!」 林典红透了脸,有点气急败坏地瞪着彩音,却又不好说什么。 「说的是!」萧白风的脸却一点也没红,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总是要他心甘情愿地来我的怀抱才行。」话虽然轻佻,脸上的表情却认真得很。林典有些烦躁地别过头,心里堵得很。 「小林,你要上哪儿去?」彩音一把抓住转身就走的林典的袖子,声音有些急,「你才刚来没有多久,而且我听说你这次受了一点伤……」 「不妨事。」林典挣脱了彩音的手,冷冷地说,「我很累了,总要先找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 「我这里不好吗?又安静……」彩音偷偷看了看林典脸上的神色,「也安全……我保证,不会再对你用迷药。」 林典站在那里没有动,只用一双黑玉般的眼睛看着萧白风。 「好了!」萧白风有些不太情愿站起身,举起了双手,「我走,我现在就离开,你总可以安心地在小雀这里休息了吧。」 看着萧白风踏出房门的背影,林典突然出声道:「明日、不,后日,我会去见多宝公公……」 萧白风的身形顿了一下,林典接着说:「如果你真地希望我做你的影卫,那么,不许再把我撤换,你能做得到吗?」 「呵呵呵……」萧白风没有回头,只是轻笑着,说了一声,「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喽!」 林典只能叹气。 等到萧白风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下的黑影中,彩音再次确认了一下从黑色的阴影处跟上萧白风的人数,这才出了一口气,将房门关上。 「你真的要做他的影卫吗?」彩音蹙着眉尖,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之前你可是一直躲他像老鼠躲猫咪一样呢。」 林典咬着唇,脸上难得地露出困惑的表情。他当然知道萧白风看自己的眼光里藏着什么样的感情,这才是真正让自己感到害怕的原因。并非因为萧白风的身份特殊,而是一想到他的出身,林典就会下意识地对他产生排斥。可是,他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而自己小时候,也一直很敬慕他……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共同生活过四年的「友人」。 良久,他才像为自己找到理由一样地回答彩音的问话:「他,是『青龙』,我们发过誓,要一辈子忠于他。而且现在,他的处境的确很危险。朝中暗流涌动,大部分的矛头都指向他。只要时局一日不定,他就永远没有安全的生活。」 彩音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 「小林,我记得我们效忠的是大正王朝,是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变成他了?而且,你若跟在他身边,自己会很危险的呢。我们影卫当年被挑上的一共三百多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十,要是你再有什么意外……」 林典抬手阻止了彩音下面的话。他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屋外,银白的月光显得有些惨淡,他看着月亮有些出神。 「彩音,我们的命运从来也不在自己的手上。既然被选中做影卫,便有了随时会丧命的准备。就算再不愿意,我们也无法逃脱这种命运。若是能为自己认同的主人效力,那么真要面对那一天的时候,应该也会觉得安慰许多吧。」 「这倒也是,」彩音撇撇嘴,「不管怎么说,青龙还是比临川王可靠得多!」想到临川王那张总是色迷迷看着自己的眼睛,彩音的身体就一阵发寒。好色、残暴、狡狯、争强斗勇、拉党结帮,明明是这么一个烂人,却因为是皇帝陛下的嫡长子,便是最有可能接掌皇权的人。 今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哪天驾崩,换了临川王做皇帝,那么自己岂不是要听他的命令?那么自己处心积虑保住的身体是不是也要献上了?一想到这里,彩音差点吐出来。 「陛下也真是的,到现在了还不肯立太子,看自己的儿子们斗得你死我活的很开心吗?」彩音小声地抱怨着,「明明向着他,却迟迟不下诏,非要等到哪天他被人害死才……」 「没办法,他不是皇后生的,皇后的势力在朝中渗透颇深,而且一些老臣死守着传统,一定要传给嫡子。青龙的母亲虽然做过皇后,但她在后位不到一年就已经去世,娘家的势力单薄,再加上他的母亲出身不好,那些以权势为衡量的老家伙自然看不上他。皇上虽然意属他,但是现在的情况下,他只怕也有心无力,若非如此,他早就应该被封亲王了吧。」林典的眼睛望向皇宫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捏着窗棂的指节紧得发白。 没错,萧白风是皇帝的儿子,当年却被送到影卫的修炼所中,跟着一起挑中的孩子们接受残酷的训练。若不是自己后来做了萧白风的影卫,他的身份只怕永远不会知道。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身着皇子服饰的萧白风时那种心底的震憾,明明昨天还是在一起亲密无间的伙伴,一转眼便云泥有别。只比自己年长一岁的萧白风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一把火在烧,让他害怕,让他疼痛,让他只想逃跑。 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想被拖进帝位之争的漩涡里,对自己来说,谁当皇帝都没区别。只是,一想到萧白风会被杀,会死,他就会难受,很难受。林典不想看到萧白风死,虽然这个人从小就喜欢粘着他,逗弄他,说着一些真真假假的话,但是林典知道,他对自己是特别的。 只是,特别又能怎么样?林典不相信萧白风,以前不相信,以后也不会相信。在这世上,没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除了自己! 捏着窗棂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不如我们帮他夺皇位吧!」彩音捏着拳头恨恨地砸着自己的掌心,「对呀,如果临川王登上皇位,我们绝不会有好果子吃,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破釜沉舟!」 临川王对彩音垂涎已久,林典自然知道。彩音认为被临川王收入后宫会生不如死,而生性暴虐的临川王想来也必然会让影卫们去做更多违背他们准则的事情。若真是这样……林典的心思动了一下。 临川王如果死了,皇位之争,应该也就会平息了吧! 一抹冷笑在林典淡然的脸上一掠而过。 第二章 萧白风从天极殿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缓步走着,脑子里还盘绕着刚刚与父皇的对话。缠绵病榻已经大半年的父皇已经明显地露出了老态,不知是因为病痛的折磨,还是因为什么,一向霸气而凌厉的皇上明明不过四十,却似乎已经全无求生之意,看着不再熟悉的父皇的脸,萧白风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慨。 「朕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要将天下交与你。」形容枯槁的皇帝拉着萧白风的手,「朕知道,你并不想要这个位子。做了皇帝,便会有许多的不如意、许多的无可奈何。朕的五个皇子里,你最像朕,也最懂朕。你若真地想争,谁也争不过你。只是可惜,你一直不争……太子之位悬虚至今,也都是因为你不争,你不要,但朕的时日不多了,朕等不得,也不能等。」 「父皇!」萧白风拉住那双曾经给予自己温暖的手,轻声地问道,「您快乐过吗?」 皇帝的眼神一刹那有些飘忽,快乐,曾经有过,只是,太过短暂,而即使是如此短暂的快乐,也是他付出惨痛的代价才换回来的。 「您说我最像您,可是现在您却要我像您一样,没有快乐地过一生。」萧白风将头靠在皇帝的手上,闷声说,「说儿子没有责任心也罢,我就是没办法忍受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一辈子。我不想为了后嗣而被大臣们逼着娶自己不爱的女人,更不愿意为了国家去跟一些毫不认识的女人上床。每天听着大臣们的唠叨,看着那些个明争暗斗,有时候还要为了国家的利益作出牺牲……」 「朕都知道。」皇帝轻轻拍了拍萧白风的头,「当皇帝的人,便不再是常人了。」他苦笑了一声,「朕要念着东琉国数百万的百姓,他们,比朕的心情更重要!」 「所以,为了他们好,朕可以牺牲,只要你能登上这个皇位,朕会帮你扫清一切。」皇帝的目光变得热切而坚定,「这是你的责任!」 知道父皇心意已决,萧白风只有叹气。 「我最像您,可是您最爱的却不是我。」两人都心知肚明。五个皇子中,虽然萧白风是最优秀的,但是皇帝最宠爱的却是他最小的儿子,不到三岁就被封了福王,这曾在朝野中引发了诸多猜疑。明明是一母所生,萧白风和萧衍城的待遇简直是天差地别。 「你这么聪明,一定早就猜着了。」皇帝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垂落的金色流苏,想起什么似地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知道的人没留下几个,但你还是能知道……别让衍城知道,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应该享受单纯的幸福,这是朕欠他的。」 「好好对待他,他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这么聪明,一定早就猜着了……衍城与你并非同母所生,朕知道,你其实很疼他。」干燥的手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掌,「尽力做个好皇帝吧……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 有些苦恼,尽管觉得父皇强迫的手段很偏心,但想来想去,兄弟几个当中真就没有比自己更适合的人选了。临川王萧奉贤就不说了,二皇兄和四皇弟一个生性懦弱,一个天生残疾,如果让萧奉贤继承了皇位,眼中钉的自己和一向为他所嫉恨的五弟萧衍城一定第一个被他弄死。以萧奉贤的心胸,老二和老四只怕也保不住性命。如果是这样,自己只能真地要和大皇兄斗了! 真是太头痛了! 萧白风一边缓步走着,一边想得出神。冷不丁身边的袖子被人拉了拉,停下脚步,萧白风看看身侧。一身太监服饰的林典正向自己使着眼色。 前面引路的小太监已经躬身闪在了一边,尖细的声音叫着:「奴婢请王爷安!」 石径的尽头,一身明黄衣袍的临川王正一脸傲慢地走过来。 「皇兄您好。」萧白风立刻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对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抱拳,「怎么,今日有空来看父皇吗?」 萧奉贤闻言脸上立刻闪过一丝恼怒之色。午后自己曾经来殿前探视父皇,却被父皇以身体不适为由挡在了殿外。但萧白风却可以自由进出,而且一待就待了两个时辰,这让他感到如在水里烫,油里煎一样。 「三弟刚从父皇那里出来吧,父皇对你可真是青眼有加呢!」斜眼看着他,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先德淑皇后可真有本事,生的两个儿子都被父皇当宝一样。听说,德淑皇后的娘原来是青楼里的,看来教养得好,能把父皇伺候得开开心心的。我屋里的那些姬妾一个个死人一样,没半点风情,下回我倒要好好去体会一下,看看青楼女子到底有什么迷人的本事!」 这么刺人的言语,分明就是对萧白风的挑衅。林典垂着头,眼角的余光看见萧白风握紧的拳头。可是萧白风的脸上却依旧挂着淡定的微笑,浑不在意的模样。于是林典也就将萧奉贤的话当作一阵风,完全当作没听到。 没收到预期的效果,萧奉贤的心情自然更坏。可是在皇帝的寝殿之外,自己着实也没什么藉口可以发作。萧白风不对自己动手的话,当着众人的面,自然也没办法对他怎么样。袍袖一甩,他也只能恨恨地在萧白风面前走开。 走得远了,萧奉贤一把抓住身边的心腹太监骂道:「一帮没用的蠢材,看着那个家伙在你们主子面前这么嚣张,一点办法都没有啊!找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没用。下次要是再做不了,本王把你们一个个皮都扒了!」 太监们吓得浑身筛糠,半句话也不敢说。回过身来看着萧白风离去的方向,萧奉贤狠狠啐了一口:「有什么了不起的,婊子养的。等老子坐了龙椅,头一个就让你们兄弟俩去给老头子殉葬。」与萧白风有三分相似,可以算得上英俊的脸扭曲着,让人见而生惧。 林典跟在萧白风的身后亦步亦趋。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一路走着,萧白风突然出声发问。 左右没别人,只有引路的两个小太监。萧白风自然不可能问他们。林典苦笑了一声说:「殿下,您还是少跟我说话。我这样跟在你身边,已经是坏了规矩的了。」 「有什么关系。」萧白风不以为意,「规矩是人定的,本来就是留着让人破的。我在问你话,你就乖乖应着就行了。」 「成大事者须能忍人所不能忍,我没觉得殿下做的有什么错。」林典将双手笼在袖子里,一边留神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回答。「更何况,那只是逞口舌之快。用这种方式来刺激您,无非是想让您跟他起冲突,他好乘隙治你。这种小孩子式的找碴,您若理会了才真的没用。」 萧白风轻笑了一声,伸手将林典搂了过来:「你可真懂我呢!」 林典吓了一跳,连忙将萧白风推开。 「你疯了!」林典四周看看,没看见什么人影才安心一点,「您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这里是皇宫内苑!若是被人见了,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呢!」 「管他做甚!」萧白风将身又向林典贴过去,「反正你是我的贴身太监啊,是不是,小林子?」边说边笑嘻嘻地去抓人,「老是那么正经八百的,人会老得很快哎!」 林典闪身躲开,可是萧白风的手就像影子一直粘着自己。为了掩饰影卫的身份,林典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展示自己的身手。吃定这一点的萧白风,不理会林典气得发红的脸和可以刺穿自己身体的愤怒眼神,大咧咧地将林典抓进怀里大吃豆腐。林典被他搂得气也喘不过来,推在萧白风胸口上的手掌不觉凝聚起了真气。 「你要再不放手,我可就真地不客气了!」压低了声音,林典恨恨地在萧白风耳边说,「不如我去帮帮临川王的忙!」 「那小子哪会有我好。」萧白风的手不松反紧,双唇几乎是贴在林典的脸上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信不信?在这世上只有我对你最好?」 萧白风吹在自己面颊上的热气让林典的脸上发痒,想用手抓却抽不出手来,连胸口都因为快要无法呼吸而隐隐作痛起来。 「你别动了,让我抱一抱,抱抱就好!」萧白风在林典的耳边发出近乎恳求的叹息声。林典咬着唇,身上传来炽热的温度,而他的力气好像被这句话抽尽了一样,真就使不下力了。 如果只是抱一下,应该不会怎样的吧!林典望了望天,天上月朗星疏,微风吹动着两边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引路的两个小太监始终低垂着头,宫灯在风中微微摇晃着,他们躬身闪在石径的两边,没出声也没动,在宫中待得久了,他们自己知道什么事情不可以去看,什么声音不可以去听。 胸前传来有力而急促的鼓动,林典突然觉得四周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只剩下自己和萧白风心跳的声音。他猛地一惊,自己居然分神了。在萧白风身边只有自己一名影卫的时候,自己居然分神了。 对影卫来说,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如果敌人在刚才发动攻击,分神了的自己肯定没办法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出了一身冷汗,林典推了推萧白风的胸口。 「抱完没有?」 这么突兀的一句话让萧白风怔了一下。 「你说只抱一抱就好的!」 看着林典认真的表情和红潮未褪的耳根,萧白风放开了手,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先是闷在胸口低沉的笑,渐渐笑声越来越大,好像把胸口里的情绪完全释放出来一般,笑声在树梢上盘旋了许久未散。 林典看着他,觉得这个人实在不可理喻。懒得理他,随他笑好了。无奈地垮下双肩,林典将身体后退了一步,让自己跟他的距离离远一点。 那之后的第三天,皇帝下了圣旨,封萧白风为「贤王」。贤能之王,皇帝的意图似乎揭开幕布渐渐浮了上来。皇后派的大臣当殿提出反对,理由其一,是萧白风生母出身;其二,是贤王之名是否合适。 皇帝当着殿前文武百官回应道:「德淑皇后之母虽然是青楼出身,伹王氏品性温和敦厚,从不参与是非,朕一向也很尊敬她。德淑皇后的出身如何,干卿等何事?难道朕有过问过你们妻妾之事吗?左相与中书,朕也未见你们因为女子出身青楼而少纳了几房姬妾啊!」 殿前几个老臣不觉羞红了老脸,说不出话来。 「白风品行端直,贤王之称未必不能相称。朕也是要他以此自勉,做个贤能之人。他是朕的骨血,你们说他配不上这个称号,莫非是在置疑朕的品行?你们拿已经过世的德淑皇后母亲的身份来议论,是欺侮我儿自小丧母,无亲无靠吗?」 龙目扫了一眼下面不作声的臣子们,皇帝冷笑了一声。 「莫以为朕病糊涂了,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东琉的基业是先祖用性命拼下来的,不是拿来让你们换富贵的。」 还想再说什么,刚抬起头,就被皇帝凌厉的眼神给逼了回去。大臣们知道皇帝一向手段强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昨天刚把死磕萧白风的一位言官拖出殿外杖刑打烂了屁股,今天就下令封王,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再看不出来他们就真的白混了。 「言官自身不正,何以为天下进言!」这是当时盛怒下的皇帝所说的话,「编这些荒唐事诋毁三皇子,怎么,想学人家做开国功臣吗?看你有没有命等到新皇登位再说!」 皇帝所指,明摆就是说,言官在为临川王争太子位而死整萧白风。看来皇帝已经决意要让萧白风接掌东宫。 萧白风坐在新搬入的贤王府,看着兴高采烈的下人们出出进进忙着布置新居。 「太傅,父皇会不会太急了点?」手撑着下巴,萧白风问坐在对面的太傅魏若谷。 「贤王您意指为何?」魏若谷摸了摸飘在胸前的长须,学问很受皇帝赏识的他,做皇子们的老师十数年,这些皇子们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 「老师,」萧白风苦笑了一下,「您心知肚明,何必再问。」 沉吟了片刻,魏若谷说:「陛下的意思是选贤不选嫡。虽然临川王年长,但是……」太傅叹息着摇了摇头,「若他继位,则非国民之幸。老臣七年前就跟陛下进谏过,只是王爷您根本无心大位,而且朝中也没有足以支撑的势力。陛下对临川王原本还抱着一点希望,可惜他太不争气。近年来王爷您时常遇险,陛下也查觉到……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不尽早动手,就怕来不及了啊!」 「朝中皇后家的势力虽强,但大部分臣子的心还是向着王爷您的。」魏若谷压低了声音,「王爷,陛下这两年已经在悄悄削减皇后一族的权势了,想来临川王和皇后那边已有所觉,所以才会抓紧时间行动。靖海将军日前密报,国舅张涵在封邑偷偷招兵买马,而且北兆边境形势也不太对,只怕朝中有人暗中勾结北兆,想借用北兆的兵力对我东琉不利。」 萧白风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皱起了眉头。 「王爷,不可以再犹豫,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你们和父皇联合起来在逼我啊!」萧白风放下杯子,叹了口气。 「臣等是为天下百姓请命!」魏若谷沉静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天下苍生之命悬于王爷一念。若是张涵起兵,北兆趁隙入境,则东琉百姓又将堕于兵灾,到时哀鸿遍野,妻离子散,王爷何忍!」 「这是什么?」萧白风摸了摸魏若谷从怀中珍而重之取出的还带着体温的羊皮卷。 「临川王府地图!」魏若谷以指尖轻轻敲在羊皮卷上,以极细微的声音说。 「什么意思?」萧白风神色一凛。 「王爷,是下手的时候了。」魏若谷沉声说道,「这些年总是等着那边下手,虽然有惊无险,但不是次次都能这么走运的。」 「你是要我……」 魏若谷点了点头。 「你收回去!」萧白风将羊皮卷推了回去,「再怎么样,他还是我同父的兄弟。」 魏若谷还想说什么,被萧白风的眼神止住。无奈之下,只好将羊皮卷收回,口中还念着:「这可是好几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偷偷绘出来的……」 魏若谷心里无限痛惜地走出萧白风的房间,准备出王府。人刚走到月门拐角处,突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你是何人?」魏若谷被吓了一跳,看着眼前一身太监装扮的年青人问。 「大人,能把您刚刚打算送给王爷的东西拿来看看吗?」温润而舒缓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让人无法拒绝。 定了定神,魏若谷看着眼前容貌俊秀的青年,心里不禁赞叹了一声,已经很少可以看到这么干净漂亮的孩子了。 「你到底是谁?」心里赞着,连自己的声音也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 林典笑了笑。 「可以帮你的人啊!」 沉香馆的彩音小楼里,林典坐在花魁的闺房中望着桌上摊开的羊皮图卷正出神。门「吱呀」一声打开,满头珠翠的彩音气冲冲地走进来。 「妈的,什么臭男人,老娘非要让他断子绝孙不可!」秀丽的五官狰狞地扭曲着,彩音一边粗鲁地骂着一边用手作出咔嚓剪断的姿势。 「那就去做!」林典头也没抬一下,继续研究桌上的地图。 「你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吗?」泄了气的彩音坐在林典的对面,哀怨地说,「我被人欺侮了哎!也不说点什么来安慰安慰人家。」 「如果朱雀能被人欺侮了去,那就不配称为朱雀了。」一样是清朗温润的美声,却让人无端地生出怨恨来。 彩音手托着香腮,看着林典的眼神有些忧郁。自己暗暗恋慕着他已经有几年了,明示暗示也有许多次,但是总被林典以若即若离的态度敷衍着。不过自己也明白,身为影卫的一员,爱情和家庭什么的,根本没有可能去考虑,连自己都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有命在,谁能去让那些无谓的感情束缚手脚呢?但是即便知道,女孩子还是会有期待的啊……哪怕是哄着开心的,他也不愿意骗自己一次…… 「你在看什么呢?」彩音问他。 林典终于抬起了头,直视着彩音的眼睛:「今天是谁?」 彩音微皱了皱眉,半赌气地回应:「你不是不关心的吗!」 「临川王那边的人吗?」林典将图收起,放回自己的怀中。 「就是跟那人联系甚密的御前金吾执事王必隆。」彩音脸色沉了沉,「今天又不顾规矩,跑来当说客。」 「他说了什么?」林典伸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彩音。 「哼,还能说什么,软硬都说呗。」彩音轻啜了口茶,情绪稍缓了些,「以前对我倒还客气,知道临川王对我有心思,不太敢说什么狠话。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尾巴翘到天上似的,说话不三不四。威胁我,若是再不肯去临川王府待客,就会把我怎么怎么样……」 「说已经由不得你的小性子了吗?」林典微微一笑,「大概还会说此时礼遇你,若过些时日就不会这么客气,直接绑了你去,让你千人骑万人睡了吧!」 彩音柳眉倒竖,猛地一拍桌子:「老娘当场就要发作的,忍了半天,才把那个乱飞唾沫星子的野猪执事给扔了出去。」 林典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说:「那么也就是说,临川王近日就会动手了。」 「我也是这么想。」彩音点了点头,「不然也不能那么忍着……若我的身份暴露,再想从临川王手上逃开只怕不容易,他一定会去为难多宝公公。」 林典轻叩着桌面,沉思不语。 「小林,皇上现在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青龙虽然被封了贤王,但是毕竟未封太子。朝中属于皇后的兵力约有五分之三,真地拼起来,我们未必是对手。」彩音忧心忡忡地说道,「皇上虽然意属青龙,但是现在沉屙在身,御林军统领又是皇后的侄儿。我看临川王逼宫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没错!」林典点头,「可惜贤王不听劝,总是顾及兄弟情谊,不肯主动出击。」 彩音冷笑一声道:「兄弟情谊?他顾及的只是朝野议论和史官的铁笔吧。」 林典轻叹了一口气说:「不管他顾及的是什么,总之既然我们已经决心站在他那一边,那些就都不重要了。成王败寇,我们所想的,只要是怎么能让他成功。」 只有萧白风赢了,他们才有继续生存的机会! 林典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踱了好个来回。 「把玄武秘密召回!」 「玄武?」彩音惊呼了一声,「多宝公公刚把他派去北兆啊!」 「我知道!」林典沉声道,「公公想派他潜入北兆监视那边的动向。此去北兆就算日夜兼程也要大半个月的时间,等玄武到了那里,只怕这边的天都已经变了!你传信给他,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无论如何后天夜里要回到这里,多宝公公那边……没必要让他老人家知道了!」 「公公知道的话,一定会气死的……」彩音打了个哆嗦,在这世上,没有再比多宝更让人恐惧的存在了。 「他一生忠于陛下,如果陛下不在了……」林典目中一凛,「你以为他还会活多久?」 彩音浑身一颤,没说出话来。 「对了,云重呢?」 「云重……他在这里。」听到林典提到弟弟的名字,彩音暗暗皱了皱眉,「你想怎么样?」 林典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你太保护他了,彩音,小云年纪虽小,但是资质非凡,你一直让他守在沉香馆里实在太浪费。让他过来跟着我吧,我会让他出头的。」 「再出头也只是个见不得人的影卫,」彩音不无酸涩地说,「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如果他有什么事……」 「只有自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林典看着彩音,一字一句地说,「你都已经有所觉悟了,为什么不给云重一次改变的机会呢!」 彩音心里一疼,眼中泛出一丝泪光。 「我只希望,将来小云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在阳光底下,安安心心地过活,娶妻生子,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林典用手摸了摸胸前,柔韧的羊皮卷正安静地躺在自己怀中。天上阴云密布,将月亮遮得严严实实的。看来这几天,就要下雨了。 第三章 天色已晚,接近天际的夕阳鲜红如血,火烧一般的云霞傍着残阳,别有一番肃杀的景象。皇帝昨夜突然从龙床上摔下来,不知是不是摔到了头部,整整一天都昏睡不醒。五位皇子都守在了寝殿的外面,因为御医说不宜惊扰,所以一个都没能进入寝殿之内探视。 五皇子福王萧衍城紧紧跟在萧白风的身后,攒着哥哥的袖子,脸色苍白。十三岁的福王虽然还只是个少年,眉目之间已经显现出绝世的姿容来。德淑皇后当年也曾是个美人,但福王似乎长得比母亲更为出色。 「三哥……」萧衍城拉拉萧白风的衣袖,身子向后躲了躲。萧白风抬头,看见萧奉贤正向自己这边走过来,于是不着痕迹地将萧衍城挡在身后。 母后是三年前去世的,之后父皇立了大司马张暨的女儿为新后。张暨是三朝元老,张氏在皇帝未封太子的时候就做了侧妃,比德淑皇后伴驾的时间还要长。而张暨的儿子张涵、张伏一个是镇守边陲,手握雄兵的大将,一个是负责官员升降的吏部尚书,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也因如此,萧奉贤在生母升位成为皇后之后,为人日益跋扈,对前皇后所生的萧白风和萧衍城自然更是视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五弟,怎么一见大哥就要躲啊?」萧奉贤看看挡在萧衍城前面的萧白风,冷笑了一声,「三弟,什么意思?当我会吃了他吗?」 「皇兄说的哪里话,」萧白风淡淡地回答,「五弟年纪小,现在又是担心父皇的身体,你就别来找他说话了。」 「笑话!」萧奉贤眉头一挑就要发作,「他也是我的兄弟,我们兄弟之间要说话,你凭什么拦着!衍城,你给我过来!」 闻言,萧衍城吓得又往萧白风身后缩了缩。这个大哥可凶得很,母后在世的时候还好些,母后过世之后,每次这位兄长见了自己总是要说些夹枪带棒让人哭半天的话,心里自然烦他。 可是这一年,萧奉贤更是变本加厉,甚至对自己动手动脚起来。心里虽然恨他恨得要命,但自己人单力薄,他又是亲王,自己想打也不能打,打不得也就只好躲了。 「皇兄!」萧白风当然知道萧奉贤对萧衍城没怀什么好意,言语之间变得有些锐利,「父皇还在寝殿里没醒过来,请您安静些。」 「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本王这么说话!」萧奉贤面色很难看,眼看着就要发作起来。 「皇兄,不知本王说的话哪里不周全了?」萧白风虽然脸上的神色如常,伹眼神冷厉,大有一副我也是亲王,你又能将我如何的态度。 萧奉贤身边的贴身内侍偷偷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劝他忍耐。现在皇上昏迷未醒,太子之位又虚悬着,如此敏感的时刻,即便要起冲突,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在寝殿外面吵起来。萧奉贤也不是个傻瓜,他自然晓得利害。 先放过你一马!萧奉贤狠狠瞪了萧白风一眼,忍耐着没说什么。 萧白风也在忍耐,虽然此刻他恨不能一剑劈了萧奉贤,但他也要顾及皇家颜面,更何况手上并无实证。林典前日紧急调回的玄武以特别影卫的身份每夜守在皇帝的身边,他亲眼目睹了皇帝是如何在寅夜里从龙床上摔落下来。 那是张皇后带着萧奉贤缠在皇帝的面前,硬逼着皇帝传位的结果。 皇后先是恳求,再来就是威胁,若是再不下诏立临川王为太子,她的兄弟耐心不足,说不定就会起兵造反,而一向与张氏家族关系不错的北兆,也必然会出兵相助……萧奉贤甚至拿出拟好的诏书要求皇帝加盖玉玺。 气急的皇帝抬手给了皇后一巴掌,拿起床头的镇纸就要砸,被萧奉贤伸手一推,推落到了地上。殿中的内侍早被皇后支到了殿外,没人看到这一幕。皇后索性与萧奉贤商量,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伏在梁上的玄武见势不好,急中生智大声叫道:「有刺客!」 殿外的内侍和守卫闻声吓得立刻冲了进来,只见到摔倒的皇帝和蹲在皇帝身边的皇后以及站在一边的临川王,却不见有什么刺客。见人都冲进来,自己已没有时间动手,皇后也只能推说皇帝不小心跌下龙床,然后带着临川王匆匆离开。 「您打算怎么办?」不动声色地移到萧白风的身边,不意外地看到萧白风额暴青筋的样子,林典轻声说,「再犹豫,您谁都救不了了。」 「现下最重要的是让父皇醒过来,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萧白风沉声回道,心里很难受。 「若是他醒不过来呢?」林典冷笑了一声,「别人早已打点完毕,那时候您再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萧白风握紧了拳头。 「若是醒不过来,我自会把他们直接送到下面,让父皇亲手教训。」 「三哥,你们在说什么?」萧衍城好奇地探头出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盯着林典看,「他是你身边的小太监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福王殿下安好,」林典见了礼,脸上带了温和的笑意,「奴婢姓林,殿下您叫我小林就行了。」 不知怎么,看见林典,萧衍城心里觉得十分的舒服又亲切,竟然撇开萧白风,直接抱住了林典的手臂。 「三哥,我挺中意他的,你把他赐给我吧!」 「这可不行哦!」萧白风轻轻把萧衍城的手拉开,柔声说道,「只有他,皇兄没办法让给你哦!」 啊,皇兄怎么可以这么小气!萧衍城眼巴巴地看着林典被萧白风拉到另一边,看着他们低声窃语,看着那个温和如春日的人消失在人群之中,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正在这时,殿内突然传出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内侍们难掩欣喜地呼喊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醒了,皇上醒了!」 几乎是同时,守在殿外的人们一起向殿门口涌去。 「各位稍安!」现身殿门外的是个年老的太监,头发已经全白,脸色却很红润。向前涌的人们只觉得似有股暗力挡在门口,但看过去,却只有老太监一只手臂挡在前面而已。 「多宝公公!」萧奉贤认得这个太监,他是从小照看皇帝的内侍总管太监,只是十年前听说已经告老退居,平时难得见到一面,此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了?「本王要见父皇!」 「王爷,皇上龙体不适,也只是刚醒过来,你们这么多人都要涌进去,万一惊扰了龙体,咱家也担待不起啊……不若这样,您五位皇子先来,到了驾前,不要哭,不要闹,安安静静瞅一眼就走,可好?」多宝公公慢条斯理地说着,口中的语气却容不得异议。 「你算什么东西,跟本王这么说话!」萧奉贤一甩袖子,愤愤地说,「敢命令起我们几个来了,你活腻味了是不是!」 「咱家不是什么东西,只是皇上的老奴才罢了。」多宝也不生气,依旧是笑容可掬的样子。萧白风见了,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萧奉贤,你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多宝放下手臂,只放了五位皇子进去,然后一挥手,让身边的内侍们关上了寝殿的大门。 躺在床上的皇帝脸色蜡黄,双目深陷,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父皇!」萧奉贤有些心虚,一进殿立刻当先冲了进去,「您觉得怎么样?」 皇帝拿眼看看他,只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 「皇上怕是中了风,不会说话了。」多宝袖着手,站在一边感叹着,「手脚也动不了了。唉,幸好还能醒过来……只是这龙体……唉……」 萧白风没有放过萧奉贤脸上一闪而逝的喜色。 「贤王殿下,皇上好像在看着您呢。」多宝慢悠悠地说,「你要不要上前让他看看?」 萧白风闻声立刻急步上前,跪在龙榻前面,轻轻握住了皇帝的手。皇帝看着他,嘴唇动了几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您别说了,父皇,儿臣知道您的意思。」萧白风转身对萧衍城招了招手,「五弟过来,让父皇看看你。」 萧衍城向前爬了几步,一边哭一边抱住了父皇的手。 皇帝看着萧衍城的目光中充满了爱怜。 「父皇不必担心,儿臣一定会照看好衍城的,让他一辈子快活开心。」萧白风轻声在皇帝耳边说。 皇帝的脸上扯开了一丝笑容,似乎很满意。 「父皇,您还有什么要跟儿子说的没有?」萧奉贤也膝行过来,将萧白风一把拉开,自己贴近皇帝的面前。皇帝闭上眼,不愿意看他。 「笑话,哀家是谁?哀家是皇后,是统领后宫的皇后!居然不让我见皇上,你们这些奴才们的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殿外传来尖利的怒骂声。乱哄哄一阵过后,环佩琤琮乱响,凤冠霞帔的张皇后已经在身边宫女内侍的簇拥下冲入了内殿。 「皇后娘娘万福!」多宝公公居然没有下跪,只是将手中的拂尘横在前胸躬身施了个礼,便伸出手拦住了皇后前往龙榻前的脚步。 「多宝?」看到多宝公公居然在寝榻前,皇后颇有些意外,气焰也收敛了些,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有些怕这个年纪与资历在宫中无人可及的首领太监。虽然自己现在已经贵为皇后,但她还是对这个面容和善,眼神却凌厉的老人心存惧意。 她曾经有几次撞见多宝与皇帝在秘议些什么,而那之后用不了几天,往往都会发生些朝野震惊的大事。 秘谋造反的皇叔、勾结外邦的封疆大吏,在皇帝初登位的那几年,有不少重臣暴毙,皇后心里明白,这些都与皇帝和多宝公公少不得干系。只是皇位稳固之后,这些年已经很少能看见多宝在宫里的身影了。现在出现在这里……皇后看着多宝冰冷刺目的眼睛,不觉后退了一步。 「老奴请皇后先回凤趾宫,皇上现在精神不大好,请他多休息休息吧。」多宝的声音很温和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张皇后却不愿意。现在是最重要的时候,自己若不在场,那或许有些事情就会发生变化。 「公公,哀家是皇后。」张皇后站在多宝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皇上现在这样,你说哀家能安心回宫吗?再说了,皇上原本春秋正盛,却恶疾缠身,如果不再留下些什么话来,后面该怎么办?」 「够了,母后!」萧白风突然站起身来,站在多宝公公的身边,「父皇还在,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哀、哀家只不过是怕皇上有个万一……」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温和有礼的萧白风散发出如此凌厉的气势,而那双如利剑一样的眼睛就像要穿透身体一样的冰冷。惊愕的同时,她的心底生出一股砭人的寒意。 这个小子,锋芒已经不需要再隐藏了吗?还是说……她的眼睛越过多宝和萧白风的空隙,看向躺在床上的丈夫。一双满是寒意的眼睛,和萧白风的,一模一样! 她的心底猛地一颤,自己的儿子,就在丈夫的身边,一点点的距离,却离得越来越远。袖子底下的双拳紧紧握了起来。 「无论如何,皇上的龙体现在这样,就算是有忌讳之处也是要说,皇上尚未指定太子,自己也无法亲处国事,哀家明日即请诸位公卿先推举皇子监国。」说着,她的目光投向萧奉贤,是的,不管怎么样,让自己的亲生儿子顺利登上皇位才是第一重要的事,为了这,无论要自己做什么事,自己都能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 萧白风冷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张皇后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地看着自己,刺骨的寒意从足底涌了上来。那个一向温和恭谦的孩子何时有了如此犀利的眼神?或者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想再将自己的本性用虚假的随从加以掩饰了? 张皇后心头一阵突突乱跳。略微有些慌张地离开寝殿,站在殿门之外,紧紧地抓着儿子的手,她的腿还在微微颤抖,背后的冷汗将她的贴身衣服也浸透了,又冷又粘,让她很不舒服。 「母后,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萧奉贤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娘。 「母后没事。」张皇后向儿子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很低声地说道,「萧白风……一定留不得!」 「母后放心,那小子再怎么机巧,等明日我做了监国,一定让他翻不了身。」萧奉贤阴阴地笑。 「你小心着些,他不是你别的那些不成器的兄弟。」甩开儿子的手,张皇后很郑重地提醒他,「虽然你父皇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但是咱们还是不可以轻敌。他一向做事谨慎,若是之前跟那个小子有勾连,只怕事情会有变数。」 萧奉贤冷笑着劝母亲放心。父皇已经成了废人,而朝中他也已布置妥当。他就不信,就在自己掌握之中的皇位,怎么就能飞出掌心。 探视的皇子们都已散去,外殿里,只余下多宝总管、萧白风和刚刚被唤进殿里的近身太监三人。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翅膀硬了,不用再听我这个老头子的话了吗!」多宝站在萧白风的身边,面前是单膝跪地的林典,「我同意贤王的提议,让你做他的影卫,可不记得影卫的调度权什么时候到了你的手里!居然瞒着我出动玄武。林典,你想造反吗?」 林典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公公,您别说他了,他也都是为了本王着想。」萧白风在一边陪着笑,「而且也多亏了有玄武在,父皇这才没事的,您别总骂他,他也算是护驾有功啊。」 「哼,功是玄武的,关他什么事儿!」多宝眼中射出一道厉光,「只是私自动用四神之一这项,他就是够掉脑袋的罪了。你以为你们四个人是老夫花了多少心血才调养出来的?可以动用四神的,除了我这把老骨头,就只有皇上一人!不要以为他们都听你的,你就可以越俎代庖当上老大。林典,你要记住,你能有今天,是皇上给的,是老夫给的!」 林典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说,你知不知罪?」 「知罪!」 认罪如此之快,连多宝也有些意外。但在此特殊时期,多宝也不能真地就此发挥要了林典的命。深深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多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你起来吧。」多宝抬了抬手,「现在首要之务,你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贤王,他若有事,你十条小命也不够赔!」 「是!」 看着林典依旧低着头没别的话讲的样子,多宝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向内殿走去。 「贤王殿下,请跟咱家来,有话要对您讲。」 「好。」 看了看林典,萧白风转身跟着多宝走进了内殿。 林典慢慢地将头抬起,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见的怨毒。 「当然忘不了,我之所以有今天,都是拜谁所赐!」 极细微的声音,所藏的恨意只有天知道。 站在内殿的帏幕之后,萧白风皱起了眉头。 「公公,你对他太严厉了。」 隔着厚厚的幕帐,看着床上沉睡中的皇帝,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表情:「我已经老了,从上一代先帝开始在这座皇宫里待了整整七十年,剩下的日子已经没有多少。我只希望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皇上对我说,他的时日也已不多,想让我可以陪着他一起走。我也想下去和先帝交差,告诉他多宝这么多年来,所行所为都没有辜负他的重托。」 转过身,多宝用很认真地表情看着萧白风道:「贤王殿下!虽然之前就提醒过您多次,不过我还是要再次提醒您—离他远一些,不可以太过亲近。」 萧白风摸了摸鼻子,未置可否。 「您要当心他!」颇有深意地看着心中早已认定的下一任君王,多宝压低了声音,「特别是,别让他单独靠近皇上!」 苦笑了一声,萧白风抬起了头:「你总是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这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您好。」多宝回答说,「还有一点,无论如何也要提醒您一句,您和他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萧白风微微一笑,袖着手淡淡地回了一声:「我的事情,公公就不必这么操心了。」 藏在皱褶之下的世故双眼看着他,半晌之后才说:「莫强求。」 「你以为强求是可以求得来的吗?」萧白风望着榻上沉睡着的人,不无感叹地说,「我不会犯和父皇同样的错误。」 「爱情并非全部,殿下!您还有更多别的责任。皇上将您从小送来我这里秘密地加以训练,无非就是希望殿下您将来可以意志坚韧,足以担负起这个国家。」 「从小到大,你们都对我说责任。」萧白风沉默了一会,「可是父皇之所以把我送到公公那里历炼,并非是为了责任。您知道是为什么吗?」萧白风突然轻声笑了起来,「他是希望,将来,我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多宝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只要你别忘了责任就好,殿下!其他的,老奴不能问,也管不了。」 萧白风苦笑着,低声自语:「所以我才说不想接这个位子的啊……」 第四章 这一夜,风冷。 林典仔仔细细地留心着四周的动静,借着风声和浓重的夜色掩护他的行动,熟练地躲避着夜巡的小队,目标就在眼前,可是前进的步伐却越来越迟疑。 朱雀带来的消息告诉他,今夜是最好的时机,可是当等了这么久的时间才等到机会就在眼前时,他还是有些犹豫。 立在檐角的阴影之中,林典望着守卫森严的殿门。多宝公公已经加派了人手,不知道是为了防萧奉贤,还是为了防他。也或许,在防着他们两人吧。冷笑了一声,林典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殿后不起眼的侧窗。 身体刚落在地面,森冷的杀气就迎面扑来。 「是我!」压低了声音,手中的剑柄抵住了无声无息向自己的脖颈划来的锋利剑刃。 「你?」剑刃立刻收回,黑夜中,黑白分明的沉静双眼显得格外明亮。「你怎么会来,而且还从这里进来。」 林典轻笑了一声。 「为了看看你有没有偷懒啊!」有些玩笑着说。 「哼。」看了他一眼,剑插入了墨色的剑鞘。「说吧,出了什么事?」 「朱雀说,临川王今夜会动手。」淡淡地说着,林典轻手轻脚地向内殿走去。 「她哪里来的消息?」剑眉皱了皱,玄武跟在他的身后轻声发问。 「我得了一张临川王府的地图,」林典撇了撇嘴,「这些天,她天天潜伏在临川王密室的窗外。」 「太冒险了。」玄武想了想,「朱雀要是被他们发现,会死得很惨!」 「放心,那是朱雀最拿手的。如果这点事都做不到,那她就不配当影卫朱雀。」 「想我怎么做?」玄武问,「公公知道了吗?他似乎对你很有意见。」 「他想什么我们用不着关心。」林典冷笑了一声,「我们做的,只是我们的职责。至于这件事,我们能处理的,用不着再惊动他老人家。」 「知道了。」玄武恢复了沉默。 「临川王挑了三个高手会先行潜入这里,而他会在殿外吸引侍卫们的注意。一待刺客得手,他会冲入殿中,拿到玉玺并要求立刻实行皇子监国。然后……」他转过身,清亮的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然后会清洗所有皇室宗亲,清理朝中文武,听说国舅已经率兵悄悄潜到了京城五十里之外,若是朝中有变,就会举兵擒王……哼,想得倒挺周全。」 「像他的作风。」玄武冷冷地道,「如果不是你临时调我过来,国舅大人未出封地就该出事了。」 「那样会打草惊蛇。」林典说,「我们要做,务必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而且,自下而上的清理,不如从上而下一口气拔个干净!」 「有时候我在想,你比公公铁手得多。」 「讽刺我?还是在夸奖我?」 「实话实说而已。」 帏幕重重,将龙床层层遮住,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人的身影,平稳而绵长的呼吸还是清晰可闻。皇上睡得正香。 站在帏幕外,林典压低了声音。 「玄武,你守外殿,我守内殿,三人入内时,务必要尽快消灭,勿使他人惊觉,以免让守在殿外的临川王发现。」 「我对付后进来的两人,头一个放进去给你料理。」玄武打了个手势,闪身消失在黑色的阴影里。 听得玄武的声音远了,林典的唇边泛起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容,然后,他轻轻、轻轻地拔出了剑。 用剑尖轻挑开幕帐,林典悄悄地滑身进去。 三重幕帐之中,身着黄衫的皇帝正面向床内安静地睡着。 林典轻轻地走过去,站在龙床边上。小时候自己曾见过他一面,记忆中的模样有些模糊,和现在的萧白风有几分相似。一想起萧白风,林典不由得有些动摇。他现在应该已经睡下,身边有云重保护着,很安全。 一瞬间,萧白风的笑容又浮现了上来,有几分轻佻有几分认真地对自己说:「我对你永远是认真的……」 咬了咬唇,眼睛却有些湿润起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林典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 时间仿佛已经停滞了一般,明明只有一小会,却好似过了十年那般长。手中薄如蝉翼的剑身轻颤着,沉重得几乎握不住。轻咬着牙龈,林典终于将剑对准他的后心刺了下去。 「叮!」只是一声极细微的声响,林典面上颜色却变了几变。 护心甲,他何时穿上了这种东西! 床上的人动了动,翻过身来。常常带着笑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让林典有些眩目,差点站立不住。 「如果你真的下得了手,不会等这么久吧。」和着叹息声,他伸手将呆滞的林典拉入了怀中,「剑上连内力也没有半分,想杀人的话,就算我再穿一件护心甲也未必能挡得住你的剑吧!」 「为什么……」细微的声音几不可闻,手中的剑落在了柔软的床铺上,没发出任何声音。 「会奇怪这床上为什么是我吗?」萧白风轻轻抚摸着林典的后背,「还是在害怕亲手误杀了我?」 林典缩着身体,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我知道今夜他要动手,对你而言,或许也是最好的下手时机了吧!」 林典猛然抬起头,厉声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多宝公公不肯告诉我,父皇也从来不说。」萧白风轻叹了一声,「所有的事情只有你一人背负,想要你一生的我怎么可以坐视不理……更何况,我也不能让人杀了我的父亲。就算我再怎么在意你,也没办法保护杀了自己亲生父亲的人吧!」 林典握紧了拳头。 「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早告诉过你,我们之间绝无可能。i 「是我父皇杀了你的父亲吗?」萧白风抬起了林典的下巴,「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林典挣脱开,将脸扭到一边。 「为什么不看我?」 「你!」 萧白风突然将林典压在床上,狠狠地吻了下去。林典大惊,使足力气挣扎,萧白风却像钉在他身上一样,怎么也推不开。 双唇被狠狠地蹂躏着,满脸都是他的气息。 「你疯了吗!」在双唇被释放的间隙,林典气极地骂道,「你快点放开我!」 「不放!」萧白风在他的上方注视着他,「我若一放你就会永远消失在我的面前。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手!」 「我可是想刺杀你父皇的刺客!」林典咬着牙,不甘地瞪视着他。 「可是未遂!」 「虽然未遂,其心可诛!」 「若是为了报父仇,其情可悯!」 「你根本什么都还不知道!」 「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等你慢慢说给我听!」 「我若不说呢?」 「那我就磨着你,跟你耗一辈子!」 黑暗中那过于认真的眼神,让林典无法直视。只能恨恨地说:「你真是无赖!」 「我只是不想对自己说谎。」 「疯子!」林典的声音有些软化。 「那我们一起疯吧。」过于温柔的声音让他深藏在心底的一角开始崩塌。 「你……别再痴人说梦……我们,绝无可能。」 「为什么总是急着否认?」萧白风凝视着身下的林典,「你是怕心里有了我,会让你下不了手?还是在怕得了手之后无法再面对我?」 「你住口!」林典懊恼地咬着唇,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那就用别的方法让我住口吧!」 林典倏地转头看他,气懊地嘟着嘴,然后猛地拉他下来,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没有温柔的爱抚,而是如同困兽般相互撕咬。强硬的舌撬开唇齿,使力地搅弄舌根,仿佛要将对方吞噬一样的急切、饥渴。口中很快泛出了血腥的味道,却只能让他们的更加投入,谁也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胸膛急剧地起伏着,互相撕咬着的两人衣衫凌乱着,手脚纠缠在一起,粗暴的接吻渐渐平息下来,身体的温度却升到了不可思议的高度。 头发早已散落开来,被压在下面的林典用湿濡的眼神看着伏在自己身上喘息着的萧白风,衣襟早被拉开,露出坚韧的胸膛和蜜色的肌肤。萧白风俯下身,舌尖舔着锁骨上的凹陷之处。从未有过的激战之中,林典不由自主地圈住萧白风的脖子,将他拉得更近。舌尖在皮肤上留下泛着水光的印迹,在床头昏暗的夜明珠夜光映照下散发着莹莹的色泽。 口中发出的苦闷声音在帏幕所遮挡的隐秘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不敢相信那是从自己唇中溢出的声音,耳根如着了火一般地发着热,热得让他的胸口也隐隐疼痛起来。 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双唇离开身下那具火热的身体,萧白风看着林典泛着红晕的双颊和泛着水光的双眸苦笑了一声。伸手抚摸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颊,用指腹抹去自己留在他微微红肿的双唇上的印迹,萧白风轻轻叹了一声。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手足酥软还没有从亲昵的余韵中清醒过来的林典,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萧白风话中的意义,不觉恶狠狠地瞪视着他。只是那急剧起伏的胸膛和湿润的眼角让他的怒意染上了浓浓的色欲,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无异于向萧白风本已强力压抑的火堆里加了一把干柴。 萧白风手抚着额头,无奈地发出苦恼的叹息。 「你想怎么办?」调匀了自己的气息,林典懊恼地拉起自己散开的衣襟,抓起刚才落在床边的剑,「我绝不会罢手的……如果你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我打定的主意,从来也没改变过。」萧白风坐在林典的身边,低声地说,「我不会给你得手的机会!」 「别逼我对你下手!」 「逼我下手的不是你吗?」萧白风伸手摸了一把林典散乱的头发,「你似乎是吃定了我不会对你怎样,所以才这么嚣张的吧。」 林典别过头,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皱起了双眉。萧白风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将所有的人握在掌心中恣意玩弄。只怕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用心,所以才特地让自己来当影卫,以便控制的。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便如同一根尖刺卡在他的咽喉,让他极不舒服。 心脏还在怦怦乱跳着,为刚刚的失态羞愧万分,也气恼万分,林典的脸色忽青忽白,捏紧了手中的宝剑。 「你可以将我交给多宝公公,我保证你此后可以高枕无忧。」打落萧白风摸着自己头发的手,林典说,「如果你想要的是这具身体,你大可以拿去,用不着费这么多心思。」 萧白风还想说什么,帐外的细微声响让他顿时停了声。林典也竖起耳朵,将右手放在了剑柄上。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将身体隐在龙床的两侧。 潜入内殿的声音很轻,那是属于两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有些凌乱,看来是外殿的玄武已经得手,才使得潜入的这两人因为急于得手而有些浮躁。 只是转瞬的工夫,杀气已经穿透帏幕欺了上来。 「咄!咄!」寒风袭面,白色的利器将床帏刺穿,牢牢地钉在了龙榻的中央。那力道之猛,让长仅数寸的薄薄匕首穿透了厚厚的垫褥,直接钉在了檀木的密实床板上。林典不由得想,若方才自己也能狠得下心来用如斯力道,萧白风便是再穿上一层护心甲,胸口上也必会穿出个大洞出来。一思及此,林典便将杀人的目光向另一头的萧白风抛了过去。 床帏一掀,那两个蒙着面的刺客已现身出来确认目标是否已断气。 空荡荡的床铺上只有他们射出的飞刀在夜明珠光的映照下闪着巍巍的寒光,却哪有半个人影? 大惊之下,极富经验的刺客立刻退后,但为时已晚。一左一右,林典和萧白风已倏然出手,既准且狠,完全断去了刺客的退路。白光划过,一道血雾喷散在黄色的幕帐之上,林典的剑已经划开了一人的咽喉。而萧白风的手,正抓在另一人的咽喉之上,喉结碎裂之声一起,刺客已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他们从小受的训练便是一招取人性命的方法,没有花哨的招势,只有毫不留情的技巧。林典蹲下身,从死者身下搜出信弹,塞入自己的腰带里。 「既然知道我会来,临川王那边想必你早已安排妥当了。」林典也没看萧白风,自顾自地扒下刺客的黑衣套在自己身上,「我去施放信弹,你这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务必要一网打尽才好,以免日后麻烦。」 「为什么要帮我?」萧白风站在他的身后问。 林典顿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我想要的只有皇上一个人的命。原本是想借着临川王袭宫的机会暗地动手……不过,若是让我选可以继位的人,怎么样也轮不上临川王。」 「只是这样吗?」萧白风突然笑了起来。 「还能怎么样!」林典有些气恼地看着他,「也对,你比临川王更有用处!」说着,一伸手,将萧白风拎了过来,有些赌气似地在他唇上狠咬了一口。 「不杀我,你一定会后悔!」互相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距离,林典清澈的双眼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没有了你,我一定会更加后悔!」沉静地回答了一声,萧白风突然搂住他的腰,用力地吮吸着林典的舌尖,送上浓烈而又燃烧着欲望的吻。 「放手!」林典用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推拒得却不怎么用力。 「你要小心!」萧白风长叹着用额抵着他的额,「别再做危险的事……别让我担心你……」 「胡说什么!」林典推开萧白风,转身走出床帐围起的小小空间。 刚踏步出来,林典就看见玄武正站在外面,涨红着脸尴尬地低着头。 「进来了多久?」 「跟着那两人,他们冲进来的时候,我也进来了!」 林典双颊火热着咬住了下唇。 「你、你……听见了?」 「呃,我不知道……」玄武目光游移着,很不自然地别过头,「不过那好像是青龙的声音。」 林典沉默了片刻,身后传来了萧白风的声音。 「玄武,你护着他,你们小心些!」 「是!」 林典没有回头,直接走出殿外。 玄武向萧白风行了个礼,也匆匆跟了出去。 「您就这么放了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如鬼魅一般飘荡在空空的内殿,萧白风吓了一大跳,回过头,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公公,您这么突然出声,可是要吓出人命来的!」 多宝站在龙床的前面,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萧白风走到龙床前坐下,拿眼偷瞄了一下多宝公公的脸,依旧是眼观鼻,口问心的模样,想想刚刚自己和林典的纠缠未知是否进了他的眼,脸上不觉得有些燥热。 「殿下,您应该问我何时出来的。」多宝公公抬起眼,脸上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说道,「老奴要守着皇上,今儿晚上,咱可根本没出过这个殿门。」 冷汗渗了出来,萧白风强笑了一声,四周看了看:「我可是看着你把父皇扶走的……」 「若我跟皇上出了这个殿门,怎能保证临川王爷和皇后娘娘得不到半点消息?」 萧白风的脸顿时白了。 「你不会是说……」 「没错!」多宝很干脆地点头,肯定了让他心惊胆战的猜测,「皇上也在这里!」 那么方才林典举剑行刺,自己又跟他在床上纠缠了半天,两人之间的对话可不全落在了父皇和多宝的耳中? 「白风,你胆子也忒大了些。」 低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萧白风心里一沉,果然看见一脸病容的父亲从床边立橱的门后现身出来。虽然形容清减,但声音沉稳,步态从容,哪里有半点中风的病状。 「父皇?」 萧白风心念急转,想为林典辩白几句,却又一时不知要从何说起。毕竟,刚刚床上躺的若非是自己,皇上再有几条命也都会被林典取走。自己对林典的表白想必这两人也听得真切,若说不是为了私心,谁也不会相信。没办法找藉口,在这个当下,也只有实话实说了。 萧白风立刻跪在皇帝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林典刺驾的确罪该万死,但是儿臣求父皇,别杀他!」 多宝扶着皇帝坐在了龙榻上,看着最像自己,也是自己最信任的皇子,他不觉皱起了双眉。 「朕从来不知你有这种喜好……」 萧白风斟酌了一下,回答道:「父皇,他是儿臣非常重要的人。」 「比你父皇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那不一样!」萧白风抬起了头,向前膝行几步:「儿臣可以保证不会再给他机会接近父皇,您不会有危险。但是如果他死了,那么世上的一切对儿臣来说都不再有意义。或许别人无法理解,但是父皇您一定明白那种感觉。」 皇帝苦笑了一声,抬手摸着萧白风的头发:「这么大的帽子扣在父皇头上……你戳着父皇的痛处,无非就是想逼朕放过他。他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他,可是个男人。」 「这点,儿臣比谁都清楚。」萧白风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容,「没办法,谁让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他呢。您常说儿子像您,这种认死理的方面,儿臣还真是像您呢。」 皇帝也不由得笑了。 「说的是……从小你喜欢的东西就跟别的皇儿不同……若是男宠,前朝也多有先例。只是怕你的性子,不会将他只当做男宠。到时候朝中会流言四起,怨声不绝了。」 「儿臣会让他们闭嘴的。」萧白风轻松地说,完全没当回事。 「等皇后和临川王的事儿了结了,朕要见见他。」 「陛下,那不妥吧!」多宝在一边插话。 「他是红绮的孩子,」皇帝的视线投向黑暗的深处,脸上露出一抹哀伤,「红绮在这世上留下的,就只有衍城和他这两个骨血了呢。他那般恨朕也是应当。毕竟是朕,抢走了他的母亲。」 「陛下,这孩子已经不是当年柔弱的童子,以他现在的身手,这宫内只怕没有几人可以拦得住他了。陛下三思,林典还是让多宝看着的好。」 窗外,信弹的啸声撕破了夜空,呜呜的声音传得老远,让人心惊肉跳。 皇帝没说什么话,只是坐在床上独自出神。 「林典似乎已经成功了。」多宝的唇角泛起了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容,「陛下,咱们只要等着临川王带人冲进来就大功告成了。」 皇帝苦笑了一声,脸上满是疲惫。 「还要费心设计自己的亲生儿子,朕这个父亲当得可真是失败。」 「陛下不用太伤心,临川王之所以会到今天,多是皇后和国舅们野心之下的撺掇,跟他们在一起久了,自然也就会被野心蒙糊了眼睛。」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有十数个人闯入的样子。多宝冷笑了一声,快速隐去了身形。 手执宝剑,意气风发地当先冲入者,自然就是临川王萧奉贤。冲入内殿后,他直奔龙床而来。玉玺一向由皇帝贴身保管,只需从他的身边将玉玺搜出,他临川王便是名正言顺的东琉国新帝。在萧奉贤看来,这已是铁板钉钉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一切,在他看到床上坐着的人时一下便烟消云散。 「父、父皇?」 萧奉贤着实被吓到了。不甚明亮的内殿中,身着龙袍,端坐在床上怒目而视的,不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由自主地软着腿跪在了地上,看着面色冷峻,神情严厉的皇帝,萧奉贤怎么也想不明白。人,不是应该已经灭了吗?还有,这样的精神气,哪还有半点中风或是昏聩的样子! 「孽畜,你还有脸叫朕吗?」心里一阵痛,皇帝的指尖微微发抖。 「父皇说的哪里话来,儿臣一直挂念着父皇,听说宫里有刺客,所以急忙带剑入内前来保护父皇。」 看皇帝说话干净俐落,萧奉贤隐隐觉得大事不妙。虽然嘴上还在抵赖,但右手已悄悄将剑柄推起,让剑一点点离了鞘。 随着他身后闯入的十数个亲信见临川王跪在地上,而那应该已经一命呜呼的皇上正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一时全都蒙了,站在那里手执着各式武器,大眼瞪着小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哼,来得人还真不少。皇儿真是孝心可嘉啊!」皇帝说着讥讽的话,从床头拿出一个由黄巾包裹的四四方方的东西,「皇儿或许是想要帮父皇保管这个东西吧。」 那模样看起来好像是玉玺,萧奉贤的眸子里满是贪婪之色。 「这件东西虽然你看得很重要,对朕来说,却不过只是一件死物。」皇帝冷笑了数声,「如果这块石头可以获取江山,那这么多年来,根本不会有朝代的更替,我们萧家也没有机会掌握天下。奉贤,你说父皇说的对不对?」 萧奉贤没有听进去,他的心思全扑在了皇帝手中那块沉重的玉玺上。殿外已经换了自己的亲信,只要自己肯下决心…… 「你一直很想坐这个位子,只是可惜……」皇帝看着自己儿子的目光显得很沉痛,「你太让朕失望了!」 话音未落,「锵」的一声,萧奉贤的剑已出鞘,人也站了起来。 「你终于还是将剑对准了朕。」皇帝端坐着,除了几分沉痛,并无惊惶之色,「朕还一直想,毕竟你是朕的骨肉,只要你可以回头,朕就留着你,让你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辈子……」轻轻摇了摇头,皇帝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朕这个父亲当得真是失败!」 「少说废话,父皇,事已至此,儿子也没有什么退路了。」萧奉贤上前几步,将剑对着皇帝的胸膛,「不过父皇尽可放心,儿子不会让您一个人孤零零地去,等您走了,儿子一定将您风光大葬,还要把您最喜欢的老三和老五送去与您相伴。」 听着这席话,心里最后一线希望也不存了。皇帝轻轻挥手:「罢了,拿下吧!」 话声刚落,萧奉贤手中的宝剑一震,虎口剧痛之下,剑也拿不稳,「哐」地一声落在了地上,接着他身后的两人手中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你们!你们反了吗!」萧奉贤怒吼着,但寒气逼人的剑锋抵在自己的咽喉上隐隐传来的刺痛让他也不敢乱动。 「救驾!」不知谁叫了一声,被惊呆的众人纷纷围了上去。 「谁敢上来,上来他的性命就不保了!」说话的人声音清亮,将手中的剑又向前送了送。「临川王,让你手下把武器丢下来。」 萧奉贤咬了咬牙,怒视着他明亮有神的乌亮眼睛。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会混在我的人当中!」 「你用不着管我们是什么人,只管叫你手下放兵器放下乖乖受缚,否则,别怪我的剑锋不认人!」 「你好大的胆子,我是堂堂的临川王,皇上的嫡长子,你敢动我?本王让你灭九族!」 「用不着吓唬人,」那人轻笑了一声,「能管得咱们的只有皇上,你想动我们?等你下辈子有机会再投做龙种吧!」 「影卫?」萧奉贤的脸色一白,那支如同暗夜一样无法得知形踪的机密部队,居然混入了自己的亲随之中。只代代专属于皇帝秘密调遣的影卫们,听说各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不许放兵器!」萧奉贤看着一脸迟疑的属下们厉喝了一声,「立刻上去,把老头子做掉!」 萧奉贤不傻,此时投降等于满盘皆输。只要坐在龙床上的皇帝今夜死不了,那么他和他的母后,还有外公舅舅以及辛苦多年在朝中培植的势力势必会被皇帝连根拔除。只要皇帝死了,他还有一线生机,但若不死,他就会直接被打人死狱。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执剑逼着他的影卫口中嘟囔了一声,征询似地看向了皇帝。 皇帝叹息了一声,说道:「白风,你和多宝一起出来吧。」 「还傻站什么!快给本王杀啊!!」萧奉贤嘶叫了一声,被影卫一拳打在了柔软的腹部,痛得弯下了腰。 反应过来的十几个人一起涌上前来,却被现身的萧白风和多宝挡在了前面。 「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蠢物。」多宝冷笑着,将插在颈后的拂尘拿在了手中,「殿下,这里是皇上休息之处,千万小心点儿,别让血把殿里弄脏了。」 萧白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 萧奉贤瞪着无法置信的双眼,看着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弟弟如闲亭信步般在自己的属下之间游走,每过之处,总有人怦地倒下。转眼之前,就放倒了五六人。自己那些千挑万选的亲随,居然在他手下走不过一招!这个萧白风,难道是他人假扮的? 「殿下,您的功夫退步了呢!」早一步料理完另一半人的多宝慢悠悠将拂尘插回后颈,对他说,「看来您最近有些懈怠了,要不要回研炼所里重新再回回炉?」 「谢谢公公,不过本王暂时还不用回去。」萧白风对多宝公公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萧奉贤的身边。 「小云,放开了他吧。」萧白风对架着萧奉贤的黑衣人摆了摆手,两人立刻将剑撤下,站在了萧白风的身边。 「皇兄,这次,你真的……没救了!」毫不掩饰的厌恶神情,居高临下地睨视着。萧奉贤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兄弟,浑身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皇帝站起了身,缓步走到了萧奉贤的面前,将手放在了萧白风的掌心,一字一顿地说,「他、是、太、子!」 「不可能!」萧奉贤不甘心地咬着唇,盯着父亲,「你不能这么做!」 「本来是还有些顾虑。」皇帝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哀悯,「奉贤,你让朕不得不这么做了。」伸手抽出萧白风的剑,皇帝一剑劈下去,剑风过处,黑色的发髻滚落下来,乱发扑散着遮住了萧奉贤的脸。 「多宝……」将剑扔在地上,皇帝不再看萧奉贤一眼,转身走向龙床。 「老奴在。」多宝立刻上前搀住了他。 「宫内的事都妥贴了吗?」 「陛下放心,都安排妥当了。」多宝微微侧目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萧奉贤,「皇后那里已经围了起来,至于两位国舅……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动弹不得了。」 「嗯,快些带他下去吧,朕不想见他,见着心烦。」摆了摆手,皇帝一脸疲惫地躺了下去。「立太子诏就在朕的枕头下面,明日你就宣了吧。」 「是!」 第五章 尘埃终于落定。临川王因宫变谋反而被擒,赐鸠酒。皇后张氏与子共谋,赐黄绫。国舅张涵、张伏亦是同党,一同推去了午门。 久病的皇帝又拿出了年少时的狠绝来,让朝中的一干大臣都如履薄冰,噤若寒蝉。原本宫变之事,杀了逆上的皇子、皇后和国舅也是情理之事,但是受到牵扯的朝臣之中确也有些是冤枉的,只不过与张氏一族走得近些,或是门生亲友,便遭贬黜甚至被杀,自然有些人会生出同情甚至不满。 魏太傅几次向皇上进言,都被他婉拒。 「若谷,你也知道,朕没几日好活的了,」半卧在榻上,翻着手上的书,目光却根本没放在书上,「临走之前,该做的事就要做得彻底,不可以留给对方半点翻身的机会。」 抬眼看了看魏若谷,那眼神中藏着太多的痛心和无奈。 「以后的天下是白风的,在这之前,所有的罪孽就让朕来背着吧。」 「陛下!」 「朕知道你是好意,」皇帝扬手止住了魏若谷的进言,「朕只希望你日后可以好好地辅佐他,让东琉更加强盛,百姓过得可以更好。他可以当个比朕更好的皇帝,只要你们这些股肱之臣可以像对待朕那样去对待他。」 「臣自当肝脑涂地!」魏若谷掀起朝服跪了下去。 「还有一件事儿……」皇帝顿了顿,显得有些犹豫。 「陛下?」 「白风……若是没有子嗣,你们不要勉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的家务事,你们不可以插手,办得到吗?」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魏若谷一脸的迷惑,无法揣摩出圣意。 皇帝把本就没有在看的书扔到一边,将身躺了下来道:「以后你自然会明白。将朕的意思传达给各司的官长,去吧!」 睡到半夜,突然觉得有些口渴,皇帝从龙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正欲唤人进来,却看见床头立着一人,抱着剑在看着自己。 愣了愣,他笑了起来,对他招了招手温言道:「过来吧,坐来朕的身边。」 他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你就是林典吗?」皇帝见他没动,也没勉强,而是含着笑凝视着他,「你跟当年的林侍郎长得极像。」 被提到父亲,林典的眼中喷出了火。 「原来你还记得他!」 「朕记得……永远也忘不了。」皇帝叹了一声,「朕一直觉得亏欠他太多,你的母亲也为此郁郁一生,始终都无法释怀。」 「她……」喉头动了动,林典的声音有些嘶哑,「她葬在哪里?」 「她在怀陵,朕的墓穴之旁,朕死了之后会与她合葬。」 「不行!」林典向前走了一步,「她只能与我的父亲合葬,我要带她的骨骸走。」 皇帝看着他,缓缓地摇头:「现在对你这么说,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是朕还是要告诉你,当年,你的母亲是自愿来到朕的身边,并非朕对她用强。」 「说什么鬼话。」林典冷笑了一声,「我的父母一向恩爱,若非你强行拆散,我母亲又怎会被你抢入深宫,我的父亲又怎会自我了断。」林典的双目泛出泪光,咬着牙说,「当年我在父亲灵前发过誓,一定要把母亲抢回来,就算是只剩了骨头,也要让她回到我父亲的身边去。」 皇帝沉默了半刻,对他说:「红绮和朕有一个儿子,听白风说你见过他。若见过,想必知道他是你的弟弟吧……衍城实在太像她了。」 林典咬着唇,微微有些动摇。 「朕不会强迫你相信。若是想杀了朕为你的父亲报仇,朕也不会拦你,你尽管来。」皇帝看着他,从容而自如:「红绮走了之后,朕本来就不该独活在这个世上,只是衍城还小,朕不忍心让他刚失去母亲又失去父亲。现在他也大了,朝中的事情也已经料理清楚,是朕去见红绮的时候了。林典,若是你还相信你父亲是朕逼死的,那么只管拿剑来刺!」 林典看着伸出脖子闭上眼睛的皇帝,目中光芒大炽,但是剑也只是拔出了一半。 等了良久没见林典动手,皇帝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不动手?」 林典看着他,眼角有些湿润,没有回答。 「如果是担心多宝,朕已经对他说过,不管你做任何事,都不会难为你。」仔细地看着林典,皇帝叹了口气,「你别怨他,多宝只是太为朕考虑,但他这些年也的确有在照顾你不是吗?」 若多宝真有心,或许他林典早就活不到现在了。多宝公公对自己的戒备和猜忌林典心知肚明的很。如果不是有皇帝发过话对他有特别的交待,难保他不会在哪次的任务中遭遇「意外」。 「我的命不重要……」林典沉声说,「我只是……」 只是什么?林典也不是很清楚。拔剑的那一刻,他想起了在殿外拉着自己的手,有着与母亲一模一样美丽眼睛的萧衍城,想起了母亲抛下他踏上宫车里最后的回眸,想起了父亲浮现着绝望的苍白面孔。也想起了现在守在殿外,将自己亲自送入寝殿的萧白风。 「不管你和他哪一个人出了意外,我都不会独活!」 就在自己踏入寝殿的那一刻,萧白风的声音贴在他的耳边,濡湿了他被夜风吹凉的后颈。 看出了他的挣扎,皇帝站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林典,想不想去见一见你母亲生前住过的地方?」 林典垂下眼帘,默默地点了点头。 取过外袍套上,皇帝推开了寝殿的门,然后看见在月光下站得笔直,形容忐忑的儿子。了然地笑了笑,皇帝对他招了招手道:「白风,你也一起来吧。」 萧白风见父皇出现,再见到垂着手跟在他后面的林典,不由得喜形于色,连忙小跑过去。 「父皇!你们……」他看了看林典,林典却只别过头去没有回应,「心结解开了吗?」 「有些结,用不着去解。」说着让人无法明白的话,皇帝拉起了不怎么情愿的林典的手,「来吧!」 林典站在后院的天井处,任夜露将自己的身体打湿。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皇宫,也不记得萧白风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他似乎还身处母亲当年的宫中,闻着曾经熟悉万分的淡淡香气。那里都是母亲用过的东西,可是他却不敢碰触,仿佛轻轻一碰,那些过往的记忆就会如同薄瓷一样碎裂开来。他不想听皇帝关于母亲的种种回忆,更不愿意承认当年是母亲狠心抛弃了自己和父亲。他宁愿回忆里永远是那个对自己温柔又美丽的娘亲。 只是真相如同一根尖刺,一下又一下地刺穿了他,林典觉得自己就如同快要溺毙的人,在激流中四处抓,却怎么也抓不到一根稻草。 萧白风从他身后将他轻轻拥住,用手摩娑着他冰凉的手臂,柔声道:「天快亮了,你别想那么多,还是先去睡吧!」 林典将身体靠在萧白风的怀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不用了。」 「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那么多的努力都是为了什么?」 萧白风握着林典的手,沉吟了片刻。 「难道不是为了见我吗?」 林典噗地笑出声来,用肘向后击了一下:「你胡说些什么?」 「没胡说啊!」萧白风将林典的身子转过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林典,你何时才能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呢?」 林典没有推拒,只是很轻声地说:「别这样……现在的我……没有办法……」 「你这么说是在诱惑我吗?」萧白风将林典的下巴托起,直视着那双让他深陷的双眸,「一旦得手,我就绝不会再放你走。林典,你该很清楚。」 林典闭上了眼睛,淡淡一笑:「随便吧。」 温热的唇覆了上来,让他满足地轻叹了一声。冰冷至心的身体是如此渴望温暖,林典将手臂伸出,紧紧地圈住了萧白风的脖子。 从轻轻的吸吮到狂风般的掠夺是如此的理所当然,直到两人都快要无法呼吸时,分开的双唇还贪恋着不时地噬咬。 「冷吗?」看着眼尾泛着红晕的林典,萧白风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嗯。」林典闭着眼,低低地应了声。 「我会让你热起来,」耳边传来胸膛的震动,林典任由萧白风将自己抱了起来,「相信我,一定会让你热起来的。」 将头倚在萧白风坚实的胸膛上,林典放松了身体,无声地叹了口气。 被放到床上时,林典很清醒,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地知道做过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改变。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坚持,萧白风一定不会勉强。但是林典不想拒绝。 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到了现在,林典只觉得疲惫。一旦自小努力的誓言化为了泡沫,他竟然不知道今后想做什么,能做什么。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已经模糊,一直思念着的母亲连声音都快要想不起来了,他却还在一个人向前走着,让恨意一点点植根成为习惯。 是的,他一直都在恨,恨抢走母亲的皇帝,更恨抛下自己一个人去死的父亲。恨研炼所里过于残苛的教头,更恨为了任务而不断让手上染满鲜血的自己。 只要杀了皇帝,那么一切痛苦都会过去。他曾经如此坚定地认为。可是当那个与萧白风有着相似五官的男人闭上眼睛伸出脖子时,他却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实在是幼稚得可笑。他已经倦了、累了,需要休息,但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轻松地抛弃父母赐予的宝贵生命。他渴望生活在阳光之下,渴望有亲人的拥抱,也渴望着……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林典知道,他一直渴望着什么。那是一刻一日一月一年慢慢累积起的感情,柔软而坚韧,不会伤害自己却也无法轻易挣脱。 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目似深潭的男人,林典一瞬间有些惘然。 「我到底有什么好,能令你如此执着?」指尖触到了那坚硬而富有弹性的光滑胸膛,他问道,「我一直不明白。」 「若是能说的清,世间便不会有爱情这东西的存在。」萧白风解开林典的衣服,将他精瘦但结实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之中,「我的父亲是在遇见了你的母亲之后才真正地了解到它,而我,」轻轻抚摸着林典的脸,萧白风将唇印在了他的耳珠之上,「比他幸运……很早就可以认识你!」 林典仰望着黄色的帐顶,喃喃地说:「我并不觉得那是幸运……」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萧白风抬起身,黑暗中,他的眼中闪动着慑人的光芒,「林典,趁我现在还能自制,如果你不愿意,早点说。」 林典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萧白风的头拉低,用自己叹息一般的吻堵住了他的双唇。 「如果你也不会后悔的话……」 炙烫的身体立刻将林典包覆。 「林典,我爱你!」 火热而湿润的密语在他的耳畔反覆着,让林典的每根汗毛都直竖了起来,樱色的双唇也充满了血色,随着身上双手的肆行而发出难耐的喘息。他努力睁着双眼,在黑暗中探寻萧白风的每一个动作。他想记得,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个男人的样子,想记得,将自己完全交付与他时他的每一个表情。 「你怕吗?」萧白风抬起头,凝视着他,他的双唇上还留着水色的润泽光亮。 林典环住他的后背,紧贴着的胸膛处传来的是比自己跳动得还要剧烈的声音。他轻笑了一声,张开嘴,轻轻咬住了萧白风的下巴。 「怕吗?我想,你比我更怕吧!」 萧白风低吼了一声…… 「你放开。」头发散乱着,连视线也有些散乱。林典气息不稳地要求着。 「不!」萧白风断然拒绝,将林典的手放在了自己的火热上,「如果忍不住,不如用你的手来服侍我。」 细长的眸子闪动着一丝潮湿的怒气,让萧白风低声笑了起来。 「你放心,你的那里,我也会尽心尽力地服侍的。」 白皙的双颊泛起了红晕,林典低声地抱怨着:「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下流。」 「只要是你,更下流的事情我也做得出来。」那是,仿佛誓言一般的告白。 当萧白风将林典含入的时候,林典终于忍不住将脸捂了起来。从来没想过萧白风可以做到如此地步,过度的羞愧让他无法言语,只能随着那过于淫靡的动作而发出细微的啜泣。 他在身上留下的热度仿佛会将人灼伤一样从皮肤的表面产生了让人心颤的刺痛,林典捂着自己的嘴,将那些可耻的声音堵在后面。 细细亲吻着并不平整的身体,萧白风有些心疼地爱抚着那些细细的遍布身体表面的伤痕。这是这么多年来林典出任务时留下的记号,虽然都不是致命的伤,但也让人看得心惊。指尖在林典的身上摸索着,萧白风温热的吐息喷湿了他的胸膛。 「看到这些,我才知道,我有多少次差点失去你!」那是心疼又悔恨的声音。 林典将手指插入萧白风浓密的发间,张开了紧闭的双眼。 「只是可惜,阎王爷一直不待见我,不肯收我过去。」微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我也不待见他……只是想着,再怎么着,也要等我把仇报完了再走。」 「你还是不能原谅父皇吗?」萧白风抬起头,看着林典面带红晕的样子。 「不存在原不原谅……」林典怅然回答,「我娘喜欢他,喜欢到甚至不惜抛下我们父子,但她也疼过我……对皇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恨他,可是,剑已经刺不下去了。」 萧白风握住了林典的手,将它放在了唇边。 「父皇欠你的,让我用一辈子来还吧……」 林典用另一只手遮住了双眼:「不要说一辈子,不要轻易做出承诺,你承不住,我也担不起。」 「林典,你要相信我……」萧白风拉开林典遮住眼睛的手,直视着他的双眸认真地说,「林典,我爱你……」 爱我?林典笑了出来,眼泪却从眼角滑落下来。爱,是多么虚幻而不切实际的东西啊! 我不知道是否爱着你,但是我却知道,你是唯一可以离我这么近,让我构得到,抓得着的人! 抓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宽大,温暖而坚定,林典将它抬至自己的唇边,深深地印了下去。别说爱我,别说爱。 萧白风将身贴了上来…… 第六章 林典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正穿透了薄薄的纱帐照在他的后背上。身体上传来的钝痛感时刻提醒着昨夜自己沉沦的事实。知道时间不早,应该起来,可是他就是贪恋着紧贴着的肌肤上传来的窝心温度,怎么也不想离开。 赤裸的腰被那个人的手紧紧环着,双腿也被那个人的腿紧紧勾着,好像守护着自己的所有物般,坚定而固执。 林典的视线从下而上扫过线条有力的光洁下巴,略薄却不会显得无情的嘴唇,直挺的鼻尖,闭合着的眼睛,修长浓黑的眉毛,直到干净的额线。林典不得不承认,萧白风是个很俊的男人,也是个非常吸引人的男人。这个男人却偏偏将心思完全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偷偷将手爬上男人的唇,和强硬的躯体不同,那里十分的柔软。 真是奇妙,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怎么可以那么亲密地楔合在一起?那些放纵的情绪和几欲将人焚毁的热情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让他有些惊惶不安。那些就如同沾了蜜的毒药,明明知道会将自己越拉越深,却让人成瘾般地无法舍弃。他有些不敢想像,一旦自己变成了那样,未来的日子将会如何。 萧白风动了动,林典心里一惊,立刻闭上了眼睛装睡,但那颤动不已的睫毛却泄露了他此刻心里的动摇。 萧白风没有将他戳穿。看起来冷漠又傲慢的林典其实是个很容易害羞的人,将自己的情感完全封闭只是他的求生之道。一直注视着他的自己如何能不知道。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但萧白风知道,林典的心未必如同身体一样可以完全接受自己。 如此敏感却又守卫严固的小情人呐!萧白风看着那张过于俊秀的脸无声地笑了起来。没关系,反正自己还有的是时间,就好好地将他放在身边,放在眼前,一点一点地将他的硬壳敲碎了吧。 被林典枕着的手臂因为血行不畅而酸麻,但萧白风并不打算将手抽出来,可以共同迎接清爽的早晨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或许这并非是林典的梦想,但是萧白风愿意,他想看着一向冷淡的、慎重的、戒心十足的林典除去戒备乖乖躺在怀里的模样。 昨夜那么狂放,现在的林典有着与昨天截然不同的样貌。可是无论是将他拒之门外的冷漠,还是低泣着搂紧自己的软弱,他的每一面都是如此地吸引着他。萧白风轻轻在林典的眼皮上烙下了一吻。 林典立刻睁开了眼睛。如同萧白风所想,白皙的皮肤再次染上了明媚的色彩。 「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要起身了。」看着林典的眼睛,萧白风温柔地说。 林典含混地应了声,抬起头让萧白风将手臂撤出。刚准备起来,却皱着眉头低吟了一声。 「还在痛吗?」萧白风立刻伸手在他的腰际按摩了两下,却被林典用手打开。 「没有事。」温和却又疏离的口吻。 果然如此。萧白风无声地叹息着,看着昨夜刚刚到手的爱人掀开锦被披衣下床。看着美人穿衣果然风情无限!萧白风将双手放在脑后,一脸笑容地看着林典手脚俐落地穿戴整齐。 「不来帮我吗?」萧白风看着林典的背影问。 「你自己不会穿吗?」林典将佩剑结入腰间,随手挽着发髻。 「可是如果有人帮我穿,我会更开心的。」萧白风的声音变得有些轻佻,「说不定又会不想起了。」 林典面上红了一下,对萧白风说:「那你就躺着吧,睡到死也没关系。」 「如果要睡到死……无论如何也要带着你才行!」萧白风翻过身,双目盯着林典的后背,「不是有句俗语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想我萧白风自诩人才不差,怎么着也要做个风流鬼才不枉此生啊。」 林典没理他。 「林典?小典典?小林子?」甜的腻人的呼喊从那个明显不知羞耻为何物的男人口中不断地冒出来,让林典一阵火大。突然转过身,腰间长剑已经出鞘,迅疾将散落在桌边的长衫挑起扔到萧白风的脸上。 「你再满口胡言,以后就别再碰我!」 既然这么说,那他们还有无限的以后了!萧白风忍不住咧开了嘴。 刚穿戴好,门口突然傅来急急地叩门声。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 「怎么了?」林典打开门,萧白风正在系着领口的衣带。 萧白风的贴身侍卫看见是林典开的门,怔了一下。 「什么事这么慌张?」萧白风一面理着袖口一面踱出来。 「王爷!皇上不大好了!宫里传话,让您快点去!」 一听此话,萧白风和林典对视了一下,立刻抓着林典的手腕,将他拖出王府。 赶到宫里时,萧衍城正坐在皇帝的身边哭。林典看着双目红肿的萧衍城,正想举步过去,却被萧白风拉住。 「别去!在这里守着。」 「可是……」林典看着萧衍城,眼中满是不舍。 「听我的,别过去!」萧白风拍了拍林典的手背,林典垂下眼,点了点头。 皇帝的脸色苍白,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看着萧白风,以目光要求他过去。萧白风跪在床上,轻轻将父亲的手握住。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照顾五弟。」 萧白风看见,父亲的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然后他的视线越过了萧白风的肩膀,看向了站在一边的林典。 萧白风迟疑片刻,问父亲道:「父亲,您是要他过来吗?」 皇帝微微颔首。 于是萧白风将林典拉到床前。 「父皇,您还有什么要对他说的?」 皇帝伸出了手,萧白风立刻将林典的手放在了上面。 有些浑浊的双目失去了以往犀利睿智的光芒,凝视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林典看着他,往日的仇恨却找不到了方向。眼前的老人已经油尽灯枯,最终也没能与母亲白首到老的他其实也有些可怜。和他相比,早早结束了自己生命的父亲说不定还要幸福些。 「我……」林典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会去跟我父亲说……让他原谅你和我母亲……」还想说什么,话却哽在喉间吐不出来。 皇帝脸上有欣喜的表情,看得出来,林典的话让他很高兴。萧白风感激地看了林典一眼。 皇帝将另一只手伸出,萧白风立刻握住,然后皇帝将两人的手放在了一处,牢牢地握住。 林典惊讶地看着皇帝的举动,未能明白他的意思。萧白风却哽咽了起来。他看了看站在床边的多宝公公。老太监双目含泪点了点头。就是说,自己和林典的未来已经得到了父亲的认可和祝福了吧…… 「父皇您请放心!」萧白风哽着声向父亲做出承诺,「林典和衍城,我会照顾他们一生一世,让他们幸福、快乐。」 皇帝微笑着,阖上了眼,松开了手。 景和二十五年,皇帝崩。萧白风即位,改年号为大正。 天色将幕,萧白风走在长长的甬道之上。身穿着龙袍,头戴着冠冕,夕阳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拉在青色的石道上,看起来有几分落寞,几分孤独。 林典就跟在他的身后。太监服已经换成了三品侍卫官服。登基的那天,萧白风告诉林典,他不想再让影卫过着影子一样的生活,他也不再需要影卫的存在,于是正式将影卫收编成都廷卫,负责皇宫的守卫和各府州的信息传递。林典成为了第一任的都廷卫长,也第一次在阳光下出现在了众臣的面前。 谜一样存在着的影卫会有一天曝露在阳光之下,这让众朝臣们都大吃了一惊,而当发现这个铁手铁血的军团首领竟然是个弱冠的年轻人时,更加让他们觉得意外。只是有些眼尖的大臣在看到他们的新帝看着林典卫那种特别温柔的眼神时,心里大大敲起了警钟。 魏若谷认出了林典,那个曾经在贤王府将自己拦下,声称可以帮助他的年轻太监,原来竟然是影卫的首领……魏若谷不由得老汗淋漓。他记得那个青年,温和的声音,干净的容貌,一脸无害的笑容,却有一双寒澈入骨的眼睛。 他不禁想起先帝跟他说过的如同遗言的叮咛,魏若谷再次仔细地打量守在新帝身边,沉默寡言的青年。突然福至心灵,有些明白了先帝的意思。 若真是这样,萧氏的王朝莫非就要毁在萧白风的手里了?魏若谷的心怦怦乱跳,冷汗湿透了后背的中衣。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先帝啊,您真是出了一道大大大的难题给老臣啊!魏若谷看着萧白风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悲哀。 朝堂之外的阳光很明媚,只是魏若谷知道,暗涌着的浪潮已经不远矣。 行至芳菲殿前,林典被一抹黄色的身影吸引住了视线。萧衍城躲在殿墙的一角,正探头向自己这边张望。 看见他,林典平静的表情起了一丝涟漪。这个同样流着母亲血液的孩子现在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心里涌起的阵阵暖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容。 收到林典望过来的视线,知道自己已被发觉。萧衍城吐了吐舌头,将身体站直从隐身的墙角走了出来。 「福王殿下,今天没课业吗?」林典见了礼,放低了声音问。 「嗯!」萧衍城黑白分明的灵动眸子看了看走在前方的萧白风,也压低了声音对林典说,「今天老师身体不适,告了假。我想有些日子没见到皇兄了,所以绕过来瞧瞧。」说着,偷着眼望了望林典,脸上微红道,「也顺便来看看典卫哥哥。」 一声哥哥叫得林典通体舒泰,脸上的表情柔得能化出水来。 「多谢殿下能想着下官。以后抽了空,下官可否去殿下那里走动走动?」 萧衍城闻言大喜,将林典的胳膊抱住了连声道好。 「皇兄国事繁冗,宫里又没几个可以和我说说闲话的。典卫哥哥若是能常来看我,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正高兴得满脸发光,萧衍城的手突然被人拉开,举目一看,正是适才走在前面又折返而回的萧白风。 「衍城,你怎么说也是个亲王,行止怎么可以这么轻佻!」板着脸训着萧衍城,萧白风过于露骨地将林典拉入了怀中,「林典是朕的都廷卫,正三品的大臣,哪里有时间去你那里闲逛!有这些闲暇,去随老师多念几本书,多学一些道理才是正事!」 萧衍城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皇兄当了皇帝之后,连口气都变得霸道许多,一点不如以前对自己温和可亲了。 「是臣要去找福王殿下玩的,陛下您又何必生气。」轻轻将萧白风推开,林典站在了萧衍城的身边,「若是觉得臣领了三品的俸禄不够资格,您大可不必封我这么高的官儿,各处都得万分的小心着,臣做着还真是不习惯呢!」 好像开玩笑随口一说的话,但是萧白风就是知道林典在说认真的。 「朕也没说你不可以去找他……」摸了摸鼻子,萧白风挪到林典的另一边,再次将龙爪搭上了他的肩头,「朕只是怕你太累了。」 「若是体恤臣下,不如让臣和玄武换换班,不要这么十二个时辰晨昏不分地跟着您。」时机正好,林典立刻提出了盘旋已久的要求。 「可是朕想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随时能看得见爱卿你啊!」 啊啊,这么低声下气温言和声地讨好着别人的会是我那位皇兄吗?萧衍城打了个寒战,甩掉一身鸡皮疙瘩之后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两人。 林典恨恨踩了踩萧白风的脚,脸上却还是一脸的淡定。 「陛下您在说哪里话啊,是不放心玄武的实力吗?他可一点不在臣之下呢!」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瞪着萧白风,大有若是穿帮绝不饶他的气势。 萧白风干咳了一声说容朕想想,于是拉着林典就要走。 萧衍城对着林典的后背挥了挥手,大声地喊道:「典卫哥哥,有空一定要来看我啊。」然后放下手,一脸的困惑。 「典卫怎么跟皇兄的感情那么好了?」一路疑惑着,萧衍城转身向来路走去,「不过典卫笑起来可真是漂亮啊!」也不管自己对林典的评价若被他听到,是否会气结,萧衍城一路走一路开心地笑,「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还要美呢!等我行了冠礼,若是还没找到比典卫美的美人儿,不如就跟皇兄将他要过来吧!」过于单纯的萧衍城根本没有去考虑林典是否会答应,心里已经擅自决定了自己的将来。 刚进了宫,前脚还没踏进宫门,就被从里面出来的人抓了个正着。 「殿下!殿下!您这是上哪儿去了,让老臣一通好找啊!」须发皆白的老臣擦拭着额角的汗,气喘吁吁地将萧衍城迎进了宫门。 「老师,有什么急事吗?您今天应该告假了吧,怎么现在又到宫里头来了?」有些莫名其妙地被年已老甲的老人拉着走,萧衍城问教授自己国学的老师太傅徐怀望。 「是,有急事!」徐老将萧衍城拉入了内殿,萧衍城举目一望,殿内已经坐了四五人都在等他。 「魏老师也在?」萧衍城有些惊讶地看着本是萧白风专属的太傅魏若谷,「您怎么也有空到我这永福宫来?」 左右看看,都是朝中倚重的老臣,个个脸色凝重,神情肃然。不会真地出了什么事吧!萧衍城后退了一步。 「那、那要不要本王去请皇兄也过来?」 「这倒不用了。」魏若谷开口对萧衍城说,「我们这些老家伙来,就是不想惊动皇上,只是来找福王殿下您来商量的。」 商量?商量什么?有什么好商量!萧衍城看看这些人,突然明白了。一定是与皇兄有关,这些人又不敢直接对他说,所以来找自己搭桥借话的。 「殿下,皇上今年已经二十了吧。」徐怀望捋捋颌下的白须,「若是在平常百姓家,孩子都已经开始念书识字了呢。」 对啊,这话是没错。萧衍城抬了抬眉毛没搭腔。 「可是皇上至今还未婚娶,这实在是让我们这些老臣忧心不已啊。」 既然如此,你们直接上书让他立个皇后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巴巴儿跑到他弟弟这儿来说?也太奇怪了吧! 「当年皇上还没登基之时,臣等也做过许多次媒,向皇上提了不少大家闺秀当王妃的人选,只可惜皇上一个也没同意,蹉跎到了今天……」说着徐怀望很感慨地揉了揉眼角,「先帝临走都没能看到皇上大婚生子,该是多么地遗憾啊!」 萧衍城撇了撇嘴。你们说的那些大家闺秀本王也有所耳闻,个个都是贤慧有余,只是余太过了,其他就都没有可圈点之处。要天天对着平淡如水的女人过一辈子,本王要是皇兄也不能答应!萧衍城心里说着,脸上却也只能附和地点头称是。 「我们几人商量了商量,魏公家的二女公子德才貌兼备,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只是前几天我们的上书都被皇上驳了回来。没办法,只好麻烦福王殿下帮我们这些老臣去向陛下说项了。」 「啊?!」萧衍城扯着嘴,合着是让我去当媒人呐!萧衍城连连摇手道,「各位大人,我的话皇兄也未必会听啊!再说了,皇兄一向是有主见的,如果他都已经驳过的,我再去说一定又会碰壁回来!」 「这倒未必!」徐怀望信心满满地说,「皇上一向最疼爱福王,您又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如果你去说,皇上一定会首肯!」说着,从桌上将一尺多长的卷轴取过来塞到萧衍城的怀中,「皇上连画像都没看过就驳回,这也太不给魏公面子了。再怎么说,魏公也是皇上的老师。是不是啊,魏公!」徐怀望回首问了问一言不发的魏若谷。 魏若谷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只盼着福王的话皇上能听得进去才好。是否由小女入主东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能早日立个后妃,为我朝生下几个龙子来。」 萧衍城瞥了眼魏若谷,心里想,我皇兄要娶的是老婆又不是娶母猪!这么想着,脸上的神情也就有些不以为然。随口应了,将手上的卷轴放回桌上。 「好吧,下次皇兄有空的时候我去说说,但可不能保证如各位所愿呢。」 一干人等皆松了口气。 魏若谷再次仔细打量着萧衍城。一直被先帝所宠爱的福王也已经长大了不少,记忆中青涩秀美的少年已经渐渐成长,脸上有着和先帝一样的神情。 魏若谷愣了愣,直到徐怀望拉着他离开,他还一直沉思不语。 「魏公,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老夫叫你好些声都没回应。」 「啊,哦,没什么、没什么!」 这天天气正好,难得早起了,萧衍城去了园中溜了一转回来,哼着小曲走进内堂,跷着脚躺在榻上。手边矮桌上的琉璃花瓶里插着刚刚折下的牡丹花,粉色和白色的硕大花朵,开得正艳。萧衍城从当中抽出一朵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随手向窗口扔去。 「很配你哦,要不要戴戴看?」一起扔过去的还有略显亲昵的招呼。 「女人戴的,我才不要。」不知何时坐在窗台上的少年皱皱眉尖,将柔嫩的花瓣捻在指间。阳光洒在他雪白的衣服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散发着清爽的光采。 「可是很漂亮啊!」萧衍城将手掌压在脑下,侧着头看向他,脸上是很安心的笑容,「小云你也很漂亮呢!」 「我哪里漂亮了。」云重也笑了起来,同屋外的阳光一样明亮璀灿。 「我发现哦,小云,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得弯弯的,跟典卫有点像呢!」萧衍城仔细地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你以后要多笑笑才好,典卫太少笑了。」 「你啊!」云重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走到萧衍城的身边,蹲在地上看着他说,「你该不会因为我笑起来像典卫才对我这么好的吧。」 「除了你的笑像典卫,小云你也是个美人儿啊。」萧衍城嘻嘻一笑,探起身要去抱云重,却被对方闪开,只好将手收回来,指尖却捞了几绺发丝放在鼻子下面,「嗯,好香啊好香!小云的味道果然好香!」 云重脸红了红,又好气又好笑。 「我说殿下,您才多大,怎么也学那些色色老头子做这种事啊!」 「非也非也!」萧衍城摇头晃脑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头子爱美难道就不许我等少年爱美吗?」 云重噗地笑出声来:「那好办,殿下你造个大镜子,每天对着镜子看就好了,这宫里再没哪位能美过您这位美人了。」 萧衍城居然真地认真考虑起来,然后摇了摇头道:「镜子哪有真人抱起来舒服……而且我看啊,这宫里的第一美人……」看了看云重,突然又把话咽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怅然。 「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萧衍城重新躺下身来,显得不太有精神。 「殿下,昨天没睡好吗?」看着萧衍城有些发青的眼圈,云重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关切。毕竟两人年纪相近,性格又有些相投。在这深广的内宫里,能遇到也算不易。自己做萧衍城的影卫以来,两人的相处倒像是朋友而非主从。 「昨天老师和魏太傅又过来了,你知道他们找我什么事吗?」 「为皇上做媒?」云重眨了眨眼睛。 「嗯。」萧衍城有些含混地应了声。 「皇上已经很郑重地婉拒了吧。」云重不以为意,用手指卷着垂在胸前的发丝。 「是啊!他们还真是麻烦。」萧衍城有些头疼地抚着脑袋。 「可是他们老来找你又没什么用,毕竟是皇上娶老婆,又不是您要娶。」云重撇撇嘴,突然眼睛一亮,「该不会……他们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去了吧!」 怎么不是!萧衍城为此头疼不已。但若只是娶亲的问题那倒也还好办,只是在与这些老狐狸周旋的时候,他闻到了另一种,名为阴谋的味道。 他并不是笨蛋,那些老臣字里行间的意思,他如何不能明白。只是一来他完全没有兴趣,二来他也不想做出任何背叛亲人的事情。他是不是该跟皇兄去谈一谈?但是牵涉到自己的老师,还有皇兄的老师,该怎么说才能保全各方,这实在是个难题。 萧衍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可能,他实在很想做个单单纯纯普通人家的孩子。 「那位二小姐……说实话,我有看过。」云重说,「长得也算是端丽,看起来也很知书达礼。如果配给殿下,除了年纪稍长,倒也还算过得去。」 「咦?你什么时候见过?」萧衍城奇道,「连本王都还没机会见过真人呢!」 云重嘿嘿一笑,有些神秘地说:「就是在你把画像拿给皇上的当天,典卫差我去太傅府中要亲自验看那位二小姐的相貌品性。」 「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您又没问。」 「那典卫怎么说?」萧衍城爬起来,将头探向云重。 「典卫只说了句不错,也没说其他的,不过我看陛下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皇兄?为什么?因为你去探看?」 「也不是,我只是离开时隐约听到皇上在跟典卫说什么不相信、不可能、不同意之类的话。」云重托着下巴,悠悠地说,「我总觉得吧……皇上跟典卫,好像有点什么……」 萧衍城「蹭」地跳起来,一把揪住云重的衣襟。 「对吧、对吧!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皇兄他一定对典卫做过什么!我就一直这么觉得!连典卫的身体都不许我抱一抱,皇兄这么做实在是太可疑了!」 「殿、殿下……能不能请你不要再摇……再摇下去,我的小骨头都要被摇散啦!」 萧衍城停止摇晃,不过一双发亮的眸子看得云重阵阵发毛,果然,从那位福王殿下的口中,他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命令。 「今夜,带着本王一起,我们要夜探天极殿!」 「啊,殿下,您不是发热昏头了吧!」云重张着嘴,半晌回不过神来。 「我要亲眼去看看,不然本王怎么也不死心呐。」萧衍城握起了拳头,脸上散发着夺目的光采,「本王想做一次夜游已经想了很久很久很久了!」 这才是您的原因吧!云重有些无奈。要说他也不是不想,毕竟偷窥是暗藏在每个人心中的乐趣。只是天极殿里要被偷窥的一个是青龙,一个是白虎,殿外的守卫又是玄武,他完完全全没半点自信可以带萧衍城混进去。 唉,要是姐姐在的话,就好了……云重无言地抬头望着屋顶。谁来跟这个孩子说一说,我云重不是朱雀,没那个本事啊! 第七章 今夜月光太亮,实在不是个什么出行的好辰光。云重紧了紧身上的夜行衣,又对一脸雀跃之色的萧衍城耳提面命了一番之后,才心惊胆战地出了门。 临行前他已打探清楚,今夜玄武轮休,应该碰不上他。只要能安全混进天极殿内,他云重就算完成任务了。之后被皇上和典卫发现的话,是死是活他都不去管,反正是典卫的吩咐,一切以福王的命令和安全为重,他有很好地遵守了不是吗! 不过一起的福王还是让云重暗暗吃了一惊。虽然知道他有些武学的底子,但云重并未想过萧衍城的轻功好到如斯境地。跟在自己身后,居然没有影响他的行进速度。他的脚步极轻,呼吸也很绵长,完全不输给自己。一向锦衣玉食的小王爷,从哪里来这么好的内力? 云重不知道,萧衍城固然自小受得宠爱多,但先帝对他用的心思也多。要保护儿子,就要先让儿子学习如何保护好自己,所以萧衍城自小就有高人指导武功,除了没舍得让他像萧白风一样进修习所受苦,萧衍城练功的时间比别的皇子们要多出许多。各种补品丹丸也吃了不少,所以年纪轻轻的,内力修为已经不弱了。 殿内烛光摇曳,将有些昏暗的殿内映出一抹泛黄的暖意。林典将摊在桌上的奏章收拾干净,叠齐搁好,唤了侍童进来净过手,正要转身出殿,却被萧白风拉住。 「今夜还是不能陪陪朕吗?」烛光之下,萧白风带着祈求之色的面容显得有些可怜。 林典怔了一下,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所幸房中不甚明亮,自己的羞窘也看不太出来。拍开萧白风纠缠着自己腰间的手,林典低声喝道:「你安份些,这么多太监在看着。」 萧白风眼睛一亮:「若是没人在旁你就肯了吗?」立刻扬手像赶苍蝇一样将殿内随侍的宫妇内宦赶了个干净,然后又欺身缠了上来。 「小林,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朕可想得紧……」说着合身就扑了过来。 林典微一侧身,将身闪过,明亮的双眸闪过一丝困窘。 「你没别的事做吗?天天缠着我。」 「任何事都没有你重要啊!」萧白风一脸轻佻的笑,「你是知道的吧。」 「谁会知道!」林典有些气恼,闪过萧白风再次的扑击,「没空跟陛下玩儿,夜深了,臣要告退!」 「别走!」挡在林典的前面,伸手拦住,萧白风看着林典微红的面颊和有些闪烁的眼神不觉笑了起来。「你还在害怕吗?」 林典怒视着萧白风,原本压低的声音也不觉放高了些:「谁怕了?!」 「那为什么那次之后再也不让朕碰你了?」萧白风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欠揍。林典别过头,实在不肯回答这个让人难堪的问题。 「我喜欢你!」萧白风盯着林典的脸,敛去了笑容,「不是朕,是我!我喜欢你!」 林典的心不受控地乱跳起来,殿里的呼吸甚至也觉得有些困难。林典看着萧白风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到底你要我怎么样才肯相信呢?」萧白风看着林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似乎无论我怎么说,你都觉得是在玩笑,这可真是让我伤透了脑筋了呢!」 林典别开视线,低低地声音回道:「如果陛下真想要……你可以下令要求……」 「你当我是暴君吗?」萧白风苦笑一声,「你明知我有多么不愿意勉强你……如果要的只是身体,我又何必如此执着于你一人。」 林典抬起头,双目微眯看着萧白风,似是疑问又像在自语:「我实在不明白,你到底看上我哪里了?」 「要我说……也真难说……」萧白风轻笑了一声,将手搭在了林典的肩上,「只是见到你的第一次,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吧。」 林典轻叹了声。 「如果当初我刺杀你的父皇成功,你还会这么看着我吗?」 「如果的事,我从来不想。事实是你并没有下手,他也并非因你而死。相反,他见了你,解了结,走得非常平静……我要谢谢你……」见林典似乎没有了抗拒的意思,萧白风将他搂进了怀中,「我跟你说过,此后,便不会放手。林典,我是真的不会放手了。」 耳边传来有力的心跳声,怦咚!怦咚!和着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分不清彼此。温暖,让他舍不得离弃。 身体渐渐热了起来,林典抬起头,有些湿润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萧白风。现在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两人之间的鸿沟似乎越来越深,越来越广。 「别这样看着我……」萧白风苦笑了一声,「我的自制力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强……」 「可是你说想要我……」林典的身体紧贴着萧白风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困惑,「又说不想勉强我……现在又说没有自制力……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萧白风一把将林典抱起,在他的耳边说:「我现在全身上下都在喊着,怎么样才能好好地爱你!」 林典涨红了脸,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怀里。 「我说过,你可以对我下令……我不一定会拒绝。」 「但如果是你自己想要我,我会再加开心的。」 「如果我说不要,你会停下吗?」 「若我发现你真地不想要,我会停下的!」 后背抵上柔软的床铺,林典有所觉悟地闭上了眼睛。 潮湿的气息喷吐在绣着金龙的枕头上,林典的唇中溢出痛苦地低吟声。 后背已经渗满了细密的汗珠,耸起的肩胛上,到处是粉色的吻痕和白色的牙印。眼角已经被湿透,他却只能用牙咬住枕角,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喜欢听你的声音,为什么要忍着呢?」身上传来萧白风那令人憎恨的声音,强而有力地摆动着腰身,肉体相撞而产生的啪啪声,让林典难堪地闭上眼睛,「你的声音太美了,不要藏着,那样你会难过。」萧白风将手指伸到林典的唇边,强硬地撬开他的嘴,用手指扰动着柔软的舌头。 「唔……」被撬开的口中发出了呜咽,林典缩起了身体,却只能让牢牢钉入身体里的热楔形状更加的明显…… 云重之前都是在沉香馆中长大,对这种声音已经很习惯,他立刻意识到了殿内所发生的情况,却又不方便向萧衍城解释。 「什么声音?」萧衍城竖起了耳朵,云重却只想把他的耳朵给捂起来,然后拎着他走人,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好奇怪的声音。」萧衍城歪着头对云重说。 「好了,不如我们回去吧。」云重压低了声音对萧衍城说,「陛下会生气的,到这里就行了。」 「不可以!好不容易进来,连他们的面都没见着怎么叫行了!你若怕了,自己先走,我一定要进去瞧个真切!」 不顾云重的劝阻,萧衍城直接闪身蹭到殿角,将侧殿的窗户轻轻推开。云重一阵头疼,也只能无奈地跟了上去。 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是皇上跟典卫!若是他们在行房……云重出了一身冷汗……开玩笑,九条命也不够自己送的啊! 萧衍城很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没有叫出声来。同样佩服自己的还有云重,这种情况下也有胆子跟进来……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运气出去。 龙床的帏帐并未放下,或许是因为旁人都已被赶出去没有了忌惮,也或许是为了可以看清楚爱人的样子,再或许是根本急着做而忘记了放下,总之,床上的一切在两边烛火的映照下十分清晰地落在了屏住呼吸的两人眼中。 全身赤裸着的萧白风和林典在床上紧紧相拥着,修长的腿勾在那精壮的腰身上,随着每次强而有力的撞击而颤动着,赤红的肉具在林典的身体里进出着,白色的液体随着他们忘我的动作而滴落下来,显得十分淫糜。林典的脸上混杂着痛苦与欢愉的表情,发出声声勾人心肝的呻吟。 拖着颤声的尾音,林典闭着眼睛承受着那几欲将人溺毙的激情,脑中一片空白,根本再无暇去理会自己心里的那一点坚持。紧紧抱着的这具身体强壮而坚硬,明明是无论身体和心灵都很强硬的男人,却总是在自己面前有意无意间露出最柔软的一面。每每想到这里,心里便会涌起一股微微泛着甜味的酸涩感。 微微睁开双目,眼中是萧白风被情欲驱使着的沉迷表情,一样的充满着诱人的色香,一样因为强烈的冲撞而急促地喘息,一样被细密汗珠遍布的额角,散发着的光芒让林典几乎无法移开双眸。 就算自己无法回报与他同等的感情,伹毋庸置疑的是,眼前与自己激情交缠的男人是唯一可以让他敞开心门接纳的人。也是除了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兄弟外与自己最亲近的人。 胸中突然涌起的感情让他无法自已,拉下萧白风的脖子,林典送上了一个近似粗暴的吻。在互相的咬噬之间,身体再一次迎向如风暴一样激烈的狂潮。 萧衍城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很小心地将身体蹲下,藏在门柱之后很冷静地开始整理思绪。他们现在是在床上,在床上却又不是在睡觉。如果他没想错,这种如同打架一样的行为应该就是所谓夫妻之间的事情。不过夫妻不应该是一男一女吗?林典的身体怎么看起来都不是个女人,可是皇兄却将他当个女人似地对待。但是林典的表情看起来又不像是被皇兄强迫……那么也就是说这两人是两情相悦? 不、不、不!林典那么有风骨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甘于委身人下?一定是皇兄强迫的、强迫的!淫糜的声音不绝于耳,萧衍城忍不住将双耳捂上,一边流泪一边想,林典实在是太可怜了! 不要说福王被吓到哭,云重很同情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也很有想哭的冲动。毕竟被拉着来看自己上司和主人的春宫秀并不是一件让人很开心的事情。自己一直敬重仰慕的上司被人压在身子底下像女人一样发出娇喘甚至哀求,这实在让他这个做下属的觉得很没面子……这里也太热了……云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拉了拉萧衍城,示意他离开。 看一眼就够了,趁还没被发现,快些走掉的好!云重向萧衍城拼命打着手势。可是福王殿下的眼神,看起来有点恐怖!云重心里蹬地一下,觉得事情不大妙。 就在萧衍城站起来一脸严肃打算向里里冲的时候,云重一把抱住他的腰,直接将他向外拖去。萧衍城用肘向后一击,云重忍着痛没吭声出来,只是继续把人向外拉。 萧衍城急了,骈起双指就去插云重的眼睛,云重向后一闪,手如疾电般向着萧衍城的软麻穴点去。萧衍城收了手指身体向后闪去,却不曾想,这身后正是一副花架,上面水白莹润的一只水墨梅花瓶上正插着一束牡丹。这一撞,将花架撞翻了个儿,瓷瓶儿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连着一地的艳红牡丹和清水发出了让人心惊胆战的清脆声响。 这么大的动静,死人都能被吵醒了,何况是床上耳聪目明的两人。 「是谁?」萧白风一把拉过锦被,将自己和林典的身体盖住。 「出去!」林典扬起晕红的眼角催促着他。 可是还未尽兴,怎舍得就此从软香园中抽身!萧白风忍不住又将身体狠狠地向前送了送,林典「啊」了一声,一拳砸在了他的胸前。 好疼!萧白风痛苦地缩起腰,这一拳林典完全没收力道,就算骨头没断,内伤也跑不掉了!不情不愿地抽身出来,萧白风对胆敢偷窥自己并在紧要关头破坏情致的犯人深恶而痛绝之,将还硬挺的部位抽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小贼,快点给朕滚出来!」 那个小贼其实也没躲,将花架撞翻之后,云重知道已经无法隐瞒,认命地叹着气走了出来。比他动作更快的是萧衍城。 踏在落满花瓣的水面上,全然不顾是否会湿了鞋子,萧衍城睁大了黑漆漆的一对眸子,就这么毫无忌悔地盯着床上的两人。 「衍城?」萧白风有些诧异,「怎么会是你?」 林典心中哀叹了一声,将被子蒙住了头。 「为什么典卫会在这里?」萧衍城看似很纯真地问道,青砖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呃…… 为什么……」萧白风有些尴尬,被亲弟弟撞见这一幕就算是萧白风的脸皮再厚,也不由得红了双颊,但转眼他的无措就被怒气取代。这小子凭什么半夜三更地就像来抓奸的潜到自己的寝殿里来,还一脸的理直气壮?被打断而无法达到高潮的身体一阵阵地疼痛着,萧白风的怒气也就一节节地攀升。 「萧衍城,你好大的胆子!谁许你私闯朕的寝宫的?殿外的侍卫呢?你们怎么混进来的?」萧白风抓过散在床边的中衣披在身上,「朕可以把你当刺客论罪,你知道吗!」 萧衍城没吱声,一双眼睛勾勾地向床里面看。 「你看什么!」萧白风气急,抓起落在地上的衣带就向萧衍城的脸上抽了一记。萧衍城也没避,雪白的脸蛋子上立刻肿起老高。 从来没打过他!萧白风看着萧衍城脸上的红痕和那双含着泪又忍着不哭的眼睛,懊悔立刻卷了上来,声音自然也没有先前那般恚怒。 「你先回去,今天的事……算了……」 「我要你把典卫让给我!」萧衍城却毫不识趣,嘴里直冲冲地说出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话来,「我以前就跟你要过他……」 「你疯了!」萧白风嘴角抽搐着,脸色已经开始发黑,「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萧衍城索性直接站到床头来,从上至下地俯视着半坐着的萧白风:「我喜欢典卫,我要皇兄把他让给我!」 把蒙住脸的被子移开,林典一脸惘然地看着烛光下那张认真无比的脸。 「朕跟你说过,林典是朕的!」萧白风几乎要抓狂一样揪住了萧衍城的领子,「敢跟朕来抢人吗?先看看自己长到了几斤几两再说!」 「我不会像皇兄一样,只知道强迫!」萧衍城毫不示弱,「我喜欢典卫,也尊敬他,不会强追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更不会让他像女人一样地被你压在下面欺侮!」 萧白风咬着牙,瞪着自己最心爱的弟弟说:「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有什么不敢的!」萧衍城声音琅琅,真就重新说了一遍,「我萧衍城喜欢典卫,也尊敬他,不会强迫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更不会让他像女人一样地被你压在下面欺侮!」 「啪!」一个耳光甩在了萧衍城的脸上,白皙的脸上立刻浮起几根红色的指印。 萧衍城愣了,萧白风也愣了,兄弟两人互相瞪着,谁也没说话。 林典默默地坐起身,捞起床上的衣服穿上,然后下了床,拉开萧白风揪着萧衍城的手。 「他打了你哪边?」温和的声音开启了萧衍城的大脑回路,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乖,别哭!」林典很温柔地抹去萧衍城的眼水,然后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伤痕。「右边!」 然后「啪」地一声响!萧白风的右脸上也浮出几个红指印来。 萧白风没有动,只是苦苦笑着看着林典。 「我这巴掌是告诉你,人不可能可以做一切他想做的事!」 萧白风只是叹着气,用手摸了摸火辣辣痛着的地方。刚刚的热情如火转瞬就变成了万年寒冰啊! 「云重!」林典转身喊缩在角落里的云重。云重立刻颠颠地跑了过来。这么有气势的老大果然还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人,就冲他手不抖身不颤地甩了皇上那一大巴掌,他云重就打定了主意要追随林老大一生一世了! 「把殿下带回去!」将萧衍城轻轻推到云重的怀里,林典的目光变得森冷,「如果还有下次,你知道结果会是如何!」 云重一激灵,立刻连连点头。 「还有,如果之后我听到任何有关我与皇上……的传闻……」 「属下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云重立刻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就算是砍了属下的脑袋,属下也绝对什么也没看到听到过!」 砍下了脑袋还能说话吗?萧衍城破涕为笑,噗地笑出声儿来。 「小林!」看着把外衣一件件套上,准备离开的林典,萧白风有些哀怨地出声叫住他,「别走!」 「嗯!」这样应着,林典却拿起床边自己的佩剑插入腰间。 「那你怎么还不过来?」 林典终于抬头看着他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发着寒光,「就算再气,你也不该打他。」 「我知道你心疼他……但他也是我的兄弟,我疼他的心跟你一样。」 「不、不一样!」林典转过身,将外袍的披风系好,「怎么可能会一样!」说毕,头也不回地甩门出去了。 萧白风叹了一口气,重新倒在了床上。没有林典在身边,床冷衾寒。将枕头拿起来放在鼻子边上嗅着,还依稀留着林典的味道……萧白风将枕头抱在了怀里。 第八章 云彩音歪在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修着指甲。头发没梳,只将发丝在脑边松松地挽了个髻,素颜朝天,却比之前盛妆时多了一份娇柔清纯之美。 林典背对着她,坐在桌边看书。朝阳如金,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背影笼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光晕。乌黑的发丝静静地垂在他的背后,在阳光中也似被染上了一层金色。 两人都很安静,彩音看着林典的背影出神,这样相处已经差不多快半个时辰了,她却产生一种时光也停滞下来的错觉,又觉得,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未必不是件让她觉得幸福的事。 静静的早晨,安静的房间,只有偶尔书页翻动时的沙沙声。彩音将腮压在屈起的手臂上,满足地露出笑容。 「呐,你饿不饿?」看林典伸出手臂伸了个懒腰,彩音柔声地问他,「一大早赶过来,还没用膳吧。」 「嗯。」林典点了点头,「是有些饿了。」 「我这里还有些私藏的小菜和点心,我让厨房热热给你端过来。」彩音从榻上慵懒地起身,随手抓了件外衣罩上,施施然向门外走。 林典抬起头看了看她,黑色的双眸在阳光下闪动着奇异的金色光彩。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个沉香馆中?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彩音淡淡一笑,对林典说:「除了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安身呢?不然,你把我娶了,或者做了都廷卫长夫人之后,我可以带着自己的嫁妆去和你好好过日子呢。」 看到林典脸上有些困窘又有些迷惑的表情,彩音嘴角一扯,露出一丝苦笑:「跟您玩笑的话,莫放在心上。」 彩音端着盘子走进屋子的时候,看见林典还是刚才的姿势坐着,阳光下飘浮着的尘埃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在他的身周缓缓浮动。 彩音愣了一下,将手上的盘子放在桌上,端下几碟点心小菜和一碗热粥。 「小林,过来吃饭吧。」 林典哦了一声,坐在了桌旁。接过彩音递过的筷子,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突然说:「我想过了,不如我们成亲了吧!」 彩音闻言手一颤,准备倒茶的杯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你说什么?」 林典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腌渍的萝卜,垂着眼帘波澜不惊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娶你,你跟我搬出这沉香馆吧。」 彩音跌坐在椅子上,看着林典一口一口仔细地吃着早饭,过了许久,才说出一声:「你能说出这话来,若不是我疯了,便是你疯了。」 「你不愿意?」林典抬起头,看着她,「我不够好吗?我还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彩音苦笑了声:「喜欢是喜欢,只是我怕青龙会劈了我……虽然喜欢,但是我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林典微微一笑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朱雀如此惜命!」 彩音眯起了眼睛:「以前是没退路……人啊,总是这样,一但有了希望,便会贪心。得了这个,就想要那个,想得多了,最后却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没得到……」。 林典咽下最后一口粥,将筷子轻轻放下。 「彩音,沉香馆不是个女孩子应该待的地方。」 「但却是朱雀最好的藏身之所。」彩音将他的碗收在盘中。「现在的影卫只是换了个名字,您不会真地以为我们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林典微蹙了蹙眉尖,彩音所说虽然没错,但他觉得至少彩音用不着再作这暗夜中的工作。 「别说我没提醒你,」彩音对林典说,「现在的青龙已经全无顾忌。别的君王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就应该儿女成群了,他却至今没有立后,也没有纳妃。小林,现在朝野之中的猜测已经越来越多,议论也越来越难听……」 林典低着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你和他那么近了……」彩音沉吟了一下下,寻找合适的说法,「你们……真的已经在一起了吧。」 林典放在桌上的食指轻轻划着圈儿,修长的双眉纠结在一起。 「他是那么一个人,我也很为难。」 「你要想清楚,这条路可不好走。」心里浮起一丝酸意,彩音坐在了他的身边,「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是他现在是一国之君,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多少枝笔在等着怎么写……就算他是个再贤明的君王,你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必会被写的十分不堪。」 林典轻轻咬着下唇,目光有些闪烁。 「嗯。」 「那你……」 「彩音,你是因此不愿嫁我的吗?」林典伸手握住了彩音的手,彩音的脸上一红,虽然见识过无数的男人,但被林典摸着小手,也忍不住心头小鹿乱撞起来。 「若你心里完全没他……」彩音轻声答道,「我自然乐意。」 林典怔了怔,握着彩音的手缓缓放开。 「有没有他……我也不是很清楚。」林典涩着声音说道,「我只是……离不开、放不下。若是这样,你还愿意吗?」 彩音看着他,一脸的温柔。将林典的手捧起,轻轻放在了脸上,彩音有些忧郁地叹息着。 「你啊,才是让人离不开,放不下的那个吧!」 都廷卫长的婚礼办得十分隆重。朝中几乎所有的大臣都来道贺。因为林典深受皇上宠爱,来贺的群臣都送了十分贵重的贺礼。虽然是皇上赐婚,但陛下却由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一切只是托了福王来办理。只是福王殿下看起来也不太高兴,人没精打采地,红着眼眶拉着新郎说这说那,弄得反过来林典要安慰他。 魏若谷与徐怀望等老臣合起来送了一份大礼给林典,终于可以安下心来的他们以为陛下终于迷途知返,乐得几天没有睡好觉。只要典卫娶了亲,就算典卫夫人是名闻天下的沉香馆花魁也没什么关系。他们甚至盘算着,等过上两天,便可以将选妃立后的事情再次提交给皇上来议。 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谁也没有发现新郎和新娘都不见了踪影。虽说先帝大行还不满一年,婚庆之事于礼不合,但既然这是皇上特旨批的,大伙儿自然也就不会再说什么。本应该极力反对的一帮老臣反而成了将林典婚期提前的一干推手。 「魏老,你的担心如此看来的确是多余了!」徐太傅摸着胡子,笑得极畅快。 魏若谷容光焕发饮干了杯中之物,神情看来也十分轻松。 「是啊,让老夫担心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呢。或者之前只是老夫多虑了。」 坐于主位之上的萧衍城看了看兴高采烈的老臣们,心里冷笑了一声。这帮书呆子,谁说了成了亲之后不可以再有情人的?还真是天真得紧呐。 坐在他身边的云重笑得也很勉强。旁人并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与福王之间的关系。之所以坐在主位,缘由竟然是因为他是女方家的唯一亲属。夫人是出自青楼的,身份自然不高贵,连带着小舅子大家也不想搭理,反倒是看着福王殿下与他一副熟捻的样子,让人猜不透这位清秀少年的底细。 「我在这里气闷得紧。」萧衍城低声对云重说,「不然我们悄悄地溜回宫好了。」 云重撇撇嘴道:「说得倒容易。我的殿下啊,您今日代表的是陛下来此观礼,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您呢。想溜,谈何容易!」 「明明典卫都溜了……」萧衍城心有不甘地低声抱怨。「你怎么能让你姐姐嫁给典卫呢?」 「有什么办法!」云重一摊手,「一个要娶,一个要嫁……我这个做弟弟的说什么都是无用。更何况姐姐也知道典卫与陛下的纠葛。便是这样,她也愿意嫁,我又能讲什么……」 萧衍城用手托着下巴,两只眼睛东转西转。 「啊……若是典卫肯嫁给本王那该多好!」 「噗!」含在口中的酒还未及咽下,变化成一团酒雾从云重口中喷出。好在他反应得快,将头扭开了,不然这一桌子珍馐美味便要全部泡汤。只是可惜了正面承受云重酒水攻击的人。未及让开,便被酒喷了个满头满面。 「啊!」云重惊呼了一声,连忙抽出身上的丝帕替他擦拭,「对不住,对不住!」 那人却是一脸的沉静,伸手将云重的丝帕抽走,自己擦了擦脸,对他说了声:「不碍事。」 如刀削一般轮廓鲜明的脸,紧紧抿起的薄唇,给人不太容易轻近的感觉,只有那一双原本如鹰隼一样犀利的眼神在触到云重的眼睛时变得柔软温和。 云重看着他,不知是因为酒气上头还是别的什么,耳根也开始发热,说话都有些不俐落了。 「那……衣服脏了……不然,我去找件干净的给你换……」 「不用了。」他摇摇头,将丝帕还给云重。 「不然,喝一杯吧。」 「小云,」他又摇头,「你不会不知道有任务的时候不可饮酒吧。」 云重垂下头,露出泛红的脖子。 「可是,很难得嘛。」 他伸手摸了摸云重的头道:「我知道。以后有时间,我们再找机会一起喝酒吧。」 云重笑了起来。他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一笑,一张严肃冷苛的脸仿佛被春融的冰,变得温暖而朗俊。 云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站在那里动也没动,直到萧衍城叫他才回了神。 「他是谁啊?」萧衍城探头望去,「有些儿眼熟,好像在皇兄那边见过几次。」 云重笑了笑,在萧衍城耳边低语道:「他是皇上的直属影卫哦。」说着,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也是除了典卫大人之外最最厉害的人呢!」 「玄武?」不是没听说过,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 「嗯,」云重眉开眼笑着,「他姓叶,你也可以叫他小叶,不过若你这样叫他他一定不会高兴的。」 萧衍城撇撇嘴:「瞧你乐的,他又不是你什么人!」 云重没吱声,只是一个劲儿地偷笑。 看他们俩一直神态亲昵地咬着耳朵,同桌的臣子们不免有些尴尬,对云重添了几分恶感。就算福王再怎么和善,这个没出身的小子也不应该如此没上没下才是。果然是什么样的树结什么样的果。 圆月升上了枝头,将清朗的月光毫不吝啬地洒向被夜色笼罩的王城。脱去红色的喜服而换上平时最爱的白衫,林典静静地站在窗台旁看着窗外的月亮。 「今天是十五吗?怪不得月亮这么圆。」他向着天空自语着,「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好地看过月亮了。」 「是吗?」身后温热的气息将他包围,有些发凉的身体被从后轻柔地包裹住,「我也是……可能是一直没有那个心情吧。」 林典叹息了一声,将头向后靠在那宽阔的肩膀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若能这么安静地看着,也未必不是件福事。」 「说的也是。」温柔的吻轻轻落在了他的眉心和眼帘。 「朱雀人呢?」萧白风问,「她还在你的府上与宾客周旋?」 「不,她跟我一起离开的。现在正在去涿州的路上。」林典依旧闭着目回答,「德昌侯那里有些异动,她要过去看看,打探点稍息回来。这事,我之前就跟你提到过。」 「那里不急,德昌侯若想造反,以涿州的兵力和配给还远远不够……她用不着那么早过去。」萧白风用手理着林典的发丝,「我担心的反而是朝内,太过安宁,反而有些异常。」 「陛下怀疑朝中有勾结吗?」 「并非无可能。我最近的态度比较强硬,朝中不少大臣对我的决定有些恶言。只要有时机,谁不想可以平步青云呢?而直上青云的最好途径莫过于改朝换代。」萧白风笑了一声,「我们萧家坐拥这片江山有些久了,不少人在蠢蠢欲动着呢吧。」 「你倒沉得住气。」林典淡淡地说,「这也挺像陛下的沉稳作风。」 「少讽刺我。」萧白风捏了一把林典的脸颊,「不能和朱雀洞房花烛可不是我的命令。」 林典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他。 「我只是没想过,你竟然会同意。」 萧白风将林典的身子转了过来,看着他的眼睛,用指腹划着他的轮廓。 「因为……我想要你心里有我……」 「因为……我只想让你看着我……」 绵密的吻落在他的眼睛上,他的鼻尖上,他的嘴唇上,林典看着那双执着的眼眸轻叹了一声。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大方的男人。」林典抬起手,将那轻柔的吻加重了几分。 「那是因为……」亲吻的间隙,萧白风笑着说,「我对朱雀说了……成亲可以,但不许动你的人。」 林典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我就说你哪里来的这份好心。」 「我对你一直很好的,你难道到现在都没发现?这可太伤我的心了。」一边说着,一边将林典拦腰抱起走向那张又宽又大的床。 林典靠在他怀里,喃喃地说,「你还真是个恶劣的人……」 将人放在床上,一层层将衣带解开,萧白风凝视着林典的眼睛说道:「我一直在想,若今日是我们两人的洞房花烛该有多好?但很奇怪,明明是你和朱雀成亲,我却对朱雀一丝恨意没有……就仿佛,她代替我和你办了婚宴一般。林典,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卸下自己肩上的责任,跟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永远?永远能有多远?」林典的脸上露出一丝惘然,「我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承诺会不会变,你又如何能保证永远?」 「你说的没错,人心或许会变,也许许多年之后,我对你的感情也会变,」萧白风解开自己的衣服,「不过请你相信,我此刻所说是出于真心,没有半点虚情。」 他的声音萦绕于耳边,一声一声地爱化为热流渗入肌肤,直至骨髓,一点一点刻蚀浸染,将身体从里到外都变成他的颜色,就连热潮中禁不住流下来的水珠,也带着他的味道。 追逐着不知第几次的快感,林典再一次在萧白风的怀抱里释放。被汗濡湿的头发被萧白风的手拨到了脑后,无法平息的急喘的胸膛也被他紧紧搂在了怀中。看着萧白风染红的面颊,林典有一阵恍惚,胸前传来的那急促有力的心跳声给了他莫名的安心感觉。 「要不要睡一会?」萧白风在林典汗湿的额角上吻了一下,「已经四更了。」 林典摇了摇头。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萧白风是真的喜欢着他。自己呢?或许也是吧。但无论多喜欢,林典也还是林典,因为在这世上,唯一不会变的就是只能依赖自己这件事。而就算自己承认了这点,也并不意味着因此会迷失,既这样,又有什么好迷惑的呢? 林典牵着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手指轻轻点在萧白风的唇上,林典用着极平静的口吻对他说:「我喜欢你。」 有些出人意料,萧白风并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只是凝望着他,用着很轻松的语气对他说:「关于这点,我早就知道了啊!」 林典闭上眼睛,无声地笑了。 「若有一天你不喜欢了,就直接告诉我。」 「好,我答应你。」 「若哪一天我觉得自己不喜欢你了,我也会直接告诉你。」林典忽然睁开眼睛,眼角带着一丝难得一见的风情,「那个时候,你会不会杀了我?」 萧白风笑了起来,厮磨的身体再次发烫,低哑着声音说道:「我怎么可能杀你……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我舍不舍得放手。」 觉察到顶在腹部的硬物,林典皱了皱眉:「怎么?还要做?」 萧白风的手已经滑到了他的臀缝间,轻易地将刚刚还温柔接纳过自己的地方揉开。 「我看你也很想要吧。」 林典伸手就推,口中喷出无奈的吐息:「让我睡吧。」 「谁叫你刚刚说了那么可爱的话呢?」萧白风将他的身子翻过来,把再次兴奋起来的凶器顶入了林典的身体,「你就好好地享受我给你的惩罚吧!」 「该死的!」林典握着枕角的手指发白,俊秀的脸也难过地再次皱了起来。随着那一记记猛力地冲撞,已经发出过不知多少遍的呻吟声再次从形状优美的唇角处流溢了出来。 直到东方泛白,那甜蜜而狂乱的折磨还丝毫没有停下的预兆。 第九章 从睡梦中醒来,天已经亮了。揉了揉依旧酸胀的眼睛,林典支起完全没有力气的腰部。跟萧白风没日没夜的厮混在一起已经过了两天多,使用过度的腰部现在还残留着麻痹的感觉,产生了仿佛那一直折磨却又能带给自己快乐的热楔还在体内的错觉。 有些吃力地穿戴好衣服,林典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还好,萧白风还记得事后将自己的身体清理干净,虽然一身的疲惫感,但终于可以从连日的湿粘触感中解脱出来还是让他感到清爽的魅力。 房门外寂静无声,一定是萧白风吩咐了宫人不可以近身打扰的缘故,这让林典放松了许多。不过一想起这两日耽于欲念的沉醉,林典还是禁不住双颊发热。如此不知节制的话,以后还是少跟萧白风在一起的好。想到这里的时候,林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角带笑的表情有多么妩媚。 脚步虚浮地走出内殿,站在院落里,久违的阳光让他眯起了双眼。 「典卫!」 「嗯……」林典懒懒地应了一声。玄武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皇上去早朝了吗?」透过指尖的缝隙,林典看了看天上的日色,「时候果然不早了。」 玄武点了点头。 「是,皇上三日未朝,若再不去,怕朝臣们有想法。」 「他也变得这么在意别人的想法了呢。」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林典轻声叹了口气。稍显苍白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明亮。 「陛下说,朱雀不在你府中,这些日子你不如就住在宫中,若你醒了,要我对你说。」玄武跟在林典的身后,不远不近,不缓不急。 「哦。」林典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玄武摇了摇头。 「那个……」 「有什么事?」 「小云说,福王这两日吵着要见你,又见不到,所以有些情绪。」 林典弯起了眼睛:「他还是小孩子心性,只是有些寂寞了。小云不是在陪着他吗?」 玄武点点头道:「不知为什么,福王好像特别喜欢你。」 林典扬起了嘴角。 快到正午,阳光实在有些刺目,让他有些发昏。这些日子没天没地的,也不记得有没有好好吃东西。没觉着饿,但脚下飘得很。 来到殿外,守殿的卫士都十分恭敬地向他行礼。 「大人,您脸色不太好。」 「无妨。」林典应了声,抬头看了看天。 晴空万里,也没有风。 远远地,他看见了萧白风走近的身影。然后,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站在一旁的玄武看得真切,那一瞬间林典眼中如春冰一样迅速消褪的寒意让他看了也有几分心动的感觉。 林典负着手站在殿前的石阶上,白衣如雪,乌发如云,一向冷淡的容颜上散发着暖暖的光采。萧白风也不禁开颜,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跑到了林典的身前。 「陛下!」除了林典外,玄武和其他的侍卫都跪了下去请安。只有林典,依旧直挺着腰,用最清澄地目光看着自己。 萧白风在他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你起了?」 「嗯。」 跟在萧白风身后的魏若谷看着皇上一脸柔情地将林典的手拉起,和他在阳光之下并肩站着。萧白风的脸上有着他所不熟悉的表情,眼神中所含着的意思让他不寒而栗。阳光在两人的身周投射下金色的光晕,两个无比出色的人站在那里,无法融入的气氛却毫无违和之处。一瞬间,魏若谷的心跌入了冰窖。 「先帝交待过,让你不要去管,你却还这么操心,真是改不掉的劳碌命。」用拂尘细细地掸着佛龛上的浮尘,多宝公公一脸淡然,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因为魏若谷的话有半点迟滞。「太傅啊,有些事不可强求。」 「公公,我只是想不通,也不甘心啊。」站在挂着先帝画像的灵位前,魏若谷唏嘘不已,「皇上天资过人,心性又极佳,会是个可以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好皇上,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有了这个毛病呢!」 多宝放下手中拂尘,抬眼看了看他道:「各花入各眼,各人有各命。皇上和先帝一样,过于看重情爱之事,他甚至比先帝还要执着些。太傅,别说老夫没提醒你,皇上这人虽然看起来宽厚温和,但他骨子里有宁折勿弯的硬气,认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改变。若真地发起狠来,下手绝对不会容情。」精练的眼睛看着魏若谷,那里藏着通透一切的世故。「别做傻事,你自己学生的脾气你应该也很清楚。」 魏若谷看着先帝的画像,久久没有说话。不管怎么样,先要想办法让皇上有一个自己的后代。可是若皇上心里只有一个林典,那就算是有天仙在他的面前,怕他也不会抬一下眉毛。 还有一点点,福王萧衍城,也已经长大了啊! 没过几天,一些流言蜚语便在朝堂之上悄悄传开,甚至有一些流入了民间。 「真是无聊!」奏摺被扔到桌上,萧白风皱着眉伸手拿过了另一本。翻了没两下,又扔到了一边。 林典走到他身边,伸手将萧白风扔到一边的奏摺拿起,问道:「什么事?我能看一看吗?」 萧白风抬眼看了看他。 「不是不让你看,怕你心烦而已。」 林典冷笑了一声:「影卫还在的时候,什么没遇到过,还能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吗?」 只看了两行,林典的眉毛就蹙在了一起。 「我说的吧……」 「原本只是些流言,现在居然有官员上书说这事……」林典将奏摺放下,「你打算怎么办?」 「你信吗?」萧白风没直接回答,而是托着腮问林典。 林典看了看他,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你会信吗?」 「衍城想过什么日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萧白风笑了起来,将薄薄的摺子在手里掂了掂,「他宁愿做个普通人,也不愿意当皇帝这么麻烦。如果他有一丁点儿想坐这个位子,父皇是绝对不会来打我的主意的。」 「要我派人去查查吗?或许是有人故意在散布这些消息吧。」林典想了想,「影卫虽然没了,但人都还在,我让朱雀去查一查。」 「今夜留下来吗?」萧白风拉住林典的衣袖,一脸渴求地看着他。 「陛下!」林典轻轻甩开萧白风的手,微微一笑,「我的夫人才刚刚回来,您想让臣夜不归宿,将新婚妻子扔在家中独守空闺吗?」 萧白风脸色微变,站起了身。 「我只答应过你们成亲,让朱雀住到你的府中,可没许过别的事!」 林典拢了拢头发,慢条斯理地回答:「皇上日理万机,没理由要来过问臣子的房中之事。今天时辰已不早,臣要跟玄武换班了。」 正要转身向外走,突然腰上一紧,人已经被萧白风抓着扛在了肩头。 「你做什么?快些放我下来!」林典一惊,怒叫着拍打着萧白风的后背。 「嘘!别叫!」将人温柔地放在床上,将自己发烫的身体紧紧贴上,萧白风在他的耳边发出了沉重的叹息,「多陪我一会也不愿意吗?」 卸去了衣服就如同卸去了防备,林典推拒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烛光中,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萧白风瞳仁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微红的双颊,发亮的眼睛,涌动着与萧白风一样的情欲。 很快被点燃的空气让四周都变得燥热起来,两只手紧紧抓着身下的锦被,紧闭的双唇中时尔发出几声压抑的声音。 萧白风用手擦去那白洁额角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并俯下身轻轻舔着那被牙齿咬得发白的双唇。无法招架的林典终于在萧白风的执着攻势下松开了双唇。 「啊!」嘴角处被咬得发疼,林典睁开了眼睛。「别、别弄出痕迹来!朱雀会看到……」 萧白风不满地低哼了一声,却松开了口,转而吸吮起林典的锁骨来。刻意弄出的痕迹顿时在白皙的身体上绽放出来。 林典双手攀上了萧白风的脖颈,为了让他停下而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双唇。如同丢入干柴中的火种,蓬地一声,便燃了。 站在殿外的玄武双手抱在胸前,冷静地看着殿前的动静。云重在一边转来转去。 「还不能进吗?还不行吗?」可爱的眼睛探询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玄武,「呐,可不可以在外面喊一声?」 玄武摇了摇头。 「急死人了……」云重再次围着玄武转起圈儿来,「这可怎么办……」 「别转了,就算现在进去,也未必有用……」玄武将云重拉住,「你忘了吗?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冷静,关心则乱,乱了会影响你的判断。」 云重看了看玄武那张沉静的脸,咬着牙点了点头。看着云重的有些发红的眼角,玄武又有些不忍,不由得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别担心,朱雀没那么弱,不会出事的!何况还有红莲和黄裳在跟着她。」 「我知道……」云重叹了一声将头抵在了玄武的胸前,沉着声说道,「以前也没少碰上过事……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心神不宁,总是觉得会出事,所以才会失了方寸。」 玄武拍了拍云重的后背,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朱雀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会担心她也是应该的。」 云重低低地叹了声道:「让我靠一会会吧,一会就行!」 玄武没说话,只是将他轻轻搂在了胸前。 没过半个时辰,林典揉着眼睛打开了门。看到月光之下相拥的两人时,林典愣了一下。玄武听到声音,立刻将云重松开,垂着手站到了一边,云重也不禁红了脸,将头了低了下去。 「小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典卫!姐姐不见了!」 听了云重的话,林典蹙起了眉尖。 「彩音?她出了什么事?你不是应该在福王那里的吗?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其实……是殿下要去找您,所以我们一起去了典卫府。还没到,正好看到姐姐被一群黑衣人掠走。」 林典双目一凛。 「福王呢?他现下在哪里?」 「殿下着我来找您,他说先回宫里等消息。」 「你以为以他的个性,他会乖乖地回宫里吗!」林典的表情瞬时变得有些可怕,「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唰」地一下,云重出了一身冷汗。 「人呢?谁跟着?」林典二话不说,立刻向宫外疾步走。 「红莲和黄裳。她们跟去了。」云重立刻跟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林典的身影刚刚消失于夜色中,萧白风就出现在了殿门口。 玄武迟疑了片刻,将所听到的事情向萧白风细述了一番。萧白风听着听着,双眉锁了起来。 「朕要去!」 「陛下,不可!」玄武伸出了手臂,「典卫在,您无需涉险!」 「傻子!」萧白风叹了一声道,「就是他在才要去的啊!何况还有福王……这个专惹事的小子……有他在,林典能放开手脚那才怪!」 玄武有些听不明白,但在萧白风的坚持下,他只能无奈地守护着他,二人一起潜出了宫去。 黑夜中隐隐有细微的磷光闪动,那是红莲和黄裳留下的记号,不去注意的话,根本没人看得出来。黑色的夜空中,两只白色泛着莹光的小蝴蝶扑闪着翅膀悠悠前行,林典寒着一张脸,在冷寂的街道中穿行。影卫所饲的冥光蝶是同门中专门用来传递路线的秘宝,幸亏云重还随身带着,否则仅凭他们的肉眼,想要追踪月眠花粉的踪迹实在不易。 起起落落之后,林典站在了一处高墙之前。 「这是哪里?」林典并没急着进去。反而向后退了几步,仔细地打量四周。冥光蝶在这里失去踪影,人应该在这里没错。这大宅离皇城较远,四周也比较荒僻,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典卫?」云重追到他身后,稍稍有些喘,「是这里吗?」 「看起来是。」林典沉声道,「不过,这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小云你要小心些。」 「是!」从来还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任务的云重因为初涉险地而有些激动,心里也砰砰乱跳起来。 跃上墙头,林典暗暗凝聚了真气在四周,但是除了寂静的夜色和黑暗的院落,并没有别的可疑身影。 将手中的石子弹向地面,石子弹落之处发出一声闷响,随后弹落了几下便没了声音。看来下面是实地,也没有什么机关。林典这才轻轻落地在了地面上。 穿过院子,面前又是一进的院子。对面的正宅黑着灯,什么也看不清楚。林典的脚刚一踏进去,正宅和两侧的偏室突然一起亮起了灯光。林典心中一惊,脚步却并没有停下。 正宅的门打开了,正对着门口,云彩音被粗索缚在一张太师椅上,口中封着白绢,神情看来有些萎顿。 「彩音!」林典扬声叫道,「你没事吧!」 云彩音抬起头,看着林典的眼神中有些焦虑,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典缓缓地抽出了剑。 云重见了彩音,正想冲过去,却被面前的剑身拦住了去路。 「小云,冷静些,现在不是过去的时候。」 寂静的大宅里响起了稀落的掌声,一个人缓步出现在了云彩音的身后。 「原来是你!」林典皱起了双眉。「想不到你居然会做半夜掳人的这种勾当。」 「本来我也只是在赌,看你对尊夫人是否还有一丝情谊,没想到真让老夫给赌对了。虽然陛下宠爱你,你却能不弃糟糠,也算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 「魏太傅,这么辛苦地引我到这里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赞辞吧。」林典眯起了眼睛。如果是这么一副笃定的样子,只怕这里还真藏了不少高手,「如果有事想要林某效力,您用不着花费如此功夫。以帝师之位,还做此偷鸡摸狗不入流的事情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魏若谷一派自若神情,丝毫不为所动。「典卫,你该知道老夫请你过来的目的了吧。」 林典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向前跨了一步。 「林某驽钝,愿听太傅指教。」 「对皇上而言,典卫并非男宠,老夫所言可是?」魏若谷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要承认这点很难,老夫也是挣扎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林典脸上的神情变得有几分奇怪。 「你对陛下而言,太过沉重了。」魏若谷看着林典,微微地摇了摇头,「你实在是个很出色的人,如果不是陛下对你的执念过深,或许你会是朝堂上有为的年轻一代。只可惜,他看上的是你,而你也没有好好地拒绝,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他的决定,是别人可以断绝的了的吗?」平淡的口吻,听不出是喜是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一向自诩精忠为国的大人们,想来是看我这个妖孽太过碍眼了吧。」 「典卫并非妖孽,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错误的人,被加上了一段错误的感情。」魏若谷叹了一口气,「我并不恨你,反而有些可怜你。只是,只要你在世一天,陛下就绝不肯娶后立妃,更别说让女人为他生下子嗣。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家天下断送在陛下的身上。」 林典突然笑了起来。月光下,原本寒冰一样的莹白面容散发出慑人的艳光出来,连魏若谷也不觉呆了一呆。 「萧白风真可怜。」林典带着嘲讽的目光看得魏若谷一阵头皮发麻,「原来他在你们的眼中,不过是头种猪,他对这个国家而言,唯一的作用只是生孩子。」 魏若谷脸上一红,算是默认了林典的说法。 「你以为你有本事可以杀得了我吗?」林典提着剑,轻轻向前踏了一步,「我想太傅既知道我的来历,不会一点没准备就引我到这里吧。」 红莲和黄裳到现在还没露面,林典心中已经有了一丝预感。在这个沉寂古旧的大宅子里,只怕魏若谷早已经设好了陷阱机关,在等着抓自己这只势在必得的猎物。云彩音现在被缚着,萧衍城也不见踪影。能一手擒下影卫中四神之一的朱雀,魏若谷这只老狐狸并不简单。 「不,老夫当然不会亲手送你上路。」魏若谷捋着胡须,清癯的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来,「影卫之首的你,身手当然无人可及,但是典卫,身手再好的人,如果身上没有了半分气力,还是只能乖乖地随人鱼肉。怎么样,典卫,尊夫人现在在我的手中,你要不要先把剑放下来?」 林典突然笑了起来,他看了看被缚着的云彩音,然后将目光再次投向魏若谷:「太傅,您难道忘了我是谁吗?除了陛下的安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威胁我。」 「是吗?」魏若谷也笑了起来。他看了看站在林典身后的云重,「这位小兄弟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是尊夫人的胞弟……小小年纪,居然也如此了得,想来也是影卫中的一员喽?怪不得,老夫还在想,尊夫人明明不过是青楼中的艺妓,怎么也有一身出奇的武功?影卫的势力还真是让老夫汗颜了一把。」 魏若谷轻声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语道:「实在没办法,只好再押一人过来了。」 言毕拍了拍手,立刻有两人架着另外一人走了过来。 握着剑的手一紧,林典的眼中浮上了一层杀意。 「太傅您这是什么意思?」 萧衍城的头低垂着,似乎是被人弄昏了,手脚都软软地垂下来,看起来有些狼狈。 「没什么,老夫想给典卫一个机会。」魏若谷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坊间都在传言福王更有资格继承先帝的皇位,朝中也有不少大臣在暗暗支持他,典卫难道不会觉得福王的存在是对陛下的不小威胁吗?」 林典竖起了双眉,看着魏若谷的目光变得有些凶狠:「原来那些关于福王的流言和动作都是你策动的。」 「冤枉!」魏若谷摇手,「老夫没策动,只是实话实说让大家都明白这一点罢了。陛下心肠不够狠辣,否则临川王早就能被除掉。对临川王尚且如此,福王又是他同母的兄弟,想来他更是下不了决心动手。典卫既然一切以陛下为重,何不乘此机会帮陛下顺手消除了祸患,也算是送给陛下最后的忠心呢?」 虽然气得脸色发白,林典却还保持着冷静的神情,缓缓说:「太傅想得也算周到,在下可以考虑一下。」 魏若谷笑了一声,向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人过来给昏睡中的萧衍城喂了些东西。没过一会,萧衍城便自己站了起来,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前面。 「殿下,前面站着的就是林典,你不是很想杀他吗?」一边说着,魏若谷一边将手下递上的佩剑塞进了萧衍城的手中。萧衍城就如同木偶一样,双目茫然地接过剑,摇摇晃晃地向林典走去。 「福王!」林典双目一凛,咬牙瞪向魏若谷,「卑鄙!」 魏若谷不答,只捻着须含笑观看。 萧衍城突然发力,手中长剑如灵蛇一般直刺林典的面门。林典移步躲开,身体已经贴向萧衍城,手中长剑轻轻一推一带,将将萧衍城的身体揽入怀中,手指疾点萧衍城的几处大穴。萧衍城口中呜呜叫了几声,手上的剑回转再次刺向林典。 林典松开手,身体急急地滑出去,但头上的乌发还是被锋利的剑尖挑去了数十根。 「你动了什么手脚?」明明点中了,萧衍城却没有倒下,而自己的内力也如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半点痕迹。林典大惊之下,脱口问魏若谷。 「典卫的反应和尊夫人真像。」魏若谷笑了两声,「这院外种了一些步仙草,现在正是开花的时节。」 闪过萧衍城的又一剑,林典挑起眉毛。 「典卫经过的时候想必闻到了吧,淡淡的味道,典雅又悠柔,实在很配步仙的名字。只是这香气有一点奇特之处。我们这些普通人闻了之后通体舒泰,百病不侵,而内力深厚的高手闻了,内力就会慢慢消失,越是内力高强的人,身体越会变得无力。我这里随便挑个伙夫也能轻松将其制服。典卫,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呼吸困难,四肢无力了呢?」 林典咬着唇,没回话。而萧衍城的剑却一剑快过一剑。 魏若谷看着他,眼中露出惋惜之色。像林典这么出色的人,实在很难再找得到了。不过只要今天萧衍城杀了林典,到了明日,萧衍城的命也必保不住。虽然无论是萧衍城还是林典都算是个不错的人,但只要是对萧白风的帝位稳固有影响的,他魏若谷都不能容得。 有些不想看下去,魏若谷抬起了头,看着天上黯淡的星光叹息。先帝啊,等一切安定了,臣便到黄泉之下向您去请罪吧。 第十章 林典的手快握不住剑了,脚步也有些发软。身边的云重已经倒在了地上,自己也是强撑着才站着。萧衍城的剑在他的眼前晃动着,闪着白花花的光芒,可是自己却已经快无法分辨,哪边该让哪边该挡了。难不成今天真地要命丧于此了? 脚下一个趔趄,林典没能稳住身体,一下倒在了地上。萧衍城手中的剑直指着他的胸膛便要刺下去。林典看着萧衍城的脸,心里却出奇的平静,萧衍城的面容七分像极了早逝的亲娘,却还有三分像极了萧白风。萧白风那总是带着几分无奈的笑脸浮在了眼前,这一刻,他突然在想,如果萧白风看到自己现在这样会是什么表情。只是这么想着,心底就泛起带着甜蜜的刺痛。 于是林典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略带了点哀伤,却又很平静满足。他伸出手,对萧衍城说:「衍城,来吧!」 萧衍城的剑贴在林典胸前的衣服上,居然没有刺下去。呆滞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林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典叫他的那声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神智受控的萧衍城就是拿着剑,没有刺下去。 这种情形变得有些诡异,便连魏若谷也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他连连击掌,不停地催促着萧衍城动手。萧衍城似乎还在斗争着,身体摇晃得厉害,手上的剑也在颤抖。 「典卫!」伏在地上的云重抬着头,对着林典叫着,眼泪流了出来。 林典侧头看了看他,对云重说道:「小云,别怨他。福王是不得已的,答应我,就算我今天被他杀了,你今后也一样要用生命保护他。」 云重拼命咬着牙,摇了摇头说:「典卫,我做不到!」 林典叹了一口气说:「你就把他当成我吧。」说完了,他将目光投向了萧衍城。 「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照顾你……」他苦笑了一声,看着萧衍城的目光十分温柔,「不过,就算没有我,你之前的生活也一样优渥快乐……只要你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地活着……如果萧白风以后敢对你怎么样,我在下面也不会放过他。」 萧衍城还是面无表情,只是脸上滑下两颗水珠。林典笑了一声,轻轻闭上了眼睛。 「萧白风,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过……不过……算了吧……」 魏若谷见萧衍城迟迟不动手,未免有些急了。他走下木阶,对着萧衍城喊道:「快些,快些!」 萧衍城的身体微微摇动了片刻,手上的剑向下刺入了半分。剑尖刺破单薄的衣服,从里向外渗出了鲜艳的红色。而林典眉头也没皱一下,依旧脸色平静地闭目等着。 门内的云彩音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连人带椅立了起来,向前扑去,滚了两滚,正滚出门外,一下子将站在台阶之上的魏若谷撞翻。 魏若谷不及防备,整个人被云彩音用椅子压在下面,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身边的下属急忙冲了过去,将云彩音和椅子拉到旁边,扶起了魏若谷。魏若谷扶着腰站起身,一掌便掴在了彩音的脸上。用力大了些,正好将堵在云彩音嘴里的白绢给带了出来。 白净的脸顿时红肿了一片,云彩音却毫不在意。清亮的声音冲口而出。 「魏若谷你这个老匹夫,你今天害了林典,明天我们影卫便让你全家鸡犬升天,你信不信?」说着,云彩音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家里三个儿子,三个女儿,最小的孙子还未足月,你想不想知道我们会怎么对待他们?」 魏若谷打了个寒战。 「你住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氏天下,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所有罪愆全由我一人承担,你休想威胁了我。」 「你当真不想知道我们影卫对付敌人的办法吗?」云彩音乌黑的双眼盯着魏若谷看,「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三天三夜痛得叫不出声,想死也死不成,好,我倒要看看你的那些儿孙们有没有你的硬骨头。我们会当着你的面,一个个将他们剐成肉泥。直到最后一片肉从骨头上割下来,他们还留着一口气能看着自己全身的骨头,你看这是不是很好玩?」 魏若谷扬起手,又是一掌。彩音的唇角流下了血,她却笑得更大声。 「你只知道林典是影卫之首,却不知道影卫有四神吗?你以为只要林典死了,影卫便不存在了吗?真是可笑又可悲!」彩音的肿起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你今天要杀的林典是『白虎』,而我就是『朱雀』,我们还有『玄武』和『青龙』。你让你的全家老少都洗洗干净等着受死吧。」 魏若谷脸上一僵,伸手夺过手下的剑,将剑抵在了彩音的项前。 「他们是谁?在哪哪里?」 「怕了?」彩音斜着眼看了看他,「原来自诩忠义之臣的你也有害怕的一天。想知道吗?好,我告诉你,你俯耳过来。」 魏若谷刚将耳朵凑过去,彩音立刻张口咬住了魏若谷的耳朵,一咬一扯,生生咬下一块耳肉来。魏若谷惨叫了一声,捂着耳朵退到后面。 「等你到了下面来,我一定好好告诉你!」云彩音将鲜血吐了出去。鲜红的血染着丰满的双唇,显得格外的妖艳。 「臭婊子!」魏若谷怒叫了一声,将手中的剑狠狠刺进了云彩音的胸口。鲜血从剑尖入口处喷溅而出,点点腥红落了魏若谷一脸。 「姐!」云重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彩音!」林典看着云彩音的方向也叫了出来。云彩音侧过头,一双美目盯着林典,染红的双唇露出了绝美的微笑。 「小林……」 以为泪水不会再有的林典心中一阵剧痛,双目模糊了起来。 「彩音!」 云彩音红唇微张,好像要说什么,却什么声音也再没发出,只是圆睁着双眼,失去了生气。 魏若谷将剑拔出,看着云彩音的脸微微怔了怔。然后转身走到了云重的面前。 「如果不想像你姐姐一样的下场,就把那个玄武和青龙的身份说出来。」 云重红着眼睛,恨恨地瞪着他。 「你想知道?你知道以后想怎么样?去杀了他们吗?」一边流着泪,云重一边笑起来,笑得不可自抑,身体伏在地上剧烈地颤动着,「真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快点说!」被云重有些可怖的笑声催促得焦躁无比,魏若谷用剑在云重的后背狠狠地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立时将他的后背染得血红。 「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云重年纪虽小,骨头却硬得很。被生生划出这么长的伤口,他竟然连眉头也不皱一下。「魏若谷,你死定了!」 魏若谷的手腕颤抖着,剑却怎么也刺不下去。刚刚刺杀云彩音只是他一气怒极,从小只读诗书的他何曾亲手杀过人。只是,一想到刚刚云彩音所说的话,寒意就从骨髓里向外渗透。 影卫是极隐秘的存在,在朝堂这么久,关于影卫的种种传说他都有听闻。他并不怕死,但不代表他可以让自己的家人,特别是那几个天真可爱的孙辈们去送死,而且死得痛苦且没有尊严。无论如何,他只能主动出击。 「你还年轻,何苦这么为难自己!」硬的不行,魏若谷便来软的,「只要你说出玄武和青龙的真实身份,我便不会杀你,而且将你送到远方,给你笔钱财,让你好好度日,你姐姐我也会厚葬的。」 「啐!」云重吐了一口,极轻蔑地看着他。 「只要你说,我也可以放过林典!」魏若谷一扬手,立刻有人上前来,将萧衍城架到一边去,「你们对林典都这么忠心,想必不想见他死。我保证,只要你说了,我可以不杀他!」 云重迟疑了片刻。只要林典不死……他的目光看着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的林典。 林典也正看着他—缓缓地摇头。 「我便说出来,他也无法动得了他们!」云重用目光向林典示意。 「你说的当真?你真的不会再害典卫?」云重向魏若谷求证。 魏若谷立刻点头:「不错,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杀林典不代表不可以让他变成废人。只要让陛下再也见不到林典,只要让陛下相信林典是被萧衍城所害,那么他这一石二鸟之计就绝无失败的可能。 「小云!」没等云重开口,林典已经出声,他的声音平和而淡定,和魏若谷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一样,让人那么的舒服。「你忘了影卫的守则了吗?」 云重浑身一震,闭住了口。 「魏若谷,你要杀便杀吧。」林典清亮的双眸显得十分平静,「影卫有影卫的生存守则,我们绝对不会受人威胁。与其受辱生,毋宁死。」 魏若谷急地蹲在云重身边道:「你莫听他的,快些说出来,说出来你们就都不用死!」 「你这么想知道的话,用不着问他,朕来告诉你!」众人眼前一花,轻衣简从的萧白风已经站在了林典的面前。 「你……」林典望着他,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 萧白风蹲下身,将林典冰冷的手握在了掌心。 「对不起,我来得迟了。」 林典微微摇了摇头,眼泪却再也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白风……」 从来没听过他如此亲昵地叫过自己的名字,萧白风将林典的身体轻轻搂入怀中。 「我来迟了,对不起!」重复说着这样的话,萧白风将双唇不断地印落在林典的眉梢眼角。 「陛下?」没想到萧白风会出现在这里,魏若谷睁着无法置信的眼睛,望着眼前搂着林典的男人。 萧白风转过头,看着依旧被缚在椅上,睁着双目的云彩音,脸上掠过又痛又怒的神情。 「老师……朕实在想不到,你竟然连个女子也不能放过……」 「不……这不是……」 「她可是朕重要的『朱雀』……朕,一直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 可以感受到萧白风声音中的怒气和气得微微发抖的身体,林典看着云彩音的尸体,轻轻咬住了下唇。 「你甚至让朕最心爱的弟弟去杀朕最心爱的人。」用不着说明,只要看一看现场的情形,萧白风已完全了然魏若谷的如意打算。「朕与你说过不知道多少次,衍城从来没有过觊觎皇位的想法。若他有这个想法,朕早就满心欢喜地将这个江山送与他……为什么你偏偏不肯信,非要除去他不可?」 魏若谷不觉挺直了身体。 「臣所做全是为了萧氏的天下,并不全然是为了陛下您。」 萧白风看了他半晌,才说:「老师,你以为杀了他们两个,这个天下便会固若金汤了吗?」 「最起码,萧氏一族不会在陛下手中断绝。」 「衍城也是萧家的皇族,你却要亲手断绝他!」 魏若谷闭上唇,良久才说:「他日后必会是你的祸端。」 萧白风摇了摇头道:「祸端只在老师心里,这点,老师应该比朕更清楚!」 萧白风的身后,一身玄衣的青年走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萧白风点了点头。青年随后看见了一身是血趴在地上的云重,眼中寒光一闪,却忍着没有过去。 「朱雀死了。」他有些伤感地对青年说,「你去把她身上的绳索松开,让她阖眼吧。」 青年面色沉重地走了过去,将彩音的身体放开。魏若谷的属下们知道此刻站在院中的正是皇帝陛下,便没有人敢上前阻拦。将彩音还温暖的身体抱在怀里,玄武伸出手,轻轻摸着那被抽肿的脸,咬住了牙关。 他抱起彩音的身体,走到了萧白风的近前。 「我想她,还是希望典卫亲手让她阖眼。」 「放我下来!」林典轻声地说。于是萧白风将他放下,让他的身体靠着自己。 林典凝视着彩音的脸,看了很久,才将手放在了她的眼睛上。 「彩音……你安心地去吧……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会好好地待你!」 萧白风没有说话,只是将搂住他的手紧了又紧。 「玄武,你去看小云吧,他也伤得不轻。」林典示意玄武将彩音放下。 魏若谷终于看清楚了「玄武」的容貌。身材颀长,一身玄衣下包裹的身体看来强韧而灵敏。他有一张如刀削般轮廓鲜明的脸,英俊但看起来十分冷漠。深陷的眼窝,闪着寒光的黑色双瞳,淡薄的双唇和坚毅的下巴。他看过这张脸,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萧白风,他以为是萧白风专属的护卫,却原来是四神之一的玄武。 玄武看向他的目光深刻而寒冷,魏若谷完全可以读懂其中包含的意思。但,那人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俯下身,将受了伤的云重抱在了怀中。 「小云!」有些心疼地看着云重身上的伤,玄武浓黑的双眉拧在了一起。「我不会放过他。」 云重将头埋进了玄武温暖的怀中。 门外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黑沉沉的天际也被映上了一层红幕。 「这里种了步仙草。」林典靠着萧白风,轻声地说,「你没有什么事吗?」 「怎么会没有……」萧白风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我现在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呢,我想玄武一定也一样……不过没关系,我和玄武过来之前已经让疾影去唤了羽林骑军过来,现在马上就会进来了。只要他们在,我们便万无一失。」 林典舒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老师……」萧白风有些艰难地开口,「他是不会对我动手的……是他对我的期望,把他逼上了绝路。」 林典没说话,紧紧地握住了萧白风的手。 他是还有些话没来得及对萧白风说,但当萧白风就在自己身边时,这些话反而说不出口。有些话,或许放在心里就好。他抬起头,看着萧白风的脸有些发怔。 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离自己是如此之近,近得甚至可以看清他脸上细细的毛发。身体内顿时盈满了近似喜悦和痛苦交缠的心情,林典粗暴地将萧白风的头拉下来,如同撕咬一般吻住了他的唇。 只有一瞬间的错愕,萧白风立刻热烈地予以了回应。胸口传来了阵阵的疼痛,是被萧衍城刺开的伤口被过度挤压,还是因为身体内部泛起的痛楚,林典已无暇探究,唯一让他在意的只有萧白风此刻就在这里,并且被自己吻着的这个现实。那一刻,林典甚至产生了要将萧白风完全吞入体内的冲动,如此强烈的情感,让他倍受冲击而发出了悲鸣。 只有他,不想放开啊! 正吻着,林典的身体突然被萧白风远远推开。身体向外扑倒的同时,一支亮白刺目的长剑就在林典的眼前,刺入了萧白风的胸膛。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 被左右挟制着的萧衍城不知何时起恢复了行动力,就在林典与萧白风热烈拥吻之时,他手中的剑突然向着林典的后背刺了过去。萧白风本能地将林典推开,自己的胸膛便毫无滞碍地完全敞露在了萧衍城的剑锋之前。 剑身没入了萧白风的身体,就如同彩音被魏若谷一剑穿胸时的情形一样。只是,这次萧白风的血并没有飞溅而出,只是顺着剑身慢慢地流出,滴落在了地面。 萧衍城还是呆呆地站着,看着剑身上流出的血一脸的木然。萧白风将手搭在剑身之上,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衍城,还不醒醒吗?好孩子是不可以乱玩兵器的。」 火光突起,数十名全副银盔银甲的羽林军冲了进来。 「陛下!」率队入内的羽林军千羽长见到萧白风的模样大惊失色,合身扑了过来,「陛下受伤了!快唤军医过来!」 立刻有两名身着军甲的随军大夫冲了过来。 「快!快马去太医院,将太医都叫来!」 萧白风吸了一口气,轻轻摆了摆手。 「你们……先去向太傅要解药,朕……要福王……好……好的……」说完仰面倒了下去。 「白风!」林典叫了一声,拨开军医扑到了萧白风的面前。 「林典……我……」萧白风苦笑了一声,拉起了他的手,「我可能不能继续陪你了……」只此一句话,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拿一双眼睛看着他,眨也不眨一下。 林典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有无数小人在脑子里敲着鼓,轰隆轰隆地响个没完。伸出手,想要帮萧白风止血,手指却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完全找不准方向,好不容易找到穴位点下去,却又想起此刻自己没半分内力,点下去也是白点。 「别哭……」萧白风气息微弱地说,「你哭成这样,让我还怎么安心地走……」 哭了吗?林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冰凉,早已湿了一大片。很久没有哭过了,怪不得眼睛又酸又涩胀得难受。林典抬起手,对准萧白风的脸就是一掌,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对准了地上奄奄一息的皇帝和用力掴了皇帝耳光的都廷卫长。 「你别死!」他们一向冷静严峻的典卫大人揪着陛下的衣襟一边哭一边叫,「不准死,你听到没有!你不准死!」 「我做了些什么……我做了些什么……」魏若谷跪在了地上,他的声音和神情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先帝……老臣对不起你……」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魏若谷向前膝行了几步,「陛下,是臣害了你……只是求你……放过我的子孙……」 萧白风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林典愤怒地抓起地上一粒石头对准魏若谷的额头就掷了过去。魏若谷不避不让,额头上立刻青紫了一块。 「好。」萧白风看着魏若谷,缓缓地点头,「不管怎么说,你始终是我的老师。」 魏若谷老泪纵横,连磕了几个响头之后,拾起地上的剑便割破了自己的咽喉。 萧白风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林典。 「如果说我爱你,你会不会信?」 林典摇头:「如果爱,你就别死……别在我面前死……」 「我对你说了无数次,你却总也听不进去。」萧白风抬手轻轻摸着林典的脸,「现在我要死了,难道你还是不信吗?」 林典突地抬起手又甩了萧白风一巴掌:「你想要我相信,就别死!我……我还想……还想继续听你对我胡说八道……」 眼泪无法止住地不断掉落,无法抑制的情感终于冲破了自己所下的桎梏,喷发而出,「萧白风,你不是一直想听我说的吗?你别死……当我求你……你怎么可以在我想跟你说的时候就去死……如果你现在离开我,我便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对你说那几个字……萧白风、萧白风……」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失去理智的林典只知道揪着萧白风的领口不停地喊他的名字。 只是萧白风却没有了回应。含着笑的脸甚至还带着淡红的指痕,如同沉睡一般没有了声息。 林典将他的头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痴痴地看着他的脸。 「你这傻瓜……」他将沾满泪水的吻落满了萧白风的面颊和双唇,一边吻着一边低声地呢喃,「我爱你,我爱你,我怎么能不爱你……白风,我早就爱上了你……早就爱上了你,只是我不敢告诉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说离开就离开……」 「典卫……」玄武站在了林典的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林典却如着了疯魔似的完全不予理会,还在自言自语着。 「你是在埋怨我不肯跟你说我爱你吗?」林典自顾自地说着,将额头贴在了萧白风的额上,「你知道我不敢相信爱,但并不是说我不会爱啊……」说着,用自己的唇去吻萧白风的唇,「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去找你……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怎么可以一个人离开……」 跪在一旁的两个军医看傻了眼,虽然世间诸多流传,但他们还是第一次亲眼证实陛下与都廷卫长之间的非常关系。即便如此,他们却丝毫未觉不妥。陛下与典卫,他们在一起并不会让人觉得有任何违和感。只是看林典的模样,他们总觉得心惊肉跳的。 果然,林典抬起了头,盯着他们看。那毫无生气的目光看得人寒气自脚底直透发尖。 「你过来。」微微有些嘶哑的声音倒还算平静。被点指到的军医战战兢兢地爬过来。林典也不说话,直接就将军医腰间佩的短剑抽出来。 「典卫!不要!」军医立刻伸手去抢,但那短剑在林典的指尖盘绕了两圈,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法,短剑已经避开了军医的手毫无滞碍地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典卫!」众人一起惊呼起来。早守在一边的玄武此刻突然出手,手上的剑柄直击林典颈后,脚上一使力,已经触到胸前衣襟的短剑被玄武一脚踢飞。被剑柄击中的林典软软倒下晕了过去。 玄武蹲下身,看着萧白风,叹了一口气。 「好了,陛下,您要玩到什么时候?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众人又是一惊,随后又大喜。 果然,萧白风慢慢地睁开眼睛,竟然从地上坐了起来。 「谁在玩了……朕的确被剑刺伤了嘛。」 玄武皱起了双眉。 「您穿着护心甲,福王中了花香之毒,手上根本没半分内力,那支剑顶多刺入一分半,离您的心脉还远着呢。」 萧白风捂着胸口,笑了起来:「玄武啊,人有时候可不能太聪明哦。」 「那是关心则乱。」玄武挑了挑眉毛,「若伤的是别人,典卫早就能想到了,偏偏伤的是您,您又一副奄奄的模样,他不上当才怪!」 萧白风又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满意之极。 「您满意了吗?」玄武双手抱胸问他。 「满意之极!」萧白风连连点头。 「不过让典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失态……」玄武轻笑了一声,「而且害他差一点就自寻短见,陛下,等典卫醒来,看您怎么去解释吧!」 萧白风看着昏倒在一旁的林典,脸上露出温柔之色。 「不用管那些……他和我,都明白。」 一旁的众人欢呼起来。 「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白风对着众人招招手,然后对着昏迷不醒的林典轻轻说了声:「我们,回家去吧。」 尾声 萧衍城在宫中闷了二个多月了,不出门,也不见客。 虽然萧白风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但是萧衍城还是十分郁闷。自己记不清做了些什么,还是后来听云重一一提及。林典和萧白风一人胸前一个伤口,而这两个伤口偏又都是自己拿剑捅出来的。 一个是自己最敬爱的兄长,另一个是一直有着思慕之情的对象,两人都差一点死在自己的手中,这叫萧衍城如何不郁闷至死呢。昨夜一场秋雨,将院子里的花打落了一地,萧衍城托着下巴靠在窗台上,看着窗外一片萧瑟的景象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云重为他的姐姐带着孝,萧白风特地帮萧衍城换了个影卫,但是总觉得没有云重在的时候自在,但转念一想到云彩音也是那个时候被杀的,萧衍城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云重的好。 朝野里关于福王与皇帝不和的传言已经被渲染夸大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而各种关于福王如何谋刺皇上,而皇上又如何如有神助般逃过一劫及对福王完全不予追究的版本就算是缩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出的萧衍城都听到了好几个。 随他们去,萧衍城觉得无所谓。原本百姓们的生活就挺无聊的,就当是给他们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好了。至于那些如雪片般飞到皇帝案头的奏章要如何处理那更不是他萧衍城所要关心的事。 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好的皇帝,还有什么用!萧衍城咬着手指忿忿地想。总有一天,他还是要把林典给抢回来才行。 「殿下!林典卫又来了!还是不见吗?」贴身的小太监从门口探进头来,向萧衍城问道。 「不见!不见!」他现在哪有脸面见林典?若是见了,他只有找地缝钻的份儿,萧衍城烦躁地摆了摆手。 「不见可不行。」伴着清朗的笑声,林典轻松越过守门太监的阻拦,走到了萧衍城的面前。「殿下,您已经让臣吃了五六回闭门羹了,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见臣了吗?」 「典、典、典卫!」萧衍城跳起来。 看着他一脸惊惶四处张望像是在找可以逃脱之处的样子,林典抚着额叹了一口气。 「原来殿下是真的这么不想见我,罢了,那自此以后,你我便永不相见了吧!」说着作势就要走。 萧衍城又急忙一把拉住他,一脸委屈地说道:「我哪里不想见你,只是没脸见你。好典卫,你别走。」 林典摸了摸萧衍城的头,微微地笑了。 「你现在还痛吗?」萧衍城有些心虚地看着林典的胸前。 「嗯,已经完全好了,这点小伤不妨事。」林典摸了摸前胸,丝毫不以为意地说。 「可是只差一点……」萧衍城的声音颤抖起来,「只差一点就刺到心脏了……」一想起来,萧衍城就一阵害怕,脸色也有些发白。 「不是你的错,虽然被控制了,但你还是忍了很久没动手,说明殿下心里有我,不愿意杀我……」 何止是心里有你,也当然不会想杀你!萧衍城噘起了嘴。只是自己的这份心意该如何表达出来。 「别总是闷在房里了,会闷出病来,要不要我陪你出去散散心?」林典眯着眼,提出建议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微妙。 「散心?」萧衍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出宫吗?」 「不但要出宫。」林典的唇边泛起了一抹笑意,「我们还要出王城!」 「啊!啊啊!」萧衍城高兴地跳了起来,「好啊!我早就想出去见识见识了!可是……」萧衍城一下子又变得沮丧起来,「皇兄不会同意的……」 「我们不用管他!」林典的目光中闪动着光芒,「为什么事事要得到他的同意?就我们两人,一起去闯荡江湖,你说好不好?」 萧衍城开心得几乎身体都要飘了起来。除了连连点头,根本说不出半个「不」字。 两人商量了半天,当夜就收拾了包袱,准备出宫。 「陛下,您说吧,要怎么办?」玄武跟在萧白风的身后低声问。 萧白风一脸的哀怨:「朕明明已经郑重地跟他致歉了多次,他怎么还是不肯原谅朕呢?都已经那么低声下气地求他了……」 玄武瞥了一眼唉气叹气的皇帝,嘴角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陛下,微臣早就劝过您……」 「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吗?」 「哪敢!臣自当尽力竭力让您您与典卫和好……否则,臣等再无好日子过了。」 「少说废话了……他们眼看就要出宫去,朕该怎么办?」 「要我说……」玄武深幽的乌目一闪,「典卫是个强脾气,陛下您用说的是没用,还是直接用身体让他明白您的诚意好了。」 从来没想过一向一本正经的玄武会说出这种话来,萧白风倒抽了一口凉气。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虽然你说的话很有见地,不过玄武……他都不肯让我碰……」皇帝陛下再次露出了怨妇才会有的表情。 玄武嘿嘿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说:「陛下您的功夫难道会在典卫之下吗?」 萧白风抬了抬眉毛。 「而且,臣想宫里,应该也有不少可以用来助兴的宝贝吧!陛下不想试试?」 萧白风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么……」萧白风搓了搓手掌。 「再愣着不动,典卫和福王就真地要出宫了哦!」玄武用手指了指宫门处,再次提醒着萧白风。 「好。」萧白风立刻向前窜了几步,扬声对着宫门守卫喊出了声:「你们!给我守好宫门,传朕口喻,将都廷卫长林典和福王与朕即刻拿下!」 背着包袱正兴高采烈地走在跷家之路上的萧衍城一愣,背上的包袱「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被萧白风抓着袖子的林典怒道,「快放手!」 「不放!」萧白风非但不放,还将林典直接拉入怀中,搂了个死紧。 「放手!这里好多人!」林典涨红了脸,压低声音。正因为有好多人,他也不敢众目睽睽之下便与萧白风动手。 「你也当着好多人的面说过爱我了,怎么,想反悔了吗?」 「你……你……你还敢说!」林典瞪起了眼睛。 「不但敢说,我还要做!」萧白风斩钉截铁地回答,态度坚定得有些莫名其妙。 林典头皮一阵发麻,手脚被萧白风过长的四肢缠着松动不开。 「你说的做……」林典颤抖着声音向他确认着,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我想通了!」萧白风笑了两声,「既然用说的不能让你明白我对你是多么的认真,那就直接用身体证明好了。」 林典瞪大了双眸。 「我会让你……三天三夜……不,最少五天都下不了床哦!」掺杂着湿气的暧昧声音撩动着他的耳廓,战栗感从尾骨直击上了脑门。 未及说出反抗的言语,萧白风已经出指点了他的昏睡穴,然后对着兀自发着呆的萧衍城笑了笑说道:「衍城,你死了心吧,林典是我的人,他永远只能是我的!」 望着扛着林典急匆匆消失在黑夜中的萧白风,萧衍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包袱上。 「殿下?殿下?」围上的的守卫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萧衍城抹了把脸重新站起来,将地上包袱拾起,拍了拍灰尘。 「什么嘛!皇兄就会欺侮人!」嘴里嘟囔着,萧衍城深一脚浅一脚向自己的别宫走去。「没关系,不就没人陪吗?总有一天,我自己走出去!」 而那,又是多年之后的事了! -全书完- 番外 清凉殿—— 时已入秋,殿前的菊花开得正盛。躺在高高的桐树之下,脸上盖着本未翻完的书,萧白风睡得很香。阵阵秋风吹过,满园的菊香。偶尔有些细小的枯叶自树上落下,飘飘悠悠地洒满了他白色的外衣。 「殿下!」一直跟着自己的顺儿一边叫着一边向清凉殿跑来。 酣睡正浓着,被人摇醒过来显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于是萧白风皱着眉头问:「怎么了?火烧屁股似的!」 「多宝公公要见你!」顺儿小声说,「这会正等着呢。」 萧白风闻言脸上掠过一丝不快。 「只不过是寝宫起了个小火,父皇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萧白风一边抱怨着一边向前走。 「什么小火啊!」顺儿在身后接口,「那火烧得那么大,而且只有您睡的那间房燃起来,都死了二个宫女一个太监呢。而且窗户还被人从外面拴上。要不是您警醒得早,用铁架子把窗子砸烂了,小顺儿跟您都得被烧死在里头。」 「别乱说话!」 顺儿连忙闭了嘴。 萧白风心烦意乱地走向了父亲所在的天极殿。 影卫的修炼所就在皇城三十里外的一处秘密庄园之中。萧白风跟着多宝走进这座被精心改建过的庄园里,浓密的树林将庄园遮得严严实实,若没有人带领,外人根本无法越过重重陷阱到达庄园内部。 萧白风好奇地将头探出马车外,看着一排排完全一样的树木在眼前闪过,浓密的树荫将天几乎完全遮住,在这阴暗的林中,实在让人无法辨别方向。对于影卫的认识,萧白风也只是日前听了父皇的说明才知道一些。 萧白风当然明白父皇将自己送来的心思。母亲早逝,母舅家在朝中也没有势力,虽然萧白风处世低调,但他的锋芒还是无法完全遮掩,于是接二连三的出了意外。 如果只是学些自保的本领,那他用不着特地将自己送来影卫的修炼所吧!萧白风双手抱胸,尚显稚气的脸上表情变得十分凝重。影卫是皇帝的直属部队,就算是亲王,也不会知道影卫者的过多资讯。父皇十之八九是要将自己当作继位者了……只是想到这个,萧白风就头疼起来。叹了一口气,萧白风闭上了眼睛。 那里,像极了清凉殿!有几分萧瑟的庭园,偏偏黄色的菊花开得繁盛。空中菊香浮动着,映着如洗的碧色长空,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开阔。然后,他看见了他。 静静地倚着树坐着,两只手环着膝正看着一地金黄的菊花发着愣。阳光柔软地照射在他的身上,带着青涩气息的身体安静地包裹在白色的劲衫之中,挺得笔直的身体却仿佛随时可以被轻易折断一样。只是一瞥,萧白风的目光便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上挪开。 「林典!」身前的多宝公公尖声叫道。萧白风身体一震,方才惊醒过来,抬起眼,他看见了多宝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他下意识地觉察出来,那是对这个叫林典的孩子的。 白衣的少年站起身,安静地走到多宝,的面前。而萧白风,也有了机会,更加仔细地看见了他的容貌。 白皙而柔嫩的双颊,修长的双眉下,一双清澈纯透的眼睛仿佛可以见底,却又好像深不可测。直挺的鼻子下,柔软而红润的双唇紧抿着,和直挺的腰板一样散发着冷冽、拒绝却又有几分脆弱的气息。 长得很漂亮!萧白风眯起了眼睛,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林典下了这样的评语。 「林典,他是白风。今天起,他会住进来。」 然后,萧白风看见,那双灿如夜星的眸子转向自己,看似淡薄的眼神之后,透露出几分好奇。 于是,他咧开嘴,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向林典抱了抱拳:「林兄,久仰!」 多宝眉头一挑,有些诧异地看着萧白风,而林典脸上冰封一样的表情却像突然裂开了口子。 「噗!」林典笑出了声,这一笑,眉毛和眼睛都微微弯了起来。微风轻拂而过,满园的菊花都随风摇曳轻舞。 萧白风愣了一下。这个孩子,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 那一年,萧白风十一,林典十岁。 又是一年秋菊盛放。萧白风再次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悄悄潜入了清凉殿。 风轻柔地吹在身上,仿若情人的吻那样让人迷醉。萧白风捧着一本书,将身体完全交付给了桐树下新增的石榻。 手里的书拿倒了也不知道,萧白风的目光怔怔地投向书本之外的蓝天。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名小太监端着茶具和食盒走到他的旁边,将杯中注满热茶,食盒中取出几盘精致茶点放在石榻旁的石桌上。 萧白风伸手端了茶,刚要送到嘴边,忽又停下。眼睛看着杯中不断打着旋的嫩叶怔了一下。然后让杯重新放下。 「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被萧白风问到,那小太监连忙跪下,尖细的声音回答道:「回殿下,奴婢名叫小传。」 小传啊……萧白风垂着眼睛沉吟了片刻。 「为什么没见到小顺?」 「顺儿公公去尚膳的海泽公公那里去了,所以着小传将茶点为殿下送来。」这个孩子回答得不疾不徐,倒是沉稳得很。 萧白风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你倒也机灵。这杯茶赐你吧。」 「谢殿下!」小传也没推辞,竟然真就将杯子端起,一口将茶水喝了下去。 「殿下,要帮您换个杯子吗?」小传从茶盘里取过另一只空杯来。 萧白风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是为什么呢?」 小传将新茶注入杯中,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殿下请用!」 萧白风没动手,只是拿眼看着他。 「你多大了?」 「回殿下,小的今年十五。」小传回答着,将茶端到了萧白风的面前。 「十五岁……比我还要小一岁。」不知道萧白风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人生刚刚开始的年纪,为什么这么就轻易地放弃呢……」 小传手一抖,茶水泼出来一些。他有些惊恐地看着萧白风,口中说:「您说什么?小传听不懂。」 「我从来不爱喝茶。」萧白风看着他,悠悠地说,「所有领的茶叶,其实都是小顺子在偷偷喝……如果是顺儿在,他给我准备的茶水不是小菊花泡的,便是香依草泡的。」 小传的脸色微微变了。 「还有一件事!我会在这里看书,只有顺儿一人知道。他晓得我不喜欢让别人来打扰,又怎么会让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太监将茶点送到这里来?」萧白风淡淡一笑,「为了取信于我,不惜将毒茶喝下去,你觉得值得吗?」 小传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 「总比回去交不了差要好!那样死得会更惨。」嘴里说着,身体突然扑了过来,击向萧白风身体的掌缝中隐隐有白光闪动。 萧白风的身体也没见怎么动就从石榻上滑出,身体触在背后的桐树上,突地一弹,身体向着小传冲了过去。 似乎是没想到萧白风能有这样的身手,小传愣了一下。只是这一瞬间的失神,他的身体已经被萧白风的拳头击得飞了出去,落在了花丛之中。黄色的菊瓣四下飞散,落在了他失去血色的脸上。 萧白风的一拳击碎了他的心脉,他几乎没有什么痛苦的在落在地上之前便已经死了。萧白风站在小传的尸体前,看了半天,皱起了眉头。 这里会有人来收拾的。萧白风回身拾起了落在地上的书,挥挥书上沾着的泥土,将它塞入怀中,缓步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寝宫,萧白风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床边,轻轻推动床边的立橱,放满书的橱子立刻滑到一边,露出一处暗门来。萧白风走了进去。幽闭的小小屋里只有墙壁上嵌着的十数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昏暗的光明。这里虽然与外界隔绝,但通风却很好,空气干燥而洁净。 萧白风走到小屋靠内的床边,将床头花瓶中的菊花抽出来,换上自己带回的鲜花。然后轻轻坐在了床边。 林典睡得正香。没有血色的脸白皙得如同瓷器一样,仿佛一不小心便会弄碎。萧白风小心地抚摸着林典的鬓角,仔细地听着他绵长缓慢的呼吸声。萧白风掀起覆在林典身上的棉被,他赤裸的胸膛正轻微地起伏着。将胸膛层层包裹住的细布隐隐透出暗红色的斑点,空中弥漫着草药的特殊气味。 轻轻将被放下,萧白风的手再次轻轻摸上了林典紧闭着的双唇。什么时候林典才能醒过来,睁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和自己说说话呢?萧白风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 他回到宫里已有三个月。是他向多宝提出要求,让林典做自己影卫的,但是现在,他已开始后悔。层出不穷的意外比几年前多了许多,对方一副非置自己于死地的决绝,若非自己在影卫修炼所待了几年,就算是,猫有九命只怕也要死了好几次。只是,再警觉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林典用自己的身体让他体认到了这点。 看到他冲过来挡住那致命一剑时,萧白风差点停止了呼吸。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对林典的感受—什么都可以失去,唯有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自己生命中消失。 静静地看了林典好一会,萧白风才站起身。 刚要离开,却又转身回来。俯下身,萧白风轻轻将唇印在了那双失去血色紧闭着的嘴唇上。 「我爱你,林典!」他轻声地说。然后,转身离去。 暗门被关上,昏暗的暗室里,林典睁开了眼睛。有些费力地抬起了手,他轻轻地摸着被碰触过的双唇,有些困惑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 「为什么?」林典站在萧白风的面前。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却突然收到命令离开萧白风的身边。仿佛是被萧白风毫无端倪地否定着,林典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觉得我能力不够,不足以担任你的影卫吗?」 「当然不是。」萧白风放下手上的书,一双眼睛却并不像以前那样直视林典。 「那为什么?」林典上前一步。 「我有我的安排,林典,我们在一起五年多,你还不能相信我吗?」萧白风叹了一口气,「我要你离开,这对我们都好。」 林典咬住了唇。 「五年,我却只有在你回宫的时候才知道你的身份。」 「也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对我这么疏离吧。」萧白风抬起头,看着林典,「你是在埋怨我不将真实身份告诉你而生气?」 「不!」林典摇头,「你是谁根本不重要!」 萧白风心里一抖。 「我是你的影卫,我就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 「只是……只是这样吗?」 「那还能怎样?」林典皱起了秀气的双眉。 「是啊……」萧白风突然笑了起来,「那还能怎样呢!」 「林典,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影卫!」 林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让萧白风以为他会哭出来。但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没有出声。 「林典?」还是忍不住会担心,萧白风出声叫他。 林典缓缓转过身,背对着萧白风,腰身一如以往,挺得笔直。 「我,会成为最强的人,一定!」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萧白风将身体向后仰,看着房梁笑出了声。 「会的,你一定会……我等着……」 秋风吹过,清凉殿外,残花遍地。 「我爱你……」仿如叹息一般细微的声音悄然消失在了风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