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 1 章 曹烽从火车站挤出来,背着掉色的迷彩军用包,扛着一蛇皮口袋外加提着一塑料桶的土特产,晒得古铜的脸上淌着晶莹的汗珠。他自幼干惯农活,砍柴狩猎无一不精,力气很大,提着这么多东西毫不费劲,随着出站的人流一起,穿越地下通道拾级而上。 阳光从出站口照耀而下,曹烽抬起结实的胳膊擦了把汗,漆黑的眼睛望着光明——他是第一次来大城市。 火车站出站口站着许多举着姓名牌接人的,他把包放在地上,四处张望。有个大妈给曹烽发了张小卡片:“大哥,住宿按摩要不要?” 他摆摆手,一副为难的模样拒绝,大妈却还是缠着他,挤眉弄眼地说有美女陪,曹烽满是汗珠的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红,手足无措地摇头,这时,他忽然眺望到人群中一个穿西装的瘦青年,对方戴眼镜、穿皮鞋、打领带,洁净得一尘不染,看起来是个“上流社会”。 青年手里高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两个字:曹烽。 终于找到人了,曹烽喜出望外、大步朝他走去,在青年面前局促不安地站定:“段先生……您、您好。” 这句话他在火车上练习过无数次,但还是不够标准,口音浓重。他会写很多汉语字,可仿佛缺乏模仿语言的天赋,怎么也说不好。 小张拿起照片对照了一眼,黑皮肤,白牙齿,挺俊的眉眼,自然卷。上身是青得发黑的布衣,下着直筒大管青布裤,这种装束,一看便知是寨子里来的少数民族。 “你就是曹烽?”就是没想到这么高,他还得仰头看。 “我是。”曹烽局促地放下东西,擦了擦手心的汗,“我是曹烽,段、段先生您好。” “我是段行长的司机,我姓张,行长在开会,让我来接你。”小张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地上的蛇皮口袋,眼睛瞥着塑料桶,“你带了这么多东西?” “这些都是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曹烽意识到这个人不是一直资助他的段述民,犹豫了下,叫他,“张哥。” 这个称呼很受用,小张说:“你怎么这么迟才出来?”他原想帮曹烽提个东西,一看他汗流浃背的模样,背包又脏又破,就没伸手。 “对不起,我找不到位置,有点迷路。”曹烽低着头道歉,汗水滴到干燥的地面上。 他去过最大的地方就是县城,从没来过像临州这样摩登的大城市。 小张打开后备箱,把东西给他塞进去,客客气气地说:“小少爷快放学了,我还得赶去学校去接他,你的书包。”小张朝他伸手,示意他把书包放后备箱里。 迟疑了秒,曹烽把书包放在了后备箱里,他看着这辆黑色的汽车,黑色的漆锃亮,像镜子一样的反着光,很气派。 小张拉开车门坐上车,他平时会给段述民、段语澈,还有段语澈的同学开车门,但这个曹烽,他还不至于。 曹烽站在车旁没动,他从没坐过这样的车,不好意思用手去碰,更不好意思坐进去,怕弄脏了。 小张摇下车窗,有些好笑地道:“愣着做什么,快上车!” “好、好的。”曹烽窘迫地照做,很拘谨地坐在车上,车里开着空调,冷气吹得人很舒服,座椅也是,真皮质感,他不敢靠上去,生怕已经浸透后背的汗水弄脏车子,他坐得笔直,头挨着车顶,一动也不敢动。 小张从后视镜里打量他的样子。 完全就是个乡下人,大山里出来的,土的不能再土的那种,皮肤黝黑,眼睛憧憬地看着窗外。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楼,这么漂亮的街道,眼里充满明亮的光。 段述民资助了很多学生。 他是临州市广商银行分行行长,如今金融机构也在响应上面的号召,探索金融扶贫的路径。但在他资助的那些贫困生里,听说这个曹烽是成绩最好的那个,而且每年都会给段述民写信致谢。 不知道该说纯朴还是心机深。 小张看着他那双黑色眼睛,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段行长。” 后座的曹烽立刻紧绷了身体。 “嗯,是,接到了……”小张手打着方向盘,“现在正开去学校接小澈少爷。” 段述民说:“学校说他没参加体检接种疫苗,早上点了个到就没人了,老师现在正到处找人。” 小张讶异地张大了嘴。 这小祖宗,果真是在国外野惯了,前两天就不军训,这才开学几天啊,就这么逃课? 段述民恼火地说:“打电话也不接!我估计他在附近哪个网吧上网,你先去找找看,找不到我再给派出所打电话。” 车子开到学校,小张把车停下,熄火,看了眼曹烽。 曹烽抓了抓头发,头皮屑飘在空气里:“张哥,我跟你一起去找吧。” “算了,你不认识……” “我跑得快,两个人找起来快一点。” 小张迟疑了下,看他那副执着的模样,道:“这样,我给你看小少爷的照片,他长得好看,很白,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差不多这么高,一米七七的样子。”他一边比划高度,一边打开手机,翻出一张段语澈初中的照片,还戴着红领巾。 曹烽定定地看着照片。如他所言,这个小少爷长得很好看,眉眼精致得像画一样,笑起来露出酒窝,虽然还未长开,但已经可以想象等他长大后会有多么受欢迎。 两人进了一个网吧,小张问网管打听:“有没有外国语的学生来这里上网的?” 网管吐出瓜子皮,懒散地说:“就这么多机子,你自己找找。” 网吧足有上百台机子,黑色的窗帘紧闭,环境幽暗,烟味弥漫在这个困顿的空间里,有不少上网的人,看着都还没成年的模样,还有人穿着校服。 曹烽也常去网吧,但在他们县城,黑网吧都很小,一个小时一块钱,挤挤挨挨的十台电脑嗡嗡待机,乌烟瘴气。 小张说:“你找这边,我找那边,多注意穿蓝色校服的学生。” 找了一圈,两人一无所获,又去了另一个网吧,还是没人。 小张已经开始焦急了,把自己的电话写给曹烽:“我们分头行动,你别走丢了,如果见到小少爷,你就给我打电话。” 小张去了另一家网吧,曹烽则去了学校门口。学校对门是几家挨在一起的文具店,旁边是面馆、早餐店、奶茶店……香味扑鼻的味道弥漫开来。 实验外国语已经到了下午放学的点,穿着校服的学生一波一波地涌出来。 这么多的学生,曹烽一时眼花缭乱,同时强烈地感到格格不入,来的时候,他穿着洗干净的衣服裤子,连脚趾缝和后跟都搓得很干净,但在闷热的火车上捂了三十个小时,流了大量的汗也没洗澡,身上什么味儿都有。 他不近视,能看得很远。开学季,文具店里学生很多,曹烽走进一家看了看,老板立刻警惕地看着他,就好像他是什么小偷一样,问他买什么。 “我……随便看看。”曹烽看见了货架上各式各样的笔记本、文具袋、笔,还有玩具,图案都很漂亮,看着很时髦,都是从没见过的款式。几个学生正议论着哪个更好看。 来之前,他就知道段先生家里有个儿子,比自己小几岁,所以曹烽特意给他准备了礼物。 但一进这家文具店,他立刻感觉到自己的礼物似乎有些拿不出手,弟弟不会喜欢的。他的目光从光鲜亮丽的文具和玩具上,移到冰柜,里面是各种他没见过也没尝过的饮料,他舔了舔干燥的嘴皮,看见一个学生从里面拿了一瓶橙汁饮料,递给老板三块钱。 曹烽忍住了喝水的欲`-望。 放□□堪比从火车上下来那会儿,学生们蜂拥而至,但全都不约而同地小心避开了曹烽,那些隐秘的视线被他注意到了,他自卑又敏感——那是一种看待臭水沟老鼠的目光。 老板一看他居然影响了自己的生意,立刻挥手赶客:“去去去!你不买东西不要打扰我做生意。” 曹烽当即羞愧难当地说:“对不起。” 从文具店出去,然后去下一家店继续找,他搜索得很仔细,沿着街道寻了很久,经过一家快餐店时,忽地停住了脚步。 漂亮的少年靠着点餐台,黑发柔顺,露出耳朵,白衣长裤,脚上穿一双洁白的袜子、蹬着名牌运动鞋。服务员递给他一个蛋卷冰淇淋,他笑着跟人说谢谢,笑起来眼睛会弯,琥珀色的瞳孔干净又温暖,和照片上一样。 少年舔着甜筒,朝店外走来,抬眼间注意到外面站着的曹烽。 洗的发白破洞的黑布鞋,像是穿着走过了万里长征,衣服洗得发皱,破旧得如同刚从垃圾堆里捡来似的,脸上冒出绵密的热汗,嘴皮很干很干,看着渴坏了,也饿坏了。 “喂,你别盯着看。”周泽亮瞅见男生精壮的小臂肌肉和高大的个头,也有些发怵,低声对段语澈说,“少数民族的,很野蛮的。” “哦。”段语澈近来对“少数民族”这个词有些敏感,走了几步,发现这个男生还是盯着自己,黑色眼睛里是一种相当执拗而纯净的目光。 他看了男人一眼,把刚找的零钱拿出来,和一包卫生纸,一起递给这个皮肤黝黑的少数民族,不在意地说:“喏,冰淇淋三块五,你可以进去买。” 少年清澈的声音入耳,曹烽愣住了。 “拿着吧。”段语澈舔了口甜筒,嘴角多了一圈白色的冰淇淋渍。 曹烽没接。 看着他做好事,周泽亮直接把他拉走,眼里露出不高兴:“小心乞丐缠上你。” “我不是……”曹烽刚想解释自己不是乞丐,就注意到了快餐店的玻璃反光,说句不好听的,自己也就比乞丐看起来干净一点。 而眼前的少年,是曹烽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2 章 “小澈,你手机又响了。”周泽亮说。 “不管他。”段语澈一手捏着快要在高温下融化的甜筒,另一只手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直接摁了挂断,“又是我爸,烦。” “你爸真的把他资助的穷学生接回家了?”周泽亮把鸡块袋子递给他,“是不是他私生子?” 段语澈叼着鸡块,含糊不清地说:“我问了他他说不是,还说我胡思乱想。” 前些日子刚听说段述民要把资助的少数民族贫困生接回家,就找过周泽亮发牢骚,两人琢磨了半天,觉得这个贫困生很有可能是段述民的私生子,段语澈一门心思乱牛角尖,和段述民爆发了激烈争吵,还说了很伤人的话。 最后他弄清楚了这个叫曹烽的贫困生不是段述民的私生子,可拉不下面子去道歉,也很反感陌生人住到自己的家里来,便一直和段述民冷战到现在。 “那贫困生多大?” “不清楚,比我大点吧。” “你当心点,要真是你爸私生子,跟你抢家产怎么办?” “跟我抢?”融化的香草冰淇淋滴到了手上,段语澈直接丢进了垃圾桶,语气轻飘飘,“我弄死他。”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周泽亮注意到了身后——那个乞丐又跟上来了。 他推了推段语澈的肩膀:“喂。” “干嘛?” “你看后面,那家伙跟着咱们是不是?” 段语澈回头看了一眼,男生一个踉跄,似是想躲,但是无处可躲,黑不溜秋又狼狈的模样活似个刚从垃圾桶里钻出来的流浪犬。 “还真是跟着咱们!搞什么?”周泽亮拽着段语澈快步离开,“那家伙是不是看你有钱,要抢劫?” “我觉得不像,”段语澈心说那样的眼睛,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坏人,“没准人家就是想感谢我呢?”话音刚落,那人就大步走到两人身后。 周泽亮立刻戒备地把段语澈往身后一护,警惕地盯着他:“你干什么?!” 曹烽跟了一路,终于鼓起勇气追上去,他只是看着段语澈,一言不发地把刚才给自己的钱还给他。 段语澈低头看向他手里的几块钱,恍然大悟——原来是不要自己的钱啊。 两人对了一下眼神,周泽亮心里暗自嘀咕,早说是还钱的嘛,跟那么半天搞什么,还以为要抢劫。他一把伸手把钱夺了回来,揣到段语澈的包里,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 曹烽见两人要走,心里一急,抬步就追上去。 “怎么还跟着啊!”周泽亮立马回头瞪过去,嚷嚷道,“有完没完?告诉你啊,我叔派出所的,再跟着马上报警抓你!” 曹烽并不看他,目光单是望着段语澈,可一到关键时刻,他说话就磕巴,这是他的“病根”,他三年前在县城读书,那会儿才开始正式学普通话,很多同学嘲笑他的口音。 他不敢说话,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让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周泽亮一皱眉,对段语澈耳语:“你认识啊?” “不认识。”抬头看着少数民族,段语澈端详了几秒,“你是?” “我、我是……”曹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泽亮越看他越觉得像坏人,连忙拉着段语澈走。 两人直接叫了个车离开,曹烽追了起码有五十米,鞋都跑掉了,弄得周泽亮在车里直骂“疯狗”。 曹烽追不上去了,他茫然地站在街头,眼睁睁看着出租车消失,半晌,他转身去捡自己掉在马路中央的鞋。 - 出租车开到了周泽亮的家门口,开门的是周泽亮他妈,一见到段语澈,立刻热情地招待:“哎呀!小澈来了啊!快进来吹空调,阿姨再去做两道菜。” 段语澈立马道:“不用了阿姨,不用特意做,我刚吃了点零食,不饿,吃不了多少。” “你也别客气了,”她一脸不赞同,“学习累坏了吧?多吃点,年轻人哪能不多吃点?长身体呢!” 周泽亮先出声:“妈,我先带他上楼去了啊。”说完便拉着换了拖鞋的段语澈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段语澈和周泽亮是初中同桌,现在升高中了,也在同一个学校。他初中读的是私立,那时候才刚刚回国,除了长相是东方面孔,他一点也不像中国小孩,和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有非常大的区别,中文都说不利索,甚至有谣言传他是在欧洲长大的中德混血、四国混血……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不少人知道他爸是行长,而段语澈外号就叫行走的atm机。 但段述民觉得他在私立那边太混了,爱跟人打架,自己又没空管,怕他叛逆期出事,就安排他去了更严格的实外读高中。 但他中考成绩并不好,没有上实验外国语的录取分数线,这才把他送进了国际班。 国际班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准备出国留学的,英语课比其他班更多,每周还有两节外教课,为的是让学生顺利通过托福、雅思或ap。 现在才刚刚开学没两天,周泽亮一边开电脑一边问道:“今晚你不回家了啊?” “不回了。”段语澈把书包丢在地上,倒在他的床上,手臂遮着眼睛。 周泽亮想了想道:“那行吧,不过也不能让你爸担心,给他打个电话,就说在我们家留宿。” 段语澈哦了声,说知道了,但还是没动作。 下楼吃饭时,周家的座机响了,周母起身去接电话:“喂?段行长啊……哦哦,是的,他在我们家呢。” 段语澈听见了一点声音,就抬起头来。 周泽亮用筷子指了指:“你爸?” 段语澈点头:“好像是。” “妈!”周泽亮大声道,“你给段叔叔说一声,小澈今晚上住咱们家吧……” 周母听见了,转告给电话里:“两个孩子说想一起学习……嗯,明天我送他们去学校……” 段述民应了一声:“麻烦能不能让段语澈接一下电话?” 周母把电话筒递到段语澈手上,他接过放到耳边,但没出声。 “今晚想在同学家住?”段述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别跟爸爸置气了,”段述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今晚可以在同学家住,明天必须回家!还有,必须去学校上课,你们马老师今天专门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你成绩不好爸爸不说什么,但是对待学业,对待老师要有基本的尊重。” 毕竟小孩是在瑞士长大的,那边的教育和国内不一样,孩子他妈刚把孩子送回来的时候,专门跟他说过这个问题,段述民很理解段语澈,很少在学业问题上难为他,哪怕被老师叫到学校去了,他也总是客客气气地给老师解释儿子特殊的情况。 他继续道:“明天下午我会去你们学校一趟,到时候你就跟我回家。” “你来学校做什么?班主任叫你来的?”段语澈皱着眉头。 段述民说有点事情,又叮嘱了他几句。 在别人家里,段语澈不想跟他吵架,用鼻音“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第二天,周母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学校,同桌郭国良问段语澈昨天干什么去了:“马老师让我们找你,这怎么找得到人啊。” 段语澈说去网吧了。 郭国良瞅着他满不在乎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的模样,道:“等下马老师就来了,他肯定得叫你去办公室,你就一点都不怕他罚你?” 段语澈摇摇头,说不怕:“还能把我开除吗?” 果不其然,没几分钟,胖胖的马小波出现在教室里,走到段语澈座位旁,敲了敲他的桌子道:“段语澈,跟我来一趟。” 马小波倒也没骂他,就是告诉他必须抽时间去接种疫苗,而且这种事再也不允许有下一次了:“这次念你是初犯就算了,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逃课超过三次就要劝退,你也不想成为这学期第一个被开除的学生吧?” 段语澈心里倒是满不在乎,嘴上却应了声,他早已习惯了苏黎世宽松的教育方式,哪怕已经回国超过了三年,却还是不能接受这种高压的教育。 尤其每次一到下午三点,就严重地犯困,因为按照常理来说,下午三点他就该放学回家了。 至少在以前是这样,课程内容也远不如国内的课这么无聊,烹饪、手工、踢足球……一天上四节课,三点放学,再坐校车慢悠悠地回家。 正当他撑着下巴在物理老师讲课的声音下昏昏欲睡之际,教室里传来了一阵骚动。 “刚才马老师带着的那个是不是转学生?” “我上午抱练习册去办公室的时候,听见办公室老师说我们班要来一个少数民族的特困转学生……” “转学生?真的假的?” “男的女的?” 嗯? 特困转学生?少数民族? 如今他对“少数民族”几个字敏感得很,因为段述民昨天接回家的那个,据说就是个少数民族。 段述民说今天要来学校办点事,该不会……? 段语澈睁开眼,眼睛朝斜对角的班主任办公室瞥去,办公室里拉着深蓝色的窗帘,只透出一个缝,一盆深绿色的水生盆栽正向着阳光奋力生长。 国际班七班处于中央教学楼的走廊尽头,而办公室就在拐角的第一间,只要办公室打开窗帘,坐在教室里的学生很容易就能看见老师在做什么,同理,老师也很容易看见正在上课的学生到底认不认真,谁在睡觉、谁在听讲,谁又在传纸条。 所以大多数的时间里,坐在窗户旁的同学都很默契地把窗帘拉的紧紧的。 今天之所以会打开,是因为教室风扇出问题,天气太闷热了,开窗透透气。 正当他在心里瞎琢磨是不是他想的那样,就瞥见了走廊外的段述民,西装革履地在窗外站着,好像是在找他。 段语澈扭过头看他,段述民正好也看见他,伸手指了指黑板,示意他听讲。 段语澈索性低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下课了。 下课铃响,段述民不在教室外面了,段语澈猜他可能在办公室,走了过去。 办公室门关着,恰好有个学生进去,门“咯吱”打开,段语澈朝里张望,正好看见他爸在跟马小波谈话。 说来也巧,他和这个班主任马老师算是熟人。马小波和他初中的语文老师是爱人关系,几年前段语澈刚回国,中文说的不好,每句话都是英文夹法文、还有德文,偶尔才能蹦出一个中文,他在苏黎世住德语区,上学又是在法语区,回国后难以接受国内的教育方式,以至于每一科都学得很差,门门不及格。 前两个暑假段述民安排他去语文老师那里补课。 这两夫妻都在家里补课,一个给高中生补英语,另一个给初中学生补语文。 马小波知道他小时候在瑞士长大,让他的几个学生来找段语澈说话,权当免费练习口语。 段语澈没打算进去,只是嚼着口香糖,抱着手臂站在门边,冷不丁地,眼睛倏地瞥见旁边另一个老师的办公座上,坐着一个正在认真写试卷的高大男生,顶着一头毛茸茸的黑色卷毛。 他一下就想到了刚才同学们议论的——特困转学生。 段语澈和他对视了几秒,顷刻间便忆起了这个卷毛是谁。 昨天刚在校外见过! 曹烽却仍是直愣愣地看着他,昨天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没能把他带回家,曹烽非常内疚。 后来听他描述,小张知道了段语澈又和周泽亮在一块儿,就打电话给段述民说了这件事。 段述民习以为常,知道小孩闹别扭,也没说什么,让小张把曹烽送回家。 曹烽就此住进了段家,一栋大别墅,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大房子,而且段叔叔还给他安排了一间宽阔的卧室,对他很好,今天带他去买了衣服,甚至还亲自带他来学校报到。 “那就麻烦马老师了,谢谢您了,我们家段语澈性格皮,得好好管教!他要是做了什么错事,您尽管给我打电话!”段述民站起来,很真诚地握了握老师的手。 “应该的。”马小波和气地说,“这些都是小事,我应该做的,对了,学校里不允许学生使用手机,一经发现全部没收,如果是上课使用被其他老师发现,可能还会记过。” 前两天马小波就发现段语澈在上课时玩手机。 虽然他和这位段行长只有几面之缘,但已经认识段语澈有两年多了,他们全家现在都办了广商银行的储蓄卡,还买了基金和保险。 段述民马上说知道了,打包票道:“您放心!等正式开学,我就把段语澈的手机没收,坚决不耽误学习!” 马小波满意地点点头,看见曹烽站起来了,说道:“还有一个事,曹烽的发型不合格,下周一会检查仪容仪表,最好这周末先去剪一下头发。” 他声音中气十足,段语澈清晰地听见了“曹烽”的名字。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卷毛。 曹烽?那个被段述民接回家的贫困生曹烽??? 三个人在办公室里又说了几句,这才出来。 段述民先出来,段语澈直接跟上去。扫了后面的曹烽一眼,心里仍然是不可置信的,怎么可能这么巧? 他目光在段述民和曹烽脸上来回扫了几次。 贫困生和段述民长得确实不太像,他爸白白净净很斯文,曹烽完全是粗犷的长相,从深刻的浓眉到坚毅的下颌,都和段述民不同。 心里松了口气,明知故问地对段述民说:“他谁啊?” “曹烽,不是跟你说了吗?”段述民怕他使气当面给人难堪,便用一只手抓着儿子的手腕,“你曹烽哥哥转过来跟你读一个班,他成绩好,你跟他好好学习。” 段语澈倏地拔高音量:“凭什……”话还未完,段述民丢给了他一个住嘴的眼神。 段语澈只好忿忿不平地把后面半截话吞了回去,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身材比段述民都高大不少的乡巴佬。 高高大大的个子,抱着一摞全新的教材,身上穿的是新衣服,脚上蹬一双新鞋,背着新书包,一看就知道是段述民给买的。但尽管一身干净的新衣,也掩盖不住那股怯懦的、从大山里出来的乡土气。 默了几秒,段语澈问:“他成绩很好吗?” 段述民说好,表情显然是很满意的:“人中考八百多,比你多了接近五百分,是他们州第一名。”说完招手叫了后面的曹烽一声:“小烽,来,这是弟弟,段语澈。小澈,这是哥哥,叫哥哥。” 段语澈不乐意,紧闭着唇一言不发,心想就那种小地方,学得再好能有多好,再说学习好有什么用? 教育所致,他对成绩向来是不甚在意的。 听见段述民的话,曹烽干燥的嘴唇微张,喊:“弟弟。” 听听,连普通话都这么糟糕,还谈什么成绩好? 段语澈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像是在他的眼睛里确认什么般……但他只看见了曹烽的紧张不安。 深黑色的瞳仁,出人意料的清澈。 段语澈最后没说话,这时马小波出来了,叫住曹烽:“来,曹烽,老师带你去班上看看,给你安排个座位。” 曹烽看向段述民,段述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去吧小烽,今天先上课适应适应环境,等会儿放学和弟弟一起出来,叔叔来接你们,别怕啊。” 曹烽嗯了一声,微微鞠躬:“叔叔再见。” 见他又来这套,段述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因为昨天刚把这小孩接回家,就给他下跪,说感谢自己这些年对他的帮助,把他吓了一跳。 可这不过是凑巧而已,曹烽家乡的苗寨是国家重点扶贫区,而曹烽又是寨里为数不多的能考上县城初中的小孩,更别提他学习那么好,是个栋梁之才——一听说他家里的事,段述民就决定把他接到临州,让他来这边读高中,接受更好的教育。 而段语澈,只是在一旁冷冷地旁观着,直到马小波把曹烽带进教室,才和段述民说话:“为什么让他读实外?交了多少钱?凭什么啊!” 毕竟还在学校里,他控制住音量,声音不大,却充斥着十足的愤怒。 资助也就罢了,接回家他也不闹了,可现在居然还送来跟他读一个学校、甚至一个班级,他很难控制住情绪。 “没交钱。”段述民一只胳膊搂住他,站在二楼栏杆处低声说,“别咋咋呼呼的,曹烽成绩很好,又是少数民族,上面有政策,学校不仅没收钱,还有补贴。” 原本都过了录取时间了,跨省转学理应收费,但曹烽成绩非常好,他县城的校长更是写了推荐信来夸这个学生的优秀程度,加上还是段述民亲自出马找的校长,所以很容易就挂上了学籍。 段语澈一下哑火了,不远处来来往往的是课间打闹的同学,他默了几秒,又穷追不舍地道:“那还不是校长卖你面子,人情不要钱的吗?让他读书我没意见,跟我一个班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打算把他送出国深造?还是说专门找个人盯着我?” 在国际班,基本上大半的学生都是要出国的,这个班相对实外其他班级更为特殊,很多学生都是交了天价建校费进来的,几万十几万不等,成绩实在差的,听说要二十万。 当然,段述民的确有让曹烽监督他的意思,他这个儿子正是叛逆期,难管教、不听话,而且他也没陪伴孩子度过童年,是直到几年前,孩子妈患癌,才把孩子送回国跟他这个亲生父亲一块生活。 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工作又忙得昏天黑他,根本无暇管孩子。 段述民还想解释些什么,但碰巧上课铃响了,他只好叮嘱道:“曹烽比你大两岁,要懂礼貌,叫哥哥。等会儿放学了,跟他一起出来,别闹小脾气,爸爸的车停在老地方。” 段语澈回到教室,老师也刚进教室,在讲台上说翻到第几页。 他进去的时候根本没有如何费劲去找,一眼就找到了坐在最后一排、墙角位置的曹烽。 他是一个人坐。 曹烽的模样实在是惹眼,因为长得很高大,皮肤黝黑,在临州这种江南水乡,根本看不见这样粗犷的男孩子。 对方朝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露出白牙齿,段语澈不得已扯了下嘴唇,算是笑了,快步回座。 “转学生是苗族的。”同桌的话痨郭国良翻开练习册低声说。 “你怎么知道?”段语澈在抽屉里翻找起地理练习册。 “刚才你不在教室,马老师把他带进来介绍了一下,好像叫曹、曹……” “曹烽。”段语澈接道。 “对对,曹烽,你咋知道?” “在办公室听见的。”段语澈问他,“练习册多少页?” 郭国良:“二十五页。” 段语澈翻到二十五,上面干干净净——他没写、也没交作业,这一周都是这样。 他看向办公室的方向,这回窗帘拉得更开了,能清楚地看见马小波在和他父亲段述民谈话。 怎么还在聊,有完没完? 他知道段述民喜欢给人推销他们银行的产品,哪怕干到了行长的位置,还是改不掉这种习惯。 今天是周五,不用上晚自习,黑板一角写着各科的作业,段语澈看了一眼,也没去找练习册,把空书包背在背上,回头看了眼。 曹烽是站着的,因为值日生要打扫,而扫把就放在他位置后面的清洁间里,要他让座才能开门。 他贴着墙站,又黑又怯的眼睛注视着段语澈,段语澈也看着他,在心里做了好几秒的斗争,随即朝他勾了勾手指。 第27章 第 27 章 “小澈。”曹烽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背,“下课了,我们要下去上体育课。” 段语澈从第二节课开始趴着睡,睡到了第四节。 “弟弟。”曹烽又叫了一声。 他才动了下,有些迷茫地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 “上体育课吗?”他眼睛倦怠地半眯着,头发睡得凌乱,白皙的脸颊上是书本压出的红印子。 “嗯。”曹烽伸手帮他整理衣领,拧开他的杯子让他喝水,“我们该下去了,马上就上课了。” 体育老师虽然是个女老师,但每次去迟到了,都会挨她的白眼。 “哦……”段语澈刚醒,睡眼惺忪地喝了口水,仍有些迟钝的模样,默默地跟着曹烽站起来,曹烽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怕他走掉,就拉着他走,段语澈走了几步,忽然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额头抵着他的肩胛骨,像是想停靠着休息一会儿。 曹烽立刻就不走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距离,心脏跳得很快:“还困吗?” “嗯。”段语澈靠着他眨了几下眼睛,还是清醒不过来,混混沌沌地说,“我鞋带松了。” 段语澈身上带一股奶味,他想长高,整天喝牛奶,这股淡淡的味道飘到了曹烽的鼻间,带着蛊惑一般。 他喉结上下攒动两下,像是渴了。 “哥帮你系。”曹烽冷静心神,把着他的肩膀,怕他站不稳摔倒,然后再蹲下去给他系上了鞋带。 段语澈就那么低头看着他,看他认认真真地给自己系鞋带,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眼睛慢慢眨了两下。 “好了,走吧。” 段语澈刚起床的这股劲儿,做完操才散去。 曹烽说要不要提前去食堂吃饭,段语澈摇头,说不去,要等周泽亮下课。 上周的时候周泽亮病好了回学校了,经常来找段语澈,吃饭也是一起,段语澈要带着曹烽,周泽亮非常不高兴。 曹烽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这没什么,他也不喜欢小澈的这个朋友,可他知道那是弟弟的朋友。 虽然他心里忍不住地想,如果小澈这个朋友,能一直病下去就好了。 在操场等到周泽亮后,三个人再一起去的小食堂。 周泽亮就当曹烽不存在,跟段语澈聊只有他们才能聊的事,聊鞋子和足球明星,也聊他们以前同学的八卦,这些曹烽都插不上嘴。 聊完了八卦,又聊女生,周泽亮说自己最近在追高二一个学姐:“她也会弹钢琴,跟你一样。” “她长得很漂亮,不是很高,但很瘦,而且特别白,脖子也长。” “她爸还是教育局的。” “对了对了,她成绩也很好……” 不知怎么,虽然弟弟一直在回应周泽亮的话,但曹烽却看出来,弟弟似乎并不喜欢聊这些东西。 曹烽插嘴,问周泽亮:“你在追她,还没追上,她有男朋友吗?” 周泽亮诡异地沉默了几秒,模样好似有些尴尬:“我不知道。” “你追人家,连别人有没有对象都不知道?” “有对象又怎么样?”他横眉竖目,“分了不就完了!” 曹烽在心里说:你别想找到对象了。 但如果他找到了对象,似乎是一件好似,周泽亮去陪女朋友吃饭,就不会来骚扰弟弟了。 “你怎么追的?要到联系方式了吗?” 周泽亮又沉默了几秒:“关你什么事,还要你来教我?”他语气相当鄙夷,想攻击他的长相,发现曹烽长得居然比自己帅,浓眉大眼,还比自己高十公分,想攻击他的穿衣品味,又发现他里面穿的夹克和段语澈的一样的款式,他又想,这个曹烽貌似还是年级第一名――好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这个乡巴佬已经变了,变得像城里人。 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心里窝囊的厉害,好像曹烽唯一不如自己的,就是没自己有钱。他想了半天才想了句没什么攻击力的话:“就凭你,曹烽,就你这样,都没女生会看上你吧,长这么大还没交过女朋友吧?” 段语澈马上说:“我们班有几个女生喜欢他啊。” 周泽亮:“?” 段语澈:“有一个你上回来,说有点漂亮的那个女生,她每天来找曹烽问题。” “而且他还泡了一个女网友,上周跟人约会去了。” 周泽亮:“……” 曹烽正想解释一下女网友的事,就听见周泽亮突然喊了一声:“哎!淼哥!” 似乎是看见了熟人。 周泽亮低声说:“这个孙淼,我们学校扛把子,他和我要追的那个女孩子,一个班的。” 但对方似乎不太乐意搭理周泽亮,甚至记不清他的名字,扫了他一眼,打了声招呼:“你也在这儿吃饭?” “是啊,我每天都在这儿。”他有事想求人,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吃完了,先走了啊。”孙淼说完,忽然发现了坐在周泽亮对面的一个人。 穿着大众款的校服,表面上似乎没有任何不同,非常普通,但对方身上却缠绕着一股特殊的磁场。 和凡人不同的气场,没什么存在感,平静得不像话,一股子高人的风范。 “咦?这不是烽哥吗?” 曹烽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认出来。 “您忘了我?”孙淼马上坐在他旁边,“我们前两天才见过。” 曹烽想了起来,好像是那一群来找麻烦的。 他表情冷淡:“你好。” 周泽亮下巴都惊掉了。 孙淼是打心眼里觉得曹烽狠,就崇拜他这样的:“您太厉害了,前天……” 曹烽神情一凛,立马捉住他的胳膊,抓着他站起来,大步朝旁走去。 孙淼有些懵逼,以为他要揍自己,有点紧张:“烽……烽哥。” “那天的事,你一个字也别提。” 孙淼立刻想到了曹烽的另一个身份,连忙点头:“烽哥,听说您是年级第一?” 曹烽平静地“嗯”了一声:“我回去吃饭了,这件事以后不要提了。” “哎!明白,明白!” 曹烽回去坐下,周泽亮表情都变了:“你认识孙淼啊?” “不认识。”他面不改色。 “那他怎么认识你?还叫你……哥?”而且那还不是调侃的语气,一个一个“您”,又不是北京人,用什么“您”? 这么尊敬的吗? 曹烽继续吃菜:“我学习好,他想向我学习。” “……” 这件事不过是一个开始,第二天,又有人专门来七班找曹烽,说弄坏了他的电子词典,要赔钱给他,曹烽说修好了,不用了,对方就硬要请他吃饭。 “交个朋友啊烽哥,我有学业上的问题,想请教请教。” 曹烽说周六要回家做饭,没时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在网上给我发消息。” “好啊好啊!”对方马上受宠若惊地说,“您电话多少?q-q号是?” 连段语澈都特别匪夷所思,曹烽是什么时候,交了这么多朋友的? 而且看起来都和曹烽截然不同,都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小混混。 这对曹烽的生活倒没有多大的影响,除了有时候充校园卡有人主动帮他去排队,走在校园里忽然有人跟他打招呼,叫烽哥以外,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很快,期中考试一过,天气越发冷了起来,临州的冬天是湿冷,和曹烽老家差不多,不过城市没有山里冷。 段语澈也说:“中欧的冬天比这里冷得多。” 尽管如此,他还是全副武装,在十二月就穿上了羽绒服,戴上了圣诞节曹烽送给他的围巾――是曹烽亲手用毛线织的。 月底原本是要上课的,学校里还有跨年的活动,但段述民给老师打了电话,给两个小孩请了三天假。七·八·中·文w·w·w.柒8zw 段语澈把两张音乐会的票揣在书包里,又收拾了几件衣服,一些洗漱用品,塞进行李箱里,曹烽的东西也很少,几套卷子,两件里面换洗的衣服内裤,都放在了一起。 “爸爸给你们订了酒店,就在音乐厅旁边的喜来登,你们俩住一间,互相照顾,注意安全,沪市有很多好玩的,但也不能乱跑,这个电话号码你揣上,是爸爸一个同学的,他在沪市开了个公司,有什么需要就给他打电话,城隍庙不用去了,不好吃,东方明珠可以去一下。对了,你小姨是明天晚上的飞机到,她也住喜来登。” 早餐桌上,段述民叮嘱了一大堆:“身份证带没带?” “带了,带了。” “还有伞,那边天气不好,带着伞遮风挡雨。” 曹烽就跑去拿了一把伞,段语澈说这个不带:“酒店可以借伞。” 吃过早饭,段述民帮他们把行李箱提到了后备箱:“到了给爸爸打电话。” 航班也是他订的,他不是个铺张浪费的性格,只飞一个多小时而已,订的是普通经济舱,选了个靠前的好座位。 曹烽是第一次坐飞机,心里紧张,提前查过一些资料,类似:第一次坐飞机怎么办? 飞机安全带怎么系? 飞机上可以带刀吗? 飞机上不能带什么? 诸如此类的问题,搜了很多。 到机场,段语澈熟练地取登机牌,过安检,到登机口,上飞机。 机舱太窄了,对于曹烽这样高大的身材,有些憋屈。段语澈找到了座位号,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毛衣。 曹烽看着别人放行李,也有模有样地学起来。他表现出了一种相当泰然自若的姿态,学着弟弟那样系安全带,放下了桌板。 飞机起飞,曹烽呼出一口气,也不是那么地难。 这种紧张的状态,一直保持到了飞机平稳后,他看着舷窗外的云雾,有种非常渺小的平静之感。 世界这么大,人类却很小。 飞行时间短,没有飞机餐,段语澈早上吃了鸡蛋,现在有些不舒服,他戴着耳机听歌,扭头看见曹烽把脸贴在窗户上的模样,就笑了:“云好看吗?” “好看。”他甚至有些着迷,看见一只老鹰掠过,目光中流露出了惊叹。 “你听歌吗?”段语澈主动把耳机分给他。 “好。”曹烽接过耳机,看向他,段语澈此刻很精神,因为飞机上太吵了,他什么也没干,单纯地听歌,眼神放空地盯着某个点,琥珀色的眼睛璀璨如星。 入耳,是弟弟一贯听的那种音乐,曲调很平缓,叫古典乐。 曹烽听出来小提琴,还有别的,就听不出来了。他问了一句,段语澈就告诉他:“是鲍罗丁2号,d大调弦乐四重奏。” 他当然不会知道鲍罗丁是谁,这是他的知识盲区,段语澈是很乐意给他科普这些的,显得自己有文化。 段述民订的只是普通标间,结果到了酒店,前台给他们升级了:“给两位升级到行政套房了,可以使用三楼的行政酒廊。” 段语澈饿了,又不想出门去,好在曹烽带了一些小零食,刚好就用上了。但他却看上了放在桌上的泡面。 是酒店提供的泡面,香菇牛肉面,清汤的,他正好可以吃。 “曹烽,你帮我烧点水。”段语澈直接拆了包装,他平时吃这个的机会很少,在家也不喜欢吃,但是他记得吃过,味道似乎还不错。 “这个不健康。”曹烽嘴里这么说,已然接了一壶水烧了起来。 “我一年就吃这么一回,也不会吃出病的,你要不要?我也给你泡一碗?” “我还不饿,等会儿晚上了,我们出去吃。”曹烽注意到了价格表,泡面要收二十块。 段语澈吃完,就换上睡衣爬上床休息,他认床,一般情况下很难睡着,就拿出手机给远在大不列颠的小姨发了个消息。 小姨那边还是半夜,没有回他。 段语澈有些无聊,看曹烽就坐在旁边,还在写试卷,也不忍心打扰他,便戴上耳塞,强迫自己睡觉。 过了一会儿,曹烽听见了他均匀的呼吸声,抬头看了一眼,弟弟已经睡着了。 曹烽终于松了口气。 从到这个酒店,进入这个房间,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时,他就紧张了起来。 晚上要和小澈睡一张床吗? 曹烽前所未有的不自在,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心里想着,弟弟是喜欢男生的,那和自己睡一张床,不就是相当于……相当于一男一女睡一张床吗? 写不下去试卷,曹烽放下笔,站了起来。 走到床边,看见弟弟是侧着睡的,他蜷缩起来,脸颊压在雪白的枕头上,紧紧裹着温暖的被子,一张安静的小脸上,浓密的长睫垂着,皮肤很白,但气色很红润,连嘴唇都是红色的,气息出得很均匀。 曹烽盯着看了几秒,感觉心脏重重地一跳,又停止了跳动。 他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下弟弟的睫毛,接着飞快地收回手,像是要被发现了般。 这时,曹烽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他转身去外面,打开行李箱,找出段述民的数码相机。 曹烽用过一次,知道用法,他开机,对准段语澈安然的睡颜,小心翼翼地拍了一张。 快门声倏地响起,那声音不大,却把曹烽吓得差点把相机摔地上。 眼见段语澈没什么反应,他才吐出一口气,吓死他了,还以为要被发现了。 他低头看着照片,他不懂什么摄影,可是这张照片显然非常好看,眼睛好看,睫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连头发丝都很好看。 曹烽穿上衣服,带上房卡,出了酒店,问了工作人员,他找了一家数码冲印店,把那张相片印了出来,又删掉了相机里的罪证。 曹烽把相片放进衣服内袋,那里靠近他的心脏。 回去的时候,曹烽正好撞上段语澈醒,他下床在找他:“曹烽!” “你去哪里了?”弟弟刚醒,他光着脚站在曹烽面前,表情还有点可怜,望着他的眼睛里含着刚刚睡醒的水光,“我醒了找不到你,你出去了?” 段语澈看向他手里拿着的香菇牛肉面:“买泡面吗?” “嗯。”曹烽把泡面放回原位,酒店泡面二十元,外面泡面一模一样的才三块钱。 段语澈揉了揉眼睛:“哦……我刚刚做了噩梦,起来发现你不在了,我以为……” 他在学校睡觉,就很容易被鬼压床,他不喜欢趴着睡,也不喜欢在外面住,就是这个原因。 家里的味道总是让他觉得安稳。 “以为什么?以为哥哥被鬼抓走了?” 他辩解:“不是……我知道世界上没有鬼。”可做了噩梦,难免会胡思乱想。 “别怕。”曹烽忍不住揉他的头发,低声说,“晚上……哥哥陪你一起睡,就不会做噩梦了。” 第28章 第 28 章 距离很近很近,近到能看清晰他洁净白皙的脸庞上细小的、仿佛笼罩着微光的绒毛,也能数清楚他浓密的长睫毛有多少根。 心尖像被抓了一下,他只希望这一刻能永远静止。 但时钟走得很快,手表的定时闹铃滴滴滴响起,曹烽看见段语澈睫毛受惊地颤了下,慌乱极了,不敢再抱,当即松了手,匆匆伸手关了手表上的闹铃。 段语澈发出几声没睡醒的“嗯”声,眼睛都没睁开,含糊不清地问他“几点了” 曹烽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哑声说“两点了。” 段语澈睁开一条缝隙,看见曹烽坚毅的下颌,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我睡你肩膀上了,怎么都不叫醒我,肩膀不麻吗” “没关系,”曹烽低着嗓音,看着他,“不麻,还困吗” “困下午第一节好像是体育课是吧”他没有起床气,就是刚醒的时候,会比平时颓一些。 曹烽“嗯”了一声,段语澈抱着他的校服站起身,声音还有几分涩“你先陪我去小卖部买瓶水吧,等下再去操场。” 曹烽借走了一本飞鸟集,还借了另外一本计算机的书,和段语澈一起去买了零食水果,段语澈没带饭卡,刷的他的卡,接着两人再一起去操场找班级集合。 体育老师是个女老师,管得不严,一般数了人数后,让学生做完广播体操,再绕着操场跑一圈就解散了,有时候会发体育器材让他们锻炼,比如篮球、羽毛球、排球之类的。 跑完四百米,体育老师说起下个月运动会的事“同学们,秋季运动会就在你们月考后的下一周,要报项目的同学现在就可以开始练习了,需要什么器材告诉体育委员,去器材室借。” 说完这件事便解散了。 飞机凑上来问段语澈“去踢球不” 他打了个哈欠道“不去了你们去吧。”他足球踢的不赖,以前专门在家练过射门,练了很久,准确率很高,但这会儿还没精神,有点犯午困,满心想回家睡觉。 曹烽见他状态不好,拧开矿泉水瓶给他,又给了他一颗话梅糖。 太阳有些大,曹烽被照得眯起眼睛,说“小澈,我们进去吧,体育馆里面凉快。” 体育馆是去年才竣工的,非常空旷,一股崭新的味道,场地上放置着羽毛球网,有零丁的学生在练习排球和羽毛球。 找了个高处的位置坐下,段语澈无精打采地戴上耳机继续听歌,不说话也不理曹烽,托着下巴的模样,像是在努力思考人生。 曹烽不断地侧头去看他的侧脸,多次想说话,看他闭着眼的模样,就不敢去打扰他了。 这时,体育馆下面忽然传来了钢琴声。 平日学校会组织一些文艺活动,什么迎新晚会,毕业晚会,新年晚会或是夏季歌会经常会用到钢琴,于是钢琴干脆就放在体育馆内,偶尔也会有学生去碰,学校并不管制,反正有监控,谁碰坏了谁赔钱。 那是一架普通的黑色竖式钢琴,没有段语澈房间里的白色三角漂亮,弹琴的是个穿校服的长发女生。 钢琴声非常悠扬,有些正在打羽毛球的同学,都不禁回头望了过去,段语澈也看了一眼,不过他的反应和别人不一样,他好像觉得那是一种噪音污染,调大了耳机里音乐的音量。 这时,他却蓦地瞥见曹烽崇拜的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钢琴的方向,由衷地说了句“太好听了” 他就在段语澈旁边,哪怕段语澈戴着耳机,也听见了,他轻轻皱了皱眉“你刚刚说什么” 曹烽说“她弹得真好。”他对钢琴仅有的了解,来自以前在录像厅看过的一部叫海上钢琴师的电影,这种电影在偏远县城不受欢迎,没有港片那么让人热血沸腾,后来电影院兴起,录像厅倒闭,曹烽就再也没看过电影了。 他对钢琴唯一的印象就是,那是非常高雅的乐器,他也始终难忘里面悦耳的插曲,可并不知道那些插曲叫什么。 段语澈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你觉得她弹得很好” “是啊。”曹烽的目光转回来一些,才发现段语澈摘了一边的耳机,还是不太精神的模样,表情还有点臭,透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她弹的是ariad\039aour,那个我六岁就会弹了。” 曹烽“” 他再笨,这下也明白了,为什么弟弟会臭着脸,他知道段语澈房间里有钢琴,可从来没有听见他弹过,便一直以为是个装饰。 “其实我,我”这时候,曹烽不得不懊恼起自己的嘴笨来。 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段语澈高兴一点“其实我也没怎么听过钢琴曲更没有听过别人现场演奏,我不懂音乐,但是我知道弟弟弹的,肯定比她弹的更好听。” 段语澈瞥着他,嘴角微微上扬“你又没听过,你怎么知道” “虽然虽然我没听过,”曹烽有些结巴,迟钝的模样像在组织语言,他低头凝视住弟弟随意放在膝盖上的手,细长又白皙,泛着象牙色的光泽,指甲修得工整干净,说,“可是你手指很长,很漂亮,所以你弹琴一定很好听。一般那些优秀的人,都是不喜欢炫耀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倒是很真挚,似乎是真的打心眼里这么想。 段语澈知道曹烽就是个马屁精,不然怎么会每年都给段述民写信尽管知道,但还是莫名地觉得心情很好,摘下耳机说,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那好吧,我就去弹一下给你听。” 曹烽非常高兴。 两人下楼梯,朝放置钢琴的角落走去。 那女生可能只会弹一小段,弹了两遍,见有人走来,有些不好意思,就站了起身,拉着朋友走了。 正好给段语澈让出位置。 学校的钢琴是普通的雅马哈,估计也没多少人用过,没什么使用痕迹,黑漆仍然发亮。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这个了,手指放上去后,过了有半分钟,像是在思索要弹什么,在琴键上触碰了一下,发出很轻的一声,又过了几秒,他好像终于想清楚了,很干脆地落下手指。 不知道是什么曲子,非常急促,落点像雨滴一样,修长的手指也飞快地跳着。 站在旁边的曹烽,慢慢睁大了眼睛。 即便他不懂,也知道孰优孰劣。他呆呆地看着段语澈,体育馆的顶是透光的,下午的阳光渡在他身上,有些懒惰、好像没睡醒的洁白脸庞在干净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曹烽有些晃神,好像别的事物、四周的吵闹,都从他身边退去了,只剩下段语澈一个人坐在他眼前。 段语澈面前没有谱子,他也并不看琴键,可他总能分毫不差地弹奏出最美妙空灵的音乐,他那做钢琴家的小姨说他有天赋,但他却对此没有太高的兴致,喜欢听却很久都不碰一下,小姨觉得惋惜,后来教了他几首他最喜欢听的,让他弹到熟练为止,免得出去丢人,这才肯放过他。 当然,生疏带来的后果是忘谱,拍子也错乱了几个,所以段语澈没有继续弹,他点到为止,在一个延长音符后慢慢收了手。 他心想,若是小姨在旁边,铁定是要骂他的了。 好在曹烽完全不懂行,一抬头看他那副听傻了的模样,段语澈就知道自己的技艺已经震慑住他了,心中相当自得,也没说话,只眼神中露出一种问他“怎么样”的讯息。 “太好听了。”曹烽睁大眼睛,情不自禁地鼓掌,“小澈,你弹的太好了太棒了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这么好听的歌。” “喂,别鼓掌”段语澈赶紧拽住他的手。 曹烽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家,体育馆里还有人呢,便停了下来,问“这是什么曲子” “是beethoven,”段语澈朝其他方向望去,发现果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他猜大概是自己弹的太好听的缘故,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给他科普“这首是d小调117号奏鸣曲,还有个名字叫”他又停顿下来,是在思考怎么翻译,学习了太多的语言的后果便是常常不知道用什么文化思维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你看过莎士比亚的theteest吗” “诶莎士比亚也是钢琴家吗” “不是,”他意识到可能曹烽确实没听懂他的话,便耐心地解释,“莎士比亚写过一部叫teest的戏剧,是他晚年的最后一部作品,说起来更像是他的遗嘱,用诗歌写成的遗嘱。贝多芬的teest,也是晚年创作的,你总知道贝多芬吧” “嗯,知道。”他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语文课还在学习贝多芬呢就是方才段语澈讲的是英文,一时没听懂而已。 第29章 第 29 章 哪怕段语澈并不喜欢这个彬彬有礼的小姨夫,还是跟着去吃了几顿饭,听了一场乐团的演奏会,而乐团还要去其他两个城市演出,段语澈一定要拉着小姨一起回家。 她还给段语澈带了礼物,是他以前没尝试过口味的巧克力。 段语澈带着她回家那天,段述民正好不在家,她就问:“你爸爸工作经常都是这么忙的吗?” “也不是……因为最近是年底吧,银行事情多。” “那你平时在家,谁给你做饭?”其实她心里对段述民把资助的小孩接回家是不太满意的,可现在看见tommy有了哥哥,还挺依赖他,就觉得是件好事。 至少他有人陪着了。 “上学就在学校吃,回家就他给我做。”段语澈指了下一直沉默寡言的曹烽,“做的比爸爸好吃。” “是吗?”小姨看向曹烽说,“汤米之前给我打电话,经常说起你。” 曹烽腼腆地笑了一下,心里很激动,又有些不知所措:“我去洗水果吧。” 小姨对曹烽的观感很好,觉得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好孩子,懂事的。她低声问段语澈:“以前我们汤米没有哥哥,现在有了一个,高不高兴?” “……高兴。” 曹烽端着果盘回来的时候,听见两个人在说什么考试的事。 “你要准备一首肖练,一首完整的贝多芬奏鸣曲,或者你可以选择海顿,另外要一首勃拉姆斯或李斯特的作品,难度越高越好……” 段语澈显得有些抗拒:“我不想练,我也不打算学这个,我不想出国读书……” 曹烽心沉了一下,放下果盘:“汤米要出国读大学吗?” 小姨无奈地说:“我有这个意愿,但是他好像不想去。” 段语澈固执地摇头,小姨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不过这样也好,留在国内也很好。”毕竟段语澈还有她姐姐和外祖父留下的遗产,那些遗产很足够他优渥而无所事事地活一辈子了,即便她认为人生应当要去实现自己的价值,但无忧无虑的状态,是很适合她家这天生就有些忧郁的小孩的,要是再有一个爱他的另一半,就更好了。 小姨只待了一周,便离开了。 学校里正在准备一月底的期末考试,大部分的学生都在认真复习、备考,曹烽也是如此,他喜欢钻研课外的知识,但课堂内的,涉及考试的也不敢马虎,毕竟这代表着他的奖学金、贫困金。 临州的冬天冷得刺骨,潮湿的阴冷无处不在,又总是不见阳光,天气阴郁的让人无心学习。 这天上午,段语澈正抱着他心爱的小毯子睡觉,马小波抱了一摞信封进来。 “同学们。”他先叫来班长,把这些信封发下去,接着说,“学校组织了一次有意义的活动,给十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你们可以畅所欲言,写好后放进信封,在信封上写好地址。” “写什么信啊……不就是写作文吗?”有同学拿着印了学校校徽的白色信封抱怨。 “不是写作文。”马小波耐心地解释,“没有老师会检查你的信,你可以想写什么写什么。” “这封信将妥善保存在学校的保管室,并在2016年的1月1日寄出。” “哇。” “免费的吗?” 马小波点头:“免费的,邮寄费用由学校承担,有意愿参加的同学,下周一交到班长处。” 信封发到了曹烽手上,他看段语澈在休息,就帮他领了,没有叫醒他。 曹烽是晚上到家,打开书包看见信封的时候,才想起来的,他拿着信封去敲段语澈的门。 “曹烽?什么事?”段语澈还是老样子,拼图完成了二分之一,他极有耐心地每天寻找一片新的,有时间的时候可以整个下午都泡在这个游戏上。 “学校发了这个,我忘记给你了。” “信封?干什么的?” “学校组织的一个活动,就是……给十年后的自己写信。”曹烽大致描述了一下。 段语澈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所以这封信十年后真的会寄到我手上?” “嗯,2016年的1月1号寄出。” 段语澈抬头问他:“那你要写吗?” “要写。”曹烽就这个爱好,他喜欢写信。 “你准备怎么写?你觉得十年后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段语澈忽然开始跟他探讨起来,“十年后,那就是……二十六七八岁,如果我能考上大学的话,你跟我应该都大学毕业了,你应该也结婚了,说不定还有小孩了呢!”而且按照曹烽这么努力勤奋的性格,没准还小有成就。 段语澈可以轻易想到曹烽的未来,但是却想不到自己的。或许他还是这个样子,无所事事,挥霍着大人的钱,过着最好又最无趣的生活。 曹烽摇摇头,十年后太远了,他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他只是希望,到那时候,他有了成就可以报答段叔叔,他和弟弟还是好朋友,或许他可以赚钱买一套更大的房子,让段语澈住进来,如果他谈恋爱了,也可以让他的对象一起住进来……曹烽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皱眉。 他忍不住问段语澈:“你呢,小澈,你有什么想法,十年后你想做什么?” 段语澈想了想说:“我爸现在工作太忙了,他好累,我想让他早点退休,然后带他到处去玩,他还没出过国呢。” 曹烽低头笑了笑,觉得他好孝顺又有些苦涩,弟弟的规划里果真是没有自己的:“叔叔听见会很高兴的。” “我写在信里就行了,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曹烽回到房间,拿出他舍不得用的笔记本,用米尺裁了一张下来。 “现在正在看着这封信的曹烽,你好。”他在信纸上这样写。 “现在的我,过着以前无法想象的幸福生活,我有了一个新的家庭,有了叔叔和弟弟,所以我想象不出,十年后的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还是会像现在这么幸福吗?” “……我也有不可告人的烦恼,没办法对其他人说出,如果对十年后你说出来,似乎就变得容易了。” “……” “亲爱的汤米,我爱你256次。” 曹烽胆怯地不敢重新看这封冗长的信,用密封袋装起来后,放进信封,然后用502胶水黏上了。 与此同时,段语澈也抛下他的拼图,打开笔记本,咬着笔尖开始思考要怎么写这封信。 他在开头用英文写:“deartommy。” 一边写,一边读出声来。 在第二排用德文写:“谢谢十七岁的你给我写了这封信。” 第三排用潦草的法文写:“这个世界上能看懂这封信的人,只有你一个。” 第四排用中文写:“希望现在看见这封信的你,不是孤单的。” 把这封信搞成了摩斯密码难度后,段语澈满意地装进信封,填上了现在的地址。 信封在周一统一交了上去,美术课是自习,正在跟飞机下五子棋的段语澈,突然看见手机里的信息。 周泽亮:“!!!你猜发生了什么!!” “我女神刚刚同意了!!!” 段语澈:“谁?” “我跟你说过的啊,我喜欢的那个高二学姐,不过她跟我一个月生日的,还比我小一天,不能叫学姐了,现在是我女朋友了哈哈哈哈。” 段语澈:“真的吗?恭喜你。” “哈哈哈哈中午我要陪女朋友,你和曹烽一起去食堂吧。” “好。” 如果是以前,段语澈忽然收到这么一条信息,必定会患得患失,连好朋友都谈恋爱了,他自己怎么办。 不过现在,或许是因为曹烽总是在身边,就没有那种想法了,而是单纯地为周泽亮感到高兴。 下午,曹烽去办公室的时候,偶然碰见了周泽亮,对方并不像以前那样,一见到他就趾高气昂地翻白眼。 曹烽从办公室拿了习题出去,周泽亮抬步就追:“曹……曹烽,你等等!” 他顿下脚步,看着周泽亮,周泽亮挠挠头说:“那什么……兄弟,我下周请你吃个饭吧,你想吃什么?” 曹烽当然知道原因,摇摇头说不用了。 “那怎么行!你帮了这么大的忙,以前我那么对你……真的对不住!”他羞愧难当地说,“我没想到你居然对我这么好,还帮我追女生。”从孙淼那里,周泽亮得知曹烽在这件事上帮了很大的忙。 他非常不解,问孙淼:“我跟他也不熟,为什么帮我追人?还模仿我的笔迹帮我写情书,这也太……”亲兄弟也干不出这种事啊! “烽哥说,你是他弟弟的朋友,看你很苦恼所以才帮你的,感恩吧。” “我真的感谢你。”周泽亮抓住他的手腕,“真的,我真心的,你一定要接受我诚挚的谢意,这顿饭你一定要吃。” 曹烽不动声色地把手拽了回来,微笑着说:“没什么的,祝你跟她长长久久。” 尽管他拒绝了,但很意外的,这顿饭还是没能躲过。 是周泽亮给段语澈打的电话,要请他吃饭:“顺便你也把曹烽带出来吧。” 连段语澈都觉得意外,周泽亮说:“我现在发现了,我以前真的对他有点坏,处处针对他,唉,做人不能这样。” 他自己也觉得别人帮自己追人这事儿吧,有点丢脸,也就没提,但饭还是得请的。 曹烽跟着去了,是一家热闹的重庆火锅店,为了将就段语澈的口味,是鸳鸯锅。 “终于把你给请来了,真是不容易!”周泽亮对曹烽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来,点菜,你喜欢吃什么?喝酒吗?小澈喝不喝,我点个雪花?” 曹烽说:“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我和小澈都不喝。” “哎!那是下周的事了,这还有好多天呢,而且天气这么冷,喝酒暖和!这样,我就点一瓶,一人来一小杯算了。” 曹烽“嗯”了一声。 周泽亮是吃一口,强要曹烽喝一口酒,再发一条消息,脸上满是热恋期的傻笑。 突然,他站了起来:“她说她要过来!” 段语澈捞了一块豆腐:“你女朋友?” “嗯!她就在这附近……哎,我说我跟你一起吃饭,她说她认识你?诶?你们居然认识的吗?” 段语澈不解地抬起头来。 周泽亮说:“慧诗说去年有次搞英语竞赛,他们队伍缺一个,听说了你以后就专门来问你,结果你理都不理……” 段语澈自己都忘了:“……有这回事吗?” 曹烽却想了起来,说:“有这回事。”去年有一回他和段语澈闹了小矛盾,追出去时,看见一个学姐给了弟弟一封信。 当时他以为是情书,后来在书桌上看见了信,原来是类似邀请函的东西。 “你们先吃,”周泽亮抓起羽绒服,“她找不到位置,我出去接她啊。” 曹烽捞起一块虾滑,夹到了段语澈的碗里。 段语澈低头吃了,扭头看见他脸上的米粒,也没提醒他,想着他等会儿就能自己发现了。 接着,曹烽又给他夹了一片火腿肠,段语澈也吃了,他吃东西的时候很斯文,一口是一口,慢条斯理,赏心悦目。 随即,曹烽给他捞了满碗,捞到他碗里放不下,段语澈也说:“够了够了,你自己吃,别管我。”曹烽才放下漏勺,低头就着菜吃着白米饭,不管在外面吃什么,曹烽一定要吃米饭。 不一会儿,周泽亮带着女朋友回来了,曹烽刚收拾了一下餐桌,食物垃圾都丢进了垃圾桶,桌上显得很干净。 见到那学姐的时候,段语澈恍惚好像有一点印象了,学姐问他:“你还认识我吗?” “记得。” “今天泽亮跟我说的时候,我就一下想起来了,怎么样段同学,今年的竞赛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参加?” 段语澈这回说:“我考虑考虑吧,这个花时间吗?” “对我们要花时间,对你不算什么,抽个空考试而已。” “学姐,我不喜欢考试。” 周泽亮说:“哎呀,小澈,你就给我一个面子,去参加吧,你拿个奖,你爸爸也高兴,是不是?” 段语澈想了想:“那就……我回去问问我爸。”其实他真的不想去,可是朋友这么说了,他并不好直接拒绝。 吃完饭,几人分开,段语澈和曹烽打车回家。 坐在出租车上,曹烽提了一嘴:“小澈,那个竞赛,你如果不想去,直接拒绝就行了。” 段语澈看着他,瞥见了他脸颊的那颗饭粒。 曹烽还没发现。 曹烽继续说:“虽然你参加了后,叔叔会高兴,不过既然你不喜欢,那就没有必要去考虑。” “嗯……”段语澈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示意他脸上有东西。 曹烽没懂,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段语澈又指了指脸颊,饭粒啊,他差点就说出来了。 曹烽迟疑了一秒,好像在确认他的意思,又有些不能相信。 出租车……车上还有个司机呢。 而且……那不是告别和打招呼的动作吗。 段语澈看他这么笨,还没意识到,正要告诉他,可还没说出话来,就感觉脸颊一热。 柔软又温暖的触感。 曹烽只停顿了一秒,很快离开,段语澈愣住,扭头看他,和曹烽躲避的目光撞上,车厢光线很暗,他的眼睛漆黑而明亮、清澈见底,喝了酒后脸颊带着一分薄红,嘴唇抿着,好像很腼腆慌乱。 段语澈知道他会错意了,曹烽的羞涩,在他看来是有些好笑的,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毕竟这个哥哥是这么的干净纯粹。 第30章 第 30 章 小澈的小姨来的那会儿,曹烽经常见到亲吻脸颊这个动作,专门去搜索了一下。 发现吻颊礼,就是一种普遍而常见的西式礼仪。 曹烽忍不住地偷偷看他,只是一旦望进他的眼睛里,反而是自己先躲开。 原来亲一个人是这种感觉,诚然只是亲了亲脸蛋,但也是曹烽的第一次。 出租车开到小区门口,两人进超市,曹烽拿了一包话梅糖,看见他要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也没说什么。 “我爸在家。”段语澈说,“你陪我走那边吧,我去把烟抽了再回去。” “好。”曹烽陪他走上人行小道,见他打开包装,拿了一根点上,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烟得少抽,对肺不好。” “我抽得很少了,一天都不一定要抽一根。”段语澈知道曹烽不会告诉爸爸,并不在意在他面前这样。 “那你为什么……烟草又不好闻。” “你不抽啊?”段语澈就试探性地递了一根给他,曹烽来这么久,他没见过这个人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曹烽摇头,他会抽旱烟,这是寨子里所有男人都会的,无论老小总是旱烟袋不离身。但这种香烟倒是从来没有试过,他也不想尝试,一包烟十几块甚至更贵,觉得是不必要的花销。 他问段语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段语澈点燃一根烟,咬在嘴里。 曹烽:“烟。” 两人穿过小道,走到小区设立的儿童游乐区,这么晚了,这里也没人。 段语澈坐在滑梯上:“初中。”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烟雾飘到曹烽眼前,弥漫过他的视线,听见段语澈迷雾一般的声音:“蝈蝈给我的,我第一次抽就呛了,第二次就学会了。” 说起这个,段语澈觉得好像有些奇怪:“不过蝈蝈最近说自己要考大学,给我发了条消息,说以后不要联系了,他要认真学习……” 曹烽站着低头看他,眼神变深:“这不是挺好的吗?” “他要上进努力,是好事啦,我也高兴,但是发消息都不理人……好像把我拉黑了一样。”他眼睛垂下,有点怏怏不乐。 “说不定是家里人不允许,把他的手机没收了呢?”这种教小孩抽烟的朋友,曹烽觉得不要也罢,最好永远绝交,那会儿段语澈才十一二岁吧,就被朋友带坏了。 段语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些冷,把一只手揣在兜里,顿了半天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他们都不理我了。平时……我们跨年都要一起去的,今年都没有叫我,可是他们还是自己去了。” 说的是他那群朋友。 “小澈,不是你的错。”看着他失落的表情,曹烽有些心痛,又不禁懊恼自己这样是不是做了坏事,“想跨年的话,哥哥陪你跨年。” “算了吧……这都过去了,下一次要等十二个月。” 路灯隔得很远,亮度朦胧,曹烽的脸沉在黑色的阴影里,眼窝显得特别深。 “春节也是年,春节我们一起在家里过,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这不一样。”段语澈蹙着眉,一件一件地数,“三个人没办法打麻将,家里也没有ktv,也没有按摩店……”尽管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些活动,但一切的事和朋友一起,也就不同了。 “不能打麻将,那也可以打扑克,没有ktv但是家里有音响啊,我可以买个话筒给你,按摩店……那要花钱的,我也会按。” 段语澈看向他。 曹烽情真意切地说:“我在盲人按摩店打过工。” 段语澈:“……” 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曹烽戴着黑墨镜,假装盲人给客人按摩的画面,他终于被逗笑了。 “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曹烽像是在承诺一般,认真地对他说。 段语澈心里动容,点头应了一声。 有业主牵着狗跑过,烟也烧到了尾巴,曹烽给了他一颗话梅糖祛除嘴里的味道,段语澈从滑梯上下来,低头嗅了嗅自己的手指:“曹烽,你闻一下我身上味儿大不大。” “好。”曹烽低头去闻他拿过烟的手,鼻尖扫过他在冬天里冰冷的指节,说,“这里有味道。” 接着又起身去闻他的羽绒服、衣领,呼吸从脖子处掠过,停顿了几秒,曹烽倒是没闻到什么烟味,很淡,反而在弟弟的身上,他皮肤里的那股……曹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味道,有点甜,类似奶味,但又有点巧克力的香气,或许还有点话梅糖的味道,是更为浓郁的。 他对这股味道,几乎有些上瘾了。 曹烽气息不稳,鼻子着迷地贴在段语澈的颈窝,一呼一吸弄得段语澈都有点不自在了:“……你不用凑这么近,我爸不可能凑这么近。” 曹烽立刻直起身,有些尴尬。 段语澈戴上羽绒服帽子:“我们回家吧。” 段述民最近是真的忙碌,他回家就想休息了,但两个小孩还没回家,于是坚持着没睡觉,坐在客厅里等。 段语澈直接进门,也不搭理他,就说累了要回房间洗澡。 实际上是怕靠近了段述民能闻到他抽烟了,他不确定爸爸知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是想保密而已。 “他怎么了?”段述民纳闷地问曹烽,“你们吃饭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不是的,我们走回来的。”曹烽替他辩解,“小澈有点冷,回房间泡澡去了。” “哦……”段述民忽然看见了什么,“哎,小烽,你脸上有颗饭粒。” 曹烽立刻抬手一摸,是颗冷掉的、僵硬的米饭。 - 这次期末考并不普通,涉及到了分科。 老师会根据几次考试的成绩,推荐学生选文科还是理科,不过最后的选择权,仍然在学生和学生家长手里。 实外的英语教学质量最好,理科成绩不俗,文科是弱项。 马小波发了分科意向表下去,让同学们填好,家长签字后,拿通知书当天交回他手上。 拿着意向表,曹烽有些不知所措了。 七班是国际班,也将在分科后划分为文科班。 曹烽盯着这张意向表,问段语澈:“弟弟,你想好选什么没有?” “我选什么都可以,反正我学的都不怎么样。”段语澈看向他,“你呢?” “我也不知道……” “那你以后想学什么?” “计算机,物理……或者数学,电子工程什么的。” “学文科这些专业都不能读了吧,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段语澈不解。 “我……”他眼中露出迷茫,若是没有段语澈,他肯定毫不犹豫地就能做选择,而关键在于,他并不想和弟弟分开,就这样做同桌,曹烽觉得很好。 或许他可以留在七班,自学理科知识。 他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就去问了马小波,马小波自然不愿意曹烽这么好的学生去其他班,但是在文科班上学,自学理科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曹烽啊,如果你喜欢理,那就学理科,老师也是为了你的未来考虑……像你这样的成绩,你应该去清北班。” 清北班,顾名思义是学校专门为那些最优秀的、能考清华北大的学生所设立的班级。 自打曹烽来之后,就连考了两回第一名,他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期末考连着三天,回家,段述民把曹烽叫来书房:“你们马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说了分科的事,小烽,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想学理科?” “……嗯。” 段述民:“那就选理科啊,去最好的班级。” “我不想……”曹烽顿了顿,“弟弟一个人留在七班,” “你弟弟又不是小孩子了,”段述民有点无奈,曹烽这孩子,就是太重感情了,分明是一个没有血缘的弟弟,他却真心当成家人来对待,“你不能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段述民继续说:“要是你弟弟成绩也有你那么好,可以去最好的班,我也不用这么跟你说了,他成绩太差了,待在国际班,会自在点。” 曹烽点点头,心里头沉闷的厉害。 要回房间的时候,曹烽有些犹豫,转身去敲段语澈的房门。 但是没人开门,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门缝,看见浴室里亮着光,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把门关上了,曹烽就站在门外,听他洗完了,才敲门。 “曹烽?”段语澈打开门。 “小澈,我能进来吗?” 段语澈刚洗完出来,头发还在滴水,闻言让他进来后,把门关上了。 曹烽眼睛瞥向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上面滚满了水迹,还散发一种洗发露的香气,他感到口干舌燥,抬头去看他的脸庞,发现他脸上潮红,连嘴唇都是红润的,更觉得有种强烈的致命吸引力,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曹烽?”段语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要不要喝点水?” “嗯……”他吞吞吐吐地说,“弟弟,我有件事。” “你说。”段语澈去给他接水。 “分科的事,我不想……” “不想?” “我不想……离开你。” 段语澈递给他一杯温水:“我也不想啊,你走了我又跟飞机当同桌,飞机……”飞机也不是不好,就是有时候会戳到段语澈洁癖的点上。 反而是曹烽,要更爱干净。 而且曹烽也要更可爱。 曹烽握着玻璃杯,雾气上腾,他注视着段语澈:“我可以……留在七班的。” “留七班干什么?你也不出国,你聪明,成绩也好,留七班太浪费了,你知道考上清华北大这种学校有多少奖金吗?我那天看见我爸的资料,说学校里给奖励两万,你还是少数民族,政-府要奖励五万块。” 曹烽想说,哪怕他不去清北班,一样能考上的。 段语澈继续道:“再说了,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舍不得……你。” “我又不会挨欺负。”段语澈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了,分个班闹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你在一楼,我在二楼,又不是见不到了。” “弟弟……”曹烽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舍不得分开的感觉,上课的时候,他只要扭头看见小澈在旁边趴着,就觉得心里很安稳幸福。他很多时候觉得困惑,自己的感情是不是不对劲。 段语澈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像找不到家的小狗似的,想安慰他,于是努力伸手,去摸曹烽的头顶,他头发一直没剪,卷起来毛茸茸的,段语澈揉了两下:“小烽哥哥,我在楼上上课,会想你的。” 第31章 第 31 章 段语澈显然是不如他高的,但做这个动作也并不吃力,曹烽低下眼,盯着他看,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了,口干舌燥得让他喉结不住地动,渴得好像一个刚从沙漠里出来的人。 两人距离有些近,他能看见弟弟在房间灯光下柔软的五官,脸庞上的细小绒毛,像琥珀一样的眼睛泛着光,嘴唇也近在咫尺,曹烽不由自主想起看过的一些电影片段。 只不过浮想联翩了几秒,他脸都不可控制地红了起来,他怎么可以有这么龌龊的思想! 段语澈收回手,见他面红耳赤地发着呆的模样,又说:“你可以再考虑一下,爸爸希望你可以成为科学家,我也这么希望着。” 晚上,曹烽翻来覆去地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电脑在地下室里,曹烽对自己的状况有些着急,深夜爬起床,蹑手蹑脚地进了地下室,打开电脑。 之前,他已经搜过不少有关性向的问题,在当时,他不过是真情实意地为段语澈所担忧,担忧他以后没有小孩,担忧段述民知道这件事会大发雷霆…… 他看过许多的资料了,知道这其实不是病,是天生的,但曹烽在此之前,完全不会有类似的感觉,不会对别的男生产生想法。 曹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打开上次误入过的外网论坛,点击美图下载,里面有一些相当大尺度的图片,视觉上给人的第一冲击力非常大。 可是他看见这些,似乎也没什么感觉。 他不敢去面对真相,安慰自己地想,或许……他对段语澈的感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自己只是太喜欢他了。 曹烽决心找点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他对段语澈投入了太高的关注,所以才会导致他近日的不正常。 寒假到来,隆冬的天越发冷了,段语澈冷到不想动弹,只在开了中央空调的房子里活动,曹烽也找了个假期的兼职。他在报纸上浏览了信息,但是他这样还在上高中的学生,很不好找工作。 是班上一个女同学贺恬恬给他介绍了一家肯德基,说:“我姐上回就在这家兼职的,她也没成年。” 那家肯德基正好在谭记板栗附近,离家半小时公交,曹烽想着下班还可以给段语澈买袋炒板栗回家,就去面试了。 他带着学生证和成绩单,他成绩很出色,值班经理问了句会不会英语,他说会,就把他给留下了。 兼职了没两天,段述民突然宣布了一件事。 “小澈,今年春节跟爸爸回家吗?”这个节日各行各业都要放假,银行也放。 段语澈摇头:“不回去。” “怎么又不回去?你爷爷奶奶都想你了。” “太远了,我不想跑。” 段述民耐心地说:“爸爸开车,你可以在后面睡觉的,八个小时就到了。” “我不去。”他态度很果决,“你自己回去,我就留在家里,曹烽也不走吧?我和他一起过年。” 段述民老家在山里,也是农村,要开很久的山路。但段语澈倒不是讨厌坐车的原因才不肯跟段述民回家,前两年的时候,他刚被送回国,听见自己还有好多亲戚,有爷爷奶奶,也很高兴。 可是两个老人见到他后,第一反应居然是怀疑他不是爸爸亲生的,觉得是有女人看他们家儿子有出息了,故意把拖油瓶丢给段述民。 段述民带着他回老家后,那些邻里亲戚看着他的目光,非常不友好。 他甚至听见父亲和老人在说话,奶奶问他:“确定是你亲生的吗,小伟,带着去医院做过那个……dna检查没有?” 段述民说检查了,是亲儿子。 “这孩子妈真缺德!”奶奶用当地方言骂了一大堆脏话,“弄个私生子自己不养了丢给你,回头别人都怎么看你?你带着这么大的小孩,谁愿意跟你结婚?上次谈的那个女朋友呢?” 段述民沉默了一会儿,说:“分了。” “我就知道!哪家姑娘受得了你这个……”奶奶大声数落着,段述民受不了了,就打断道:“妈,你别说了!我分手不是因为我儿子的原因,他没错,他还那么小,他是你们孙子,亲孙子……别说了,别让孩子听见了……” 那时候,段语澈的中文还并不是特别熟练,尤其是这种有方言的情况下,就更弄不懂了。 可不妨碍他听懂一些字句。 爸爸老家的小孩,和学校里干净又礼貌的同学很不一样,段语澈看见他们随地吐痰,用手擦鼻涕,很不乐意去跟他们玩,就一个人在房间里玩他的小兵人,他很轻易地就陷入了自己孤单的世界,排斥所有人进来。 有一个瞧着比他大几岁的男孩,忽然进来,弄翻他的玩具,用天真的语气问他:“你妈妈是不是妓-女,养不活你了才把你送给我小舅。” 段语澈就跟那小孩打了一架,在地上滚作一团,两个人都伤得不轻,弄得鼻青脸肿的,段述民问段语澈为什么,段语澈倔强地不肯吱声,一张小脸板着,眼神里全是憎恶。那小孩一个劲儿地嚎啕大哭,说段语澈先动手的:“他先打我的,他先打我的!” 段语澈甚至听见不知道谁在一旁说了句没家教。 段述民很快打圆场,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他有威望,他的话管用,没有人再撒野了。 段语澈把自己反锁在小房间里,不争气地哭了起来,闹着不肯吃饭,说想回家。 半夜里,段述民让他开门:“汤米,别生气了,你出来,爸爸带你回家。” 他对别人的恶意极其敏感,谁对他有什么坏心思,他很轻易地就能看出来,谁对他真心,他也能看出来。 就那么一次的经历,导致他非常非常抗拒跟段述民回家,好在老人都恋旧,留在家乡,很少会来临州造访。只要他们来,段语澈势必不在家,他会去朋友家住。 所以一听说段述民要接一个他资助的学生,还是山里来的,段语澈就非常不高兴,他发自内心地认为那些山里来的都是没文化也不讲文明的坏人。 一开始他对曹烽印象也很差,是相处了,慢慢才改观的。 段述民是个孝子,不可能在春节这种日子都不回家,他不放心段语澈一个人在家,去年段语澈就去的别人家过年,好在这回有曹烽在,曹烽虽然年纪还小,但办事周正稳妥,自己也无需担忧什么。 段述民拖到腊月二十九才走,出门前,他去叫段语澈,可段语澈埋在被子里根本不理他。而曹烽一大早就坐公车去兼职的肯德基了,于是段语澈起床的时候,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餐桌上倒是准备了丰盛的午饭,还细心地贴了纸条,让他用微波炉热一分钟再吃。 体贴倒是体贴了,可他心里还是觉得很不高兴。在肯德基那种地方干兼职能有多少钱?更别提曹烽每天下午回家都给他带十块钱的炒板栗了,还有公交费,一天算下来最多只能赚五十块——曹烽怎么宁愿去兼职都不肯回家陪自己。 段语澈睡了个午觉起来,久违地打开网游,发现又出了活动和新皮肤,往里面冲了几千块,在游戏上浪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下午六点了,段语澈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曹烽是时候回来了吧? 怎么还不回来? 他心里有点急了,手指狂敲着鼠标和键盘。 - 临近过年,肯德基生意迎来了一个高峰,曹烽普通话说的不太好,值班经理本来让他在总配干活,结果上午突然来了几个外国人,是德国人,英语也说的不怎么样。 值班经理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结果曹烽过去,用很不熟练的德语跟他们打招呼,然后用英语介绍菜单。 值班经理看曹烽的眼神马上就不一样了,随即就直接把他调到前台点单。 后面一直有人排队,曹烽忙不过来了,他的手机锁在柜子里,也没法去看。 人太多了,还有店员请假,值班经理就对曹烽说:“你现在不能走,走了人手就不够了。” “可是我还得回家做饭,我弟弟一个人在家。” 值班经理焦头烂额道:“我也是没办法!你看这生意,人越来越多了,辛苦你再加班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给你按双倍时薪算。” 曹烽略一犹豫,点点头同意了:“经理,我得去打个电话。” 穿过后厨,打开员工换衣间的柜子,拿出手机。 “……喂,小澈,是我。” 段语澈一边打游戏一边接听电话。 曹烽说:“哥哥今晚还得加班几个小时,你记得热一下饭菜吃,别饿着了。” “什么?”段语澈皱眉,“你们那种……兼职还得加班?” “人太多,忙不过来了。” “那要加到几点?” “我也不清楚,我尽量早点回来,你想吃什么吗?哥哥给你带回来。” “……我不吃。” “那……” “我打游戏呢,挂了。” 曹烽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嘟声。弟弟这脾气,他还真是没办法,无奈地叹口气,曹烽把手机放回了柜子里,回到前台继续工作。 但是曹烽没想到,过了一个多小时,他能在店里见到段语澈。 弟弟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毛领子很厚,他整张小脸都裹在蓬松的毛领里了,乌发雪肤,睫毛很长,若不是他头发短,表情还臭,能让人误会成女孩儿。 段语澈手揣在兜里,站在后面默默地排着队,排这列的女孩儿意外的多,曹烽其实长得很帅,又很高,穿一件制服也很显眼。 而曹烽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排到了。 曹烽看着他,段语澈也看回去,随即把目光扭开,像不认识一样。 曹烽加快了给客人点餐的语速,在客人思考的时候给出推荐:“点这个儿童套餐吧,现在购买有哆啦a梦送。” 很快,就排到段语澈了。 曹烽看着他,用很低的声音说:“小澈,你怎么来了?” “我也想要哆啦a梦。”段语澈说完,才回答他的问题,“我来买板栗的,想着你好像在旁边上班,就顺便看一眼。”他其实都不知道曹烽在哪一家肯德基上班,只是想到他每天都买板栗回家,那肯定在这儿附近,于是就直接打车过来。 “儿童套餐里有,我给你点个儿童套餐?”曹烽顿了顿,很小声地说,“再过一会儿哥哥就换班了,你坐着等我一会儿行不行?” “那就儿童套餐吧,我再要两个甜筒。”他掏出钱付账,曹烽没有质疑他的两个甜筒,把小票和零钱找给他,回头对同事说:“能不能先做这单?” 看弟弟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饿了,不然不会出门觅食。 段语澈端着插了队的餐食,在店里找了个座位坐下。 曹烽工作的空隙,不时地去看他,偶尔视线会跟段语澈对上,让他忍不住去猜测,是不是弟弟特意过来,其实不是为了什么炒板栗,只是过来等自己下班的? 这个猜测让他心跳都漏了几拍,要不是他算数能力惊人,能把客人点的餐食价格算错。 又煎熬了四五十分钟,曹烽终于熬到了换班,他飞快地冲到换衣间,换下衣服出去。 段语澈早就没吃了,店里很热,他脱下外套抱在腿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桌上的小玩具。 曹烽大步朝他走去:“这么喜欢哆啦a梦啊?” 他点了一天的餐,声音都哑了。 段语澈抬头看他一眼,语气淡淡地:“哆啦a梦跟你不一样,我让它待在桌上不动,它就待在桌上,我让它待在衣服口袋里,它就乖乖待在我的口袋里。” 听见他意有所指的话,曹烽愣了愣,弟弟话里的意思……是在怪自己吗? 的确,他把弟弟一个人丢在家里,出来兼职,好像……是很不对的。 段语澈把玩具揣兜里,站起来说:“我们走吧。” “汉堡还剩这么多呢,你才吃一口。”曹烽注意到他的儿童套餐只动了一点,甜筒吃了一个,还有一个没吃,已经融化了。 “我不喜欢吃,你吃吧。”他穿上外套,朝外走去。 “小澈。”曹烽追上去,“好像有哆啦a梦的大电影上映,去不去看?” 段语澈说好。 两人从温暖的店里出去,外面的冷空气冷到了冰点,曹烽怕他冷,把自己的手套给他戴上,然后把帽子也给他掀上去,那大毛领几乎遮住他整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五官来。 “那我们先去买电影票,再去吃点东西,然后去看电影。”曹烽一只手捏着他吃剩的汉堡啃,另一只手拉着他戴着手套的手心,朝商场里走。 结果是曹烽记错了,哆啦a梦下映好多天了,现在上映的电影都是春节档,曹烽问他想看什么,段语澈抬头看了眼排片表,随手一指:“就那个吧。” 如今的电影票要八、九十一张,曹烽排队去买票,已经没有好位置了,都在边上。 顷刻间,他两三天辛苦工作的工资就没了。 曹烽也不心疼,弟弟高兴了就好。 两人吃完饭才进影厅,电影是《霍元甲》,座位在后排的边缘。 段语澈以为会好看,但或许是文化不同,他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挣扎了一会儿,仍然没有看进去,他脑袋倚靠在电影厅的座位上,歪着头睡觉。 还没睡着,电影里冒出打戏,段语澈一下惊醒,抬起头来。他看着屏幕,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子,侧头看了眼曹烽。 曹烽的眼里映照着电影银屏的光,似乎极为专注。 段语澈就没提要走,闭上眼继续睡,电影院很吵,可这样吵闹的氛围,却意外地催眠。 再一次醒来,是从曹烽的肩头上醒过来的。他不知道是自己主动睡上去的,还是曹烽把他的头放上去的。 电影结束了,观众正在陆续退场,曹烽拧开矿泉水,喂他喝了一口。 等到观众差不多都走光了,他才拉着段语澈起身:“你睡着了,哥就没舍得吵醒你。小澈,我们回家再睡吧。” “嗯……”他颇为迟钝地应了一声,走下楼梯。 出了商场,夜已经很深了,天空还飘起了小雪绒,不细看的话,和雨水差不多。 这么晚了,公交也已经停运了,曹烽在路边招手拦出租车,段语澈抬起头来,望着在路灯昏黄的光芒下旋转的小雪花。 那雪花太小了,也太脆弱了,还没落下来,就在半空中凝结成雨滴了。 水滴落在了眼皮上,段语澈眨了下眼,听见曹烽说:“车来了。” 坐上车后,曹烽报出了小区地址,段语澈觉得车上味道不好闻,开了一道小缝隙,呼吸缝隙里刮进来的空气。 “还困吗?”曹烽看他无精打采,人又很迷茫的样子,知道他是没睡醒。 段语澈摇摇头。 曹烽说:“困的话,你靠在哥哥身上睡,这样不冷。” “不困。”段语澈头靠在窗户上,眼睛瞥着他,“曹烽,你明天还上班吗?” “要上的。” “哦……那你能不能不上?” 曹烽有点为难:“明天不行,我调休了大年夜和初一,后天和大后天,这两天哥在家陪你。” “我可以给你发工资,你明天别去了,你就留在家里……” 段语澈想掏钱给他,摸了摸衣兜,只摸到了快餐店送的小玩具。 他有点沮丧,从另一个衣兜里找到了钱包,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还把玩具一起给他:“你还要干几天,够不够?” 第32章 第 32 章 段述民在对儿子的零花上,一点不吝啬,他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开销,工资一是拿来还房贷、付小张的工资,二是资助学生,三就是拿给儿子花。 所以他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不用数就知道至少得有三四千了。 曹烽可是见过他冰箱里的小金库的。 那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在后视镜里看了又看,暗叹现在的学生怎么这么有钱。 “收回去!”曹烽接过钱,装回他的钱包里,嘴里认真地说,“小澈,等下我给经理打个电话,看能不能请假,如果不能,明天哥哥带你一起过来,干完明天我就辞职。” “……好。”段语澈望进他的眼睛里,“你要说话算数。” 尽管他在言语上没有过多的软弱和恳求,但曹烽还是从他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看出了里面深藏着的不安和彷徨。 他又懊恼,又心疼,怎么能把弟弟一个人丢在家里呢?哪怕他想找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也不该放着他一个人的。 “嗯,说话算数。”曹烽把钱包又揣回他的兜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钱自己收好了,给自己买好吃的。” 段语澈点点头,说:“那我们明天去买年货吧,过年不都是要买这个吗,买点零食回来。” 在这个时候,他是非常信赖曹烽的,觉得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比爸爸要好。 到家,在电影院还莫名其妙犯困的段语澈,一回家就精神了,缠着让曹烽陪他打了两个小时的游戏,才放他去休息。 曹烽没能请假成功,他知道尽管是兼职,但也不能说不去就不去,跟经理好好沟通了后,经理说明天面试新人接替他的位置,但是他明天必须得去上班。 他工作时间早,曹烽起床后,先做早饭,快好的时候才去叫段语澈。 自打放假后,他就再也没有十点前起过床了,一如既往的赖床,曹烽一叫他名字,他就钻进被窝,缩成一个蚕蛹。 “小澈,起来吃完早饭再睡。”曹烽想把他扒拉出来,没成功,也不敢怎么用力,就把手往他被子里伸,“再不起床我就去上班了。” 他的手成功伸进了被窝,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是段语澈的皮肤,触感温暖而丝滑,像上好的羊脂玉——曹烽并不知道什么叫羊脂玉,只是他这辈子都没碰过这么舒服的东西,手感简直叫人爱不释手。他只是不小心碰到的,却在触过后,好像中邪了一样,根本不想把手拿开。 他手掌的温度比起被窝,要凉一些,凉得段语澈在被子里打他的手背,迷迷糊糊地喊:“爸爸,我困。” 曹烽喉结上下动了动,还是没把手拿出来,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沙哑:“汤米,我是哥哥。” “昨天你说要跟哥哥一起去肯德基,还去不去?” 段语澈听见了他的声音,心想这哪有睡觉有趣,可他又忍不住地想到昨天,当家里只剩他一个人时的感觉。他害怕那种感觉,就像在小时候,妈妈每次离开去国外开展览的时候,他都是这样一个人在家。 “去……”段语澈挣扎着把脑袋从层层叠叠的被子里拔了出来,眼睛还没睁开,先抱怨,“你的手是冰块吗,怎么这么冷,你别摸我肚子了。” 原来那块皮肤是肚皮。 曹烽把手拿出去了,把羽绒服给他:“小澈,先穿上,免得着凉了。” 段语澈皱着眉,一脸不高兴地打着哈欠坐起了身。 “蒸的米糕好了,我去关个火,你去洗脸吧。” 曹烽从他的房间出去,手指尖还有些发抖,那种温暖滑嫩的触感犹能感觉到,仿佛还带着电流,曹烽不受控制的,把手放到了鼻子下面,吸了一口。 - 段语澈动作磨蹭,还在收拾书包,在书包里装模作样地装了本书,一包湿巾,一盒巧克力,又拿了一盒没拆的乐高放进书包里。曹烽也没有催他,他知道弟弟肯定会慢吞吞的,所以比平常起来的还要早。 一出门,曹烽就主动接过他的书包帮他背着,两人走出小区,曹烽还在往前面走,段语澈问他:“你往哪儿去?” “公交站台就在前面。”一百米不到。 可是坐公交,好像有些委屈段语澈了。 曹烽顿了顿:“我们打车吧。” “……也可以坐公交。”段语澈想到曹烽的工资,“我还没坐过,可以体验一下。” 这种大车,他只坐过类似的校车。 近年关,大家都放假了,这么一大早赶公交的人却还是很多,大多是闲不住跑去大超市抢购的大爷大妈。 曹烽上车刷了两次卡,段语澈跟着上去,扫视一眼,公交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 “要坐多久?” 曹烽说:“二十多分钟。”有时候站台上下车人多,就半小时。 “哦……”站二十分钟对段语澈来说,也不算什么,只是他想不到这车刹车的时候会这么猛,曹烽早有先见之明,一只手拽着拉环,另一只手直接抱住他的腰,段语澈一头撞他肩膀上,还踩了他一脚。 中途经过一段正在修路的颠簸路段,车子抖个没完,车上的气味让他有些晕,段语澈干脆一手抓住他的衣服,额头抵着他的肩头。 曹烽的衣服是新换的,洁净的洗衣粉味道反而让他觉得舒服。 到餐厅,曹烽去换衣服,跟同事换班,段语澈要了一杯咖啡,选了一个角落的,又能看见曹烽的位置坐下。 早上不忙,段语澈大概是闲得慌,就一直往前台跑:“能不能给我拿包糖?” 曹烽:“要几包?” “一包就够了。” 曹烽多给了他一块话梅糖。 同事都看出来不对了:“这个小帅哥,你认识啊?” 曹烽说:“我弟弟。” “弟弟啊?”同事看看他的少数民族长相,又看看要糖那小孩,混血儿般瓷娃娃的长相,“一点也不像,不过你弟弟真乖,哥哥上班还跟着来。” 曹烽正在低头看小票对账,闻言嘴角忍不住地上扬,抬头去看段语澈:“他黏我。” 段语澈跑了几次,糖也不吃,放着打算等会儿还回去。 过了中午,人就多了起来,段语澈玩着乐高,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来,没想到会是班上的贺恬恬。 “段语澈,好巧啊。” 段语澈放下他的乐高,礼貌地说:“你好。” 贺恬恬:“你住这儿附近吗?” 他“嗯”了一声:“你呢?” 她说:“我过来游乐场玩。”这附近有家欢乐谷,在一公里不到的地方。 段语澈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贺恬恬说:“先不说了,我去点餐,拜拜。” 他看着她排队,恰好选的是曹烽那一列。 段语澈想起来,游乐场附近有各种快餐店,必胜客麦当劳全都有,为什么特意跑来一公里远以外的这家? 她也知道曹烽在这个兼职? 曹烽告诉她的? 曹烽为什么要告诉她?他不是有个女网友的对象了吗?段语澈有点不舒服,手指摆弄着乐高,眼睛瞥向曹烽。 他在跟女同学说话,脸上带着笑容。 怎么笑那么高兴? 有那么高兴吗? 段语澈眉头一蹙,扭过头去,趴在桌上。 一眨眼的工夫,曹烽去看段语澈,却发现他的位置空了,桌上没有任何东西,另一位女士端着餐盘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曹烽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他,心里一慌,点了手上的单,对同事说:“我肚子有点痛,我出去一下。” 他打开柜子拿出手机,马上给段语澈拨电话。 那边没有接。 曹烽给他打了好多个,他也没有接,他知道弟弟年纪不小了,不会走丢,但还是忍不住地担忧,换下衣服就跑出去找他。 拐过拐角,曹烽就看见他家小孩站在谭记炒板栗的店门口,弯腰看着炒板栗机运作,那神态不知道比上课认真多少。 曹烽立刻松了口气,朝他走过去:“小澈,你出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吓得我……” “我饿了,买点东西吃。”段语澈直起身,“你怎么翘班出来了?不会扣钱的吗?” “过了今天就不干了,扣就扣吧。”曹烽也算是想开了,他拿这些时间来多看一本书,多学点知识,要有用的多,不过这个工作,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锻炼,锻炼了他的普通话,也锻炼他的人际交往能力。 “板栗还没好吗?”曹烽说。 段语澈:“我要吃刚出炉的,我已经等了十多分钟了,还要等一会儿。”他盯着板栗在砂石里翻炒的过程,“要是能把这个机器搬回家就好了。” 闻言,曹烽看向那炒板栗机。 构造简单到他一眼就能分析出来。 难的是火候,板栗翻炒多少下最合适,一斤用多少糖多少砂石。 曹烽琢磨了一下,直接问那店老板:“老板,你这板栗,一锅出炉多少斤?” 老板正在给另一个客人称葵花籽,回答说:“一锅出四十斤。” “那得费不少石英砂吧?” “不费,砂可以循环利用。” “那……” 他问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直接把人配方都搞到手了,老板还跟他聊上劲儿了。 下午下班,曹烽领了工资,带上段语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问他:“小澈,你想不想去游乐场玩?晚上有个新年灯会,前几天社区送了票给我们店里,我这里有两张。” “游乐场?灯会?”段语澈想到下午来这里的贺恬恬,“你想去?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曹烽还以为段语澈是想去的,但是碍于面子,就把这个锅推到自己身上。 他点头道:“嗯,我想去,这边走过去只要十五分钟,我们走过去吧。” 段语澈说:“你都这么大了,还喜欢去游乐场?” 曹烽其实根本没去过,要说不感兴趣,肯定是假的,就老老实实地说:“我以前没去过游乐场,在广告牌上见过。” 段语澈愣了愣:“我还以为,你是因为……” “嗯?” “我以为你是因为那个贺恬恬,才去游乐场的,你不是去见她的?” “怎么可能。”曹烽失笑,觉得他的猜测非常不靠谱,同时心底那点小心思作祟,不希望他误会,“就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专门来店里看你啊?” 曹烽耐心解释:“她是路过,买了东西就走了。” 段语澈看着他,他戴着帽子,眼前全是毛茸茸的须:“曹烽,你对人家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吗?” “真的……我心里,”曹烽扭头,正好对上他明净的琥珀眼眸,难言的滋味袭上心头,“我心里好像……装不下别人了。” 第33章 第 33 章 如果段语澈的中文再学得好一点,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可他只是以为曹烽在否认,至于曹烽心里装着什么?当然是学习了。 这个答案段语澈还算满意,至少曹烽不会像周泽亮那样见色忘友。 晚上,游乐园的设施大部分都没有开放,只有一些小项目,旋转木马之类的,还有很多人在排队。灯会的票大部分是赠票,来了大量的游客,游乐园入门便挂着大量的花灯,进去后,两旁是动物造型的灯,喷泉池里都飘着十数盏荷花灯,再往前走,湖面上还停泊着龙舟造型的灯,湖边有不少人在放飞孔明灯。 段语澈是第一次逛灯会,曹烽也是第一次来这么大规模的,他也不敢认真看,人太多了,生怕弟弟走丢了找不到,于是便一直抓着他的手腕。 结果段语澈嫌他力气太大,自己喜欢到处跑,就摘了一只手套说:“你别牵了,我把手套分你一只,你戴上,我就不用怕你走丢了。” 他戴的手套,两只之间缝了一根线,是可以挂在脖子上的。 曹烽戴上后,还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灯会逛起来很快,曹烽看他喜欢孔明灯,就买了一只和他一起点,也没计较明显不符合市场的价格,孔明灯原理很简单,他花几块钱买个原材料,一会儿就能做出来。 放飞了孔明灯后,他们还吃了夜宵,这才坐车回家,曹烽一天的工资又花完了,还倒贴了不少进去。 “明天你是不是不上班了?”到家,段语澈都没开灯,直接脱掉鞋,往沙发上一倒。 “不上。”曹烽打开了吊顶上的射灯,坐在旁边问他,“今天你累坏了,明天晚点叫你起床,明天想不想去哪里玩?” 段语澈想了想:“去超市吧,买点东西,本来说今天去的,谁知道你想去灯会。” 灯光很柔软,他的面容染上暖色,曹烽低头看着他,声音低柔:“还想放孔明灯吗?要是想,哥哥明天白天做几只,我们晚上一起放。” “嗯……那就做…两只,你一只我一只。”对于曹烽的这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小技能,段语澈已经见怪不怪了,曹烽不仅可以修电视修冰箱修电路,还会织围巾做针线活,他甚至还能把梅子用小刀雕成花瓣的形状。 段语澈大约今天在肯德基坐了一天,早就累了,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这一回,曹烽甚至没有叫他,很自觉地把他抱了起来,结果段语澈根本没睡熟,曹烽把他抱到床上,给他脱袜子的时候,段语澈又睁开了眼睛,望着他。 曹烽对上他的目光,声音很轻地解释道:“哥看你睡着了,不想打扰你,继续睡吧。” 段语澈摇摇头,正准备起身:“我还要洗漱。” 曹烽马上说:“我给你拿漱口杯过来。” 听见他的话,段语澈躺在床上,索性也不动,有些怔怔地望着曹烽的背影。 段述民也这么照顾过他,前两年他刚回国第一次回老家那次出了那种意外,半夜段述民开车送他回家,他在后座眼睛红肿着睡着了。 那时候段述民老家的山路要更烂,开了足足有十一、十二个小时才到,车子开到了,他也没有叫醒自己,自己把他从后座抱了出来,抱到床上,还给他脱鞋。 这时段语澈才醒。 问他饿不饿,吃不吃东西。 他摇头,然后段述民给他拿来漱口杯还挤了牙膏,又打了热毛巾给他洗脸。 段语澈从来没有体会到过这种感情,他以前总是问妈妈,为什么自己没有父亲,别的孩子都有,他是不是不要我了。妈妈最开始讲童话故事骗他,说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后来他懂事了,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但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问了。 热毛巾的热气熏在他的脸上,段语澈又很不争气地流了眼泪,段述民无奈地用毛巾给他擦掉。 现在,他看着曹烽在辛苦站着收银一天后,还照顾他,给他端了漱口杯和牙刷让他漱口,然后端了一盆热水,打湿毛巾给他擦脸,一下就想到了当时的段述民。 这种弥足珍贵的真心,段语澈看得很透彻,甚至有的时候,他比段述民还体贴自己。 曹烽看他一直发呆,以为在酝酿睡意,动作很轻地给他擦了脸后,问他:“小澈,还有力气换睡衣吗?我去给你拿。” 段语澈说换,在床上磨蹭着把毛衣和秋衣脱了,套上睡衣睡裤。 他换衣服的时候,曹烽就站在一旁,视线略带躲避,可是该看的他也全都看见了。 他忍不住地心想,弟弟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毫无防备,既然弟弟是同性恋,那在他眼里,自己不就跟女人一样?为什么还能这么坦然地在自己面前换衣服,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当家人了? 这个认知让他既觉得喜悦,又有一丝痛苦。 曹烽跟他说了晚安,给他关了灯,正要出去的时候,听见段语澈充满倦意的声音传来:“曹烽……你明天不要早起了,睡个好觉,要好好休息,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的关心让曹烽大脑有片刻的空白,随即暖意侵占了他的四肢百骸,在这样的季节能感觉到火炉一般的温暖,应声:“好。” 尽管话是这么说,曹烽仍旧起的很早,他有“一日之计在于晨”的观念,觉得无论早上做什么事效率都更高,他并未叫醒段语澈,开门看了他一眼,随即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去地下室画图纸,做孔明灯。 孔明灯的构造十分简单,一个小时不到,他一个初学者就做了两个出来,曹烽觉得不够好看,就又花了半小时,重新做了两个。 段述民打来电话,问他段语澈醒没有。 曹烽说还没,段述民说:“今晚让他必须洗个澡,最好用柚子叶,你们去超市买柚子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没有就算了,明天就是初一了,我初二晚上动身回来,初三早上就到家。” 曹烽应声,段述民继续道:“对了,小烽,你和弟弟的压岁钱我给你放在电视柜抽屉了,压在吸尘器说明书下面的,给你们俩的钱都是一样的,你记得在晚上的时候,把压岁红包给他装袜子里,挂在床头,压在枕头下面他发现不了。”小孩不是在国内长大的,没有那种概念。 “好的段叔叔,我都记住了。” “对了,还有……” 段述民交代了他不少事,然后才挂断。 到了晚上,段述民又来了电话,是打的家里座机,曹烽正在给段语澈剥松子,他调低了电视音量,接起电话,打开免提。 “小烽?你们买了烟花没有?烟花要小心点放,别烧到手了!你们没有看新闻,烟花炸起来会引发火灾的。” “买了。”段语澈抱着零食在一旁插嘴,“放都放完了,全是哑炮。” 曹烽:“……” 烟花是曹烽买的,他看便宜就买了,没想到是去年积压的货,已经上潮了。 段述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俩自己在家多注意点,关好门窗,春节期间也有很多小偷的。” 春节,许多人家都回老家过年,小偷会趁机入室偷窃。 段述民说了一些废话,两人听见有人在电话里的画外音,叫段述民去打牌,段述民又叮嘱了两个小孩几句,这才挂电话。 曹烽继续给他剥松子:“叔叔很关心你。” “他才不关心我,”段语澈继续吃他的浪味仙,“他要是关心我,就不会……”说到这里,便是一个停顿。 曹烽看向他。 段语澈往嘴里丢了一个浪味仙,声音有几分凉意:“我觉得他,好像有女人了。” 曹烽:“……”他完全想不到段语澈居然已经知道了,上次听他提,见他伤心,只不过以为他是猜想以后的事。 “真、真的吗?”他心里一颤,却表现出佯装不知的模样,假装非常惊诧,“是什么时候的事?小澈……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经常不回家啊,以前也忙,但没这么夸张,哪里会不回家,还神神秘秘打电话,台风天都要跑出去接人。”其实破绽很多,自从他发现了以后,开始观察,就看出了很多的不对劲,“曹烽,你还记得有一回我们坐车回家,哦,就是台风假那一天,我发现他的外套上有女人的香水味。连小张也帮他撒谎,骗我说还在工作,谁不知道银行下班早啊?还当我什么都不懂……啧。” 他说完看向曹烽,好像在等待他评价一句渣男。 曹烽还震惊于他柯南般的推理当中,沉默了几秒,说:“段叔叔……他瞒着你,或许只是因为……” “我知道他为什么瞒着我。”段语澈打断道,“我也可以理解他,但我就是不高兴。” 他还知道段述民前女友的事,就是因为自己才分手的。 他看着电视,自言自语一般:“像我爸妈这样,连个全家福、结婚照结婚证……一切象征着爱情的东西都没有的家庭,哪怕我发现了他有对象了,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他扭头看着曹烽,“你也不许说,保密知不知道?” “……我会保密的。” “而且嘛,他是男人,他还不到四十,”段语澈见他摊开放在腿上的纸巾已经堆了一把剥开的松子,就伸手从他腿上抓松子吃,“想女人,我能理解。” 曹烽感觉到他在一颗一颗地抓,屋子里灯光暗,段语澈还是躺着的,好几次他都没抓对地方,曹烽半边身子都麻住了,下颌也绷紧,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我上回去他银行,不论结婚的,还是没结婚的,好像都对他有意思,我爸长得帅,单身,招女人喜欢,不过他也没什么钱,都以为他有钱,其实他房子都是贷款买的,要不是因为有政策,他连贷款都还不起,还好我妈走的时候给了他我的抚养费……”段语澈一边吃,一边点评段述民这个人,结果抓着抓着,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就好像曹烽剥着剥着松子突然中奖了,剥出一根茄子似的。 他动作一顿,仰着头望向曹烽。 曹烽表情隐忍又痛苦。 “不好意思。”段语澈把纸巾上的松子一把全抓走,没成想抓漏了几颗,索性纸巾把纸巾端走,又弄得曹烽苦不堪言,脸涨红地低声说:“没关系。” 段语澈抓了抓头发,说:“你也想了?要不我回房间,不打扰你。” 第34章 第 34 章 曹烽尴尬得无地自容,听他语气这么轻描淡写,更是红透了脸:“不用……我、我回房间单词,一会儿就好了,小澈,你继续看电视,等会儿我就出来。” 段语澈“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 背单词? 他有点懵,曹烽都这——样了,还要背单词? 还是说因为害羞,所以骗自己说背单词? 曹烽忙起身,逃也似的冲回房间,从桌上翻出牛津词典,翻到书签那页,从上一次的单词开始读:“gant!g-a-l-l-a-n-t……” 表面上他在读单词,甚至读出了拼写,可他的脑袋里,只是机械麻木地反映出所看到的的字母,他根本记不住自己看见的单词,因为他的脑海已经被段语澈给占满了,总是想象出刚才弟弟的手不小心抓到自己,全身都有些发烫。 他知道段语澈肯定不是故意的,就是因为此,曹烽才感觉罪孽深重。 他努力和不该有的想法做抗争,警告自己不要那样,可仍然控制不住。 曹烽痛苦地放下词典,心知肚明这根本不会起作用,他进了浴室,试图用凉水浇熄火焰。 门外,段语澈贴着门,听见他真是在读单词,惊奇得要命,曹烽真是个神人,都这样了居然还能学习。 浴室里,曹烽站在喷出冷水的花洒下,胳膊撑在大理石墙面上,他体温很烫,水是冰冷的,这么冲了有几分钟,曹烽实在是难以忍受,他控制不住。 看来读单词不行,下次得换佛经。 心里这么想着,手却怀揣着罪恶,不自觉地呢喃出段语澈的名字。 段语澈继续看电视,看完了一个小品,两个歌舞,曹烽还没出来。 他心里纳闷,又跑回去偷听,这回就没了读单词的声音了。 连着跑了几次,曹烽正好出来,撞上趴在门上的段语澈。 段语澈:“……” “你这么久不出来,”他望着曹烽正直地说,“我以为怎么了,你怎么这么久啊?马上就十二点了。” “我、我也不知道……”曹烽脸上绯红一片,眼神尚且含着几分迷离,身上带着一股湿润的水汽,却不是清新的那种,而是一种燥热的阳刚热气。 段语澈笑了一声,朝客厅走:“你要经常这样,就找个女朋友。” 曹烽到现在还没清醒,视线灼灼地看着段语澈:“找女朋友干什么?” “你这不是废话吗。”他坐下来,“有需求多正常啊,也不是说非得……那样,但是……总是不一样的,哪怕你就亲她,也是不一样的。” “我不需要。” 段语澈摇摇头,心说真是个榆木脑袋,他接受的是西方教育,和曹烽这样蒙昧的思想不同,他认为在这种事情上,就该取悦自己才是。 “小澈。”曹烽忽然喊他,“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啊。” 曹烽一瞬间心灰意冷。 段语澈继续道:“我喜欢我爸,我也喜欢你。” 曹烽倏地抬起头,像是不可置信。 “我还喜欢……”他说了几个朋友的名字。 曹烽锃亮的眼睛又熄灭了几分,不过仍然很明亮:“我不是说那种喜欢。” “哦,女朋友啊。” 曹烽心想,不应该是男朋友吗,怎么是女朋友,难道在他们这个群体里,对象也叫女朋友? 那自己这样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长手长脚,谁会找个一米九的女朋友?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段语澈说:“那还没有喜欢的。” 电视里,节目主持人在说新年快乐,电视机里的烟花爆发的声音,和窗外同时变亮的天空交相辉映,他也转头,望向曹烽说了句:“新年快乐。” 曹烽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大声说:“新年快乐。” 段语澈:“……你忽然这么大声。” “我高兴!”曹烽嘴角上扬。 段语澈想出去看烟花,两人走出去,望着天空良久,曹烽拿出白天做的孔明灯,递给段语澈一个,还在孔明灯上写了字,曹烽生怕被人发现似的,不仅写的是繁体,字也很小,按照段语澈的文化水平应该是看不懂的。 放飞孔明灯过后,各自道过晚安,曹烽和段语澈分别回了房间。 曹烽睡不着,打开床头灯看书。他有一种很矛盾的心理,既希望自己的这种感情是假的,是受蒙蔽的,又希望它可以成真,可其中要跨越非常多的障碍。 先不提段语澈会不会喜欢自己,就是段述民那一关,便是悬在曹烽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他的道德会受到指摘。 或许自己的爱意,是不必宣之于口的,也永远不会有那个机会,默默藏在心底,也许才是最佳选择。 初一早上,曹烽穿上没穿过的新衣服,把昨天买的鞭炮点了,做了很丰盛的早饭。 曹烽陪弟弟玩了一天的拼图,这种拼图是开头难,几个小时找不到一片正确的,但拼到后面就会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也不会有前期的困难,而是越来越快。 从早拼到晚,终于快拼好全部了,断断续续磨了小半年的成功就在眼前,段语澈显然心情很好,拿出巧克力跟曹烽分着吃了。 结果拼到最后两片的时候,段语澈忽然发现拼图缺了一块。 “诶?”他掀起拼图毯,“跑哪里去了?我明明每次都有收好,怎么不见了。” “别着急,可能滚到哪里了,我帮你一起找。”曹烽把拼图端到一旁,这拼图质量很好,直接拿起来也不会散架。 段语澈的眼睛在地上搜索小小的拼图块,他房间里经常都是乱七八糟的,但拼图每次他拼完都把余下的收好了,哪怕家里来钟点工打扫,也会避开他这堆东西。 不可能会丢的! “最后一片,最后一片啊!”段语澈看着缺了中间一块的拼图抓狂。 曹烽趴下来看床底下,漆黑一片,他问段语澈要手电筒:“可能是在床底下,小澈,你不要急。” 段语澈就去到处找手电筒,床底下定期会清扫,里面有一些灰尘污垢,但是并没有什么拼图。 “我们昨天大扫除了。”段语澈想起曹烽昨天过来帮他整理房间,整理书桌,说,“会不会是昨天打扫的时候,不小心弄丢的?” “没有。”曹烽说,“你的东西我都不会乱动。”哪怕是一些看起来像垃圾的盒子,他也不会丢,除非是很明显的纸团。 “那去哪里了?”段语澈坐在地上,好像下一秒就快哭出来似的皱着小脸,“我都快拼好了……曹烽,我都快拼好了,怎么可以丢呢?” 曹烽看他难过,自己也难过,拼图是他们一起拼的,是心血,他没法安慰出“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这种话,只能继续翻他放过拼图的桌上:“别急,别急,哥哥再帮你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找不到的……”他沮丧地垂着头,“太小了,它太小了,不可能会找到的。” “我再找找。” “曹烽,你别找了。”段语澈叫他,“可能是工厂出的错,只有2999片,根本没有3000片,这个拼图,原本就缺一块。” 他以前也买到过一次那种缺了一块的拼图,不过是小的,当时他就难过了很久,在别人看来或许是一件小事,但对他而言不是这样。 曹烽站起来,摸了摸几乎是完成品的拼图。 每一块质量都很好,是压实了的,哪怕进水也不会烂掉。 曹烽又去看缺的那块的形状。 从四周的画面,完全可以推理出中间那一块是什么,如果是纯色,那就好办许多,但偏偏不是纯色,不过也不难画出来。 “别难过了。”曹烽坐到他旁边去,搂住他的肩膀,“小澈,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我会把它拼好的。” “没事的。”段语澈并不抗拒他的拥抱,“我不伤心,就是一小块而已,一小块而已……” 他重复这句话,好像在自己安慰自己。 “我们可以来玩点别的,”曹烽说,“你不是还有别的拼图?我们可以开一盒新的。” 段语澈抬起头来:“那万一、万一又缺一块怎么办?” “……不会发生这么倒霉的事的。” “我不玩了。”他已经彻底丧失了热情。 “乐高呢?” “不玩。” “打赛车游戏?” “不玩。” “看不看电影?” “……不看。” “《神秘博士》也不看?” “……现在不想看。” 曹烽失笑,抱着他的背:“先起来吧,别坐在地上了,地上凉。” 段语澈抓着他的手站起来了,曹烽说:“既然电视你也不想看,游戏也不玩,那就教哥哥说英语吧。” 曹烽经常用电子词典,词典能发声,他就跟着读单词,口音已经进步了不少。 “你想怎么学?”段语澈问他。 “你教我读课文吧。”曹烽从他的书桌上,找到干干净净的英语书,翻开最近学的那一课,是篇对话,“你读一句,我跟着读一句。” “……好吧。”段语澈没什么心思,但是充当一会儿曹烽的老师,他还是有兴趣的。 只是课文内容有些弱智,他读着很没劲,就跟英语课配音似的,特别无聊,于是就提出:“我来问你问题,你用英语回答,不能用中文,至少得用完整的句子回答问题。”他顿了顿,“不过我们得有点惩罚,要是你在半分钟内没有回答上,没有回答上的话……” 曹烽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打耳光?” “……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吗?”段语澈虽然经常那么玩,但也觉得很荒唐,他才不随便打人,每次哪怕赢了,也只是意思一下拍一下脸,反正他赢了,对面输了丢了人,就已经够了。 “别人……打你我反正不高兴。”曹烽说,“你打我就没关系,我们只是在家里闹着玩,外面那样……不好。” “好吧。”段语澈问了第一个问题,问他最喜欢什么活动。 曹烽用完整的英语回答:“我最喜欢的活动是……上课。” “你最敬佩的人是谁,为什么?” 曹烽:“爱因斯坦,因为……” 几个简单的问题过后,段语澈见他对答如流,感到无趣,于是加大难度,问他:“你怎么看待中国的法律?” 曹烽:“……” 段语澈数了三十秒,高兴地说:“你输了,脸过来。” 曹烽默默的把脸凑近。 “我会轻一点的。”段语澈才没有打人脸的爱好,更别说曹烽是他朋友,以极轻的力道,近似于抚摸般,在曹烽的侧脸上轻轻地挨了一下。 就这一秒,曹烽睫毛一颤,心想这真是个糟糕的游戏。 第35章 第 35 章 曹烽故意输了几次,有些问题虽然的确刁钻,但他也不是答不上,一看居然难住了曹烽,段语澈高兴得不得了,但每次惩罚他,用的却是很温柔的力道,还问他:“我说不疼吧?” 虽然一开始有想到这个局面,但仍然让他有些气息不稳。他倒不是喜欢被人扇巴掌,只是想到段语澈多半不会真的用力。 曹烽一直玩到他觉得困了,这才肯结束。 为了做出和原版jumbo拼图一样的大小材质,曹烽按照缺口量了尺寸厚度,画了图纸,在家里搜罗了不同的纸张,做了几个失败品。 不过这个小东西虽然做起来很容易,但想达到□□无缝的效果,得买到合适的颜料才行。 曹烽在老家做过蜡染,但这里没有这个条件,他在网上发消息问了贺恬恬,问她应该在哪里买颜料,贺恬恬就给了他一个地址:“国美旁边,从涌金广场的西湖大道走,有个巷子,你进去,两边全是画廊卖画材的。” 贺恬恬:“你要买什么?我就住那旁边不远,你要买专业的东西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我经常在那里买画材,有折扣的。” 曹烽已经用水彩笔画出了缺失的那一块应有的造型,虽然很小,可毕竟想象出来的,他也不是专业画画的,对专业上的事并不熟知。 曹烽沉吟了几秒:“那就麻烦你了,我有些急,明天就要买到,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合适的话,我请你吃顿便饭。” 之所以是明天,是因为段述民说过初三早上就回来,如果他初三上午出门,弟弟也不至于会一个人在家,等段语澈睡醒,就会看见爸爸回家了。 约好过后,曹烽再三感谢。 贺恬恬一直说:“没事没事,大家都是朋友。” 第二天一大早,曹烽就坐车出门了,贺恬恬说的地方在老城区,不算很远,曹烽以为她家住得很远,所以才住校,没想到就在离他们实外不远的地方。 到站下车,曹烽步行了几步路,很快就见到了她,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衣,招了招手,喊道:“曹烽,我在这儿。” 曹烽大步走过去,贺恬恬问他:“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 贺恬恬说:“我还给你买了瓶酸奶,你先拿着吧,等会儿喝。” 曹烽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们走这条路,画材店就在那边。”贺恬恬边走边问,“对了,你买画材做什么?画画?” “不是……家里有个拼图缺了一块……”曹烽解释清楚了缘由,还拿出相机给她看:“这是拼图,这是缺的那一块。” 他没有拍完整的拼图,只拍下了局部,他心底是不愿意给人看见那张拼图全貌的,那是他和段语澈共同的心意。 曹烽还说:“我做好了拼图块,以防万一做了好几个成品,现在就是挑颜料上色了,我觉得缺的那一块应该是长这样。”他又拿出他用水彩笔画的成品。 和整体看起来很不搭调。 贺恬恬说:“这个黄色没用对,这个白色,它不是白色,而是有点米色,用芽黄灰和象牙白应该能调出合适的,不过你用量这么少,都不用买颜料了,刚好我要买一些丙烯和水粉,用得上你就拿去用,用完剩下的就改天上学再还给我。” “这不行,我怎么能……”曹烽觉得让人家女同学出来帮他挑画材已经很麻烦别人了,现在这样,相当于自己一分钱没花,这哪能行。 “这有什么,你还得买画笔呢,那些东西你买了以后也用不上,还不如给我,干脆我买了借给你,不是一样的吗!”贺恬恬说,“而且你不是还要请我吃饭吗?这旁边有家餐厅的西湖醋鱼做得一绝,等会儿我带你去尝尝。” 听她这样说了,曹烽也没能找到拒绝的理由,只能说:“谢谢,太谢谢你了。” 虽然已经来临州小半年了,但没事的时候曹烽绝对不出门,对这边很不熟,南山路非常漂亮,由于是春节期间,这边学生放假了,人倒也不多,很多画材店都关门了。 但也有的店,初三就开门做生意了。 贺恬恬挑了有十罐颜料,一罐都是100ml,她平时画画用量大,不用小管的。接着还买了几只新的画笔,一张新的调色盘,还买了她自己需要的施德楼,橡皮,14b…… 等于是曹烽在陪她逛画材店。 逛了接近一个小时,东西买全了,贺恬恬说:“快中午了,我们去那家餐厅吧。” 到餐厅,贺恬恬点了两三道菜,给他讲怎么调色:“相片肯定是有色差的,具体的颜色你得自己回家对比,我没见过实物,只能告诉你这个黄得用明黄加点橙色调,用法用量你自己在纸上试试看。” 曹烽太感谢她了,如果是自己一个人跑过来,肯定两眼抓瞎不知道怎么选。 贺恬恬又问他:“你这个拼图看起来很复杂啊,你拼的吗?” “我和……我弟弟一起拼的。” “哦哦,你弟弟也在这边读书啊。” 这时,曹烽揣在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家里座机的号码,他接起电话:“喂?” 他不敢叫小澈,毕竟他和段语澈的关系,是个秘密,七班除了班主任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他和段语澈到底什么关系。 段语澈好像有些生气,还有点委屈:“曹烽,你去哪里了?” “我……在外面买点东西,”曹烽感到不对劲,“叔叔没回来吗?” “没有……他说开夜车太困了,昨晚在服务站睡了几个小时,今天下午才能回来……你什么时候回家?” 服务员过来问:“两位需要酒水饮料吗?” “我要茶水就好了。”贺恬恬问他,“曹烽,你要饮料吗?” 曹烽指了指茶,继续讲电话:“冰箱里冻着饺子,你烧开水煮十个,在家里等哥哥,哥哥马上就回家。” 段语澈好像听见了他那边的声音,是个女孩子,在问曹烽要不要饮料。 他心情越发低落:“……你是不是在约会?那你不用管我了。”说完,也不听他怎么解释,就生气地挂了电话。 贺恬恬问他:“怎么了?是你弟弟?” “嗯,他一个人在家,我怕他没吃东西饿肚子,对不起,我得先回去了……” 贺恬恬一愣:“这么多菜,你都不吃一口?” 曹烽拿出钱要买单:“下次再请你吧,今天真的不行……我弟弟他没办法一个人在家。” 贺恬恬说:“那好吧,我一个人吃了,你吃不到了。” 曹烽觉得自己这么做真的是很没绅士风度了,但他实在放心不下段语澈,就说:“等下你吃完回家,你就给我发个消息吧,路上注意安全。” 贺恬恬微微一笑,点头道:“嗯。” 餐厅不贵,曹烽拿的一百块还找了不少零钱。 以最快速度回到家,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段语澈正乖乖的坐在餐厅,拿着勺子吃牛奶燕麦片。 曹烽松了口气,还以为他不吃东西呢。 段语澈:“你怎么回来了?” “你给我打电话了,我肯定要回来的。”曹烽是失算了,没想到段述民会没有准时到家。 段语澈:“那你就不管……你女网友了?”打完电话他就在家里瞎琢磨,大年初三出门见谁? 女同学还是女网友? 反正他也没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只知道是个女的。 “不是什么女网友,我没有约会,就是买了点小东西。” “买的颜料吗?”段语澈眺望他手里的口袋,“你买这个干什么?” 曹烽笑着说:“做完了再告诉你。” 段语澈哼了一声:“我也不想知道。” 曹烽这才脱下外套,穿上围裙:“想吃什么?冰箱有饺子,你想吃饺子还是面条,或者炒饭?还是给你烧菜,有牛肉。” “我想吃鱼。” “家里没有鱼。” 段语澈胳膊撑在餐桌上,闲闲地看着他:“你可以去买,我现在也不饿。” 曹烽摘下围裙:“那我现在去买鱼,你得在家乖乖等我,除了鱼还想吃什么?我一起买回来。” 段语澈:“……” 他没有想到曹烽会这样,毕竟平时他说自己想吃什么,家里要是没有,段述民要么不理他,还是煮粥,要么就带他出去找餐厅吃。 并不会像曹烽这样,看得出自己明显是在耍性子,也对自己百依百顺。 这冲淡了他心里的怒火,尽管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怒气是从何而来,为什么会比知道段述民有女人了还不高兴。 下午,曹烽就泡在地下室里调色,试了几次,终于调出了正确的颜色。 他把拼图块放在桌上,等待晾干。 晚上,段述民才风尘仆仆地开车回家。 原来他在服务站睡了一觉后,上午开车又不小心遇到了追尾事故,对方不肯赔钱,还说自己挡了他的路,段述民本来没想计较,这下来了脾气,就一直等到交警过来处理。 他回到家的时候还没吃饭,曹烽给他热了饭菜,段述民问他们这两天是不是没有出去玩:“想不想去哪里玩?” 段语澈说没什么好玩的。 曹烽说:“我没关系,小澈想出门我就陪他。” 段述民本来想带两个孩子去香港,但曹烽没有通行证,就重新选了一个目的地:“那我们就去长白山泡个温泉,我现在订酒店,明天就出发,十号就回来。” 他是在老家累坏了,应付那些亲戚比他应付客户还累人,就想着马上找个地方度假休息休息,毕竟平日假期也不多。 段语澈没什么意见,段述民拿出手机开始订票,订酒店。 曹烽去了地下室,发现颜料已经干透了,就拿着去了段语澈房间。 段语澈正在收拾行李箱,房间很乱,衣服乱丢。 “曹烽,你来得正好,我找不到我一件毛衣了,是白色的,但是和我其他的白色毛衣不一样,你帮我找找看。” 于是曹烽暂且放下拼图块的事,给他找衣服,不过段语澈有好几件白毛衣,曹烽也不清楚他说的到底是哪件,但无论他找到哪件,段语澈都说不是。 问他有什么特征,但段语澈也说不出来,因为都差不多。 但他就是要那件衣服,一副找不到不肯罢休的模样。 曹烽知道他并不是说多么喜欢那件白色毛衣,只是因为找不到,找不到他就会一直挂记,睡觉也会想着到底放哪里了。 从他那么纠结拼图的事,还伤心到差点气哭就知道了。 曹烽看他烦躁,就趁着他不注意,把自己做的拼图块放进了缺口。 “小澈。”曹烽叫他,“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毛衣找到了?” “不是。”曹烽说,“你过来看看。” 段语澈不耐烦地站起来,结果看见拼图被填满了,立刻就愣住了:“找到了?” “也可以说是找到的。”拼上后,从表面看是一副完整的图,很难从3000片里找出那一块肌理有所不同的手工制品出来。 “不对。”段语澈上手摸了一下,他记得那个缺口的位置,一摸就发现了不对,“这不是原装的,是你……那些颜料!”他恍然大悟。 “不是问我为什么白天不在吗,我就是为了这个。”曹烽低头看着弟弟,发现他从吃惊,逐渐变为狂喜,眼睛亮晶晶的,甚至抱住他亲了一口,吻落在颊边:“小烽哥哥,我太喜欢你了。” 曹烽就是从这时候起,才知道该怎么正确的去讨他喜欢。 第36章 第 36 章 段述民订的两个房间,一个是标间一个是大床房,告诉段语澈他和谁住一间都行。 段语澈本来是想一个人住,结果发现大床房在a楼,标间是b楼,并不挨着,就打了退堂鼓。 他脑补了一大堆恐怖画面,他有时候会看一些恐怖电影,看的时候壮着胆子,看完后某些场面却对他有深远影响。更别提是在这种陌生而寂静的地方,让他想到了“雪山凶灵”。 段语澈略一犹豫,说:“我和曹烽住吧。” 段述民这下很意外了,两个小子这么亲吗?连一旁沉默的曹烽都觉得意外,看了他一眼。 段语澈却理直气壮地说:“他阳气重一点。” 爸爸是个文书生,真要出了什么状况,估计一点也不禁打。 房间装修很别致,是木结构的墙面,不过不算大。段述民出门很少订套房,但由于工作便利,他有几家五星连锁的钻石会员,通常都会给他升级一下房型。 这回给他升了个山景间,两间屋子都靠山林,落地窗外的白雪皑皑连绵一片,洁白而空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白色的雪了,很是壮观。不过这种雪景,对曹烽并不稀奇,他以前也住山里,山里一下雪就是几个月,还会封路。 为了上学他不得不暂时搬到县城里租住。 对段语澈而言,也不算很稀奇的风景,不过到临州四年了,这个地方四年来只下过一次小雪,晚上堆积了起来,第二天一早就消融了。 唯有段述民,放下行李就兴致勃勃地要去滑雪,说滑完去泡温泉。 段语澈说想休息一会儿:“等会儿你滑完给曹烽打电话,我们就去温泉那边等你。” 段述民这回订的酒店价格不菲,度假村里自带滑雪场,温泉池是必不可少的,考虑到段语澈或许不会喜欢和陌生人泡一个池子,他还专门预订的室外私汤。 “你们过去后,报爸爸的房间号和手机号,”段述民一个人也要去滑雪,“就有工作人员会带你们过去。” 长白山冬天天色暗得早,段述民滑了两个小时,天就有些黑了,不过说是三个小时,但实际上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都在跟刚认识的东北大哥吹牛皮,吹什么投资啊、基金啊……意识到时间很晚了,段语澈肯定饿了,他忙打电话给曹烽,说去餐厅集合。 曹烽叫上玩了两个小时游戏的段语澈,吃过晚饭后,和段述民一起去了温泉馆。 换衣服的时候,曹烽还有点不好意思,暗自扭头去看段语澈,他是背着自己的,明晃晃的一片白,和雪色差不多,身材是很匀称的,偏瘦削,后背有一点肌肉。 这还是段语澈懒,近段时间没怎么运动的结果。 曹烽又联想到等会儿要跟他泡一个池子里,脸又有点发红了。 “曹烽?”段语澈穿上浴袍,看曹烽还磨蹭着在脱外套,“你干什么呢。” 曹烽说没什么,低头把毛衣给脱了。 这时,段语澈忽然看见他后背的伤疤,很长一条,而且还有好几道。接着,他还注意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没带泳裤?” 曹烽“啊”了一声:“我带了几条内裤。” 而且专门带的开线的,有破洞的,这样泡完就能直接丢掉,也不需要洗。 段语澈盯着他洗得发灰的黑色底裤上的破洞,看了好几眼。 都穿成这样了,居然还不换。 段述民听见了,就说:“不穿泳裤也没关系,泡温泉也不是游泳,再说我们三个老爷们儿,就是不穿泡一个澡堂子,也没关系。” 段语澈发现他爸滑雪回来后,好像学了一口东北口音。 穿着浴袍和拖鞋走在室外雪地上,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积雪凝固在树枝尖,不小心从树叶上落下来一团,吹到头发上。 走了一分钟,段述民找到了他们预订的温泉池,是个随形的池子,不大,以岩石和树木隔离了起来,池中稀释后的温泉水冒着腾腾的热气。 段述民冷得不行,一只脚先探进去,暖意立刻从脚底升腾,发出满足的喟叹。 “你们也赶紧的,下来,不过要慢慢下去,这水温太烫了。” 曹烽试了下水温,说:“煮温泉蛋肯定好吃。” 段述民被他给逗笑了:“小烽,你们老家有温泉吗?” “有,”曹烽也下了水,“山里有个泉眼,很烫,可能有一百多度,老乡就把鸡蛋、鹅蛋,都放下去,过个二十秒捞起来吃。” 段述民哈哈大笑,说这要是落到有点经济头脑的人手里,马上圈起来,打出天然温泉的招牌赚钱。 曹烽也笑了笑:“山上有野猪呢,不可能带游客上去的,要是碰上了,可能会闹出人命。” 一旁,段语澈只是听着,不插嘴,但是不免有些嘴馋,想吃温泉蛋和野猪了。 温泉里含的硫磺对人的身体有很好的作用,能补充阳气,在这样温暖的热气下,熏进人的每一个毛孔。段述民泡了十几分钟,中途还起来过几次,但已经头晕的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我不能泡了,你们俩还泡吗?” “要。”段语澈觉得暖和,不肯起来,“我们再泡一会儿,要不你就先回去休息吧,你下午滑了那么久的雪,等会儿我和曹烽泡完了就回去了。” 段述民点点头,披上浴巾说:“也别泡太久了,容易头晕的。” 两人没想到,段述民出去,打算在外面坐着等他们俩出来,结果正好碰上下午滑雪认识的那个东北大哥,大哥非常热情,看见段述民就给自己的伙伴介绍:“银行工作者,特别懂投资!走哥们儿,俺们请你去喝酒!” 段述民忙说自己不喝酒,那大哥就皱眉,一副不高兴的模样:“那你就是不给我面子!” 段述民性格含蓄,唯有一双嘴皮子利索,他根本抵御不住这样的热情,被生拉硬拽走了。 温泉池里,段语澈泡得有些口干,坐起来说想喝水。 曹烽说马上回换衣间给他接一杯。 “算了。”段语澈不让他去,他才不敢一个人泡着,“我还能忍,等会儿再喝。” 曹烽抬眼四处看了看。 有个水龙头,但是结冰了,放不出水。 曹烽伸手,动作很轻地摘了一片树叶下来。 他双手捧着树叶,缓缓靠近差不多四十度的池子。 段语澈有些惊奇地看着雪化成了水,心想自己怎么想不到这种办法。 “这是雪水。”曹烽缓慢地抬起手,生怕水倒了出来,“里面的酶化合物比普通水要多酶化合物比普通水要多,所以对身体更好。” 而且这里是原始森林,雪是干净没有污染的,显然比饮水机里的水要好。 段语澈说:“我吃过雪的。” 小时候吃的,他把雪捏成雪糕的模样,然后施了个魔法,以为和雪糕就是一个味道了。 他没有伸手去拿,怕水从树叶中央滑下去,于是低头,像在河边饮水的小鹿那样,把脸埋进曹烽的手心里,用舌尖去舔。 曹烽的两只手掌合在一起,和他头差不多大。 段语澈的举措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天真,曹烽看着他,血气瞬间上涌。。 树叶上的雪水并不多,一口就没了,剩下的都洒在曹烽的手指缝里了。 曹烽红着脸问他还要不要,段语澈也泡得脸红,说不要了:“我们再泡几分钟就回去吧。” 曹烽低低地“嗯”了一声,眼睛偷偷地瞄着水下那细腻光洁的皮肤,热气熏了他的眼睛,朦胧得看不清晰,却让他下腹的火烧得更旺。 段语澈说不泡了,他马上站起来,以最快速度穿上了浴袍,以遮挡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曹烽和段语澈都没换衣服,只是在浴袍外面穿上的外套,再把秋裤、外裤一律套上,结果领取鞋子的时候,出了点状况。 段语澈拿着号码牌去领,却被工作人员告知已经被人取走了。 “号牌还在我这里,谁取走的?”段语澈不可避免地觉得生气,曹烽说:“我们刚从浴场出来,没有取过,你们再找找,是一双巧克力色的雪地靴。” “真的取走了,柜子里是空的。” 那经理连忙跑过来处理,先跟他们道歉,然后去询问员工。 有个员工这才说了实话:“刚才有个先生说号牌弄丢了,但是记不清哪个柜子了……他非要我们给他鞋,说是一双棕色雪地靴……” “给错了?” “那穿上也应该觉得大小不对劲啊,怎么就穿走了呢?” 员工都快哭出来了:“那先生穿上觉得有点小,以为是泡温泉把脚泡大了……穿上就走了。” 经理无语:“那说明两双雪地靴是长得一样的,你们再找找看,找一下穿错那个人的鞋给他。” 几个员工就找了起来,没一会儿就说:“找到了!” 段语澈脚冷,但是袜子都湿了,他就给脱了。 他还以为真的找到了,结果接过来一看,就发现了不对,长得是很像,可他那双是新的,牌子也不一样。 “这不是我的鞋,你们是不是拿错了。” 经理马上出来道歉,说:“这是新来的临时工,有个先生刚才过来取鞋,说号牌丢了,是一双棕色雪地靴,我们员工就不小心……” 段语澈觉得奇葩:“那他就那么穿走了?” 经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稍后看监控,联系一下那位先生,把鞋给……给您还回来。” 段语澈脸黑得吓人:“不要了!” 他才不穿别人穿过的鞋。 经理又是道歉,又是送劵的,段语澈只好说算了算了:“你们拖鞋借我,我穿走了。” 经理说送给他了。 段语澈:“……” 他穿上拖鞋往外走,曹烽看他脚上什么都没有,就说:“弟弟,你要不要穿我的袜子?” 段语澈摇摇头:“也没多远,走十分钟就到了。” 这家度假村修的大,而且是一栋一栋的建筑,他们的a楼在最深处。 结果段语澈走了几步,雪就渗了进去,冻得他不行,更是生气得直接把鞋直接踢飞,在雪地里滚了老远:“什么破鞋,穿了和没穿有什么区别!” 曹烽蹲下来说:“你上来,哥背你回去。” 段语澈正是生气的时候,但是也怕冷,直接趴了上去。 “别生气了。”曹烽抱着他的腿站起来,安慰他,“明天哥去给你买一双新的雪地靴。” 段语澈出门的时候本来还带了一双运动鞋,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就没带,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 谁也想不到会遇见没鞋穿的状况。 曹烽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脚,凉得厉害。 他说:“你看看能不能够着浴袍的兜,把脚放进去,暖和一点。” “在哪儿呢?”他看不见,在曹烽身上一通乱蹭。 曹烽全身又是一僵,随即抓着他的脚腕,往浴袍兜里一塞:“是这里。” 段语澈觉得自己这样看起来肯定滑稽又可笑,偏偏酒店里还不时有人路过,他总觉得有人在看他,嘲笑他,便更觉得丢脸,把脸埋进曹烽的颈窝,生怕别人看见他的脸。 他的呼吸喷在曹烽的脖颈处,曹烽还背着他,感觉到他的依赖,心神有些不稳。 路途显得十分遥远,段语澈无聊地找话题,突然问:“曹烽……野猪肉是什么味道?好不好吃?” “野猪肉很难得的,野猪那种动物啊,动辄三四百斤,连山大王看见都怕。” “山大王?” “哦,就是老虎。” “连老虎都怕野猪?那你是不是打过野猪?”段语澈手也冷,就直接从他羽绒服领子里伸了进去。 曹烽忍得很辛苦,还得陪他聊天:“打过,还打过熊,我命大逃了,身上还有伤。” “就是你背上那些?” “嗯,腿上也有。”当时伤口深可见骨,要不是苗疆有些古怪的秘术,也活不到现在。 好不容易把段语澈背了回去,他立马要开热水洗脚,曹烽阻止了他:“这样容易生疮,你坐在床上,用被子捂着,捂到了正常体温,再去泡下热水,我先去浴缸里给你放点热水,等下泡个脚,就好了。” 段语澈脱下外套就跳上床,听他的话,在被窝里捂着。 曹烽在里面放了水,又出来,段语澈可怜地望着他说:“还是好冷啊,怎么办?床上也是冷冰冰的。” “用手捂着了吗?” “嗯。”段语澈盘腿坐在床上,“还是冷……” 曹烽坐到床边,把手伸进被窝:“我来。” 第37章 第 37 章 一开始段语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很亲密,但他和曹烽关系是很好的,这也没什么。 脚上慢慢暖和了起来,曹烽的两只手都在被窝里,包着他的脚趾,一面搓一面问他:“还冷不冷?” 段语澈却感觉有些异样,是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显有点痒,但又不完全是,就说:“好了好了,我去泡个脚。” 他赶紧爬起来下床,浴缸里的水放满了,段语澈不会在里面泡,只是把脚放进去,暖了一会儿才出来。 两人坐在一张床上看电视,段语澈非要给他讲雪山凶灵的故事,结果没把曹烽吓到,反而因为窗外的风声把自己吓了一跳,不敢睡觉了。 曹烽给他讲了一些雷锋和□□的故事,好不容易把段语澈哄睡着了,他也准备早点休息,明早去给段语澈买鞋的时候,接到了段述民的电话。 “小烽!”他嗓门特别大,比平常说话大不少,“你过来!我跟他们说……你酒量好,你快来,把他们给我喝趴下!” “段叔叔?”曹烽怕吵到弟弟睡觉,走到外面去讲电话,“你在喝酒吗?” “喝、喝!”他大着舌头说,“我在外面吃朝鲜烤肉,你也来,来!” 一听他这说话颠三倒四的状态,曹烽就知道他肯定喝的不少,而且还跟人一起喝的,可是段述民才来这边,他跟谁喝酒呢? 曹烽马上说:“段叔叔,您别挂电话,我现在就过来。” 他立刻回房间换衣服,但是怕弟弟等会儿醒了找不到自己害怕,还用酒店的纸笔写了便签放在床头,告诉他自己去接段述民了。 段述民说的朝鲜烤肉,就在外面不远,曹烽问了问酒店员工就找到了。 附近还有别的酒店,所以烤肉店里人也不少,灯光很亮,照在每个人欢乐的脸上。 曹烽仔细找了找,发现了段述民,他和几个不认识的大汉正举着酒杯在喝白酒。 曹烽心里立刻警惕了起来,大步过去:“段叔叔。” “哎,小烽啊,你来得正好!” 段述民揽过曹烽的肩膀,把他按着坐下,说:“这是我大儿子。” “大侄子这么壮呢?哎哟我去,这有一米九了!跟熊似的,老弟,你儿子咋这么高?”那老哥扯着嗓门,一边喊一边拍桌子,显然喝得也不少。 曹烽不认识他们,自然有些警惕,但段述民显然喝的很开心,满嘴跑火车:“大儿子生出来就是保护小儿子的。” 其实对段述民而言,曹烽和段语澈都是半路儿子,只不过一个是亲生的,一个不是,但是他寄予了曹烽很高的厚望。至于段语澈,他只希望这个儿子以后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大侄子能喝酒不?你老爸说你能。” 曹烽说谢谢,自己不喝,他还得看着段述民呢。 “咋地?你不给叔面子是不是?来服务员,再来份碗筷!杯子,给他满上满上!” 曹烽一开始是真没准备喝,就想把段述民弄回去休息,结果段述民不依不饶,他和客户喝酒,从来不敢喝这么多,怕喝多了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事,签了什么不该签的文件。 可陌生人就没那么多的顾忌了,对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在银行工作,而且也不是临州人,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结果越聊越投机,越聊越起劲。 从婚姻聊到家国大事,聊政治,聊朝鲜,最后还一起骂鬼子。 曹烽开始只是听着,想等他喝完了送他回去,结果后面也听得热泪盈眶,不知不觉喝了几杯。 后面段述民彻底喝趴下了,曹烽也有些头晕,架起他要结账,被告知那几个老哥已经付过钱了。 曹烽把他扶着进了酒店,找了酒店的车,把段述民送回了房间,他看见段述民房间的床的那瞬间,差点也想躺上去了。 曹烽下楼,酒店工作人员问他住哪里,曹烽神志不清地说:“a楼……” a楼和b楼挨得很近,工作人员开着车,几秒钟就到了。 “先生,您住哪一层?我送您上去吧?” 曹烽在冷风中晃了晃脑袋:“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吧,谢谢你。” 一栋楼只有五层,曹烽坐电梯上去,掏出房卡开门。 曹烽也没有开灯,晕头涨脑地进卫生间撒了一泡-尿,房间暖气很热,曹烽开始脱身上的衣服,接着直接往床上一趴。 段语澈直接被身上的重物给压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曹烽?” “小澈。”曹烽近距离地注视着他,“我又梦见你了……” 段语澈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推了推他,但是没推动:“你居然出去喝酒了?” “我喜欢你怎么办?”曹烽抱着他一动不动,声音里带着沙哑的醉意。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办?”厕所有一盏灯没有关,透出朦胧的光,段语澈看见他眼神已经完全是失去意识了的模样,很显然把自己当成了其他人。 “你喜不喜欢我?”曹烽捧着他的脸。 “喜欢,喜欢,你下去啊。”段语澈已经完全醒过来了,十分无语。 “你也喜欢我吗?”曹烽的眼睛因为集中而明亮,笑得像个小孩,低下头亲他的下巴,段语澈推开他的脸,他又凑过来,手指伸进段语澈的头发里,炙热的嘴唇胡乱啄在他的脸庞和耳朵上,慢慢向脖子蔓延。 段语澈被他蹭得也有点难受,心想他酒疯发的也太不正常了,怎么开始乱亲了呢!于是一个用力,把他推开。 标间的床很窄,曹烽一声闷哼,摔了下去。 “曹烽?”段语澈立刻坐起来开灯,怕他摔坏了。 但他趴在地上不再动弹,身上没穿衣服,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他紧紧闭着的睫毛颤了颤,眉峰像是有什么苦恼一般,深深地锁着。 段语澈看了他几秒钟,曹烽端正英俊的面容上浮现一种酡红,嘴唇是殷红的。他忍不住伸手探了一下曹烽的呼吸。 出气倒是很正常。 段语澈叹了口气,下了床,想把他抱到床上去睡,可曹烽太重了,体温还烫得吓人,他使出了最大的力气,也只是把他的上半身抱了起来而已。 曹烽瘫软在他身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犹在梦中地呢喃他的名字。 “一直叫我干什么……”段语澈实在是抱不动了,打算就让他在地上睡了,正准备把曹烽给推开,给他拿被子枕头,就被醉鬼曹烽一个翻身,又一次压在了地毯上。 第38章 第 38 章 “曹烽,你给我起来,我要生气了啊!”段语澈用力拍他的背,“你听见没?” 曹烽好像一点感觉不到疼似的,真把这当成一个梦了,趴在他身上乱拱一通,结果他感觉段语澈在用听不懂的话骂他,好像又有些醒了,很苦恼地抱着他说:“汤米,你不要生气,哥哥不是故意的……” 段语澈愣了一下,曹烽认得是自己? 那怎么还干得出这么无耻的事? “哥对不起你。”曹烽眼神迷蒙地凝视着他,语气很痛苦,“可是我控制不住!” 段语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奇怪地皱眉:“控制不住什么?” “对不起你……”曹烽自言自语地说着,手指从他的脸颊划过,“弟弟,对不起。” 段语澈没工夫跟醉鬼认真谈话,不耐地说:“……你起来,起来我就原谅你。” “不,我不能放开你。”曹烽更加用力地抱着他,好像永远也不会放手似的用力,“我不放开你……。” 段语澈要被他给气死了,一会儿听得懂人话,一会儿又听不懂了。 “你等着,等你明天酒醒了,我一定要收拾你……”他咬牙切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威胁的话,“你弄脏了我的睡衣,我要把你的鞋丢了!” 这下,曹烽彻底没了动静。 “听见没有?我要丢你鞋!” 段语澈喊了一声:“喂?” “……曹烽?” 他推了一把,曹烽纹丝不动。 段语澈咬他的肩膀:“你还不穿衣服,你快点给我起来!” 曹烽不省人事,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把人弄开了,他丢了一床被子给曹烽盖在身上,也懒得管他死活了。 段述民宿醉起不来,曹烽也一样,醒得最早的反而是段语澈。 他没有鞋出不了门,不能去吃早饭,但是肚子又饿,就在曹烽的书包里翻了零食出来吃。 曹烽醒得很突然,他从地上坐起身,茫然四顾,看见段语澈坐在沙发上吃饼干。 “小澈。”曹烽正准备站起,突然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一下就慌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 “你昨晚跟谁喝酒?喝了多少?”段语澈放下饼干,擦了擦手指上的饼干屑。 “你睡了以后……叔叔给我打了电话,他好像在这边有朋友,就一起喝酒,我、我没喝多少。”曹烽尴尬地裹着被子站起来,在地上捡起自己散乱一地的衣服,“衣服是我自己脱的?” “还能是我给你脱的?”段语澈表情很不好看,“你知不知道自己昨天做了什么荒唐事?” 曹烽一愣,努力去回想,对梦境有片刻的残留记忆:“我……我做了什么?” “你抱着我亲。” 曹烽:“……” 他大惊失色,忙解释:“小澈,我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喝麻了,如果我做了什么,一定是失控了才会那样……” 段语澈审视着他:“你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曹烽更加心慌意乱,说不记得了:“我、我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一直跟我道歉,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当然没有!”他一口否认,“我真喝多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段语澈想问他,昨晚的话到底是在跟他说,还是把自己当成其他人了? 可是问不出口,他叫了自己那么多声,那些话只能是对自己说的,尽管并不明确,段语澈也只是有些怀疑,可还是不敢问。 曹烽去卫生间洗漱,蓦地在镜子里注意到了肩膀的牙印,更是心惊。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他魂不守舍地穿好衣服,懊恼又后悔,不是没喝过酒,只是糯米酒和高度白酒是两码事,曹烽又找不到自己的鞋了,就问段语澈。 “不知道,没看见,是不是昨晚在外面把鞋穿丢了?” “可能是吧。”曹烽挠挠头,不知如何是好,他有点心疼,鞋子是段述民给他买的,不知道价格,总归是不便宜。 鞋子消失了好几天,买了新的雪地靴,到最后一天要离开的时候才被发现。 原来是放在窗台外面了,鞋面堆了一层积雪。 回家后,没几天就开学了。 新学期,曹烽被分到了新组建的清北班,也就是原来是一班。 实外师资好,竞争力强,原先在七班的时候,曹烽是一点没有感觉到,似乎没有人在乎成绩,他考了年级第一,最多就是周围同学说一句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 结果一到新班级,按照临时的座位表坐下后,他就发现周围的人讨论的全是分数,大学。 “黄冈我都写完了,我现在刷高考真题卷……” “我们班老师都有谁?” “墙上有贴课表,班主任是我们年级的数学组长鸿星尔克,他以前教我们一班的,语文是……不过我觉得他教的不怎么样,我上过他公开课。英语是马小波,他是国际班的老师。” “为什么叫班主任鸿星尔克?” “秃逼no.1啊!看见他你就懂了。” 曹烽的临时座位在第一排,他一直在听四周的同学八卦,同时整理自己的东西,心里想着就在楼上的弟弟。 他在干什么?在睡觉还是玩游戏?还是下五子棋? 座位是按成绩来分的,班主任进来后第一个看见他,也没想到这个年级第一居然会这么高。 “咳咳。”他走进来,大声咳嗽了两下,也不说话,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句话:“路是脚踏出来的,历史是人写出来的。人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书写自己的历史。” 曹烽下意识抬头去看所剩无几他的头发。 “这句话是谁说的,有哪位同学知道?”鸿星尔克说话有点拿官腔,和张校长说话的调调差不多。 但没人知道这话的出处。 鸿星尔克环顾一周,继续说:“这句话是吉鸿昌说的,也是本人的座右铭。” “在座的各位同学,都是佼佼者。进了我们清北班,足以证明大家的优秀,接下来的两年,希望同学们共同努力、相互竞争,以考上清华北大为最低目标而上进,你们的每一步,都是在书写自己的历史!” 做了个自我介绍,班主任开始现场按照身高调座位,曹烽太高了,坐得还很端正,坐第一排中央把后面的人全挡了。 鸿星尔克担心他视力不好坐后面看不见,他说自己不近视,鸿星尔克就把他调到靠墙。 清北班人少,只有四十名学生,没有同桌。 曹烽摸了摸书包里的零食,还是早上段述民塞的,让他到新班级踊跃交新朋友。 他摸出一包鱿鱼丝,先和前面的男同学打招呼:“吃吗?” 男同学说谢谢:“你以前哪个班的?” 曹烽说七班。 “国际班啊?”男同学打量他的穿着,“我叫杜哲,你叫什么?” “曹烽。” 杜哲马上就说不出话来了,非常诧异地盯着他。 诡异地沉默了几秒,心里肃然起敬:“你是曹烽?” 知道年级第一叫曹烽,但是没多少人知道到底是谁,因为没见过。 “你认识我?” “当然啊,红榜第一啊大哥,你脑子怎么长的,怎么考那么高的?传授一下呗?”杜哲说,“我理科总分差你三十分!” 曹烽没想到自己的名声居然这么大,也有点腼腆:“其实理科做题就好了。” “做题?”杜哲要吐血了,“谁不知道做题,我天天做题啊,你肯定没我做的多。” 曹烽沉吟几秒,说:“不过实践比书面的东西重要。” “咦?这个怎么说?”杜哲马上来了兴趣,“你喜欢搞实验?” 第一天上午,曹烽就认识了前后两个同学,中午放学,曹烽拿上饭卡出教室,上二楼。 七班也正好放学,曹烽见老师不在了,直接走进去,看见这回段语澈又挨着飞机坐了,桌上果不其然放着上课下五子棋的罪证。 他正准备叫弟弟去吃饭,就听见贺恬恬叫他:“曹烽?你来找我吗?” “我……”曹烽侧头过去,想起来一件事,“那个颜料,我今天忘带了,明天给你带过来。” “没事没事,我平时画的少,也不急着要。” 曹烽仍然说:“谢谢你,明天给你带来。” 段语澈这时站起来,瞥了贺恬恬一眼,心情微妙的不舒服,叫曹烽:“走了。” “你女人缘还挺好的啊。”段语澈刚出教室,觉得冷,把手套戴上了,“清北班怎么样?” “还可以,人不多。” “你同桌男的女的?” “没同桌。”曹烽解释,“我们班都是单独一个人坐。” “这样啊。”刚好走到一楼,就在一班旁边,段语澈扭过头看了一眼,他们班座位安排得很开,“你坐哪里?” “那边,最里面靠窗。”一楼外面有绿化带,曹烽的座位恰好在绿化带旁边。 “你前面男的女的?” “男的。” “后面呢。” “男生。” 段语澈又刨根问底地问他侧面呢。 曹烽说:“有个女生,不过我们班女生很少,只有十个。” 他是问什么答什么,段语澈又问:“有漂亮的吗?” 曹烽不知道他问这个什么意思,就说没注意。 段语澈就看着他:“哦,那有长得帅的吗?” 曹烽只当他是随口问,想了想回答说:“有吧。” 两人走进食堂,人声鼎沸,上三楼去小食堂,曹烽开始点菜,段语澈以开玩笑的语气道:“曹烽,你跟我说实话。” “嗯?” “你是不是对女生不感兴趣,不然怎么连班上有没有美女都不清楚,你该不会性取向有问题?”尽管是猜测和开玩笑的语气,可段语澈的目光却紧紧注视他的一切微表情。从长白山回来,他反复琢磨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曹烽的表情果然凝固住了,眼中闪过惊慌失措,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般喘不过气,却又很快戴上了平常的面具:“你在想什么呢?” “如果你是,你可以给我说,你知道的,我并不歧视什么。” 曹烽也想说,其实他和弟弟是同类,可这件事原本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已。 如果自己承认了,会发生什么事?曹烽的大脑运算的比平常要更慢,他不懂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段语澈会排斥自己,还是会更亲近自己? 他又是为什么才会问出这样的猜测的?曹烽脑子里嗡嗡的,处理器出了点小问题。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有radar啊!”段语澈托着下巴,见他一直不点菜,拿着铅笔无从下手,心就是一沉,“有些人是不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简而言之,就是一种直觉。” 曹烽继续保持沉默,想到了弟弟和他从前的那位邻居友人的关系。 “喂,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了啊。” “……小澈。”曹烽勉强才镇静下来,也不敢去看他,低声说,“你能帮哥哥保密吗?” 段语澈一愣,这就承认了?这也太快了,他还以为得试探好多天。 “好啊,我会守口如瓶的。”段语澈心情非常复杂,也没想到他一套话,就能把曹烽的真心话给套出来,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事。 一个下午,曹烽上课不在状态,段语澈也不在状态。 晚上放学,在车上也不敢聊这些,一回家,段语澈打开电脑上论坛,注册新账号。 他以前上过该论坛,但从没发过帖,论坛里有人会分享感情故事,但大多是交友,也有一些求助帖。 段语澈稍微研究了下,做了两个任务,接着发布帖子:“求助!身边的一个哥哥承认是同性恋,疑似喜欢我,怎么办?” 第39章 第 39 章 该论坛是瑞士当地使用的,也属于一个国际论坛,官方用语是英文,也可以切换到德语板块和法语板块。 发布了帖子,段语澈在论坛回复里介绍了下自己的情况,表示对方是父亲资助读书的,在他们家借住的一个哥哥,比自己大一岁,以下简称c。 “我爸爸因为工作原因,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c和我是同学,之前我们读一个班,后来还做了一段时间的同桌,每天上学放学都在一起,c对我也很好,他会做不同的早餐给我换口味,早上叫我起床,跟我一起玩游戏,对了,还帮我洗衣服,ps衣服大部分是洗衣机洗涤,但有一些只能手洗,就由c来完成,他爱干净,喜欢帮我整理东西,很多时候我东西找不到了就叫他。虽然我并不学习,但他会帮我记笔记。我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的离开了,有的要开始学习,有的找了新女友,但是c始终在我身边。” “我之所以猜测他喜欢的是我,是因为去旅游的时候,他不小心喝醉了,然后回房间的时候抱着我亲,还说对不起我。我并不确定,后来试探他,他果然承认自己是gay。” 这些事细说起来简直没完没了,段语澈打了一大堆,打完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么多单词,起码是篇小论文了! 把这段文字发出去,他刷新了一次,看见有几个人回复他之前的标题,请他说下具体的情况,还有个人说:“楼主是怎么摸到我们论坛来的?是不是偷偷下片了?送上门的你不搞???先搞了他再说!” 论坛模式以交友为主,所谓的交友也就是foronenight……加上都是外国人,思想很开放。 段语澈便又补充了一句:“我身边有朋友用这个论坛,他是,但我不是,真的不是!我对搞男人没有任何兴趣。不过我很理解他,也不会因此疏远他。” 他守着论坛刷新,指望着有没有什么有用的建议。 不过基本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有的说这么好的0赶紧艹他,有的问他们年纪,有的让他爆照,有的告诉他,有可能他其实是深柜,上完床就知道是不是了,还叮嘱他记得戴套,免得得病。 还有的问他要地址,问他在哪个城市,免费上门给他服务。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他为什么要跑来问一群骚0的意见。 正当段语澈准备关掉网页的时候,一条新回复跳了出来。 “如果你不喜欢他就不要给他任何希望,也不要钓着别人;如果有一点喜欢他,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不妨和他试一试,或许会有全新的感觉。” 这条回复是德语,但重点不在于内容,而在于回复人的id和头像。 对方的头像是一只加菲,是他家德国邻居家的加菲茶杯——这个人正是离家出走的维克多。 大约三个月前,维克多在离家出走后,听闻父母到处找自己,便回复了一条邮件,报了平安,声称自己在其他国家找到了新的工作,过的很踏实,如果父亲无法接受自己,他就不会回家。 到现在,维克多依然没有回家。 之前维克多的妈妈给他发过消息,告诉他此事,让他不要担心。可此时此刻,维克多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在给陌生的自己回复消息,知道他安然无恙,段语澈很高兴,他点进维克多的主页,找到了信封小标志,给他发送了一条信息。 他告诉维克多,自己是汤米,说自己现在在中国,问他在哪。 这个论坛的私信功能设置非常人性化,随时弹窗提醒,只过了一分钟,对方就发来一句熟悉的脏话。 段语澈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说好想他。 两人认亲了一会儿,维克多说:“我现在在到处旅游,在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工作一段时间,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结束后就出发去下一个城市。” 段语澈认真地提议:“你可以来中国,这里除了空气差一点,什么都好,地大物博,很多好吃的,人也很好。” 维克多说考虑一下,又问他:“你发的帖子是认真的?” “认真的,我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维克多:“小汤米也长大了!!” 段语澈重复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不小心看见维克多在家里和男同学kiss的那年,他才八岁,维克多当时上高中一年级,叫来汤米,给了他新玩具说:“不能告诉任何人哦。” 他才八岁,却肯守口如瓶,没有告诉任何人。 维克多又说:“希望你父亲没有奇怪的宗-教信仰。” “他知道肯定会非常生气……不过我会一直保密的,我父亲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对待。” 维克多:“那你的这段感情可能会遇见非常多的阻挠。” 段语澈:“可是我不喜欢他啊。” “不是不喜欢。”他马上补充,“不是那种的。” 段语澈:“而且他并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喜欢我这件事。” “不过这件事也是我猜的,我也不能确定,毕竟他身边除了我,好像也没有别人可以喜欢了。而且我也没见过他对别人很好。” 维克多:“当然了,谁会不喜欢我们小汤米,如果你猜的是真的怎么办?” 段语澈再次陷入迷茫:“我……我不知道。” 维克多:“不要告诉我你打算假装不知道。” “有这个想法。” 维克多:“不要这样做。” 维克多:“你希望他喜欢你吗?” 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题,问的段语澈当场愣住,他坐在床上,抱着闪着光的电脑,表情陷入了沉思。 维克多马上追了第二个问题:“如果我也喜欢你,你会怎么处理?” 他们是多年的邻居,维克多比他大好几岁,是兄长,又是好朋友。 段语澈马上回复:“我不想改变我们的关系,我也不想失去你。” 维克多:“那我会非常痛苦,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痛苦,我可能会离你而去。” 段语澈想象了一下,如果曹烽离开自己,不再对自己好的感觉。 他有些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感觉,或许曹烽走后,他还有段述民,可段述民也不是自己的了。 他越发苦恼,告诉维克多:“我现在想不清楚。” 维克多说:“你需要一点时间去考虑,但这个时间不能太久,暗恋是一件很难过的事。不过你自己的感情最重要,不用去想他会怎么样。如果有要紧事,汤米,你可以给我发邮件,我看见了就回复你。” 段语澈重新去看了一眼论坛,看见有人说:“楼主可以去试验一下,看一下猜测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那就皆大欢喜,你也就用不着苦恼了。” 这句话很有道理,段语澈决定想个办法试一试。 大概由于这件事的缘故,两人之间氛围怪怪的,好几个晚上,曹烽都不像以前那样去敲段语澈的门,他无法坦然地再次接近弟弟,只要每次靠近他,心里就会多出一种罪孽感。 连段述民都看出来了,早餐桌上,段述民抖了抖报纸,眼睛从报纸上方瞥向安静吃饭的段语澈,然后瞥向曹烽。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早饭是曹烽做的锅贴和米糕,但是两个人不对视,不交流,中间好像有一堵墙似的。 诶?闹矛盾了? 段述民觉得这样可不行,他特意观察了几天,果然是怪怪的,就先去曹烽房间找他谈话,拐弯抹角地问了几句:“你最近和你小澈弟弟,是不是有什么小摩擦?” 曹烽吓了一跳,惊愕地抬头,看见段述民有一丝担忧的表情,才知道自己是草木皆兵,段述民不是知道了那件事。 “没、没有。”曹烽马上摇头。 “那你们俩……怎么看起来没有以前好呢?在家里都不怎么说话了。”段述民纳闷。 “可能是……”曹烽解释,“最近要考试了,我压力有点大。”班上很多同学自习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家,学习上力争上游,非常拼命,让曹烽也感到了一丝压力。 可尽管如此,他的压力来源对象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是来自于这件事。 “学业有压力,正常的,正常的,你啊,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叔叔对你没什么要求,小烽,你的努力叔叔都看在眼里,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累,累坏了就不好了。”段述民拍拍他的肩膀,“还有啊,平时也多关心关心弟弟,要是闹矛盾的,你知道他性格的,他缺个台阶下,给他吃个糖就马上跟你好了。” 尽管不知道两兄弟间出了什么事,不过段述民知道,这肯定是段语澈的问题,曹烽是个包容的性格,不管遇上了什么都会忍让,他怎么可能会惹段语澈生气。 曹烽应下,说知道了。 其实他已经有些后悔对弟弟承认了,因为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同性恋,根据他的研究结果,大多数的gay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发现自己和周围人的性取向是不同的。 曹烽细想了一下,并不觉得自己的性取向有什么问题,他只是恰巧对段语澈抱有不该有的感情,他对段语澈投入了太多的注意力,或许同性恋并不可耻,可他对段语澈的这种想法绝对的可耻的,段述民这么关心自己……自己怎么能出现这种想法? 从曹烽房间出来后,段述民又去找了段语澈谈话,段语澈正趴在床上,在一本厚厚的画册上玩小兵人。段述民总觉得他都这么大了,还玩这些,有些太幼稚了,但指望他成大事是不可能了,所以哪怕段述民看不惯,也是纵容着,还经常给他买这些东西。 段语澈看向突然闯入的段述民,问他:“爸,什么事?” “没什么,爸爸过来跟你聊聊天。”段述民坐在床上,他一上来,床垫往旁边一偏,小兵人倒了几个,弄得段语澈马上就不高兴了,把小兵人立起来,生硬地问:“聊什么?” “就随便聊聊,爸爸最近工作忙,对你有点疏于照顾,还好有你曹烽哥哥。” “……嗯。” “他对你好不好?你看啊,每天早上都给你做饭是不是,昨天甜酒冲蛋,今天给你包抄手,不像爸爸,只会做三明治和牛奶燕麦片。” 段语澈心说你说的这些我能不知道吗,就是知道才心里烦。 要是曹烽没有这些优点,还出了这种事,他马上让段述民把人赶走。 “爸爸给你讲过你曹烽哥哥家里的事没有?” “我知道嘛,他家贵州苗寨的,他爸爸妈妈都没了。” “曹烽小时候就是被收养的。”段述民说,“所以严格来说,他应该不是当地的苗裔,你没看见他长那么高吗,当地苗裔都没有他那么高。爸爸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他小时候应该是被家里人带出去旅游然后丢在了深山里,差点死了,被他养母捡了回去,然后收养了,后来出了点意外,他养父先去世了。” “我们国家的一些少数民族,有一些繁杂的宗族文化,”段述民当年是研究过的,不过他知道段语澈听不懂,就尽量用简练的概括性语言告诉他,“族里有些人就认为曹烽不属于他们寨,是外人,他从小就被人排斥。” 段语澈愣住了。 段述民继续道:“他养父母双双去世后,他的日子一下就变得很困难。爸爸当年资助他,是因为去那里做扶贫调查的时候,看见他很不一样,别的小孩有草鞋穿,他连草鞋都没有。政府盖的小学,他连上学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的名字都不在族谱上。” “我就问他,问他小朋友,你家长呢?” “他听得懂一点汉语,但是不会说,就看着我。” 段述民当时望着小孩子黑漆漆的天真眼睛,一下就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没有鞋穿不能出门上学,他特别可怜这个小孩,就打听了一下情况,然后选择资助他。 临走的时候,段述民把揣在包里的一本书送给他,当做礼物。 就是因为他的资助,曹烽才能上学,有吃的有穿的。 每次段述民打开抽屉,有一抽屉都是曹烽写给他的信,他很早便动了干脆把曹烽接过来读书的想法,只是这个想法,因为段语澈的存在而搁置了。 陡然听闻他养母也去世了,而曹烽也到了要上高中的年纪,段述民认真考虑了很久,就想跟儿子商量一下,同不同意接一个哥哥回来。 儿子果然不同意,还跟他大吵一架,闹离家出走。 但段述民最终还是下了这个决定,他怕自己不这么做,这个孩子的未来就会毁掉。他花钱资助,自然是希望他有出息的。 “所以偶尔啊。”段述民摸了摸儿子的头发,轻声说,“你也得学会体谅别人,爸爸知道我们汤米心地善良,所以你对哥哥好一点,你也知道他的性格,你对他好一点,他就加倍对你好。” “两兄弟嘛,哪有什么隔夜仇?是不是?” 段语澈低着头看着兵人,没有说话。 他心里为曹烽的遭遇感到难过,可他并不是和曹烽闹矛盾,也没有吵架,他和曹烽之间的问题,是不能告诉段述民的。 “小澈?”段述民又喊他。 段语澈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对他的。” 段述民满意地笑起来,说:“我看他好像在地下室里做东西,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再分点零食给他吃?” “哦。”段语澈坐起身,下了床。 见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巧克力来,段述民感到非常欣慰,认为自己又做了一件好事。 地下室传来嗡嗡嗡的电机声音,有点像吸尘器和电吹风。 “曹烽?”段语澈走下去,电机声音马上停了,他刚下去,就看见曹烽很慌张地用塑料布在遮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段语澈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味。 曹烽见避无可避,就只好把塑料布拿下来,露出那个饮水机水桶大小的机器,说:“炒栗子机。” 他用了一口锅,凿开底部安装电机,运作的时候栗子和石英砂在锅里翻滚,曹烽设置了谭记糖炒栗子的秘方数值,均匀翻炒过后就会自动断开开关。 只是一个傻瓜发明,但是声音非常大,也颇为耗电,而且他做的机器小,一次只能出锅两三斤板栗,还不如用天然气铁锅炒省钱呢。 曹烽便一直在试验,换能源,看能不能把耗能降低到最小。 结果中途就开始研究节能去了,现在东西倒是做好了,就是他始终也没有勇气去叫弟弟过来看,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看起来还有点丢人。 段语澈又是很惊奇,连这个也能自己做? “我闻到了香味,咦,已经炒好了吗?”他凑过去闻。 “应该好了。”他没有试验很多,就丢了十几个进去测试功率。 打开密封锅盖,浓烟和香味弥漫地下室,段语澈正要把手伸进去拿,曹烽一把把他的手抓开:“小心,里面很烫的,别碰,我去拿双筷子。” 段语澈马上说:“我去拿。” 过了一会儿,他拿了漏勺回来,迫不及待地就把炒熟的栗子从锅里捞出来,弄得一手黑不说,烫得他刚拿起来就啊地一声放了回去。 “我来剥吧。”曹烽用纸巾包着,栗子他划过一刀,是开壳的,很容易就剥开了。他剥开后,凉了几秒才,喂到段语澈嘴边,段语澈张嘴就吃了,咬到了他的手指头,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口水弄你手上了。” 曹烽说没关系,然后继续给他剥第二个。 段语澈说这个栗子炒得很好吃,不比谭记差:“你别光给我剥,你自己也吃。”他说着把巧克力拿出来,坐在旁边的按摩椅上,“这一盒我刚刚收到,vic从比利时寄给我的,我们一起吃……” “v……那个维克多?”曹烽表情微微一变。 “对啊,你还记得他啊,我好像就跟你说过一次。” “嗯……我记得,他也是那个,他回家了吗?” “没,他去比利时了,现在到处旅游,还说过段时间就来中国找我。”这是段语澈早就想好的说法,“不过我不希望他来,虽然我很喜欢他,但他对我……”他没有说完,曹烽自己脑补了下面的话,心里颤了一下:“他喜欢你?” “他以前有一段时间是……”但实际上,段语澈离开瑞士的时候年纪还很小,谁会喜欢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更别提东方人看着便比实际年纪小,加上他个子也不高,就更像小孩子了。 段语澈:“不过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 “那你就告诉他,让他别来了!” 段语澈抬头看着他的表情:“我不能这样做,他对我很好很好的……” 曹烽却非常愤怒:“你和他认识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很小?真是个混蛋东西,你还那么小!” “可我现在不小了啊。” 曹烽愣了一秒,给他剥栗子的动作一顿:“那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段语澈隐隐感觉事态已经朝着自己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因为……不行就是不行,”曹烽斩钉截铁,同时害怕段述民听见,声音不由自主压低,“首先你没成年,而且你喜欢他吗?” “我也不懂……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可能那种喜欢,就跟喜欢你一样,喜欢爸爸一样。我并不希望伤害他,他对我太好了……”段语澈觉得自己应该终止这个话题了,不能继续下去了,他起这个头就是个错误。 “有多好?”曹烽的脸上浮现出愤怒和痛苦几种情绪,低吼着道,“小澈,你还小,你不能因为别人对你好就轻易的去相信别人,而且你觉得他对你好,并不能代表你就是喜欢他的,你的感情观还不成熟,你不能被骗了。而且再好能有多好?能好一辈子?不可能有人会那样!” 段语澈并不喜欢他这种和段述民类似的教育语气,大声接道:“曹烽,我可没忘记,你写给我的信里就黑纸白字地写着,一辈子对我好,怎么,难道你写的东西就是骗我的?” 曹烽整个人怔住,半晌,变得像漏气的气球一样沮丧,只是看向段语澈的眼神中,仍含有一种清澈的执拗,认真地说:“我没有骗你……我说一辈子,就一辈子。” 第40章 第 40 章 曹烽事后冷静下来,反复去想段语澈的话,都觉得在他的话中,那个维克多像是自己的真实写照一般。 而段语澈打开电脑,想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发到论坛上让网友评判,只是手指刚放在键盘上,便迟疑了。 他忽然不想把这些事告诉别人了。 曹烽的话给他的冲击很大,他很容易区分出真话和谎话,一个人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而曹烽是他见过最真诚的人了。 躺在床上,段语澈一遍遍地回忆他做过的事,人不是草木,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的。 维克多也有发邮件问他近况,段语澈回复说:“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我猜的那样,但是我没有决定好怎么做。中国和瑞士很不一样的一点是,在这里考试非常重要,影响整个未来,有很多职业划分,每个职业的收入是不同的,也分高低贵贱。他的成绩相当于门门a,如果因为我在最重要的考试上搞砸了,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维克多认为汤米的年纪也不小了,不应该事事都逃避,但自己远在天边,不能给出最实用的建议,只能在邮件里用文字劝解说:“你也可以选择等考试过后做一个抉择,汤米,逃避不可耻,但不是每件事都适用。” 段语澈说知道了知道了,可是他能怎么办。愁来愁去,仍然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如常,在段述民眼中,也还是关系很好的模样,哥哥去叫弟弟起床,两个人一起打游戏看电视,非常正常。 这天,段述民忽然在饭桌上提起一个话题:“小澈,你记不记得你有个表叔?” “……什么表叔?”段语澈最受不了的一点就是段述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你家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哎呀,就是来过咱们家的,两年前呢,你表叔和你舅奶奶一起来的,还给咱们家提了一麻袋红薯,给你塞了个红包呢?” 段语澈倒是想起来了,但嘴上还是说:“我记不清了。”他记得这家人是非常的穷,来的时候舅奶奶笑容热情又有些胆怯,旁边一个男孩子黑黑的瘦瘦的,又有些高,穿得破破烂烂,不敢进他们家门,给段语澈塞了几百块,他没有要,舅奶奶就生气,说让他一定要收着。 段述民让他陪那个表叔玩,段语澈就打开电视跟他一起看。后面舅奶奶睡了一晚上走了,第二天早上,段语澈看见他爸给了那个表叔一沓人民币,起码有好几万了。 当时他也问过段述民,为什么要给钱。 段述民蹲下来对他说:“帮过你爸爸的人不多,你舅奶奶舅爷爷一家,以前在我困难的时候,二话不说给我借了钱。”其实是远方亲戚,只不过叫得亲近,而且住得也不远,算是看着段述民长大的,“你觉得,现在他们有困难,爸爸能袖手旁观吗?” 段语澈只能说:“不能。” 他不是抠段述民那点钱,他是不喜欢段述民对别人太好了。 只是别人可怜,他也没办法,反而看着觉得心酸。 当时舅奶奶带着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表叔走了,后来再也没有来过,还以为他们家的困难已经解决了,没想到现在段述民又提了起来。 他知道段述民一提起这些亲戚,就有这样那样的困难要说,段语澈已经不厌其烦了。 果不其然,段述民叹了口气:“你舅奶奶生病了,是胰腺癌,送到临州市人民医院来治疗了。” 听到癌症,段语澈马上想起妈妈的病。 “没什么人去看她,她这个病,治疗也是活受罪,拖不了多久了。”段述民说,“你们今天考试是不是?下午考完晚上就没事了,我给马老师打个电话,下午你打车过来,看望一下她,她还记得你呢!” 段语澈乖乖点头,说好。 段述民摸摸他的头发:“好孩子。” 他的车昨天刚刚送去保养,过几天才能回来,所以这天早上,段语澈和曹烽是坐公交车去的。 两人运气好,刚上车就有了个空位坐下,只不过到了下一站,有个老人上车,曹烽主动站起来让了,他站在了段语澈面前。 段语澈给他讲几年前那个舅奶奶过来的事:“我爸有些亲戚经常喜欢登门造访,不过大多时候,都不会让他们住我们家里,而是在外面给他们订酒店,宁愿花钱也不往家里带。他往家里带呢,说明这家对他有恩,是好人。” “他太心软了,就喜欢帮助人,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做好事当然好,能保佑长命百岁,不过我觉得,他早晚会栽在这上面的。” 段语澈喋喋不休地说着:“曹烽,你下午跟我一块儿去吧,考完试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了,你成绩好,一请假准管用,我不想一个人打车去医院……” 他是有点怕应付不熟悉的人的,有个人陪着会好很多。 曹烽应了一声,看他难过的样子,猜测他是不是想起妈妈了,都是一样的病。 曹烽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安慰他,只能掏出书包里的磁带机,然后插上耳机,递给他一个:“听歌吗?” “磁带?”段语澈是坐着的,得仰着头看几乎被车顶压着头的曹烽,觉得有些好笑,“听什么,听英语吗?” “不是,我买了歌曲磁带的。” 这年头谁还用磁带听歌? 曹烽继续道:“是钢琴曲,你听。” 段语澈接过耳机,是自己用淘汰的铁三角,他戴上,果然是钢琴曲:“咦,你还会听理查德克莱德曼?” 曹烽腼腆一笑:“卖磁带的地方只有这一个带子是钢琴曲,还有一个是凯丽金的萨克斯风。” “审美有进步了。”段语澈对这种不感冒,但小时候也学过他的,偶尔听一听也很好。 很快,公交车行至目的地,还要走一会儿才到学校。 考试的时间比平常上课晚一点,不过仍然有早读,得早点去布置考场,两人加快了步伐,曹烽想起一件事来,就问他:“弟弟,维克多是不是要来中国找你?他什么时候来?” 这件事曹烽已经想了好多天了,又在想这个维克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他不来了。”段语澈随意地说,本来那天晚上说的事就是唬曹烽的。 “啊?不来了?为什么?” “你说的啊,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他来有什么用,干脆不要来了。” 曹烽:“……” “那……你是拒绝了他?”曹烽没由来地觉得很高兴。 “嗯,拒绝了,不过我们还是朋友,而且他也不是只喜欢我,他喜欢的人多着呢,也不会因此而觉得受伤。” 曹烽暗自地想,这个人可真是混蛋,要是真敢来中国,他得把维克多揍回老家。 今天一天都是考试,考室是打乱排的,曹烽在实验楼考试,段语澈的考室就在楼上。而曹烽刚好遇见了国际班的同学,是以前班上的体委潘旭。 潘旭就坐他旁边,考试的时候一直在踢曹烽凳子,想抄他的答案。 曹烽一直没有理他,考完第一堂语文,今天上午就算考完了,体委在考室门口拽住曹烽,明明比曹烽矮,非要踮起脚来用威胁的目光盯着他:“喂,我一直暗示你,你动都不动,不给我面子?好歹以前都是同学吧,这点面子都不给?” 曹烽纹丝不动,面不改色地说不好意思,自己忙着做题,所以没时间理他。 “你当我瞎呢?你他妈早就写完了,以为我看不见?还挡试卷!挡你妈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穷酸样,缺钱是不是?老子给你钱,下午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还来这套,你给我等着瞧!”潘旭摸了一张五十块出来,丢给曹烽。 曹烽微微皱着眉,躲开了,五十块掉在地上,他也不捡:“我不缺钱,也不会给你抄的。” 他本质是个脾气好的人,遇到过非常多的奚落,也并不为此生气,真的要生气,肯定是遇见了触犯到他逆鳞的事了。而潘旭显然是个素质不行的人,对于没素质的人,他向来都不会理会,有时间去理这种人,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给你脸不要脸是不是?还装逼,你有钱吗?五十块都看不上?我呸!”他一口唾沫喷到曹烽校服上,“穷酸鬼,整天穿假货,还跟爸爸说不缺钱……” 段语澈刚睡醒,交了卷从楼上下来,结果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一下暴怒,大步走过去:“你他妈骂谁呢?”他语气不客气,动作更不客气,曹烽从没见过他动手打人,却见到他眼神都变了,一把拽过潘旭的脖子,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拖到了人已经空掉了的考室里,按在地上就是一拳:“谁穿假货?谁穷酸鬼?你再骂一句试试?” 潘旭目瞪口呆,被他揍的还没回过神来,满头金星地大声道:“我骂他,你他妈打我干什么?” “打的就是你!”段语澈觉得吐口水太恶心了,他干不出来这种事,就又给他他一拳,把他鼻血打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曹烽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心里又吃惊又意外,但是也很害怕段语澈因此惹上麻烦,所以马上拉他起来:“小澈,快起来,先别打了……” “曹烽!”他大喊了声,“把你校服脱了,给他用口水擦脸。” 曹烽就把包里的东西全拿了出来,校服脱了,丢在潘旭身上,看见段语澈手上有血,立刻拿出湿巾:“不打了不打了,小澈,快擦下手,手疼不疼?” “那是他的鼻血。”段语澈站起来一边擦手,一边不解气,又踢了他一脚。 潘旭躺在地上,只是两拳,并不严重,但内心觉得极其受辱,恶狠狠地盯着两人。 段语澈丢下狠话:“你给我记住了,你敢找他麻烦,我就找你麻烦!” 曹烽正要拉段语澈走,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往他腿间踢了一脚。 潘旭痛苦地打滚:“啊!” 段语澈:“……” 曹烽说:“我怕他报复你,现在我补一脚,他会更恨我,就找我麻烦。你跟他一个班,要是他找你,你给马老师说,或者下楼来找我。”曹烽想的是,如果自己也动手了,到时候潘旭告状要追究,自己就揽下所有责任。 “我会怕他?”段语澈把湿纸巾丢掉,语气是十足的看不起,“我马上找几个人去吓他!看他还敢不敢找你麻烦,垃圾一个。” 曹烽感动他为自己出头,但又很担心,思考有没有办法可以解决,但人已经揍了,梁子算是结下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对方害怕,知难而退。 告老师是一种方式,但可能会激发潘旭这种人的复仇心,没准会在校外搞埋伏。 曹烽饭卡里没钱了,吃完饭充钱,还没排队挤进去,立刻有个小弟来喊他:“烽哥,您充卡来了?来来来我帮你。” 曹烽说谢谢:“我自己排吧。” 潘旭这种人欺软怕硬,曹烽想,没准可以找人帮忙解决这个事。 下午,曹烽找到监考,先换了一个座位考试,免得潘旭在后面影响他。 一考完,曹烽就回班级找到鸿星尔克,请他给自己开张假条,理由是家里有人生重病,得去医院看。 鸿星尔克给他开了,嘴上说:“晚上尽量回来自习,复习明天要考试的科目。” 曹烽点头说知道了。 鸿星尔克又问他:“你校服呢?” 曹烽说弄脏了,明天会穿的。 他上楼去找段语澈,两人出了校门,打车去市人民医院。 段语澈给段述民打电话:“哪栋楼?几楼几号床?” “在icu,八楼,爸爸就在楼上,快上来。” 段语澈应了一声,转头看见曹烽在买果篮。 两人提着果篮进了电梯。 医院是段语澈最不喜欢的地方,他排斥这里的气味,电梯里有好几个病人,他对这种味道要更敏感,屏住呼吸,忍着不用鼻子吸气。 结果电梯里人太多了,每一层都要停一下,他憋得脸通红,只好在袖子里呼气。 曹烽低头看着他的举措,忍不住笑了,低声说:“马上就到了。” 出电梯,段语澈马上吐槽:“等下就走楼梯。” 他不知道往哪边走,问了一个护士后,看见段述民就在门口,冲自己招手:“儿子,这边!” 段语澈抬头,看见段述民旁边站着一个男生,高高瘦瘦,穿一件灰扑扑的印字母卫衣,牛仔裤,地摊盗版匡威鞋。 他已经认不出来了,不过他想,这个应该是那个表叔。 就这身糟糕的装扮,比他刚见到曹烽的时候都要好得多。 曹烽提着花篮,跟在后面。段述民说:“小澈,这是你小表叔,喊小表叔。” “小表叔。”段语澈喊。 曹烽不知道怎么喊,因为这个男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还在读书,没想到是段述民的表弟。 “还买了花篮?” “曹烽买的。”段语澈说。 “小烽懂事。”段述民点点头道,“走吧,跟我一起进去,要戴口罩的。” icu里为防感染,要穿防护衣,护士说:“一次只能进去两个人,只能家属探视,只能探视十分钟。” 曹烽马上说:“那我在外面等吧,叔叔,你和弟弟进去吧。” 段述民点点头,带着段语澈一起进去了。 一进去,段语澈就能感觉到这里面散发的生命垂危的气息,里面躺着不少的病人,都是奄奄一息的。 忽然,他听见一个男人嚎啕大哭,好像是因为医生给他生病的妻子下了最后通牒,说只剩两天时间了,被护士赶出去了。 段语澈看着这一幕幕,心情越发低落。 段述民拉着他走到一张病床前,一个瘦骨嶙峋的光头老人躺在上面,她睁着青灰色的眼睛看向段语澈,段述民低头对她说:“舅母,这是小澈,是您孙儿。” 舅奶奶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好像是想说话,她嘴唇动了动,眼睛里有水光。 触景生情,段语澈马上想起妈妈临走的时候,也是这么看着他,好像有话要说。 icu病房从外面是看得见一点里面的,曹烽站在外面,看见段家父子走到一个病床前,病床上躺着一个人,但是病人太瘦弱了,那床看着几乎是平坦的。 他看着觉得难受,就坐下,正好看见段语澈那小表叔蹲在玻璃门外面,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地看着里面。 探视时间太短了,段语澈出来,换小表叔进去,段语澈看着特别难过,出来都没理曹烽,一下冲进楼梯间。 曹烽立刻追上去,但他走到楼梯间外面,就停下了脚步。 通过门缝,他看见段语澈背靠着墙,无声地在哭,眼泪一颗一颗,像珠子似的滚落,嘴巴紧紧闭着,一点声音没出。 曹烽心揪起来,推门而入:“汤米。” 段语澈红着眼眶,抬头看着他,又难堪地低头,声音带着一丝更咽:“你不要看我,你出去。” 曹烽走到他面前,伸手帮他擦脸上的眼泪:“哥哥不看你,哥哥闭着眼睛呢。”他没见过段语澈生气揍人,更没见过他哭,听他讲爸爸有女朋友了,都没像现在这么流眼泪。 段语澈控制不住,一下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他高大的身躯像是一个港湾般可靠,温暖的气息让段语澈逐渐平静下来,眼泪停止了,可仍然控制不住觉得难受。曹烽手臂紧紧抱着他,无声地告诉他,自己还在。 第41章 第 41 章 只是一个不熟的亲戚,段语澈却比亲儿子还伤心,段述民心里有数,知道小孩肯定是想起了他妈妈去世的时候。 当时段语澈花了很久的工夫在走出来,段述民为了让他高兴,也每天想办法,给他买东西,带他去玩,后来发现,其实什么都不用干,就待在家里陪着他段语澈就高兴了。 当晚,段述民带着小表叔一起吃了顿饭,然后一起打车回家了,icu不让家属陪护。 小表叔姓常,叫常小斌,段述民说他十八岁,在老家上高三了。 常小斌不爱说话,可能是受母亲病情的影响,整个人显得很阴郁。 到家,段述民喊了曹烽,一起把另一间房间收拾了出来,家里虽然是别墅,但只是平层,而且装修的时候做过改装,三个卧室加起来面积就超过两百平了,还有一间是保姆间,但家里从来没请过保姆。 保姆间很小,只有一张一米二的小床,有个窗户,也有衣柜,放在普通户型里也不算小房间了,但对于足有四百平的大房子而言,这里就是杂物间,里面放着吸尘器、除螨仪,甚至还有羽毛球套装,漏气的足球等等杂物。 一打开门,灰尘就扑面而来,段述民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小斌,表哥招待不周,干脆我还是送你出去住酒店吧,这里太小了。” “表哥,不用了,住酒店还要花钱,我就住这间吧,没什么不好的,很大了,又很干净。”常小斌看了眼灰尘弥漫的保姆间,又扭头看像宫殿一样高穹顶的客厅。 曹烽开始收拾杂物,说:“我来打扫吧。” 段述民也一起帮忙,嘴里交代段语澈:“去给你表叔找一套新的四件套来,小斌,你去客厅看电视,不要客气,都是一家人。” 常小斌马上说:“表哥,我自己来收拾就好了,不麻烦你们了。” 段语澈好像有些不高兴,甚至是有些警惕地盯着常小斌。他去找来新的四件套,段述民说不对,说这个大了,段语澈就说:“我反正只看见这个。” 曹烽刚给吸尘器插上电,说:“我去找吧。” 段语澈就说:“你别收拾了,你明天还要考试,你给我回去复习。” “哎!考试!我怎么给忘了。”段述民一拍脑袋,“小烽,考试重要!别打扫了,你去复习明天要考试的科目,这里收拾起来也快,半小时就搞定了。” 曹烽说没关系:“我复不复习都一样,该背的我也都背了。” 一间房里挤不下那么多人,曹烽帮忙铺床的时候,段述民出去洗手,常小斌跟曹烽搭话:“你是我表哥资助的学生吗?” 曹烽“嗯”了一声,手上帮他装被套。 “你也住这里?” 曹烽点头。 常小斌的普通话说的跟曹烽是半斤八两,都不怎么标准:“你来多久了?” “去年九月来的。”曹烽对他有些同情,所以十分客气,问什么都答。 “你老家哪里的?” “贵州。”曹烽给他装好了枕头,站起来说,“好了,小表叔,你可以休息了。” “你不用这么叫我,你又不是我表哥的亲儿子。”他笑。 段述民这时拿来了新的睡衣,说:“小斌,等会儿你去那个卫生间洗澡,换这个睡觉,明天一大早你还得去医院。” “小烽,你也是,你快回去休息,明早还要考试。”段述民催促他。 “好。”曹烽出去,走回房间,忽然想起自己把书包落在小房间了,正准备回去拿,走到小房间门口,却听见段述民在跟常小斌说话。 “医院那边说……坚持不了多久了,你妈也跟我说了,说希望我照顾你一年,你也别去打工了,继续读书,上大学的学费不用担心,表哥给你出了。” 常小斌摇头:“表哥……我这个人读书不行的,我现在都高三了,还考三百分,我心里都有数,我想去深圳那边打工,我们县一大哥就是在深圳打工,回来盖了两栋房子!。” “你才多大啊!听表哥的,这事儿必须这么办,哪怕上个专科,那也比没文凭强!你知不知道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学历太重要了小斌,你到时候就算上个大专,学计算机那也比辍学打工强!现在计算机是热门,以后学出来上班了,能赚钱养活自己了,我也算对你妈妈有个交代……” “表哥,不是我不想学。”常小斌似乎是听进去了,眼泪包在眼眶里,“你不知道我们学校什么样,没一个好学生,老师都放弃我们了,我也不想读了。” 段述民苦口婆心:“那就来这边上学,跟小澈读一个学校,你放弃自己,我不能放弃你。” 常小斌沉默半晌:“那我也不能一直赖在你们家……” “这个房间是太小了,住着压抑,回头给你换个……”段述民想着打通墙,把这间房扩大个二三十平。 听到这里,身后忽然有人戳了曹烽一下:“喂。” 曹烽差点叫出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出来准备接水喝的段语澈。 曹烽马上拉着段语澈离开,段语澈背着手,一副严肃的模样盯着他说:“你偷听啊?” “没,没偷听!”曹烽很紧张地否认,“我书包落你小表叔房间里了,准备拿,没想到他们正在说话,我没想偷听……” “你别紧张,我又没有说你什么。”段语澈失笑,“我看我爸这回又要做老好人了,常小斌他家特惨,他是个老来子,他爸又是个赌徒,欠下一屁股债丢下母子两个人跑路了,债主天天上门,有人说他死在外头了。” 曹烽低着头,像是在想事情。 段语澈看他心不在焉:“你在担心考试,还是在担心中午的事?” “都不是……没事。”曹烽冲他安慰地笑,“不早了,小澈,你早点休息。” 段语澈看他明显是有心事,皱了皱眉,也没刨根问底。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敲门声,以为是曹烽,一开门,原来是常小斌。 “小表叔?你有什么事吗?” “哎呀,小澈你们家太大了,我都转晕了。”常小斌手里提着一个书包,眼睛往他房间里看了一眼,“我找那个……他书包落我那里了。” “曹烽住那一间。”段语澈给他指了指。 曹烽进门换了衣服,听见敲门声开门,常小斌走进来说:“你的书包都忘了。” “谢谢。”曹烽接过。 常小斌扫视他的房间,和段语澈那间差不多大,有个独立的卫浴,装修很高大上,床也很大。 曹烽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心里沉了一下:“吃点东西吗?我这里有零食。” 常小斌说不了:“我得去睡觉了,明早还得去医院呢。” 第二天一早,曹烽起来做早饭,常小斌也起来了,硬要帮忙,但他不熟悉这个厨房,半天也下不去手。曹烽做好饭,又去叫段语澈起床。 其实每天早上这样叫段语澈起床,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没睡醒时的弟弟,总有股和平常不一样的感觉,会赖床上撒娇,曹烽每每都是忍着心底那点龌龊想法,花十分钟时间把他叫起来。 “你今天早上做的什么?”段语澈半睁开眼睛,还赖在被窝里磨磨蹭蹭不肯起来。 “海带炖排骨。” 已经开春许多天了,不过冬天的寒冷还没退。 “哦……”段语澈打着哈欠爬起来,开始解扣子换衣服,这时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曹烽。 曹烽正在看他,紧接着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先出去。” 段语澈以前换衣服没有避过他,曹烽经常是偷偷看一眼,然后就低头不敢看,但脑海全是抛之不去的画面,连做梦都在想。 又是一天的考试结束,潘旭并没有找他麻烦,好像是昨晚下自习,有人去宿舍找潘旭“聊”过了,现在他有点怕曹烽。 鸿星尔克对曹烽昨晚请了假就没回来上自习这事儿有点不满:“曹烽,你家住得多远?我看你好像是住寄宿家庭,你要不还是住校吧,跟班上同学一块儿学习到十一点再回宿舍,效率高一点。” 前些天鸿星尔克就跟他说过这件事,还告诉他:“你是少数民族,我们学校对待你这样的学生是有很多政策的,首先就是住校不出住宿费,其他学生都得交钱,你不住多亏?” 曹烽当时说,自己晚上在家里学习,也学到很晚。 但实际上他晚上回家学习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时候是耗在了地下室里。 鸿星尔克又说:“你一个人学习,和一群人学习,那效率是完全不一样的。”曹烽成绩这么好,他当然日常关注。 曹烽有些犹豫,心里想到了常小斌,常小斌或许马上就要转学来读书了,段述民说要给他换个房间,自己原本就是一个外人,他识趣一些,主动先搬出去住校,也就没有后面的麻烦了,段述民也好做。 可曹烽只舍不得一件事,舍不得段语澈。 可这个决定……似乎又是一件好事,自己不住段家了,日常不和段语澈接触,或许就能断了念想。 曹烽说:“巩老师,我再考虑一下,住校需要什么手续吗?” “有手续,不过不是在我这里办,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男生宿舍楼找他们宿管,会给你安排宿舍和床铺,你随时拿着行李搬进去,不过最好是周末搬。” “段叔叔。”曹烽当晚就去书房找了段述民,说了这件事。 段述民很诧异:“你为什么要搬去住校?学校宿舍条件可不好。” “是这样的……我们班主任认为我应该把重心放到学习上,学校住宿是免费的,我这周就办手续去学校住,我东西也不多,很容易收拾。这段时间我给您添麻烦了。”曹烽自然不可能说真话,他认为常小斌要来,自己最好是先搬走,免得段述民难做,却没想到段述民正在联系装修工,打算开墙,把保姆间扩大一倍。 “学习当然是第一位的,可是……”段述民有些头疼,自己经常都不在家,曹烽一住校,那段语澈怎么办? “可是你弟弟自从吃了你做的早饭,就不肯吃我做的东西了,嫌弃难吃,这件事……”段述民看向他,“你跟小澈讲过没有?” 曹烽摇摇头,表情仍是在犹豫。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走。在此前的日子里,他的人生一直都很暗淡,如若不是有信念在支撑着,也走不到现在,有时候他感觉段语澈就像一束光照在他暗无天日的生命里,每次看见他就心里高兴。 “那你得自己去给他讲,”段述民摇头,“不然啊,你知道他闹起来什么样吗?” “好,我会告诉他的。”曹烽不知道该怎么去说,站在段语澈的房间门口,半天不敢敲门。 鼓起勇气抬起手臂,片刻后又怂了。 他在心里组织着语言,嘴里也是念念有词,好不容易准备好了,正准备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了。 “……曹烽,你站这里干什么?”段语澈拿着水杯,他房间的饮水机没水了,忘记打电话叫人送了。 “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 曹烽点头,段语澈去接水,他就跟在后面,像个尾巴:“我们班主任……新班主任,他很严格。” “嗯。”段语澈低头喝水,眼睛望着他。 “我们班课程进度很快,所以……” “所以什么?”段语澈端着杯子回房间。 曹烽跟着他进去:“所以我们班主任要求我……住校。”他在心里对鸿星尔克道歉,对不起把锅推给他了。 “住校?”段语澈放下杯子,语气不可思议,“你要搬走,住学校了?” “小澈,我也没办法,可是他要求我……这周就搬去学校。”曹烽越说头越低。 “什么破班主任,为什么硬要你住校,你不同意不就完了?” “我不能…我不能不同意。” “你连不同意的资格都没有?”他拔高音量,“那就去找校长,我爸跟他熟,凭什么啊,一点人权都没有吗?” “可是,”曹烽知道这个锅还是得自己背了,低声说,“也是我自己同意的。” “你自己同意?你为什么……”段语澈顿了顿,忽然说,“曹烽,你是不是为了躲我?” 曹烽一愣:“不是的,我为什么要……” 段语澈却感觉自己可能猜对了,眼神冷了几分:“你当我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想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第42章 第 42 章 段语澈的话,仿佛直接把他不敢直面的,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挖了出来,他的眼神仿佛能看透自己,曹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知道了。 曹烽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最自卑的部分滋生出来,他一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不配,甚至很多时候会去否认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过是因为他害怕,他认为即便是弟弟喜欢男人,也不可能会喜欢上自己的,这份感情原本就不应该有。 他说不出话来,手都在发抖,怔怔地看着他而不知道怎么办。 而段语澈原以为他会在这个时候承认,没想到他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他不生气了,只是失望,但是又庆幸,若是曹烽壮着胆子承认,自己又该怎么应对?他毫无头绪,却听见曹烽犹豫着开口了:“我也可以……不搬去学校的。” 段语澈瞥了他一眼,声音很冷淡:“你想走就走,我们家不缺你。我也不需要你,你搬不搬也跟我没关系,你出去。”他滚字咽回喉咙,手指着门。 曹烽心如死灰,这句话犹如把他打入死牢。 收拾东西的时候,曹烽才发现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的东西,来段家不过半年多,就添了这么多的新东西,段述民给他买,段语澈也会给他买,不要的也会拿给他用。说是不要的,其实都是新的。 曹烽把屋子清空,带不走的东西放在了箱子里,搬进了地下室,段述民看他此举不由惊讶:“你搬这么空,周末都不回来了?” “段叔叔,我不在的时候也不能打扫,免得积灰嘛。”曹烽找了个理由,他把床单都洗了,其余的春装带走一些,沉重的羽绒服都放地下室了。 段述民说:“钟点工每隔几天就来一次,打扫也不费劲的,你看你,连衣柜书桌都清空了。” 干净的像没有人住过一样。 曹烽搬的时候,段语澈始终没有出现,段述民去看他:“不去送送你曹烽哥哥?” 段语澈忙着打游戏,大吼一声:“你别烦我!” 段述民就把门关上了。 曹烽站在大门外,抬头在阳光下望着这个家。 来的时候,他背着这个大书包,拎着蛇皮袋,走的时候,书包还在,蛇皮袋被段述民扔了,把旧的新秀丽给他用了。 住校的手续很好办,宿管是个大爷,腰上常挂一串钥匙,走路时总是丁零当啷响,他递给曹烽一把门钥匙:“学校是四人寝,你的宿舍在三楼,旁边黑板上是男生寝室的规章制度,晚上十二点的门禁,十二点半断电,除了周末,住校生不允许出学校,有事拿老师假条来给我登记。” 曹烽看向黑板上的字,写了几个点,包括钥匙丢了要赔钱,弄坏东西也要照价赔偿,还有一些打扫卫生的细则,乱丢垃圾在宿舍楼道里要罚款等等。 他没住过男生宿舍,一进去就感到了热,一开门,里面有人正在吃泡面,听见声音侧头看他。 曹烽背着自己的大书包,推着箱子弯腰进去,门框矮,他很容易碰到头。 “你好。”他对宿舍里的那个同学打招呼。 那男生是个胖子,微胖,穿一条裤衩裹一件浴巾,桌子上乱七八糟:“你是……新来我们311的?” “嗯。”曹烽点头,先找到没有铺床的那个床铺,看见上面堆满了东西,就把书包放在箱子上,拿出一包大薯片。 很快,他得知男生的姓名。牛龙咔吱咔吱吃着曹烽的薯片:“你高一的?我高三了,今年就毕业了,对了,我们宿舍有些规矩,得提前跟你说一声,等会儿我们老大就回来了,他呢,年级大佬,所以不打扫卫生。” 曹烽不能理解年纪大佬和不打扫卫生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就问:“为什么他不打扫?” 牛龙用薯片沾泡面汤吃,说:“因为他让你扫,你就得扫,不能惹他,他心情不好就揍你,而且他家还有钱知道吧,外地来的,反正等会儿他进来,你就恭恭敬敬地叫声淼哥,淼哥也不喜欢为难新人,你意思意思,说这学期的卫生,倒垃圾你都包了,你就可以做他小弟了。” 曹烽觉得有些荒唐,不过还是点点头,然后说:“我住这个是不是?我桌上的东西都是你们的吗?” “哎对,那个风扇我的,袜子也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你给我看看,可能是他们的……” 其实更糟糕的环境曹烽都住过,这也不算什么了,他对住宿环境并不挑剔。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是个瘦子,听见曹烽是高一的,似乎有种身为高年级的优越感,看见曹烽要倒垃圾,就说:“帮我倒一下,还有厕所的你也顺便去倒一下……哎哎哎,这袜子谁的,怎么放我这儿了?是不是你放的。” 曹烽点头:“应该是你的袜子。” “怎么会是我的?这是白袜子,我从来不穿白袜子。” 曹烽看着那灰黑色的袜子沉默了。 等到晚上,那传说中的老大才终于出现,曹烽终于收拾好了东西,铺好了床,他把刀压在枕头下,然后把照片也放在枕头下。 他从床上下来,床上高度太矮了,他坐着不舒服,他在卫生间里听见那老大进门,然后说:“这袜子谁的?” 另一个舍友马上说:“老大,这不是你袜子?” “废话,老子从来不穿白袜子!” “那肯定是牛龙的,牛龙,快把你的臭袜子拿走!” 牛龙还在吃零食,只是换到了床上去:“淼哥,不是我放的,是新来的室友放的。” “新来的?” 曹烽洗了手,从卫生间出去。 那老大脸色瞬间一变:“烽……烽哥?” 曹烽记得下午室友说的,喊他:“淼哥。” 孙淼马上说:“这怎么好意思,哪能让您叫哥,叫我小鸟就行了,嘿嘿。” 曹烽看见地上又脏了,是牛龙丢下来的辣条小包袋子,就拿了扫把要扫,孙淼马上阻止道:“牛龙,给老子下来把地上的油拖干净!”他转向曹烽,“烽哥,我们宿舍是这样,个人的垃圾个人丢,地上的垃圾就垃圾制造的最多的人扫。” 曹烽说:“轮流制不是更好?” “轮流?” 曹烽:“这周我打扫,下周你打扫,下下周他打扫。” 旁边那室友正想骂他,轮流什么轮流,我们311没这个说法,谁弱鸡谁扫地,就听见孙淼仿佛深有同感地接道:“这个办法挺好,那咱们以后就这样吧?爱护宿舍环境,人人有责。” 第二天上学,曹烽中午去找段语澈,却没看见他人,曹烽抓住一个同学问,那人说:“刚才他同学把他叫走了啊。” 曹烽很快吃了饭回来,在七班等段语澈,过了一会儿,段语澈和周泽亮一起回来了,一看见守在门口的曹烽,脸就拉下去,直接绕过他进了教室。 曹烽跟着进去,坐在飞机的座位上:“小澈……” “谁让你这么叫了?”段语澈忍无可忍,“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脸皮怎么这么厚,我们不是在吵架吗?” 曹烽没有说话,放了几颗话梅棒棒糖在他桌上。 他给段语澈买过好几种不同牌子的,发现他最喜欢吃这个,后来就一直买。 段语澈更是火大:“我自己没钱买吗?” “晚上放学,”曹烽说,“我过来找你,送你上车吧。” 曹烽昨晚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有不妥,他想来找弟弟道歉。 “你离我远点,”段语澈根本不理会他,“你不是我们班的,快走。” 中午没人会查寝,曹烽可以不回宿舍,他去了图书馆,还了书坐下来,从文学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卢梭的《忏悔录》。 第一页写:“这就是我所做的,我所想的,我的为人。” 晚上,曹烽速度很快地冲上楼,在教室门口看着他收拾书包,等他出来,见段语澈不理自己,也默不作声地跟着。 段语澈背着书包,始终都不回头。 曹烽跟着出了校门,在他快上车的时候,拉住他的手心。段语澈没有动,曹烽声音很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段语澈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拽了出来,弯腰上车。小张探出头来看了曹烽一眼,又缩回去。 段语澈坐在车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曹烽仍然站在原地,他高高的,在灯下站得笔直,仿佛是永恒的,动也不动。 小张在后视镜里看着段语澈落寞的表情,心里也有几分难受,忍不住骂道:“这个曹烽,也太不是东西了,白眼狼,段行长对他那么好,说走就走!” 段语澈皱着眉,在想他离开的理由,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 上完最后一轮晚自习,曹烽回到宿舍,继续看那本《忏悔录》。 书上有一句话:“我们终于掉进深渊,这才祷告上帝:‘你为什么让我这么软弱?’但上帝却不管这些,只是对我们的良心说:‘我是把你造得太弱,爬不出深渊来。但我曾把你造得挺坚强,让你别掉进去。’” 这本书里是一个真实的卢梭,他反思自己的过去,把自己做过的坏事一件一件写出来,他理智地评判自己。 曹烽靠在墙上看,微微弓着身,白炽灯上有蜘蛛丝,但不影响亮度,他看得很慢,也有室友问他在看什么,他如实回答。 十二点半,灯光灭了,正在充电的手机亮了一下,又熄灭。曹烽放下书,他早就洗漱完了,便躺下,从枕头下摸出那张偷拍的照片,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他。 孙淼洗完脸举着充电台灯爬上床,正好看见曹烽很忧郁地在看一张照片,就吹了声口哨:“烽哥?睹物思人,女朋友照片啊?” “不是女朋友。”曹烽立马把照片翻过去,压在枕头下面。 “那就是暗恋的人?我说的对不对?” 他那台灯光源很集中,照得曹烽眯起眼睛,良久,才“嗯”了一声。 “肯定是大美女了。”孙淼躺上床,关了灯说,“人家知道你喜欢她吗?是我们学校的吗?你说说看是谁,我帮你追啊!” 曹烽摇摇头,然后才说:“追不了。”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孙淼悠悠地念了句诗,“您长得又高又帅,这有什么追不了的?” “配不上。”曹烽不知道在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这我就不赞同了。”孙淼无语道,“爱情里又不分高低贵贱,什么配不配的上的,台湾偶像剧看过没有,灰姑娘可以嫁有钱人,你也可以赖上白天鹅啊!况且你前途无量,清北班学霸,以后上了清华北大,可不后悔死她?” “烽哥是清北班的啊?”旁边床的室友忽然惊讶地说,“成绩这么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孙淼得意洋洋地说,“你们都不看红榜的吗,高一年级第一的大哥!” 宿舍里只有四个人,三个人都在吹曹烽,孙淼又说:“就烽哥这样的条件?追谁追不上?肯定是你没追是不是?” “他爸爸对我有恩。” “亲上加亲啊!” 曹烽失笑:“我跟他情况特殊,普通方法不会奏效,他也不知道……”说到这里,曹烽停顿,或许弟弟是知道的。 “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不是。”曹烽撒了个谎。 牛龙说:“那一周只能见一次了?下次见面,你约她去个僻静的地方,直接强吻,我们班一哥们就是这么泡到他女朋友的。”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孙淼痛斥他,“女神跟那种女人肯定不一样,烽哥要追的,肯定是个有教养的漂亮妹妹,那肯定要掏心窝子对她好,但是也不能太好了,好一度时间,冷她一段时间,她才会想你,不然你光对她好了,她习惯了不知道你的重要性,还不是拿你当备胎。” 牛龙马上说:“淼哥,我暗恋我们班一个女生,我上回想强吻她,没敢,我是不是该冷落她一下?不跟她说话了?” 孙淼无语:“你找不到女朋友是有理由的,你先去照照镜子。” “我减肥了她就喜欢我吗?” “那也不一定,不管怎么样,得试试吧?万一她对你有意思呢?女生是要靠追的,你直接说不就完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听他们好像很有经验的撩妹经,曹烽听进去了一点,渐渐地睡着了。 早上起来,他多了个心眼,把照片夹书页,锁进了柜子。 这是他不容许任何人偷窥的秘密。 - 舅奶奶情况不好,住了小半月的院,转普通病房,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带她回家吧,最后一段时间,还是和家里人在一起吧。” 她没有什么家人了,老家还有一些亲戚,段述民临时决定开车送她回老家,他立马回家收拾东西,给段语澈打了个电话,手机一振动,段语澈在上课,就借口上厕所,去男厕接电话。 段述民的声音传来:“小澈,爸爸今晚不在家,送你舅奶奶回老家,她回光返照了,很精神,估计时日不多了,爸爸送她最后一程,要过几天回来。” “什么?”段语澈憋不住的想骂人,问他你走了我怎么办,可他不能任性,“那你具体要几天回来?” “不能确定,我尽快回来。”因为谁也不知道,舅奶奶还能活几天。 段语澈低低地“哦”了一声:“那你早点回来……” 段述民当然不敢放他一个人在家里,儿子的毛病他是知道的:“你等下就去找曹烽,让他跟你一起回家。” “我才不去找他。” “那爸爸给他打电话,叫他回来陪你住几天。。” 段语澈马上不高兴了:“别叫他!” 段述民:“小澈……”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一个人住又没什么,我又不是不会煎蛋吃,小区外面还有饭馆,我饿不死。” 段述民无奈,又说要小张去家里陪他,段语澈马上拒绝:“别那么多事,你走就走,别管我了。” 但段述民仍是放心不下,给曹烽发了消息,然后打了电话,不过没打通,段述民猜他肯定在上课,如果看见消息,肯定要回去陪段语澈的。 下晚自习,曹烽上楼去找段语澈,结果发现教室里没有人,他已经走了。 这些天,他每天都送段语澈出校门,看着他上车再离开,不过段语澈从来不跟他说话,好像气还没消。 昨天,曹烽还仿照卢梭的忏悔录,学会了直面自己,在日记本下记录了自己的事,写到最后,又变成了告白的形式,上面的内容全是他的情思,对弟弟的悔意,爱意。写完一页,曹烽就把纸撕碎,冲进厕所里。 晚自习上到十一点才结束,曹烽心里一直有所不安,便提前十分钟回了宿舍。 白天放在宿舍里充电的手机已经充满了,他打开一看,里面有几条来自段述民的未接电话,还有未读短信。 - 段述民虽然开车离开了,不过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小张还是照例来接他,开的车是段述民从朋友那里借来的一辆宾利,是新车,平日闲置在车库里主人也不开,段述民一开口,车主马上就借给他,让他随便拿去开。 把段语澈送回家,约好明天早上还是老时间来接他,小张又开车走了。 段述民走的时候忘记关灯了,客厅里亮着光,看起来就像有人在家一样,只是打开门后,家里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人烟。 客厅堆了一些杂物,外面还有一些泥沙和砖石,空气里弥漫一股水泥和墙漆的装修气味。 这半个月段述民白天都找来装修队改装房子,把保姆间扩大成卧室,还准备加一个卫生间,这就涉及管道问题,工程量不小,白天一直赶工。 保姆间装修,常小斌没床睡,正好是曹烽搬走,常小斌就说可以在曹烽原来的房间睡几天,结果段语澈没有同意:“曹烽周末就要回来,我请你住酒店,外面就有个宜必思。” 想到这里,段语澈恶狠狠地踢了沙发一脚,他还说曹烽周末要回来,结果根本没有回来。 一个人在家的感觉是很微妙的,平日里,当其他人都在房间,他自己也在房间,见不到曹烽和段述民,就不会有那种感觉,因为他知道家里是有人的。 打开电视,段语澈进了房间,洗澡的时候又想到段述民下午说要给曹烽打电话让他回家陪自己,他打电话没有? 他越想越觉得着急,也顾不得身上还要泡泡,直接出去,拿出手机给段述民打了过去。 “喂?小澈?” “……到哪里了?” “高速上。”段述民在开车,“怎么了?” 段语澈有点问不出口,顿了几秒:“没事,我就问问,我那件丝绒的卫衣你给我放哪里去了?” 段述民说记不清了:“你再找找你的衣帽间,没有就去爸爸房间里找,我在开车,就不跟你说了,免得开车追尾。” 段语澈失望地垂下眼:“嗯……” 段语澈拿着手机,泡在满是泡泡的浴缸里,温暖的水流包裹了他,他身上很温暖,却没什么温暖的感觉,反而越发地孤独了。 如果他现在给曹烽打电话,假装自己生病了会怎么样? 他以前经常对段述民用这招,同一招用了好多次,段述民才发现问题,他只对曹烽用一次,只用这么一次……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手机忽然亮起来,有了新的来电。 一看来电人是曹烽,段语澈下意识挂断,“咚!”手机掉进了浴缸里。 段语澈:“……” 他没有接到电话,于是放弃了打电话,但也没有睡觉,大开着灯,把墙柜上的玩具一件一件地拿下来,擦了擦灰又放回原位,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不起眼的小玩具。 是肯德基送的哆啦a梦。 段语澈看见就觉得生气,奋力用手一弹,哆啦a梦倒了,他气愤地说:“就倒着吧,我才不扶你。” 夜里,快十二点了,段语澈正坐在地毯上吃零食,他拆了一盒新的拼图,正在拼外框。 门忽然打开了,他听见声响,才抬起头来。 曹烽气喘吁吁地站在房间门口,身上还穿着校服。段语澈手上的浪味仙掉在地毯上,眼睛微微睁大,心里是意外的高兴,可表情显得很不高兴:“你回来干什么?” “叔叔……跟我说了。”夜里出租车不能进小区,曹烽是跑进来的,他进门没找到拖鞋,是光脚进来的。 段语澈更加不高兴了:“我爸的话那么管用?我可没让他给你打电话,我也没有要求你回来。” 曹烽光着脚走过去:“怕你一个人在家,肚子饿了?” 段语澈说不饿,然后又补了一句:“关你什么事。” 曹烽坐在他面前,假装看他的拼图,顺手把掉在地毯上的浪味仙捡起来吃了:“电视怎么开着?” 段语澈看见他的举措嘴角一抽,说忘关了。 曹烽:“我看见堆着外面好多砖石,是在施工吗?” “都怪我爸,他把墙打了,常小斌要住我们家,我爸要给他搞装修,重新铺地板,刷墙,弄家具,麻烦死了。”段语澈很不耐地翻找拼图块,实际上没有用心找,“我特别讨厌他这点,我情愿他给常小斌钱,也别接回家来,太烦人了,最讨厌赖我们家不走的人。” 曹烽便沉默了。 段语澈看向他:“我没说你,我说常小斌,我不喜欢他。” 曹烽说:“我知道。”接着,他站起,打算去给段语澈做夜宵吃,刚走了几步,段语澈就把拼图一摔,气急败坏地说:“你回来,你不许走。” “我不走。”曹烽说,“去给你做点吃的。” “我不吃,你回来。” 曹烽重新坐了回去,段语澈问他:“你们宿舍什么时候关门?你怎么出来的?” “十二点关门,宿管好说话,我说家里有急事。”宿管看他非常着急,真以为出了什么严重的事,就放他走了。 段语澈知道已经十二点了,不过还是假装看了一眼时间,语气很可惜地说:“哎?刚过十二点,你回不去了。” “哥哥今晚不走。” “那你没地方睡觉了。”曹烽的房间倒是留着,只是里面没有东西,也没有床单被套。 曹烽说:“我睡沙发,叔叔回来之前,我不会走的。” “你想走就走,没有人要求你这么做。” 曹烽:“是我自己赖着不走。”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说过话了,段语澈好像忘了那天的不愉快,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说自己要睡觉了:“你可以使用我的卫生间,你也可以穿我的衣服睡觉。” 曹烽还以为自己的房间已经让常小斌霸占了,也没有回去看一眼的意思。 他在段语澈衣帽间里找了个宽松的衬衫,进了浴室,十分钟就搞定洗漱出来,走到段语澈床边:“窗帘拉不拉?” “拉上吧。” “好好休息。”曹烽拉上窗帘,揉了把他的头发。 他手掌很暖,在头顶摸过的时候,段语澈感觉很舒服,抬起眼睛看着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曹烽对上他明亮的琥珀色眼睛,有控制不住的心动感觉,他抬手要关灯,段语澈说:“不关了,也别关门。” “好。”曹烽应了,走到门口,回过头去:“小澈,哥有件事想问你。” “嗯?” “你是不是……知道了?” 第43章 第 43 章 段语澈愣了一秒,接着回他:“你指什么?” 曹烽站在门边,远远看着他,心里清楚他们的关系一定会因此而改变,他害怕和段语澈因此疏远决裂,犹豫了几秒,摇摇头,似是自嘲地笑着说:“没什么。” 曹烽出去睡沙发,没关门也没关灯,段语澈睁着眼睛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灯关了,夜晚很安静,他闭着眼睛思考曹烽的话。曹烽刚才想问什么,他猜可能就是自己想的那个问题。曹烽没住家里这半个月,他也在想,如果曹烽的性格像维克多那样,有什么说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办? 跟他说:“这样不好,虽然我不歧视,但是也不赞同……” 哎这样不行。 那就说:“我们像以前那样就挺好……” 这样也不行,听着就很假。 段语澈苦恼地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着门的方向,始终不知道怎么处理,要是曹烽真敢问出口,他肯定会不知所措,说不定还会跑掉。 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他询问得来的方式也全都不适用,他也有些分不清自己对曹烽到底是什么感情,像对爸爸那样的依赖与亲情?还有没有夹杂别的? 可感情不是化学物品,没法做个化验就能分辨出来里面所有的成分,段语澈只知道自己不想失去他。 他心想曹烽睡沙发肯定不太舒服,他们家沙发是定制的,长度倒是很够,也很软,但肯定比不上床。 他有些舍不得,便坐起身来,琢磨着也惩罚了他睡了半小时沙发了,也差不多得了。 段语澈打开灯走出去,想让他换到以前的卧室去睡,客厅里只开了玄关的灯,曹烽抱着被子躺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枕在脑后。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低头看见曹烽紧紧闭着眼,不远处玄关的灯光让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一半是温暖的,一半陷入深黑的阴影里,他鼻梁很高,眼窝也深邃。 段语澈以为他没睡着,毕竟自己都因为想事情没睡着,曹烽怎么可能睡着?结果走近了一看,发现他呼吸很均匀,低声叫他的名字,他也不理。 “真睡着了啊?”段语澈小声嘀咕了句,接着就听见曹烽嘴唇微翕,好像呢喃了个什么词语。 他没听清楚,又很好奇他到底在讲什么梦话,干脆蹲了下来,耳朵凑过去听。 曹烽又念了一次。 这回听明白了,是在叫他的英文小名。这个名字他从小用到大,回国后并不适应自己的中文名,所以就连他那些朋友也都知道他的英文名是什么,也爱那么称呼他。 “怎么又叫我……”段语澈低头看着他的眉眼,轻声说,“曹烽,你经常梦见我吗?” 曹烽并不回答,段语澈并未注意到他的睫毛在颤动,仍是自顾自地用很低的声音自言自语的发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要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不回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爸做的早饭好难吃。”他皱着眉。 “你话就说一半,谁知道你什么意思。”段语澈叹了口气,盯着他几秒,接着站起,转身穿着拖鞋回了房间。 他走后,过了良久,曹烽才睁眼。 一摸脖子,都出了汗,他刚才太紧张了。他身上穿的是段语澈的衣服,衣服上的气味让他浮想联翩着就睡着了,不过是浅眠状态,一有人靠近,就醒了,也没想故意装睡,可的确没想到段语澈会半夜跑来他旁边说这样的话。 听他说这些,曹烽也不敢睁眼了。 - 翌日一早,曹烽在地下室里找了件之前收拾起来的衣服,但没找到新内裤,他把这些贴身的都带到学校里去了,可是又不能不洗……曹烽也没了办法,只好什么都不穿,想着等会儿问段语澈要一条新的,或者早点去学校,回宿舍再换。 他把段语澈的衣服换了下来,他早上得做饭,不想让这件衣服染上油烟味道。 曹烽做好早餐,再去叫他起床,段语澈会赖床,然后问他做了什么好吃的,要是不如他的意就会不高兴,要是正好想吃就会起来的快一些。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段语澈换好衣服出来,曹烽从门口收了今天的日报在看,电视机也开着,是早间新闻频道。 曹烽看见他便站起来,把放锅里保温的早饭拿了出来。 校服裤子里有一层网面,他里面没穿,一站起来走路就磨得不舒服。 曹烽把早饭递给他:“小澈,家里有没有……新内裤?” “内裤?” “穿过的也行,我的洗了,没换的。” “我爸那里可能有新的,但是你穿……”段语澈低头扫了一眼,“你穿可能小了,你为什么要洗?忍着回宿舍再换不就好了?” “不行……不能不洗。” “……哦。”段语澈一下就明白了过来,放下牛奶杯,脸色越发古怪,“你昨晚是梦见了什么吗?” 曹烽脸有点红,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段语澈看着他的表情,像是来了兴趣,又像是好奇:“那你每天晚上都……梦见同样的事吗?” “我控制不了做梦这件事。”曹烽想到了昨晚上他问出的问题,察觉到他的真实问题到底是什么,吞吞吐吐地给出了答案,“可…我经常都、都能梦见同一个人。” 曹烽觉得这个回答可能会造成什么误会,就连忙补充了句:“但也…不总是同一件事,有时候是别的。” 段语澈一下被呛住,咳了几声。 要是换个人跟他讲这种话,他肯定觉得恶心,可人的底线就是这样,面对别人无法忍耐的事,面对曹烽他却能忍耐。 曹烽发现自己越描越黑,也不敢说话了,后悔自己怎么说了实话。 但他看段语澈的表情,却好像并不生气,再一认真看,他低头喝杯子里的牛奶的时候,一束阳光落在他的黑发上,落在低垂的长睫毛上,也落在他白皙的、微微发红的耳朵上。 曹烽心里就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盯着他看的入神,忍不住抬手摸了下他柔顺的头发。 段语澈心跳一止,抬起眼皮去看他:“做什么?” 曹烽摇摇头,看着飘在晨光里的灰尘:“丁达尔效应。” 段语澈:“……?” 小张还是老时间到,他来按门铃,曹烽帮段语澈背着书包,两人穿鞋、出门。 小张坐在车里,看见出来的曹烽,眼睛一下瞪大。 两人打开车门,坐上车。 曹烽不关心车什么的,他也不太认识品牌,但是他看见车子外形,坐上来后,就发现这辆车比段述民开回老家那辆还要好。 说不上来,就感觉像电影里的名人才会开的车。 小张从后视镜里看着曹烽,没敢问,把给段语澈买的早饭给他。 “我在家里吃了,你吃了吗?”段语澈就接过了那盒纯牛奶。 小张说吃了,一面发动汽车:“行长昨天给我打电话,让我记得给你买早饭,他肯定以为你一个人在家……对了,曹烽怎么回来了?” 段语澈说:“我爸打电话让他回来的。” 闻言,小张不再说话。 曹烽和段语澈和好如初,中午是一起的,同时还和周泽亮一起吃的午饭。 周泽亮的女朋友参加英语竞赛去了,所以没和他一起,这个比赛之前也叫过段语澈,段语澈嫌麻烦还是给拒绝了。 吃完饭,从食堂出去,曹烽说要回宿舍一趟。 他穿的从段述民衣柜里找到的新内裤,名牌货,但穿着特别紧巴巴,他已经不舒服了一个上午了。 段语澈也正有此意,想看看环境,于是说:“我能上去吗?” “应该可以……我带你上去。” 中午回宿舍的男生多,宿管也不会注意到一个不属于男生寝室的人出现了。 曹烽带着他上了三楼,宿舍里没人在,曹烽从衣柜里拿出内裤,让段语澈坐:“你坐我这儿,我去换个衣服。” 曹烽拉上窗帘,把校裤脱在外面,进卫生间换里面的。 段语澈坐在他的椅子上,打量着宿舍环境。 四张床,上床下桌,其他人的地盘都乱七八糟的,什么袜子垃圾乱丢,看得段语澈直皱眉,只有曹烽这里要干净整洁。 他从没想过宿舍是这个样子的,他初中读的私立也有男生宿舍,他去过,豪华很多,也很大。 所以实外这个算得上优良级别的宿舍,在他眼里就跟难民窟差不多。 这种地方也能睡觉? 段语澈很不可思议,站起来往他的上铺眺望。 床铺得很整齐,很窄又很矮的空间,曹烽这个身高睡着估计够呛。 曹烽从卫生间出来,又穿上裤子,段语澈看向他,说:“你这里真能睡人?” “当然能。” “睡着不会不舒服吗?” “不会,”是比不上段家,但更糟糕的环境他也不是没住过,不至于挑剔,“床还挺舒服的,我买了床垫的。” “真的吗?”段语澈怀疑地用手摸了摸床垫,是特别硬的床板,“你明明就在骗我,曹烽,你就宁愿住这种地方,也不回家?” 曹烽解释:“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小澈,你上去坐一下试试。” 段语澈是想试试,想试试到底有多糟,他脱了鞋爬上去,坐在被子上往下看。 在宿舍的这个位置看整个宿舍,更能看见周围几张床有多么乱七八糟。 “好吧,我必须承认,肯定比图书馆的地上睡觉舒服。”他躺下去,枕在他的枕头上,“但是让我晚上也住这里,我受不了。” 这枕头上有股清爽的薄荷味,应该是曹烽自己买的洗发水。 “而且你看顶上那风扇,那灯,都有蜘蛛网了。” “谁知道这个蜘蛛会不会在你晚上睡觉的时候爬进你嘴里?” “厕所里肯定还有蟑螂吧?” 正当段语澈极尽所能地挑剔时,宿舍门忽然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段语澈立马不敢说话了,用曹烽的被子卷住自己,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好像就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 “烽哥。”进来的那人这么叫他,“你昨晚那么着急,是去哪儿了?” “家里有点事。”曹烽说,“对了,我这几天晚上都不住宿舍了,晚上能不能帮我点个到?” 宿管时不时要突袭查寝,不过很随意,待在厕所里叫一声到就行了,随便从楼下抓个人上来就能冒充。 前几天孙淼出去通宵上网,就是这么操作的。 室友跟他说了几句话,就爬上床睡觉了,几分钟就有了鼾声。 在学校上课,中午是最容易困的时候,曹烽通常就在图书馆眯一会儿,他会定个闹铃,只睡十五分钟。 曹烽觉得有点奇怪,段语澈怎么不出声了? 他还以为他躲着,脱了鞋袜上去看了一眼——原来弟弟已经在他百般嫌弃的小床上睡着了,身上还穿着校服。 这床确实窄小,但曹烽看着他睡,就很想躺在他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安安静静地靠在一起也很好。 这是他的床,自己睡自己的床,应该不叫犯罪吧? 曹烽这么迟疑地想着,便已经躺了下去,空间很小,他只能靠着小床栏杆,侧躺下去。 一张枕头,睡了两个人,段语澈就在他眼前,离他很近很近,近到连呼吸都混在了一起,连他脸庞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清。 曹烽舍不得眨眼,因为这是真实的,不是照片,他平时看照片都能看很久,别说看真人了。他由衷地感到满足和幸福,只是看着他久了,又觉得这样远远不够。 第44章 第 44 章 室友倒是给过几个招,一个说强吻,曹烽哪里敢做这个,一个说要冷落,曹烽根本舍不得,一天不跟他说句话,心里就跟丢了什么似的空落落,还有一个说:“你不能光对她好,你得制造情敌啊!她一看你这么抢手了,才会正视你。” 这一个,曹烽也干不出来,他对谁好去? 除了关心关心段述民,他也没别的对象可以关心了。 曹烽有种油然而生的挫败感,除了对段语澈更好一点,好像什么也不能做。 不知不觉,他就看了几十分钟,段语澈睡觉不踏实,喜欢乱动,这床小,曹烽多次往旁边躲,差点还被他踢下去。 宿舍楼会打铃提醒学生起床去上课,一般是放降央卓玛的歌,段语澈就是被那高亢的歌声给吵醒的,一睁眼,就看见曹烽跟自己躺一起,挨得极近,近到只看得见他两只又黑又明亮的眼睛。 段语澈睁大眼睛,正要问他什么,曹烽就“嘘”了一声:“我室友还没走。” 段语澈马上闭嘴了,睁着眼睛盯着他,心里又纳闷地想,自己也没干什么不该干了,怎么那么怕被人给看见呢…… 两人互相盯着没有说话,段语澈屏住呼吸,望进他清澈的眼睛里,那眼里仿佛倒映着自己,段语澈越发地不自在,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不行,他也不敢避开,总觉得避开目光就显得心虚,只好一直看着曹烽。曹烽眼睛很漂亮,纯黑色的眸子,眼神微微闪动,里面是有光的,有故事的。 曹烽的脸被他看得逐渐变红。 曹烽的室友醒了,这才下床,走的时候还叫了曹烽一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教学楼。 “你先走吧,”曹烽在床上说,“我等会儿去。” 听见关门声,段语澈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说:“你刚刚在睡觉还是在看我?” 曹烽说睡觉。 “……为什么跟我睡一起?” “困了,没忍住。”曹烽也没有提醒他这是自己的床,问他,“睡得舒服吗?” “……就比图书馆舒服一点吧。”段语澈坐起来,这才看见曹烽半边身体都挂在外面,自己霸占了整个小床,有点过意不去,就说,“下回你睡里面。” 还有下回? 曹烽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点了点头。 段语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是又不知道,两人一起回了教学楼,曹烽把他送到二楼,又下来。 晚上段述民打电话来的时候,正好提起曹烽:“我听小张说,曹烽回家了?” “嗯……他回来了,说陪我住几天,可能是等你回来就走。”段语澈问他,“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段述民说:“就这两天吧!行里还要开会。” “这么快?”段语澈脱口而出。 段述民笑了笑:“还不想爸爸回家啊?是不是觉得我做饭没有你曹烽哥哥做的好吃?” “是啊,你做饭是没他好吃。”他甚至觉得曹烽的存在都可以取代段述民了,反正段述民也只是赚钱养家……自己又不缺他赚的那点钱。 不过,两个人的意义似乎还是不一样的,段语澈几乎有些混淆这种感情了。 段述民还是笑:“对了,过几天好像是曹烽十八岁生日,不知道我能不能赶回来,要是回不来,小澈,你记得给他买个蛋糕祝生。” “诶?几号?” “我看看日历啊……”段述民顿了顿,说,“他是农历2月19的,也就是这个月的18号生日,那就是还有两天,他后天成年。” 无论在哪里,成年都是一件大事。 段语澈琢磨着给他送个什么,曹烽每天早上都那什么……那么废内裤,干脆给他送两斤内裤算了。 上回自己生日,虽然闹了点不愉快,但曹烽给他送的东西很有意义,还做了个蛋糕,自己也不能太敷衍是不是。 曹烽看书,段语澈看电视,是蒂姆伯顿的电影,他很喜欢这个导演。两个人很和谐地坐一起,电影结束了,段语澈说要去睡觉:“你晚上别睡沙发了,回你房间去睡,四件套我都给你找出来了。” 曹烽却摇摇头,说不去。他到现在都没开过那间屋子的门,以为那是常小斌的房间了,虽然常小斌不在,但自己也不方便开。 “怎么?你睡沙发睡上瘾了?”段语澈是真想不通,“还是说你想睡我床上?” 曹烽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愣,也不知道怎么回,段语澈有点臊,怕他当真:“我开玩笑的。” 曹烽愣愣地点头,旋即笑了笑:“我就睡沙发吧,不碍事。” 家里有人了的感觉很不一样,段语澈睡在里面,知道曹烽就在外面,便感觉很安心,一点也不害怕了。 尽管对于曹烽,他仍有很多不确定的东西,也没有细想下去的勇气,可这些他也不打算细究到底了,这些事想起来太累了,什么都没想清楚不说,把自己想得头疼。 段语澈第二天专门请了假出去给曹烽挑的礼物,他直接进店里,店员正想问他要什么款式的,就见到这位还穿校服的学生顾客指着一墙不同的款式说:“都来一条,xxl的。” 店员:“……” 这么多条内裤,段语澈也带不回去,好在商场有送货上门的服务,段语澈专门说了,让他们放门卫,自己晚上回家就拿,出了店,他还去了趟蛋糕店,预订了明天下午送货上门的服务:还跟店员要求:“要个蜡烛,十八岁的,蛋糕上写什么啊?就写……小烽生日快乐,是那个烽,火字旁的,别弄错了。” 晚上回家,段语澈让小张在小区外面停车,然后搬了个箱子上车。 曹烽问他是什么,段语澈说小姨给他寄的东西。 他有个计划,得用厨房,不过不能让曹烽发现,可曹烽睡沙发上,他不能保证不把曹烽给吵醒,万一吵醒了,就泡汤了。 段语澈机智地想了个办法,他搞了一碗麦片,用牛奶冲成糊,端着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 一边吃,他一边偷看曹烽在干什么,紧接着,趁他不注意,“啊呀”一声,装作不小心地把一碗糊糊往沙发上一泼,然后快速变出无辜的表情,看向曹烽。 曹烽马上放下书站起来:“没弄到身上吧?” “没,弄沙发上了。”麦片是白色的,段语澈坐的那一片都遭殃了。 曹烽抽了几张卫生纸,先把麦片弄进垃圾桶,然后把沙发套剥了下来,用手摸了摸:“这个得洗了,里面也进牛奶了。” “哦……都怪我不小心,”他毫无愧疚地说,“那你晚上还能睡沙发吗?” “没事。”曹烽觉得这也没什么,少了个垫子,也不碍事,他抱着垫子去阳台。 “这儿空这么大一块你还能睡得着?”段语澈跟着他后面,心说早知道就泼的面积再大一点了,“要不睡我爸房间,反正他不在。” 曹烽摇摇头,打开洗衣机:“没关系。” “你这人怎么回事。”段语澈气到了,“我床让给你行不行,今晚不允许你睡沙发。” 曹烽抬起头看他,好像又以为在开玩笑,段语澈对上他的目光,弱了下来,好声好气地说:“小烽哥哥,你就听我的,我让一半床给你。” 段语澈不认为跟他睡一张床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他并不排斥和曹烽挨得近。 这声称呼一出,曹烽突然就有种电流爬上身的腿软,眼睛直直盯着他,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就笑了起来:“好。” 他明白,段语澈关心自己, 当然了,段语澈这么做是有目的的,床很大,他和曹烽各睡一边,段语澈调了早上五点的闹铃,就放在枕头边上,打算到点就醒,他必须醒的比曹烽早。 但他又很担心闹铃吵不醒自己,反而把曹烽给吵醒,于是就把闹铃抱在怀里睡觉,打算一响就马上摁掉。 抱在怀里会不会睡着睡着就没了?段语澈觉得不妥,就把闹铃揣在了睡衣口袋里,拍了两下,这下好了,万无一失。 见他抱着闹铃调来调去,曹烽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问他他还不乐意,叫自己别管。 闹铃放兜里硌得慌,段语澈都没怎么睡着,一个翻身就被硌醒了。 一看都凌晨两点了,干脆也不睡了,把闹铃关了,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打开冰箱挑了十八盒他最喜欢的巧克力。 他没用过家里的厨房,弄了半天才开火,找了个长柄的锅隔水化开巧克力。 他开始想的简单,也没特意买模具,弄完发现有点多,只好倒进碗里,最后塞进冰箱,大功告成。 整个过程约一个小时,段语澈回房间一看,曹烽还睡得很死,就放心躺上床了。 18号这天是周六,下午放得早,蛋糕店给他打了电话,说送到他家门口了,但是按门铃没有人。段语澈还是让他把蛋糕放门卫室:“天气不热,几个小时也坏不了。”、 他没让小张来接,请了曹烽去吃饭,还看了电影,让曹烽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他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段语澈说我高兴。 曹烽记不住自己的生日,因为他从来都没过过生日,只知道又一年过去,等于自己长大了一岁。而他生日那天,不过就是当时政府的人来统计人口的时候随意填写的日期。 当他和段语澈回家,见他从门卫室提了一个蛋糕出来,这才突然明白过来,但又有些不确定:“小澈……这个蛋糕,是庆祝什么吗?” 段语澈瞥他一眼:“你说呢?” 曹烽挠挠头,说不知道,他怕自己猜错,闹得尴尬。 段语澈却忍不住地犯嘀咕,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哪有人连自己过生日都不知道的。 “我给你买了礼物。”段语澈说,“蛋糕也是给你买的。” “真的啊?”他像是有些不可置信,旋即露出大大的笑容,“是给我……的?” “你十八岁还是我十八岁?不是给你的给谁的?”段语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只是有点没想到。”他低头笑了起来,“人生头一次。” 到家,把蛋糕丝带松开,蛋糕上面还写了自己的名字,曹烽眼泪差点就下来了。段语澈进去,把商场配送的大箱子拆开:“喏,这也是给你的。” “还有别的啊?”曹烽把眼泪憋回去,“这么大的箱子?这不是小姨寄给你的吗?” “给你买的,你看你喜不喜欢。” “我喜欢。” “你还没看呢。” “我肯定喜欢。”曹烽蹲下一看,发现是很多个盒子,盒子上印着某名牌logo,肯定花了不少钱,曹烽有些心疼,“我能打开看吗?” “打开吧,一箱都是你的,慢慢穿。” 曹烽知道了,这是穿身上的,他打开盒子,里面还有一层包装,拆开发现是一条粉红豹纹的四角裤。 曹烽提起裤头,那震惊的表情让段语澈哈哈大笑:“你喜欢吗?” “……喜欢。”他脸有点红,“不过……” 段语澈说:“你不是特别废内裤吗,就买了一箱给你,这个耐穿,每天换着穿。” 曹烽分外窘迫,还很不好意思,但也很高兴,光是收到礼物这件事,就足够让他很高兴了:“谢谢弟弟。” “过来吃蛋糕,你有愿望吗?”段语澈把蜡烛插上去。 曹烽侧头看着他,说有。 段语澈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就仿佛能听见他的心思,也没敢继续问下去。 插上蜡烛,关灯,点燃,段语澈祝福他:“生日快乐。” 愿望能不能实现,曹烽也不在乎了,此时此刻他会铭记一辈子。 “对了,我还忘了个东西。”他从小到大的礼节,花钱随便买买的礼物往往是不具备心意的,在他们那,大家喜欢互送巧克力,所以段语澈一直有收集巧克力的习惯。 倒也不是说多么喜欢吃,但每回收到没吃过的品牌或口味,他就会收起来,收集得越多,就越满足。 在曹烽的注视下,他打开冰箱,从急冻层拿出碗。 曹烽走过去,看碗里黑乎乎的:“这是巧克力?” “这样你都能看出来?” “看起来像,怎么在碗里?小澈,你自己做的吗?”曹烽低头闻了闻,有浓郁的巧克力香和冷气。 “昨天弄的,用了我十八种原材料,有蔓越莓巧克力,牛奶夹心巧克力,榛子杏仁的,跳跳糖的,树莓的……”他掰着手指数,“每一盒掰了一小块,都是我的珍藏。隔着水融化,用勺子搅匀了倒碗里,哎,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但应该不难吃。” 段语澈把碗给他:“尝尝?” 曹烽接过去,心情是说不上来的愉悦感动,心脏也在发颤,涌上来一股甜和酸涩,不禁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这么幸福,除了段述民给的回信,在以前他没有收到过任何人特意准备的礼物。更别提,这是弟弟送的,段语澈是什么性格,他自然清楚,他恐怕连厨房都不会用。 段语澈看他扣着碗,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以为他在发愁怎么吃:“哎呀你给我,我给你弄出来。” 可那巧克力已经冻成石头了,就连脱模都做不到,只能把碗给砸了才能吃,可这回用的是段语澈最喜欢的那个黑白配色的碗,因为碗底有只熊猫的团案。 段语澈想不出办法来,犹豫了下说:“那我把碗砸了?” “不用砸。”曹烽把碗拿起来,烧了点热水,直接把碗放进去,水的高度刚好没过碗的边沿,曹烽数着数,拿起碗倒扣在案板上,用手掌劈了几下,把碗揭开。 巧克力脱模了。 “我能把它切成小块吗?”曹烽觉得这量太大了,一口气吃不完。 “反正送你了,你想怎么样都成。” 曹烽找出一个放茶叶的玻璃罐,背着身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低声说:“我切成小块放着,慢慢吃。” 他用刀切开,把碎屑全吃了,段语澈看他捡案板上碎屑,觉得很好笑:“都成渣了你还捡起来吃。” “不能浪费。” “什么味道的啊?我试试。” 曹烽从玻璃罐里倒了一块出来给他,段语澈放进嘴里,表情有些严肃,他用牙齿咬开,细细品了一会儿,说:“这一块是有蔓越莓的,有杏仁儿,嗯……好像还有点树莓味道。” “还成。”他评价,“不算失败。” “还吃吗?”曹烽把罐子给他。 “不了,你留着慢慢吃。” 曹烽把罐子密封上,放进冰箱上层。转身的时候,段语澈才注意到他眼睛有点发红,眼里亮亮的,又雾蒙蒙的,沁出水汽。 “哎?曹烽,你眼睛怎么都红了,”段语澈很意外,“感动哭了?” 曹烽挺不好意思,怕自己真的掉眼泪了,就用手指抹了一下,没有眼泪:“我太高兴了,真的,小澈,我是第一次……生日,头一回有人给我买蛋糕,还有巧克力,巧克力也好吃,内裤……我也喜欢,弟弟,谢谢你,谢谢你……” “第一回?”段语澈顿了顿,反应过来,“以前你都……不过的吗?” “别人不记得,我也不记得。”渐渐就习惯了,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没事,以后就有人记得了。”段语澈安慰他,“人得向前看。” 夜深,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了,在聊天,段语澈说自己小的时候有一回过生日:“我那年生日,我妈不在家,她去美国开展了……” “不过我邻居一家很好,路德维希太太是意大利人,我从小就在他们家吃意大利面,她爱管事,觉得我妈总把我丢家里,大骂过她。” “我想她可能是把我当他们家小儿子来看待了,不过……也可能当我是洋娃娃吧。” “维克多的妈妈?”曹烽发问。 “对,就是她,我三岁的时候,发不出three这个音,总是发成free,”很多小孩都有类似的发音问题,不过当时的他,是怎么也纠正不过来,“大人很喜欢问我几岁了,几岁了,每次我就比着三根手指认真地说iamfree。” 段语澈陷入了回忆里,眼神飘远了:“他们一家拿这个开玩笑开了一年,后来我长大了些,也总喜欢用这句话来调侃我,说汤米是个自由人。” “three,free。”曹烽试着发了着两个单词的音,脑海里想象出小时候的弟弟说自己三岁了的画面,忍不住就笑了。 “对,就是这个。”段语澈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件事他们总爱提起,“我经常住在他们家,和维克多住一起。” 曹烽拧眉:“……睡一起?” 段语澈看着他:“那时候还小,他带我一起玩,我们会在院子里搭帐篷过夜。” 虽然知道是小男孩之间的游戏,可曹烽还是忍不住嫉妒。 “到了晚上,维克多他妈妈就会把我们赶回房间睡觉,在我们每人额头上都亲一下。” “亲额头?” “在她意大利老家,就喜欢这样,每个妈妈都会在睡前亲吻孩子的额头,大意是愿你有个美好的夜晚。不过也不止一个地方有这个习俗。”段语澈侧躺着,伸手抓住曹烽的肩膀,稍一起身,“像这样。” 他凑过去,柔软的嘴唇在曹烽额头上轻轻碰了碰,不带任何意味,只是单纯的,希望他在重要的日子里能有个好梦。 第45章 第 45 章 段语澈讲故事的时候,曹烽还在笑,等他凑上来的时候,曹烽才猛地一下怔住,整个人都僵了。 那嘴唇湿润柔软,呼吸很轻,带着暖意印在额头上。 曹烽什么都听不见了,脑袋里是一段波长很平稳的杂音,嗡嗡嗡的。 只一秒,段语澈就分开。 他用一个故事铺垫了这么半天,就是希望曹烽能理解,亲额头算是一种祝福的形式,也希望他知道,这其实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每个妈妈都会这样亲吻自己的小孩的。 可曹烽在这个时候,完全忘了他刚才说的那些个习俗,满脑子都是他亲我了、他亲我了……他是不是也对我…… 曹烽怔怔地望着他。 段语澈看他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曹烽?” 雕像终于眨了一下一下眼睛,声音迟疑:“小澈,你刚刚那样……” “你不喜欢那样?” “没有!没有……”那种轻如羽毛,又仿佛很重,到现在还带着重量的亲吻,曹烽还想感受。 见他那副明显是想多了,害羞又喜悦的模样,段语澈也说不出让他不要在意的话了。 但他想不到的是,曹烽会胡思乱想了一晚上没睡,一直看着他,心想弟弟是什么意思,段语澈明知自己……是什么想法,为什么还会这样,是一个生日祝福? 他觉得不是,这个吻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能有什么特殊意义呢?无论曹烽怎么想,都觉得是……或许弟弟对自己,也并非全无感觉。可他又怕自己想错了,所以很矛盾。 - 第二天是周末,本应该回来的段述民又打电话来,这回语气很沉:“她昨天半夜走了,今天早上发现的,爸爸明天再回来。” 段语澈呆了一下,一想到活着的人就那么不在了,说没就没,心情一下就低落了:“爸,你不用那么急,事情完了再回来吧……” “行里月底还有大会,不能不回来。”段述民佯装语气很轻松,“人都会生老病死,爸爸未来也有一天会……” “不许你那么说!”段语澈马上打断他。 段述民就笑:“好好好,不说。” 段语澈心情不好,哪里也不想去,是曹烽强行带他出去一起踏春的:“后面的徽山湖你去过吗?旁边有个新修的剧院,我们可以过去看看有没有剧目。” 那是曹烽经常买菜跑步路过的地方,几个月前,他就注意到湖的另一端在施工,后来看见施工结束,是一栋很漂亮的白色建筑,他还专门跑步过去看到底是什么机构,原来是剧院。 段语澈说:“后面就一群老头老太太每天天不亮的打太极,还修剧院?” “走吧,去看看,春天的花都开了,你不想去看看?”曹烽去买菜一般起得早,偶尔也能看见几个老年人,但整条路很长,跑着跑着,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段语澈还是摇头,他无精打采的,心里一有事,就不太喜欢出门了,哪怕窗外阳光明媚。 “我看见车库里有辆自行车,你骑过吗?我载你去?”曹烽说。 “那自行车多久没用了……是我爸的,他以前上班就骑自行车去,你说厉害不厉害,我要是不回国他连车都不买。” “擦一擦就能用了,我去看看链条断没断,没断上点油就行了。”曹烽笑着说,“你去换衣服,我去修自行车。” 自行车上落了很厚的一层灰,后座能载人,曹烽用花园的水枪把车子冲干净了——他看见段述民有一回就在家里用水枪洗他的汽车。 段语澈装了一书包的零食背上,曹烽刚给链条上了油,骑着在门前的路上绕了两圈,停下来,一条长腿支在地上大声道:“车子能用!” 段语澈背着书包坐上去,发现曹烽在后座垫了个软垫,用绳子缠在上面。 但自行车座位就那么点大,坐着仍然是很不舒服,腿还得曲着。 “我出发了啊,”曹烽说,“你坐稳了。” “哦……” 曹烽晃晃悠悠地骑着车走了,段语澈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没抱。出小区,门卫还探出头来看了他们一眼,段语澈觉得有些丢脸,自己这么大人了,还坐自行车后座,便把头抵到曹烽的后背:“你骑快点。” “好。”曹烽感觉到他靠在自己身上,来了动力,飞快地蹬着车,不过这也是看后门没人没车才敢这样。 后门徽山湖的风光的确不赖,尽管是个人工湖,但这人工湖修得很成功,骑着湖绕了一圈,抵达剧院,也花了二十多分钟,停下自行车,曹烽找了个路灯给车子上了锁,然后和段语澈一起进去。 他们运气好,今天是周末,刚好有剧目要演出,不过剧院是刚建好不久,没什么人气,演出的是他们临州一个剧团排演的话剧,票价很便宜,票面两百,实际只要二十块一张。 曹烽问他看不看,段语澈看了一眼宣传单,好像是讲爱情的,觉得没什么意思,但他没看过,就点了点头:“买两张吧。” 事实证明,这剧是真没什么意思,而且演员演技浮夸,剧情三俗,讲得是农村出来的男主,上学被人瞧不起,出社会被人瞧不起,而且长得也不怎么样,但后来中了彩票,周围人对他态度大变,曾经在大学对他爱答不理把他当跑腿使唤的女主,也对他改变了态度,回应他的追求。最后男主挥霍光了钱,周围人再一次离他而去。 段语澈看得呵欠连连,曹烽也看得不太舒服,可整个剧院里,只坐着稀稀拉拉几个人,他们就是其中之二,他们要是走了,舞台上的演员肯定会大受打击,说不定根本就演不下去了。 段语澈是强撑着耐心,一边吃零食一边百无聊赖地看,打算看完再离场,并发誓再也不来看这个剧团的剧了。 好容易撑过这九十分钟,要离开剧院的时候,他们被人拦了下来,一个穿蓝色西装的矮个子中年男人拦下他们,给了他们两张表,态度很客气谦卑:“不知道两位看完我们的剧,有没有什么看法想法?或者意见?” “这个剧是你写的吗?”段语澈问那男人。 “鄙人是副团长,参与了编写剧情的部分。” “哦,其实吧……”段语澈不想说太让人伤心的话,“道具做的很好,剧情虽然有些夸张,不过还说得过去,演员的演技也可以,女主挺漂亮,还可以进步一下。”他模仿着段述民平日那说了等于什么都没说的语句,“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嗯,加油。” 他连忙拉着曹烽离开了。 那副团长站在原地,还在思考他说的话,思考了半天,觉得刚刚那个年轻学生说了那么多句,好像等于什么都没说。 一拉着曹烽出去,段语澈就开始吐槽:“什么烂剧,浪费我时间。” 尽管他不喜欢,但也从不当面说,免得别人听见会受伤,对于话剧创作者而言,最害怕的就是这样的批评。 曹烽去给自行车开锁,段语澈坐在后面,听见曹烽说:“也不是那么地不可取,至少有一些是很真实的,世界就是围着有钱人转的,你看那男主,拥有钱的时候,别人靠近,没有钱的时候,就被人所抛弃。” “你怎么会这么想?”夜色下的湖水是漆黑的,倒映着路旁为数不多的路灯,星星点点,段语澈侧头靠在曹烽背上,望着湖面上倒映的灯光。 曹烽骑着自行车,风吹拂在脸上,说:“我刚刚就在想,如果我是那个中彩票的人,我会不会也像他那样遭遇……” 他会忍不住那么想,是因为那男主的演员其实演得很到位,内心独白里的自卑完全说出了曹烽的心里话,想爱不敢爱,喜欢一个人不敢追她,就是一直拼命地对对方好,却被人所忽略。 段语澈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便说:“那只能说是剧里的男主设定有问题,他根本没有一点人格魅力!所以别人会被他的金钱所吸引,但他也只有钱了,没有钱的时候他就没有人爱了。你不一样啊,你中彩票是锦……锦上添花,别的不说,你长得就比他帅了一个王力宏。” 曹烽不知道居然会从他这里听见这样高的评价,受宠若惊,想马上掏出镜子照一下,弟弟真的觉得自己……帅? “而且你哪里需要中彩票,就算你去卖板栗都能赚钱!”段语澈继续评价,“你卖板栗也是板栗界的王力宏。他身上没有让人喜欢的起来的地方,他追不到人和他穷可没有多大关系。你不一样的,曹烽,你身上有让人喜欢的特质。” 这句话一出,曹烽一个没留神,自行车磕到了一块石头上,腾地歪了龙头,段语澈差点飞出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抓紧。 曹烽一下被他抱住,拥抱的那一瞬间,昨晚他跟段语澈所有的触碰全都涌到了眼前——这是今天第一回,段语澈这一整天坐在后座,都只是抓着他的衣角而已。 曹烽心脏不可遏止地狂跳,不知道是因为差点骑下草坪掉湖里的紧张,还是因为突然被他抱住的紧张:“小澈,你受伤没有?!” “没……就晃了两下。”段语澈惊魂未定,“吓我一跳,车差点就开湖里去了,开湖里去了怎么办?你会不会游泳?” 曹烽说:“狗刨算吗?” “……那你刨不上来还得我救你?”段语澈看见天这么黑,知道不怪曹烽,自行车没有灯,看不清楚路很正常,没有说他,“你停车,我们走回去。” 两人推着自行车回家,晚上,一贯洗澡很快的曹烽,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他一直在照镜子,他很少会在意外貌问题,不过来了段家之后,在意了不少,为的是让自己显得干净体面一点,所以每天早上都会刮一刮脸上的胡茬。 不过他其实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长得帅过,倒是一直嫌弃自己皮肤很黑,可这是天生的,他也没有办法。曹烽面对镜子,看了自己很久,他仔细看着自己的五官,当然和段语澈评价里的那位明星是完全不同的,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自我一样,看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唇。 或许自己也没有那么糟糕,或许在弟弟心里…… 曹烽觉得自己眉毛有点乱,有些介意,就用刀片刮了两下,没想到手滑刮了一个缺口出来,还刮了一个刀痕,有点血。他忙把刀片放下,血很快止住,曹烽把眉毛往缺口的方向梳,企图遮住难看的缺口。 出去的时候,曹烽听见段语澈在跟段述民打电话,段述民说晚上过了十二点开车从老家出发,而段语澈让他不要这么劳累:“你可以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发。” 可段述民惦记着要开会的事,知道不能拖了,这是一年一度的大会,他还得去首都一趟。 挂了电话,曹烽问他:“叔叔明天回来?” “嗯……他非要开夜车,你没去过他们老家,都是山路。不过他说找了个人帮他开车,把他送到高速路入口。”段语澈看向他,“你今天怎么洗了这么久?” “热水器有点问题,我等热水等了一会儿。”其实他照了半小时的镜子。 曹烽不自在地用手指理了理眉毛。 不一会儿,段语澈也洗漱完出来,曹烽在床上看书,其实心里在想常小斌的事,叔叔要回来,那常小斌回不回来?自己是不是必须得离开了?他心里很不想离开,他很享受这样的二人时光,如果没有其他人,他可以一直照顾弟弟。 段语澈坐上床,问他在看什么书,曹烽回答:“《忏悔录》。” “什么书?”段语澈对这种翻译书的中文名字,不是很清楚,就趴过去凑近看书名的英文名和作者的那行小字:“《lesconfessions》jean-jacquesrousseau……”他用法语念出来,“哦,这本书啊。” 曹烽低头:“小澈看过?” “当然没有看过。”段语澈趴在他腿上,抬头的时候忽然注意到曹烽眉毛好像缺了一块,缺得特别奇怪,以前怎么没见他眉毛缺啊? “你别动……”段语澈盯着他,伸出手,曹烽下意识不敢动了,又以为他是不是要……曹烽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浑身都绷紧了,直到段语澈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眉毛。 第46章 第 46 章 段述民是星期一白天回来的,只回家换了身衣服,就急匆匆去行里办事了。曹烽中午吃饭的时候,听见段语澈在说:“我问过我爸了,他说常小斌没跟他一块儿回来,因为要过了舅奶奶的头七再来。” 曹烽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觉得可以回段家多住几天了,跟弟弟在一起,是好事。可是别人终究是要来的,自己也不能一直不回宿舍。 一旁的周泽亮就发问:“常小斌又是谁?” “我爸他又接人回家住了,是他一个远房的表弟,但就比我大两岁。” “这得住多久?这你还能忍?”周泽亮拿出了当初跟他一起怒骂曹烽的打抱不平的架势,一拍桌子,“小澈,这回这个,可能真的会跟你抢家产的!你说……他才十**岁,会不会是你爸亲生的……?” 当初两人一块儿琢磨曹烽是不是段述民的私生子,现在又拉上曹烽一块儿琢磨这个常小斌。 “他们长得倒不像,我爸对他是挺好,我们家没卧室给他住了,还专门装修,但要是儿子,早八百年就接回家了。”段语澈说,“他现在上高三,最多在我们家住两个多月,就高考了。” “那他要是就考临州的大学,不还得赖在你们家?” “怎么可能。”段语澈皱了皱眉,说,“我爸说,就照顾他到上大学,顶多给他出个学费。” 哪怕心里有不满,但常小斌刚遇见那些事,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怪可怜的,所以段语澈也只是忍着,没有找段述民发脾气。 而段述民自然欣慰,认为段语澈成熟了许多,这一定是受到了曹烽的正面影响。 晚上,小张接到曹烽和段语澈,把他们送回家,段述民已经在家里了,他下午五点从单位回家睡到现在,想到儿子马上要放学回家了,就正好起来给自己做点东西吃。 “爸。”段语澈进门,喊他。 “段叔叔。”曹烽喊道。 “小烽也回来了?”段述民在厨房忙活,“吃不吃面?我多下一点。” 段语澈说吃一点,接着说:“不过你不要帮我调味,我要吃曹烽调味的。” 段述民哈哈大笑,接着问:“小烽这几天都在家里住?” 曹烽“嗯”了一声,段述民又问:“学校宿舍好请假吗?干脆也不要住宿舍了,你前两天不在家,你弟弟啊,他每天吃早饭都要跟我摆个臭脸,我做饭已经不合他胃口了。” 曹烽刚住进去,就知道这个宿舍得学期末才能退,不然就算是违反规定,不过如果因为一些特殊原因硬要搬走,只要家长过来签个安全自负的协议,还挺麻烦的,就可以带走学生。 曹烽并不愿意麻烦段述民去做这件事,段述民每天都这么忙,自己折腾来折腾去,白白耽误人珍贵的时间。 “宿舍那边请假也不麻烦。”曹烽一边解释,一边在碗里用调味料勾味,“中午也能在宿舍里午休,等期末了,我再去办个退寝。” “那也好。”段述民以为他是太爱学习了,也没有想那么多,在锅里下了几片菜叶,“我看你房间都没铺床,你这两天晚上都怎么睡的?” “我是……”曹烽已经知道了之前段述民是给常小斌单独装修了一间房子,而不是要自己搬的意思,他不敢说自己在段语澈房里睡的,总有些心虚,便说,“睡的沙发。” 段述民把面条捞出锅:“怎么睡沙发?等会儿还是回房间去睡,你啊,不要把自己当外人,东西还在地下室?都拿出来,放回原位,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他叨叨絮絮地说着,曹烽嗯了几声,心里很感动,自己明明是无亲无故的人,段述民却对自己这么好。 可越是这样,心底就越是内疚,自己对段语澈的心思太卑劣了。 曹烽刚把东西重新整理了一遍,接着就收到孙淼发来的短信:“烽哥,宿管发现你没在寝室了!他前两天都没来,今天突然抽查检查卫生,你不在,他问我们你去哪里了,我帮你撒了个谎,说你去医院了……你明天最好能带个诊断书来,再去药店买几盒药装病,最好严重一点的,不然他要告诉你们班主任,让班主任去联系家长的,你想想怎么办吧!” 曹烽有些头疼,他并不擅长撒谎,更没有装过病,可是更不愿意因为这种犯错而打扰到段述民,也不想因为此事而被鸿星尔克叫去谈话,只要一想到这个错误会造成的一些连锁反应,他就觉得必须要遏制住。 只是……医院的诊断书? 曹烽几乎没有去过医院这种地方,但他知道这一回必须得去了,本打算看会儿书就睡了,却只能穿上衣服,出房间,准备骑车去医院“看病”。 好在时间不早了,段述民昨晚开车到白天,也没睡觉,刚才吃完面就去睡了,自己出门应该也吵不到人。 结果没想到的是,曹烽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正好撞上出来丢垃圾的段语澈。 “你换鞋干什么?”段语澈朝他走过去,“你要出去?” 曹烽支吾着,点了下头。 段语澈觉得奇怪:“你去哪里?” “去……医院。”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个事。 “去医院?”段语澈声音提高了些,“你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大事。”若不是灯光很暗,他躲闪的的神情肯定会发现,“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有一点。” “肚子怎么会不舒服?”段语澈表情严肃,他知道曹烽的性格,如果不是特别难受,怎么可能大晚上自己去医院? 段语澈看他坐在换鞋凳上垂着头,真以为他已经到了很难忍耐的地步:“我马上叫我爸起来,送你去医院!” “不,不用了……小澈,别叫叔叔起来,让他好好休息,我……”曹烽没敢说准备骑自行车去,“我打个车就去了,很快回来。” “那不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段语澈马上说,“你等我一下,我穿个外套,我陪你出去。” 段语澈也不听他怎么说,放下垃圾袋就回房间拿了件外套,急匆匆出来,随便穿了双鞋:“走。”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打到了出租车,两人坐上车,段语澈身上还穿着睡衣,睡衣外面加的一件运动外套,担忧地问他,“你今天好像也没吃什么不该吃的啊……” 今天都是一起吃的饭,曹烽吃过的东西,自己也吃了,自己怎么没有不舒服? 曹烽差点就要告诉他,自己根本没事,但他知道段语澈多半要生气,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编下去:“就是刚才,突然痛了起来,现在好像……没那么痛了。” “哪里痛?会不会是阑尾炎?周泽亮得过阑尾炎,忽然痛的在地上打滚,推进去就做手术。”段语澈把手伸进他衣服里,“哪里痛?你倒是告诉我啊。这里?” “不……”段语澈的手有些冰凉,挨着他的腹部,曹烽表情一下就变了,忍耐地说,“应该不是阑尾炎,估计没什么大事,现在没有刚才那么痛了。” “那可能是慢性阑尾炎,也可能是结石?我爸长过胆结石。”他一脸严肃,眼里是真的在担心,“你以前做过体检没有?” 曹烽摇摇头,看着他说:“我身体一直都挺好的,不用担心。” “好什么好,要是没事,你会晚上跑医院去吗?”段语澈很不放心地说,“你要去做个全身体检。” 医院离他们家不远,没多久就到了,付钱下车,段语澈来过很多次这家医院,段述民之前经常带他来。 他找到急诊,让曹烽坐下:“坐着别动,我去帮你挂号。” 这么晚了,医院人不多,曹烽坐在那里,看见段语澈很着急地跑去给自己挂号的模样,肚子倒是不疼,是心里难受,绞着似的疼,喜欢他的心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涌出来了。 “挂到了,我们去看医生。”他抱着曹烽的手臂,扶着他起来。 “小伙子挺壮实。”医生抬头看着他,“哪里不舒服?” “他肚子疼。”段语澈帮他回答。 “具体是哪里?” 曹烽说:“这里,胃。” “哪种痛?” “我也不知道……刚才突然很痛,现在好一些了。” “绞痛还是抽痛?” 曹烽说绞痛。 “以前有过类似的问题吗?” 曹烽摇头。 医生又问了一些问题,最后说:“衣服撩起来。”医生戴上了听诊器,“哟,小伙子腹肌还挺结实,平时没少锻炼吧?” 曹烽一张脸涨红,冰凉的听诊器在他皮肤上停留了一会儿,医生说:“没事,像你身体这么好的人,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去做个b超,或者吃个药明天再看?” “我吃药就好了。” “做b超!”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段语澈看着曹烽说:“你听我的。” “主要是现在做不了b超,还是得明天来,这样,我给你开点肠胃药,你吃了,要是没作用,明天再来做检查。”医生完,把诊断书给他,交代道,“去那边缴费,西药窗口去取药,今晚吃一道,明天饭后再吃一道,都是饭后吃。” “你坐着休息,别乱动了,我去缴费。”段语澈还是让他坐医院的长椅上,跑去给他忙前忙后。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药回来了,还倒了杯的热水,他挨个打开药盒,把药扣在手心里。 他喝了口水,确认不烫了,再喂给曹烽,轻声安慰他:“吃了药就好了。” 他的所有关心举措,都落在曹烽的眼里,曹烽心里很不是滋味,鼻头泛酸,老老实实地低头把药吞了,再一抬头,段语澈发现曹烽状态很不对,眼里似乎憋着什么,好像很难受似的。 “还是疼啊?”段语澈站起来,“我去找医生!” “不疼了。”曹烽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心。 “那怎么又要哭的样子?”段语澈微微弯腰,担忧的声音说,“还有哪里不舒服?” “……对不起。”他低声说。 段语澈愣了下,发现曹烽握着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为什么又道歉?” 曹烽没有说话,汹涌的感情不受控制,他感觉到自己可能憋不住了,一把伸出胳膊,抱住了段语澈的腰,脑袋抵在了他肚子上。 段语澈一时有些不明所以:“这么疼啊……”他揉了揉曹烽的头发,“那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回家吧。” 第47章 第 47 章 曹烽不知道自己这么抱了他有多久,他努力控制住情绪,可段语澈的温柔却让他越发无所适从,温暖和感动侵蚀了他的内心,如果弟弟没有这么好,他放弃得也会更容易。 良久,曹烽才抬起头,眼里的波澜已经平复。段语澈低头问他:“好了吗?” 曹烽点点头,段语澈拉着他出去打车,已经是夜里一点了,他坐上车,靠着车窗打了个哈欠。 曹烽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睡。 段语澈扭头看着他说:“现在真不疼了?” “不疼了,好了。” “这药见效真快。”段语澈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刚才跟我说对不起,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曹烽沉默了一秒,说:“不该这么晚了还带你出来。” “你这不是生病了吗……之前我生…病。”段语澈顿了一下,“我爸也要带我来医院,但是我不肯。”那是因为自己是装病,目的是为了让段述民回家,曹烽这个肯定跟自己不一样,他不会骗人。 到家,段语澈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但还不忘告诉曹烽:“对了,你明天晚点起床,别起来做早饭了,我爸明天估计也起不来,我们出去吃。” 第二天中午,曹烽送段语澈回了教室,又自行回了宿舍,把昨晚的挂号单,诊断记录书都给宿管大爷看:“我昨天下午忽然有些不舒服,跟室友说了一声就出去看病了,没想到要挂点滴。”那医生的手写字,除了同行估计没人能看懂,曹烽不想多生事端,只想平息这件事。 宿管大爷检查了一下日期,发现的确是昨天的挂号单,就说:“今天还输液吗?你还要去的话,记得从班主任那里开假条来找我,不能擅自跑出去,这是违反校规的我告诉你……” 曹烽说知道:“下次不会这样了。” 宿管大爷:“下不为例。” 曹烽上楼,进宿舍换衣服,正好还撞上回寝室的孙淼,孙淼问他:“你去找宿管解释了吗?” “找了。” “他怎么说?” 曹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就按你说的那样给他挂号单,他说下不为例,不过……”曹烽想,自己下次多半还是得违反,这两天可以用这张挂号单说要输液暂且请个假,要是过段时间呢? “你还想请假?烽哥,跟兄弟说句实话,你这两天跑出去干什么了,你肯定不是去网吧,让我猜一下,泡女神?” “不是你想的那样。”曹烽顿了顿,又说,“你说……他亲我,是不是喜欢我的意思?” “什么?都亲上了?!这可真够快的啊烽哥!”孙淼满脸兴味。 “不是亲……嘴,是额头,你知道在有些老外的眼里,这只能算一种礼仪,他就算是半个老外。所以我就是……分不清楚。” “哎!我跟你讲,女生就是这样,你以为她在亲你额头,其实那是暗示你呢!你懂吧?你想让女生主动是没可能的,你是男的,你不主动人女孩儿害羞啊,可能以为你对她没意思就不喜欢你了呢?” “他不是……”曹烽想说他不是女生,这件事不能以普通的标准来衡量,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说,秘密永远是秘密。 “那我……怎么主动?”他迟疑地问。 “亲她啊!往死里亲!还能咋地?” “我不能那样。”曹烽摇头,有很多个理由都在充分地阻拦他,可他看的很多书都告诉他,不尝试就不会有失败,也不会有结果。 孙淼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还想不想跟她在一起了?” “想。”曹烽低声说,“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孙淼:“……?” 曹烽用这张挂号单,成功在鸿星尔克那里开了一周的自由出入校门的假条,理由是肠胃毛病要去医院输液,他说:“我会在晚自习过后去医院,不会耽误上课的”。 鸿星尔克当然也担心学生的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要是出了状况,势必会拖累学习。况且下周还有月考,他希望曹烽能在考试前好起来。 曹烽清楚考试的重要性,这关乎他的奖学金,贫困金,还有保送名额等等。 于是这一周里,他也没有继续看杂书,而是专心复习,段述民刚跟人吃饭回来,打开他的门,就看见他在专心致志地看书,而打开段语澈的房门,就看见自家儿子在看某个自己看不懂的外国剧。 他便走了进去,坐在段语澈旁边:“在看什么?” 段语澈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应当是剧名。 段述民又说:“爸爸刚跟你们张校长吃完饭回来,我听他说了件事……” “什么?”段语澈看了他一眼。 “你曹烽哥哥成绩很好,如果他维持这个水平,就能保送清北。你呢……也不是没有读名校的机会,我听你们张校长说前年有个学生,拿了一个英语演讲比赛的第一名,就进去了。”不过那个学生的成绩照样很优秀,但并不如曹烽那种次次近乎满分,发挥稳定的妖孽。 张校长是想从他手里拨贷款,所以才给他说这些,还跟他承诺了曹烽的保送,说只要他重要考试不翻车,名额就留给他一个。 “我不想参加那些比赛。”段语澈听的直皱眉。 “那你不想跟曹烽上一所大学吗?” 段语澈就沉默了。 “还是说你想跟你小表叔一样,就读个大专?” “……大专也没什么不好。”段语澈有点烦躁,他不想真的去读这些学校,可是又不肯努力。在上学这件事上,小姨和段述民态度倒是一样,不同的是,小姨不希望他太辛苦,只希望能在常春藤盟校找个好女孩结婚。 可他始终不愿意离开段述民。 “我也不是说大专不好,它只是不适合你。”段述民伸手把他正在看的电影点了暂停,“我建议你小表叔去读大学,哪怕读大专也行,是因为他心里最大的目标就是去深圳打工回老家盖房子,你呢!你跟他目标一样吗?” “爸爸很少跟你说这些。”段述民放软语气,又拿曹烽来做对比,“你看看曹烽,他以前多可怜,他什么出身?他就肯努力,是因为他知道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你别看现在你们住一块儿,差距不大,再过个几年,你去上什么大专技校,你曹烽哥哥就和你不一样了,你们之间的差别只会越来越大!只会越走越远!” 段语澈十分不乐意听他说教,抢过遥控器,重新按下播放键:“我才不听你说这些,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留在这里,你不领情就算了,还硬要逼我学习。” “爸爸不是逼你,爸爸只是不希望……哎!”他叹了口气,“那你继续看电视,下回再跟你说。” 他今天还专门跟张校长聊了这件事,说儿子不努力,觉得上个大专三本没什么,结果张校长说的话把他吓一跳:“段老哥,我是搞教育的,你让他上什么学校,就只能接触什么样的人,如果他接触的所有人都不上进努力……你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社会就是这样的。” 段述民就回想自己遇见过的那些坎坷和弯路,那些一路以来遇见过的人。 看见他出去,段语澈气得把遥控器砸了,地毯很柔软,遥控器砸上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往常他不爱听,但不至于这么生气。 段语澈坐在床上想,可能是段述民有一句话惹到他不高兴了,他说曹烽努力,自己不上进,两个人之间只会渐行渐远。 段语澈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反感这句话。他一下倒在床上,开始思考未来,思考段述民说的话是否会成真,尽管不愿意承认,可段述民说的几乎全是可见的事实。 自己管不了段述民的事,段述民以后也总会和别人在一起的,他知道段述民在跟人谈地下恋情,尽管不知道对象是谁,可这肯定是事实。 曹烽现在还喜欢自己,如果有一天不喜欢了呢? 越想越不是滋味,他一下跳下床,从床底下勾出拖鞋,穿上就跑出去。 客厅没人,他直接跑到了曹烽的房间,他在练习写英语作文,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停下了笔。 “还在学习啊……”段语澈走过去。 “没,正准备休息。”曹烽关上了书,复习来复习去,到底都是一样的东西,早就熟记于心,多看几遍也只是巩固。 “哦……我爸刚刚来找过你没?”段语澈坐在床尾凳上。 “来了。”段述民过来给他拿生活费,曹烽没要,说学校刚发了贫困补助金。 “他说什么没?” “没说什么,就让我不要学习到太晚。” 段语澈向后倚靠在床上:“他也来找我了,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很烦。” “叔叔是爱说教了些,不过都是……” “都是为我好?”段语澈打断他,仰着头望着走过来的曹烽,“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没出息?” “怎么会?”曹烽坐下来,看见他倒在自己床上,黑发凌乱,目光透出迷茫的色彩,就低声说,“是不是叔叔说了什么?” 段语澈刚洗过澡,身上有沐浴露的香气,曹烽一凑近就闻到了。 听见他轻言细语跟自己说话的声音,段语澈就觉得舒服,比跟段述民交流舒服,闭着眼睛时,曹烽的声音就好像羽毛一样,从耳畔轻轻扫过。段语澈侧过头,看向他:“他就说我没出息……虽然原话不是这样,不过意思差不多,反正我没出息,说你有出息,虽然我不喜欢对比,不过得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他还说,以后就不一样了,我害怕……嗳,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害怕? “汤米,你害怕什么?”曹烽也不明白段述民为什么会跟小澈说这些,但可想而知弟弟心里的感受,他觉得心疼,就说:“叔叔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的意思。”沉默几秒,摇摇头,“可能我是害怕你走远了,我还留在原地吧。” “虽然不知道叔叔说了什么,但我想他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稍微努力一些。你不用担心我会走。”曹烽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承诺,“我不会走远的,我会一直等你。” 他的掌心的温暖干燥的,皮肤是带着粗糙的,从脸庞上划过,很快离开,这种稍纵即逝的舒适感觉让人捉不住,段语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般,忽然睁开眼看他:“再摸一下。” 第48章 第 48 章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段语澈定定看了他一眼,心里后悔自己嘴快,而曹烽则再次伸手,迟疑地用指尖顺着他的脸庞抚摸。他的眼神随着手指而动,空气寂静得只听得见喉结上下攒动那下咽口水的声音:“这样?” 曹烽的手指,从他的眉眼划到下颌,眼神也随之而深,带着不确定地凝视着似是茫然,又似乎是心慌意乱的段语澈。 他指腹的温度停留在脸庞上,那股微弱的电流,在指尖移动的时候最为强烈,现在则是微弱、而源源不断,仿佛带着温暖和支撑的力量,心脏上有种□□感,好像不能喘气了。段语澈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很喜欢这种感觉,很享受触碰的感觉,虽然不清楚叫什么,以前也并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曹烽一眼望进他的眼底,声音是沙哑的:“还要吗?” 段语澈仿佛才回过神,立刻坐起身:“不……不了,我回去了。” 自己真是脑抽了。 段语澈跑出去,才发现忘穿拖鞋了,也不敢跑回去穿了,结果正好撞上从书房刚刚办公结束出来的段述民:“汤米?在家里跑什么?” “没跑什么,我回房间了!” “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段述民喊住他。 “我忘了。” 段述民在走廊灯下瞅着他:“脸怎么红成这样?” “没事!”段语澈说,“你不用管我!”说完就跑掉了。 他关上门,不放心,又锁上了。 他跑得有些喘,直接跳到床上躺下,深呼吸,呼气,吸气……段语澈想,自己一定是挺喜欢曹烽的,或许还超出一定范畴了,和喜欢段述民的那种应该是不相同的。尽管不清楚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可他并不抗拒曹烽的拥抱、触碰,带着一定习惯性的舒适。 这样算……喜欢吗? 而曹烽在房间里,也不好受,一面思考着段语澈举措的含义,一面又在脑海里幻想着倘若他允许,自己的手指一寸一寸地从他的皮肤上划过的颤栗和兴奋。 房间里关了灯,锁了门。黑暗中,曹烽趴在床上,沉浸在想象中的意乱情迷里,久久都没有睡着。 每当他陷入这样的幻想时,总会关灯,黑暗会给他依靠,让他感觉自己并非那么地卑劣罪恶。 - “小烽,快去叫小澈起来吃饭。”段述民拿了一张锅贴,只是那是刚出锅的,曹烽的一句“小心烫”还没出口,就立刻烫得段述民又把锅贴丢回盘子,“刚才叫他,他也不理我,看来还是得你去。” “好。”今天要考试,曹烽没有休息好,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出现失眠症状,在床上辗转反复地想一个人。 段语澈就是知道今天考试,才不想起床的。 他已经被段述民给闹醒了,只不过听见他说:“你忘了昨天跟你说的了?”的那些话,而不想动弹而已。 瞥见这回进来的是曹烽,段语澈马上又想到了昨晚的事,当下就有些不自在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才会提出那种要求,他其实觉得摸脸什么都算不上,顶多是有些亲近,很多长辈都这样对待小辈,可他要求曹烽做的,显然不是出于那种需求。 “小澈,起来吃饭了。” “哦,我醒了。”段语澈装作坦然镇静地起身,“我要换衣服了。” 意思是你得出去。 曹烽点头说:“你拖鞋忘我房间里了,我去给你拿来。” “……好。” 早饭桌上,两人默契地没有提昨晚的事,段述民看见他们这么安静:“今天考试是不是?压力不要这么大。” “我没压力。”段语澈说,“只能考十几分我能有什么压力。” “你自己不反省,还有脸说!”段述民一口气没提上来,觉得儿子就是在存心的气自己。 “我为什么要反省?”段语澈昨晚是想过他说的那些的,自己虽然不思进取,可也没有危害社会啊,段述民为什么那么凶。后来跑去了曹烽那里,就更没心思想学习了。 段述民根本是舍不得骂他的,因为这小孩禁不起凶,凶他吧,他先是跟你犟,不讲道理地反驳你,要是骂狠了,他就会恶狠狠瞪你一眼然后一天、甚至好几天都不理你。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诗你背过吧?”段述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知道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什么意思,我学过的,不用你教。” 段述民一听他居然又顶嘴,气不打一处来,火冒三丈正要骂他,曹烽见势不对,马上出声道:“叔叔,昨天小澈来找我了。” 段语澈手一抖,筷子掉了下去。 段述民看向曹烽:“哦?” “小澈心里是想要学习的,但是荒废太久,不知道从哪里做起,就来问我。” “真的?”段述民大喜过望。 “真的。” “他骗你的。” 两个人同时说出口,段述民自然更相信曹烽的话,顿时就气消了,他怕的不是段语澈学不好,怕的是他连想学的心都没有,仗着自己有母亲的遗产,有外祖父的信托,能够一生无虞,就这样挥霍青春,这是毫无意义的事。 “既然想学,就是一件好事。”他重新燃起了期望,大声说,“小澈!你要是觉得自己学着没意思,就跟着曹烽一起学习,让他教你!这样更有动力是不是?” 段语澈没有理他了。 小张把两人送到学校门口,段语澈这才问曹烽:“你为什么跟我爸那么说?” “因为叔叔的意思不是说教你,他不是怕你学不好。”曹烽的确能明白段述民的意思,“一旦你开始改变,不需要学得多么好,哪怕考试只进步一名,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欣慰。” “就你会灌鸡汤,意林看多了。” 曹烽不知道鸡汤是什么意思,他也没买过《心灵鸡汤》这本书,想了想道:“你想喝鸡汤的话,晚上放学我去超市买一只,明天早上给你煲参鸡汤。” 段语澈:“……” “你好好考试,不要这么不高兴,考完放假了,哥哥带你出去玩。” “你带我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他那里存了一点钱。 考试的一个上午过的很快,段语澈拿到语文试卷,并不像以前那样随机选完选择题就趴下睡觉,这一回则是认真看了题目。 第一道选择题,考察的是拼音,问的以下四个选项里,完全正确的是哪个,而每个选项都有四个词语,四个多音字或生僻字。 有些字段语澈连见都没见过,别说做了。 他随手选了一个认识三个的选项,又看向第二题。 [下面各组词语中,没有错别字的一项是。] 这些题简直是反人类。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耐心地看完了题,最后乱选了一个,甚至还认认真真地读完了阅读,最后看向作文。 让他写,最难忘的一次经历。 在作文纸上写下标题:“我最难忘的经历”后,段语澈就放下了笔,开始回想那些珍贵的记忆。 小时候妈妈给他做了机器人,这个机器人能回答任何问题,能回答他“yes”或者“no”。这个机器人有时候准,有时候不那么准。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父亲的,直到有一年妈妈突然开始为他收拾东西,说:“汤米,我们要搬家了。” 小汤米不想搬走,他从小在这里长大,邻居都认识他,搬到一个更陌生地方去?他极度不愿意,要是妈妈又去开展览不在家,自己和谁玩? 妈妈就搬出了爸爸来,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爸爸在哪吗,我带你去见他。 他心爱的东西太多了,一次托运带不走,是邮寄回国的。 第一次见到段述民的时候是在一家牛排做的很难吃的西餐厅,段述民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没有那么高,是年轻的,温文尔雅的,给他点了很多吃的,还抱了他。 妈妈告诉段述民,说自己中文还说得不太好,还给他说自己的爱好:“他喜欢玩拼图,还有那些玩具和模型。” 段述民给他买了很多他看不上的模型。 尽管如此,但汤米心里还是很喜欢他,可没有叫他爸爸,是妈妈去世后,晚上他做噩梦吓得哭出来,段述民冲进来抱住他,抱了他一整晚,总是在安慰他,他才第一次说出“爸爸”这个称呼。 这件事他当然不可能写下来,于是他又想,想到了在学校里第一次交到朋友的事,又想到了曹烽,想到他给自己写的那封回信。 这是难忘的事,也是极其**的事,他不愿意写下来给老师阅卷,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太多的事,就随手写了件我的哥哥给我做了个糖炒栗子机的作文,满篇都在形容栗子有多好吃,太好吃了。 凑了四五百字的废话,两个小时过去,中午十一点,打铃,交卷。 曹烽找到了段语澈,跟他一起去了食堂,碰上了周泽亮和他女朋友。段语澈记得她是搞什么英语竞赛的,就问她:“学姐,你知不知道有个什么英语演讲大赛的……” “你说的是哪一个?这种比赛太多了。” “就是……能保送名校的。” “那你说的应该是二十一世纪世界杯那个,不过那个很难的,就连参赛名额都很少。而且拿了奖,也不是百分百能保送,和平时成绩也挂钩的。怎么,你想去啊?”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觉得你可以去啊!为什么不去,难是难了些,但你肯定比中国小孩英语说得好吧?” 段语澈摇摇头:“我还是不去了……”去了又能说什么,他只会讲脏话。 吃完饭,段语澈才想起问曹烽:“你语文第一题选的什么?”周泽亮在他还不好意思问,总觉得认真学习考试,在他面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但是在曹烽面前似乎不丢人。 “选的c。” “c吗?”段语澈马上高兴了,“真的是c啊,我选对了!第二题呢?” 曹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选的b,小澈,你今天考试的时候认真做了?” “嗯……我认真看了题的,不过还是不会。” 曹烽笑起来:“尽力了就好,叔叔知道一定很高兴。” “你别告诉他……万一我又考十几分。” “好,等考完你再告诉他。”曹烽正好要回宿舍拿东西,就带着段语澈一起上去了,因为考完是十一点,现在时间还早,宿舍里没有人。 “我每次进你们宿舍,就觉得有股汗酸味。” 曹烽下意识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不过你这里没有。”段语澈坐下,从他桌上拿了颗糖起来。 曹烽松了口气,自己每天换衣服换袜子,每天都洗澡,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正因为遭受过区别待遇,他才分外注意这些,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被人给笑话了。 “你困不困?小澈,还有两个小时才考试,你可以上去,去哥哥床上睡觉。或者我们去图书馆。”曹烽还想复习一会儿,不过数学是他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科目,可以说高中的数学题对他没有半点难度。 “你室友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回来。” “那还是去图书馆吧。”虽然睡在床上是要舒服一些,可他总是不愿意见到曹烽的室友,尤其自己还睡曹烽的床上,就更抗拒了。 曹烽背上书包,里面装着考试用的笔袋,还有他的笔记。 俩人去了图书馆,段语澈拿了一本文言文的书,这书催眠能力很强,曹烽问他要不要背几个公式,他摆摆手说不要了,不一会儿就靠着墙睡过去了。 图书借阅室很安静,这里很少有人会来,曹烽伸手揽过他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后颈,轻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段语澈很依赖他,睡梦中主动伸手抱着曹烽。 这下,曹烽拿着笔记,也看不下去任何内容了,他低头认真注视着段语澈埋在自己肩膀上睡觉的安静模样,屏住了呼吸。 他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弟弟的脸,他动作非常轻,指尖点在他的嘴角,最后拇指落在他的嘴唇上,摩挲了几下。 曹烽定定地看着他,着迷地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没能抵抗住,低头,再低头,这样的姿势,做这个动作是有些吃力的。 图书馆的白色窗帘被微风轻柔地吹拂起来。 曹烽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可又不受控制,只是为了感受一次,他的嘴唇是不是正如想象中一样的柔软和温暖。 第49章 第 49 章 段语澈睡觉的时候感觉脸上很痒,以为是有蚊子,正准备抬手挠,就感觉出不对了。 他没有睁眼,却能感受到曹烽好像在……抚摸他的脸。好像是怕被自己发现了,所以动作格外地轻,短暂得就好比风在脸庞上停留的瞬间。 段语澈清醒了几分,没有突然醒来,他还在想曹烽到底在玩什么,而感觉到曹烽的唇落在他唇上时,段语澈才猛地一下吓得睁眼了。 以曹烽现在的姿势,这个吻落下的位置并不那么地精确,差不多是在嘴角,这称不上多么冒犯,可仍让段语澈大脑空白了好几秒,心绷得像一根琴弦,颤个不停,隐约中,他甚至听见了聒噪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进来了,他愈发慌乱、不知所措,像炸毛的猫那样,一个用力就把就将曹烽猛地推开,猛地站起。 后脑勺撞在书架上,几本书因为撞击而掉落,段语澈站起来,表情还有些愣,直到看见书掉了下来,他才反应过来,蹲下身道:“你撞到头了?” 进入图书借阅室的脚步声从旁边路过,是两个学生,看见这里有人就走了。 曹烽做了错事,哪里还敢看他,摆摆手表示没事。后脑勺撞的那一下并不痛,反而让人一下就清醒了。他心生懊恼不安,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的做那种事? “痛不痛?会不会影响你下午考试?”段语澈似乎是想摸一摸他后脑勺撞的严不严重,可不好意思伸手,只能把掉下来的几本书捡起来,跟他道歉,“我刚刚……不是故意推你的。” 曹烽抬头看向他,又低下头,愧疚难当:“是我应该说对不起。” 段语澈沉默了几秒,转移了话题:“你复习的怎么样了?” 下午的科目是曹烽的强项一般情况下他半小时到四十分钟,就能做完整张试卷,题目对他没有难度,他也不需要思考的时间,可是写这张试卷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段语澈的脸,他的反应。 他难得地觉得浮躁不安,中午是人最困倦的时候,他方才在图书馆复习的时候没有精神,段语澈身上的气味又总是飘到他的鼻间,那味道无疑是一种引诱,曹烽被引诱做下的那些事,完全是不自觉的,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其实在做梦。 可他不可能用“我以为在做梦”对段语澈解释。 段语澈推开自己,是理所应当的,可那恰恰反应了他对这件事的感受——他是抗拒的。 或许弟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曹烽做不到。 断断续续两个小时,写完了试卷,还是没有想出一个好的道歉方式。 他的请假条是签到明天考完为止,放学回教室,班主任还很关心地问他身体好一点没有,考试发挥的怎么样。 “还可以。”为了避免被拆穿,曹烽在药店买了医疗胶布贴在手背上,所以鸿星尔克还真以为他生病了在输液。 做老师的,都偏爱曹烽这样成绩好、不惹事、尊重老师的学生。鸿星尔克看着他很苍白的脸色,关心道:“明天考完就放周末了,好好休息一下。” 曹烽点点头。 他仍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弟弟,在七班门口等到他磨蹭地收拾好书包,两人一起出了后门,在后门小食摊买了两串热狗肠,坐上了车。 段语澈也没心思问下午的选择答案是什么,自己根本就不会数学,拿到题就蒙圈,到现在还有些迷茫。 不知道是在迷茫这些惹人厌烦的数学题,还是在迷茫图书馆的事。 段语澈扭头看了坐得很远的曹烽一眼。 曹烽侧脸线条是冷冰冰的那种,很硬朗,倘若他不笑的时候,这副模样挺不好接近的,只是在段语澈记忆里,他总是在笑,要么是笑,要么是傻愣愣的表情,他从来不会对人冷冰冰的。他腿上抱着一本牛津词典,窗外的各色灯光缱绻地从曹烽脸上缓慢地流过,他在默默地嚼着单词,明天要考英语和文理综。 段语澈看了他很久,只是全程曹烽都没说话,弄得他心里烦,至于这样吗? 段述民明天一大早要出差,正在收拾东西,见两人怏怏不乐的模样,立刻就发觉了,问:“今天考试很难吗?” 曹烽说一般难度,段语澈说我没写。 “怎么没写呢?”段述民问他,“是不会写吗?” “我烦,不要问我。”段语澈声音很冷淡,蹬掉鞋,进了房间,段述民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回过头看同样很沉默的曹烽:“小烽,你弟弟怎么了?以前不会写试卷,也没见他这么不高兴啊?” “我……我也不清楚。”曹烽心里清楚得不得了,只是更觉得难受,自己又做了错事,“叔叔。”他问段述民:“你出差几天啊?什么时候回来?” “就两三天,开完会就回来……对了。”段述民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后天小斌要到了,他明天从县城坐大巴过来,他说他东西特别多,小烽啊,你去车站接一下他,不远,打车二十分钟的那个新车站。我让他快到了就给你打电话。” 段述民想了想,似乎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就给曹烽拿零花钱,曹烽还是不肯接,硬说自己还有钱。他把每一笔来自段述民的“馈赠”都记录在了本子上,以后都会加倍地还给他的。 段述民没有强求,想着等回来,给他买几件新衣服。 一早,小张把两人送到学校后,再把段述民送到机场。 下午理综考完,回教室整理了一番,曹烽背上书包,去找段语澈,他的假条已经过期了,按理说必须回宿舍了,但今天恰巧周六,这一天不会查寝。 他陪着段语澈去吃他喜欢的粤菜,接着回家,又各自回了房间,曹烽在想道歉的事,他看弟弟虽然不提这个事,可显然不是很高兴,愈发不敢说话去惹他烦。 而段语澈的确在生气,只不过气他怎么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不跟自己说话了,是不是自己推的那一下太重了?曹烽肯定撞得疼了,不然怎么可能都不理自己。 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其实亲一下又不会死,只是亲在嘴角而已,似乎也没什么……段语澈趴在床上乱滚,对着空气发脾气。 他发觉,自己对曹烽好像已经丧失底线了,似乎只要他在,这一切都无所谓。 - 第二天是周末,惯例弟弟要睡懒觉,曹烽没有叫他起床,一个人早起去菜市场买菜,菜市场比超市远一里路,但他喜欢晨跑,权当锻炼身体了。 买完菜回来,曹烽把汤煲上,快中午了,接到了常小斌的电话:“喂?曹烽吗?我是常小斌,我表哥说你来接我?我快到了,你在车站吗?” “我马上去车站接你。” 曹烽洗了个手,把煤气关了,连忙打车出门。只是左等右等,常小斌还是没来,没看见一辆从段述民老家县城开过来的车,他就会上去看一眼,但始终没看见人。 段语澈起床的时候,正好面对一个没有人的家,砂锅里煲着温热的鸡汤,电饭煲里的米饭处于保温状态,就是人不在。 他不知道曹烽去哪里了,找了一圈没找到,但肚子饿了,只好自己动手盛饭、盛汤。 等了好一会儿,等到他快发脾气了,几集电视剧都看完了,怎么还不回来?正准备打电话的时候,段语澈听见了出租车在门外刹车的声音。 连忙跑去开门。 他看见曹烽从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后座下车的常小斌。 想起来了,段述民那天好像说过,常小斌要过来了。 这么多东西? 他有一个很大的行李箱,还有一个黑色的旅行包,曹烽帮他背着包,付了车费,常小斌推着行李箱进了大门,看见躲在门后探出一颗小脑袋的段语澈,就挥手准备喊他。 段语澈“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曹烽掏出钥匙开门。 “小斌哥,我帮你把东西拿到房间里。”常小斌不让自己跟着叫小表叔,曹烽索性也不叫。常小斌说不用:“哎我自己来就行了,让你等了那么久,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我帮你。”曹烽侧头看了眼正在看电视的段语澈——常小斌遭遇的闭门羹,就正如自己刚来的时候一样,段语澈很敌对陌生人,可心底没由来地觉得很高兴。 保姆间扩宽了不少,有一扇大窗户,很敞亮。但为了避免甲醛超标,家具还是原来的,只加了书桌和沙发,得有些空。 曹烽帮他把东西放下,说:“床是今天早上给你铺的,卫生我也打扫了,你看看还需不需要什么,可以去超市买,附近有一家沃尔玛。” 说完这些,他便出去,去厨房洗了个手,他等了常小斌三四个小时,中途饿了在旁边找了个面馆吃了碗面,现在又饿了。 “曹烽,你过来。”段语澈坐在沙发上喊他。 曹烽打开火热鸡汤,闻言走过去,段语澈声音不大:“你去接常小斌了?怎么不告诉我。” “早上没想吵你,就一个人去了,在车站等了会儿。”他耐心解释,“我在冰箱上贴了一张便条,想着你起床就能看见了。” “你贴在冰箱上,我怎么看得见?”段语澈火大的很,“你出门就没想过给我打个电话?我又不知道你去哪里了!还以为你见网友去了!” 经验告诉曹烽,这种时候最好是认错,因为段语澈发火的点是很无理的:“对不起小澈,我不该不给你打电话,我的错。”顿了顿,又解释,“我没见网友,我没有网友。” 段语澈就说不出话来了,憋了几秒,又看着他:“他让你等了多久?” “几个小时。” “他怎么……”段语澈似是想骂人,最后只骂出一句曹烽听不懂的话,“你是不是没吃东西?” “吃了,吃了一碗面。” “那你还不快点去吃饭?” 常小斌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两人在吵架,吵什么不知道,就是那个大个子,挺窝囊的样子,垂着头让他表哥那个半路儿子骂。 最后大个子站起来去吃饭了。 甚至连自己过去的时候,都被牵连了,段语澈还瞪了自己一眼,然后关电视回房间了。 常小斌也没吃东西,他打开碗柜拿出盘子碗,说:“我从老家带了腊肠,你吃不吃腊肠?我煮一节。” 曹烽说不用了,常小斌坐在他对面,低声说:“他刚刚骂你了?” “没骂我。”曹烽笑了笑,“小孩儿,发小脾气。” 第50章 第 50 章 晚饭是曹烽做的,段语澈对家里又多了一个人这件事,显得很不适应,好像没办法回到以前那种氛围了,在饭桌上也不能想说什么说什么了。 “你不能让他去住宿舍吗?”段语澈窝在房间里给段述民打电话,“连曹烽都可以去住宿,他为什么不行?他不是要高考了吗,住学校学习多方便。” 段述民今天开完会聚餐去了,明天又要开会,刚回酒店就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你小表叔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也没做什么……”段语澈一想,好像都是一些很小的、无伤大雅的事,拿出来说显得太小心眼了,可有一件事他很不能忍,“今天他来的时候曹烽去接他,曹烽等了几个小时!” 段述民有些头疼:“回头我问问,他凌晨坐大巴来的,要坐十个小时,大巴不如火车准点,耽误一会儿也都是正常的。你小斌表叔人不坏,没有坏心的……你就试着跟他相处一下,当初曹烽来的时候,你也不是不高兴?现在多喜欢他啊。” “他们不一样。”段语澈打断道。 “都是陌生人,有什么不一样?” 那多了去了——看段述民这个态度,段语澈就知道没戏了,除非常小斌主动搬走。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今年的高考还有三个月,他起码得在自己家里赖到八月份。 第二天的早饭,也是曹烽做的,吃完饭,曹烽忽然想起什么,打开冰箱把里面装巧克力的玻璃罐拿了出来,往书包里塞。 他拿出书包里的牛津词典,把玻璃罐塞了进去,常小斌看见了,就问他:“这什么?巧克力吗?” 曹烽点点头,把拉链拉上了,顺手从段语澈那里接过书包,帮他背上了。 段语澈也问他:“这么大一罐子你带学校去?放宿舍?不怕化了?” 他想了想说:“那放你冰箱里吧。” 假条过期得回学校了,但放家里的冰箱,他怕常小斌不知道给吃光了,就准备带走,要知道他自己都舍不得吃。 段语澈就把玻璃罐拿回房间,过了几分钟出来,给了曹烽一个小铁皮罐:“喏,我给你装了几块,你上课吃。” 曹烽把铁皮罐放进了书包里,常小斌目睹全过程,觉得他特意把巧克力拿出来,藏段语澈房间里这个举措,值得让人深思,便问道:“什么巧克力这么珍贵?” 曹烽顿了顿:“别人送的。” 小张的车到了,常小斌追问:“女朋友送的?” 段语澈拉开车门,听见这句话回头看了曹烽一眼,他摇摇头,也跟着上车,言简意赅:“不是。” “你坐前面吧。”段语澈对常小斌说,“后面坐不下三个人。” 车子发动,曹烽翻开牛津词典,段语澈瞥向他:“我送你的电子词典呢?” 曹烽拍了拍书包:“书包里装着的,我怕没电了,上课还得用。” 他牛津已经背了不少页了,这种每天背几页,背的内容越来越厚,代表着词汇量越来越丰富的成就感,是和电子词典不同的,段语澈送他的电子词典,经常用于上课查不理解的单词,或是看见后不知道该怎么读的单词。 段语澈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前面还有人,憋了半天问了句:“《忏悔录》看完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曹烽就想起那天还书,那件不知如何面对的事,沉默了几秒说:“看完了。” “哦,那你继续背单词吧。”段语澈扭头看窗户,忽然觉得这么下去很没有意思,但是要怎么说呢,旁边有外人在,他不知道说什么。 这下,曹烽也没心思背单词了,侧头望着他,弟弟额头贴在车窗玻璃上,阳光透过窗外照在他琥珀色的眼底,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轮廓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他看起来那么地近,却又遥不可及的感觉。 到了学校,常小斌因为没有校服,被校门口的保安追问了,他解释自己是今天才转学来的学生,就放行了。 “靠校门的这一栋是你们高三的。”曹烽指着一栋教学楼,“你是高三二十班的,应该在五楼。食堂在后面,学校不大,你随便问同学就知道了,饭卡有个窗口可以去买。还有校服,一般是在教务处买。” “晚上放学是在后门接,不过你们晚自习好像比高一高二要晚四十分钟……” 这是学校针对高考生的特殊规定,多上一节自习课。 “没事。”常小斌满不在乎地说,“我早点走不就完了?” “最好还是别这么做。”曹烽只能这么说,“你只剩三个月学习了。” “死马当活马医?”常小斌笑了,“没用的。” 曹烽劝不了他,也就没说什么了。 早上第一节是马小波的班会,没开会,上课,段语澈难得地开始听起课来,听了几分钟就觉得没意思,在纸上画起了五线谱,后面上的数学和地理,也试图去听,还是没能听懂。 上课的时候他想了很久,觉得应该去参加演讲比赛,就问周泽亮要了他女朋友的号码,发短信细问。 从她那里,段语澈基本搞清楚了整个流程,这个学姐自己也是准备要去参赛的,所以了解的非常详细:“这个大赛是每年9月份开始,第一步是演讲征文选拔赛,在全国范围内的各个高校选拔,我们只能通过学校推荐报名参加,每个学校的推荐名额只有两个。” 段语澈马上回复:“那我报名竞争,会不会挤掉你?” 学姐回复:“不会,我已经拿到名额了,你是竞争另一个名额,这个和普通的英语竞赛不同,参加竞赛的一般不会来报名这个。学校里有个老师是专门负责这个的,你写好初稿,不用太长,去找她填写报名表,参加校内选拔赛。对了,得抓紧时间了,别看征文是九月,你现在就得开始准备稿子了。” 段语澈还想问更多,可又觉得太麻烦她,干脆自己回家再查资料好了。 他并没有想过通过段述民和张校长的私交去拿到名额,若是能通过选拔,那就去参赛,若是不过也就算了,他没有那么强烈的好胜心。 四月份是个不冷不热的雨季,校园里下完雨,地面有一层积水,晚上放学,学生推着自行车碾过地上的积水,地上倒映的澄黄路灯摇晃。 曹烽没有背书包,上楼去找段语澈:“常小斌说他逃不了晚自习,老师在班上。” “我没他号码,怎么,我们还要等他吗?” 曹烽摇摇头:“他让我们先走,不用等他了。” “算他识相。”段语澈背上书包,两人走出教室。 曹烽说:“我送你出去,你先回家。” 下楼的人很多,段语澈一拧眉,在楼梯上回头看他:“你不跟我一起走,你要等他?” “不是。”曹烽斟酌着该怎么说,“我假条过期了,不能逃寝,不过我……如果你想让我回家,我就先回宿舍,等宿管点了人我再出来。” “怎么出来,不是有门禁?” “三楼窗户没有栏杆,我跳下去就行了。”曹烽算过高度,他可以跳到旁边的树上再下去,不会有危险。 “你也不怕摔断腿,请个假能有多难。”段语澈以为他在开玩笑,“当初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住校,现在又想方设法要请假。” “当时我以为……”曹烽顿了顿,好像在犹豫该不该说实话,“我那天不小心听见段叔叔跟常小斌说话,我就以为……”以为自己变成了多余的。 当时不好意思说理由,现在发现就是个误会,反而容易说出口了。 “就为这啊?”段语澈哭笑不得,“就这么个破原因,值得这样?我他妈还以为……你是为了躲我。” 曹烽抿唇,解释道:“我没想躲你。” “真没想躲我?”段语澈直视着他的眼睛。 后门口,来来往往人很多,段语澈觉得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就拉着他的手腕往不远处的操场走。 放学的时间,都忙着往校外走,没人会往这里来。 曹烽回答说真的,他在心里说,如果自己想躲,又怎么会一天见不到他就想。 “那好吧,姑且算上回的事你说的是真的,理由我相信。那这次呢?”操场上没有几盏灯,夜色下,只能模糊地看清彼此的眼睛。 “什么……这次?”曹烽好像能听出他指的是什么,声音开始仓皇了,一开始酝酿了很多道歉的字句,可真的被问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空无一人的操场上,连风声都显得寂寥,段语澈见他气势弱了,语气就更强,几乎有咄咄逼人的姿态:“你这两天不喜欢跟我说话,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曹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段语澈猛地来了句:“是因为那天图书馆的事?” 见他终于开始追究了,曹烽也害怕了,他很少会这么惶恐一件事,害怕这件事会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沉默了好几秒,才开口:“……那天…我那样做,我知道是不对的,对不起,弟弟,可我是……我忍不住,我不该控制不住,可是你知道有时候……”他心里自责于自己的冲动,又说了句对不起,眼底溢满了痛楚。 “我没叫你道歉,”段语澈抬头捕捉到他痛苦又真挚的眼睛,声音很无奈,好像对他没办法一样,“也没有人要怪你。” 他抬手伸向曹烽,摸他的后脑勺,轻声说:“撞的是这儿?还疼不疼?” 第51章 第 51 章 他还记得自己撞了后脑勺的事? “不疼了……”曹烽忽然心跳就加速了,他傻站着,感觉全身都被一股热流所包裹,是从段语澈手掌心传递而来的温暖。他发现自己的喜欢,并不是毫无道理的,曹烽根本抗拒不了他对自己的好。 “不疼了就好。”段语澈收回手。 “我以为……你会生气。”他低头看着弟弟。 “有一点生气,”段语澈以为他在问被“冷对待”的事,便认真地回答,“不过很快就消气了,好像对你没有脾气。” 曹烽的心一下就燃了起来,这是妥协和包容,亦或者是对自己行径的默认?说明弟弟其实……不讨厌自己这样对他?他正准备问一句:“不怪我是不是代表你不讨厌我这样对你?”就被他下一句话所打断了。 “不过。”段语澈表情严肃地补充道,“你下次不能这样了,有事我们就好好说。”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而不理人。 曹烽瞬间清醒了,心里头是堵着的,喉咙有些干涩,点了点头:“下次……我不这样了。” 段语澈又说:“今天你回宿舍吧,反正明天我爸就回来了,等他回来,我让他去帮你办退寝,理由就是帮我补课。” “好。”曹烽点头,问他,“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吗?我给你买了送到教室。” “食堂有早饭吃?” “有,就是包子馒头豆浆面条什么的,不过我早上可以出校门买。” 段语澈想了想,说要一个煎饼果子,学校对门的煎饼果子,他看很多人买,不过他从来没吃过。 两人在操场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常小斌等到了,对于他们居然会等自己下课,穿着新校服的常小斌显得非常意外:“明天我肯定不这样了,今天我第一天上课,是班主任守晚自习,他没多久就走了,明天我就能准时走了。” 段语澈并不在乎他这个,他今天之所以会等常小斌,只是因为一直在和曹烽说话,要不然他早就自己回去了。 关车门,曹烽站在道路边,段语澈头探出去,看着他:“需不需要我从家里给你带点什么东西?” 曹烽说不需要,段语澈说:“换洗内裤?” 曹烽脸一红,说:“宿舍里有的。” “哦……拜拜。” 曹烽:“拜拜。” 车子开远,段语澈回头还看了眼他,曹烽有个很奇怪的习惯,他总会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远去,这总是叫人特别地眷恋,段语澈会回头看他,等到了转角,就看不见了,也不知道他走没走。 收回视线,常小斌问了句:“他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段语澈在心里说,还不是因为你,没你就没这事儿了,可嘴上却回答:“他爱学习,恨不得住在教室里,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背书。” 常小斌感叹:“真努力啊。” 段语澈:“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贫穷,有的人有钱,有的人聪明,有的人笨,有的人好看,有的人就丑,生来就不一样,那当然是不一样的。”常小斌似乎是特别想跟他交朋友,想融入他,于是一路上说了很多的话,但段语澈基本上不搭理他,最后还是小张跟他聊了起来。 “我明天打电话叫你起床。”到家,段语澈收到了曹烽的短信,他忍不住笑了笑,打字回复:“好,我不关手机。” 段语澈:“今天带的巧克力吃完了吗?” 段语澈:“明天我再给你装一小盒。” “还没吃完,才吃了两颗,还剩几颗,我舍不得吃。”因为发短信是要花钱的,上网也要花流量费,曹烽就喜欢每次多打几个字,一次把话说完,可是他发现到了段语澈这里,他就想要慢慢说,宁愿慢慢聊,也要多跟他说几句话。 段语澈:“你不要舍不得吃。” 段语澈:“放着会过期的,我自己做的东西又没有保质期。” 曹烽感觉心里是甜的:“那我现在吃一颗。” 与此同时,段述民也给常小斌打了电话,问他今天上课的情况,常小斌说:“发了好多试卷,我也看不到懂,就让我写,明天要交,可我不会啊。” “慢慢来,人不是一蹴而就的。”段述民让他耐心学习,“明天我就回来了,曹烽在家没?” “他不在,他住宿舍。” “那我让小张给你们买早饭,你记得去叫你表侄子起床,不能让他逃课,如果他锁门的话你就……敲门。”段述民想到段语澈对常小斌印象似乎不是特别好,就没告诉他钥匙放在哪里,万一常小斌开门进去,把刚起床的儿子给惹怒了怎么办。 “没事表哥,不用买,浪费钱,我看冰箱里有那么多菜,我自己做就行了。”常小斌顿了顿,问他:“小澈喜欢吃什么?表哥,我感觉我跟他玩不好,他不怎么喜欢我的样子。” “他就是那样的,小孩性格,”段述民就告诉他段语澈喜欢吃什么,“你能做的话,他应该就会接纳你了。” 睡前,段语澈多了个心眼,把门反锁了,他把手机放在床头,感觉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起床。 大概是心里念着,他做梦的时候就梦见了曹烽,这好像还是第一回,梦境有些不受控制,曹烽也和平时不一样,他变得极具攻击性,但同时仍然很温柔,他的拥抱和亲吻同样的灼热,真实和幻想交错。 段语澈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梦到这种东西。 早上,手机铃声准时响了,段语澈以为闹铃,抓过来一翻盖准备关了,然后想起来,这是来电,曹烽的电话。 他没睡醒,接起电话也不作声,就把手机放在耳旁。 电话接通,曹烽知道他肯定是醒了,没说话,那肯定是还想睡。 他早上起来得很早,吃了个面包就开始看书,给弟弟打电话的时候,怕室友听见,便下来跑步,一边绕着操场跑圈一边给他打电话。 “弟弟?醒了吗?” 段语澈:“唔。” “还想睡一会儿?” “唔。” 曹烽看了眼时间,一看通话时间五十几秒了,要换成平时,他早就把电话给挂了,可跟段语澈打电话却不愿意这样,打到没电话费他都不会心疼:“那就再睡一分钟,我过一分钟再说话。” “不……”段语澈闭着眼睛,声音含糊着,“你说话,我喜欢听你说话。” 曹烽心漏了一拍:“你想听什么?” “随便。”段语澈顿了顿,依稀想起来昨晚上的梦,“我昨晚好像梦见了你。” 曹烽:“……” “忘了什么梦了。”段语澈声音低低的,“算了,不说这个,你继续。” “今天天气……”曹烽还惦记着他梦见自己这件事,抬头望着阴沉的天,“好像又要下雨,你记得带雨伞,不要穿太薄了。” 那边没有回应,曹烽就继续说:“你想吃什么味道的煎饼果子,沙拉酱还是番茄酱?” 段语澈听他说话,就觉得很舒服,曹烽的普通话进步了很多,他对自己常常都是轻声细语,那种温柔正是段语澈所需要的,他害怕有一天这种舒适会消失。 他有一点醒了,但还有倦意,直到传来了敲门声。 常小斌在外面喊他起床,吃早饭。段语澈挣扎了一会儿,爬起来对电话里说:“我起床了。” 这通电话持续了二十分钟,持续到段语澈洗脸,漱口,也没挂。 最后挂的时候,曹烽看了一眼时长,20分零8秒。 他后悔没有多讲五十秒的话,手机订的是最低套餐,现在已经欠费了,只好去校外买了一张话费卡。 常小斌做了早饭,但段语澈没吃,就喝了点水,问他怎么不吃,段语澈说自己等会儿去吃煎饼果子。 曹烽买好了煎饼果子,在校门口等段语澈。 常小斌是跟着一起的,见到他就愣了下,发现在车上总是不说话的段语澈,看到曹烽就有话说,还笑着的模样,更是皱眉。 段述民回家了,段语澈就让去找校长:“你让校长叫宿管不要管他了,我听说那宿管是张校长亲戚,张校长发话管用。” “这么小一个事,爸爸抽个空去学校一趟不就行了?人情别看不要钱,以后都是要还的。” “他那么多东西在宿舍里,要办退寝不是只能周末?那还要等那么多天。” 段述民哭笑不得:“五六天你也等不得?爸爸开会走这么几天,也没见你这么想。” “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那不一样!曹烽要回来……你不是让他带我学习,给我补课吗?我跟他说好了,我晚上跟他一起学习。” 段语澈居然主动说起了学习的事,这让他惊讶不已,马上就应了:“这样吧,我有空的话,明天就去你们学校。” 只是段述民工作太忙,始终没有抽出时间去学校办事,是等到了周六那天,才有空去,一是办曹烽的事,二是去高三年级见老师。 常小斌学习跟不上,眼见着还有八十天就要高考了,老师看他整日的睡觉,上课还爱说话,觉得他影响周围人学习,别自己考不上,还把别人好好学习的给带坏了。 段述民是真没想到居然短短一周,老师就有这么大的意见,他只好连声道歉。 那老师是听说了这个新转学生有什么背景,是张校长的关系转学进来的,可再有背景,那也不能耽误班上学生的学习是不是? 谈话了一节课,基本上是老师在训他,段述民有些丢脸,还有些心累,又叫来常小斌跟老师再三保证,才把事情办妥。 常小斌跟他道歉,又说自己不想读了,段述民知道他没救了,只好让他再努力试试:“把高考考了,再坚持八十天,就结束了。” 他难得来一趟学校,就顺便去看了段语澈和曹烽的学习情况,从清北班旁边路过,他就是站在窗外,也能感觉到里面的学生有股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他站着看了一会儿,曹烽学习非常认真。接着,他又上楼去看段语澈,发现儿子没有睡觉,好像也没有玩游戏,而是在纸上写些什么。 记笔记?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还好有曹烽这么个好榜样,不然他都担心段语澈以后会变成常小斌那样子。忙活了大半天,到他们下午放学,终于把所有的事办妥了。 段述民给他们都发了短信,说自己在车上等他们。 周六放学时间是下午,比平常早。段述民坐在副驾驶,曹烽和段语澈坐后座,段述民对曹烽说:“你退寝的事呢,办妥了,有时间的时候就去把东西搬回家吧。” “谢谢叔叔。” 随即,常小斌也出来了,他打开后座车门,段语澈往里挪,给他空了个位置出来。 这么一挪,段语澈就紧紧挨着曹烽,腿贴着腿,肩膀挨着肩膀,弄得曹烽一下就紧绷了身体。这样一种仿佛自己一伸手,就能把弟弟抱在怀里的姿势,让曹烽立刻就不自在了起来,拼命控制住手臂不乱动,不去抱他。 段语澈也感觉有些……不自在,可他宁愿是挨着曹烽,挤着他,也不想挤着别人。 晚饭是段述民带他们出去吃的,段述民喝了点酒,一直拉着自己的表弟谈心,来来回回也就几句话,让他不要灰心,让他不要放弃,继续努力,加油,考上大学哪怕不是什么很好的学校,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最后又开始夸曹烽,说叔叔没有看错你:“连汤米都吵着要你回来,要跟你学习,小烽啊,你说你这个榜样做的有多好?” 曹烽笑得腼腆,低头说没有没有。 “我说有就有,你别谦虚,真的,我就没见他主动说要学习过,小烽啊小烽,你说你想要什么奖励?”他显然是喝大了,其实没喝多少,可情绪是上来了,是真高兴,“你想要什么,叔叔都给你买!” “真不用了段叔叔,我什么都……不要。”说这句话的时候,曹烽看了眼段语澈,段语澈也正好看他,用眼神问:“看我做什么?” 曹烽就羞愧地回避了目光。 段述民大声道:“怎么可能一点想要的东西都没有?你就说你想要什么?换个新手机?哦对,你对电子感兴趣,你还有小发明,我认识一做知识产权的,你把你的发明做成专利,可以卖钱的!” 吃完是晚上九点,段述民到家就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歌舞节目,常小斌大概是被段述民说的心情不好,以回去就进房间了。 段语澈也回了房间,打开电脑继续看演讲。 他最近在研究这个演讲题目,但他虽然能说英语,很流利,可到底没什么文化,要他写稿子,难上加难。 这件事他没打算告诉段述民,选上了再说,没选上这事儿就一直瞒着,免得段述民白高兴一场。 独自写了几句演讲稿,又划掉,写了又划掉,如此反复。 终于,他还是坐起身,拿起本子去找曹烽,虽然曹烽英语说的不好,但至少有文采啊,比自己没文化硬要充文化强的多。 他敲了敲门,没人应——曹烽不在房间,段语澈就拿着本子去地下室,果然,曹烽的确在地下室,只是没搞什么发明,而是坐在按摩椅上,也没按摩,就坐着,抱着一张报纸也没有看,好像在想事情。 他走下去,曹烽好像才从他自己的世界里出来,抬头道:“小澈?” “我去你房间找你你不在,在看报纸?” “嗯……”曹烽说,“我在看这个新闻。” 段语澈低头看了一眼,念出来:“汉芯一号,芯片造假?” “前几天的新闻了,我翻出来看。” “怎么,你想做这个……芯片?”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过听起来就觉得是专业的。 “我就是想想,这个东西我一个人搞不定的。”曹烽说,“我也没有芯片可以研究。” “让我爸买啊。”段语澈好像忘了来找曹烽的目的,“我爸问你想要什么,他要给你奖励,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他呗,你要买芯片就问他要,凡是学习上的东西,你看他买不买。” 曹烽摇了摇头:“那太贵了,我自己以后赚了钱再买。” “能有多贵?要多少钱?我有钱啊,我给你买。” 曹烽看向他,语气认真:“弟弟,哥知道你有钱,但是哥哥不能要你的钱。” “为什么不要?你又不是不还给我。” “不能要。”曹烽知道一个道理,人若是有了第一次不要脸,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和无数次。 段语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你就没什么想要的?我能给的。” “没什么特别……”他放下报纸。 “没特别想要的?” 曹烽愣了下:“……有,可是…” “嗯?” 曹烽看着他的时候,忽然就说不出假话了,“可是你不让我那样。”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了。”段语澈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样是哪样?” “就是……”曹烽脸微微涨红,“你前几天说的,让我下次不要……不要做那种……”他越语无伦次,越觉得这个话题危险,眼神躲避,好像不敢说。 段语澈每次听他支支吾吾就失去耐心:“你倒是说清楚啊。” 曹烽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垂下头说:“你…让我不要亲你了。” 段语澈:“……” 他这才忽然听明白,曹烽在说什么。 “我没说不让你亲,我说的明明是……你别不理我。” 第52章 第 52 章 曹烽猛地抬头,看着他,脑袋在一瞬间变得空白,甚至产生了一种晚上和段述民一起喝了酒的错觉,不然怎么会从弟弟这里听到这样的话。 段语澈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瞪圆了眼睛。趁着曹烽还在愣神的工夫,赶紧转身跑上了楼,连演讲做的稿子都忘了拿。 曹烽手里还拿着报纸,过了几秒站起身,朝段语澈的房间大步走去。没有直接开门,曹烽敲了敲门,就站在门背后的段语澈一阵紧张,脱口而出:“我要睡了。” 他的声音一出,曹烽就知道他就在后面。他没有出声,手放在门把手上,顿了有几秒,嘴角上扬道:“汤米…晚安。” “……晚安。”段语澈松了口气,要是曹烽直接开门进来了,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以为曹烽走了,结果刚松口气没几秒,又听见他问:“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段语澈:“都行。”他周末起得晚,一般是和中午饭一起吃的。 曹烽“嗯”了一声:“我明天下午去学校整理东西,你陪我一起去吗?” “…好。” 听见曹烽离开的脚步声,段语澈后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 摸了摸脸,很烫很烫。 曹烽回到地下室,准备收拾一下关灯,就看见掉在地上的笔记本——好像是刚才弟弟拿过来的。 他捡起本子看了一会儿,发现似乎是一份未完成的、涉及森林火灾的英文稿件。 曹烽想回去还给他,只是又有些犹豫,怕他不肯见人。可曹烽心底又是迫切的想去看他一眼,于是拿起笔记本,就过去了。 曹烽敲了敲门,正在讲越洋电话的段语澈犹如一只惊弓之鸟,立马坐起身来:“谁?” “是我。”曹烽说,“小澈,你睡了吗?你的本子落在地下室了,我可以进来吗?” “……我现在不想要这个本子,你明天再给我。” 曹烽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 段语澈深深地喘了口气,继续跟维克多讲电话:“我不敢见他,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维克多:“为什么这么说?” 段语澈有几分难为情,犹豫道:“我感觉…自己是在用不正当的方式……”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更好,顿了一会儿用了lure这个词,“我在引诱他。” 这引得维克多哈哈大笑,说他长大了,知道给鱼下鱼饵了。 “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他甚至还有些分不清这份感情的成分,迷茫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他离开我,我很喜欢他,也很需要他。” 他讲电话用的是德语,混杂一点俚语和英语,所以没有一点心虚,根本不怕被人听见。 维克多:“老实说,我不知道你在为难什么,你既喜欢他,又需要他,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理由吗?汤米,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一打男朋友了。” 段语澈:“……” - 早上,曹烽像往常那样一大早就出门跑步顺便买菜,回来做早饭,等段述民他们一个个的起床,又开始打扫客厅。 段述民起来看见他在打扫,就让他别扫了:“下午钟点工来打扫,你现在扫了,不是让别人做白工吗。” 曹烽就放下了扫把,段述民坐下说:“今天早饭很丰盛嘛!” 他拿起筷子:“快去叫弟弟起床吃饭。” 曹烽就是在等他这句话,直接起身,大步过去,直让段述民感叹他无论做什么都很有干劲。 段语澈锁了门,曹烽敲了两下门,就用钥匙开了门锁,然后把门关上,顺手又落了个锁。 叫弟弟起床,是他最喜欢的事,这还是段述民让他去做的事,所以就好像一种正大光明的,和他亲昵的时刻,因为有时候没睡醒的段语澈会不小心把自己当成段述民,会抱他,还会撒娇,曹烽每一次都不会刻意去提醒他认错人了。 他走进去,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趴在枕头上的姿势。 伸出手,曹烽摸了摸他的黑发,喊了他一声,不过声音很轻,就好像是故意不把他吵醒。 曹烽摸摸他的头发,又揉揉他的耳朵,段语澈被他弄得痒醒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他。 曹烽的手指还放在他的耳垂上,轻轻捻了捻,眼睛却瞥向他衣领里露出来的锁骨。 从耳垂上传来异样的感觉,短促的电流让段语澈声音有些哑:“你干嘛……” “叫你起床。”曹烽伸手把他前额垂落发丝拨弄开,露出睡眼惺忪的眼睛来。 对视的几秒工夫,曹烽先落败,收回了手。 他手拿开了,段语澈反而有些不适应,摸耳垂的感觉很陌生又让他觉得很奇妙,有种想再次体验的冲动。他按捺下这股冲动,问曹烽:“饭好了吗?” 曹烽说好了。 “那你帮我拿一下衣服。”他不喜欢穿着睡衣去吃饭。 曹烽站起身,走向他的衣帽间,问他要穿什么。 段语澈说都可以,就躺在床上看他给自己找衣服。昨晚在电话里,维克多讲了不少自己的事,关于他的那些男友们都是怎么来的,简而言之一句话,在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 不过似乎根本用不上那些经验,他和曹烽是不同的,他更喜欢凭借本能的感觉,或许不用戳穿,就这样也很好。 曹烽随手拿了两件适合今天天气的衣服给他,主动地转身,不看他换衣服。 - 段述民吃过饭就开始换衣服,说要出门办事,曹烽看他有意的打扮,还是很休闲、显得很年轻的打扮,就猜他应该是出门见女朋友。 段语澈似乎也看出了一点苗头,问他:“你去哪里?” “跟客户谈事情。” 段语澈马上说:“那你顺便送我和曹烽去学校一趟吧,我去帮他收拾一下东西。” 段述民看了眼时间,说好:“快穿鞋,马上就出门。” 周末是给小张放假的一天,段述民自己开车,段语澈坐在后座系上了安全带,这个举动源于之前有一次段述民开车差点出事故,安全气囊都弹了出来,吓到了段语澈。 段述民把两人送到校门口,段语澈顺口问了句:“那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段述民说应该不回来:“要陪客户。” 他开车走了,刚走进校门的段语澈,连忙拉着曹烽跑出去,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以极快的速度上车:“快,师傅,跟上前面那辆黑色奥迪!” 那司机也不问,立刻启动汽车,嗖一声就飞驰出去。 曹烽看向段语澈,似乎在疑惑他的行为。 “我看他肯定是去见女人的。”段语澈笃定地说,“多半是去酒店。” “小澈……”曹烽有些迟疑,“我们这样是不是……” “不太好?”段语澈看了他一眼,“你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就是看看他找的女人是什么样,我就是好奇而已,什么样的女人,有多喜欢他才能忍他这种家里有我这么大个小孩的情况。” 曹烽看了看他的表情,似乎不是那种生气的状态,稍微放心了些,他相信段语澈应该不会做出冲动的事来干扰段述民的恋情。 那司机师傅听见他们的对话,知道他们在抓出轨男,更是加大了油门,直接追在奥迪尾巴后面。 很快,车子开到了一个小区门口停下。 段语澈扭头看了眼小区名字,记下了名字。随即,一个穿粉裙子、栗色长发的女孩子上了段述民的车,坐的是副驾驶。段语澈趴在窗户上看,只看得清一个侧脸,判断出是个年轻女士,长得反正不丑。 “……有点矮。”他评价了句。 曹烽:“叔叔也不高。” 段语澈看着他:“你想说他们挺配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曹烽怕他生气,就挨着他坐,“有什么事可以回家跟他说,你别冲动,叔叔这个年纪……” “我知道,我不怪他。”他让师傅继续跟上去。 只是到了地方,两人都没想到会是水族馆。 “多大年纪的人了……约会还来这种地方。”段语澈吐槽了一句,下了车,拿出出门前准备好的帽子,和曹烽一人一顶,“走。” 他拉着曹烽跟上去,隔着一段距离,看他们干什么。 两人买了票,买了饮料,和冰淇淋,手牵手地进了水族馆,段语澈看见段述民跟人牵手,有些不是滋味。他也买票、买冰淇淋,也拉着曹烽一起进去,今天是周末,水族馆人多,小孩多,吵闹,灯光很暗,他们远远跟着,按理来说也不会被轻易发觉,可曹烽实在是太高了,戴着帽子也很显眼,隔着几十米都能看见的高度。 段语澈就让他蹲着来走:“你矮一点!别让他看见你了!” 段述民长得年轻,清秀又白净,戴着眼镜斯文儒雅,他穿得也年轻,看起来不到三十岁。 他女朋友看起来则更小,曹烽听他说过,好像是在读研究生,在健身房认识的。 但段语澈还是很不爽,他控制不住的绷着脸:“他怎么喜欢这种的,看起来就比我大一点。” 曹烽说:“女孩子显小。” 水族馆里充满暗蓝色的光辉,各色海洋生物从两侧游过,段语澈看见段述民搂着那女生,低头跟她说话,脸上溢满热恋中的笑容,更是咬牙切齿:“他起码比人大了十岁,怎么下得去手!禽兽不如!” 曹烽又说:“女孩子喜欢成熟一点的,稳重一点的,叔叔就是那样的,小澈,你也不能全怪你爸爸。” “曹烽,”段语澈抬头看着他,“你到底向着他还是向着我?” 曹烽停顿了几秒,说:“你。” “那你要跟我一起骂他。” 曹烽挠挠头,说不出话了。 两人跟了一路,看见段述民和女朋友就是拉拉小手,偶尔抱一下,亲一下,最后还跟着一起去看了海豚表演,但离场的时候人太多,就跟散了。 找不到段述民的踪迹了,他也对此失去了兴趣:“算了……我们回学校吧,我不想看他谈恋爱了。” 回学校的路途中,段语澈在车上不发一言,扭头沉默地看着窗外,似乎心情不好。曹烽想安慰他,却不知道怎么说。 安慰弟弟,说哪怕叔叔跟其他人在一起了,也只有你一个儿子? 告诉他叔叔最爱的人只有你一个? 这当然是有其他可能的,比方说段述民结婚了,又生了一个,都是有可能的,他不能提这些,只会让弟弟更难受。 周末下午的男生宿舍,空无一人,连宿管也不在。 曹烽用钥匙开门进去,段语澈一进去,就扇了扇鼻间闻到的空气说:“还好你不住这儿了,你们这宿舍我一进来,就觉得有味道,简直是毒-气室,他们都不洗袜子的吗?” 曹烽:“……我也不知道。” 段语澈去拉开了窗帘,然后坐在曹烽的座位上,帮他收拾起桌上的书来。 曹烽桌上其实很整洁,没有多少零碎的东西,段语澈很快帮他把下面的桌子收好,曹烽正在从衣柜里拿衣服出来,挨个折叠放进行李箱。 段语澈脱了鞋,爬上床:“我去帮你收上面的东西。” 他难得这么勤快地做事,就是想做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他总是忍不住地想起水族馆的事——段述民有一个喜欢的人了,看起来还很喜欢很喜欢,他笑的那么开心。 段语澈皱着眉,想他以后要是结婚了,自己就搬出去,绝对不和他住一起。 他沉默不语地收拾曹烽的床,把枕头丢下去给他,他看见曹烽床上有一本书,正准备丢给他,一张照片就从书页里掉了出来。 他翻过照片,随即一愣。 照片上闭着眼睛睡觉的人,赫然是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 而这时,正在收拾东西的曹烽,也突然想起来这件事,立刻站起来:“小澈,你看见一本书……”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段语澈捏着照片往书里塞,对上自己的目光,就垂下头,动作多了一分慌乱。 曹烽很高,他一站起来,就比床的高度都要高出一个头还要多。 段语澈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把书递给他:“你找…这个吗?” “……嗯。”曹烽伸手接过,“你看见了?” “啊……照片啊,”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着床边的栏杆,“看见了,你放在书里……你什么时候拍的?” 曹烽看着他的眼睛:“去看你小姨那次。” “哦。” “偷偷拍的。”曹烽说。 “我知道你偷偷拍的……” “每天都看。”曹烽说。 段语澈:“……” “想你的时候……就看。” 段语澈抬眼,正好对上他明亮的,带着一丝迟疑,又有着执着的眼睛,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就是好像说什么也不对,不说也不对,脑海里一片混沌和紧张,曹烽的这种行为,正好刺到了他最柔软的地方,感觉到了爱,这种温暖流过他的全身。 “你不生气吗?”曹烽也抬手,抓着床矮矮的的栏杆。 段语澈轻轻地摇了下头,而曹烽已经伸手,他站在下面,一踮脚,就轻松地伸手勾住段语澈的脖子,他仰着头,摸了摸弟弟的脸颊。 段语澈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但隐约是有感觉的,也不敢看他,可偏偏无从抵抗,只能顺着他手的力道,低下了头。 等感觉到曹烽的呼吸时,曹烽已经仰着头吻住了他,嘴唇相贴的时候,段语澈闭了闭眼,怕他这个姿势很吃力,还往下压了压。 第53章 第 53 章 行李有点多,曹烽提着大包,段语澈帮他推行李箱,在校门外打了个车。 上了车,曹烽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感觉刚才那一下跟做梦似的,意识虽然很清楚,但就像春天的蒲公英,被风逐着不知道往哪儿飘。 只是短暂的,维持了几秒钟的吻,唇贴着唇,比想象中要更柔软,更甜。 对于他没有一点抗拒,甚至是回应自己的举措,曹烽惊得呼吸瞬间就乱了,同时从心底开出了喜悦来,原来不是假的,是真的,没有什么比喜欢的人喜欢自己还让人高兴的了。他想这样继续下去,想一直这样,安安静静的,就这样呼吸交错,可他全身都失去了力气,生怕弟弟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最终还是停住了。 坐在车上,曹烽看了眼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又侧头去看段语澈。 他看起来相当平静,垂着头的模样和平时没区别。可曹烽想,弟弟肯定不如看起来那么平静,刚才帮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不说话也不敢看自己,面红耳赤的,哪怕强装镇定也能看得出耳朵是绯红的。最后还跑他们卫生间躲了一会儿,抽了根烟。 “汤米。”曹烽低声叫他。 段语澈抬起头,看向他:“怎么?” 曹烽笑起来,不自在地舔了下嘴唇,说没什么:“就是叫一下你。” 段语澈看见他那个动作,一下就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他时不时就会回想刚才的感觉,然后身上就会有一种细小电流窜过的兴奋,总想再试一次。 段语澈不由得打开窗户透气。 过了一会儿,曹烽忽然把手伸过去。段语澈不明所以,以为他想牵手,便抬头看了一眼开车的的哥,接着慢慢把手放在他的手里,曹烽张开五指,手心里正放着一颗话梅糖。 他常在包里备着这种糖,买了很多放家里、宿舍里,曹烽很喜欢这种给予的行为,自己给他,他愿意接受,还会露出笑容。 曹烽喜欢看他笑,觉得他笑起来,便有些像孩子,不笑的时候,往往有些忧郁。 一颗糖含在嘴里,到家的时候才化完。 “你们回来了?”家里只有常小斌一个人在,“我正准备出去逛超市呢。” “你知道超市在哪儿吗?” “知道,你们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买回来。” “不用了,你买你自己需要的就行了,我早上买菜的时候都买了。” 把包和行李箱提到房间里,曹烽开始收拾,段语澈本来也是在帮他收拾,结果突然接到了电话,就去旁边书桌旁坐着打电话了。 他这回用的是英文,以曹烽平时听bbc的英语听力水平,基本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什么婚礼啊,七月啊,恭喜之类的,还用笔记了什么信息。 是段语澈的小姨? 去年年底,小姨来的时候,就是跟着她的男友一起来的,当时就说了今年会结婚。 他一边整理房间,一边竖着耳朵偷听,等他打完了长达十分钟的电话,曹烽才问他:“是你小姨吗?她要结婚了?” “对,她正在筹备婚礼。” “是七月份?”曹烽基本上收拾完了,洗了下手,走了过去。 段语澈点头:“你英语听力不错嘛。” “那……那时候应该快放假了,婚礼在哪办?” “不知道在哪里办,估计是在琉森,因为我小姨他……未来丈夫,在那里买了房子,她现在就住在那里的。”段语澈刚刚在纸上记下了地址。 曹烽问他琉森在哪,虽然地理学的也不错,但不代表他知道世界上的每一个城市。段语澈说在瑞士,又告诉他:“琉森这个地方,有个很出名的音乐节,你知道他们搞音乐的,就喜欢那种氛围,而且那里的夏天也是避暑胜地,加上音乐节,他们婚后也很可能就长居在那里。” “哦……那肯定很远,怎么去?” “坐飞机去。” “……我的意思是,叔叔会陪你去吗?要去多久?” “我很久没有回去了,多待几天吧,我爸忙,提前告诉他看看他能不能抽出时间来……”他看向曹烽,“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曹烽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如果段述民没时间,他当然是想陪着弟弟一块儿去的,可他知道机票不便宜,起码得好几万吧,这么贵,他三年的奖学金加在一起都不够,可以说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但肯定不可能让段述民出。 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产生一种想要赚钱、赚很多钱的念头。 段语澈想了想,说:“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不过你得去办护照,还要办签证什么的,挺麻烦,等我爸回来,我就跟他说一声,让他给我们买票。” 曹烽忙说不用了,段语澈看向他:“怎么?你又不想陪我去了?” “想,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可是……如果叔叔……”曹烽认真思考了一下办法,咬牙道,“如果叔叔没时间陪你去,哥哥就陪你一起去,不过你不能提前帮我买机票,这笔钱不能让你出,我看看去之前能不能赚够机票钱……” 从曹烽的眼睛里,段语澈看得见他强撑着的自尊心,摇摇欲坠的,好像连他自己都没有太大信心。张了张嘴,段语澈也说不出来我来出钱这句话了。 沉默了几秒,他把手放在曹烽的手上,轻轻地抓住他的食指,好像在他给鼓励似的说:“那我晚上问问他。” 弟弟的手掌心是暖和的,曹烽能感觉到脉搏在微微的跳动,每一下都很微弱却清晰,和心跳是同步的,曹烽喉咙直发紧,就这么简单的肌肤相贴,好像都能触动他。 段述民回来的果然很晚,段语澈听见他回来的声音,就过去找他,还明知故问地道:“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客户这么难缠吗?” 段述民打了个哈哈,说:“今天这个客户比较麻烦。” “是女客户?”段语澈挑眉。 段述民支吾一声,骗他说男客户,段语澈“哦”了一声,表情有些不太好看:“那我肯定是闻错了,不然我怎么会在你身上闻到了女士香水的味道?” 段述民被儿子堵得找不到理由解释,又不想继续撒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段语澈看他束手无策,这才肯放过他,跟他说了小姨要结婚的事:“时间定在七月初,可能学校还没放假,不过我肯定要去的,你也得去。” “具体是几号?你小姨说了吗?如果只去三四天……”段述民沉吟道,“我提前准备,应该能抽出空来。” “我不管,反正你必须得去。” 要是段述民没时间去,曹烽就肯定会跑去赚这笔机票钱——段语澈从来没有在意过机票的这点钱,可对于曹烽而言,那是一笔天文数字,曹烽想赚?怎么赚?他是要学习的,段语澈舍不得让他跑去当打工仔,打工赚不了钱不说,还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段述民和他小姨不太熟,也就是小孩儿有什么问题的时候,他打过越洋电话去问她情况,而且他小姨一年顶多就来一次,在他们家里住几天就走。可现在既然有了一层亲戚关系,理所应当去祝福一下,再说了也不能让儿子一个人跑国外那么远去,段述民便同意了,无论如何,也要挤出时间来。 从段述民的书房出来,路过曹烽的房间门口,他在门外站定,犹豫了几秒,敲了敲门。 曹烽打开门,看见是他,退了一步让他进来:“弟弟……我刚想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段语澈走进去。 “你的笔记本还在我这儿。” “哦这个啊,我给忘了。”段语澈想起来了演讲稿的事,那老师他下周就要把稿子写出来,去参加校内的选拔赛。 “先放着吧,我爸刚回来,我就去找他了。”段语澈说,“他会陪我一起去参加婚礼的,到时候应该还没放假,你就待在学校里认真学习,准备考试。” “嗯。”曹烽有些失望,同时也松了口气,这种心情很复杂,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总会给人沉重的当头一击。 段语澈看见他失落的表情,便安慰道:“这样也挺好的,我也不会走太久,也就几天而已……而且你也可以好好学习,不用去赚什么钱了。” “我能赚钱的。”曹烽马上就接道。 段语澈愣了一下,曹烽眼睛牢牢地注视着他,重复道:“我能赚钱的,虽然、虽然现在的我……” “我知道你能。”段语澈打断他,用段述民常用的那种语气说,“我的意思是,现在不用去赚,等以后了……等毕业了,工作了,再说赚钱也不迟啊。” “那还需要很久。”曹烽非常在意地执着道,“汤米……虽然现在哥哥没办法给你承诺,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会努力,我会拼命赚很多很多钱……”他想,养弟弟这么大个小孩,肯定是很花钱的,光是出门旅游一趟,机票就得几万块,要是买更好的,就会更贵,等长大了,就会有更多的需求,曹烽暂时想不到太多,只能想到大房子,还有上回段述民离开的时候,借来的那种豪车。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不过……”段语澈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一下破壳了什么东西。他歪着头,伸出手在他的头顶轻轻摸了一下:“也不需要赚很多很多,也不需要拼命,我吃不了很多的。” 第54章 第 54 章 曹烽学习的时候,开了台灯,台灯是暖黄色的光,打在段语澈的脸上,轮廓清晰柔和。他说话时看着曹烽,密长的睫毛落下阴影,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好似有流光一般,显得很温暖。 在曹烽眼里,他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似的,所以无论弟弟说什么,他都会听,可这件事是不同的,他希望能让段语澈过上最好的生活,而他也想不到第二个方式让段述民满意、不憎恨自己。 或许无论他做什么,今后段述民都可能会憎恨自己,可他在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满心满眼都只装着段语澈一个人,目光从他脸上每一个部位掠过,最后看着他的眼睛说:“小澈,我以后肯定能照顾好你的,真的。” 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段语澈虽然不清楚曹烽的决心是怎么来的,可还是应了一声好。 曹烽盯着他的眼睛笑了起来,不知怎么,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分外落魄,段语澈当自己是乞丐,向他伸出了援手,给了他钱,让他去买水。他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心情来,当他从街边小店的橱窗,看见自己的模样时,他那让人无法忍受的粗鄙和怯懦。 就是因为他这个举措,才让曹烽刚到段家时,无论面对他什么样的排斥和不理解、甚至是刁难,他始终都认为弟弟是心底善良的,是美好的。 曹烽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如今全新的模样,自己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变了很多,可他清楚内在的东西是没变化的,他仍然对很多事感到怯懦和自卑,可他也从很多地方收获了自信心。 犹豫了下,曹烽低头,在他的嘴唇上快速地轻吻了一下,而后抬头,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和反应。 段语澈表情显得很平静,眼里有几分无奈:“你还上瘾了是不是?” “……是。”他诚实地点头,停顿几秒,试探性地伸出手,试探地捧着他的脸颊,再一次低头吻了上去。 曹烽什么都不会,就这个,还是看电视看到的,以前在录像厅看电影,不小心看见过那种电影,在那些电影里,接吻是不太一样的,具体是怎么样,曹烽也闹不清楚,只知道是要伸舌头。 可舌头犹犹豫豫地抵在齿间,没敢继续。 一是觉得有一点害臊,这个行为会不会显得变-态,二则是他怕自己做不好,也怕弟弟会不喜欢这样。 所以只是很安静的,就这么低头,生涩地啄他的嘴唇,一下又一下,格外认真。 可偏偏就是这样简单的、犹如小孩玩闹的亲吻,弄得段语澈整个人都陷入眩晕,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了,眼前只有朦胧的光晕,和让他觉得安心的、曹烽温热的呼吸。 他想,自己是真的很喜欢曹烽的,不然怎么会喜欢和他皮肤接触,还会享受这种拙劣的吻。 那天段语澈没告诉他的是,自己还有很多的财产,用不着任何人给出承诺,可对于曹烽的真心,他是很珍惜的,他理解曹烽为什么心里有那样深的执念,也理解段述民这么辛苦工作的原因。就像段述民经常说,人活着总是要去完成某件事的,或是实现自身的价值,这才是段述民常常对他的现状摇头叹气的根本原因。 因为他的行长爸爸觉得,自己之所以这么贪玩,就是因为没有吃过苦,从小到大一帆风顺,甚至到未来也可以预见的道路平坦,他不需要拼搏就有外祖和母亲留下的财产。 而他也不知道的是,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实给曹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这大概是曹烽平生当中,听到过的,最让他动容的鼓励。 - 曹烽他们班课多,进度快,鸿星尔克对于他又搬离学校的事颇有微词,他控制欲极强,就希望学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动,最好盯着学生二十四小时都学习,可看了一眼曹烽始终稳定,几乎没有起伏,往往都是满分或者接近满分的好成绩,他就没办法说什么了。 很快就是六月的高考,实外这次不做考场,像往常那样上课,曹烽和段语澈是坐公交去的学校,因为今天高考,段述民特意让小张把常小斌送到考场考试,自己也如临大敌,跟着去陪考了。 最后一次三模的时候,常小斌考了三百多分,段述民也知道他高考可能也不会高出水平太多,没有报太大的希望,不过这是人生大事,不能让他灰心了。 段语澈也没上课,不过他是在参加那个演讲比赛的培训,一开始他以为竞争激烈,毕竟他们也是外国语学校,外语拔萃的同学想来应该不少,所以费了好大劲才写出来的稿子。后来去参加了校内选拔,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只坐了不到十个学生,还有两个是陪同学来的。 段语澈稿子背了一段,那老师就定了下来:“就你吧。” 通过后,段语澈听那老师讲,说林慧诗在她面前提过他,说他小时候在国外长大,参加这种比赛有天然的优势。 林慧诗就是周泽亮的女朋友,是他们学校高二的学姐。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每天都要培训一节课,抽的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间,两个老师轮流给他们上课,一个给他们讲演讲技巧,和演讲稿写作,另一个老师纠正他们的口语。 结果给段语澈讲课的时候发现,这学生有很强的语言天赋,口音非常标准,能说标准的美式,还能讲标准的rp,会讲德语法语,还问他:“老师你知不知道印度人怎么讲英语的?咖喱味的,我来给你模仿一下。” 那老师就说:“像你这样的学生,我还真没见到过,你要是在比赛里拿了大奖,再去参加外国语大学的自主招生,你会这么多门语言,是非常加分的。” 段语澈眼睛一下就亮了:“真的吗?可以不参加高考了吗?” 老师说:“保送的话就不用参加,但如果只是自主招生,你还是得参加,不过不用考那么高都没关系。像你学姐,她马上就高三了,今年刚拿了英语竞赛的一等奖,现在保送了厦大,但她还不满意……所以啊,这个比赛你好好的准备,比赛含金量很高的,拿奖就等于录取通知书在招手。” 段语澈问:“能上清华吗?” “这个……额……不一定的。” “哦,我就是随便问问。”曹烽最近看的书,叫半导体什么的,是从市图书馆借来的书,听曹烽说,清华大学就有专门研究半导体的研究所,他就对这个特别感兴趣。 半导体是什么,段语澈不懂,但在曹烽眼里,这就代表着钱,在看报纸的时候,他对“汉芯一号”事件中的金钱数字有很深刻的印象。 三年前,这位陈教授对科研成果进行造假,骗取了上亿元的科研资金。 曹烽就专门去研究了一下这门技术,发现在国内,只有很少的半导体专家,每一位专家都是稀缺资源,而造一枚达到国际水平的芯片,难度甚至大于造一颗原-子弹。曹烽就想,如果自己真能研究出什么成果来,是不是就能通过专利卖钱了? 下午一放学,曹烽就跑到综合楼教室,等段语澈下课。 那老师刚讲完,出门碰上教室外面的曹烽,也见怪不怪,这一个多月,这男同学每天跑过来,等另一个男同学下课—— 刚开始他以为这男生是来等那个女生的,后来发现这个女生其实有男朋友,不过她男朋友就没这个高个子男生勤快,不是每天都来。 林慧诗一看见曹烽,就喊:“段语澈!你哥来了!” 因为周泽亮的缘故,她知道他们关系,知道曹烽是寄住在段语澈家里的。 周泽亮总在她面前说:“以前我跟小澈是好兄弟、好朋友,你看他现在,就只跟曹烽一起玩,走哪儿都一起。” 和段语澈一起上课这段时间,她也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走哪儿都一起”。 一下课就跑过来接他,有时候还给他带校外买的晚饭,都在上课他怎么出的校门?一问才知道是堂而皇之找老师开的假条,就为出学校给段语澈买他喜欢吃的。 林慧诗眼尖地看见曹烽手里提着的纸袋:“他好像给你买了糖炒栗子!” 段语澈正在整理笔记,闻言马上丢下笔记本跑过去,低头扒拉他手里的纸袋:“你又翘课了?” “翘了一节自习。”曹烽刚剥了两颗完好的栗子,喂到他嘴里,“借了同学的自行车去的,骑过去不到二十分钟,还买了饭团和雪糕。” 他拿了一个甜筒出来给弟弟:“巧克力味的。”又拿了一个给林慧诗:“给你买的。” 她受宠若惊:“谢谢你啊,段语澈,你哥也太好了吧!” 段语澈没理她,看了眼她手里的雪糕,和自己的是一样的,不过口味不一样,她的是香草。 “学姐,你喜欢吃巧克力的吗?” “你想吃我这个?”林慧诗爽快地答应了,看见周泽亮来了,她背着书包出去,问他们:“还一起去食堂吗?” “不去了。”段语澈摇头,“他买了饭团。” “那我走了啊,拜拜。”她出去的时候,顺手带上了教室门。 这间教室很小,和办公室差不多大,只有三排座位,是给学校的播表编学生培训用的,平时偶尔会被占用,他们演讲培训也占用了一节课。 林慧诗一走,教室就空了下来,只剩他们两个人。 六月的夏天热,教室里开了两档的风扇,吹得段语澈发丝飘动。 曹烽热出了一身汗,坐在风扇下面才好受了些。他挨个打开包装盒,段语澈用湿巾擦了擦手,拿起饭团咬了一口,饭团里夹了咸蛋黄,牛肉,肉松什么的,每个口味不同,拳头大一个,一般三个就能饱。段语澈喜欢肉松的,曹烽是看他喜欢吃才买的,不然这么贵一个,他胃口比段语澈大很多,比普通男生都要大,要吃五六个才勉强算饱,一顿得花多少钱去了? 段语澈吃了两口饭团,便放下了,他怕甜筒热化了,先吃甜筒。一边吃,他一边看见曹烽在给他剥栗子,什么都没吃,就问:“你怎么不吃?” “我出去给你买东西的时候,已经顺便吃了点,现在不饿。” 这已经是常有的事了,曹烽对他非常大方,对自己节俭的毛病,段语澈发现过很多次。 “那你吃的什么?” 曹烽顿了顿,没骗他:“鲜肉包。” “……吃了几个?” “四个。” “……饱了吗?” “刚才饱的。”曹烽说。 “现在是又饿了?” 曹烽难以启齿地说:“……有一点。” 他的脑力劳动和食量是成正比的,消耗得多,吃的就多,刚才是吃饱了,只是骑车回来,这会儿又饿了。 段语澈很无奈,他给曹烽钱,曹烽从来都不要,段述民给也不要,段语澈知道他有一点存款,是奖学金,但不多,经常给自己买吃的,也不知道还剩多少。他把剩下的饭团推给曹烽:“吃这个。” 曹烽摇摇头,让他吃。 “我还不是怕你饿,怕你体力跟不上,你就说,你要怎么才肯吃,”段语澈也不急了,“是不是要我喂你?” 正准备撕开饭团包装,亲手喂他吃,就发现曹烽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好像很渴似的。 曹烽漆黑的双眼牢牢地盯着弟弟刚吃完香草甜筒的嘴唇,嘴角还带着白色的奶油。 第56章 第 56 章 段语澈在他的温柔里渐渐有些意识模糊,后来困了,眼皮子耷拉下来,就依赖在他怀里睡了。 这一夜他睡得很踏实,曹烽却没那么好受,倒不是第一次和弟弟睡一张床,可却是第一次,被他主动地这样抱着睡,仿佛全心地信赖自己般。 曹烽被他抱的有些痛苦不堪,大半夜的精神头又上来了,还不敢去弄,怕不小心吵醒他,弄他身上了,而且也怕把味道弄他被窝里,所以曹烽只能忍着。 他一口一口地嗅着段语澈身上的味道,慢慢地就没有那么浮躁了,心跟着平静下来,觉得这样很安宁。 他一连着几天都是这样,晚上去弟弟房间睡觉,早上起来得格外早,这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醒着,不会被别人发现。 只是有一次,他刚出去,就撞上了不知道出来干什么的常小斌。 “你怎么从……他房间出来?”常小斌抬头看着穿着睡衣的曹烽。 曹烽有些紧张:“我……昨晚用了小澈的电脑,没电了,我进去充个电。” “哦。”常小斌打了个哈欠,还是觉得有点奇怪,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过身就走了。 曹烽松了口气,还好他提前就想了一大把理由,就是段述民忽然早起看见他在段语澈房间里,他也有理由搪塞过去。 期末考试是在月底,他们暑假只放一个月,不领取通知书,学生成绩由校信通逐一向家长发放。 段述民收到短信,不出所料的是曹烽的成绩,一如既往的好,自从分科后,他的理科成绩优势便愈发地明显,总是能考很多个满分出来,无论别人怎么发挥,试卷难度高或者低,他次次都很稳定。 这虽然不意外,不过仍叫段述民觉得很高兴,更让他欣喜的是段语澈这回的成绩。 终于不是吊车尾了! 以前儿子喜欢控分,明明英语成绩好,但他偏偏就喜欢考个吉利数,考88分或者66分,其他科目更甚,几乎都是交白卷的零分。 总分加起来,也就一百左右,这个分数别说放在实外丢人,要是说出去这是他段述民的儿子,他丢脸得都抬不起头来。 但自从上回考试开始,段语澈这始终扶不起来的似乎就有了一点进步。 “进步太大了,儿子,你说,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不想要奖励,不就是考了两百多分吗……你高兴成这样。”段语澈觉得很丢脸,尤其是对比起曹烽的七百多分的成绩。 “那当然高兴!这比你上回考试进步了一百分!” 段语澈:“……” “必须给你奖励,还有小烽,这么优秀,叔叔肯定要给你奖励的。暑假你们俩想去哪里玩吗?我给你们报团……” 段语澈想了想:“那你给我买个芯片吧。” “芯、芯片?”段述民不太懂,这似乎是一种高新的东西,段语澈怎么玩上这个了? 曹烽忙道:“不,叔叔,不用买芯片,你给弟弟买东西吧!” 段语澈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想要个芯片吗?” “买了我也研究不了,那个东西要实验室的,要等离子蚀刻机,我现在的能力还研究不了,买来也是浪费。” “哦。”段语澈听不懂,段述民也听不懂,只听懂了儿子想要的东西,似乎是曹烽想要的。段述民想了想,问曹烽:“你想回家吗?叔叔下个月正好要去参加扶贫,要经过你们老家,顺便就带你回去了。” 曹烽摇摇头。 他对家乡,有深刻的、难以割舍的感情,只是曹烽现在还不想回去,他想等以后有能力了再回去,能做更多的事。 小孩什么都不要,说热不愿意出门,段述民只能请他们吃大餐,又买了新衣服。 暑假一放,虽然有曹烽陪着,但段语澈在家还是待的无聊,又开始联系他以前的朋友,发给蝈蝈的消息石沉大海,他已经失联了半年多了,段语澈还在想是不是家教特别严,还是手机被没收了?怎么一直没见到人。 这都放暑假了,也不至于呀,寒假就不见人说要断网学习,怎么暑假还这样? 他只好发消息问周泽亮,问他知不知道些什么:“你知道他家住哪的,他不回消息,我就老担心他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他爸破产了没脸出来见人?” “我也不知道他家住哪里的,他们现在也不回我消息,应该是在学习吧……”周泽亮倒也没什么,因为他是有女朋友的人,女朋友不让他跟人鬼混打牌,所以虾哥他们不主动联系自己,他反而很轻松,至少不用想方设法地拒绝了。 周泽亮想了想道:“不过虾哥和蝈蝈他们喜欢去那家足浴,和那里的经理啊前台都很熟,我们可以去问问看。” “行,那干脆就今天去问。” 周泽亮没意见,因为他女朋友对段语澈没意见,觉得是可以交往的朋友,再说了,段语澈今年几乎没跟他出门玩过,是难得给他来次电话。 在地下室搞发明的曹烽,什么都不知道,是吃过晚饭看见他换衣服才知道段语澈要出门玩。 “跟谁?” “跟周泽亮,你不用担心。” “哦……他女朋友也去?” “他女朋友应该不去,怎么,我们去洗脚,你也要去?” “洗……”曹烽眼睛一下睁大,张了张嘴,“怎么去那种地方。” “什么那种地方,我去过的,就一个足浴,按摩足底穴位放松精神的。你书读的这么多,思想怎么这么封建。” 曹烽知道足浴是什么,不就是洗脚吗?如果是段述民去,他肯定没意见,但是段语澈要去……他只要一想到有人要碰弟弟的脚,就觉得很不舒服。 “能不能……不去啊,你想洗脚,哥给你洗,我会这个。”曹烽用商量着的语气问他。 段语澈:“……” 他忽然想起来,曹烽之前有一回说自己在盲人按摩店打过工的事。 “我也不是为了去洗脚的,我是有正事儿要办。” “什么正事儿?” 段语澈不高兴了:“你怎么盘问得比我爸还多,我说正事那就是正事!” “别生气……汤米,那哥哥陪你一块儿去,行不行?”曹烽放软了语气,“要带什么东西吗?” “带什么?你要带暑假作业?” “不是……”曹烽窘迫地说,“带不带香皂什么的?” “不用带那些,洗脚城什么没有啊,正好你去修个脚。”说曹烽皮糙肉厚,还真是皮糙肉厚,不知道以前是吃了多少苦,脚底都磨出了一层茧,不过曹烽平时洗澡应该很认真,身上是很干净的,有很淡的体香。 吃过晚饭,周泽亮就给段语澈打电话了,两人给段述民说出去玩一会儿,段述民也没细问。 打车到洗脚城楼下,和刚刚到的周泽亮碰面,周泽亮说:“我刚刚联系到虾哥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我先是找了xx,又找了xxx,最后通过xx的女朋友的朋友,找到了虾哥的女朋友,然后我就打电话啊,就问他说好久没见,兄弟最近学习成绩进步没?他就说……”他像连珠炮似的bb了一大堆,接着说,“然后我就问他,小澈说你们玩消失,怕你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虾哥说没有,我说那为什么不回消息啊,虾哥说原因很复杂,一句话说不清楚,让我自己去问蝈蝈……” 周泽亮:“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你说,是不是蝈蝈真的家道中落了,还是说他失恋了?这也不至于啊……” 曹烽就在旁边,听得直皱眉。 段语澈却仍是一副迷茫的模样,好像想不通似的。 曹烽忍不住说:“你们来洗脚城,就是为了……说这个?” “那当然是为了洗脚啊!”周泽亮并不讨厌曹烽了,就是因为曹烽的关系,他才能追到女神,所以看他顺眼了许多,“烽哥,你来洗过没?今天我请,保证舒服。” 曹烽眉头皱得更深,出了电梯,周泽亮去报电话号码问前台,说自己是预订了的。而段语澈,这发现曹烽的表情很凝重,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就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的眉心:“你害怕这个啊?” 曹烽锁着的眉头,一下就放松了,摇摇头,低声说:“没。” 周泽亮拿了号牌,正好回头看见他俩这样,心里一下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你俩这样跟小情侣似的……来,一人一把钥匙,鞋脱了换拖鞋进去。” 曹烽是真的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金碧辉煌的装修,有种泰式风情。 有人把他们引进了一间包间,关上了门,让他们换衣服。 “这还要换衣服?”曹烽的脸色一瞬间又变得难看了。 “当然换了,你以为一个小时,就只按脚?”周泽亮看他愁成那样,忍不住说,“哎呀,烽哥,不是你想的那种,很正经的,不正经我也不能带小澈来啊,你说是不是?” 曹烽勉强地点头,看着段语澈已经脱了长裤,就站到周泽亮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你挡我干什么,我又不偷看他换衣服,都是男的怕什么啊。” 那边段语澈衣服换好,被他这句话逗得笑出了声,喊了一声:“曹烽。” 曹烽这才走开,他坐下,十分不自在地换上了衣服,这次没人替他挡了,周泽亮由衷地夸了句:“哇塞,烽哥身材很不错啊,有这么多腹肌,还很有本钱。” 曹烽面无表情:“嗯。” 很快,就有人来敲门了,进来的是两男一女,端着足浴桶。 还有服务员推着车进来,倒了水,端了果盘。 周泽亮打开电视机,那三个技师蹲下来,在足浴盆里倒入药包,给曹烽按脚的是个女生,他显得更不自在了,差点站起来就想走。 给段语澈按摩的是个男技师,普通长相年轻人,胳膊上腿上搞了很丑的纹身,戴着耳钉。 曹烽就盯着他看,把人技师盯得发毛。 在女技师问他:“要不要剃一下腿毛的时候。”曹烽忍无可忍了:“我不洗了。” “啊?这才十分钟啊。”女技师说,“是我洗的不够好吗?” “不是你的问题。”曹烽板着脸,周泽亮就开始笑话他,说他怎么胆子这么点大,刮个腿毛怎么了,有什么不乐意的还不洗了,又对那技师说:“你别管他了,休息一会儿,不会扣你工资的。” 段语澈似乎也不是很喜欢有人碰他,尤其是曹烽还在旁边双目冒火地瞪着那个男技师,他一抬头就看见那男技师在发抖,过了一会儿也说:“算了算了,不洗了,我看电视。” 周泽亮纳闷的不行:“你们俩怎么回事,一个个的,又没让你刮腿毛,你腿上那么干净也没东西刮,这技术多好。” “你自己按吧。”段语澈看了曹烽一眼说,“我吃水果。” 周泽亮撇了撇嘴,问技师:“你们经理在吗?我找你们经理有事。” 从经理那里,周泽亮得知蝈蝈就一周前来过一次,每个月都来,有时候隔着两三天就来,有时候隔着半个月。 “看,他还来这种地方玩儿,说明他爸肯定没破产,还说明他家里管得其实也不严,说在努力学习的话,多半也是骗我们的,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他在我们面前玩起了消失?”周泽亮头头是道地分析。 “可能是……”段语澈猜了猜,说,“我也不知道,想不明白。” “没事,我总得把他人找到,问清楚啊,你放心,这事儿我肯定给你弄明白了。” 曹烽表情显得越发凝重了,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段语澈请了周泽亮吃完夜宵,直到段述民打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家,这才和曹烽打车回去。 “你刚才按摩的时候怎么回事,怕痒?”到了车上,段语澈才问他,“怕刮腿毛?” “不是……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也不喜欢别人碰你。”曹烽虽然觉得这有点小题大做,可难免觉得不舒服,“而且我觉得那按的也不怎么样,不痛不痒的,能叫按穴位?” “那是你皮糙,我可痒了。” 曹烽似乎被他一句话给点燃了,就扭头看着他。 “我不信你什么感觉都没有,你不怕痒的?”段语澈还没意识到,伸手戳他的腰,“这样也不痒的吗?” 戳了几下,曹烽猛地就抓住了他的手,空气凝滞了几秒,段语澈抬起头来看着他,表情带着无辜。 眼睛好像在说,还在车上。 第57章 第 57 章 曹烽克制了一路,段语澈好像是真不知道他忍得有多难受,已经被曹烽给攥着手了,还用手指挠他的手心,盯着他的表情看,仿佛就是想看他忍耐得难受的模样。 曹烽深呼吸,喉结滚动,下颌绷得很紧,还是没舍得把他的手给掰开。 前面开车的司机师傅,已经注意到了后座的情况,害的他一直瞟后视镜,想确认到底是俩男的,还是一男一女。 说是两个男的,怎么氛围怪怪的,而且瘦一点的那个长得也太标致了,说是一男一女,那女孩儿怎么那么像男孩子,英气勃勃的,听声音也是个男的。 直到抵达小区门口,他还是没敢确认这个客人的性别。 他们小区管得挺严,出租车一般不给进。 曹烽牵着他刷卡进去,段语澈看他还是绷着脸,忍不住说:“不就是挠你痒痒吗,这么不高兴啊?” “没有不高兴,我是……”曹烽本来很担心之前蝈蝈找他麻烦,他反过去威胁的事败露,惹段语澈不高兴。结果一路上被弟弟挠手心挠得根本没空想其他的,曹烽满脑子的想把他作恶多端的小手扣起来,把他压在床上,不让他乱动…… 段语澈:“嗯?是什么?” 曹烽无奈地笑:“你在车上这样,这样。”他说着也挠了下段语澈的手心,动作很轻,段语澈当即敏感地抖了一下:“哥哥别挠我,我怕痒……” 曹烽的心脏跟着颤了一下,又是一道深呼吸,低头在他耳畔说:“现在知道我刚才多难受了?” 这贴着耳朵的柔软碰触,带来一阵颤栗,段语澈耳根子一红:“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不这样了,我不是看你不高兴吗,看你眉头皱着,还以为你暑假作业丢了呢。” 曹烽垂头看着他,眉眼舒展开,用力地握了下他的手:“那个按摩按得太差了。” “哦,因为她要给你剃腿毛吗?” 曹烽:“……” 他怕弟弟觉得自己小心眼,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就那个纹身的,他……” “他摸我?”段语澈挑眉。 “嗯……而且按的技术也不好。” “你还知道别人按得好不好了?”段语澈说着,“哦对,我想起来了,你说你在按摩店打过工。” 曹烽本想说自己也不怎么会,只看过,结果一听他这句话,忽然就接了口:“我肯定按得比他好,弟弟,你要不要……让我试试。” 段语澈单纯以为他想证明自己是真的做过这个工作,技术很好,都没往更深处想,就应了好。 家里还亮着灯,段述民看见他们回来就,顺口问了句:“玩的怎么样?” “挺好?”段语澈说。 “你们饿不饿,吃不吃点什么?我刚买的葡萄。” 段语澈说刚吃过夜宵,段述民就让他拿一串进去吃。 家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而常小斌读的大专也开始军训了,学校不怎么样,军训却要半个月。 曹烽见段述民迟迟没有回房间睡觉的意思,也不敢进弟弟房间,就怕段述民忽然不打招呼进来。 他翻开暑假作业,只是脑海里不住地闪过一些画面,想到弟弟,就让他忍不住地勾起唇角,手心还残留着他手指尖挠动的细微感觉,身上像过电一样地酥-痒酸麻。可又一想到弟弟在查蝈蝈的事,就皱起了眉。 刚写了两页,曹烽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回过头一看,段语澈已经打开了门,就站在门外:“你还在写作业?” “没有写了。”曹烽关了练习册。 “我爸让我给你端个果盘来。”他走进来。 曹烽问:“叔叔还在看电视吗?” “还在看啊,看那个黎巴嫩打仗的新闻,怎么?我就进来看看你是不是在学习,是的话我就走了。”段语澈把果盘放在他的桌上,盘里两串葡萄。 “没学习。”曹烽不让他走,一把抓过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身上坐着,曹烽从后面抱着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低地说:“你那些朋友……哥一直觉得,他们不太好。” “你说谁?周泽亮吗?” “不是他,他没什么,我说的是……就你今天打听的那几个,上回哥去ktv找你,你们还在玩打耳光,我觉得他们……不是什么益友。”他把鼻子拱进弟弟脖颈处的皮肤。 段语澈略一敛眉,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手掌摸了摸他脖子后面,连着后脑勺的窝,上次带曹烽去缝了针,伤疤还在,有一条能触碰到的痕迹。 “他们不是坏蛋。”段语澈耐心地解释,“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那样的,可那是我朋友,我的朋友突然不见了,都半年多了,也没个消息,我能不着急吗?” 他有些急切地说:“弟弟……你能不能,不跟他们一起玩了,也不要去查,你朋友怎么陪你玩的,我都可以陪你。”段语澈脖颈处跳动的脉搏,温暖而又有节奏地挑动着曹烽的神经。 这话他依稀记得曹烽说过,现在又提,惹得他有些不快,他说话直接:“曹烽,你不能代替所有的、我人生中出现的角色,你没有这个权利。” 曹烽的呼吸一窒,好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给打击到了,出气很沉重地扑在他的脖子上。 他沉默了许久。 段语澈也没说话,可还是心软,就摸了摸他长长的,软软的卷发,接着道:“你吃葡萄,别生气。”他捏着一颗塞到曹烽嘴里,见曹烽顺从地吃了,便笑了一下,接着回过头去,凑近曹烽,手指从他的头顶,滑到他的肩膀上,歪着头便亲了他一下。 曹烽的呼吸顿了顿,葡萄在嘴里含着,甜涩的味道蔓延,段语澈的舌尖在他唇上轻轻一点,又快速地收了回去,在曹烽被他点燃情绪的那一刻说了句:“我忘了锁门了。” “我去看看。”曹烽眼里明亮的火花一瞬间就熄了。 他打开门出去,看见外面客厅电视还亮着,认真一看,段述民已经靠在沙发上睡了。 曹烽就给他拿了个毯子,盖在他身上,接着把电视声音调到了最小。 他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锁了门。 段语澈穿一条短裤,盘着两条长腿正坐在他的床上,皮肤白得晃人眼:“都这么晚了,你不学习了吧?” “嗯。” 段语澈:“你来,我们玩会儿。” 曹烽眼神暗了下来,坐下来:“玩什么?” “足底按摩啊!我看看你专不专业。”他把盘着的腿搁在了曹烽的腿上。 第58章 加更 过了十分钟。 “你这按的还不如那家按摩店呢!你说你在盲人按摩店打过工,怎么按得这么差。” 曹烽没好意思说,他是在按摩店兼职洗脚盆,不是什么正经的按摩师,虽然墙上贴着人体穴位图,他也总看,记得一些,但在段语澈身上……他又总是分神,皮肤是柔软而温热的,触感舒服得叫人爱不释手,别说专业,曹烽能控制住自己都不错了。 他说:“没干多久。” “那我不要了,太痒了,你这叫什么按摩,你是抚摸。”段语澈被他摸的有点难受了,准备抽回自己的腿,“你把葡萄吃了吧,我回房间睡觉了。” 曹烽攥住他的脚踝,眼睛瞥向他的腿,弟弟是不是…… 他也不好意思问,就说:“小澈,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你身上太热了。”段语澈表情是一本正经,把裤子拽了过来。 其实他这辈子都没有被人抱着睡过,好像打小就没有那样的经历,他得承认,被拥抱的感觉让他从心底滋生出幸福来,他还挺喜欢睡觉的时候靠在曹烽身上,这能让他格外的安心。 不过这是最热的八月,段述民怕他感冒不让他把空调温度开低,他自己睡着都嫌热,别说和曹烽这么个大火炉睡一块儿了。 “我走了啊,你把手松开。”他轻轻地踢了曹烽一下。 曹烽犹豫了下,舍不得地放开了:“我送你回去。” “就一个走廊,有什么好送的。”段语澈想快点回去。 曹烽站起身:“外面没开灯,很黑的。” 曹烽坚持跟他出去,段语澈看见段述民睡在沙发上,就走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把电视关了。 电视机一关,段述民马上就醒了,用充满倦意的语气说:“哎呀,我睡着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段语澈和曹烽:“你们俩怎么还没睡呢。” “马上就睡了,你回房间去睡觉吧,别睡沙发了。” 段述民精神了一点,拿着毯子起身:“你们俩也早点睡,这都几点了。” “好。” 曹烽把段语澈送回房间,还不肯走:“弟弟,你真的……不跟我一起睡吗?” “不要不要,你快走。” “可是你都……”曹烽不知道怎么说,顿了顿,“要不然,要不然我帮你?” 段语澈愣了一秒,脸腾地就涨红了:“你不用管我!你怎么连这个也要管!” 他不排斥和曹烽亲吻,在他看来这都是很自然的事,可一旦涉及到那方面,他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办的,那是一个从未涉足的禁区。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我是说,用……手。”曹烽语无伦次,抿紧了唇,自己也觉得害臊——弟弟年纪还小。 段语澈摇摇头,推他出去:“你别管我。” “哦,那我就……走了啊。”曹烽有些失望。 段语澈:“嗯。” 曹烽低头亲亲他的鼻尖,像蝴蝶那样停留了几秒,低声道:“弟弟晚安。” “……晚安。”段语澈睫毛微颤。 曹烽出去,段语澈关了灯,躺上床,犹豫了一下,把手伸了下去。 瑞士算是一个平等也很平和的国度,可很多白种人,仍然是天然的会对他这样的华裔带有歧视的眼光,他偏瘦弱的身高和身材,还有因为人种原因,发育上的问题,总会让人嘲笑他像女孩。 后来他就特别注意,从不在有人的时候去上厕所。 十岁多的小孩,还没形成完整的世界观,或许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会给别人造成伤害,可当时年纪还很小的汤米,对这些事却有着很深刻的记忆,是他每每想起来,都想忘掉的经历。如果在他小的时候,有一位父亲去开导他,或许就不会在他心底留下这么深的阴影。 回国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事了,自己长得不矮,相反还算高的,发育也很正常。 段语澈闭着眼睛,弓着身子,脑海里想的却是曹烽,想的是曹烽的手掌,有些粗粝的,不算光滑的掌心。 片刻后,他抽了几张纸巾,接着坐起来,喝水,吃钙片、维生素。 他要长高! - 整个暑假只有一个月,很快,开学了。 常小斌的学校离家有段距离,他想要住校,段述民就让他住,每周会回来一次。 而段语澈花了一个假期,精心修饰出来的英文演讲稿“nopersonisanind”,被老师统一寄给了比赛主办方,正在参加选拔赛。 过了有半个月,邀请函就寄到了,证明他通过选拔了。该赛事虽然不及国际英语竞赛那么火爆,但门槛更高,主办方甚至还邀请了lelts作为口语测评机构,普通的学生恐怕一开口,就会被刷下。 老师挺激动,两个学生都入围了,能参加省赛,要是拿奖,对自己评优是好事,对学校而言也是好事。 在给两个学生上课的时候,他大致讲了省赛的两个环节:“一个就是定题演讲,但尽量不要有背诵痕迹,演讲不是背课文,注意眼神,一定要坚定,要有变化,讲到煽情的地方眼神就要煽情,讲到激动的地方眼神就要激励,不能只盯着某个地方或某个人……” 段语澈听得头都大了,不停地抽嘴角,这是演讲还是表演。 老师继续说:“然后是即兴演讲,我比较担心段语澈,说你呢,别撇嘴!你口语我不担心,但是你的知识储备量还远远达不到,不过即兴的题目其实都挺简单,我准备了一份往年的考题,每个题都写一份500词的稿。总之,提前做好准备,最近的时事多关注,其他的也没什么好说的,省赛的初赛定在下个月月中,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 段语澈捏着刚发的考题,看见满满一篇,几十道题目,整个人傻了:“这么多全都要写啊?” “你也可以不写,”老师笑眯眯地说,“背给我听就行了。” 下课后,曹烽去他们上课的小教室找他,看见段语澈愁眉苦脸地在用头撞书桌,一边撞一边骂听不懂的脏话:“我为什么要想不开去参加这个,我想不开……” 吓得曹烽马上过去,手放在桌上,段语澈一头撞在他的手心上,抬起头来。 曹烽问清楚发生了什么,看了眼考题,发现都挺常规的,就说:“哥哥帮你写吧。” “啊?”段语澈看着他,有些心动了,只是过了几秒又摇摇头,“你帮我写没有用,知识是你的,不是我的,不过你可以帮我查资料,我来写论点。” “好。”曹烽摸了摸他的头,说,“比赛是多久?” “过了国庆,十月中吧。”段语澈觉得自己肯定不可能过这个初赛,心里也没有报多大的希望,可好歹准备了这么久,不去参加始终不甘心。 而且总要做出个成绩,才对得起他这段时间的努力,如果能拿一个小小的奖,就可以骄傲地告诉段述民自己背着他其实有在认真,自己并不是那么无用。 ——段述民的确发现了儿子的转变。 有时候会听见段语澈在房间里朗诵些什么,而且儿子还经常跑到曹烽房间里,一起学习。 有一回周末早晨,甚至还看见儿子穿着睡衣从曹烽房间里出来。 他纳闷,一问,段语澈说是昨晚学习累了,就趴着在曹烽那里睡着了。 后来他格外地关注,又撞见了一次。 这两小孩关系真好,比之前还要好——不过段述民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儿子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谁对他好吧,他就会特别依赖这个人。 前两年他妈妈去世,自己关心他,他便开始依赖自己,现在曹烽是替代了自己的位置。 晚上,段语澈还是在曹烽房间里学习,曹烽上网帮他找论点找相关资料,复制整理在文档里,他再提取信息,写稿。 过程是有些枯燥的,可能一个晚上都搞不定一篇,不过他白天上课,也经常是在写这个,进展是比较快的。虽然累,但只要想到拿奖,要让爸爸看见自己的努力,好像就没那么辛苦了。 他打起精神来,连续写了很久,最后打了个哈欠。 困了。 “曹烽……我睡十分钟,你过十分钟再叫我起来。”段语澈放下笔,趴在桌上。 曹烽看他辛苦,太心疼了,说:“去床上睡吧?” “不去床上,不然我就起不来了。”他趴下,闭上眼睛,“十分钟,就十分钟,你记得叫我。” 曹烽看着时间,又侧头看着他,弟弟趴在手臂上,脸颊压着,又密又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勾勒出弧形的阴影。 他看得入了神,觉得弟弟像个娃娃那样好看,时间到了也舍不得叫醒他,便很轻地站起来,打算抱他到床上。 没想到他根本没睡熟,慢慢睁开眼,又疲惫地垂下:“我睡了多久?” 白天上课,晚上还在搞比赛,一贯懒散的他很少这么用功,大脑消耗得过度,精神就不太好。 曹烽:“十几分钟……汤米,别写了,先睡觉吧,你现在这样的状态继续写,其实是事倍功半。” 段语澈被他抱到了床上,一沾上床,就舒服得不想动弹,立刻就被说服了:“那好吧……” 不过马上,他就想起来了一件事,挣扎着想坐起来:“不行,我得回房间。” “……我还没吃钙片。”他嘟哝着道,眼皮已经阖上了。 曹烽哭笑不得:“我去给你拿过来,别乱动了,乖乖休息吧。” “好……”他小幅度地点点头,“还有维生素。” 曹烽出去,去给他拿钙片,接水的时候碰上段述民,段述民就问了句,曹烽说弟弟学累了,困了,走不动路,但是还记得要吃钙片要长高这件事。 段述民感慨:“现在小孩营养就是好,我现在都没一米八,他才十七岁,就比我要高了。” 曹烽就默默地打开钙片的盖子,拿了一片出来给他。 段述民乐呵呵地接过:“虽然长不高了,不过还能治疗我的骨质疏松。” 曹烽耽误了两分钟,回房间,弟弟好像已经睡着了,脸颊透着红。 “汤米?”他把钙片、维生素bce全都倒了一片出来,低声唤他。 段语澈眼睛都睁不开了,但还听得见他的声音,知道是要吃钙片了,迷迷糊糊地张开嘴:“啊……” 曹烽迟疑了一秒:“我喂你?” 他慢吞吞地点点头。 曹烽看了眼几片药片和水杯,又看了眼张着嘴乖乖等着喂的弟弟。 接着,他把一片维生素放进嘴里,又喝了口水,垂头,慢慢地用舌尖顶进了他的嘴里。 第59章 第 59 章 段语澈被他弄醒了,睁开一条缝,抱怨:“你干什么啊……” “……没什么,”曹烽特别不好意思,“就亲你一下。” 段语澈都懒得抬眼骂他耍流氓:“那你把钙片给我。” 曹烽没好意思那样喂了,就用手捏着钙片放他嘴里,钙片是巧克力味的,段语澈嚼吧嚼吧,几口就吃了,翻身就裹着被子睡了。 曹烽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从后面抱住了他。 段语澈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就没动弹了。 一大早,段述民接到女友的电话急匆匆要出门,出门的时候想着去看一眼儿子,走到段语澈门口,才想起他昨晚是睡曹烽那里的,就走过去想打开曹烽的房间门。 房门是锁着的。 曹烽现在怎么也和段语澈一个德行,爱锁门?段述民挺纳闷,但也没尝试用钥匙开了。 结果这时,房门却忽然打开了,曹烽一开门,忽然撞见段述民,感到意外:“叔叔。” “啊哈哈哈,我正准备出门,看你俩起床没有,起了就好,必须要吃早饭的,不然对肠胃不好。” “好的。”曹烽仔细地看着段述民的表情,慢慢放下心来,应该不是怀疑自己,“叔叔你回来吃午饭吗?” “今天还有事,要晚上才能回来,小烽,我出门了。”段述民约莫是有什么急事,穿上鞋,提着一个袋子就急忙走了,曹烽打开冰箱,开始做早饭,做好了就去叫段语澈起床吃饭。 下午,曹烽在地下室搞研究,段语澈也在写他的演讲稿,写了一会儿,他有点拿不定主意,曹烽也不在旁边,没人给他意见,就抱着资料本子去地下室找他。 曹烽见他过来,就放下了手里的事。 “没事,你忙你的,我就一个问题,这个题跟科技发展有关的,你帮我看看……” 曹烽低头看了眼,题目是科技发展对我们的生活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题,曹烽告诉他可以怎么写怎么写:“如果是我来写,我就从自身出发,我在山里的时候,没有信号,也用不上手机,买不起这个东西,寨子里传话全靠吼,我跟你爸爸沟通,也全靠写信,一封信来往几个月,而一条短信,一通电话,只需要无线波的传递。所以科技实际上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也让彼此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 段语澈有点听不懂,曹烽又说:“既然是你的演讲,那就从你自己出发,科技对你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吗?” 段语澈想了想:“可是,我小的时候……我妈就做机器人给我玩了。” 曹烽:“这不就是一个角度吗?你妈妈会做很多代表着前沿科技的艺术。” 段语澈哦哦两声:“你说慢点,你讲中文我脑子转不过来,我记下来。” 他坐在按摩椅上,垫着本子记曹烽说的观点,记着记着,他开始发散思维,在笔记本上写这件事带给他的印象。妈妈是因为经常不在家,所以才给他做玩具玩,大部分都有很强的科技含量,玩具是很好玩的,拿给任何一个小孩子,他们都会爱不释手,会很喜欢,但他不想要玩具,玩具只能是一个朋友,可这个朋友还不会讲话。 段语澈写着写着,就停笔了。 曹烽看他表情不对,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本子,记录的文字很杂,他也看不懂到底是哪一门语言。 “汤米,怎么了?”曹烽弯下腰,很近地看着他。 “没什么,就是突然……”他声音有几分沮丧,抬起头来盯着曹烽的眼睛笑了一下,“我没事。” 曹烽看见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但还对自己笑,感觉特别心疼,猜是不是因为提起了妈妈,所以勾起了什么伤心事。 他出伸手去,拇指抚过他的眼角,声音很温柔地说:“别难过弟弟,哥哥在呢。” 段语澈觉得有点丢脸,别过头去:“都说了我没事。” “我知道的。”曹烽弯腰抱他,又亲了亲他的嘴角,低低地倾诉,“我爱你。” 这一次的拥抱持续了挺久,段语澈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身体相贴,他能感觉到体温和爱。 刚从学校坐车回家的常小斌,以为家里没人,结果又听见地下室有点动静,心想是不是曹烽在搞发明,还有点好奇,于是就放轻了脚步,想走下去偷偷看一眼。 这一看不得了,他差点没叫出来! 这两人的关系好,他一直是知道的,刚开始他来以为他们俩关系也不怎么样,后来才发现,对比起自己,段语澈对这个同样是寄人篱下的曹烽,不知道要有多好。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曹烽每天早上给他做早饭。 上回看见曹烽从段语澈房间里出来,他还怀疑了一段时间,觉得曹烽是不是在家里偷鸡摸狗,他原想隐晦地提醒段语澈,后来观察了两次,发现曹烽是晚上就偷偷地进段语澈的房间,到早上才出来。 这就更奇怪了。 他当时一直没想明白,也不敢去问怎么回事,就怕这两个人都针对自己,可到了现在,他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睡一起。 常小斌震惊地瞪大眼睛,又捂着嘴转头去看,两人还抱在一块儿的。 这种行为在他眼里,就和变-态没有任何区别! 表哥知道这事儿吗? ——肯定还不知道,表哥这么疼儿子,要是知道,那还不得让曹烽滚回老家? 常小斌突然看见这样的秘密,一时也不敢声张,也没出声,脚步特别轻地上楼去。 段语澈却忽然睁开眼睛,望向楼梯的方向。 他感觉到了好像有人,感觉到了视线,但一睁眼又没看见人。 常小斌回了房间,尝试给段述民打了个电话,电话没打通,他有点焦躁,又沉不下心来,他觉得这事必须得给表哥说,哪怕是为了表侄子的健康,也得说。 可他又想,要是说了,曹烽是不是就完蛋了? 曹烽成绩很好,他有很好的前途,未来一片光明,可……他对段语澈做的事,实在是太恶心了! 常小斌想起来就觉得有点反胃,两个男的,这也不怕得病!他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自己到底该不该说? 曹烽忙完,段语澈也写完了,肚子饿了,才上楼来。 是看见门口放着的鞋,他才意识到常小斌回来了的。 这时,常小斌从房间里出来了,看见他们俩了,也没说话。 段语澈看了他一眼,顺口问了句:“小表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没多久,我看家里没人,以为你们不在家呢,结果你们在呢,哈哈哈。”他表情有点不太自然,不是很想待在家里了,越看越觉得他们身上有艾滋病。 学校的宣传栏上专门写了,同性行为容易传染艾滋。 艾滋是什么,他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人,也知道得很清楚。 段语澈盯着他看了几秒,看得常小斌越发不自在。 曹烽正要做晚饭,段语澈没让他做:“我想出去吃老鸭汤,曹烽你别做饭了,小表叔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我就不去了吧,你们去,你们去。”他仿佛松了口气似的,擦了擦额头根本不存在的汗珠。 段语澈看他表情,好像感觉到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也没告诉曹烽,然后出去吃饭的时候,给常小斌发了条信息:“刚才我们在地下室,我看见你了。” 常小斌:“……” 接着,他就没再管了,或许常小斌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哪怕他告诉段述民,但只要他和曹烽不承认,段述民会相信常小斌这样荒谬的揣测吗? 他不免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东窗事发,段述民知道了他和曹烽的事,段述民会怎么处理? 自己马上也要成年了,而曹烽也是个成年人,大人是没有办法干涉他们的决定的。 再说了,自己那里还有点小金库,一旦他成年,回瑞士做了遗产公证,就是个经济独立的成年人了。可他怕的不是这个,他怕的是段述民会受到伤害,他不想伤害父亲。 他不确定常小斌会不会说,也并不确定他到底看见了什么,打算晚上回去找他谈谈。 结果回家的时候,常小斌人已经不在家了,看样子是跑回学校了。那他有没有给段述民说?段语澈也不知道,他只好给段述民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以他的语气来判断好坏。 好在段述民语气如常,说晚一点回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段语澈想了很久,决定先下手为强,为了避免常小斌突然捅他一刀,他还是先开导开导父亲。 他在家里等到了很晚,才等到段述民回家。 “爸,我有点事跟你说。” “诶?什么事?” “我们去书房说吧。”段语澈把他推进了书房,打开了灯。 “什么事啊搞得神神秘秘的。”段述民哭笑不得。 “我有个朋友。”段语澈沉吟了几秒,“就是我一个邻居,victor,他是我以前在苏黎世的邻居,对我很好的。最近他想来中国玩,我想邀请他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 “那敢情好啊,我们家随时欢迎你的朋友入住,欢迎国际友人!” “不是,我找你说,是因为我这个朋友,他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啊?”段述民困惑,“他怎么了?” 段语澈看着他,慢慢地吐出:“他是个同性恋。” 段述民一下子噎住,半晌说:“你朋友……v、v……他叫什么来着,男的女的?” “男的,爸,你歧视别人吗?会不会觉得他有病?就不让他住我们家了。” “这怎么会呢!”段述民说,“现在什么年代了,你爸我也不是老古板,同性恋怎么了?社会上也不少这个群体,你们老外开放点,就更正常了,而且我知道这不叫病,怎么能叫病呢,都是妈生的爹养的。” 段语澈嘴角稍微缓了一个弧度:“所以你不歧视?” “当然不了,不……等等,你那个朋友,他对你……?” “哦,我回国的时候才十二三岁,他不恋-童,更不喜欢我这样的。”段语澈说。 “哦哦。”段述民彻底放下心来,大度地挥手说,“让他尽管来吧!欢迎他来中国!到时候就让他睡……睡你的房间,你没意见吧?你就跟你曹烽哥哥睡一间。” 第60章 加更 段语澈还在折腾他的jumbo拼图,这需要非比寻常的耐心,看见曹烽进来,就随口说了句:“你推荐的歌不错。” 乍一听曲调似乎有些俗,但细听发现歌词很美,就是打死他,也不可能写出这么美的句子来。 曹烽还真没想到他会喜欢,有些诧异,接着笑了:“你喜欢听中文歌吗?” “学中文的时候就听,我妈喜欢邓丽君。” 曹烽是第一次听见他提起妈妈,还愣了一下,坐在拼图毯旁边道:“你妈妈在瑞士吗?” 刚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个家没有女主人,而段述民也没跟他解释,只在提到弟弟的时候说:“你弟弟小时候跟他妈妈在瑞士生活了很多年,被我们给惯坏了,要是有什么不懂事的,你就顺着他。” 段语澈摆弄拼图块的动作顿住,但只不过一秒钟,非常短暂,他头也不抬,语气也很平静:“她在天堂。” 空气寂静了片刻,曹烽低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摇摇头,并不在意。 曹烽原本是过来陪他写作业的,这下,也不敢问他写不写作业了,默默地卷走一半的拼图块:“我帮你一起拼吧。” 段述民刚才看见曹烽抱着练习册和课本进去,还以为两个孩子在学习,房间里怎么这么安静?他偷偷打开门看了一眼,结果发现两个小孩坐在地上玩拼图。 他开门的动作被段语澈捕捉到了,一秒抬头锁定他。 段述民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在玩拼图啊?” “嗯。”段语澈不乐意搭理他,这几天段述民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忙什么,经常不见人。 段述民走进来:“好玩吗,我跟你们一起玩吧?” 段语澈没说话,段述民心里纳闷得很,这孩子是怎么了? 他说:“作业都写完了吗?” 段语澈看了他一眼,正想说没有,就听出曹烽出声:“写完了,弟弟刚刚写完了,我陪他写的。” 段语澈的目光转向曹烽,像是不解,曹烽继续说:“这几天的作业都是我陪着他一起写的,每天都有交,老师也表扬他学习认真。” 段述民立刻展颜一笑,狠狠搓了搓儿子的头发道:“我就知道,我儿子读书怎么可能没我厉害,这不就比我厉害多了吗,继续努力。” 虽说他对段语澈没什么要求,但终究是很在意他的学习成绩的,这年头家长爱攀比谁家小孩学习好,每回开分行会议、表彰、聚餐,说到这个话题他就闭嘴,还总有人问他家小孩是不是上高中了,考了多少分。而且他也问过段语澈,段语澈说不想出国读大学,也就是说要留在国内了,可他这个成绩……自己就算在临州市再如何有头有脸,也不可能把他这个专科水准的儿子送进好大学的。 段述民一走,段语澈就问曹烽:“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我……”曹烽顿了顿,小心地看他,“怕叔叔骂你。” “他不会骂我的,顶多就是对我失望而已。” “不过我也没骗叔叔,你这段时间每天都交了作业。”没交作业的会罚站,段语澈最近两周都没有被罚过。 “抄的而已。”他头也不抬,正好找到了一片,拼上去后,抓了把浪味仙塞嘴里。 曹烽想让他高兴一点,就努力地找话说:“房间里放了钢琴,你怎么都不弹呢?明明弹的那么好。” “我弹的不好,是因为你不懂这个,才觉得我弹得好,而且我也不喜欢弹钢琴。” “那为什么……” “因为……”段语澈并不是很想说这些,有种把伤口扒开给别人看的感觉,他沉默了几秒,摇摇头,问:“你喜欢听我弹钢琴吗?” 曹烽说喜欢。 “那下回再给你弹。” 小的时候,妈妈总是不在家,常常把他丢给德国邻居家托管,他打电话给妈妈,妈妈也总是说,这个展还有多少天才结束,走不开,让他再等等,说给他带礼物回家。 妈妈不回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小tommy想尽办法,想要小姨过来看看她,就告诉小姨自己跟邻居学了钢琴启蒙,但是学不好,想让她来教。 小姨那时候才刚刚音乐学院毕业,听见这事,立刻过来看小外甥tommy,发现他居然有很高的天赋,喜出望外。 终于,他学会第一首完整的曲子,让小姨给妈妈打电话,让她回家听自己弹钢琴,这很管用——过了几天,她回来了。 早上,段语澈赖床起的迟了,在车上吃早餐,是曹烽摊的玉米饼,不过曹烽管玉米叫“苞谷”。 他还挺喜欢吃的,因为上面还抹了层话梅酱,酱也是曹烽自己做的,口味和超市里买的那种,有很大的不同。 曹烽抱着崭新的英汉词典,正在背单词。 段语澈看他嘴里念念有词,在背拼写,但就是不出声,就提醒他:“你这么背不出效果的,你得出声。” “可是……”曹烽有些羞耻,他不敢大声读,因为知道自己读的不好,会被笑话。 “没人会笑你的,你要是不开口,说的永远都是哑巴英语。”段语澈非常认可英语的重要性,哪怕他在法语区上学,老师还是用英语授课。 “好。”曹烽应了一声,低声读出来:“ability。” 他每天要记一百个单词,拼写都能背的滚瓜烂熟,每天早上还要起来在房间里自己默写。 段语澈听他声音很小的读了几个,一边拼一边读,根本不标准,就给他提了个意见:“你不该这么学,我记得我学中文的时候,是看的新闻联播,跟着读,所以你学英文,就应该听bbc广播,晚上你来我这里,我电脑借你,你看新闻学他们的发音,比你自己琢磨强多了。” 曹烽听出他有教自己的意思,心里高兴坏了,连连点头。 下课的时候,隔壁班的周泽亮跑进七班教室,找到段语澈说:“这周就放国庆了,要不要出去玩几天?” “去哪儿?跟谁啊?” “去乌镇吧,你去过没,咱们自己开车去。” “就我们吗?我也不会开车。” “还有我堂哥,他跟我嫂子,说我带我,我寻思我一个人去不是当电灯泡吗,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 段语澈本来也没想好这个国庆要去哪里,闻言便同意了。 周泽亮又说:“哦对了,蝈蝈他们说好久没聚了,你下个月不过生日吗,搞个派对怎么样?就一起打个牌,唱个歌,再喝个酒。” 段语澈没意见:“地方你们挑,我请客。” 假装接水路过两次的曹烽,听见了生日两个字。 弟弟要过生日了? 曹烽回到座位,看见前桌的女同学贺恬恬在看他桌上的书,还问他:“你喜欢看莎士比亚啊?” 书是今天刚借的,他看书快,记忆力很强,之前那本飞鸟集,他专门做了几页的摘抄,就还回去了,换了一本编程书和一本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 他才刚开始看,可不过看了一个故事,就觉得很难过了,也不知道弟弟是不是因为看了太多的悲剧才总是那么忧郁。 或许等他们有了共同话题和爱好后,他就懂得怎么讨他喜欢了。 当晚回家,段语澈就给段述民说了这事:“我国庆要跟朋友出去玩几天。” 段述民正在看新闻,闻言就问他:“哪个朋友?去哪儿?” “泽亮,还有他哥他嫂子,我们四个人,去乌镇。” “乌镇?”段述民的表情微微有了变化,眼睛倒映的是电视机的光芒,语气含着怀念,“那是个好地方,你妈妈以前在那里办过展。” 段语澈还是第一次知道:“什么时候?” “你还没出生。”段述民说完,顿了顿继续道,“对了,你怎么不带你小烽哥哥一起去?” “他又不认识别人……”车后座挤三个男人,怕是够呛。而且带上他,段语澈已经可以想象出接二连三的丢人状况。 “朋友不都是从不认识开始的吗?而且你真打算把他一个人丢家里?” “不是还有你在家陪他吗?”段语澈道。 段裕民解释:“爸爸这几天也有事,要出差。这是你小烽哥哥来咱们家里的第一次放假期,你知道的,他以前都在老家,什么地方都没去过,爸爸还想着带你们一块儿去玩,这不是临时有事吗……” 段语澈想了想,最后还是迫不得已点头了:“那我给他们说一声。” 段述民叫来曹烽,掏了一沓现金给他:“你好好跟弟弟去玩,看好他别让他乱跑了。” 曹烽不要钱:“叔,钱我这儿还有,够。” 第61章 第 61 章 段语澈还在折腾他的jumbo拼图,这需要非比寻常的耐心,看见曹烽进来,就随口说了句:“你推荐的歌不错。” 乍一听曲调似乎有些俗,但细听发现歌词很美,就是打死他,也不可能写出这么美的句子来。 曹烽还真没想到他会喜欢,有些诧异,接着笑了:“你喜欢听中文歌吗?” “学中文的时候就听,我妈喜欢邓丽君。” 曹烽是第一次听见他提起妈妈,还愣了一下,坐在拼图毯旁边道:“你妈妈在瑞士吗?” 刚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个家没有女主人,而段述民也没跟他解释,只在提到弟弟的时候说:“你弟弟小时候跟他妈妈在瑞士生活了很多年,被我们给惯坏了,要是有什么不懂事的,你就顺着他。” 段语澈摆弄拼图块的动作顿住,但只不过一秒钟,非常短暂,他头也不抬,语气也很平静:“她在天堂。” 空气寂静了片刻,曹烽低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摇摇头,并不在意。 曹烽原本是过来陪他写作业的,这下,也不敢问他写不写作业了,默默地卷走一半的拼图块:“我帮你一起拼吧。” 段述民刚才看见曹烽抱着练习册和课本进去,还以为两个孩子在学习,房间里怎么这么安静?他偷偷打开门看了一眼,结果发现两个小孩坐在地上玩拼图。 他开门的动作被段语澈捕捉到了,一秒抬头锁定他。 段述民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在玩拼图啊?” “嗯。”段语澈不乐意搭理他,这几天段述民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忙什么,经常不见人。 段述民走进来:“好玩吗,我跟你们一起玩吧?” 段语澈没说话,段述民心里纳闷得很,这孩子是怎么了? 他说:“作业都写完了吗?” 段语澈看了他一眼,正想说没有,就听出曹烽出声:“写完了,弟弟刚刚写完了,我陪他写的。” 段语澈的目光转向曹烽,像是不解,曹烽继续说:“这几天的作业都是我陪着他一起写的,每天都有交,老师也表扬他学习认真。” 段述民立刻展颜一笑,狠狠搓了搓儿子的头发道:“我就知道,我儿子读书怎么可能没我厉害,这不就比我厉害多了吗,继续努力。” 虽说他对段语澈没什么要求,但终究是很在意他的学习成绩的,这年头家长爱攀比谁家小孩学习好,每回开分行会议、表彰、聚餐,说到这个话题他就闭嘴,还总有人问他家小孩是不是上高中了,考了多少分。而且他也问过段语澈,段语澈说不想出国读大学,也就是说要留在国内了,可他这个成绩……自己就算在临州市再如何有头有脸,也不可能把他这个专科水准的儿子送进好大学的。 段述民一走,段语澈就问曹烽:“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我……”曹烽顿了顿,小心地看他,“怕叔叔骂你。” “他不会骂我的,顶多就是对我失望而已。” “不过我也没骗叔叔,你这段时间每天都交了作业。”没交作业的会罚站,段语澈最近两周都没有被罚过。 “抄的而已。”他头也不抬,正好找到了一片,拼上去后,抓了把浪味仙塞嘴里。 曹烽想让他高兴一点,就努力地找话说:“房间里放了钢琴,你怎么都不弹呢?明明弹的那么好。” “我弹的不好,是因为你不懂这个,才觉得我弹得好,而且我也不喜欢弹钢琴。” “那为什么……” “因为……”段语澈并不是很想说这些,有种把伤口扒开给别人看的感觉,他沉默了几秒,摇摇头,问:“你喜欢听我弹钢琴吗?” 曹烽说喜欢。 “那下回再给你弹。” 小的时候,妈妈总是不在家,常常把他丢给德国邻居家托管,他打电话给妈妈,妈妈也总是说,这个展还有多少天才结束,走不开,让他再等等,说给他带礼物回家。 妈妈不回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小tommy想尽办法,想要小姨过来看看她,就告诉小姨自己跟邻居学了钢琴启蒙,但是学不好,想让她来教。 小姨那时候才刚刚音乐学院毕业,听见这事,立刻过来看小外甥tommy,发现他居然有很高的天赋,喜出望外。 终于,他学会第一首完整的曲子,让小姨给妈妈打电话,让她回家听自己弹钢琴,这很管用——过了几天,她回来了。 早上,段语澈赖床起的迟了,在车上吃早餐,是曹烽摊的玉米饼,不过曹烽管玉米叫“苞谷”。 他还挺喜欢吃的,因为上面还抹了层话梅酱,酱也是曹烽自己做的,口味和超市里买的那种,有很大的不同。 曹烽抱着崭新的英汉词典,正在背单词。 段语澈看他嘴里念念有词,在背拼写,但就是不出声,就提醒他:“你这么背不出效果的,你得出声。” “可是……”曹烽有些羞耻,他不敢大声读,因为知道自己读的不好,会被笑话。 “没人会笑你的,你要是不开口,说的永远都是哑巴英语。”段语澈非常认可英语的重要性,哪怕他在法语区上学,老师还是用英语授课。 “好。”曹烽应了一声,低声读出来:“ability。” 他每天要记一百个单词,拼写都能背的滚瓜烂熟,每天早上还要起来在房间里自己默写。 段语澈听他声音很小的读了几个,一边拼一边读,根本不标准,就给他提了个意见:“你不该这么学,我记得我学中文的时候,是看的新闻联播,跟着读,所以你学英文,就应该听bbc广播,晚上你来我这里,我电脑借你,你看新闻学他们的发音,比你自己琢磨强多了。” 曹烽听出他有教自己的意思,心里高兴坏了,连连点头。 下课的时候,隔壁班的周泽亮跑进七班教室,找到段语澈说:“这周就放国庆了,要不要出去玩几天?” “去哪儿?跟谁啊?” “去乌镇吧,你去过没,咱们自己开车去。” “就我们吗?我也不会开车。” “还有我堂哥,他跟我嫂子,说我带我,我寻思我一个人去不是当电灯泡吗,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 段语澈本来也没想好这个国庆要去哪里,闻言便同意了。 周泽亮又说:“哦对了,蝈蝈他们说好久没聚了,你下个月不过生日吗,搞个派对怎么样?就一起打个牌,唱个歌,再喝个酒。” 段语澈没意见:“地方你们挑,我请客。” 假装接水路过两次的曹烽,听见了生日两个字。 弟弟要过生日了? 曹烽回到座位,看见前桌的女同学贺恬恬在看他桌上的书,还问他:“你喜欢看莎士比亚啊?” 书是今天刚借的,他看书快,记忆力很强,之前那本飞鸟集,他专门做了几页的摘抄,就还回去了,换了一本编程书和一本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 他才刚开始看,可不过看了一个故事,就觉得很难过了,也不知道弟弟是不是因为看了太多的悲剧才总是那么忧郁。 或许等他们有了共同话题和爱好后,他就懂得怎么讨他喜欢了。 “叔叔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坐下,别站着。”段述民眉头有些紧,从抽屉里拿了一包烟出来,点了一支,“我和小澈他妈妈的关系很复杂,你来的时候肯定就注意到了吧,他妈妈去世好几年了。” “我知道的……弟弟,说过。”曹烽当然注意到了,他还注意到,段述民这里没有一张有关去世的女主人的照片,只有段语澈的房间,有幼时的他和他妈妈的照片,保存在相框里。 书房灯开的很暗,烟味开始在这个密闭昏暗的空间内飘散。 段述民颇为诧异,段语澈竟然会告诉他这些,手指拿下嘴里衔着的香烟,他继续道:“那你应该也知道,vivian是搞艺术的,就是装置艺术,十多年前,她来乌镇开过一个灯光艺术展,我也就是那时候见过的她。” “叔叔跟你一样,草根出身,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不过我读书读了出来,上山支教了两年,不想当老师了,我一同学在乌镇开了个酒吧,我白天学习,考证,晚上就去驻唱。” “过了三个月,展开完了,她就走了,vivian还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离开,她很喜欢我,我当然不行了,我的家庭、根基,都在这里。”他说着苦笑一声,“十年前,她来上海开展,我在路边看见了她要来的海报,就特意去了,每天都去,终于见到了她。” 第62章 第 62 章 段语澈不想跟他吵架,这架也没吵赢,可他也没有退缩。 他开始想,要不要听维克多的,假装离家出走? 而段述民的想法是,先把曹烽送走,总之不能让两个人待在一个地方。他以前还有套房子没住,打算把曹烽弄过去住着。 段述民让他待在书房里好好想想,出去就把门反锁了,然后叫曹烽起来,让他跟自己走。 曹烽却仍是跪着,岿然不动,接着开始给段述民磕头,一下又一下,脑门撞在地板上,起来就是一个印子,声音很大。 “我又不是你祖先,你磕什么头?”段述民知道他是个死脑筋,心里哀叹一声,可他看起来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忍,“今天这事你错了,你们分开,不再联系,我不追究。” 曹烽顿了一秒,继续坚定不移地磕头,几下,头就破了。 里面的段语澈听见响动,以为他在揍人,就用力拍门,大喊:“爸你别打他啊!我说着玩的,你别打他啊……” 一旁是儿子祈求的声音,渐渐有了哭腔,似乎是真的怕自己打他。 一旁又是曹烽在磕头,他不说话,可态度摆着,头已经出血了,好像也感觉不到疼。 段述民感觉头有些眩晕,他本来就三高,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后退一步,就倒在地上。 “……叔叔!”曹烽马上站起来要扶他,段述民闭着眼睛,觉得很累,干脆也不说话了,装晕吧,省得曹烽一直磕头。 里头的段语澈听见不妙,马上拍门:“怎么了?怎么了?!曹烽你是不是还手了?” 曹烽把段述民背起来,给他开门,段语澈出来一看,曹烽满脑门的血,他爸被曹烽背着,更慌张了,张了张嘴:“你头,我爸他……” “叔叔晕过去了。”曹烽快要被内疚心给淹没了,背着他往外走,“去医院。” 在小区外面焦急地打到车,段语澈一直伸手去探段述民的鼻息,是有气的。 他没想到段述民居然能被气晕过去。 他看看曹烽,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办啊……” “叔叔不会有事的。”曹烽也失去了主意,另一只手伸过去,抓住他的手心。 段语澈看着他血肉模糊的额头:“你磕头也没必要玩真的啊,那么用力,疼不疼啊?” 曹烽摇头。 “等会儿上医院包扎,”段语澈说,“然后等我爸醒了,我就装离家出走,他不同意我就不回家怎么样?” 正在装晕的段述民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或者我们一块儿走,私奔,对……不过得等他醒了,我怕又给他气晕了,也不能走太久,不能丢我爸一个人在家里。” 曹烽不知道怎么说,默了几秒拉着他的手心认真地说:“弟弟,哥不会辜负你的。” 还当着自己面儿呢!就开始密谋私奔计划,还深情告白!段述民忍着没有跳起来教训儿子,忍得很辛苦,气血又开始上涌,他出了一声,段语澈马上吓得不敢再说:“醒了醒了。” 段述民重新闭上眼,等他们把自己送到医院,医生来听了听诊,说就是急火攻心,没什么事,然后安排住院安排输液,输液输上了,他睁开眼看了下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就又闭上了眼,一副不想看见他们的模样。 段语澈坐着发了会儿呆,想了想对策,最好的当然就是爸爸同意,最坏的就是他不管爸爸了,带着曹烽走,他有钱,曹烽读书,他给钱。 曹烽沉默地站着,像一尊雕塑,即使有什么话,现在段述民都这样了,他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给弟弟说了。 段语澈想和哥哥在一起,可是他说了,段述民并不理解他的需求,反而说他有心理问题。心里有点难受,想哭,就说:“我去买瓶水。” 曹烽:“我陪你去。” “你别陪我了,你陪我爸,他一个人在这儿,估计他现在也不想看着我俩,一看见就生气,等会儿我给常小斌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吧。” 曹烽点点头,拿了零钱给他买水,又给了他一颗糖:“吃点甜的,医院外面车子多,注意安全。” 段语澈就微微地弯了下嘴角,乖乖点头,拿着零钱下楼去了,他走的楼梯,一边下楼一边擦眼泪,心里想的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不能有两全其美的事,如果是妈妈……妈妈就会同意的。 结果刚下大厅,就遇见一个漂亮女生,她有点娃娃脸,个子也不高,乍一看好像年纪不是很大的模样,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身旁陪着一个女性朋友,两人是挽着手的。 段语澈愣了一秒,下意识背过脸躲了过去—— 他爸的女朋友怎么就出现了? 来这儿干什么?知道他爸病了就迫不及待过来了? 段语澈听见他爸女朋友的朋友问路过的护士:“您好,妇产科在几楼啊?” 妇产科??? 段语澈傻眼了,遮着脸就跟了上去。 妇产科在三楼。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高个子说:“你准备怎么办?打掉?” “我……我不想打掉。”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肯娶你吗?” 娃娃脸摇摇头:“他家里有个小孩,都成年了,他以前跟我说,等小孩成年了,就把我带回家,介绍给他认识。” “那他到底想怎样?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他不要怎么办!你是不是傻,都不知道你图他什么!个傻逼老男人,有钱了不起啊?只会开空头支票!” “他说了……他会要的,也会娶我的,不会骗我的。” 跟在两人屁股后面偷听的段语澈彻底懵了。 一瞬间脑子就炸了,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 难怪他一定要自己出国。 难怪他…… 嘴里明明含着糖,可却酸得不得了,段语澈刚才跟他吵、闹,都没有这么崩溃的情绪。 明明他以前也预想过,爸爸有了女朋友,有了另一给小孩,他们结婚了,有了新的家庭该怎么办。 可这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依然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他没有哪怕一丝丝的预料。 曹烽在病房里守着段述民,结果段述民中途睁了一次眼睛,伸手指着门,让他滚出去。 曹烽怕自己影响他心情,就出去了,不过是站在门外,就看着他输液,看他快输完了,就叫来了护士。 只是段语澈迟迟不回来,曹烽给他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他在去周泽亮家里的路上。 “曹烽,你先在病房看着他,我给常小斌发了短信,他过来要一会儿,你等他过来,然后你……我给你订个酒店,晚上你就住酒店。” 他语气听起来依旧很低落,声音沙哑,好像大哭过一场,不过仍然把这些事都安排得很妥当成熟。 “我随便住哪儿都行,”跟弟弟说话的时候,好像心里才会感觉到一丝甜,“你不用管我了,叔叔这里我会照顾好的,弟弟别哭,叔叔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 段语澈到周泽亮家里,周母看见了他本来是欢迎,结果一看他眼泪包着,眼睛红着,就特别心疼:“我的乖乖啊,怎么哭了啊?” 段语澈憋不住了,眼泪又掉了下来,但是不吭声,周泽亮各种安慰他,都不管用,问他怎么了,也不说。 “难不成是因为曹烽?那事儿你知道了?” 段语澈抬起头来。 周泽亮还在说:“他也……其实也不怪他,都怪蝈蝈上门去找他麻烦,他才……” “你说什么?”他有些茫然。 “我说……啊,”他一脸震惊,“你不知道啊?我擦你不是为这个哭的?” 常小斌晚上的时候过来了,但是他特别怕曹烽,觉得他身上有病菌要传染给自己,一看他额头还有血,就更害怕了,不让他进病房,也绝对不靠近他一米内,躲得远远的。 他去照顾段述民,还低声问他:“表哥……你去查了血吗?” 段述民没好气:“没病!别提这茬!” “我这不是担心吗……” “你有没有常识?”段述民知道儿子“离家出走”了,也知道是在玩自己,心情非常不妙,就拿常小斌撒气。 常小斌缩了缩脑袋,不敢惹他了。 既然知道是在装,段述民也没给儿子打电话,看谁憋得过谁。 曹烽在家里住了两天,给弟弟打电话,一开始没接,后面接的人就变成了周泽亮,叫他先别打电话:“小澈可难受可难受了。你别触他霉头啊!你说你,做什么不好,非得离间他跟他好哥们……” 曹烽愕然——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可却发生在这样一个,最坏的时候。 开学,曹烽又搬去了学校,段语澈没来上课。 他找到周泽亮,想跟他一起回家,周泽亮不让:“他不见你啊,你别自讨没趣。” “那……那你能不能帮我带句话?” “什么话?” “对不起。”除此之外,曹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泽亮:“……” 他简直一言难尽,觉得这哥们智商是高,可是做人怎么就脑子不好使了。 给段语澈培训英语演讲的老师,也联系他:“哎呀,你怎么不来上课了?过几天就要比赛了!你坚持了那么长时间,放个国庆就松懈了?” 段语澈声音沙哑,说自己生病了。 那老师就不敢大声了:“那……过两天能坚持来比赛吗?” “我不知道。”他哭得有些多,眼睛特别干涩,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他离家出走,爸爸不给他打电话,他要有新老婆了,要有新家庭,和刚出生的小孩了——可他现在也不想理曹烽。 老师不忍心了,轻声安慰他:“那好好养病啊,身体最重要。” 段语澈鼻音浓重,应道:“好的,谢谢老师。” 周泽亮问他:“你还去参加比赛吗?我女朋友让你去,我觉得你得去。” “我不想去了……”他之前想去参加,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让段述民高兴一下,也没报什么希望拿奖,自己几斤几两,他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可现在,他突然就想放弃了,什么都不想要了。 曹烽上门的时候,还吃了闭门羹,周泽亮他妈听说这是那个惹段语澈哭的人,就拿扫把赶他:“别来我们家!” 曹烽守在门口不肯走,周泽亮没忍心,给他开了门:“去给他道个歉吧,他也不是生你的气。” 周泽亮听段语澈说了,是爸爸女朋友的问题。 曹烽要进去的时候,段语澈在讲电话,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电话讲的是英语,曹烽一猜就是他小姨。 他站在门外,听见弟弟说:“机票订了……小姨,我明天就过来。” 【上卷完】 第63章 第 63 章 【下卷】 八年后。 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分界线,比格尔海峡倒映着巍峨洁白的雪山,以及童话般的城镇。 段语澈在乌斯怀亚的街头狂奔,奔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在圣马丁大道开始恶狠狠地骂街。 在这个自由港城市,却没几个人听得懂他骂得是哪国语言。 骑着摩托的阿根廷警察在他旁边停车,跟他打了声招呼,问他怎么了。 段语澈扭头看见穿制服的警察,立刻用当地语喊道:“飞车党……抢了我的包,我护照在里面,快,帮我追一下!他们刚走!” 那小警察二话不说,立刻骑车狂飙,去帮他追抢包的飞车党。 段语澈是松了口气,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小警察骑着车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书包问他:“这个是你的吗?我检查了一下,里面有你的护照,你是瑞士人?” 警察好奇地看着他亚裔的脸孔。 “瑞士国籍,不过我是中国人,谢谢你!”段语澈松了口气,看着他笑了一下,“还好找到了,不然没有护照,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谢谢。” 那警察一下就被他迷住了,脸有点红了,羞涩地说:“你阿根廷语说的很好啊,你来这里旅游吗?” 段语澈抬头看着他,小警察年纪看起来不大,是个典型的阿根廷帅哥,高鼻深目,棕发卷曲地堆在头顶,毛茸茸的,灰绿色的眼睛很明亮。 “嗯,来旅游的。”他的目光掠过阿根廷帅哥看似很软和的头发,接着落在他脸颊几颗可爱的雀斑上。 “去南极的吗?” 乌斯怀亚被称为“世界的尽头”,这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居民点,距离南极只需越过一座德雷克海峡。 很多来这里的游客,几乎全是为了去南极的。 “已经去过了,我昨天才刚回来,准备去秘鲁找朋友。”段语澈说。 小帅哥很意外:“你是一个人来这里旅游的吗?” “不是,不过我喜欢企鹅,就多待了几天,他们都走了。”段语澈的包里,装着他的相机,相机里拍了不少的照片,掉了就太心疼了。 “你住在哪里?你要不要坐我的车,我已经下班了,我可以送你回去。” “就住后面,不远。”整个城镇很小,走一会儿就到了。 小帅哥慢慢地骑着车,问他一些问题,问他的名字,段语澈说:“叫我tom就好了。” 他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性格,不过出门在外,也有防备心,对方是个挺好的警察,晚上段语澈跟新认识的朋友吃了顿饭,不过没喝酒,第二天就出发去秘鲁了。 维克多几个月前去的秘鲁,他是徒步穿越安第斯山脉过去的,刚进马丘比丘,就开始发大水,道路封了,他也出不去,就干脆在马丘比丘附近的村庄当一个原始人,哪怕语言不通也和原住民打成一片,日子还挺滋润。 段语澈过去找他的时候,道路已经通了。 “vic!!”段语澈看见他模样有些不修边幅,冲过去后,就停住了,没和他拥抱。 “tommy!!!哈哈哈哈!”维克多把头上的帽子扣在他的头顶,热情地勾着他的肩膀,硬要搂着他跳塔兰台拉,段语澈象征性地踢了两下腿,勉为其难地跟他抱了一下。 听他说起在阿根廷被抢包,有个警察帮了他,维克多细细地问了那名警察的长相。 段语澈就形容了两句:“就西班牙那种长相,有点帅,眼睛是灰绿色的,头发卷的。” “嗨呀?卷发呀,那不是和你的小puppy一样吗?高不高?结不结实?你没睡他?” 段语澈扯了下唇角,摇了摇头:“不喜欢。” “那可太可惜了,我还挺喜欢那样的。” 段语澈垂下头,接着拿出来一个类似怀表的东西给维克多看:“对了,你认不认识能修这个的?” “怀表啊?” “不是,是八音盒,也是个水晶球,摔碎了,里面的……发条吧,我也不知道,坏了。” “啊?八音盒?这么小啊……”维克多拿起来仔细地看,看见上面写了字,“sankyo,这是日本货嘛,你拿去日本找人修。”他拿着敲敲打打,好像很好奇这么小的东西,比瓶盖大不了多少,怎么能称之为八音盒呢? 段语澈不让他看,就拿了回来:“弄脏了。” “你这个都生锈了,还怕我弄脏?” “你别摸。”段语澈嘟哝一句,揣进了包里。 这个是曹烽当年送给他的,也不知道拿去日本能不能修好。 在两千多米海拔的哥伦布时期遗址上,段语澈睡在干草垛上,仰着头看星星。 他嘴里咬着一根草,注视着星空,心想月亮好亮好圆,像月饼一样圆,国内是不是也要过中秋了。 待了两三天后,维克多叫上朋友,一起搭便车出去,整个山脉路途遥远,却没什么信号,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在这里徒步。 问起段语澈的下一个目的地,他想了想,说先去日本,去修个东西。 终于出了山脉,有信号了,段语澈给手机充上电,就看见了来自小姨的未读短讯。 “汤米,你爸爸病重住院,快坚持不住了,你回国去看看他吧。” 短信已经是两天前的了。 - 曹烽下了课,准备直奔医院,一个博士生叫住他问问题:“教授,您上课说的那个实验……能具体讲讲吗?” “金属石墨烯探测器中,光电流随温度变化,”曹烽停下脚步,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个热电流公式,“要制作调制器,在硅波导上平铺一层单层石墨烯,中间用氧化铝隔开,波导是掺杂的,并通过薄层的硅与电子相连……” 几个学生站在他四周,看着黑板,专心致志地听他讲题外话。 这个曹教授很有本事,是半导体行业里最年轻的研究员,刚上大学就被行业最牛的大佬闫博士看中带回自己的团队。这是个科技密度很高的行业,也是个烧钱的行业。 和这个行业大多数从硅谷回来创业开发研究的经历不同,他根本就没出过国,没接触过核心技术,却只凭借天分,主持经费几十亿的芯片研究项目并取得成果,在《nature》,《science》等顶尖科学杂志上,都发表过论文。 曹教授是今年才来他们学校当博导的,一进校,就因为他身上那些光环给了导师的职称,也是刚升的副教授。他看起来似乎比他们博士生也大不了几岁,甚至可能更小,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从首都跑来临州这个地方。 但曹教授不太合群,他穿的简单,干净的衬衫长裤,皮鞋,戴平光眼镜,头发有些卷,打理得很好,讲话时会有一簇卷发垂在额前。原本这样的装束,看起来应该是普普通通的学士,可偏偏他长得很高,有一米九的模样,又是模特身材,皮肤有些黑,可脸很英俊,眉目深邃,眼镜背后的瞳仁是黑色的,睫毛很长,不爱笑。 除了皮相之外,他还有学识,从里到外的魅力都收敛了起来,步行上下班,似个平凡人。 学生里有知道他料的,私底下偷偷八卦:“他单身。” “肯定很有钱的,搞这种研究的没道理没钱,我听说他是xx电子,xx微电子设备的股东……” 这些料来历成迷,也不知真假。 尽管他没房没车,住学校教职工宿舍,穿的还是地摊货,可学校里仍有不少女学生都蠢蠢欲动,为他着迷,想和他搞一场师生恋。 结果一段时间过去,大家发现了一个事实。 ——这曹教授应该是性冷淡,问他问题会答,其余的问题一律不会理,当人是空气。 曹烽搞定了学生,出校门,坐公交去了医院。 段述民一年多以前摊上了大事,他给以前实外的校长、现在xx私立大学的校长张宪元批了十个亿的贷款,对方声称要建新校区。 结果这位张校长转头跑去赌,从段述民那里借来的钱没了,就跑路了。 张校长刚被抓住,坐牢去了,可还是要连带上段述民的。 他辛辛苦苦大半辈子,资助学生,原本也没存多少钱,全还给银行了,房子也被收走。这件事后,他一蹶不振,生了重病,靠着当初依靠自己开了一家汽修店的表弟生活。 这个事没有见报,但曹烽还是知道了,因为是实外的校长犯的事,他通过一些渠道听说了,听说那个行长差点被逼的直接跳楼,工作也不要了,就匆匆赶回来。当初提携他的闫博士问了问他,得知他要留在临州,就联系了临州大学的校长,给他找了现在这份工作,私底下他还是自己在做研究,不过研究这个东西,十年、几十年,可能都会举步艰难。他回临州后,也基本上没研究出什么喜人的成果。 这些年他赚了不少钱,有多少他也没数,数目上,早就够还给段述民了,可情分上,怎么也还不够。 他欠的太多了。 再说,段述民也不见他,也不要他的东西,更不要他的钱。 可曹烽还是每天都来,就问问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说:“不太乐观,做好准备,送他最后一程吧。” 曹烽走到病房门口,没看见人,一个护士认识他了,给他指:“在外面晒太阳呢。” 曹烽走过去,看见段述民孤独地坐在长椅上,戴着一顶渔夫帽,眼神凝固在虚空的某个点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便仔细地看过去,后面看他忽然伸了下手——原来是在扑一只蝴蝶。 蝴蝶往上飞舞,停落在曹烽面前的窗台上。 “表哥!表哥!”他听见了常小斌拿着手机大叫的声音,喜出望外地说,“我联系到了!他、他小姨说,人找到了,在什么……不知道哪个鬼地方,没信号呢。” “他要回来了。”常小斌在表哥面前停住。 蝴蝶扇扇翅膀,从窗台上飞走了。 第64章 第 64 章 去给段述民打开水的时候,常小斌就看见了曹烽,他太显眼了,就是站在白墙旁边,医院里来回穿梭都是人,也仍然叫人一眼就能望见他。 这人怎么又来了!常小斌本来想躲,结果曹烽眼尖一下就看见他,大步朝他走来,两人腿不一样长,曹烽一步抵他两步子,常小斌没躲过,被他追上。 他尴尬地笑了笑:“曹烽,我表哥不会见你的。” “我知道。”曹烽直截了当地问,“你告诉我,小澈……是不是要回来了?” 这他也知道??? 常小斌一脸震惊。 他是刚才才接到的电话,是段语澈的小姨,说联系到段语澈人了,不知道从哪个国家飞过来,现在人应该在飞机上,反正路途遥远,各种转机,预计要三十多个小时后才能到。 “你从哪里听来的假消息,没有这回事!”常小斌如是说,心里还有些不可思议,这都有八年了,这、这居然还惦记着呢,也真是够久的。 他仍然不待见曹烽,虽然他现在知道……不是同性恋就会得艾滋病,曹烽也没那个病,可他仍然不喜欢这个人,觉得他占了自家的便宜,还拱了表哥的儿子,最后闹得表哥和儿子多年都关系不愉快。 要不是表哥之前做手术缺点钱,曹烽赶来给他刷了二十万,常小斌都不想跟他说话。当时曹烽只是默默地给了钱,让他别告诉他表哥是自己给的。 常小斌也没还钱,觉得这是曹烽理应还债的,后来曹烽经常来,就把住院费、化疗费用什么的,全结了——表哥一直还以为是自己给的。 曹烽皱了下眉:“我刚才听见你打电话了。”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他要回来了。” 常小斌:“……” “你别想了,我是不会告诉你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听说他都在国外结婚了!你千万别来打扰别人幸福生活!”他撒谎不打草稿地说。 “结…婚……?”曹烽表情暗了一瞬,又想起这些年他一封封地写信,寄到他小姨夫家里,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 他也想过出国去找弟弟,他那里还有当年参加小姨婚礼,段语澈写在纸上的地址,在琉森市。 可他刚进大学那年,被闫博士带进团队做的项目,恰恰就是个军工保密项目,他一跑去办护照,就被驳了回来,不让他出国,就怕他出去泄漏了机密,他行业特殊,连手机也不允许用国外货。后来他知道了是这个原因,还在研究所闹了一场,闫博士说这是国家为了保护人才,为他的安全所着想,这些年不知道多少研究人才,一出国门就不知所踪。 当初段述民知道儿子跑出国了,一时之间以为他又是在演戏,就没给他打电话,想着正好断了他和曹烽的联系,就托了通讯公司的朋友把二人的电话号码注销了,又把什么邮箱,q-q的,全给注销掉了不说,还把曹烽送到了其他省市上高中,是个封闭式的学校,管得很严,学风也好,都是顶尖的学生才能进的。 他做出这个决定,实外高中的张校长还打电话来埋怨他,曹烽可是个状元苗子,怎么能转学呢,本来就全免了学费,把学生培养了出来,就跑去外省算怎么回事。还做出承诺想挽留曹烽,说等他考上清北——就奖励五万块,后来又提到十万。 可段述民是下定了决心,不让曹烽回来了,若是他自私点,就直接送曹烽回老家了,可他还是于心不忍,不愿让曹烽的天赋就这么糟蹋了,于是就拂了张校长的颜面。 曹烽次年直接跳级高考,然后就上了清华大学。 段述民不接他的电话,收到了他的来信,告诉自己他考上了。 段述民并未给他回信,把信收了起来,心里头很清楚他什么意思,曹烽若是真的敬重自己,又怎么好意思对段语澈下手,时至今日,他仍然痛恨。 常小斌打了开水回去,段述民一抬头,晃眼就看见站在外面,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似的曹烽,眼不见心不烦,把头扭开了。 常小斌马上去把门关了,做了个嘴型告诉他:“你快走吧,还来干什么!” 曹烽在外面坐了很久,晚上才回去,他第二天还有课。 只不过,他第二天跑去医院的时候,却发现段述民不见了,一问才知,是转院了。 他马上又坐车去常小斌开的汽修店,这家店开在十字路口,洗车修车保养一应俱全,平日也有不少生意。 曹烽进去就问:“你们老板呢?” 洗车小弟抬头仰望着他:“老板不在,你找他有事吗?” 曹烽摇摇头,又给常小斌打电话,打了好几十通,没接,常小斌给他发了个短信:“求求你了!别骚扰我了,你再打我就换电话号码了!” “不对!你再打我就报警了!” 曹烽发了个消息,没问他转到了哪个医院,只问他医院条件好不好,叔叔在那边能不能得到最好的照料,缺钱的话就告诉他。 而此时,常小斌已经开车把段述民送回老家了,他生了病对家里瞒了不少,一直说病得不重,也没人想得到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一朝回到老家,很多人都认识他,也跟他打招呼,但是背后也不免唏嘘,说他倒霉。 “段伟以前是个行长!银行行长!有钱得要命,好风光的,也做了不少好事,就是倒霉了点,去年丢了工作。” 有人问:“他贪污受-贿了?” “这倒是不清楚,他就是倒霉,听说是特批了文件借了钱给了别人,那人跟他很熟,结果卷款就跑了!批了十个亿的贷款!” “十个亿??什么人借这么多钱。”这个数目让人忍不住咂舌。 张校长不仅是校长,他名下还办了个集团,涉足教育、房地产开发、酒店业等等……是个成功企业家。 那个大学就是他自己的集团和临州一所211联了名开办的,一个很不怎么样的三本学校,但学校环境设施好,学费高,每年能招很多学生。 他当时问段述民借钱的时候,说要办新校区。 段述民经常给他借一些贷款,但通常额度也不高,几百万,上千万,很快就还上了,很讲信用。他和张宪元算是很多年的老朋友关系了,有私交。 一口气借十亿,他也犯难。 后来知道他卷走公司名义借的贷款跑路的时候,银行报警调查,才知道他投资失败亏空几十个亿,又在国外赌场被人仙人跳,输了几个亿。 段述民被查出来跟他的私交甚笃,特批的文件有猫腻,干了二十几年的工作岗位,说丢就丢,还被拘留起来调查。 以往有多风光,现在倒霉起来就有多落魄,加上他油盐不进,着实得罪了不少人。 好在他这么多年两袖清风,不至于在调查的时候也栽进监狱。 本来他名下也没多少资产,钱大多都拿去搞慈善了,都在基金会有账目的,大房子收了回去,他也还有以前的老房子住。 刚开始是腹胀,他以为是胃病,吃了点药就好了,过了段时间又开始,去做了个检查,结果是肝内胆管癌,已经晚期腹膜转移了。 段述民一开始自己跑医院,没告诉任何人,常小斌来的时候看见他的化验单,才知道的。 把他接回了老家,常小斌又坐了个动车去临州,去机场接段语澈。 机场出口。 飞机上噪音大,段语澈没睡着,他拖着行李,戴着颈枕出来,眼睛四处在出口处张望找人。 常小斌正在玩手机,是感觉到了闪光灯,这才抬头。 他马上就看见了段语澈,穿的是很简单的短袖和牛仔裤,说起来,他这个表侄子长得的确好,好多年没见,脸好像都没怎么变,这不,站在机场就被人给当成明星,还有人偷偷拍他。 常小斌马上跳起来招手喊他:“我这儿呢!嗨!小澈!” 段语澈看见他还疑惑了下,似乎在想这个胖子是谁。 “我是你小表叔啊?我是常小斌,你记得了吧。” “哦,小表叔。”段语澈叫了他一声,然后艰难地在他脸上找到了往日的痕迹。 “来,我帮你提行李。”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常小斌车停在老家的,他是坐动车来的,自然也要坐动车回去,他没考虑过休不休息的问题,把行李箱给他塞进出租车后备箱,说:“我们现在去车站,坐动车回去,得三个小时,晚上你就能见到你爸了。” 段语澈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迟疑地问:“我爸……怎么样了?” “挺好的,人也精神,运气好,还能坚持两个月吧。” 他没说的是,表哥已经放弃继续做治疗了,治疗过程很痛苦,备受折磨,所以坚持不住了,这才想回老家,落叶归根,葬也要葬在这里,何况这里还有很多他的家人。 常小斌把手机给他:“哦,他来电话了,你要不要跟他聊会儿?” “好啊。” 他接起电话,沉默了几秒,喊:“爸。” 段述民变得更咽,没有说话。 段语澈说:“你等等我,我在路上了,再过几个小时我就回来了。” “好、好…好……”他说话语气很虚弱,又带着一种大喜大悲之感,说要给他做晚饭吃,问他想吃什么,问他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 “不用做饭了,我不饿,你好好休息。” “表哥这几年很不容易的,”常小斌又想到他那些事,叹口气,在车上说,“你回来看他,他很高兴。” 段语澈刚出国,封闭了一段时间,终于走出来了,他没去上学,瞒着小姨就又跑了,花钱买了一艘船,请了两个海员,带自己出海玩。 在海上漂了有大半年,到一个地方,就停下补给,他谁也不联系,海上没有网络,也不上网,不打游戏,就玩拼图。 玩腻了就上岸了,把船转手又卖了出去,这个时候他联系段述民,心境已经不一样了,变得心平气和很多。他觉得段述民现在多半很幸福,有妻有子,怎么不幸福,又问了句曹烽,段述民说:“我送他去最好的学校读书,他争气,考上了。” 段语澈走的时候,把小金库留给了曹烽,里面林林总总换成人民币,起码也有十来万了。 他思考了很久自己和曹烽的关系,躺在甲板上,放空的时候就想。 大概是心胸变得开阔了,也可能是和自然接触得更多,看见一只鸟飞过去,船旁边跳起来一只海豚都能开心很久。他好像没有那么孤单了,好像没有那么需要别人了,这时他开始想段述民说的话。 他对曹烽,可能真的不是爱情,哪怕自己对他有很深刻的眷恋。 上了动车,常小斌还跟他介绍,这个多么多么快捷方便:“怎么样,你们国外就没有吧?” “有欧铁,不过没这个快。” 段语澈有点饿了,在动车上买了份饭,常小斌倒是比他还睡得快,脑袋一歪,就要睡他身上,兜里的手机也滑了出来,段语澈把他推开了,弯腰去帮他捡手机。 他看见常小斌有好多个未接来电,显示陌生号码。 段语澈扭头看了睡觉的小表叔,没叫醒他。 电话又来了,是静音模式,没动静,常小斌仍然睡得很死。 这个打电话的人非常执着,打个没完,段语澈犹豫了下,接了起来,想告诉对方,常小斌正在睡觉。 结果他一接起,听见那头的声音,就愣住了。 第65章 第 65 章 无论过去了多久,再次听见这个声音,他还是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曹烽…… 他竟然有些不敢说话了。 维克多很关心他的感情生活,每一回见面,都会提出要给他介绍优质男友,段语澈一次都没同意,他认为自己不能说是完全的同性恋,若不是曹烽,他可以一辈子都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而且见到别的男人,似乎就没有那种感觉了,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不喜欢白人的原因,总嫌弃他们有味道。 维克多就说:“说来说去你还是喜欢你的小puppy,那你就回去找他嘛!” “我在船上的时候……想过了,我对他的感情是很自私的,我既希望他不要离开我,又不能回报他同样的感情。”他还记得自己那段时间非常苦恼迷茫,不知道怎么办,常常找维克多倾诉,维克多告诉他,你又喜欢他又不想他离开你,就跟他试试吧。 现在看来,他这种做法,完全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已。他在船上的时候,因为这个问题把自己难住了,经常还会控制不住地想他,海上的夜晚总是阴晴不定,他买的船虽然很贵,配置很好,但是在风浪下却如此的渺小、不堪一击。 在暴风雨和雷电中,有几次感觉船要翻了,又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维克多就更不理解了:“谈恋爱你管那么做什么!你是不是哲学看多了,你跟他开心不就好了。” “不行的……”段语澈说,“我上次给我爸打电话,他说puppy进了一个什么研究所,就是很多高材生,很严格的地方。” “像贝尔实验室那种?” 他曾偷偷回过国——卖了船后,他便回家见小姨,小姨和罗宾过不下去了,但她小姨是个很潇洒的人,感情出了问题,马上就找到了更好的新对象,搬家到了维也纳。小姨安排他学习了半年,然后用推荐信把他送进了一间还算有名气的音乐学院。上学的时候,因为华人超市的浪味仙没有他要的口味,他为了买浪味仙,就趁着圣诞假期偷偷的自己回国了,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小姨不知道,爸爸不知道,维克多也不知道。 他戴着帽子回到以前的家,没敲门,站在外面看了会儿,现在是段述民的上班时间,家里应该没有人。 大概他是在门外站得太久了,被发现了,一个女人打开门看了一眼,段语澈吓得就赶紧跑了。 他认出来,那是他爸的女朋友,圆润了一些,估计是生完孩子还没减肥呢。 现在肯定已经结婚了。 他买了各种各样口味的浪味仙在酒店狂吃,打开每包吃一口,结果晚上,段述民忽然给他打了一个“跨洋”电话,问他:“汤米,你现在是不是在国内?” “没有!我不在!”他猜可能是爸爸女朋友认出自己来了,毕竟他想伪装路人甲还是有难度的。 段述民困惑:“是吗?我以为……你要是回国了,不能去打扰曹烽,他进实验室工作了,未来可能会拿科学奖,如果你去找他,他是同性恋这件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他可能会被实验室开除。” 段语澈呆了一秒,觉得段述民是不是在唬自己。 他还记得曹烽说起什么量子、半导体的时候,那是自己所不理解的东西,那也是曹烽的梦想。 “我没……没打算去找他。” 段述民对他不是很放心,但心底想他,嘴上却没有说:“我准备去瑞士玩,春节加上年假,玩个两周吗。” “真的吗?你一个人来吗?” “……爸爸带个人来。” “哦,春节啊,那时候我不在,她……你们会讲英语吗,不会就报个旅游团吧,一次能玩几个国家,别自己乱玩把自己搞丢了又给我打电话……” 当时的段述民,都还好好的,健康有活力,还很幸福,段语澈也有了新的生活,同学喜欢他,女教授也很喜欢他,经常给他开小灶,下课也爱教他弹琴,一毕业就举荐他进某个爱乐乐团去当钢琴伴奏,不过段语澈没干下去,玩了两个月就跑了。他在西班牙待了一段时间,新学了西语,又去了更多更神秘的地方,经常杳无音信,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路上偶尔会遇见驴友,有好人也有坏人,有一回被骗了钱,让他知道不能随便相信别人,可大多数时候,人都是善良的。 所以很多时候,他感觉无依无靠,好像有些过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一想这些美好的瞬间,又会跟旅行路上遇到的朋友聊所见所闻聊人生,然后种草更多的目的地。 如果不是收到了小姨的短信,他都不知道爸爸居然病成了那样——明明前两个月打电话,他还好好的,只是有点咳嗽,说是感冒。 可居然现在已经到了,治疗不起作用,只能放弃等死的地步……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通知他? 段语澈一瞬间被拉入回忆,又被耳旁的声音叫醒。 曹烽问他叔叔是不是接回老家了,他想来看看他。 他的声音有些哑,还是很好听,普通话说得很标准了。 段语澈没说话。 曹烽又喊了声:“小斌哥?” 段语澈努力控制住情绪,心里想,为什么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就忽然这么难过。 大概是发觉到他那边的呼吸声有些古怪,曹烽不知怎地,就感觉到了,沉默了两秒,忽然喊了声:“汤米?” 段语澈抽了口气,忙不迭把电话挂了。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曹烽了,决定要走的时候,他甚至没告诉曹烽自己做了决定,他记得曹烽来周泽亮家里找他那天,站在门外踌躇着不敢进来,段语澈那会儿生他的气,只是看见了,又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因为这些其实都没关系了,曹烽干预他的人生,威胁了他的朋友,不让他的朋友跟自己再继续玩,那自己走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吧。 曹烽站在门外,怔怔地看着他,良久说了句:“弟弟……能不能,不要走。” 那时候他差点就同意了,他仿佛天生就拒绝不了这个人说的任何请求。 段语澈走过去抱了他一下:“小烽哥哥,你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你用功读书,我冰箱里有个红色的巧克力盒子,那个是给你的礼物。” 他顿了顿又说:“我会想清楚的。” 他发消息告诉段述民,自己要出国,公平交易,让他不要送走曹烽,不过他担心爸爸耍赖,所以留了自己的私房钱给曹烽。 爸爸没耍赖,曹烽上了他理想的大学。 内疚感让他说不出话来,段语澈去他们学校的官网搜到了他的名字,还看见了他的毕业照片。但他不清楚曹烽这些年过的怎么样,网上也查不到更多的信息,一切消息都是段述民说的,他在实验室工作,是他喜欢的工作。 常小斌睡得流口水,段语澈生怕他口水掉自己身上了,就拿了张纸垫在他的脸颊上。 快到的时候,常小斌醒了,段语澈装作不在意地问他:“对了,曹烽怎么样了?” 常小斌:“……”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互相找他打听对方的消息。 “你说谁?”他装傻,“哦……你说他啊,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前两年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要请我喝喜酒。” “喝、喜酒?” 常小斌心虚地点头,又一个劲地贬低曹烽:“他混得特别差。” “他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 “他读的专业冷门,找不到好工作。” “可他……不是进实验室了吗?” “实验室都把他给开除了,说是……犯了什么重大错误吧,他又没工作,你说得多穷酸,反正好久都没他消息了。” 段语澈半信半疑,曹烽刚才还打电话来,怎么可能没消息。 可是……他又觉得,常小斌说的可能有一部分是真的,说他结婚可能是在跑火车,说他被开除,段语澈有些相信。 想到他过得不好,段语澈心里头就更难受了,像是压着一块沉铁,重甸甸的。 “哎,小澈啊,你千万别在你爸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常小斌语重心长,“提起这个名字你爸就一口气喘不上来!你可千万别提,免得他一下就……” “你别乱说话。”段语澈打断他。 “爸爸不会有事的……”段语澈说,“你把他病历都给我,我发给朋友看看,带出国做治疗。” 常小斌眼睛亮了一下,又暗淡下来:“你爸他已经…没救了,之前医生说,神仙难救,不做治疗反正一时半会儿还比之前好了,做治疗,他太辛苦了。” 段语澈又有点想问他女朋友呢,想了想又没问,他关心的是段述民,其他人跟他无关。 段述民回老家了,还是住院,不过基本上不治疗,段语澈进病房的时候,看见了一屋子的亲戚,有七八个吧,看见的那瞬间他有些懵,不知道谁是谁。 然后他就看见了,病床上的父亲。 瘦骨嶙峋。 段语澈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常小斌压低声音:“表哥之前做热灌注一下子瘦了三十斤,都怪那个热灌注,没做的时候,马上就能吃了,这不,又胖了三斤,还记得以前你才这么点高呢。” “爸……”他往病床那边走,围在病床旁边的亲戚让开了些,有个人喊他:“这是段语澈吧,都长这么大了啊,长得真帅。” 他只点了下头,没说话,然后握住了段述民伸出来的手。 段语澈眼睛里马上就出了泪花,段述民单是笑:“我儿子,想爸爸没有?” “想。”段语澈弯腰去抱他,不敢用力,怕压垮了他,可眼泪掉出来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发起了抖。 “哎呀,这么大了还爱哭。”段述民给了常小斌一个眼色,让他把其他人都请出去。 段述民用力地抱住他,胳膊放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大概这样抱了有十分钟,段语澈才起身,眼泪把他的肩膀袖子都打湿了。爸爸身上有一股药的味道,病人的味道,当时妈妈身上也是这样的气味。 他不明白为什么身边人总是这样来了又走,最后又只剩他一个人。 段语澈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我带你去美国治病,我都问了,我直接帮你预约专家,你去了马上就能插队做手术……” 段述民摇摇头,又笑:“没关系,爸爸走了就走了,就是我们小汤米,以后怎么办啊……” “你不能有点信心吗,那个专家很厉害的,是全世界最顶尖的,真的,你鼓起勇气,再坚持一下……我们去治病吧。”段语澈几乎是恳求地看着他,眼睛红通通的。 “爸爸要去的地方,不需要勇气。”段述民说,“汤米,你也不用鼓励我,我心里都知道。” 段语澈呆了一瞬:“可是我爱你啊……” “爱、爱,”段述民摸他的头发,“爸爸知道爱就够了,你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了这么久,很勇敢,以后要继续勇敢下去,爸爸永远爱你。” 段语澈蹲在黑漆漆的楼道上,眼泪都哭干了,流不出来了,太阳穴尖锐地刺痛。 段述民需要很长的休息时间,他吃的药容易睡觉,常小斌走进来给了他一瓶矿泉水:“你还好吗?” “嗯。”他站起来,喉咙是痛的,“我现在买机票,带他去国外看看。” “算了吧……”常小斌脸上流露出不忍心,“长途跋涉,你爸太辛苦了。” 段语澈喝了口水,问:“我爸他的……他老婆呢?” “她刚知道消息,正在赶过来。” “什么?”段语澈皱眉,觉得难以置信,“她刚知道?他们不是夫妻吗,她怎么会才知道他生病了!” “你爸那个人,你不知道的吗?他去年摊上了事,嫂子家里就想让他们离婚了,嫂子没干,结果你爸一下查出这么严重的绝症来,他就想办法离婚了,不想拖累她。”那时候本来处境就难了,手术费难凑。 段语澈说不出话来:“那……那…他们的小孩呢,怎么办?” “……哪里有什么小孩,你走了以后,她嫁给你爸了,做产检的时候发现胎儿是唐氏儿,就打掉了。” 他脑子里猛地一阵眩晕,差点倒下去。 “我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 “你早点回来也没用,就陪着他开心一些,他的病啊,之前医生说,做治疗就是续命,最多拖一年。”常小斌劝他想开点。 段述民的妻子是前半夜到的,段语澈在病房里坐着,没敢睡觉,常小斌在外面疯狂挂曹烽的电话,然后直接把他拉黑了。 “你是小澈吧,我是他……”她也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你早点去休息,晚上我守夜。” 段语澈说没事,低头看着她,她比上回自己偷偷回来的时候瘦了一圈。 段述民的最后一段时日,过的不算很难受,亲戚朋友,最亲近的父母、儿子、妻子、表弟,都在身边。 在他的葬礼上,段语澈已经哭不出声,也掉不出眼泪来了,就是站着,觉得全身冰冷。 下雨了。 这样的生离死别,他已经经历第二回了。 - 曹烽正在上课,听见下雨声,似有所感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没有带雨伞,准备淋着回去,一个女学生走过来,把伞给他,曹烽摇头没要,这女学生也很绝,把伞丢在他面前就跑了 第66章 第 66 章 热气从曹烽的脖颈往上涌,耳根都红透,他努力掩饰住情绪,嘴角的上扬的弧度也克制得不那么明显,托住他后颈的手掌穿过去,单手抱着他的肩膀:“嗯,睡哥哥腿上吧。” 段语澈心里自然是没有想那么多的,他身子歪着,头靠在他的大腿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曹烽僵了有好几秒,才捡起地上的书,翻到刚才看的那一页,继续阅读。 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书上,书上教的那些代码指令,好像全都飘了起来,他假装是在看书,实际上还是在看弟弟,看他好像是睡着的,只是睡得不□□稳,一开始朝向外头,后面忽然翻了个身,朝向他。 曹烽忍耐地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重新去看代码教程,同时脸又控制不住地发红。 在县城读书的时候,很多男同学,他们会明目张胆而粗俗地会议论班上的女生,会议论谁的胸大,谁的身材好,谁又长得好看,如果能跟她睡一晚是什么感觉,他还被人拉去录像厅里,看过一些拍的很“低俗”的港片,但曹烽从来都不为所动,他在那个年纪,心里就只有读书,他要争气,要出人头地,脑子里不会装那些“脏事”。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学校里,在图书馆里,受这种刺激。 书没看几页,图书馆五点半关门,老师要去吃饭了,曹烽把弟弟叫醒,段语澈坐起来,有点茫然地睁着眼睛,曹烽记下页码,关上书,帮他收好枕头后,拉着他起身:“要关门了,我们去食堂吃饭吧?” 段语澈点点头,被他牵着出去,下了楼,凉风一吹,摘下耳机,才慢慢醒过来。 - 运动会是周四举办,而上周的月考成绩,差不多已经出来了,但是学校好像是为了不让学生被成绩打击到,暂时没有通报。不过,段语澈并不在乎这个,考试他倒是去了,但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写了个选择题,别的都没动。 班上男生比女生多,分担到男生身上的项目也就更多。 曹烽一个人要跑三千米、一千米、跳远、跳高,还要跑接力赛。 段语澈是运动会前一天,听见小波老师念名单,才知道他居然报了这么多的项目,最难的那些项目,全让他一个人包揽了。 这得累死吧? “谁让你报那么多的?”晚上放学回家的车上,段语澈忍不住问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报了什么,体育委员帮我报的名,他问我,我就说好。”曹烽腿上放一本厚重的英汉词典,他这书是新的,九十八元一本,他白天晚上都要用,随时都带着,怕放学校里丢了。 段语澈觉得他有点傻,不过曹烽自己觉得没什么:“我以前上学,要下山的,走路要十公里路。”说跋山涉水毫不夸张,“所以跑点步,为班级争光,没什么的。” 段语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让小张在小区外面的药店停下,他下车买了一盒葡萄糖:“他们说要喝葡萄糖,你放书包里,明天就带上。” 车子开进小区,小张把车停在门外,段语澈从外面看见家里黑漆漆的没有光,就问小张:“我爸是不是还没下班?” 小张说是:“他还有点工作。” “最近怎么老是这样……”段语澈嘀咕道。 曹烽心里知道段述民为什么最近经常不爱回家的原因,可却不能告诉弟弟。 他回房间,打开书包,拿出了今天刚发的班服,不是他的,是段语澈的,发下来后一直装在他的书包里。 他拆开塑料包装,拿出来有股不好闻的味道,这件衣服布料很差,剪裁也不行。 曹烽自己穿衣服不挑,但这件衣服是段语澈要穿的,卖这么贵质量还差就不能忍了。 他捧着衣服去敲门,正想让他试试看合不合身,刚进门,就听见他在跟人讲电话,用的是一种曹烽听不懂的语言——不是英语。 段语澈看起来似乎有些焦虑的模样,似乎越洋电话那头有什么让人犯难的事一样。 曹烽没有打扰他讲电话,单是走进去,把衣服放在床尾凳上。 这个电话没讲多久,段语澈就挂了。 “小澈,你要不要试试衣服合不合身?等下我拿去给你洗了,明天穿。” “好啊。”中山装是两件套,段语澈选的xl码,里面得穿白衬衫。 他脱下校服,穿上外套。 曹烽在旁边问:“在跟你小姨讲电话吗?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我小姨,是……我邻居家的阿姨,跟我关系很好的哥哥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阿姨发了邮件给我,问我有没有他的消息。”他扣上中山装的扣子,走到衣帽间照了照镜子,“是不是有点大了?” 曹烽走到他后面,垂眼扫到他雪白的脖颈,用手指比划了尺寸说:“肩宽有点宽,腰也可以收一下,长度是合适的,我那里有针线包,等下帮你裁。” 段语澈“咦”了一声,抬头看他:“曹烽,你还会改衣服呢?” “会一点,长辈的衣服不穿了,改一改我就能穿了,很简单的。”曹烽大概目测了一下要改多少寸,用手去量他的腰,想着收一点就行了,太掐腰也不好看。他说:“裤子你要不要试一试?等会儿给你改完,哥就给你洗了。” “你把裤子给我一下。” 曹烽去给他拿裤子,段语澈在衣帽间弯腰脱下校裤,并不避讳他。 曹烽转身的时候刚好看见,动作就是一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略微宽松的黑色中山装套在他身上,显得两条腿越发笔直白皙,是种象牙色的辉光,他目光变得深了一些,稍微扭过头避开,把裤子给他。 段语澈穿上,站起来走了几步说:“腰大了一点,不过长度还很合适,不用改了,反正也只穿一次。” 曹烽把中山装拿回房间,顺手把他穿脏了的衣服、内裤袜子什么的,全都拿走了,把脏衣服放在洗衣机旁边,他打开房间里的台灯,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桌面,用剪刀裁开衣服肩膀的线。 改完上衣,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曹烽蹲在洗衣房把内裤给他搓了,衣服分颜色放进洗衣机,摁了烘干,又去敲段语澈的门。 段语澈刚刚打开电脑,正准备搜索一些东西,见他进来,就把电脑阖上了:“你明天早上要比赛吧,怎么还不睡?” “你邻居有消息了吗?”曹烽把蒸热的牛奶放到他床头柜上。 “还没呢,是昨天走的,victor也成年了,还留了信,这事儿警察也不管……” victor就是失踪的邻居。 他把电脑丢在旁边,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然后想起来吃钙片和维生素,就拉开抽屉,拿出几个药瓶子。 “怎么会离家出走,是跟家里闹什么矛盾了吗?” “也没什么大矛盾,”段语澈想了想出柜算不算矛盾?似乎算不上,他一颗一颗地往嘴里塞药,一边咀嚼一边道,“victor留的信里说,是追求自由和幸福去了。” 段语澈还小的时候,去邻居家玩,不小心看见了victor和他的男同学在房间里很亲密地贴在一起接吻,就知道了他的小秘密。 这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虽然那时候他还小,可很宽容地就接受了,并不觉得victor是变-态。 victor请求他保密,因为他父亲的信仰问题,同性恋是会被烧死的。 但段语澈回国好几年了,并不清楚他和家庭的具体情况。 曹烽走后,段语澈重新打开电脑,进入victor喜欢上的同志交往论坛,他知道对方很喜欢在这个网站上认识朋友,怕他是不是因为认识了什么人而离家出走,便想着上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逛了十多分钟,找到了victor的账号,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是上回小姨过来带给他的,小姨知道他的乐趣就两个,一个收藏是拼图,一个收藏是巧克力。 听见“很难买的”几个字,曹烽顿了一下,还是说不要:“你吃吧,哥不吃。” 段语澈是回国之后,才知道中国人含蓄,有“客气”的习惯。 他理所应当地当他就是假客气:“给你你就吃,再来这套我要骂人了啊。” 曹烽便看着他,弟弟穿的睡衣,从脸庞到脖子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象牙色柔光,曹烽不敢多看,手指甲轻轻刮着拼图的厚纸板,然后说:“我们一人一半。”他剥开锡纸包装,很轻松地就掰了一半下来,把多的那一半分给弟弟了。 段语澈也没说什么,接过来吃了。两人又坐着继续找拼图块,期间多次传来曹烽饥肠辘辘的动静,他太尴尬了,极力想忍耐,可是忍不住,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声不吭地垂着脑袋,最后段语澈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副可怜模样,就说:“我有点饿,我们出去吃夜宵吧。” “诶?” “走吧,还没到十二点,还有好多餐厅没关门,你想吃什么?” 曹烽没想到他会这样突然兴起:“真去啊?那叔叔……” “我爸现在还没回来,多半在喝酒呢,等他回来肯定都烂醉如泥了,别怕。我们出去吃了再偷偷回来,你不说我不说,他是不会发现的,再说了,发现了也没什么。” “可是、可是……”他连着两个可是,提议道,“要不,要不我给你下面吃,或者蛋炒饭?” “……那好吧,吃面。” 曹烽当真以为他饿了,抓了一大把面条下锅,他现在已经可以熟练使用这些厨房的设施了,从消毒柜拿出碗筷,然后从橱柜里拿出调料和干枞菌,熟练地泡水,丢进锅里和面条一起煮,在碗里勾兑调味料。 段语澈就坐着也不帮忙,他并不喜欢烹饪,以前在国外上学,他总被学校里的白人误会成女生,其实那些人内心很清楚他的性别,可还是会故意把他当女孩儿,只因为他长得不够高,天生体格比不上白人,不愿意带他踢球,而是让他去玩他的洋娃娃,上他的烹饪课。 他那时就很想长高,每天超量吃钙片、喝牛奶、运动,但效果甚微。 结果一回国发现,原来他并不是不正常,在江南地区,很多人这个年纪还不如他高呢。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妈妈生病了,他一回国瞧见大家都挺矮,非常舒适,感觉空气都清新多了,妈妈问他喜不喜欢这里,他就点头说喜欢。 正当他想的入神的时候,曹烽的面好了,他端了一大碗给段语澈。 “小澈,尝尝看。” 面条卖相不错,闻着很香,汤色清亮,一层油光,汤面上海铺了几片菜叶。 “我吃不了这么多的,小碗给我吧,你多吃一点。”段语澈跟他换了碗,用筷子拌匀,随口问道:“你晚上在学校吃的什么?” “吃了花卷馒头。”他说。 “……就吃这些?”段语澈一时无言,“连肉都没有,难怪会饿。” 曹烽解释说吃了肉:“中午吃了肉包子。” 段语澈:“……” “那你在你们老家,总要吃肉吧,不然你怎么长这么高的?” 曹烽说吃,不过是自己打猎,所以不要钱:“有一回寨民一起猎了头野猪,全寨吃了两天才吃完!” “有这么大。”他放下筷子比划给段语澈看,“有四百斤,桌子这么长。” 这种原始生活,段语澈想都没想过,非常好奇,又问他:“你们都用什么打猎?” “用□□。” “我们国家不是禁枪支吗?” “是禁止,不过我们那儿不一样!”他黑色的眼睛放出光亮,显然很骄傲,“父老乡亲都靠这个活着,当地政-府尊重我们的风俗习惯,准许我们使用□□,我也有一把!”他说着有些遗憾,叹了口气,“但是我不能带走,我走的时候,只拿了我的弯刀。” “打猎用的刀?” “嗯,我们岜沙人,腰刀从不离身。” “那你平时上学都把腰刀放在哪儿?”段语澈发现汤里的菌菇很好吃,就一直挑来吃,也不吃面条了。 “上学我就背着,回家就放枕头底下,也辟邪。”因为那是见过兽血的凶刀,开光的时候,放的是他自己的血,这把刀从出生起就跟着他,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放枕头下睡,他会觉得很安稳,这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一个说法。 曹烽看见他喜欢吃野生枞菌,就一边从自己碗里挑给他,一边很高兴地说:“这是我自己在山上挖的菌子,没带多少过来,你喜欢吃,下次哥回家,给你挖一背篓!” 段语澈只是看着他的动作,有点别扭,说:“够了够了,我肚子都吃撑了,你吃。” 筷子曹烽吃过,在汤里搅过,然后又夹给他,这太不卫生了! 他知道曹烽可能没有这些习惯,也不好直接说,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还是宽容的。 “你这就吃饱了啊?还剩这么多呢!”曹烽诧异。 “饱了饱了,你多吃点,不早了,我先回房了,goodnight。” “哦……”曹烽脸微红,说,“你也……古德奈特。” 段语澈点点头,起身回房间,走了几步想起来:“对了,我……”结果一回头,就看见曹烽端着他吃剩的面在大口喝汤。 “嗯?什么?”曹烽抬起胳膊擦了擦嘴角。 段语澈嘴角一抽:“……没什么,我爸回来的晚,给他留个灯吧。” 不过都这么晚了,段述民这个点还没回来,肯定是喝多了,喝多了住酒店了,也是常有的事。 第二天早上,是曹烽做的早饭,有茶碗蒸和海带汤,甚至还包了饺子,味道比平日段述民给他准备的千篇一律的麦片、三明治牛奶,不知道要好吃多少倍。 段语澈意识到段述民昨晚应该是没回家,就给他发了个短信。 直到中午,段语澈吃饭的时候,段述民才回消息,说是在酒店过了夜,今天忙完就回家。 他忽然又想起曹烽来。 不会又吃什么包子馒头花卷吧? 他知道曹烽为了省钱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低头发了条短信,问他:“中午吃的什么?”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曹烽回复,说买了包子。 段语澈:“……” “你这半个月都这么吃的吗?这么吃不会饿吗?”他发消息过去。 曹烽回复说他买了四个包子,两个花卷,还买了豆浆,很丰盛。 学校食堂总是会排队,他觉得太浪费时间,排队吃饭的时间都能背十个单词了,所以通常他兜里的揣着一本的单词口袋本。 学校里的面点卖得不贵,实在饿的时候就去吃面,学校的面一份五元,加一小勺的肉臊,再加个芽菜肉包,一顿六块五就能解决了,有的时候他还会在食堂买白饭,白米饭一块钱一份,可以免费添饭。,,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67章 第 67 章 “你还没出生。”段述民说完,顿了顿继续道,“对了,你怎么不带你小烽哥哥一起去?” “他又不认识别人……”车后座挤三个男人,怕是够呛。而且带上他,段语澈已经可以想象出接二连三的丢人状况。 “朋友不都是从不认识开始的吗?而且你真打算把他一个人丢家里?” “不是还有你在家陪他吗?”段语澈道。 段裕民解释:“爸爸这几天也有事,要出差。这是你小烽哥哥来咱们家里的第一次放假期,你知道的,他以前都在老家,什么地方都没去过,爸爸还想着带你们一块儿去玩,这不是临时有事吗……” 段语澈想了想,最后还是迫不得已点头了:“那我给他们说一声。” 段述民叫来曹烽,掏了一沓现金给他:“你好好跟弟弟去玩,看好他别让他乱跑了。” 曹烽不要钱:“叔,钱我这儿还有,够。” “拿着,你弟弟是个爱丢三落四的,万一他钱包丢了,你得顾着他,知道不?乌镇这几天天气好像不太好,带个薄外套,免得着凉……” 这是他第一次出去玩。 曹烽心中难免兴奋,出门玩要带什么东西?牙刷、牙膏、剃须刀、水杯,段叔叔说天气冷了要带外套,他找了半天没找到好一点的衣服,就把校服外套装进了书包,还装了俩条内裤。弟弟喜欢吃枞菌,那就再带一包干枞菌,如果他晚上饿了,自己还可以给他下面……他根本没有想过,或许根本没有厨房让他施展身手。 等他收拾好了,书包都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了,里面还放了国庆作业,单词本和课本,侧袋里是水杯和零食,还有好几包话梅糖。 第二天一大早,八点不到,段述民就吃过早饭,准备要出门了,这会儿段语澈还没醒,段述民进来跟他说了句:“小澈,爸爸出门了,出去玩要注意安全。”他也只是窝在被窝里没出声。 这个国庆假期,段述民也给任劳任怨的小张放了假,他是自己开车出去的:“小烽,不用送了,你快回去,跟你弟弟出去玩的时候千万记得看好他……”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叮嘱了,可见他是真的不放心这个儿子。 “放心吧叔叔,我会看好弟弟的。”曹烽对他保证。 段述民走了不久,段语澈接到电话,这才慢吞吞地起床,他起床没有起床气,就是不精神,要迷茫好久才能清醒。 曹烽给他做了早饭,段语澈来不及吃完,就急匆匆回房间收拾东西了,他有件衣服找不到了,特别抓狂,可周泽亮给他发消息,说马上就到他们小区门口了。 “好,我马上就出来。”段语澈随便收拾了点东西,嘴里还在喊:“曹烽,你见没见过我有条牛仔裤?” “哪一条?”曹烽回房间背上书包,跑过来问。 “就是、就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有破洞的那条!” 他有好多条牛仔裤都有破洞,曹烽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哪个,就说:“你别急,我帮你找找。”他进了段语澈的衣帽间,拉开裤架帮他找:“是这个?” 他提起一条疑似段语澈形容的裤子。 “不是这个!”段语澈正在收拾洗漱用品,扭头道,“这个腰大了我不穿了。” “那是这个吗?” “也不是!” “是这个吗?” “不、不……不是,那里我找过了,不是那里,”就在这时,他丢在床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段语澈泄气地说,“算了算了别找了,他们到了。” 曹烽说:“会不会是收在叔叔房间里了?” “我怎么知道在哪,衣服也不是我洗的……我们回来再找,走走走,你快点儿,他们都到了……” 曹烽背着自己的书包,提着段语澈的书包,两人一起走出小区。 “嘟——嘟——”车喇叭声响起,周泽亮大声喊他:“这儿!这儿呢!” 那是辆白色的小奥迪。 两人走过去,车门打开,周泽亮的堂哥跟段语澈打了声招呼,又对自己儿子说:“叫哥哥。” 那小孩就听话地叫了一声,不过声音很小,认生。 周泽亮接过段语澈的书包,让他上车。 曹烽至此也没说话,因为没有人问他,也没有人看他,等段语澈上车,这才发现一个尴尬的问题,司机座是周家堂哥,副驾驶座是周家嫂子,后座是他、周泽亮还有周泽亮的四五岁大的小侄子。 几乎没什么位置让给曹烽坐了。 而曹烽就站在外面,看着那几厘米宽的空隙,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段语澈看了他一眼,低声问周泽亮:“曹烽跟我一起去,你没跟……你哥说吗?” “我昨天……打游戏,给忘了。”他挠挠头,嫂子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就说:“没关系,你们三个坐后面,儿子,过来,跟妈妈坐前面。” 小孩这时却开始闹:“我不跟你坐,我不坐前面!” “听话,你不起来别人怎么坐?来妈妈抱你。” “我不要!我不要!”小孩闹腾的时候,还用眼睛去看堂叔。 一大一小对了个眼色,小孩开始疯狂假哭,哭喊着说不要坐前面。 嫂子很尴尬,看了眼不认识的曹烽,又说:“我坐后面吧,泽亮,你坐前面来……” 曹烽就是再迟钝,也看明白了——自己是多余的。 段语澈始终也没出声,看了眼曹烽,接着低头。 “没事,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去了,刚好我还有点事做。”曹烽笑得宽厚,弯着腰对车上的段语澈说,“哥哥在家等你回来,这个给你,路上饿了吃。”他把装在书包里的零食、话梅糖,统统掏了出来,一起通过车窗塞给他,然后问他:“小澈,带外套了吗?乌镇这几天天气转凉了……” 段语澈摇摇头。 曹烽便把校服外套也拿给他:“衣服刚洗的,很干净,你冷了就穿。” 段语澈侧头看他,他就露出牙齿笑:“到了给哥打个电话。” 段语澈点点头,说好,他的手抠着书包带子,顿了顿又道:“你真的不去了吗?” “不去了,你好好玩,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 他点头,挥了挥手:“拜拜。” 曹烽一边挥手告别,一边目视着汽车驶远,良久,他背着明明轻了很多,却又重甸甸的书包回家。 别墅空了下来,只剩他一个人了。 曹烽无事可做,便开始打扫家里,从厨房开始,擦桌子、拖地板、给植物浇水…… 车上,周泽亮正在跟他哥他嫂子两人科普曹烽。 “段叔叔资助的一个学生,少数民族的,整天闹笑话……” “那天小澈带他去洗头,那家伙没去过理发店,你们猜怎么着,他把洗头池当成洗脚池……”这个笑话他百说不厌。 所以前天段语澈给他打电话,说:“我爸一定要我带上他。”的时候,就想了个办法——用玩具收买他家小侄子。 侄子只要一闹,他堂哥堂嫂都拿他没办法。 这事儿他也没给段语澈说。 路上很沉闷,全靠周泽亮那些段语澈讲给他听的“笑话”,才充满了笑声。 段语澈皱了皱眉,像是有些不舒服。 周泽亮注意到了,就问他怎么了,段语澈说:“我有点晕车。” “那怎么办?要不要吃块木糖醇?” “不用了,我听歌就好了。”说着,他戴上了耳机,接着从包里拿出刚才曹烽给他的话梅糖,有些酸涩的甜味压在舌下,隐约听见周泽亮在跟他堂哥说:“哥你开慢点,他晕车了……” 曹烽勤快地打扫着家里,还放了歌来听,过了一个小时,就收到了段语澈的消息,说到乌镇了。 他回了消息后,继续打扫,过了中午,这才换了身衣服出门去。 那天他问前桌的女生打听了一下,知道了几个买礼物的好地方。 这个月底是段语澈的生日,他还没给他准备礼物,曹烽这双手,只会做些粗活,会做点木工活,若是送木雕吧,似乎不够有新意。 他进了商场里的精品店,逛了一圈,被动不动好几千的价格吓退了,从商场出去,他又去了其他地方继续逛,进了一家古董商店,这家小店卖的东西都带有年代的气息,曹烽挨个地看,眼睛都亮了起来,随手拿起一个长得像怀表的金属块,问:“老板,这个是什么?” 老板懒洋洋的声音说:“那个是微型八音盒。” “八音盒?能放歌吗?”他没见过这么小的八音盒,刚才去礼品店,他也看见了音乐盒,但都是很大的。 老板说:“能啊,后面有发条,转一下就能出声了。” 曹烽试了试,果然有声音,而且还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他用弟弟的电脑的时候,专门听了贝多芬的钢琴曲,听了很多首。 曹烽感兴趣极了,把微型八音盒问:“多少钱?” “这是日本sankyo原装的古董机械八音盒。”老板这时候才稍微打起一点精神,看了一眼,说,“你拿的那块基本是全新的,成色很好,要两千五。” 曹烽:“……” 曹烽从中古店出去,接到了段述民的电话。 “喂?小烽啊,你们到酒店了吗?” 曹烽说到了,也问他:“您到了吗?” 段述民也说自己到了:“你们俩好好玩。”很快,两人结束通话,曹烽坐公交回家。 他对这边路况不熟,不小心坐了反方向,结果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第68章 第 68 章 今天天气有些阴,刚起床段语澈就感觉到了比平常冷,降温了。 拉开窗帘,外面是雾蒙蒙的天。 起床,他只在厨房看见了曹烽,没见到段述民,知道他又没回家,这次连短信懒得给他发了。 他前几天就告诉段述民,说周四有运动会,曹烽有长跑项目,他也有接力赛,虽然没明说,但是是希望他来看的。 现在看来,段述民多半是忙工作忙得忘了,段语澈并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不缺,身体都检查出三高了还这样拼。 他知道妈妈走的时候,留了他的抚养费给爸爸,还有一笔巨额遗产在小姨那里,而且他还有信托基金,等到他成年,就全部留给他,段述民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去赚钱。 尽管段述民没回家,小张还是很尽职地准时来接他们。 段语澈的班服是改过的,穿着特别合身,和其他人穿着的模样非常不同。 他黑发柔顺,衣冠齐整,模样精致,穿上中山装就好像民国贵族小少爷。和曹烽一起进学校的时候,就惹得不少同学频频回头看他。 进了班里,更多的人开始惊叹:“你衣服怎么跟我们的看着不一样?” 整个班级都穿黑色,唯一的例外,就是穿校服的曹烽。 他长得特别高,站在队伍里越发鹤立鸡群。 或者说格格不入。 曹烽很敏感,感觉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也有异样的眼光,可他只是站得更高更直,仿佛生来就如此骄傲。 整个上午,都是冗长的开幕式,结束时天上忽然开始飘雨。上午没有曹烽的项目,小波老师忙着给比赛的同学加油,段语澈也被飞机拉着去小卖部买零食了。曹烽回了趟教室,教学楼里人很少,他走到办公室门口,轻轻推了推门。 门是锁着的。 下午曹烽有三个项目,跑了个三千米,只是有点累,他状态比所有人都好不说,还拿了小组第一。 至于最终成绩,要等下周。 马小波在终点等着他,激动地说:“曹烽,你跑得太快了!简直是飞毛腿!” 对别人而言三千米是耐力赛,对曹烽这个每天走十公里山路的人而言,并不算什么。 段语澈倒了一杯葡萄糖给他:“刚才你跑步,我一直在给你加油,你看见我没?” “看见了。”曹烽微微有点喘,喝了口葡萄糖,他是脱了校服跑的,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 “等会儿要接力,地很滑的,你跑慢一点,千万别摔了。”下午雨才停,橡胶地是滑的,他们比赛的时候有两个同学就摔了。 “我穿的是钉鞋,怎么会摔啊!倒是你,还能跑吗?” 曹烽笑了笑,表示小意思。 结果接力赛一开始,接二连三的有人扑街。 还不是一个两个,但基本上摔了的,马上就站起来,继续跑完剩下的几十米,没有人停在半路上哭。校长和教导主任就在旁边,看出了状况,干着急,嘴里讨论说:“要不然就叫停了吧,这么多同学都摔了。” 校长皱着眉说:“那就比完高一这拨,直接开始拔河吧。” 不幸的是,这个指令下达前,刚好轮到了七班。 接力的位置没有多大讲究,最重要的就是第一棒和最后一棒,曹烽被安排在了前面,他长得又高、腿又长,发挥很稳定,枪声一响,遥遥领先。 曹烽跑过去,把棒递给对面,就站在后面看。 他不关心什么名次的,只关心弟弟跑的时候别摔了。这么想的时候,前面一个班一个女生就滑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接力棒都甩飞了。 旁边一个班正在跑步的,眼看着对手失利自己要反超,还没来得及笑,一脚踩上接力棒,尖叫一声滑倒了。 不远处的校长脸上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校医,叫校医!” 段语澈是下一棒。 曹烽是真的紧张他,到旁边去一路跟着他跑,段语澈穿的钉鞋抓地,不容易摔,可这却是一双新鞋。 他爆发力很强,跑得飞快。 曹烽眼睁睁看着他快跑到了,右脚忽然扭了一下——只一瞬间的事,几乎连停顿也无,继续跑完剩下的十几米。 段语澈慢慢减缓脚步,脸上表情有点难看。 班长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很多摔破皮的同学,就在旁边用消毒水简单处理伤口,段语澈走得很慢,他在喝水,而旁人几乎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崴脚的那一下太快了。 曹烽钻过人群,面露焦急,直直朝他去:“小澈!” “嗯?” 曹烽说:“你脚疼不疼?” “你看见了?”段语澈说,“还好,我又不是忍不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坐着休息,别乱动,来,过来。”曹烽拉着他回到班级休息区域,还让他脱鞋自己看看,段语澈看周围好多人,嫌丢人,不肯,嘴里说“不疼,没问题,好都好了,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脚崴的是我又不是你。” 曹烽不好意思说,你受伤我比你还觉得疼。 坐下的时候不使力,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运动会结束了,马小波让班长叫几个男生把饮水机和桌子搬回教室,班长看见曹烽,就叫了他,曹烽摇摇头:“他脚有点受伤了,我得陪他去医务室。” 段语澈的脚不能使劲,只好开启单脚跳模式,跳到医务室外面,发现还有很多人。 因为今天下雨的缘故,受伤的人不在少数。 段语澈说算了:“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回教室吧。” 好在七班在二楼,他全身都挂在曹烽身上,也没费多大劲,就上楼了,有人看见他这样,就问:“你受伤了?” “崴了一下而已。” 把段语澈扶到教室,曹烽问:“想吃什么?哥去食堂给你买。” “我叫飞机帮我们带回来吧,你别走。”他知道曹烽下午消耗的精力不小,“坐下,坐这儿。” 曹烽想了想,说好:“让飞机再买两根冰棍吧。” 过了好一会儿,快上晚自习的时候,飞机才回来:“玉米两根,烤肠两根,鸡腿两个,冰棍两根,全买回来了!” 段语澈说了声谢谢,曹烽从兜里掏出几张十元的零钱:“多少钱?我给你。” 飞机算了下账,曹烽把钱给他,又说了声谢谢:“飞机,晚自习是电影,你你能不能跟我换个位置?” 飞机也很爽快,没问原因,从抽屉里拿了自己的东西就去曹烽的座位上坐下了。 段语澈低声问他:“为什么换位?” “你脚崴了,得冰敷。” 段语澈不明白这有什么关联,曹烽继续说:“你得脱鞋,脱袜子。” “……我不。” 他是不会在公共场合干这种事的! 曹烽很耐心:“弟弟,你的脚现在不冰敷,回家就更严重了。” 段语澈以前踢足球受过伤,当然明白道理,只是……在教室里脱鞋? 曹烽压低声音:“等会儿全校都放电影,也不开灯,你把脚放我腿上,没人看见,不丢人。” 段语澈:“……” “不!” 很快,晚自习开始,灯全关了,老师进来放了部奥斯卡,就出去了。 曹烽轻轻碰了碰他:“弟弟。” 段语澈不想理他:“我不敷。” “弟弟。” “不!!!” 曹烽无奈:“那冰棍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曹烽觉得有点可惜,如果不吃也太浪费了,但这个天气,对段语澈的胃不好。 冰棍有些化,他拆开后,三两口吃下去,冻得他直哆嗦,旁边的段语澈看见他这个样子,又忍不住笑了:“吃这么快干什么,没有人跟你抢……” 放学,电影还没结束,段语澈早就看过这部《美丽人生》了,不感兴趣,只想早点回家,但曹烽没看过,入了神,直到下课铃响,段语澈拍他,才从电影的世界出来。 “你还想看?电影还有一个小时呢。” 曹烽摇头:“走吧,我们回家吧。”话这么说着,眼睛还是不肯离开屏幕。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了。 段语澈看他这么喜欢,倒也不急了:“那再等一会儿吧,现在刚放学,我走得慢,人太多了不方便。” 段语澈给小张发了条信息,曹烽继续看电影。过了有二十分钟,班上差不多已经没有人了,只剩几个还不肯走的。 曹烽感觉时间有些晚了,小张还在等着,就说:“我回家再看吧,家里不是有电脑吗?” “嗯,走吧。”段语澈走不快,脚腕比方才还要更痛些,出了教室后,曹烽看他一瘸一拐,忍不住蹲下:“哥背你。” 段语澈微愣:“不用,我自己走。” “学校里也没人了,这么晚了没人看见的,不丢人。” 他犹豫了下,对上曹烽真挚的神情,“嗯”了声,弯腰,趴在他背上。 曹烽站起身来,下楼,他挑过上百斤的扁担,背个人也不在话下。 段语澈问他:“我重不重?我还是自己走吧。” 他有次装病,段述民急的背他去医院,结果背了几步路就开始喘。 曹烽却摇头,说很轻:“你该多吃点,长点肉。” “我吃的多啊,每天都在补充维生素……” “要多吃肉和蛋白质。” 夜色深了,曹烽背着弟弟,慢慢走在秋夜静悄悄的校园路上,自行车棚人烟稀少,绕过车棚,走出校门。 小张等了有一会儿了,他正下车在抽烟,看见这一幕,连忙着急地跑来:“少爷怎么了?” “我没事,脚崴了一下,”他勾着曹烽的脖子,然后拍了拍他,示意他放自己下来,“我爸呢?” 小张有点紧张,说:“你爸爸还有工作,估计会晚点回来。” “哦。”他表情有点难看。 小张说:“那我给他说一声,你脚的事。” “不用告诉他了。”段语澈坐上车,神情淡淡的。 小张不敢吱声了。 回家是晚上十点了,段语澈脱鞋的时候,看见脚腕鼓了一个大包,皱了皱眉。 曹烽看见肿的很严重,表情凝重地说:“小澈,我房间里有我从寨子里带过来的药酒,给你擦一下。还有冰块,哥先给你弄冰块敷一会儿。” 他有模有样地学着段语澈上次那样,拿出冰块用毛巾包着。 段语澈坐在床上,脚搁在冰块上,也无需用手去按,便顺手打开电脑,搜了电影出来。 曹烽回房间拿了药酒过来:“你再敷十分钟,我给你擦。” “这么臭?”他掩着鼻子,难掩嫌弃的表情。 “很管用。是古法苗方,传了很多年。” “太臭了,我不擦这个,崴个脚不是什么大事,几天就好了,以前我就是这样。”段语澈说什么也不肯,“你继续看电影吧。” 笔记本电脑放在床上,开着外放。 曹烽一面看着电脑屏幕,一面去看他被冻红的脚:“真的不擦药?” “不用了。”段语澈说,“把电脑带走吧,你回房间看电影,我洗澡睡觉了。” “别摔倒了。” “……知道了!” 曹烽回到房间里,把剩下的那点电影看完了。电影很短,电影里的人生却很长,他怅然若失,打开书桌的台灯,继续修他的八音盒。 这种微型八音盒结构太精妙了,构造零件全部都很小,需要用放大镜看着修。 曹烽打开搜索页面,然后切换到历史,他上次搜出过相关的sankyo的页面,是日文的,当时是用网页翻译的。 他正打算再打开看一看资料,就看见历史记录里躺着一串英文的网站。 曹烽顺手点开。 网页缓慢地加载出来,入目第一张图片,就把曹烽吓得工具都脱手,“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是一张尺度有些大的照片,欧美人,若是一男一女,他也就不必如此震惊了。 可问题在于,照片上是三个人——三个男人。 这是什么东西?!他慌忙把电脑拍上,眼睛因为愕然而瞪大,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历史浏览记录里?! 段语澈看了他一眼。 小区里路灯少,他们家前院就一盏门廊灯,光线朦胧,曹烽的整张面孔都陷入了阴影,深邃的轮廓有几分不可名状的紧张,不自在地舔着嘴唇。 段语澈心里感到很纳闷。 曹烽说:“外头风大,我们进去吧,你……回房间再看!” 曹烽把弟弟送回房间,还没走,就站在门外,他靠着墙站,心里又有几分后悔,写信这个行为,太傻了,但是又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段语澈当然不知道他躲在外面,他坐在床上,把信封拆开。 信纸折叠成三段,是从笔记本上裁剪的纸张,雪白而干净。段语澈打开信,瞬间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字,写作文呢? 入目第一行是工整的字体:亲爱的弟弟。 他马上抬头朝门的方向看去。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提信的事,在车上,段述民坐前面副驾驶,两个小孩坐后面,视线接触到了,曹烽特别不自在地挠挠头,转头去看窗外,只要一想到自己在信里写了多么露骨的东西,他就感到害臊,羞耻。 而且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便一直憋着。 段语澈看了一眼开车的小张,和紧锁眉头在看电脑邮件的段述民,犹豫了下,伸手戳了戳曹烽的胳膊:“哎。” 曹烽差点跳起来,回头。 “曹烽,你过来,坐过来点。”段语澈把放在两人中央的书包拿了起来,抱在腿上。 曹烽整个人都很紧绷,一言不发地挪过去,挨着他。 他昨晚没睡好,一直想着信啊信,想着自己哪里写得不通顺,写得不够好,他不该那么着急的,要是再给他一晚上,一定可以写得更漂亮。 “昨天那封信,”段语澈也不想让前面两人听见,说话声音很小,很近,“为什么给我写了那么多?” “是……回信。”曹烽有些难以启齿般,扭过头去对着弟弟的耳边低声说,“写信是一定要回信的,你给我写了,就一定要回。”,,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69章 第 69 章 段述民工作的广商银行属于全国性的商业银行,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成立,从成立之初起,段述民就在在广商工作,打拼到现在实属不易,工作非常辛苦,而且他十分拼命,这几年头发都白了不少。工资和绩效奖金加在一起,如今年薪也超过了百万。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存款却没多少,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积极参与扶贫工作,不仅自己管辖的分行对贫困县提供扶持,还单独资助了不少的学生。 所以曹烽是真正意义上的贫困,穷、非常穷,段语澈猜想这家伙多半连内裤上都是破洞。 三百块的烤肉对他而言可不是小数目。 下次还是请他吃食堂吧,他想。 第二天是周末,段述民休息,下厨的人却变成了曹烽。 段述民周末起的也早,一下楼就闻到了青菜粥的香气,非常诧异,问曹烽,曹烽说他问了门卫,知道附近有个菜市场,就去买了点菜回来。 段述民知道那家菜市场,很大一家,虽然比超市便宜,但足足有两里路,以前他开车过去买过鱼:“你几点起床的?” 曹烽说六点,起来后在晨光中跑步去了菜市场,买了菜又跑回来,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 段述民对曹烽的手艺赞不绝口,立刻去叫段语澈起床吃玉米饼。 中午的餐桌上有煲的野山菌鸡汤、清蒸鱼、红烧的牛肉,都是大菜,而且知道段语澈的口味,辣椒没怎么放。 段语澈想不到他这么会做饭,比段述民做的饭菜好吃十倍,比外面的餐馆也不遑多让。 段述民说:“下周周末,小澈也早点起床,和哥哥一起跑步去菜市场买菜。” 段语澈立马摇头:“我一周就休息这么一天,还不让我睡个好觉吗?” 段述民批评他缺乏锻炼:“你在学校,是不是也不爱去跑步?你们马老师说你逃早操和晨跑。” 段语澈瞪大眼睛:“……我就逃了一次!” 就那么一次,刚好被抓到了而已。 “还说你有不完成作业的情况。”段述民是昨天打电话给马小波问了两个孩子的情况才得知的。 段语澈不满地辩解:“我哪有……我英语作业都交了的。” “那就是其他科了?无论什么科目,不做作业就是不对的,这是起码的尊重,”段述民语重心长,“不过你们马老师也说,说你上课认真听讲,这点很好,说你这么聪明,要是肯认真学,肯定能成绩好,他还表扬了小烽,说他学习很用功……”他说着说着,忽然萌生了个念头。 段语澈心不在焉地听着,听见段述民问起他同桌。 “还行吧,成绩跟我差不多。”他喜欢拉着同桌上课玩五子棋,他同桌虽然长得像书呆子,但性格倒不是,也陪他玩五子棋。 段述民琢磨着给马小波打个电话,让他把段语澈和曹烽安排在一起坐,又心想自己这样会不会插手过多了,便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等他们考试过后再看看。 晚上,段语澈想起明天一大早有升旗仪式,接着想起了作业这回事。 他只知道马小波布置了作文,勾了几道练习题,他周六下午就写完了,至于其他科,他以为不做也没事,毕竟其他老师也没有他爸的电话——没想到其他科老师会给马小波说。 他郁闷死了,抱着几本练习册穿过走廊,敲响了曹烽的房门。 敲了好几声,曹烽才开门,一打开,一股带着水汽的热意扑面而来,段语澈睁大了眼睛。 曹烽身上就穿了个短裤,上身赤-裸滴着水,头上还有点泡泡,诡异的有点可爱。 “对不起,我刚才在洗澡,没听见。” 段语澈说没什么,扫了一眼他,穿衣服也能看出来他身材不错,但没想到会这么不错。段语澈的视线从他匀称的肌肉线条上扫过,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他揍人应该会很凶猛:“哦,你继续去洗吧,我就是过来问你作业写没有。” 曹烽说写了,身上的水顺着滴下来,曹烽很怕水滴在地板上受潮,连忙说:“小澈,我先去把泡给冲了,你等我出来。” 段语澈点点头,扫视这间客房。 别墅是他妈妈还在世的时候买的,只是妈妈还没住进来,就去世了。 客房很少有人留宿,也只是小姨偶尔来看望他才住一阵。比起自己的房间,曹烽的房间过于整洁,房间主人像是有洁癖一样,东西都摆放得非常整齐,虽然也是因为他东西不多的缘故。 房间里没开空调,太热了,段语澈找到空调遥控器,调到最低温度。 曹烽很快就把头上的泡泡冲干净了,正准备出去,发现没拿睡衣。 前几天逛街段语澈让他买了两套睡衣,一套薄一点,一套厚一点。 犹豫了下,曹烽打开浴室门,喊道:“小澈,能帮我找下睡衣吗?” “哦,在哪?” “床上。” 段语澈扫过去一眼,说看见了。 睡衣折叠得很整齐,放在床尾,整齐得像是酒店客房服务整理的一般。 一开始他以为曹烽是很邋遢的那种乡巴佬,现在才发现不是,实际上他很爱干净,衣服袜子都洗得很勤快,就是太节约了,衣服袜子穿破了还在穿,而且皮肤黝黑,这才让人觉得他很脏。 曹烽换上睡衣从浴室出来,室温已经降到舒服的温度了,段语澈坐在他书桌前的椅子上:“你睡觉的时候把空调调成睡眠模式就行了,不要舍不得这点电费,这天气太热了,你会睡不着的,睡不着明天学习也学不好。” 他现在基本掌握了和曹烽提意见的正确方式。 曹烽其实想告诉他自己早已习惯,热不热什么的,他都能睡着,不过还是应了一声,找了把椅子,拖到段语澈旁边落座,低声问他:“是有什么不会写的题吗?” “嗯,”曹烽刚洗完澡的清新味道飘到他鼻腔里,段语澈先翻开一本练习册,“数学做哪一页?借我抄抄。” 段语澈初中学校是用的王后雄,除了班上统一订购的,他自己专门还去买了一套,练习册丢了只留下答案,每回要交作业就照着答案抄,连试卷也有答案,已经抄出经验来了,选择题专门隔两个错一个,问答题各种涂改痕迹,看起来像经过认真思考过般,搞得他现在翻开初中练习册,还真的以为自己曾经那么努力用功过。 可实外的练习册都是他们学校自己出的题,是一套很好的习题,一册很薄,一学期要用好几册,为的是方便学生把习题背回家。而外面学校都想用他们的题,但这不是外面书店能买到的教材,想抄都买不到答案。 曹烽略一迟疑,翻开了自己的练习册:“三十页,小澈……你有哪道题不会,哥可以给你讲,但是抄作业……” “抄作业是不对的。”段语澈接着他的话道,“我知道啦,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会不懂吗?你普通话都不利索还给我讲题?” 曹烽愣了下,接着垂下了头。 段语澈一下便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了,忙补了句:“我的意思是,给我讲课也没用,我听不懂的,我以后多半还要出国读大学的,所以数学学不好也没关系,人老外不看这个的,你懂吧,所以我抄作业也没事,你放心我会故意错两个的,不会一模一样的,老师看不出来……” 其实也要参考gpa,但他多半是读艺术本科,文化要求并不高。 段语澈对自己的要求一向不高,他只想安稳度过高中三年,不给段述民找麻烦,然后就远走高飞。 曹烽才刚来段家,却带坏小孩抄作业,怎么可以? 他心里守着底线不肯给,段语澈脸倏地一黑,抱着练习册就站起身,生气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显得更浅,汪汪的,好像一掐就会出水。 “不给抄算了!明天我找别人抄去!你以为就你成绩好啊!”他只不过是不想让段述民难做,勉为其难决定敷衍一下老师,没想到曹烽会这么较真。 “弟、弟弟,你等等。”曹烽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这些题都不难,你坐下,你告诉我你哪里没懂,你……”话也没说完,段语澈咕哝一句稀奇古怪的脏话,直接就走。 他心里堵着,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小气的,作业都不肯给抄!瞧见曹烽光着脚就追了出来,那架势有些凶猛,好像要捉他一样!段语澈步子迈得更大,拧了下门把手,进门,大力摔门。 背后却倏地发出一声闷哼,理应阖上的门像是碰上什么阻碍,慢慢弹开了。 段语澈回过头去,看见曹烽一只手扒着门缝,表情痛苦不堪地咬着牙齿、眉头紧皱。 段语澈吓一跳:“干什么啊你!”他大步朝曹烽走去,一把抓过他的手,“我关门你干什么把手放门上!傻逼吗?” 借着走廊的一点微光,他隐约瞧见曹烽的四根手指肿了起来,他碰了一下,曹烽就是一缩,嘴里“嘶”了一声。 “很痛?”段语澈皱着眉,把灯打开,抓着他的手心在亮灯下瞧。 十指连心,原本是很痛很痛的,可奇异的是,曹烽看着弟弟,感觉痛楚正在离他远去,反而是段语澈柔软的手心的触感更为强烈激荡。 “不痛,”他凝视住段语澈,哑着嗓子说,“以前哥挖野菜,有一回锄头锄到脚了,上山砍竹子,手也被割过,这都是小事。” 段语澈果然看见了他手上的那些伤口,伤疤早就好了,一条一条白色的旧痕纵横在他手心手背上,胳膊上也有。 而且曹烽的手很粗糙,都是厚茧子。 他心里感到内疚,抓着曹烽的另一只手牵他进去:“得用冰敷一下,我也被门压过手,你看你手指都红了,能好受到哪里去?” 曹烽被他拉进去,按在床尾凳上坐下,看他打开冰箱,拿了冰块出来。 曹烽还注意到他不大的冰箱里放了很多东西,好像是什么零食。 段语澈用毛巾包着一板抖出来的冰块,拧成一大块,让曹烽用另一只手拿着,放在他受伤的那只右手手指骨上。 “你右手受伤了,明天上课怎么记笔记?” 冰凉的感觉侵入骨髓,曹烽说没那么严重:“明天就好了。” “那行,明天不痛了就行。”他说着,想起了什么,再次打开冰箱,在四层格子里搜寻片刻,找出一个粉白色的盒子。 打开盒子,段语澈用手掰了一块下来,递给曹烽:“喏。” 曹烽没有手去接,抬着头问他是什么。 “巧克力。” 他热衷与收藏各种不同口感、从不同国家进口的巧克力,房间里的冰箱就是用来放这个的,共有五十多种不同口感口味的巧克力,塞满了整个冰箱。 不过倒是很少会拿出去跟人分享。 曹烽鼻尖用力地嗅了嗅,果然能闻到那股迷人的香气:“这是巧克力啊!”他更凑近了闻,好香。 那副新奇又惊奇的模样把段语澈逗笑了,开玩笑道:“没吃过吗?” 曹烽摇摇头,眼睛看着他:“这是给我的吗?” 他很多零食都没吃过,他基本上不会吃那些东西,因为会花不必要的钱,上一回吃麦芽糖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段语澈看着他,曹烽一双眼睛像墨染的一样,像小动物似的,他心里不自在地一酸,垂着头“嗯”了一声,说:“给你的,我冰箱里还有好多,要是你喜欢,明天再给你另一个口味。”他说着直接把巧克力喂到曹烽嘴边。 他张嘴含着,入口的一瞬间,醇厚的香气在嘴里化开,有点苦,有点甜,紧接着又是另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嘴里蹦蹦跳跳的,从舌尖迸发到上颚,一阵一阵的小爆-炸叫他忍不住睁大了眼:“这是什么?” “跳跳糖,好玩吧?”段语澈坐在他旁边,炫耀似的说,“我的收藏之一,适合夏天吃,口感是不是很可爱?超市里买不到这种巧克力的。”他有点收集癖,总是买很多这些东西,堆在一起哪怕不吃也会很有成就感。 曹烽有点愣,看着他点头:“很可爱,谢谢弟弟。” 段语澈说没关系,轻声问他:“手还痛吗?” 曹烽只是感觉到很冰,好像一点也不痛了,于是便回答他不痛了。 又坐了一会儿,段语澈让他把冰块拿回房间继续敷。冰块化了,毛巾浸透了冰水,曹烽就没再继续冰敷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70章 第 70 章 曹烽以前是自然卷,这样的发型油得快,显脏,一会儿不梳理就乱蓬蓬,但一下给他剃平了,曹烽那双天生的锋利眉眼,就完全显露了出来,假如不笑的话,有点锋芒毕露的凶相,看着很不好惹。 对上曹烽好像在等他说什么的目光,半晌,段语澈评价了一句:“剪得不错。” 曹烽露出了笑眼。 理发师把碎发吹掉,揭开剪发围布,曹烽站起,在镜子里打量自己,摸了摸短短的头发,扎手。 两人回家的时候还很早,脱鞋的时候段语澈看见他穿着一双破了好几个洞的黑袜子,没忍住,说家里有新袜子,又给他拿了几双段述民没穿过的出来,让他把破的丢掉。 “好……”曹烽有些窘迫,踩在凉拖里、从袜子里透出的脚趾都红了起来。 段语澈跟他没有任何的共同话题,但待他也挺客气,打开客厅的电视,告诉他怎么用遥控器,调了几个台,告诉他这个是新闻,这是星光大道,这个是还珠格格,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澡。 曹烽没怎么看过电视节目,寨子里接的光纤信号很差,而很多苗民也不会讲普通话,哪怕政-府给送了电视机,老人也不会用。 他对段家巨大的液晶电视非常感兴趣,看段语澈走了,就过去摸了摸电视屏幕。 好薄,好清晰。 曹烽喜欢研究这些东西,但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他把电视关了,回房间拿了个东西。 一个人的时候,段语澈喜欢听着古典乐坐在地上拼图,旁边放一盒巧克力或一袋浪味仙,成功找到一块拼图就奖励自己吃一口零食。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声音很小,敲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段语澈感觉应该不是段述民回来了,摘下耳机道:“进来。” 曹烽推开门,背着手站在门外,探着头往里看,脚步却停留在外一动不动,观察段语澈的房间。 段语澈的房间格局和他那间类似,只是更大,海蓝色的墙面,白色的家具,有一整面的大书架,放满了书,还放着一些车模、航模……书桌旁放了一个冰箱,还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地毯上散乱着一张大的、还没完工的拼图,墙上挂着几幅拼好的拼图。 他坐在地上,放下拼图块抬头看曹烽:“有事吗?” 曹烽点点头,背在身后的手紧张得出了汗:“小澈,我可以进来吗?” “嗯,你进来吧,什么事啊?” “就是……这个……”曹烽慢慢走了进去,很腼腆地从身后把盒子拿出来,递给他。 “给我的?”段语澈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嗯。”曹烽低着头,眼睛始终看着他。 “啊,谢谢你啊。” 还买了个盒子装,挺用心,段语澈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黑色的、质朴的。 曹烽涨红了脸,喜悦浮在眼底,说不客气。 段语澈掂量了下重量,还有点重,不知道是什么,牛肉干? “我拆了啊?” 曹烽点点头。 段语澈打开盒子,是个新奇玩意儿,他不认识:“积木?” “是鲁班锁。” “鲁班锁?” “嗯。” 段语澈怎么可能知道鲁班锁是什么,他连鲁班是谁都不知道,曹烽朝他伸手,段语澈把东西给他,他示范给段语澈看,解释鲁班锁是什么。 见他把积木拆分成了一个个精致的小零件,段语澈眼睛都睁大了,有些新奇:“你做的吗?” 曹烽又嗯了一声,段语澈看了眼他的手,手掌很大,看起来就像经常干活的手,他由衷地说:“好厉害。” 段语澈他妈妈是做装置艺术的,这是一种新型的艺术方式,她喜欢在世界各地做各种各样的大型装置艺术展览,通常一个展览就是好几个月,常年都不在家,每当她出门前,就会给段语澈做个小玩具,有时候是个小的机器人,有时候是解谜的游戏,妈妈问他:“tommy,妈妈回家前,你能把这个解开吗?” 只是,当他反复把玩具拆解掉,又组装起来,她还是没回家。 段语澈拿着鲁班锁,一瞬间好像又听见了妈妈的声音:“谢谢,我很喜欢。怎么做的?” 曹烽见他喜欢,更高兴了,这证明他一开始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用木头,做的。” “我知道是木头,我是说……怎么想到的?” “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我们寨的人,什么的会做。”千年前起,他们苗寨就自给自足了,哪怕不跟外界接触,也能自循环,曹烽把零件给他,“弟弟,你试试。” 从他手里拿过零件,段语澈习惯性地用德语说了句谢谢。 曹烽没听懂,问:“什么?” “哦,danke就是谢谢的意思,是德语。” 曹烽听段述民说过,说弟弟会说几门语言,这足以使他吃惊:“德语吗?小澈还会讲德语?” “当然啦,”段语澈玩着新玩具,一脸不在意,“我小时候的邻居都是德国人,同学大部分是法国人,我会几十门外语……” “几十门?”曹烽嘴都合不拢了,太吃惊了。 段语澈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笑了一下,眼里有掩饰不住的骄傲:“都是一些简单的骂……唔,能跟人交流的其实就几门,”他掰着手指细数,“德语、法语、英语还有中文,当然我中文也说的其实不太好……” 其实他自认为自己的中文水准很不错,而且能说那么多门外语,他简直是天才好吗。 不过没有必要在曹烽面前炫耀,曹烽连普通话都没他这个半桶水讲得好呢。 段语澈一边拼鲁班锁,一边随意地问:“对了,你是哪个民族来着?” 曹烽说是苗族。 “哦。”段语澈托着下巴,好奇地问:“那为什么姓曹?” 他盯着曹烽虽然黑但透着英气的脸瞧,眉目是有些锐利的形状,深黑色的浓密剑眉,眼神却很清澈,这双眼睛下是挺拔的鼻梁,连嘴唇形状都漂亮。 五官倒是很帅气,就是品味不敢恭维。 曹烽用蹩脚的普通话解释自己有苗名,接着用一门段语澈完全听不懂的鸟语解释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段语澈完全听不懂,苗语听起来比很多外语都复杂晦涩。 曹烽重复了一遍,段语澈还是没记住,只听见大什么根,是四个字。 曹烽说:“上学的时候汉族老师给我取了曹烽这个名字,我一直在用。” “哦,这样,”段语澈耐着性子跟他聊天,“那苗语怎么骂人的,你教教我?” 曹烽“啊”了一声,有些茫然,不知道他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就是脏话啊。”段语澈一脸认真,“我会讲几十种语言的脏话,你教我用苗语怎么骂人,我也教你……教你法语吧?” 曹烽瞬间脸就有些红,他小时候粗野惯了,脏话当然是没少说的,而且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长大才明白有多么粗俗不堪。只是要在段语澈面前说那样的话,简直提不起勇气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教他说了一句:“就是笨蛋的意思。” ……这哪能叫脏话啊? 段语澈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转了话题:“那你们上学,学汉语吗?” “汉语是必须要学的。”曹烽回答,“老师都是汉族人,国家有十五年义务教育政策,来了很多支教老师。” 段语澈知道这种扶贫政策,段述民有段时间就在搞这个:“学英语吗?” 曹烽说学。 段语澈听他普通话都这么烂,就知道他英语肯定也说的不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问他多大。 曹烽说十七岁,快十八了。 段语澈早知道他年纪不小,因为看起来很成熟,如果不说还以为曹烽早就二十了,但倘若说十七八……要是认真地瞧,似乎也就是这个年纪的模样,只是比其他同龄人更高大一些罢了。 聊了半天,也没把手里的鲁班锁拼回原样,但在曹烽手里,几秒钟就复原了,段语澈赞叹不已,问他鲁班是谁。 很出乎意料的,曹烽懂得很多,给他讲鲁班,鲁班锁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种看似简单,却凝结着不平凡的大智慧。 不多时,段述民回家,见到两个小孩居然在聊天,诧异极了。 他还以为以段语澈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跟曹烽聊到一块儿的,还打算今晚跟他好好聊聊,告诉他曹烽的真实情况,让他收敛收敛脾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蜜糖罐子里泡大的。 没想到健个身回家,就交上了朋友? 段述民特别欣慰,果然是同龄人,怎么说也有话题。 曹烽离开他房间,段述民坐在床边,问他们刚才在聊什么,段语澈说没什么:“就鲁班啊,古代历史啊,中秋战国什么的……” “是春秋战国。”段述民纠正他。 “哦,春秋战国。” 段述民笑了一声,这小孩认字认半边,还经常把一些常识的东西搞混。他摸了摸钱包,掏出了一沓钱:“明天是周六,明天爸爸有事要出去,你带你曹烽哥哥出去吃顿好吃的,再带他去买点衣服,鞋子,爸爸今天带他去买他也不肯要,别去太贵的店消费,再买两件厚点的衣服,这天气过几天就凉了。” 段语澈嗯了两声,同意了。 “对了,流行腮腺炎疫苗你们俩得去接种,不然感染上了就麻烦了。” “知道了……” 段语澈早上一贯喜欢赖床,更何况是周六,他想睡到自然醒,奈何要出门的段述民一大早就做好早饭来敲门,他钻进被子里闹着不肯起床:“我不想吃,别叫我,烦啊……” 段述民走进去,看他裹得像个蚕蛹,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就隔着被子抓住他的脚:“给你十秒钟,快起来,吃了早饭再睡。” 曹烽就站在门口,没敢进来。 段述民根本叫不醒他,好不容易把他从被窝里弄出来一个头,段语澈也只是闭着眼睛嘟哝着撒娇说不想去起床:“我昨晚上失眠了,都没睡,我好困啊,我还想睡会儿。” 儿子赖床的工夫日益见长,段述民看了眼手表,快要迟到了,没工夫继续跟段语澈继续耗下去,而段语澈显然也知道这点,睁开一点眼睛催促道:“快去上班吧,不用管我。” 段述民实在没有办法:“那你一定要起来,早餐一定要吃,听话。” 段语澈咕哝着说知道了,又把头埋进被子里,全身严丝合缝地蒙起来,房间空调温度开的低,他习惯盖着棉被睡。 段述民拨开被角:“别闷着睡。”接着把空调温度调成睡眠模式,走到房门口,对曹烽说:“叔叔先去上班了,小烽,你等会儿叫弟弟起床……” 说完,他意识到这个任务对曹烽或许会有些困难,而且还会惹段语澈不高兴,就补充了句:“十一点半之前他要是没起,就叫他起来吃点东西,用微波炉热一下,吃完他就不想睡了。” 段述民从兜里摸了几张人民币出来,也没数就塞给曹烽:“等会儿跟弟弟一起出去吃午饭,让他带你去买几件新衣服,什么秋衣秋裤,也该买了,还有鞋,再多买两双,一双不够穿。” “不行、段叔叔,这钱我不能要,您……” “好了好了。”段述民把钱直接塞他裤兜里,和气地说,“我上班要迟到了,先走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71章 第 71 章 到了教学楼,他才看见曹烽另外半边从肩膀到手臂全淋湿了。 马小波通知说升旗仪式取消,一帮人在教室里兵荒马乱地抄作业,他们一个班全是学渣,段语澈的同桌飞机的作业非常抢手,从第一排传到最后一排,还有人在催:“快点儿快点儿,抄完没?” 各科课代表都在收作业,段语澈从前后左右那里搜刮了几份不同的作业版本,趁着早读时间,每个抄一点,这科抄完换下科。 高一最辛苦的一点就是科目繁多,作业量也大,不过抄起来倒也快——抄着抄着,段语澈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数学和物理的练习册了,他翻遍了书包也没找到。 就在他抓狂自己是不是没带的时候,格外受到马小波器重、正在监督早读的曹烽从他旁边走过,并默不作声地在他的桌上放了两本练习册,外加笔记本和一张便签。 笔记本和便签都是段述民以前买在家里囤着的,他几乎不用,现在全便宜给曹烽了。 抬头看着他挺直高大而沉默的背影,段语澈摊开纸条。 上面写:小澈,你练习册昨天落在我那里了,我写完了,本子上是我写的解题思路过程,你一看准能明白。 段语澈记得他的字写的很工整的,像是照着课本上的宋体字临摹的那种工整,怎么这小纸条上的字写的有点歪歪扭扭? 该不会手还没好吧? 昨天他关门的力道很重,一定是伤得不轻…… 又抬头看了一眼,曹烽已经绕到了另一边,但当他抬起头,曹烽像是立马就感觉到了,扭过头来看他,对他笑。 段语澈飞快地低下头,翻开练习册,自己的作业部分已经写完了,是仿照他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的,模仿得很像——昨天怎么都不肯给他抄作业的人,居然帮他写完了? 还是在手指受伤的情况下。 段语澈心里有点不自在,总感觉欠了曹烽什么一样。 很快,早读过去,他把作业交了,马小波抱着一本厚重的英汉词典进来,说:“这本牛津英汉词典非常适合咱们班的同学,我建议人手一本,啊,词汇量非常重要,每天只用背十个单词,一年就能背近4000个,完全能达到高考英语水准了。不过大家要考雅思、托福和ap的同学,4000个词汇量还远远不够……” 在他老调重弹说了词汇量有多么多么重要后,终于进入正题:“班上现在统一购买英汉词典有一定折扣,在书店买要98,班上折扣后是68,要购买的同学今天赶紧在班长那里登记。” 段语澈根本不需要这个,也没在意,过了两天词典发到他手上,特别纳闷,去问班长:“我没登记也没给钱,这个词典是不是发错了?” 班长翻开本子查看,接着说:“你看,这里有你的名字,你交钱了,哦,是曹烽帮你交的钱……咦,他帮你交了,自己没交。”班长想起来了,“那天我问他是不是不要,他说不要。” 段语澈愣了下:“……哦。” 他抱着词典去找曹烽,曹烽正在刷物理题,段语澈把词典放他桌上:“你帮我交钱,怎么不问我一下?” “这是学习资料,”曹烽抬起头来,“我以为……” “我不需要词典。”段语澈知道他过得很拮据,舍不得花钱,几次他不小心看见段述民给曹烽钱,曹烽是死活都不肯要,那副架势好像要跟段述民打起来似的,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包里还有钱。 甚至晚上放学他在校门口买烤肠一块五一根,曹烽都不肯吃,买了半斤板栗,分给他一个,他也不要,老说自己不饿。 就这么节约的人,居然花钱帮他交了资料费?。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他打断曹烽,看了一眼牛津词典后面的标价,摸了一张一百块给他,接着把新词典放他桌上:“当我送你了,我反正用不着,你拿着用。” “我有,我有一本了,这个你用。”曹烽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从书桌抽屉里拿出自己的词典,“你看,哥有一本了。” 段语澈低头一看,那也是一本英汉词典,但看起来和刚发的颜色有些不一样,版本不同,而且还要更旧,壳子掉色了,也掉皮了,蓝色的硬壳还用油性笔写了个名字,不是曹烽。 段语澈好像明白过来了:“这不是二手的吗?” “嗯……我找高年级买的,便宜一点,而且上面还记了笔记,比新的好呢。” 段语澈心情更加复杂了,直接抄起他桌上的二手词典抱着:“曹烽,下次别这样乱花钱,我也用不上。” 曹烽没有接他的钱,段语澈丢在他桌上就走了。 坐在曹烽前桌、和他说过几句话的女生忍不住回过头,问他:“欸?你和段语澈关系很好啊,我看见你们早上一起来,放学也一起走。” 曹烽也是最近几天才知道的,段语澈模样生的太好看,背景听起来也很牛,刚进校就出了名。 那天上厕所,他还听见有个班上的、不起眼的男生在给另一个说:“他是我初中同学,我们一学校的,他刚来就出名了,我们都管他叫行走的atm机。” 另一个同学问:“这么有钱?” “是,是有钱,他进校不久就拿了作文比赛的年级二等奖,题目叫《我的行长爸爸》,写的跟幼儿园作文似的……” 上周曹烽和段语澈一起出校门,碰见有女生送情书的,有送小零食的,还不止一个,但他不会收,上体育课都会发现有其他班的过来偷偷看他,一打铃就跑,他一扭头一群小姑娘就脸红。看小澈的样子,是习以为常,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但好像对早恋丝毫不感兴趣,从不接受。 曹烽知道他很受欢迎。 但是段语澈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具体关系。 曹烽回答前面的女生,说:“我跟语澈住得比较近。” 女生“哇”了一声,上下看他,露出那种“看不出来啊”的表情:“你们居然是邻居吗?那他们家是不是住大别墅?” 曹烽不想回答这种私人的问题,但是他根本不懂得怎么委婉拒绝,就从书包里拿出之前段述民买的奥利奥来,分了她一个:“吃吗?” 女生拿了一个,说谢谢。 回到座位的段语澈回头一看,正好看见这一幕。 那女孩是个学美术的,高高瘦瘦有气质,笑靥如花。 曹烽看起来很腼腆,也是在笑,摸了摸后脑勺。 ……这个曹烽。 段语澈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老实,这才来多久啊。 下午体育课,曹烽趁着段语澈去上厕所,教室里也没人,偷偷把一百块塞回他钱包里。 段语澈不清楚自己包里有多少钱,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事。放学的时候,他收拾的动作很快,书包是空的,把水杯塞在侧袋里就出了教室,也没等曹烽。 曹烽反应过来,段语澈人已经走了。 他只好走到段语澈的位置上,帮他把今天要做的练习册一一找出来,装进自己的书包。 下楼,曹烽朝后门的方向走,远远就看见段语澈站在自行车棚那里,在跟一个披着黑发、身材娇小的女同学讲话。 不是他们班的,长得很漂亮一个女孩。如果曹烽在这个学校再待得久一点,就会知道她是高二的级花。 他停住脚步,站在远处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犹豫的工夫,他看见那女生递给段语澈一个什么东西,看起来像信封。 情书? 旋即曹烽就看见,从来不搭理女生的段语澈把信封收下了,放在了书包里。 *** “好,我等下回去再看,谢谢学姐。” 林慧诗见他收了信,笑着说:“上面还有报名的链接,你也可以直接搜比赛的关键词,对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随时给我打电话、发短信,要不我们先加个好友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q-q上……你应该有这个吧,你的号码……”,,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72章 第 72 章 对上曹烽好像在等他说什么的目光,半晌,段语澈评价了一句:“剪得不错。” 曹烽露出了笑眼。 理发师把碎发吹掉,揭开剪发围布,曹烽站起,在镜子里打量自己,摸了摸短短的头发,扎手。 两人回家的时候还很早,脱鞋的时候段语澈看见他穿着一双破了好几个洞的黑袜子,没忍住,说家里有新袜子,又给他拿了几双段述民没穿过的出来,让他把破的丢掉。 “好……”曹烽有些窘迫,踩在凉拖里、从袜子里透出的脚趾都红了起来。 段语澈跟他没有任何的共同话题,但待他也挺客气,打开客厅的电视,告诉他怎么用遥控器,调了几个台,告诉他这个是新闻,这是星光大道,这个是还珠格格,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澡。 曹烽没怎么看过电视节目,寨子里接的光纤信号很差,而很多苗民也不会讲普通话,哪怕政-府给送了电视机,老人也不会用。 他对段家巨大的液晶电视非常感兴趣,看段语澈走了,就过去摸了摸电视屏幕。 好薄,好清晰。 曹烽喜欢研究这些东西,但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他把电视关了,回房间拿了个东西。 一个人的时候,段语澈喜欢听着古典乐坐在地上拼图,旁边放一盒巧克力或一袋浪味仙,成功找到一块拼图就奖励自己吃一口零食。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声音很小,敲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段语澈感觉应该不是段述民回来了,摘下耳机道:“进来。” 曹烽推开门,背着手站在门外,探着头往里看,脚步却停留在外一动不动,观察段语澈的房间。 段语澈的房间格局和他那间类似,只是更大,海蓝色的墙面,白色的家具,有一整面的大书架,放满了书,还放着一些车模、航模……书桌旁放了一个冰箱,还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地毯上散乱着一张大的、还没完工的拼图,墙上挂着几幅拼好的拼图。 他坐在地上,放下拼图块抬头看曹烽:“有事吗?” 曹烽点点头,背在身后的手紧张得出了汗:“小澈,我可以进来吗?” “嗯,你进来吧,什么事啊?” “就是……这个……”曹烽慢慢走了进去,很腼腆地从身后把盒子拿出来,递给他。 “给我的?”段语澈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嗯。”曹烽低着头,眼睛始终看着他。 “啊,谢谢你啊。” 还买了个盒子装,挺用心,段语澈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黑色的、质朴的。 曹烽涨红了脸,喜悦浮在眼底,说不客气。 段语澈掂量了下重量,还有点重,不知道是什么,牛肉干? “我拆了啊?” 曹烽点点头。 段语澈打开盒子,是个新奇玩意儿,他不认识:“积木?” “是鲁班锁。” “鲁班锁?” “嗯。” 段语澈怎么可能知道鲁班锁是什么,他连鲁班是谁都不知道,曹烽朝他伸手,段语澈把东西给他,他示范给段语澈看,解释鲁班锁是什么。 见他把积木拆分成了一个个精致的小零件,段语澈眼睛都睁大了,有些新奇:“你做的吗?” 曹烽又嗯了一声,段语澈看了眼他的手,手掌很大,看起来就像经常干活的手,他由衷地说:“好厉害。” 段语澈他妈妈是做装置艺术的,这是一种新型的艺术方式,她喜欢在世界各地做各种各样的大型装置艺术展览,通常一个展览就是好几个月,常年都不在家,每当她出门前,就会给段语澈做个小玩具,有时候是个小的机器人,有时候是解谜的游戏,妈妈问他:“tommy,妈妈回家前,你能把这个解开吗?” 只是,当他反复把玩具拆解掉,又组装起来,她还是没回家。 段语澈拿着鲁班锁,一瞬间好像又听见了妈妈的声音:“谢谢,我很喜欢。怎么做的?” 曹烽见他喜欢,更高兴了,这证明他一开始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用木头,做的。” “我知道是木头,我是说……怎么想到的?” “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我们寨的人,什么的会做。”千年前起,他们苗寨就自给自足了,哪怕不跟外界接触,也能自循环,曹烽把零件给他,“弟弟,你试试。” 从他手里拿过零件,段语澈习惯性地用德语说了句谢谢。 曹烽没听懂,问:“什么?” “哦,danke就是谢谢的意思,是德语。” 曹烽听段述民说过,说弟弟会说几门语言,这足以使他吃惊:“德语吗?小澈还会讲德语?” “当然啦,”段语澈玩着新玩具,一脸不在意,“我小时候的邻居都是德国人,同学大部分是法国人,我会几十门外语……” “几十门?”曹烽嘴都合不拢了,太吃惊了。 段语澈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笑了一下,眼里有掩饰不住的骄傲:“都是一些简单的骂……唔,能跟人交流的其实就几门,”他掰着手指细数,“德语、法语、英语还有中文,当然我中文也说的其实不太好……” 其实他自认为自己的中文水准很不错,而且能说那么多门外语,他简直是天才好吗。 不过没有必要在曹烽面前炫耀,曹烽连普通话都没他这个半桶水讲得好呢。 段语澈一边拼鲁班锁,一边随意地问:“对了,你是哪个民族来着?” 曹烽说是苗族。 “哦。”段语澈托着下巴,好奇地问:“那为什么姓曹?” 他盯着曹烽虽然黑但透着英气的脸瞧,眉目是有些锐利的形状,深黑色的浓密剑眉,眼神却很清澈,这双眼睛下是挺拔的鼻梁,连嘴唇形状都漂亮。 五官倒是很帅气,就是品味不敢恭维。 曹烽用蹩脚的普通话解释自己有苗名,接着用一门段语澈完全听不懂的鸟语解释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段语澈完全听不懂,苗语听起来比很多外语都复杂晦涩。 曹烽重复了一遍,段语澈还是没记住,只听见大什么根,是四个字。 曹烽说:“上学的时候汉族老师给我取了曹烽这个名字,我一直在用。” “哦,这样,”段语澈耐着性子跟他聊天,“那苗语怎么骂人的,你教教我?” 曹烽“啊”了一声,有些茫然,不知道他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就是脏话啊。”段语澈一脸认真,“我会讲几十种语言的脏话,你教我用苗语怎么骂人,我也教你……教你法语吧?” 曹烽瞬间脸就有些红,他小时候粗野惯了,脏话当然是没少说的,而且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长大才明白有多么粗俗不堪。只是要在段语澈面前说那样的话,简直提不起勇气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教他说了一句:“就是笨蛋的意思。” ……这哪能叫脏话啊? 段语澈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转了话题:“那你们上学,学汉语吗?” “汉语是必须要学的。”曹烽回答,“老师都是汉族人,国家有十五年义务教育政策,来了很多支教老师。” 段语澈知道这种扶贫政策,段述民有段时间就在搞这个:“学英语吗?” 曹烽说学。 段语澈听他普通话都这么烂,就知道他英语肯定也说的不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问他多大。 曹烽说十七岁,快十八了。 段语澈早知道他年纪不小,因为看起来很成熟,如果不说还以为曹烽早就二十了,但倘若说十七八……要是认真地瞧,似乎也就是这个年纪的模样,只是比其他同龄人更高大一些罢了。 聊了半天,也没把手里的鲁班锁拼回原样,但在曹烽手里,几秒钟就复原了,段语澈赞叹不已,问他鲁班是谁。 很出乎意料的,曹烽懂得很多,给他讲鲁班,鲁班锁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种看似简单,却凝结着不平凡的大智慧。 不多时,段述民回家,见到两个小孩居然在聊天,诧异极了。 他还以为以段语澈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跟曹烽聊到一块儿的,还打算今晚跟他好好聊聊,告诉他曹烽的真实情况,让他收敛收敛脾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蜜糖罐子里泡大的。 没想到健个身回家,就交上了朋友? 段述民特别欣慰,果然是同龄人,怎么说也有话题。 曹烽离开他房间,段述民坐在床边,问他们刚才在聊什么,段语澈说没什么:“就鲁班啊,古代历史啊,中秋战国什么的……” “是春秋战国。”段述民纠正他。 “哦,春秋战国。” 段述民笑了一声,这小孩认字认半边,还经常把一些常识的东西搞混。他摸了摸钱包,掏出了一沓钱:“明天是周六,明天爸爸有事要出去,你带你曹烽哥哥出去吃顿好吃的,再带他去买点衣服,鞋子,爸爸今天带他去买他也不肯要,别去太贵的店消费,再买两件厚点的衣服,这天气过几天就凉了。” 段语澈嗯了两声,同意了。 “对了,流行腮腺炎疫苗你们俩得去接种,不然感染上了就麻烦了。” “知道了……” 段语澈早上一贯喜欢赖床,更何况是周六,他想睡到自然醒,奈何要出门的段述民一大早就做好早饭来敲门,他钻进被子里闹着不肯起床:“我不想吃,别叫我,烦啊……” 段述民走进去,看他裹得像个蚕蛹,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就隔着被子抓住他的脚:“给你十秒钟,快起来,吃了早饭再睡。” 曹烽就站在门口,没敢进来。 段述民根本叫不醒他,好不容易把他从被窝里弄出来一个头,段语澈也只是闭着眼睛嘟哝着撒娇说不想去起床:“我昨晚上失眠了,都没睡,我好困啊,我还想睡会儿。” 儿子赖床的工夫日益见长,段述民看了眼手表,快要迟到了,没工夫继续跟段语澈继续耗下去,而段语澈显然也知道这点,睁开一点眼睛催促道:“快去上班吧,不用管我。” 段述民实在没有办法:“那你一定要起来,早餐一定要吃,听话。” 段语澈咕哝着说知道了,又把头埋进被子里,全身严丝合缝地蒙起来,房间空调温度开的低,他习惯盖着棉被睡。 段述民拨开被角:“别闷着睡。”接着把空调温度调成睡眠模式,走到房门口,对曹烽说:“叔叔先去上班了,小烽,你等会儿叫弟弟起床……” 说完,他意识到这个任务对曹烽或许会有些困难,而且还会惹段语澈不高兴,就补充了句:“十一点半之前他要是没起,就叫他起来吃点东西,用微波炉热一下,吃完他就不想睡了。” 段述民从兜里摸了几张人民币出来,也没数就塞给曹烽:“等会儿跟弟弟一起出去吃午饭,让他带你去买几件新衣服,什么秋衣秋裤,也该买了,还有鞋,再多买两双,一双不够穿。” “不行、段叔叔,这钱我不能要,您……” “好了好了。”段述民把钱直接塞他裤兜里,和气地说,“我上班要迟到了,先走了。” 段述民急匆匆地出门了,车子开远了,偌大的别墅静悄悄的,挑高的六米穹顶显得很空旷。 餐桌上的盘子里放着两块给段语澈留的三明治,一杯纯牛奶。 曹烽起来的早,帮着段述民一起做饭,看他切吐司、加热吐司、从冰箱里拿出番茄和火腿切片,用微波炉加热了牛奶,也基本知道了这个现代厨房的一些用法。 见时间还早,他悄悄地进了弟弟的房间。 段语澈睡姿不太规矩,床很大,他整个人是歪着睡的,被子也不好好盖,身上的睡衣卷起,露出肚皮,浓密的长睫毛垂着,脸压着枕头,嘴唇微微张开。 曹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站起来出去了。 - 段语澈睡了个回笼觉,是被手机振动吵醒的,不出意料是段述民,问他起没有。 “早就起来了。”段语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下床。 段述民对他交代了几句今天要做的事,叮嘱他带曹烽去买衣服,带他去学校领校服,还有接种疫苗。 “好,好……”段语澈一边敷衍地应声,一边朝厨房走去,听见了“叮”的一声。 是微波炉的声音。,,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73章 第 73 章 现在看来,段述民多半是忙工作忙得忘了,段语澈并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不缺,身体都检查出三高了还这样拼。 他知道妈妈走的时候,留了他的抚养费给爸爸,还有一笔巨额遗产在小姨那里,而且他还有信托基金,等到他成年,就全部留给他,段述民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去赚钱。 尽管段述民没回家,小张还是很尽职地准时来接他们。 段语澈的班服是改过的,穿着特别合身,和其他人穿着的模样非常不同。 他黑发柔顺,衣冠齐整,模样精致,穿上中山装就好像民国贵族小少爷。和曹烽一起进学校的时候,就惹得不少同学频频回头看他。 进了班里,更多的人开始惊叹:“你衣服怎么跟我们的看着不一样?” 整个班级都穿黑色,唯一的例外,就是穿校服的曹烽。 他长得特别高,站在队伍里越发鹤立鸡群。 或者说格格不入。 曹烽很敏感,感觉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也有异样的眼光,可他只是站得更高更直,仿佛生来就如此骄傲。 整个上午,都是冗长的开幕式,结束时天上忽然开始飘雨。上午没有曹烽的项目,小波老师忙着给比赛的同学加油,段语澈也被飞机拉着去小卖部买零食了。曹烽回了趟教室,教学楼里人很少,他走到办公室门口,轻轻推了推门。 门是锁着的。 下午曹烽有三个项目,跑了个三千米,只是有点累,他状态比所有人都好不说,还拿了小组第一。 至于最终成绩,要等下周。 马小波在终点等着他,激动地说:“曹烽,你跑得太快了!简直是飞毛腿!” 对别人而言三千米是耐力赛,对曹烽这个每天走十公里山路的人而言,并不算什么。 段语澈倒了一杯葡萄糖给他:“刚才你跑步,我一直在给你加油,你看见我没?” “看见了。”曹烽微微有点喘,喝了口葡萄糖,他是脱了校服跑的,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 “等会儿要接力,地很滑的,你跑慢一点,千万别摔了。”下午雨才停,橡胶地是滑的,他们比赛的时候有两个同学就摔了。 “我穿的是钉鞋,怎么会摔啊!倒是你,还能跑吗?” 曹烽笑了笑,表示小意思。 结果接力赛一开始,接二连三的有人扑街。 还不是一个两个,但基本上摔了的,马上就站起来,继续跑完剩下的几十米,没有人停在半路上哭。校长和教导主任就在旁边,看出了状况,干着急,嘴里讨论说:“要不然就叫停了吧,这么多同学都摔了。” 校长皱着眉说:“那就比完高一这拨,直接开始拔河吧。” 不幸的是,这个指令下达前,刚好轮到了七班。 接力的位置没有多大讲究,最重要的就是第一棒和最后一棒,曹烽被安排在了前面,他长得又高、腿又长,发挥很稳定,枪声一响,遥遥领先。 曹烽跑过去,把棒递给对面,就站在后面看。 他不关心什么名次的,只关心弟弟跑的时候别摔了。这么想的时候,前面一个班一个女生就滑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接力棒都甩飞了。 旁边一个班正在跑步的,眼看着对手失利自己要反超,还没来得及笑,一脚踩上接力棒,尖叫一声滑倒了。 不远处的校长脸上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校医,叫校医!” 段语澈是下一棒。 曹烽是真的紧张他,到旁边去一路跟着他跑,段语澈穿的钉鞋抓地,不容易摔,可这却是一双新鞋。 他爆发力很强,跑得飞快。 曹烽眼睁睁看着他快跑到了,右脚忽然扭了一下——只一瞬间的事,几乎连停顿也无,继续跑完剩下的十几米。 段语澈慢慢减缓脚步,脸上表情有点难看。 班长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很多摔破皮的同学,就在旁边用消毒水简单处理伤口,段语澈走得很慢,他在喝水,而旁人几乎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崴脚的那一下太快了。 曹烽钻过人群,面露焦急,直直朝他去:“小澈!” “嗯?” 曹烽说:“你脚疼不疼?” “你看见了?”段语澈说,“还好,我又不是忍不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坐着休息,别乱动,来,过来。”曹烽拉着他回到班级休息区域,还让他脱鞋自己看看,段语澈看周围好多人,嫌丢人,不肯,嘴里说“不疼,没问题,好都好了,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脚崴的是我又不是你。” 曹烽不好意思说,你受伤我比你还觉得疼。 坐下的时候不使力,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运动会结束了,马小波让班长叫几个男生把饮水机和桌子搬回教室,班长看见曹烽,就叫了他,曹烽摇摇头:“他脚有点受伤了,我得陪他去医务室。” 段语澈的脚不能使劲,只好开启单脚跳模式,跳到医务室外面,发现还有很多人。 因为今天下雨的缘故,受伤的人不在少数。 段语澈说算了:“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回教室吧。” 好在七班在二楼,他全身都挂在曹烽身上,也没费多大劲,就上楼了,有人看见他这样,就问:“你受伤了?” “崴了一下而已。” 把段语澈扶到教室,曹烽问:“想吃什么?哥去食堂给你买。” “我叫飞机帮我们带回来吧,你别走。”他知道曹烽下午消耗的精力不小,“坐下,坐这儿。” 曹烽想了想,说好:“让飞机再买两根冰棍吧。” 过了好一会儿,快上晚自习的时候,飞机才回来:“玉米两根,烤肠两根,鸡腿两个,冰棍两根,全买回来了!” 段语澈说了声谢谢,曹烽从兜里掏出几张十元的零钱:“多少钱?我给你。” 飞机算了下账,曹烽把钱给他,又说了声谢谢:“飞机,晚自习是电影,你你能不能跟我换个位置?” 飞机也很爽快,没问原因,从抽屉里拿了自己的东西就去曹烽的座位上坐下了。 段语澈低声问他:“为什么换位?” “你脚崴了,得冰敷。” 段语澈不明白这有什么关联,曹烽继续说:“你得脱鞋,脱袜子。” “……我不。” 他是不会在公共场合干这种事的! 曹烽很耐心:“弟弟,你的脚现在不冰敷,回家就更严重了。” 段语澈以前踢足球受过伤,当然明白道理,只是……在教室里脱鞋? 曹烽压低声音:“等会儿全校都放电影,也不开灯,你把脚放我腿上,没人看见,不丢人。” 段语澈:“……” “不!” 很快,晚自习开始,灯全关了,老师进来放了部奥斯卡,就出去了。 曹烽轻轻碰了碰他:“弟弟。” 段语澈不想理他:“我不敷。” “弟弟。” “不!!!” 曹烽无奈:“那冰棍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曹烽觉得有点可惜,如果不吃也太浪费了,但这个天气,对段语澈的胃不好。 冰棍有些化,他拆开后,三两口吃下去,冻得他直哆嗦,旁边的段语澈看见他这个样子,又忍不住笑了:“吃这么快干什么,没有人跟你抢……” 放学,电影还没结束,段语澈早就看过这部《美丽人生》了,不感兴趣,只想早点回家,但曹烽没看过,入了神,直到下课铃响,段语澈拍他,才从电影的世界出来。 “你还想看?电影还有一个小时呢。” 曹烽摇头:“走吧,我们回家吧。”话这么说着,眼睛还是不肯离开屏幕。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了。 段语澈看他这么喜欢,倒也不急了:“那再等一会儿吧,现在刚放学,我走得慢,人太多了不方便。” 段语澈给小张发了条信息,曹烽继续看电影。过了有二十分钟,班上差不多已经没有人了,只剩几个还不肯走的。 曹烽感觉时间有些晚了,小张还在等着,就说:“我回家再看吧,家里不是有电脑吗?” “嗯,走吧。”段语澈走不快,脚腕比方才还要更痛些,出了教室后,曹烽看他一瘸一拐,忍不住蹲下:“哥背你。” 段语澈微愣:“不用,我自己走。” “学校里也没人了,这么晚了没人看见的,不丢人。” 他犹豫了下,对上曹烽真挚的神情,“嗯”了声,弯腰,趴在他背上。 曹烽站起身来,下楼,他挑过上百斤的扁担,背个人也不在话下。,,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74章 第 74 章 “这信上也没写地址,也没邮编,只写了我的名字,怎么寄到我家来的?”打开邮筒的锁,段语澈把信封拿出来观察了一下。 曹烽在一旁也不吱声,见他正要拆开,连忙阻止:“等……等下回房间再看吧!” 段语澈看了他一眼。 小区里路灯少,他们家前院就一盏门廊灯,光线朦胧,曹烽的整张面孔都陷入了阴影,深邃的轮廓有几分不可名状的紧张,不自在地舔着嘴唇。 段语澈心里感到很纳闷。 曹烽说:“外头风大,我们进去吧,你……回房间再看!” 曹烽把弟弟送回房间,还没走,就站在门外,他靠着墙站,心里又有几分后悔,写信这个行为,太傻了,但是又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段语澈当然不知道他躲在外面,他坐在床上,把信封拆开。 信纸折叠成三段,是从笔记本上裁剪的纸张,雪白而干净。段语澈打开信,瞬间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字,写作文呢? 入目第一行是工整的字体:亲爱的弟弟。 他马上抬头朝门的方向看去。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提信的事,在车上,段述民坐前面副驾驶,两个小孩坐后面,视线接触到了,曹烽特别不自在地挠挠头,转头去看窗外,只要一想到自己在信里写了多么露骨的东西,他就感到害臊,羞耻。 而且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便一直憋着。 段语澈看了一眼开车的小张,和紧锁眉头在看电脑邮件的段述民,犹豫了下,伸手戳了戳曹烽的胳膊:“哎。” 曹烽差点跳起来,回头。 “曹烽,你过来,坐过来点。”段语澈把放在两人中央的书包拿了起来,抱在腿上。 曹烽整个人都很紧绷,一言不发地挪过去,挨着他。 他昨晚没睡好,一直想着信啊信,想着自己哪里写得不通顺,写得不够好,他不该那么着急的,要是再给他一晚上,一定可以写得更漂亮。 “昨天那封信,”段语澈也不想让前面两人听见,说话声音很小,很近,“为什么给我写了那么多?” “是……回信。”曹烽有些难以启齿般,扭过头去对着弟弟的耳边低声说,“写信是一定要回信的,你给我写了,就一定要回。” 他说话时的热气吹拂到了耳朵里,段语澈觉得有些痒,揉了揉耳朵说:“这是什么不成文的规定吗?我只不过给你寄了一张明信片而已,而且才一句话。”虽然不记得自己当时写了什么,但犹记得很敷衍地写了一句话就寄出去了。 曹烽却很认真:“我第一次收到明信片,没有人给我寄过。” 段语澈笑了笑,其实心里是欢喜的。他只有上小学的时候,在笔友活动上才写过信,但并未收到回信,所以这也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好意,尤其是曹烽还在信里说喜欢他,还说,会永远对他好。 很难不让人动容。 “我下次出去玩,也给你寄明信片,不过你不用给我写那么——那么长的信了,太长了。”他顿了顿,“你给我写的信,我会收好的,谢谢。” “不用谢。”曹烽更加害臊了,从脖子红到耳根,他知道自己没必要写那么多的,只是……不由自主。 上周刚考完试,这周便即将迎来运动会,考试的压力清扫一空,早读时大家也没读课文背单词,而是在热烈讨论班服的事。 班长站在讲台上说:“根据投票,选择中山装和民国女学生装的人最多,所以这次运动会我们班就穿这身,请同学们今天到我这里来交钱,要是下单晚了,运动会当天就收不到货了——男生是150一套,女生是160一套,女生比男生多了个发带,所以贵10元,鞋子不用统一买,但是要穿黑色皮鞋……” “是网上买吗?”有同学发问。 “是的,网上付款,然后寄给我们。” “那靠谱吗?会不会是骗子?” “就是,万一是骗子怎么办!” 这两年,网购才刚刚兴起,很多家庭还没有网购的习惯,觉得网上全是骗人的。 “请大家放心,”班长耐心地说,“我家在网上买过很多东西,没遇见过骗子,而且在网上开店是有身份证信息的,骗了人他也跑不掉!” 由于他的这一番话,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交钱了。 “曹烽,班上就剩你还没交钱了,你要不要班服?” 曹烽手机登录不了q-q,他从同学那里看见了衣服长什么样,觉得150太贵了。 “我……我不要了吧。” “那你不走方队了?”班长看着他穿的衣服,是件衬衫,看不出来什么,再低头看向他脚上穿的鞋,运动鞋是白色的,是双名牌,要大几百。 假货? 曹烽自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低着头说:“班长,我不走方队,衣服也不要了,谢谢你。” “那好吧。”班长摇摇头,转身的时候嘀咕了句,“真是不合群,这种人干什么要来我们国际班?” 曹烽头埋得更深了,眼神晦暗不明,过了几秒,他继续打开复印的练习册做物理题。 他的物理学的非常出色,物理老师知道他喜欢刷题,而且喜欢提前预习后做题,他改曹烽交上来的作业的时候,不小心看见后面的内容已经全部写完了,包括那些没有学习的内容—— 物理老师大致看了一下,发现正确率高的可怕,好像在抄答案那样的高,可他们学校自己出的题,学生是不可能查到答案的,后来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学生,叫他来办公室,给他推荐了难度更大的练习题,让他拿着文印室复印:“签我的名字,不用钱。” 还问他:“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物理?你为什么对物理感兴趣?” 曹烽有点答不上来,不知该怎么形容“觉得简单所以喜欢”的感觉。而且他也并不是只喜欢物理,准确而言,他是喜欢数字,喜欢井然有序的感觉。 他在学校里的生活,几乎被刷题所占满了,除了和段语澈,还有前桌女生偶尔说说话,基本不交朋友,孤僻得不像群居生物,独来独往。 运动会走方队要排练,段语澈没有报名,班长来问,他就点头了,反正也没事干。 只是要占用中午午休的时间排练,他就不乐意了。 他和曹烽在食堂三楼吃饭,刚好碰见了班长,班长看见他们两个居然在一块儿,段语澈还在往曹烽碗里夹青椒,特别诧异,好像在纳闷他凭什么和银行行长的儿子来往。 班长对段语澈说了句:“等会儿一点钟在体育馆集合,要排练,记得来啊。” 段语澈点了点头,笑着说好,转头又变了脸,吐槽道:“中午是休息的时间,凭什么占用我休息的时间!对了,你去不去走?” “我不去。” “啊?” “我没买班服。”曹烽吃着弟弟挑嘴不爱吃夹到自己碗里的青椒,语气很平常。 “你为什……”话还没问出口,段语澈就明白了过来。 班服是要花钱的。 他顿了顿:“……我爸不是给了你钱吗,衣服也不贵,以后还可以穿。” “叔叔是给了,可那些钱我不能花。”他欠段述民太多了,想还给他,但以曹烽目前的能力,很难做到,他知道钱得攒着,以后会有大用处。 段语澈知道他性格,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曹烽:“你们排练的时候,我可以陪你过去,你们练习走正步,我在旁边看书。” 吃过午饭,两人买了一瓶水一瓶牛奶,朝体育馆走去。 段语澈站在队伍里,曹烽坐上面,腿上放着段语澈的饭卡、手机和耳机。 体育委员开始按照男生女生的身高排队列,矮的站前面,高的站后面,但他显然没什么组织能力,整个队伍散漫成一团。 班长就站段语澈前面,调整队伍的时候,班长忽然回头,冲他搭话:“你跟那个苗族的,怎么玩一起去了?” 有个和段语澈当过初中校友的男同学,已经在男生宿舍把他的过往事迹传播开了。 段语澈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回了句:“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你们不太一样。” 段语澈脑回路都跟他不一样:“交朋友还要看民族的吗?” 班长默默在心里说了句他穿假货啊你都看不出来吗? “算了……你当我没说吧。” 一个中午过去,什么事都没做好,段语澈光是站着,就累了,体育委员一直在调整队列,说你往哪儿站,你又往哪儿站,你不该站那里……弄得他哈欠连连,别提多后悔了。 下午连着三节课,段语澈都是昏昏欲睡的状态,自习课说什么也不想去排练了。 谁爱去谁去,反正他是不乐意站着听人使唤。 教室瞬间空了大半,曹烽抱着一本才借来的编程书,走到他旁边:“小澈,你不下去排练吗?” “不想去。”他趴着说。 “是不是累了?”曹烽蹲下来,和他对视。 他琥珀色的眸子暗淡的很:“没意思。” “那我们就不去了吧,哥哥留在教室里陪你。”曹烽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一双明亮的眸子温和的注视着他。 段语澈倒也不抗拒,用鼻音发出一声轻嗯,眼睛半眯着,看向他抱着的书:“你为什么看编程书?你会这个吗?” “还在学。”他谦虚地回答。 其实他已经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了,也能说是小有所成,只是没有实践的机会。 段语澈:“那你要去图书馆吗?” “不去了,我在这里陪你。” 段语澈坐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他万能的枕头:“那我们去图书馆吧,我陪你去看书,我上次借了一本书,好像该还了……” 他办了借阅卡后,就只借了一本,是鲁迅的书,但借回来几乎没看过,好像有点看不太懂。 这个时间,学校图书馆一个人都没有,连借阅室老师都在打瞌睡,两个人进来,老师就抬了下眼皮,指了指登记册让他们写一下班级和名字,就继续打瞌睡了。 天气转凉,图书馆没有开空调,温度很适宜。 把书还了后,两人走到最后面的农业书籍区。 段语澈把枕头拆开,分解成毯子,这条毯子并不大,刚好可以裹住他而已。 他坐下来,左看看右看看,随手抽了几本书放在地上,当做枕头,就那么躺下去。 曹烽把校服脱下,盖在他身上,问:“这样睡不会不舒服吗?” “嗯……”他皱了皱眉,戴上耳机说,“书太硬了,枕着不舒服。不过可以忍一忍。” 把图书馆当自己家,还专门带毯子来睡觉,这种事也只有他能干得出来。 段语澈闭上眼睛,只忍了两分钟不到,就睁开眼。 “书卡着我脖子了,痛。”他蹙着眉尖。 曹烽空出一只手伸过去,放在他后颈窝的缝隙里,很轻柔地托着他的脖子说:“睡哥哥手上吧。” 他的手掌很温暖,托着他脖子的时候,带着一种好像永远不会用力的温柔,比书舒服很多,段语澈却很犹豫,看着他一只手拿书、两条长腿交叠的姿态,问:“你手给我用了,怎么翻书?” 曹烽沉默了几秒,低声说:“我一只手也可以翻书。”说完,风翻动了一篇书页,曹烽想翻回去,结果一只手没拿稳,书掉在地上。 曹烽抿紧了唇,不由自主地收紧手心。 两人对视几秒,段语澈感觉自己被他捏了几下脖子肉,有种怪怪的感觉。他到处看了看,忽然啊了一声:“曹烽,那我睡你腿上吧?” 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曹烽以前是自然卷,这样的发型油得快,显脏,一会儿不梳理就乱蓬蓬,但一下给他剃平了,曹烽那双天生的锋利眉眼,就完全显露了出来,假如不笑的话,有点锋芒毕露的凶相,看着很不好惹。 对上曹烽好像在等他说什么的目光,半晌,段语澈评价了一句:“剪得不错。” 曹烽露出了笑眼。 理发师把碎发吹掉,揭开剪发围布,曹烽站起,在镜子里打量自己,摸了摸短短的头发,扎手。 两人回家的时候还很早,脱鞋的时候段语澈看见他穿着一双破了好几个洞的黑袜子,没忍住,说家里有新袜子,又给他拿了几双段述民没穿过的出来,让他把破的丢掉。 “好……”曹烽有些窘迫,踩在凉拖里、从袜子里透出的脚趾都红了起来。 段语澈跟他没有任何的共同话题,但待他也挺客气,打开客厅的电视,告诉他怎么用遥控器,调了几个台,告诉他这个是新闻,这是星光大道,这个是还珠格格,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澡。 曹烽没怎么看过电视节目,寨子里接的光纤信号很差,而很多苗民也不会讲普通话,哪怕政-府给送了电视机,老人也不会用。 他对段家巨大的液晶电视非常感兴趣,看段语澈走了,就过去摸了摸电视屏幕。 好薄,好清晰。 曹烽喜欢研究这些东西,但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他把电视关了,回房间拿了个东西。 一个人的时候,段语澈喜欢听着古典乐坐在地上拼图,旁边放一盒巧克力或一袋浪味仙,成功找到一块拼图就奖励自己吃一口零食。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声音很小,敲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段语澈感觉应该不是段述民回来了,摘下耳机道:“进来。” 曹烽推开门,背着手站在门外,探着头往里看,脚步却停留在外一动不动,观察段语澈的房间。 段语澈的房间格局和他那间类似,只是更大,海蓝色的墙面,白色的家具,有一整面的大书架,放满了书,还放着一些车模、航模……书桌旁放了一个冰箱,还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地毯上散乱着一张大的、还没完工的拼图,墙上挂着几幅拼好的拼图。 他坐在地上,放下拼图块抬头看曹烽:“有事吗?” 曹烽点点头,背在身后的手紧张得出了汗:“小澈,我可以进来吗?” “嗯,你进来吧,什么事啊?” “就是……这个……”曹烽慢慢走了进去,很腼腆地从身后把盒子拿出来,递给他。 “给我的?”段语澈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嗯。”曹烽低着头,眼睛始终看着他。 “啊,谢谢你啊。” 还买了个盒子装,挺用心,段语澈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黑色的、质朴的。 曹烽涨红了脸,喜悦浮在眼底,说不客气。 段语澈掂量了下重量,还有点重,不知道是什么,牛肉干? “我拆了啊?” 曹烽点点头。 段语澈打开盒子,是个新奇玩意儿,他不认识:“积木?” “是鲁班锁。” “鲁班锁?” “嗯。” 段语澈怎么可能知道鲁班锁是什么,他连鲁班是谁都不知道,曹烽朝他伸手,段语澈把东西给他,他示范给段语澈看,解释鲁班锁是什么。,,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75章 第 75 章 段语澈自动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曹烽身上的洗衣粉是家里统一买的,薰衣草味很好闻,温暖的怀抱散发着安心的香气,他睡得很熟。 曹烽怕把他弄醒,丝毫不敢动弹,不敢翻书,大脑都放空,连低头都不敢,这么僵硬了半天,才垂下头去,去看段语澈靠在他身上的睡颜。 距离很近很近,近到能看清晰他洁净白皙的脸庞上细小的、仿佛笼罩着微光的绒毛,也能数清楚他浓密的长睫毛有多少根。 心尖像被抓了一下,他只希望这一刻能永远静止。 但时钟走得很快,手表的定时闹铃滴滴滴响起,曹烽看见段语澈睫毛受惊地颤了下,慌乱极了,不敢再抱,当即松了手,匆匆伸手关了手表上的闹铃。 段语澈发出几声没睡醒的“嗯”声,眼睛都没睁开,含糊不清地问他:“几点了?” 曹烽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哑声说:“两点了。” 段语澈睁开一条缝隙,看见曹烽坚毅的下颌,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我睡你肩膀上了,怎么都不叫醒我,肩膀不麻吗?” “没关系,”曹烽低着嗓音,看着他,“不麻,还困吗?” “困……下午第一节好像是体育课是吧?”他没有起床气,就是刚醒的时候,会比平时颓一些。 曹烽“嗯”了一声,段语澈抱着他的校服站起身,声音还有几分涩:“你先陪我去小卖部买瓶水吧,等下再去操场。” 曹烽借走了一本飞鸟集,还借了另外一本计算机的书,和段语澈一起去买了零食水果,段语澈没带饭卡,刷的他的卡,接着两人再一起去操场找班级集合。 体育老师是个女老师,管得不严,一般数了人数后,让学生做完广播体操,再绕着操场跑一圈就解散了,有时候会发体育器材让他们锻炼,比如篮球、羽毛球、排球之类的。 跑完四百米,体育老师说起下个月运动会的事:“同学们,秋季运动会就在你们月考后的下一周,要报项目的同学现在就可以开始练习了,需要什么器材告诉体育委员,去器材室借。” 说完这件事便解散了。 飞机凑上来问段语澈:“去踢球不?” 他打了个哈欠道:“不去了你们去吧。”他足球踢的不赖,以前专门在家练过射门,练了很久,准确率很高,但这会儿还没精神,有点犯午困,满心想回家睡觉。 曹烽见他状态不好,拧开矿泉水瓶给他,又给了他一颗话梅糖。 太阳有些大,曹烽被照得眯起眼睛,说:“小澈,我们进去吧,体育馆里面凉快。” 体育馆是去年才竣工的,非常空旷,一股崭新的味道,场地上放置着羽毛球网,有零丁的学生在练习排球和羽毛球。 找了个高处的位置坐下,段语澈无精打采地戴上耳机继续听歌,不说话也不理曹烽,托着下巴的模样,像是在努力思考人生。 曹烽不断地侧头去看他的侧脸,多次想说话,看他闭着眼的模样,就不敢去打扰他了。 这时,体育馆下面忽然传来了钢琴声。 平日学校会组织一些文艺活动,什么迎新晚会,毕业晚会,新年晚会或是夏季歌会……经常会用到钢琴,于是钢琴干脆就放在体育馆内,偶尔也会有学生去碰,学校并不管制,反正有监控,谁碰坏了谁赔钱。 那是一架普通的黑色竖式钢琴,没有段语澈房间里的白色三角漂亮,弹琴的是个穿校服的长发女生。 钢琴声非常悠扬,有些正在打羽毛球的同学,都不禁回头望了过去,段语澈也看了一眼,不过他的反应和别人不一样,他好像觉得那是一种噪音污染,调大了耳机里音乐的音量。 这时,他却蓦地瞥见曹烽崇拜的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钢琴的方向,由衷地说了句:“太好听了!” 他就在段语澈旁边,哪怕段语澈戴着耳机,也听见了,他轻轻皱了皱眉:“你刚刚说什么?” 曹烽说:“她弹得真好。”他对钢琴仅有的了解,来自以前在录像厅看过的一部叫《海上钢琴师》的电影,这种电影在偏远县城不受欢迎,没有港片那么让人热血沸腾,后来电影院兴起,录像厅倒闭,曹烽就再也没看过电影了。 他对钢琴唯一的印象就是,那是非常高雅的乐器,他也始终难忘里面悦耳的插曲,可并不知道那些插曲叫什么。 段语澈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你觉得她弹得很好?” “是啊。”曹烽的目光转回来一些,才发现段语澈摘了一边的耳机,还是不太精神的模样,表情还有点臭,透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她弹的是《mariaged\amour》,那个我六岁就会弹了。” 曹烽:“……” 他再笨,这下也明白了,为什么弟弟会臭着脸,他知道段语澈房间里有钢琴,可从来没有听见他弹过,便一直以为是个装饰。 “其实我,我……”这时候,曹烽不得不懊恼起自己的嘴笨来。 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段语澈高兴一点:“其实我也没怎么听过钢琴曲……更没有听过别人现场演奏,我不懂音乐,但是我知道弟弟弹的,肯定比她弹的更好听。” 段语澈瞥着他,嘴角微微上扬:“你又没听过,你怎么知道?” “虽然……虽然我没听过,”曹烽有些结巴,迟钝的模样像在组织语言,他低头凝视住弟弟随意放在膝盖上的手,细长又白皙,泛着象牙色的光泽,指甲修得工整干净,说,“可是你手指很长,很漂亮,所以你弹琴一定很好听。一般那些优秀的人,都是不喜欢炫耀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倒是很真挚,似乎是真的打心眼里这么想。 段语澈知道曹烽就是个马屁精,不然怎么会每年都给段述民写信?尽管知道,但还是莫名地觉得心情很好,摘下耳机说,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那好吧,我就去弹一下给你听。” 曹烽非常高兴。 两人下楼梯,朝放置钢琴的角落走去。 那女生可能只会弹一小段,弹了两遍,见有人走来,有些不好意思,就站了起身,拉着朋友走了。 正好给段语澈让出位置。 学校的钢琴是普通的雅马哈,估计也没多少人用过,没什么使用痕迹,黑漆仍然发亮。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这个了,手指放上去后,过了有半分钟,像是在思索要弹什么,在琴键上触碰了一下,发出很轻的一声,又过了几秒,他好像终于想清楚了,很干脆地落下手指。 不知道是什么曲子,非常急促,落点像雨滴一样,修长的手指也飞快地跳着。 站在旁边的曹烽,慢慢睁大了眼睛。 即便他不懂,也知道孰优孰劣。他呆呆地看着段语澈,体育馆的顶是透光的,下午的阳光渡在他身上,有些懒惰、好像没睡醒的洁白脸庞在干净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曹烽有些晃神,好像别的事物、四周的吵闹,都从他身边退去了,只剩下段语澈一个人坐在他眼前。 段语澈面前没有谱子,他也并不看琴键,可他总能分毫不差地弹奏出最美妙空灵的音乐,他那做钢琴家的小姨说他有天赋,但他却对此没有太高的兴致,喜欢听却很久都不碰一下,小姨觉得惋惜,后来教了他几首他最喜欢听的,让他弹到熟练为止,免得出去丢人,这才肯放过他。 当然,生疏带来的后果是忘谱,拍子也错乱了几个,所以段语澈没有继续弹,他点到为止,在一个延长音符后慢慢收了手。 他心想,若是小姨在旁边,铁定是要骂他的了。 好在曹烽完全不懂行,一抬头看他那副听傻了的模样,段语澈就知道自己的技艺已经震慑住他了,心中相当自得,也没说话,只眼神中露出一种问他“怎么样”的讯息。 “太好听了。”曹烽睁大眼睛,情不自禁地鼓掌,“小澈,你弹的太好了!太棒了!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这么好听的歌。” “喂,别鼓掌!”段语澈赶紧拽住他的手。 曹烽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家,体育馆里还有人呢,便停了下来,问:“这是什么曲子?” “是beethoven,”段语澈朝其他方向望去,发现果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他猜大概是自己弹的太好听的缘故,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给他科普:“这首是d小调117号奏鸣曲,还有个名字叫……”他又停顿下来,是在思考怎么翻译,学习了太多的语言的后果便是常常不知道用什么文化思维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你看过莎士比亚的《thetempest》吗?” “诶?莎士比亚也是钢琴家吗?” “不是,”他意识到可能曹烽确实没听懂他的话,便耐心地解释,“莎士比亚写过一部叫《tempest》的戏剧,是他晚年的最后一部作品,说起来更像是他的遗嘱,用诗歌写成的遗嘱。贝多芬的《tempest》,也是晚年创作的,你总知道贝多芬吧?” “嗯,知道。”他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语文课还在学习贝多芬呢——就是方才段语澈讲的是英文,一时没听懂而已。 “贝多芬晚年听力衰弱,精神也出了问题,所以《tempest》就是他晚年对命运不公的……”他又发现自己不会用好的形容词了,各种语言在脑子里切换。 曹烽见他停顿,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他的《命运》!我听过。” 段语澈笑了笑,也没有笑话他不懂,他转了话题,又问:“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听的?” “我吗?”曹烽愣住,“我……没什么喜欢听的。” 音乐无处不在,从街上走过,大街小巷的商店都在放音乐,可他确实没怎么听过钢琴曲,平日听的都是俗乐,怕说出来被弟弟笑话。 段语澈就说:“那你平时都不听歌的吗?” “也……也会听,我有磁带。”是他买的二手货,以前用来学英语的,可是质量很不好,音色非常糟糕。 “所以你平时都爱听什么?流行乐?”段语澈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嗯,流行乐。” “比如?” 这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难倒曹烽了。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问题,他不懂高雅的东西,张了张嘴,半晌,在弟弟的凝望下,难以启齿地用最低的音量回答:“一……一剪梅。” 前些日子刚听说段述民要把资助的少数民族贫困生接回家,就找过周泽亮发牢骚,两人琢磨了半天,觉得这个贫困生很有可能是段述民的私生子,段语澈一门心思乱牛角尖,和段述民爆发了激烈争吵,还说了很伤人的话。 最后他弄清楚了这个叫曹烽的贫困生不是段述民的私生子,可拉不下面子去道歉,也很反感陌生人住到自己的家里来,便一直和段述民冷战到现在。 “那贫困生多大?” “不清楚,比我大点吧。” “你当心点,要真是你爸私生子,跟你抢家产怎么办?” “跟我抢?”融化的香草冰淇淋滴到了手上,段语澈直接丢进了垃圾桶,语气轻飘飘,“我弄死他。”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周泽亮注意到了身后——那个乞丐又跟上来了。 他推了推段语澈的肩膀:“喂。” “干嘛?” “你看后面,那家伙跟着咱们是不是?” 段语澈回头看了一眼,男生一个踉跄,似是想躲,但是无处可躲,黑不溜秋又狼狈的模样活似个刚从垃圾桶里钻出来的流浪犬。 “还真是跟着咱们!搞什么?”周泽亮拽着段语澈快步离开,“那家伙是不是看你有钱,要抢劫?” “我觉得不像,”段语澈心说那样的眼睛,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坏人,“没准就是想感谢我呢?”话音刚落,那人就大步走到两人身后。 周泽亮立刻戒备地把段语澈往身后一护,警惕地盯着他:“干什么?!” 曹烽跟了一路,终于鼓起勇气追上去,他只是看着段语澈,一言不发地把钱还给他。 段语澈低头看向他手里的几块钱,恍然大悟——原来是不要自己的钱啊。 两人对了一下眼神,周泽亮心里暗自嘀咕,早说是还钱的嘛,跟那么半天搞什么,还以为要抢劫。他一把伸手把钱夺了回来,揣到段语澈的包里,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 曹烽见两人要走,心里一急,抬步就追上去。 “怎么还跟着啊!”周泽亮立马回头瞪过去,嚷嚷道,“有完没完?告诉你啊,我叔派出所的,再跟着马上报警抓你!” 曹烽并不看他,目光单是望着段语澈,可一到关键时刻,他说话就磕巴,这是他的“病根”,他三年前才正式学普通话,很多同学嘲笑他的口音。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让人听懂在说什么。 周泽亮一皱眉,对段语澈耳语:“你认识啊?” “不认识。”段语澈抬头端详了几秒,“你是?” “我、我是……”曹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泽亮越看他越觉得像坏人,连忙拉着段语澈走。 两人直接叫了个车离开,曹烽追了起码有五十米,鞋都跑掉了,弄得周泽亮在车里直骂“疯狗”。 曹烽追不上去了,他茫然地站在街头,眼睁睁看着出租车消失,半晌,他转身去捡自己掉在马路中央的鞋。 - 出租车开到了周泽亮家门口,开门的是周泽亮他妈,一见到段语澈,立刻热情地招待:“哎呀!小澈来了啊!快进来吹空调,阿姨再去做两道菜。” 段语澈立马道:“不用了阿姨,不用特意做,我刚吃了点零食,不饿,吃不了多少。” “你也别客气了,”她一脸不赞同,“学习累坏了吧?多吃点,年轻人哪能不多吃点?长身体呢!” 周泽亮先出声:“妈,我先带他上楼去了啊。”说完便拉着换了拖鞋的段语澈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76章 第 76 章 段语澈心里感到很纳闷。 曹烽说:“外头风大,我们进去吧,你……回房间再看!” 曹烽把弟弟送回房间,还没走,就站在门外,他靠着墙站,心里又有几分后悔,写信这个行为,太傻了,但是又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段语澈当然不知道他躲在外面,他坐在床上,把信封拆开。 信纸折叠成三段,是从笔记本上裁剪的纸张,雪白而干净。段语澈打开信,瞬间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字,写作文呢? 入目第一行是工整的字体:亲爱的弟弟。 他马上抬头朝门的方向看去。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提信的事,在车上,段述民坐前面副驾驶,两个小孩坐后面,视线接触到了,曹烽特别不自在地挠挠头,转头去看窗外,只要一想到自己在信里写了多么露骨的东西,他就感到害臊,羞耻。 而且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便一直憋着。 段语澈看了一眼开车的小张,和紧锁眉头在看电脑邮件的段述民,犹豫了下,伸手戳了戳曹烽的胳膊:“哎。” 曹烽差点跳起来,回头。 “曹烽,你过来,坐过来点。”段语澈把放在两人中央的书包拿了起来,抱在腿上。 曹烽整个人都很紧绷,一言不发地挪过去,挨着他。 他昨晚没睡好,一直想着信啊信,想着自己哪里写得不通顺,写得不够好,他不该那么着急的,要是再给他一晚上,一定可以写得更漂亮。 “昨天那封信,”段语澈也不想让前面两人听见,说话声音很小,很近,“为什么给我写了那么多?” “是……回信。”曹烽有些难以启齿般,扭过头去对着弟弟的耳边低声说,“写信是一定要回信的,你给我写了,就一定要回。” 他说话时的热气吹拂到了耳朵里,段语澈觉得有些痒,揉了揉耳朵说:“这是什么不成文的规定吗?我只不过给你寄了一张明信片而已,而且才一句话。”虽然不记得自己当时写了什么,但犹记得很敷衍地写了一句话就寄出去了。 曹烽却很认真:“我第一次收到明信片,没有人给我寄过。” 段语澈笑了笑,其实心里是欢喜的。他只有上小学的时候,在笔友活动上才写过信,但并未收到回信,所以这也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好意,尤其是曹烽还在信里说喜欢他,还说,会永远对他好。 很难不让人动容。 “我下次出去玩,也给你寄明信片,不过你不用给我写那么——那么长的信了,太长了。”他顿了顿,“你给我写的信,我会收好的,谢谢。” “不用谢。”曹烽更加害臊了,从脖子红到耳根,他知道自己没必要写那么多的,只是……不由自主。 上周刚考完试,这周便即将迎来运动会,考试的压力清扫一空,早读时大家也没读课文背单词,而是在热烈讨论班服的事。 班长站在讲台上说:“根据投票,选择中山装和民国女学生装的人最多,所以这次运动会我们班就穿这身,请同学们今天到我这里来交钱,要是下单晚了,运动会当天就收不到货了——男生是150一套,女生是160一套,女生比男生多了个发带,所以贵10元,鞋子不用统一买,但是要穿黑色皮鞋……” “是网上买吗?”有同学发问。 “是的,网上付款,然后寄给我们。” “那靠谱吗?会不会是骗子?” “就是,万一是骗子怎么办!” 这两年,网购才刚刚兴起,很多家庭还没有网购的习惯,觉得网上全是骗人的。 “请大家放心,”班长耐心地说,“我家在网上买过很多东西,没遇见过骗子,而且在网上开店是有身份证信息的,骗了人他也跑不掉!” 由于他的这一番话,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交钱了。 “曹烽,班上就剩你还没交钱了,你要不要班服?” 曹烽手机登录不了q-q,他从同学那里看见了衣服长什么样,觉得150太贵了。 “我……我不要了吧。” “那你不走方队了?”班长看着他穿的衣服,是件衬衫,看不出来什么,再低头看向他脚上穿的鞋,运动鞋是白色的,是双名牌,要大几百。 假货? 曹烽自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低着头说:“班长,我不走方队,衣服也不要了,谢谢你。” “那好吧。”班长摇摇头,转身的时候嘀咕了句,“真是不合群,这种人干什么要来我们国际班?” 曹烽头埋得更深了,眼神晦暗不明,过了几秒,他继续打开复印的练习册做物理题。 他的物理学的非常出色,物理老师知道他喜欢刷题,而且喜欢提前预习后做题,他改曹烽交上来的作业的时候,不小心看见后面的内容已经全部写完了,包括那些没有学习的内容—— 物理老师大致看了一下,发现正确率高的可怕,好像在抄答案那样的高,可他们学校自己出的题,学生是不可能查到答案的,后来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学生,叫他来办公室,给他推荐了难度更大的练习题,让他拿着文印室复印:“签我的名字,不用钱。” 还问他:“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物理?你为什么对物理感兴趣?” 曹烽有点答不上来,不知该怎么形容“觉得简单所以喜欢”的感觉。而且他也并不是只喜欢物理,准确而言,他是喜欢数字,喜欢井然有序的感觉。 他在学校里的生活,几乎被刷题所占满了,除了和段语澈,还有前桌女生偶尔说说话,基本不交朋友,孤僻得不像群居生物,独来独往。 运动会走方队要排练,段语澈没有报名,班长来问,他就点头了,反正也没事干。 只是要占用中午午休的时间排练,他就不乐意了。 他和曹烽在食堂三楼吃饭,刚好碰见了班长,班长看见他们两个居然在一块儿,段语澈还在往曹烽碗里夹青椒,特别诧异,好像在纳闷他凭什么和银行行长的儿子来往。 班长对段语澈说了句:“等会儿一点钟在体育馆集合,要排练,记得来啊。” 段语澈点了点头,笑着说好,转头又变了脸,吐槽道:“中午是休息的时间,凭什么占用我休息的时间!对了,你去不去走?” “我不去。” “啊?” “我没买班服。”曹烽吃着弟弟挑嘴不爱吃夹到自己碗里的青椒,语气很平常。 “你为什……”话还没问出口,段语澈就明白了过来。 班服是要花钱的。 他顿了顿:“……我爸不是给了你钱吗,衣服也不贵,以后还可以穿。” “叔叔是给了,可那些钱我不能花。”他欠段述民太多了,想还给他,但以曹烽目前的能力,很难做到,他知道钱得攒着,以后会有大用处。 段语澈知道他性格,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曹烽:“你们排练的时候,我可以陪你过去,你们练习走正步,我在旁边看书。” 吃过午饭,两人买了一瓶水一瓶牛奶,朝体育馆走去。 段语澈站在队伍里,曹烽坐上面,腿上放着段语澈的饭卡、手机和耳机。 体育委员开始按照男生女生的身高排队列,矮的站前面,高的站后面,但他显然没什么组织能力,整个队伍散漫成一团。 班长就站段语澈前面,调整队伍的时候,班长忽然回头,冲他搭话:“你跟那个苗族的,怎么玩一起去了?” 有个和段语澈当过初中校友的男同学,已经在男生宿舍把他的过往事迹传播开了。 段语澈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回了句:“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你们不太一样。” 段语澈脑回路都跟他不一样:“交朋友还要看民族的吗?” 班长默默在心里说了句他穿假货啊你都看不出来吗? “算了……你当我没说吧。” 一个中午过去,什么事都没做好,段语澈光是站着,就累了,体育委员一直在调整队列,说你往哪儿站,你又往哪儿站,你不该站那里……弄得他哈欠连连,别提多后悔了。 下午连着三节课,段语澈都是昏昏欲睡的状态,自习课说什么也不想去排练了。 谁爱去谁去,反正他是不乐意站着听人使唤。 教室瞬间空了大半,曹烽抱着一本才借来的编程书,走到他旁边:“小澈,你不下去排练吗?” “不想去。”他趴着说。 “是不是累了?”曹烽蹲下来,和他对视。 他琥珀色的眸子暗淡的很:“没意思。” “那我们就不去了吧,哥哥留在教室里陪你。”曹烽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一双明亮的眸子温和的注视着他。 段语澈倒也不抗拒,用鼻音发出一声轻嗯,眼睛半眯着,看向他抱着的书:“你为什么看编程书?你会这个吗?” “还在学。”他谦虚地回答。 其实他已经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了,也能说是小有所成,只是没有实践的机会。 段语澈:“那你要去图书馆吗?” “不去了,我在这里陪你。” 段语澈坐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他万能的枕头:“那我们去图书馆吧,我陪你去看书,我上次借了一本书,好像该还了……” 他办了借阅卡后,就只借了一本,是鲁迅的书,但借回来几乎没看过,好像有点看不太懂。 这个时间,学校图书馆一个人都没有,连借阅室老师都在打瞌睡,两个人进来,老师就抬了下眼皮,指了指登记册让他们写一下班级和名字,就继续打瞌睡了。 天气转凉,图书馆没有开空调,温度很适宜。 把书还了后,两人走到最后面的农业书籍区。 段语澈把枕头拆开,分解成毯子,这条毯子并不大,刚好可以裹住他而已。 他坐下来,左看看右看看,随手抽了几本书放在地上,当做枕头,就那么躺下去。 曹烽把校服脱下,盖在他身上,问:“这样睡不会不舒服吗?” “嗯……”他皱了皱眉,戴上耳机说,“书太硬了,枕着不舒服。不过可以忍一忍。” 把图书馆当自己家,还专门带毯子来睡觉,这种事也只有他能干得出来。 段语澈闭上眼睛,只忍了两分钟不到,就睁开眼。 “书卡着我脖子了,痛。”他蹙着眉尖。 曹烽空出一只手伸过去,放在他后颈窝的缝隙里,很轻柔地托着他的脖子说:“睡哥哥手上吧。” 他的手掌很温暖,托着他脖子的时候,带着一种好像永远不会用力的温柔,比书舒服很多,段语澈却很犹豫,看着他一只手拿书、两条长腿交叠的姿态,问:“你手给我用了,怎么翻书?” 曹烽沉默了几秒,低声说:“我一只手也可以翻书。”说完,风翻动了一篇书页,曹烽想翻回去,结果一只手没拿稳,书掉在地上。 曹烽抿紧了唇,不由自主地收紧手心。 两人对视几秒,段语澈感觉自己被他捏了几下脖子肉,有种怪怪的感觉。他到处看了看,忽然啊了一声:“曹烽,那我睡你腿上吧?” “我也不知道我得没得病。”周泽亮给他发消息说,“医生一来,我说我忘记打疫苗了,他上手摸了两下我淋巴就直接让我回家了。” “早知道我也该装病的。”段语澈悔不当初,趴在桌上发消息,“那你不就不用考试了?” “肯定啊。” “你要回家几天?”段语澈忽然想到,周泽亮一走,可不就没人陪他一块儿去食堂了吗? “我现在在医院敷药,等下还要打针,过一两周就能回来吧。” “那我……”他想问自己怎么办,话说了一半,便没再继续了:“那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来看你,老师看见我玩手机了,先不跟你说了。” 马上就到中午饭点了,段语澈不想一个人去食堂,他宁愿饿着,也不想一个人。 而每次中午下课,曹烽一向是走得最快的,早点解决饱肚子的问题,这样就能多抽出几分钟的时间来学习了。 他兜里揣着一本口袋单词本,正想出去时,看见段语澈趴在课桌上,蔫头蔫脑的模样,好像生病了一样。,,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77章 第 77 章 同时也给曹烽配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曹烽开始死活不肯要,后来听见段述民说是他们银行给客户的赠礼,送不完了不要钱的,才肯收下。 教室里信号也不太好,段语澈听周泽亮说,貌似教学楼楼顶安装了屏蔽信号的仪器,防止学生上课用手机聊天,但因为影响了多媒体教学,也影响了教学楼里的教师,这仪器才没开到最大,但信号也只有两格而已。不过也没关系,段语澈上课偶尔发消息,大多时候要么睡觉,要么玩psp,或者趴着听歌,总之就是不会听课。 曹烽坐在最后一排,抬头能看见弟弟的后脑勺,弟弟的同桌是个戴眼镜的飞机头,两人好像在说话,弟弟拿了零食分给周围的人。 零食是早上段述民准备的,给两个孩子都准备了,有进口巧克力和棒棒糖,还有奥利奥,早上在车上,段述民让他们把零食分给周围的同学吃,说这样可以快速交到好朋友,如果饿了也可以填肚子。 曹烽看了眼四周完全陌生的同学,他慢慢拉开书包,想递给前桌的同学,但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这一步——他从来没主动去交过朋友。 段语澈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随意翻开一本练习本,在背面打了格子,然后推了推同桌飞机的胳膊。 杜鹏飞正在记笔记,侧头去看他。 “来玩五子棋吗?”段语澈问。 飞机有点为难,抬头看了眼老师,终究不忍心拒绝段语澈,隐秘地点头,接过了本子。 段语澈愉快地说:“我是x,你是o。” 马小波对他特殊关照,安排了飞机这个同桌,在他们国际班,飞机算是为数不多要学习,并且学习成绩还不错的同学。 开学第一天段语澈请他吃了巧克力、薯片,很快就和周围一圈同学打成一片,长得好看的人在哪里都吃香,更何况他还有特别能当谈资的经历,会模仿法国人讲英语,模仿意大利人讲英语……什么口音都会。所有人都对瑞士长大的他特别好奇,想知道瑞士是什么样,上学是什么样。 当他们听说段语澈上的课就像动漫百变小樱里的课程一样、而且在瑞士,上大学前都是这样自由自在、轻松快乐时,全都羡慕得说不出话来。 中午放学,周泽亮到七班后门等他拖堂的历史老师下课。 中午放学时分的食堂最是拥挤,刚回国读书时,段语澈第一次去食堂,看见那么多人排队,以为味道非常好吃才会这样,还专门去排了,后来才知道不是的。 两人去了小食堂,周泽亮开了一罐可乐,推给段语澈,他摇头,拿了盒牛奶出来:“我喝这个。”他在瑞士上学,整个学校只有他一个是亚裔,他的身高体格没办法跟白人比,受了歧视。他想长高,只好拼命给自己补钙,指望有一天能像同学那样高。 食堂是周泽亮他舅承包的,周泽亮提前给他舅舅说了,舅舅又给厨师打了招呼,两人直接去了小食堂,吃小炒,分量给得很多,而且营养也更均衡。 小炒端了上来,段语澈插上吸管,喝了一口牛奶,一边盛汤一边道:“要是食堂有炒栗子卖就好了,你问问你舅舅,要不要新开个窗口,专门卖炒栗子?” “行,回头的我问问。” 段语澈又说:“要是那家吴记炒板栗能在我们学校开个分店就好了。” 他喜欢吃的那家在他以前读的私立那边,离实外也不算很远,坐车二十分钟,段语澈挑嘴,觉得那家的好吃,其他的都没那家好吃。 周泽亮想了想,说:“我班上有体育生下午要去那边体育场训练,我让他帮你带一份去教室?” 体育生训练过后,还要回学校住。 段语澈闻言立刻同意,又道:“今天中午曹烽想跟着我,还好我走得快。”倒也不是不想带他,就是想到自己吃的东西价格比大食堂那边贵,曹烽那么节俭,对他而言是负担。 “算了吧,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鸟。”周泽亮不认识曹烽,只是听段语澈说,然后见过一面而已。 那样生猛凶戾的长相,一看就知道铁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难以置信居然是学霸。 学霸就更讨厌了。 “不是,他跟你想的不一样。”段语澈把曹烽因为不会用微波炉出的糗的事告诉给了周泽亮,周泽亮马上想起他把洗头池当做洗脚池的事,立刻笑了。 “昨天中午我带他出去吃的日料,丢死人了,他脱了鞋,穿的是一双破洞的袜子,起码破了五个洞吧。”段语澈觉得曹烽的普通话说的也很好笑,不过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小时候刚接触德语和法语的时候说不好,就被人鄙视过,所以他绝对不会去笑别人口音。 周泽亮也是啧啧称奇:“……这哥们儿也是个奇人。” 两人吃过饭,又在学校里新寻了个据点,蹲着抽了几根烟,中午一点才回的教室。 段语澈看见曹烽在和马小波在讲台上低声说话,过了一会儿,马小波让他下去,又去找到副班长,是他同桌飞机。 飞机照着午休学生的名单点了一次名字。 九月的中午,格外闷热,头顶的风扇转得咯吱响,段语澈趴在两本书上,热的睡不着。 他家住的有些远,小张开车接送加起来得有一个小时,可午休时间统共才两个小时不到,算上吃饭时间,压根没法回家休息。 中午午休对他分外的难捱,他上课喜欢趴着睡,那是没办法,太困了,又不能躺、又不能逃,可是连午休也不能回家,就有些羡慕住校的同学了。 至少还有张小床,天气这么热,风扇还不给力,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也不明白读书到底有什么意思。 放学,他和曹烽一块儿出校门,坐上车。 车上只有小张一个人,段述民一般下班时间比他们晚自习要早。 回家,段述民在客厅看电视,随口问了句:“作业写完了吗?” 段语澈一个字没动,说写了。 曹烽也说写了:“还有预习的作业。” 段述民说:“那挺好,小澈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哥哥。” 段语澈“哦”了一声,段述民又说:“你还记不记得你李叔叔?” “什么李叔叔?哪一个?” “就是爸爸的一个朋友,上次带你去参加他女儿的升学宴,还记得吗?” 段语澈说有点印象:“怎么了?” 段述民把电视音量调低,然后找了一个信封出来:“他啊,在你们学校附近新开了一个电影院,刚开业,在搞活动,送了我好多票,我就要了几张,你这周五放学带上哥哥,带上你同学一起去看电影吧?” “有什么电影看的?”段语澈从他手上接过信封打开,里面有十几张那种兑换电影票的劵,有效期到十二月。 段述民说有个《加菲猫2》:“可以看这个。” “行啊。”段语澈不太感兴趣,但聊胜于无,正好他周五也打算去买东西。 第一周上课还算轻松,但到了第二周,就显出紧迫来了,不过因为他们是国际班,英语成绩是最大的指标,所以段语澈在这个班级里还算得以生存,他们班的外教是加拿大人,段语澈是唯一一个能和他流畅对话的人。 可实外管得太严格了,比段语澈的初中私立严得多,中午午休不能随便乱跑,下午自习课都有学生会来点名,下午放学到晚自习的一个半小时也不允许随便出校,听说到了高二,周六还要上课,而且到高三后,尖子班连周末上午也要上课,一周只能休息半天不到,简直闻所未闻,像军事化管理。 手机也被没收了,一个连贪吃蛇都没有的老年翻盖机快把段语澈逼疯了,奈何早晚都有人接送,连买新手机的时间都找不到,这和他以前读私立随便翘课出去玩的感觉完全不同。 忍耐了一周,周五下课,段语澈请了前后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一起去电影院看了《加菲猫2》。 他买了爆米花坐在最后面,曹烽就坐在他旁边,爆米花放在中间,段语澈让他吃。 曹烽在县城见过老式的爆米花,一元钱能买一大袋。 可是在这样的电影院,一桶竟然要卖十块的天价! 不过来临州也快十天了,他早已了解到了这边的物价情况,曹烽把手伸进爆米花桶,段语澈看着电影,也伸进去拿爆米花,两个人的手在香甜得腻人的气味里碰了一下,段语澈毫无反应,曹烽却一下感觉到了静电,浑身一僵,刚拿起来的爆米花就掉了下去。 电影开场十分钟,段语澈就从侧面偷偷出去了。 曹烽以为他是去厕所。结果过了有七八分钟,段语澈还没回来,他立刻意识到不对了,也跟着出去,在男厕里找了一通。 没人。 曹烽开始给段语澈打电话。 手机店,段语澈把手机卡取出来,上到了新手机里,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得买个新卡。 新手机用新卡,破手机用旧卡,不然下回接电话被段述民看见,就得露馅了。 于是他随手把旧手机卡揣在兜里,在手机店买了张流量优惠多的新电话卡,插-`进刚买的诺基亚里,他买的是最新款,上下滑盖,屏幕比较大。 曹烽打他电话,一直没打通,在电影院来回跑了几次,焦急地追问工作人员有没有看见一个穿校服的黑发男生,工作人员也说没注意。 今天是周五,刚开业的新电影院人声鼎沸,加上还开在学校附近,所以学生多,很难注意到他说的是哪个。 曹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就跑去上回找过段语澈的网吧,在燥热的夏夜里跑遍了附近每一家商店、餐厅,一边发疯似的找他一边打电话,可一直都是关机。 弟弟去哪了? - 段语澈买了新手机,把配件塞到书包,丢掉盒子,又去买了点别的,再回到电影院,电影已经过了半,快结束了。 他回到座位,发现爆米花还在,曹烽却不知所踪。 等了一会儿,曹烽没回来,段语澈后知后觉地想到——不会是出去找他了吧? 他问了旁边的飞机:“你知不知道曹烽去哪里了?” 飞机说不知道:“好像他人没在很久了,电影刚开始没多久就出去了。” 段语澈心说糟了,忙摸出老年机,这才发现刚才换卡关机一直没开。 他走出影厅,拨了曹烽的电话:“喂……?” “……小澈。”曹烽紧绷的心弦一下就落下去了,他蹲在路边,浑身都被汗水打湿,声音沙哑着道,“你终于接哥哥电话了。” 第78章 第 78 章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存款却没多少,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积极参与扶贫工作,不仅自己管辖的分行对贫困县提供扶持,还单独资助了不少的学生。 所以曹烽是真正意义上的贫困,穷、非常穷,段语澈猜想这家伙多半连内裤上都是破洞。 三百块的烤肉对他而言可不是小数目。 下次还是请他吃食堂吧,他想。 第二天是周末,段述民休息,下厨的人却变成了曹烽。 段述民周末起的也早,一下楼就闻到了青菜粥的香气,非常诧异,问曹烽,曹烽说他问了门卫,知道附近有个菜市场,就去买了点菜回来。 段述民知道那家菜市场,很大一家,虽然比超市便宜,但足足有两里路,以前他开车过去买过鱼:“你几点起床的?” 曹烽说六点,起来后在晨光中跑步去了菜市场,买了菜又跑回来,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 段述民对曹烽的手艺赞不绝口,立刻去叫段语澈起床吃玉米饼。 中午的餐桌上有煲的野山菌鸡汤、清蒸鱼、红烧的牛肉,都是大菜,而且知道段语澈的口味,辣椒没怎么放。 段语澈想不到他这么会做饭,比段述民做的饭菜好吃十倍,比外面的餐馆也不遑多让。 段述民说:“下周周末,小澈也早点起床,和哥哥一起跑步去菜市场买菜。” 段语澈立马摇头:“我一周就休息这么一天,还不让我睡个好觉吗?” 段述民批评他缺乏锻炼:“你在学校,是不是也不爱去跑步?你们马老师说你逃早操和晨跑。” 段语澈瞪大眼睛:“……我就逃了一次!” 就那么一次,刚好被抓到了而已。 “还说你有不完成作业的情况。”段述民是昨天打电话给马小波问了两个孩子的情况才得知的。 段语澈不满地辩解:“我哪有……我英语作业都交了的。” “那就是其他科了?无论什么科目,不做作业就是不对的,这是起码的尊重,”段述民语重心长,“不过你们马老师也说,说你上课认真听讲,这点很好,说你这么聪明,要是肯认真学,肯定能成绩好,他还表扬了小烽,说他学习很用功……”他说着说着,忽然萌生了个念头。 段语澈心不在焉地听着,听见段述民问起他同桌。 “还行吧,成绩跟我差不多。”他喜欢拉着同桌上课玩五子棋,他同桌虽然长得像书呆子,但性格倒不是,也陪他玩五子棋。 段述民琢磨着给马小波打个电话,让他把段语澈和曹烽安排在一起坐,又心想自己这样会不会插手过多了,便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等他们考试过后再看看。 晚上,段语澈想起明天一大早有升旗仪式,接着想起了作业这回事。 他只知道马小波布置了作文,勾了几道练习题,他周六下午就写完了,至于其他科,他以为不做也没事,毕竟其他老师也没有他爸的电话——没想到其他科老师会给马小波说。 他郁闷死了,抱着几本练习册穿过走廊,敲响了曹烽的房门。 敲了好几声,曹烽才开门,一打开,一股带着水汽的热意扑面而来,段语澈睁大了眼睛。 曹烽身上就穿了个短裤,上身赤-裸滴着水,头上还有点泡泡,诡异的有点可爱。 “对不起,我刚才在洗澡,没听见。” 段语澈说没什么,扫了一眼他,穿衣服也能看出来他身材不错,但没想到会这么不错。段语澈的视线从他匀称的肌肉线条上扫过,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他揍人应该会很凶猛:“哦,你继续去洗吧,我就是过来问你作业写没有。” 曹烽说写了,身上的水顺着滴下来,曹烽很怕水滴在地板上受潮,连忙说:“小澈,我先去把泡给冲了,你等我出来。” 段语澈点点头,扫视这间客房。 别墅是他妈妈还在世的时候买的,只是妈妈还没住进来,就去世了。 客房很少有人留宿,也只是小姨偶尔来看望他才住一阵。比起自己的房间,曹烽的房间过于整洁,房间主人像是有洁癖一样,东西都摆放得非常整齐,虽然也是因为他东西不多的缘故。 房间里没开空调,太热了,段语澈找到空调遥控器,调到最低温度。 曹烽很快就把头上的泡泡冲干净了,正准备出去,发现没拿睡衣。 前几天逛街段语澈让他买了两套睡衣,一套薄一点,一套厚一点。 犹豫了下,曹烽打开浴室门,喊道:“小澈,能帮我找下睡衣吗?” “哦,在哪?” “床上。” 段语澈扫过去一眼,说看见了。 睡衣折叠得很整齐,放在床尾,整齐得像是酒店客房服务整理的一般。 一开始他以为曹烽是很邋遢的那种乡巴佬,现在才发现不是,实际上他很爱干净,衣服袜子都洗得很勤快,就是太节约了,衣服袜子穿破了还在穿,而且皮肤黝黑,这才让人觉得他很脏。 曹烽换上睡衣从浴室出来,室温已经降到舒服的温度了,段语澈坐在他书桌前的椅子上:“你睡觉的时候把空调调成睡眠模式就行了,不要舍不得这点电费,这天气太热了,你会睡不着的,睡不着明天学习也学不好。” 他现在基本掌握了和曹烽提意见的正确方式。 曹烽其实想告诉他自己早已习惯,热不热什么的,他都能睡着,不过还是应了一声,找了把椅子,拖到段语澈旁边落座,低声问他:“是有什么不会写的题吗?” “嗯,”曹烽刚洗完澡的清新味道飘到他鼻腔里,段语澈先翻开一本练习册,“数学做哪一页?借我抄抄。” 段语澈初中学校是用的王后雄,除了班上统一订购的,他自己专门还去买了一套,练习册丢了只留下答案,每回要交作业就照着答案抄,连试卷也有答案,已经抄出经验来了,选择题专门隔两个错一个,问答题各种涂改痕迹,看起来像经过认真思考过般,搞得他现在翻开初中练习册,还真的以为自己曾经那么努力用功过。 可实外的练习册都是他们学校自己出的题,是一套很好的习题,一册很薄,一学期要用好几册,为的是方便学生把习题背回家。而外面学校都想用他们的题,但这不是外面书店能买到的教材,想抄都买不到答案。 曹烽略一迟疑,翻开了自己的练习册:“三十页,小澈……你有哪道题不会,哥可以给你讲,但是抄作业……” “抄作业是不对的。”段语澈接着他的话道,“我知道啦,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会不懂吗?你普通话都不利索还给我讲题?” 曹烽愣了下,接着垂下了头。 段语澈一下便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了,忙补了句:“我的意思是,给我讲课也没用,我听不懂的,我以后多半还要出国读大学的,所以数学学不好也没关系,人老外不看这个的,你懂吧,所以我抄作业也没事,你放心我会故意错两个的,不会一模一样的,老师看不出来……” 其实也要参考gpa,但他多半是读艺术本科,文化要求并不高。 段语澈对自己的要求一向不高,他只想安稳度过高中三年,不给段述民找麻烦,然后就远走高飞。 曹烽才刚来段家,却带坏小孩抄作业,怎么可以? 他心里守着底线不肯给,段语澈脸倏地一黑,抱着练习册就站起身,生气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显得更浅,汪汪的,好像一掐就会出水。 “不给抄算了!明天我找别人抄去!你以为就你成绩好啊!”他只不过是不想让段述民难做,勉为其难决定敷衍一下老师,没想到曹烽会这么较真。 “弟、弟弟,你等等。”曹烽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这些题都不难,你坐下,你告诉我你哪里没懂,你……”话也没说完,段语澈咕哝一句稀奇古怪的脏话,直接就走。 他心里堵着,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小气的,作业都不肯给抄!瞧见曹烽光着脚就追了出来,那架势有些凶猛,好像要捉他一样!段语澈步子迈得更大,拧了下门把手,进门,大力摔门。 背后却倏地发出一声闷哼,理应阖上的门像是碰上什么阻碍,慢慢弹开了。 段语澈回过头去,看见曹烽一只手扒着门缝,表情痛苦不堪地咬着牙齿、眉头紧皱。 段语澈吓一跳:“干什么啊你!”他大步朝曹烽走去,一把抓过他的手,“我关门你干什么把手放门上!傻逼吗?” 借着走廊的一点微光,他隐约瞧见曹烽的四根手指肿了起来,他碰了一下,曹烽就是一缩,嘴里“嘶”了一声。 “很痛?”段语澈皱着眉,把灯打开,抓着他的手心在亮灯下瞧。 十指连心,原本是很痛很痛的,可奇异的是,曹烽看着弟弟,感觉痛楚正在离他远去,反而是段语澈柔软的手心的触感更为强烈激荡。 “不痛,”他凝视住段语澈,哑着嗓子说,“以前哥挖野菜,有一回锄头锄到脚了,上山砍竹子,手也被割过,这都是小事。” 段语澈果然看见了他手上的那些伤口,伤疤早就好了,一条一条白色的旧痕纵横在他手心手背上,胳膊上也有。 而且曹烽的手很粗糙,都是厚茧子。 他心里感到内疚,抓着曹烽的另一只手牵他进去:“得用冰敷一下,我也被门压过手,你看你手指都红了,能好受到哪里去?” 曹烽被他拉进去,按在床尾凳上坐下,看他打开冰箱,拿了冰块出来。 曹烽还注意到他不大的冰箱里放了很多东西,好像是什么零食。 段语澈用毛巾包着一板抖出来的冰块,拧成一大块,让曹烽用另一只手拿着,放在他受伤的那只右手手指骨上。 “你右手受伤了,明天上课怎么记笔记?” 冰凉的感觉侵入骨髓,曹烽说没那么严重:“明天就好了。” “那行,明天不痛了就行。”他说着,想起了什么,再次打开冰箱,在四层格子里搜寻片刻,找出一个粉白色的盒子。 打开盒子,段语澈用手掰了一块下来,递给曹烽:“喏。” 曹烽没有手去接,抬着头问他是什么。 “巧克力。” 他热衷与收藏各种不同口感、从不同国家进口的巧克力,房间里的冰箱就是用来放这个的,共有五十多种不同口感口味的巧克力,塞满了整个冰箱。 不过倒是很少会拿出去跟人分享。 曹烽鼻尖用力地嗅了嗅,果然能闻到那股迷人的香气:“这是巧克力啊!”他更凑近了闻,好香。 那副新奇又惊奇的模样把段语澈逗笑了,开玩笑道:“没吃过吗?” 曹烽摇摇头,眼睛看着他:“这是给我的吗?” 他很多零食都没吃过,他基本上不会吃那些东西,因为会花不必要的钱,上一回吃麦芽糖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段语澈看着他,曹烽一双眼睛像墨染的一样,像小动物似的,他心里不自在地一酸,垂着头“嗯”了一声,说:“给你的,我冰箱里还有好多,要是你喜欢,明天再给你另一个口味。”他说着直接把巧克力喂到曹烽嘴边。 他张嘴含着,入口的一瞬间,醇厚的香气在嘴里化开,有点苦,有点甜,紧接着又是另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嘴里蹦蹦跳跳的,从舌尖迸发到上颚,一阵一阵的小爆-炸叫他忍不住睁大了眼:“这是什么?” “跳跳糖,好玩吧?”段语澈坐在他旁边,炫耀似的说,“我的收藏之一,适合夏天吃,口感是不是很可爱?超市里买不到这种巧克力的。”他有点收集癖,总是买很多这些东西,堆在一起哪怕不吃也会很有成就感。 曹烽有点愣,看着他点头:“很可爱,谢谢弟弟。” 段语澈说没关系,轻声问他:“手还痛吗?” 曹烽只是感觉到很冰,好像一点也不痛了,于是便回答他不痛了。 又坐了一会儿,段语澈让他把冰块拿回房间继续敷。冰块化了,毛巾浸透了冰水,曹烽就没再继续冰敷了。 夜深了,曹烽洗过澡,躺在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大床上,感觉像是在梦里,他望着窗外,透明的窗帘在夜色下浮动,大城市的天空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明朗又孤寂的弯月,和故乡的一样。 鼻尖萦绕着好闻的巧克力甜香,嘴里仍能感觉到那种蹦跳的活跃感,就像是他的心脏在乱跳一样。 “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说你住在我家,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你和我什么关系,有句俗语叫什么……叫明修浅道,暗度陈仓,就是说哪怕背地里住一个屋檐,表面也要装作不认识。” 曹烽听得有些懵,他看古籍、背成语词典,从来没听说这个成语还有这个意思,哪怕他普通话说的不好,可不代表他不知道那个字念“栈”。 段语澈见他不说话,停下脚步去看他。 曹烽想到昨天段述民说的,他说弟弟小时候是在国外长大的,所以很多生活习惯和这边的人不同。 他的确与众不同,曹烽还没见过段语澈这样的男孩子。 抬头望着他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面孔,曹烽慢慢地点了点头。 几年前他考上县城的初中,试图去交朋友时,遇见过更恶劣的情况。 在县城上学第一天,天还没亮就从寨子里出发,打着火把下山,步行了十公里,过河的时候脱了鞋,结果鞋不小心掉了一只,他下水去捞,弄得浑身都湿透了,山里气温低,水在他身上几乎结了冰。 他脏兮兮的像个乞丐,身上、脸上全是黑泥,进教室时,所有的人都在看他。 从那天起,他就明白像他这样格格不入的人,交朋友是很难的一件事,更别提弟弟看起来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很快,段语澈带着沉默的曹烽去领取了新校服,出后门找到了自家的车。 车上,段述民坐副驾驶座,他和曹烽坐后座,小张发动了汽车。 这个司机是今年才聘的,以前段述民都是自己开车,去年年底出了场小事故,把车后座的段语澈吓得不轻,这才聘了小张。 段语澈紧紧挨着窗坐,低头发消息,绝不肯离曹烽更近半分。 而曹烽没有玩的,想和弟弟说话,但段述民在讲电话,于是也不敢出声,局促不安地看了看窗外,又看向弟弟。 他似乎一点也不懂得隐藏视线,目光直勾勾的,段语澈刚开始还忍着,过了会儿忍不住了,火大地抬起头来瞪他,用口型说:“看什么看?” 被那双漂亮眼睛一瞪,曹烽像是被“吓到”了,立刻转头对着窗外。 段语澈注意到他脸和耳朵都红了,由于皮肤黑,所以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出来。 他一脸莫名其妙,心里有点无语。 长得人高马大,胆子怎么这么小。 快到家了,段述民问两个小孩想吃什么,段语澈说随便,曹烽立马说自己可以做饭。 “哈哈哈,哪能让你做饭。”段述民笑起来,“这是你来我们家的第二天,昨天都没招待你吃好的,今天得下馆子。” 段述民又问他,在苗寨吃些什么,有没有什么特色菜。 第79章 第 79 章 “我现在在医院敷药,等下还要打针,过一两周就能回来吧。” “那我……”他想问自己怎么办,话说了一半,便没再继续了:“那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来看你,老师看见我玩手机了,先不跟你说了。” 马上就到中午饭点了,段语澈不想一个人去食堂,他宁愿饿着,也不想一个人。 而每次中午下课,曹烽一向是走得最快的,早点解决饱肚子的问题,这样就能多抽出几分钟的时间来学习了。 他兜里揣着一本口袋单词本,正想出去时,看见段语澈趴在课桌上,蔫头蔫脑的模样,好像生病了一样。 曹烽以为他还在纠结自己到底得没得传染病,看他这么无精打采,便走过去,坐在他同桌的位置上:“小澈?” 段语澈趴在桌上,侧着头看向他。 曹烽忍住摸他头的欲-望,声音很温柔地问他:“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嗯。”他没有身体上的不舒服,只是有点饿,面前的曹烽就是他的救星,可碍于面子,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 要不还是装病回家吧?他在心里想着,可是在家他也是一个人,段述民要上班,曹烽要上学,也没人给他做饭,还不如上学呢。 “哪里不舒服,是……这里?”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还是肚子不舒服?” “都有点。” 班上的人都走光了,曹烽注意到周泽亮还没来,就问他:“周泽亮呢?” “他啊……”段语澈说,“他好像真的生病了,回家隔离了。” 曹烽一下恍然大悟,那天段述民跟他讲的事,都记在了他心底。顿了顿说:“你肚子难受,那得吃东西,你还能坚持吗?跟哥哥一起去食堂吧,喝点小米粥,养胃的。” “小米粥啊?”他别扭地说,“我没胃口,我想吃谭记的糖炒栗子,还有正阳春的鸭油包……” “这两样学校里没有卖的,你不想吃别的了?” “不跟你说了吗,我没胃口,你自己去吃吧,我睡一会儿。”这“病”已经这么装了,就得硬着头皮演下去,要他拉下脸来求曹烽陪他去食堂,实在没办法做到。 饿是事小,面子事大。 曹烽把校服脱下来给他:“那你穿我校服睡觉,不然着凉了。” “不用,我这儿有毯子。”他抽屉里没放什么东西,有个枕头,拆开就是薄毯,临州最近天气时好时坏,有时候热的像盛夏,有时候一下雨,又凉得让人忽觉秋天来了。 曹烽叮嘱他好好休息,然后离开了。 空无一人的教室,段语澈看着他离开时帮他顺手带上教室门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更不舒服了。 中午一点,曹烽还没回来,段语澈也没睡着,拿出手机玩psp,飞机回来了,看他状态不对,就说:“不会真的生病了吧?你脸色好差。” 当然脸色差了,他没吃东西又心情不好,脸色能好到哪里去? “我看你这样不行。”飞机还挺关心他,段语澈对他好,经常分他零食吃,而且特别大方,“要不要请假去看个医生?” 段语澈想离开学校,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 飞机:“小马达今天中午好像不在。” “哦……” 飞机说:“我摸一下,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得腮腺炎了。”他倒是不客气,他拿段语澈当哥们,问也不问,学着上午那医生那样,上手就捏他下巴,段语澈吓了一跳,把他手打掉:“你干什么!” “……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病了,别那么紧张嘛。”飞机也被他反应吓了一跳。 “我不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不着痕迹地用袖子擦了擦脸,“我没病的。” 段语澈回头去看,曹烽的座位还是空的。 他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在图书馆复习? 他知道曹烽非常重视这第一次的月考,他想争气,所以拼命地复习,那天来他房间里陪他玩拼图,也没玩几分钟,就开始做题。 午休开始,班上同学大多在休息,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在看书写题,整个校园,都陷入非同一般的寂静。 段语澈趴着根本睡不好,脸压在一本书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有人在旁边轻轻地推自己。 他以为是飞机,正想骂人,一睁眼,对上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 曹烽脸上还流着汗,他在喘气,汗珠顺着线条流畅冷峻的下颌滴落:“小澈。”他声音有些哑,拉开一点校服拉链,露出里面的东西,“哥给你买了吃的,饿坏肚子了吧?我们出去吃吧。” 段语澈直接就愣住了,盯着他一副像是刚参加完马拉松赛跑,累坏了,汗津津得连睫毛都被濡湿了的模样,随即又看向他怀里的东西。 黄色牛皮袋子,谭记炒板栗。 口袋装的一次性食品盒,还没打开,但已经闻到了鸭油包的香气。 这两家店不在一个地方。 “曹烽……”他心里极为动容,“你怎么……” “嘘。”他压低声音,“都在睡觉呢,我们出去吃吧。” “好。”段语澈把毯子塞进原装的包装袋子里,轻手轻脚地跟他一起出了教室。 “阶梯教室现在没有人,我们去那里。”曹烽把板栗拿出来,看他脸上睡出来的红印子,想伸手给他揉两下,“我先买的栗子,再去买的鸭油包,栗子可能有些冷了。” 他怕东西冷了,是一直捂在怀里的,这天气不冷不热的,他又跟赛跑似的,怕赶不上回来上课,更怕弟弟饿肚子,浑身都急出了汗。 “谢谢,栗子是热的,还没有冷。”他剥开壳,吃了一个,这家的云南野生小板栗,又糯又香,和路边的不一样。段语澈问他:“你吃了吗?你怎么出去买的?” “我……翻墙出去的。”他没找到马小波,所以没能开假条,他又不敢做假,干脆就翻墙出去。 “翻墙?”他讶异,抬头望着高高的曹烽,这好学生居然翻墙?“铁丝网怎么办?” “铁丝网也可以翻,不是很高。”他爬树很厉害,这么矮的围墙和铁丝网,不值一提。 “那你中午吃没有?”两人推开阶梯教室的门。 “吃了,吃了几个包子。”只是热量消耗掉了,又饿了。 鸭油包很香,但这家的鸭油包也很贵,他想吃,可是忍住了,因为弟弟喜欢吃,但一份很少,他只买了两份而已。 找了个位置坐下,曹烽假装自己不饿,拿出口袋单词书和笔来复习语法,段语澈先吃了一个鸭油包,还有点烫,味道虽然比不上在店里,可也不差。 “烫嘴?”见他要了一口皮就放下了,曹烽问了句。 “有一点烫。”段语澈心里很感谢他的体贴,又很感动,如果没有曹烽,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自己肯定会受大罪的。 他剥开一颗完整的板栗给曹烽:“你吃吧,我吃不完的。” 曹烽看见他高兴了、精神了,自己就高兴了,说不吃、不饿,让他吃。 “你只吃了几个包子怎么会不饿?”只要一到晚上,曹烽在他房间里,总是会肚子叫,他食量也很大,段语澈当然知道几个包子填不了曹烽的肚皮,“晚上你跟我去食堂,用我的卡,我请你吃,现在,把鸭油包给我解决了。” “我只拿了一双筷子。” “那就用我这双,虽然用过,可以拿去洗一下,就不脏了。” “我不洗。”曹烽怕他误会,“一点也不脏,我……别人的我不吃,你的我可以。”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学校里一起吃饭。 曹烽终于明白了有人作伴和独来独往的区别,他晚上是和段语澈一起吃的,饭比平常更香,还多吃了两碗,不用赶时间,一抬头就看见他慢条斯理的动作。 第80章 第 80 章 “乌镇?”段述民的表情微微有了变化,眼睛倒映的是电视机的光芒,语气含着怀念,“那是个好地方,你妈妈以前在那里办过展。” 段语澈还是第一次知道:“什么时候?” “你还没出生。”段述民说完,顿了顿继续道,“对了,你怎么不带你小烽哥哥一起去?” “他又不认识别人……”车后座挤三个男人,怕是够呛。而且带上他,段语澈已经可以想象出接二连三的丢人状况。 “朋友不都是从不认识开始的吗?而且你真打算把他一个人丢家里?” “不是还有你在家陪他吗?”段语澈道。 段裕民解释:“爸爸这几天也有事,要出差。这是你小烽哥哥来咱们家里的第一次放假期,你知道的,他以前都在老家,什么地方都没去过,爸爸还想着带你们一块儿去玩,这不是临时有事吗……” 段语澈想了想,最后还是迫不得已点头了:“那我给他们说一声。” 段述民叫来曹烽,掏了一沓现金给他:“你好好跟弟弟去玩,看好他别让他乱跑了。” 曹烽不要钱:“叔,钱我这儿还有,够。” “拿着,你弟弟是个爱丢三落四的,万一他钱包丢了,你得顾着他,知道不?乌镇这几天天气好像不太好,带个薄外套,免得着凉……” 这是他第一次出去玩。 曹烽心中难免兴奋,出门玩要带什么东西?牙刷、牙膏、剃须刀、水杯,段叔叔说天气冷了要带外套,他找了半天没找到好一点的衣服,就把校服外套装进了书包,还装了俩条内裤。弟弟喜欢吃枞菌,那就再带一包干枞菌,如果他晚上饿了,自己还可以给他下面……他根本没有想过,或许根本没有厨房让他施展身手。 等他收拾好了,书包都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了,里面还放了国庆作业,单词本和课本,侧袋里是水杯和零食,还有好几包话梅糖。 第二天一大早,八点不到,段述民就吃过早饭,准备要出门了,这会儿段语澈还没醒,段述民进来跟他说了句:“小澈,爸爸出门了,出去玩要注意安全。”他也只是窝在被窝里没出声。 这个国庆假期,段述民也给任劳任怨的小张放了假,他是自己开车出去的:“小烽,不用送了,你快回去,跟你弟弟出去玩的时候千万记得看好他……”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叮嘱了,可见他是真的不放心这个儿子。 “放心吧叔叔,我会看好弟弟的。”曹烽对他保证。 段述民走了不久,段语澈接到电话,这才慢吞吞地起床,他起床没有起床气,就是不精神,要迷茫好久才能清醒。 曹烽给他做了早饭,段语澈来不及吃完,就急匆匆回房间收拾东西了,他有件衣服找不到了,特别抓狂,可周泽亮给他发消息,说马上就到他们小区门口了。 “好,我马上就出来。”段语澈随便收拾了点东西,嘴里还在喊:“曹烽,你见没见过我有条牛仔裤?” “哪一条?”曹烽回房间背上书包,跑过来问。 “就是、就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有破洞的那条!” 他有好多条牛仔裤都有破洞,曹烽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哪个,就说:“你别急,我帮你找找。”他进了段语澈的衣帽间,拉开裤架帮他找:“是这个?” 他提起一条疑似段语澈形容的裤子。 “不是这个!”段语澈正在收拾洗漱用品,扭头道,“这个腰大了我不穿了。” “那是这个吗?” “也不是!” “是这个吗?” “不、不……不是,那里我找过了,不是那里,”就在这时,他丢在床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段语澈泄气地说,“算了算了别找了,他们到了。” 曹烽说:“会不会是收在叔叔房间里了?” “我怎么知道在哪,衣服也不是我洗的……我们回来再找,走走走,你快点儿,他们都到了……” 曹烽背着自己的书包,提着段语澈的书包,两人一起走出小区。 “嘟——嘟——”车喇叭声响起,周泽亮大声喊他:“这儿!这儿呢!” 那是辆白色的小奥迪。 两人走过去,车门打开,周泽亮的堂哥跟段语澈打了声招呼,又对自己儿子说:“叫哥哥。” 那小孩就听话地叫了一声,不过声音很小,认生。 周泽亮接过段语澈的书包,让他上车。 曹烽至此也没说话,因为没有人问他,也没有人看他,等段语澈上车,这才发现一个尴尬的问题,司机座是周家堂哥,副驾驶座是周家嫂子,后座是他、周泽亮还有周泽亮的四五岁大的小侄子。 几乎没什么位置让给曹烽坐了。 而曹烽就站在外面,看着那几厘米宽的空隙,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段语澈看了他一眼,低声问周泽亮:“曹烽跟我一起去,你没跟……你哥说吗?” “我昨天……打游戏,给忘了。”他挠挠头,嫂子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就说:“没关系,你们三个坐后面,儿子,过来,跟妈妈坐前面。” 小孩这时却开始闹:“我不跟你坐,我不坐前面!” “听话,你不起来别人怎么坐?来妈妈抱你。” “我不要!我不要!”小孩闹腾的时候,还用眼睛去看堂叔。 一大一小对了个眼色,小孩开始疯狂假哭,哭喊着说不要坐前面。 嫂子很尴尬,看了眼不认识的曹烽,又说:“我坐后面吧,泽亮,你坐前面来……” 曹烽就是再迟钝,也看明白了——自己是多余的。 段语澈始终也没出声,看了眼曹烽,接着低头。 “没事,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去了,刚好我还有点事做。”曹烽笑得宽厚,弯着腰对车上的段语澈说,“哥哥在家等你回来,这个给你,路上饿了吃。”他把装在书包里的零食、话梅糖,统统掏了出来,一起通过车窗塞给他,然后问他:“小澈,带外套了吗?乌镇这几天天气转凉了……” 段语澈摇摇头。 曹烽便把校服外套也拿给他:“衣服刚洗的,很干净,你冷了就穿。” 段语澈侧头看他,他就露出牙齿笑:“到了给哥打个电话。” 段语澈点点头,说好,他的手抠着书包带子,顿了顿又道:“你真的不去了吗?” “不去了,你好好玩,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 他点头,挥了挥手:“拜拜。” 曹烽一边挥手告别,一边目视着汽车驶远,良久,他背着明明轻了很多,却又重甸甸的书包回家。 别墅空了下来,只剩他一个人了。 曹烽无事可做,便开始打扫家里,从厨房开始,擦桌子、拖地板、给植物浇水…… 车上,周泽亮正在跟他哥他嫂子两人科普曹烽。 “段叔叔资助的一个学生,少数民族的,整天闹笑话……” “那天小澈带他去洗头,那家伙没去过理发店,你们猜怎么着,他把洗头池当成洗脚池……”这个笑话他百说不厌。 所以前天段语澈给他打电话,说:“我爸一定要我带上他。”的时候,就想了个办法——用玩具收买他家小侄子。 侄子只要一闹,他堂哥堂嫂都拿他没办法。 这事儿他也没给段语澈说。 路上很沉闷,全靠周泽亮那些段语澈讲给他听的“笑话”,才充满了笑声。 段语澈皱了皱眉,像是有些不舒服。 周泽亮注意到了,就问他怎么了,段语澈说:“我有点晕车。” “那怎么办?要不要吃块木糖醇?” “不用了,我听歌就好了。”说着,他戴上了耳机,接着从包里拿出刚才曹烽给他的话梅糖,有些酸涩的甜味压在舌下,隐约听见周泽亮在跟他堂哥说:“哥你开慢点,他晕车了……” 第81章 第 81 章 段语澈一开始以为自己把稿件交上去,过几天就能看见自己的游记出现在书店里了,殊不知事情远没这么简单,要经历很繁杂的程序,至少需要好几个月,他的游记才有可能出现在书店的旅游区书架上。 刚开始他还很着急的每天找编辑,过了一周就完全不找了,想随它去吧。 入夏,曹烽忽然接到一通电话,当初看中他栽培他,最后提拔他的那位闫博士病倒了。闫博士对自己有恩,曹烽一听见消息,就立马动身搭飞机过去,段语澈并没跟着一起,以为曹烽至多几天就回来,毕竟他学校这边还有工作,而且曹烽走的时候就提了个塑料袋,袋子里装一件t恤,一条内裤,一根充电线,就没了。 结果这博士的病还挺严重,躺了几天才醒,但是又检查不出什么大毛病,就是人老了,又过度劳累而已。 人一醒,马上就又要去实验室搞项目,医生、家人,全都劝他,说是时候休息了,已经为国奉献这么多了,闫博士挺固执,说自己愿意为热爱的事业而死,谁也别管他。这位老科学家,是半导体领域的一个传奇人物,年轻时在硅谷打拼,后来才回国,把学来的东西转换利用,十几年的时间让整个行业飞速发展。 闫博士年岁已高,深知时间不等人,所以这些年一直都在培养年轻的科学家作为后备军-团,曹烽是他看中的的接班人,闫博士对他寄予厚望,谁知道去年年初的时候,曹烽丢下一封辞职信就离开了。 后来他三番五次打电话,想让他回来,曹烽都没同意,自己生病,曹烽这才来。 他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的,刚醒来那天,就不顾阻拦,抓着曹烽就去实验室:“你走一年,知道咱们的进度要被耽搁多少么?” 曹烽惭愧,又说:“老师言重了,我没那么大作用。” 闫博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当人人都像你这么天才么!搞咱们这行的,少一个没一个,你宝贝着呢,怎么,在大学当教授好玩吗?怎么叫你都不回来。” “倒也不是……”曹烽犹豫,他热爱科学,但心里有几分顾虑。 “你顾虑些什么?还是办不了护照那事?”几年前曹烽就来找过他,特别愤怒,质问他为什么自己不被允许去国外,为什么办不了护照,为什么写一封信寄出去,都要被人拆了查。 闫博士当时说:“曹烽啊,我知道被质疑的感觉不好受,可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以后啊,研究出成果来,就有机会去国外参加重要会议了,到那时就没有限制了。” 曹烽是很信任他的,也相信了这句话,辞职的心放了一半,倍加努力地搞实验,可日复一日,他可以发表论文了,但论文内容也受限,真正重要的核心机密不能写,后来曹烽逐渐意识到,所谓的参加国际尖端会议,只是一个钓着他的鱼饵。 他真正选择离开,就是段述民出事那段时间,才下定了决心。 闫博士当时没拦住他,这时又给出许诺:“你想出国,是要去见一个人?我大可以帮你向上面申请嘛,你要见谁?带她回来不就行了!” 曹烽坚决地摇头:“我仍然申请保留我应有的权利和自由。” 原本已经打算好了和弟弟去国外结婚,结果前几日办护照,又被驳回,曹烽这才知道,原来辞职还不行,他就是没那个权利。而他更担心的是,段语澈也会因此受到一些影响。 “我也很想帮你……”闫博士定定地看着他,实在不愿意失去这么一个人才,道,“这样吧,我尽量帮你争取一下,你等我通知。”当时曹烽的信,本是寄不出去的,他去申请了,才把那些一看就只是相思的信件放出去的。 人老了身体禁不起折腾,在实验室待不了多久,就又得回医院,曹烽问过医生,知道他就是老年病,其实没什么事,又多待了两天,才买机票回家。 曹烽一走,闫博士的一位学生,同样是祖辈四代报效祖国的科学家,十分不理解他对这个年轻人究竟为什么这么执着:“虽然研究员是挺少的,不也还有两百名在实验室里好好待着的吗,怎么就这么看重他?我记得他,他不是那个中途换项目,做军工设备研究去了吗?那人太爱财,老师,你是看错人了。” “曹烽这个人,绝非你看见的那样。”闫博士认识曹烽那么久,只看见他身上的一个缺点,就是为人太实诚,不懂得变通,但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优点,有种旧时代的品质。他评价道:“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他能给同一个人写信写了八年,能为我一句话给我打了八年的工,你说我看错人?我没看错。” - 回家前,他给段语澈打了电话,让他不必来接:“落地是晚上,我打车回来就好,在家乖乖等我。” 掰指一算,曹烽走了六天。 段语澈查到航班号,就自己开车去机场等他了,去的太早,他站在机场出口百无聊赖地等了两个小时,才看见曹烽出来,跟去的时候一样,衣服都没换。 “汤米,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曹烽刚落地有了信号,就收到他发的图片,说在几号出口等他,曹烽就走得很急,想第一个见到他,果然,他出来就看见了弟弟,弟弟抬头看到自己时那眼睛明显地亮了。 段语澈没忍住抱了他一下,因为在机场,只一下便分开:“你是不是没换衣服?” 曹烽低头闻闻:“今天早上换的,有味儿吗?” 他就带了一件,每天换洗,但这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出汗出得多。 “我没闻出来,反正就算你身上臭烘烘,我也不嫌弃。”段语澈拽着他往停车场去,“你那个老师,那个博士他怎么样了?” “还在住院,不过暂时没什么大问题。” “哦……那他留你这么多天,是不是要你回实验室去?” 曹烽点头:“我还在考虑中。”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你不是喜欢那个吗?”他不解。 曹烽笑笑:“得为自己争取点权益。” 段语澈以为是工资待遇休假什么的,也没多问,曹烽要开车,段语澈说自己来开:“也没多远,我在旁边订了酒店,就两公里路。” 从他家到机场,要开一个小时的车,段语澈就临时订了酒店,他目视前方说:“东西我都带了,还给你收拾了两件衣服。” 曹烽往后座看了眼,果然有个手提袋,拿过一看,里面收拾了衣服内裤油套。 他喉结微动,抬头看段语澈,心在胸口咚咚咚地撞着,眼睛颜色都变了。 段语澈开夜车挺认真,一直看路,也没注意他。 车停下,段语澈下车,把钥匙给了泊车小弟,拿着身份证进去开房,他临时也没找到特别合适的,这家悦榕庄胜在近,大浴缸也很合心意,段语澈等了一会儿才登记好拿房卡。 电梯里也有两人,可能是情侣,旁若无人地**,曹烽心里抓得厉害。 找到房间,进门,连电卡都没插,他把门踢上,一边脱上衣一边欺身而上亲他,甚至直接把他抱起,转着压到了床上,严丝合缝地贴紧了,啃吻得很用力:“太久没疼你了。” 段语澈抱着他哑声道:“我想你了……” “想我还是想要?”曹烽双目深处冒着两簇野火。 段语澈说都想,曹烽两下就把他衣服解开了,吻密密麻麻地落在他的脖颈上,往下时,又想起什么来:“要不要洗个澡?”曹烽怕他觉得自己身上有汗。 “我出门的时候就洗好了,我很乖。”段语澈仰着头去索吻。 曹烽想,原来他出门的时候就准备好挨c了。 从床上到浴缸,一直到半夜,段语澈迷迷糊糊地被他抱着去洗了个澡,洗完擦干了睡觉,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256,是什么意思?” 曹烽:“嗯?” 段语澈说:“我前两天回那边了,实外不是要寄信给我们吗?当时填的电话都注销了,快递在门卫室都积灰了,我问了才找到的。” 曹烽把他的手臂收在怀里,搂住他的腰:“十年前写的那封么?” “嗯。”那封名为写给十年后的自己的信,段语澈拆开一看,满满的幼稚,又是满满的真挚。 “你那封我看了。”段语澈本来有些倦了,提起这个,马上又很精神了,浑身还是很软,自动在他怀里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道,“我不知道谁是谁的,先把你的给不小心拆了,你写的什么,你自己还记得吗?” 曹烽说记得一些:“256,,我写,我爱你256次。” “……什么意思?256天?256年?”他那双望着曹烽的眼睛像琥珀、像星河万顷,也像极了阳光下的秋叶。 曹烽想了想,该怎么用弟弟能听懂的语言去解释,道:“1个字节最多是8位元,可表达的数值是0、1、2、……直到255,最多表示256个字节,是上限,不能更多了。” 段语澈云里雾里的,可却能听明白两个字,眼睛倏地发亮:“是最多的意思?我没理解错吧?” 他低头笑道:“嗯,是最多的意思,没错。” 在曹烽的理解里,256就是从他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那天起,太阳升起又落下的每一天。 -正文完- 第83章 第 83 章 在面对他的时候,曹烽似乎毫无定力可言,段语澈听见动静,转头看见他醒了,朝他走去:“你饿不饿,我们出去吃饭吧?” “饿。”曹烽多一句的废话都没有,将他抱至腿上,双手抄起衬衫下摆进去,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布料,体温互相渗透,瞬间攀升。 段语澈坐在他腿上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衬衫卷至锁骨,曹烽抱着他的腰将他放平,漆黑的眼底藏着很激烈的东西。 不久后,传来了门铃声。 曹烽的动作顿了下,段语澈面颊染上了淡淡的红,发丝间的汗珠顺着向下滑落,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气,低声道:“有人敲门……” “听见了。” 曹烽不打算理,一张被子盖着,底下还在温柔地动着,门铃又响了一回,外面传来人声:“小曹教授?小曹教授你在吗?”是住在曹烽隔壁房间的一位教授,刚才群里通知说待会儿一起去附近的餐厅吃饭,有些人还没起床,群主让互相通知一下。 “奇怪,没人吗?”那教授刚才在隔壁房间就听见曹教授住的房间有响动,像是撞在墙上,还挺激烈,不过撞了几下就没声了,那教授见没人理,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曹烽是不是出去,站了一会儿就走了,转而在群里艾特他:“小曹教授,您去哪儿了?等会儿八点在酒店大堂集合,一起去吃饭啊!” 曹烽看了眼时间,还有半小时,他觉得应该是赶不上了,就空出手回复了条:“我有事在忙,大家不用等我去吃吧。” 代表团的人吃完饭回来,才撞上出电梯的曹教授和他的实习生,曹烽瞥见他们,手就从弟弟头上放了下来,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见他摸段语澈头的动作。 一个教授见到他,问了一句吃没吃饭,曹烽就答:“刚才在房间里改过两天要用的报告,就没来得及出来。” “这附近有家西餐厅,我们刚吃完回来,挺宰人的,也不是很好吃,千万不要去。” 曹烽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声谢,就和段语澈出去了。 代表团的人员不禁觉得这个曹教授,实在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换句话言之就是不合群,比他们团里其他搞物理搞研究的,都还要更拒人于千里之外,聚餐居然都不一起去——也难怪别人这么年轻就能受邀来参加aps做学术报告了。不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像他这样性格的人,只能做读书人,干不了其他的大事。 冬天天黑得早,这个时间其实已经很晚了,一出去,曹烽就再次伸手,去揉他的头顶:“还疼不疼?” “不疼啦,不用揉了。” 方才折腾的时候段语澈没留神,头一下撞在了床头,还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第二次的时候,曹烽就抓住他两只腿把他往下一拖,头顶又撞上去,却撞到了温热的掌心。 其实他的头已经离床板很远了,再怎么也撞不上去,只是曹烽的手掌,始终放在他的头顶。 这还是曹烽第一回出国,他拿着满电的相机,一边走在街头一边拍照录像,段语澈也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不过他大学的同学倒是有来伯克利工作的,段语澈从同学那里问到了几家餐厅,虽然想也知道肯定不怎么样,但还是打算带着曹烽一起去试试。 打车过去,步行回来,明明街道上是接近零下二十度的冷天气,风大雪也大,可他们偏不知冷,牵着手漫步在冬夜的美国街头。 ------------- 尽管不需要做报告,但会议曹烽还是得去,而且这样的学术会议是不能带人进去的,去参加会议的时候,曹烽只能把段语澈托给海外招聘代表团的人,国内几家名校在会议厅外设立了大学人才招聘展台,有物理学院士、长江学者出席现场,段语澈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桌上放一杯拿铁,抱着薄薄的笔记本电脑敲打键盘。 图书编辑:“猫大大在吗?” 会拼图的汤姆猫回复:“在,什么事。” “会拼图的汤姆猫”,这是段语澈随手给自己取的笔名,他玩过汤姆猫的手机游戏,觉得挺有趣,取名的时候也并未深思熟虑,因为他本以为自己这书会滞销。 《猫的旅途》这本游记几个月前就上市了,没想到销量意外的还不错,旅游类纸媒的市场不大,近年来能卖出去的书无一不是打着xx游记的名头实为贩卖鸡汤的文字,这种纯粹的只为走而走的游记已经很少了。由于销量尚可,图书编辑知道他这里还有未整理出来的旅游日记和照片,特意来催促他赶紧整理出来,把下册排版了上下册一起再版。 虽然稿费很少,可段语澈还是耐着性子和编辑聊天。 图书编辑:“下个月能交稿吗?” 上次汤姆猫交稿也就只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稿子意外得很完美。 会拼图的汤姆猫:“下个月不行,我过几天结婚,要蜜月的。” 图书编辑:“哦哦。” 图书编辑:“恭喜新婚啊!!交稿不急的[玫瑰]” 会拼图的汤姆猫:“么么哒。” 这是他今年学会的网络用语,已经用的很熟练了,不过每次发给曹烽的时候,曹烽都会有些害羞,回他一个:“想你亲我。” 段语澈在会场坐了一会儿,学校人力资源处的女部长过来休息,看他敲敲打打的,都是英文,以为他在写希格斯粒子的论文,就问他:“你跟着曹教授多久了?” 段语澈没想到有人会突然来搭理自己,抬起头来:“好多年了。” “看你们关系挺近的,”部长坐下来,“他是不是对你挺严格,还在赶paper?” 段语澈摇了下头:“不严格,挺温柔的。”写稿子都是手把手带着他写,甚至于是抱在腿上。 “哈哈,看不太出来,”那部长觉得这个形容词跟曹烽有些不搭边,还有几分怀疑,“不知道曹教授成家没有?” “……成家了。”段语澈瞥见她端着马克杯的手指,无名指有一圈戒痕,应该是常年戴着婚戒,只是最近又摘了下来。 居然连离婚女人都在打曹烽的主意,看来要赶紧让曹烽把戒指戴上,省得总是有人怀疑他是不是还单着身。 曹烽开会要跑好几个会场,今天一场明天一场的,他以为不能缺席,刚开始还准时去,后面干脆就不去了,反正和他的研究领域也无关,反而翘掉会议,跟弟弟一起去逛波士顿的名景点,从哈佛逛完又去mit,然后又购物,大肆买衣服,本想去海上观鲸,只是东海岸的冬天太冷了些,不是个出海的好季节,随即又去了麻州波士顿美术馆,逛到闭馆,天色已黑。 吃过晚饭,从火炉似的米其林餐厅出来,段语澈吐槽美国人做菜没创意,不好吃,刚才他们俩没吃完,买单走人时,侍应生特别质疑地问他们真的不吃了吗,似乎很纳闷这么好吃的食物怎么会有人只动了一小口。 段语澈就解释了句他们从韩国来,喜欢吃泡菜。 第二次是重新寻了一家意大利餐厅,段语澈小时候经常吃到维克多他妈妈做的意大利面,还算接受良好,吃饱喝足,从餐厅出来,路遇街口的一家卖甜品的小店,店面很小,里面还有人在排队,段语澈问他要不要冰淇淋,曹烽点头,他便进去买。 曹烽站在店外,隔着玻璃门看他点餐,依稀是一副很熟悉的画面,彼时他穿着校服,白球鞋于运动袜,个子矮上几公分,面容却没太大变化,依然如同初见,深深地刻在曹烽的心底。 玻璃橱窗上,映出自己此刻的模样,穿着崭新的米色羊绒大衣,是前两天逛商场弟弟挑给他的,很合身,头发修理得也整齐干净。 很快,段语澈一手拿一个冰淇淋出来,递给曹烽一个:“喏,还给你买了两个派。”他看曹烽不是很适应这边的口味,意大利菜也吃的不习惯,知道他肯定没饱。 曹烽接过,再次回头看,灯火通明的玻璃橱窗的另一侧,飞快流过的是时光的痕迹,衣装干净的黑发少年,递给另一个早已不见的自己一包纸巾和几块零钱硬币。 那一年刚从山里出来,穿着布褂、脏兮兮犹如乞丐一般的少年曹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现在能牵着他的手。 ※※※※※※※※※※※※※※※※※※※※ 第84章 第 84 章 段语澈他小姨办事效率很快,听段语澈说想在温暖的海边教堂办婚礼,先是物色了几个热带海岛,后又直接问朋友在借了一座私人海岛。该岛位于马达加斯加附近,非洲东部,印度洋西南方,离毛里求斯有一千海里的距离。 在波士顿结束会议不久,曹烽就和即将回国的校方代表团分别,说自己还要去其他地方有要紧事,辞职书他已经递交给学校了,正巧是寒假期间,他不干了学校也能在这段时间里找到替补他的教师。 从波士顿起飞,毛里求斯落地,换了一架小一些的私人飞机,据说这是私人岛的配备之一,这岛取名为moon,岛主人是小姨认识的一位超级富豪,曹烽想象过花钱的一万种方式,但没想过还能自己买下一座岛,不知道这得多少钱?自己要赚多久? 上了小飞机,这边没什么航线,所以飞行高度不高,曹烽透过窗户往下看的时候,能清晰地看见深蓝色的印度洋海水,偶见一座被碧绿泄湖包围的岛屿,从上至下看的时候,像一颗颗晶莹的翡翠石。 这岛周边的海怎么会这么透?这么清澈?曹烽是真没见过这样的海,是很稀奇的,脸贴在舷窗上往下看,各种调整手机相机角度拍照,搞得段语澈都想笑,心里又不禁有些酸涩,哥哥从大山出来,一辈子都向往外面,到了这个年纪,才真的跟自己出来第一回,当真像个小孩子似的,兴奋但又压着,眼睛亮亮的,低声地露怯,问他:“弟弟,你知不知道买个岛要多少钱?” 段语澈说挺贵的,具体多少也不知道,他没去了解过,也觉得自己应当是买不起的,不过嘴里还是说:“我们多赚钱……嗯,我卖书赚不了什么,你随便赚点,晚年我们凑一凑,说不定就买得起一座小的来养老了。唉,或许也不用买,租也可以?” “岛还可以租的?” “当然了。”段语澈说,“什么都能租,我租车租直升飞机,岛肯定也行,要是租几年太贵,就买一座,打造好了过几年说不定还能翻倍卖出去。” 曹烽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到居然可以这样,就点了两下头,他对这里好奇,有很多问题,加上马上到了,就要结婚了,整个人兴奋得不成样子,话就更多了。 反正飞机上的空姐是个混血黑人,也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段语澈一面解答他的问题,一面想,如果那八年他带着曹烽就好了。 可世界上没有如果的假设,各人自有不同的际遇,他走的那些时间,曹烽也遇见了良师益友,在他深爱的行业有了一席之地,时间是最能改变人的,难能可贵的是,段语澈觉得他是没有变的。 一千海里的距离,飞了接近三小时才到。 飞机起落架弹出,缓缓降落在岛上的停机坪上。 从舷梯走下去,是几个迎接他们的人,有黑人有白人,脖子上戴着岛上特有的一种黄色花环,很热情地说:“wee,远道而来的客人,新婚快乐。” 曹烽拘谨地双手合十,说谢谢,低头的时候,对方把花环戴在了他的脖子上,扭头一看,段语澈也是同样的待遇,脖子上头顶都有个花环,迎接他们的白人自我介绍是岛上的管家,随后给他们介绍起moon岛并不怎么长的历史来:“罗伊斯先生很少请人光顾这里,你们还是踏足这座岛的第一批客人,这个岛并不怎么大,从外围的沙滩步行逛一圈约要四五十分钟,东西南北各有不同的建筑风格,代表着几种不同的文化。” “来,二位上车,我带你们逛一下这座小岛,然后把你们送到住宿的地方。” 坐上观光摆渡车,曹烽压低声音问身旁的弟弟:“他说的这个罗伊斯,是不是就是岛的主人?” 段语澈本来还在想小姨怎么会认识这么有钱的人,听见这个名字才一下恍然大悟:“我也不知道是谁,小姨也没有说,不过我想可能是那个罗伊斯……”想了半天他也没想起来罗伊斯家里是做什么的,“就很有钱那个,你要是学金融或者全球史肯定就知道了,欧洲超级豪门,这应该说的是那个小罗伊斯,我很喜欢他。” “你很喜欢?”曹烽看向他。 段语澈低声做出解释:“如果是小罗伊斯,那就是威廉,你没有听过他弹琴,真是旷世奇才。” 曹烽想了想,觉得段语澈那句喜欢应该指的喜欢他弹琴,便挑了下眉:“钢琴家么?” “嗯,世界闻名的那种,是个混血儿,有一半的东方血统,半路出家……”他还很少能说起曹烽不知道的知识面,段语澈跟他一起在波士顿的时候算是受够了打击,曹烽说的那些,开会涉及的那些,每一个字母他都认识,合在一起就全然看不懂了,曹烽懂的东西,他穷其一生也不可能弄懂,所以说到自己的知识面,难免说的多了些。 “如果真的是小罗伊斯,这就不稀奇我小姨为什么会认识了,稀奇的是她面子居然能这么大,罗伊斯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素有小气鬼和自大狂的糟糕名声。 后面瞧见曹烽表情也有些古怪了,这才停下,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高兴?” 曹烽说没有,他理所应当的觉得罗伊斯肯定是个老头子,怎么会因为弟弟提的多而觉得不高兴呢? “你就是不高兴。”段语澈眨了眨眼,其实有时候故意惹曹烽不高兴也挺好的,曹烽这个人,不高兴也不说出来,他要憋死你,到床上再大开大合地说。段语澈故意又道:“我说他我知道的这么多,是因为他在我们的课本上,我上大学还专门要研究他的两种触键,他是很厉害啦,也很帅,不过我对他绝对只有仰慕,别的真没有,小烽哥哥,你别不高兴了。” 曹烽果然显而易见地更不高兴了,疑似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可嘴里仍然保持风度,强撑着说:“我没有不高兴。” “真的?”段语澈在想他要憋到什么时候爆发,是不是晚上。 “真的。”曹烽直接转移话题,“岛上挂了好多白玫瑰,是专门给我们的婚礼准备的吗?” 这种地方不可能有白玫瑰生长的,这玫瑰如此新鲜,定然是专门空运过来的。 他顺口问了句正在开车的管家,管家答非所问:“哦,罗伊斯先生不喜欢红玫瑰,最讨厌野玫瑰,所以给你们布置的就是白玫瑰,两位喜欢白玫瑰吗?” 曹烽蹙眉,不知道他的话什么意思,继而又发现了新大陆:“那边树上……怎么有个蒙古包?” 他指着几颗古树上,用吊桥连在一起的建筑,俨然是电视剧成吉思汗里演过的蒙古包。 管家淡定地说:“岛上是几种不同的建筑风格融合,夫人是你们中国人,来自一个叫内蒙古的地方。” 逛了一圈下来,曹烽和段语澈对这座岛有了基础的认识,这是一座非常原生态的岛,建筑并不多,除了岛上维持日常运作的员工宿舍,就是各类稀奇古怪的建筑,不过也只有几座,看得出主人并不想把岛对外开放,只作为自己闲来无事时度假的地方,路边还有长得怪模怪样的果子。 把行李拿下来,段语澈随口问那白人管家:“为什么叫moon岛?有什么寓意吗?是因为岛的形状长得像月亮?” 飞机降落的时候他稍微注意了下,是个椭圆。 管家不无自豪地笑着说:“因为先生是贝多芬的曾曾曾曾曾徒弟。” 段语澈:“……?” 曹烽:“……” “这里就是你们住的新房了,婚礼举办的餐厅在海上,还在布置,等客人都来齐了,过几日天气好了,再请牧师为二位宣誓,二位旅途劳累了,稍作休息,房间里准备了下午茶点,稍后想用晚饭了随时打电话拨0便是。” “谢谢您。”段语澈再次道谢,管家开着小摆渡车慢悠悠地走了。 回过头来,他打量这栋海滨别墅,面积很大,不过建筑风格是法式,里面外面是完全不同的风情,两人迅速地把房间里准备的茶点饮料消灭光,绕到别墅后院走到沙滩上,曹烽不知看见了什么,一下停住,一动不动。 段语澈:“?” 曹烽:“嘘……我看见了那个,是雕塑吗?” 段语澈望过去一眼,原来是一只站立着,宛如雕塑的鸟,他见多识广地答:“是鹭鸟,在捕食呢,我们不吵它,它能站在这里一整天。” “哦,这样啊。”曹烽拿出相机拍照。 他不怎么会水,下水只会狗刨式,走到海边也没想游泳,就是踩沙玩,在没有上岛前,他完全没想到沙滩是这种绵软的触感,一个脚印陷下去,几个海浪扑上来,就平整了,寄居蟹从几乎透明的海里爬出来,在沙滩吭哧吭哧地爬行,段语澈跑去玩蟹,曹烽蹲在海边,见弟弟没注意,伸手捧了一捧海水,低头飞快地舔了口。 原来海水是这种味道,真的是咸的—— 寄居蟹在段语澈手心里慌乱地攀爬着,又把脑袋缩回壳里躲着,他把寄居蟹放下,侧头一看,曹烽躺在浪里,莹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光芒,皮肤也覆盖一层薄薄的辉光,他闭着双眼,嘴角一抹仿佛孩提般幸福又天真的笑容。 ※※※※※※※※※※※※※※※※※※※※ 第85章 第 85 章 这场婚礼并未请几个人,曹烽没有亲人在世,也没有好到可以请来这种场合的友人,而段语澈也只请了小姨一家,以及维克多一家。这是一个非常小的婚礼。 把他们都介绍给曹烽认识。 曹烽后来学了德语,其实是能讲一口流利的德语的,不过他们很主动地用中文来跟他打招呼,是非常简单的几句,估计是来的时候刚学的。 曹烽本不是个喜欢和人接触的性格,教书后稍微好一些,不过面对弟弟提过多次,幼年极为照料他的邻居,他是非常尊敬并感谢的,和德国邻居握手,曹烽的目光移到维克多身上。 这是个他从未见过,但已经神交已久的人物。 弟弟小时候的邻居哥哥,他的性向启蒙者,连离家出走,都是这位教的。甚至于后来自己没有参与的八年,也有维克多的身影存在。曹烽忆起段语澈以前说的,维克多追求过他的事,目光里就带着一分审视:“vic你好,我是tommy的伴侣。” “你好你好,很高兴见到你。”维克多没想到他真的有这么高,他还真没见到过这么高的东方人,自己要微微仰视对方,他故意用中文来了句:“久闻不如一见。” 曹烽:“你中文说得很标准。” 维克多哈哈笑道:“和小汤米学的。”接着他低声对段语澈用自以为曹烽听不懂的德语讲了一句:“你家小puppy身材很不错啊,我都能看见肌肉了。” 小puppy? 曹烽明明听懂了,却装作没懂,心里暗附他怎么这么称呼自己。 在这样热的地方,他本打算穿休闲点,因为要见人,只好作了正装打扮,衣服是段语澈他小姨带来的,她找人定做了礼服,顺便还多订了几件冬装和夏装的常服,一起运过来了。薄而贴身的高级布料很衬他的身材,袖口挽起,露出了结实的小臂肌肉。 段语澈说:“他喜欢锻炼。” 维克多感叹:“真不容易,他居然能等你这么长时间,这么久都熬了下来,汤米,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谢谢。”段语澈显然也感慨,他望着在场的人,心里想,若是爸爸在就好了。他不再想这些,而是跟曹烽一起带他们在小岛上逛了起来。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奥利弗叔叔居然也来了。不久前,维克多和他父亲达成和解,在段语澈一个电话打过去,邀请他们来马达加斯加的时候,他父亲竟然同意了,说汤米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小孩从小没有一个父亲,母亲又是个不怎么不责任的,他虽然只是邻居,可那时是真把这小孩当成自家的小儿子对待。 前几年,汤米还回来看过他们几次,也时常打电话,在维克多父子之间充当中间人帮他们调解,现在总算是好上许多,甚至愿意跨越半个地球过来参加一场同性的婚礼。 对于他的到来,段语澈是惊喜不已,问维克多:“你怎么说服你父亲的?” “什么我说服的,我问都没问他,他自己要跟着来。”维克多极为郁闷,吐槽说是差别待遇,“我还是他亲生儿子,他却能为了这个那么多年不跟我联系,一听说你结婚,也不管你结婚对象是什么性别了,给你挑礼物都挑了一个月,汤米,看起来你才是我父亲的亲儿子啊!” 段语澈稍微有点明白这种感受。 维克多和他父亲奥利弗,因为性向的问题闹了矛盾,离家出走了十年,几年前他家里的加菲猫茶杯去世了,维克多回家了一趟,和父亲关系稍微缓和了,却仍然隔着一层什么,老的小的都不肯放下尊严道歉。 可自己对于奥利弗叔叔而言,只是亲近的小辈,所以他能顺其自然地接受自己的问题,能不带偏见地看待自己,那自然是因为自己是别人家的小孩。 维克多被这小岛的风景和华丽的婚礼布置给迷住,又问段语澈:“这里是那种私人岛?那你是怎么订的。” “是我小姨认识的一个人,别人的岛,借给我们办婚礼的。” “哦哦,这样啊,我还说以后我结婚,也来这里办婚礼呢,不过这附近的海域岛是不少,到时候我找一个差不多的,妈,你觉得怎么样?” 他妈妈还没说话,他爸爸在旁边冷哼了一声,维克多就故意去问他:“你不高兴?不想看我跟我男朋友办婚礼?” 奥利弗叔叔随即别过头不说话了,看起来有几分不悦,只是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维克多非要追问个答案出来:“你想不想?你要是不想参加我的婚礼,我就不邀请你了,你以为人人都像汤米这么善良,还给你发请柬。” 看见维克多和奥利弗叔叔表面关系似乎有些僵,可两人还是会说话,在最大的矛盾上达成了和解,段语澈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段述民去世那晚,忽然有了精神,要跟他一起去散步,段语澈带着他出去,在镇上慢慢地走,最后坐在了路边的面馆里,他问段语澈饿不饿,段语澈摇头,段述民说这面馆开了很多年了,他以前在镇上上中学的时候就开着,一代代的传承下来。 段语澈似乎能懂他想说什么,和他一起进去坐下,点了两碗面条。 段述民本是不能吃面食的,那天把面条吃了个干干净净,段语澈阻拦他,要他别吃太多,段述民却摇头说:“医生的话,我听了那么久,你看我好了吗?没有,不是说不听医生的,死前,我也想任性一回。” 吃了这么多,他高兴地说自己吃饱了,拿出钱结账,接着和段语澈再一起走回去。 夜里,他和段语澈单独在一起,段述民躺着对他说:“爸爸一直很后悔,当我意识到自己在把你越推越远的时候,已经晚了。” 段语澈已是好几天未合眼,闻言眼睛干涩又酸痛。 段述民抓住了他的手心,用很虚弱的声音说:“爸爸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恨着我,恨我当年拆散了你们,爸爸不求你原谅,你以后……无论如何,要好好的,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段语澈当场溃不成军,更咽地说我不恨你,我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 段述民笑了笑,又摸他的头发:“那天在医院里,曹烽又来了,他经常来医院看我,可能是想从我这里问你的消息吧,我没见他,他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我当年怀疑他对你的心思,是我错了。” 段语澈垂着头,把头埋在他干枯的手心里,说不出指责的话。 “爸爸走了,儿子,以后你做什么,要去追求什么,都管不了你了。”他叹息。 “不要,你不要走,我要你管,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他泣不成声,段述民只是笑:“汤米,要好好活着,要幸福啊。” 那天半夜,他就去了,谁也不知道,段语澈醒来的很早,见他闭着眼睡得很香甜,又很安详,便没有吵醒他,就坐在外面,后来叫他起来喝粥,才发现他身体已经凉了。 段语澈望着天空,妈妈以前跟他讲童话,说人死了,就变成了星星。 不知是真是假,他却一直相信着。 - 这场婚礼从早晨开始准备,但实际上过程非常简单,小姨前一天晚上只给他们讲了一次,他们就都懂了。 起床换衣,梳头发,刮胡须,没有造型师什么都没有,曹烽穿白色,段语澈穿的黑色,胸口再插一支半开的、带着露珠的白玫瑰。 在传统的新人婚礼上,是需要新娘父亲牵着新娘走向新郎的,但他们既没有新娘,又没有父亲,这一环节只好又从简了。 穿过一条长长的,建立在清澈碧绿的泄湖上的长走廊,两旁的海域中游过的是色彩斑斓的珍贵热带鱼,原木色的廊柱上围着一圈圈的白玫瑰以及白雏菊,地上也是铺洒着橘红的花瓣。 前面是一间方正的亭子,如同一个迷你教堂般,四周是垂下来的白色帷幔,被海风扬起,像一团团的云朵,白色的钢琴抬到旁边的廊道上,弹琴的是小姨,拉琴的是小姨夫,观礼的则是邻居。 牧师是特意请来的,一个白头发老人,并肩走到头,走到牧师面前,一句一句跟着念完誓词,交换了特意订做的婚戒。是朴素的素戒,不带钻石,是一种稀有金属,上面刻着阿拉伯数字256。 曹烽目光无可比拟的温柔,说:“汤米,我爱你256次。” “我爱你257次。”段语澈接了句,“比你多一次哦。” 曹烽低头吻他,段语澈闭眼,拥抱他。 曹烽大约是不好意思在人前这样,只是忍不住,还是多亲了几下,嘴唇带走他眼角微微湿润的眼泪,才放开他,两人视线相对着,久久难言。 曹烽在心里想,弟弟终于、终于属于他了。 “爸爸,我和曹烽在一起了,我们结婚了,很幸福。”段语澈在心里说。 曹烽参加婚礼的次数寥寥数几,不过还是第一次感觉婚礼原来这么快,又这么慢,他倒是没有浪费这幅价值万金的海景,夜幕来临时,曹烽抱着彻底属于他的宝贝,占有了一次又一次,累得大汗淋漓,抱他去洗澡,泡在浴缸里,段语澈浑身疲软,又被他抱至腿上。 曹烽抱着他的腰,一下一下,耳语地问他:“今天你跟维克多说的话,他叫我小puppy,是不是?是什么意思?” 段语澈声音沙哑,已经叫不出声了,头埋在他肩膀处解释:“那是他给你取的外号……” 曹烽:“小狗?”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告诉维克多,说你头发卷卷的,摸着很舒服,很聪明又很听话,他就那么取的,我不那么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手上是刚戴上的婚戒,他掐着段语澈的腰,咬他细腻的脖子。 段语澈气息不稳,目光颠至涣散:“再怎么,也是大狗吧,小狗……小狗哪有你那么大。” (……) 在岛上待了一星期,没见过岛主人,然后两人带着大把的行李,又换了个地方度蜜月,段语澈早做好了行程,曹烽办的签证并不能去非常多的地方,他带着曹烽逛完了欧洲,最后回到瑞士的老家,两个月后,他们回家了。 在临州的房子去年就装修好了,空了半年,刚搬进去不久,家里的处处摆设都很有意思,是各种风格的融合,但大部分是很童趣的,等身高的大玩具,挂满墙的拼图,沙发上的玩偶抱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住着几个小孩子。 还有曹烽心心念念想要的壁炉和羊毛地毯,全都有,钢琴上放着一些曲谱,还放着一个不大的,看起来像水晶球的八音盒。 只是这房子现在又要空了下来,因为他们得搬去首都了,曹烽答应的事不会忘,他答应了闫博士,要回实验室继续研究中国芯片,所以只能给学校递交了辞职信。 回家没几日,就动身坐飞机到首都,闫博士对曹烽还很不错,给他准备了房子,在电话里听说他刚结婚,准备的还是新房子。曹烽倒是很坦白,直言说自己是同性恋,结婚对象是男人,闫博士在美国待了几十年,他比较开放,也很能接受这些事。 助理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闫博士来机场接机,因为年老了,不得不服老,腿脚不行了,走不动了,得让人推着走。 见到曹烽,和曹烽嘴里那位,闫博士很高兴地打了招呼,夸段语澈一表人才,又问他在做什么,特意来首都,是不是放下了工作,需不需要帮助什么的。 段语澈说不用,顺手掏出一本自己的游记送给他:“我目前是个旅游作家,嗯,虽然还不太出名,只有这一本书,也不是很好看。” “《猫的旅途。》”闫博士念出书的名字,“怎么叫这个名字?”然后又看见了笔名,恍然大悟,“猫指的是你?” “不是不是。”段语澈摇头,理直气壮地说,“只是随便起的书名,因为我在旅途的时候,拍了不少的流浪猫,”他指着封面的那只西班牙街头拍的狸花猫道,“于是就拿这个做噱头了,现在的女孩儿不是都喜欢这样的吗,我觉得这样别人才会买我的书。” 闫博士哈哈大笑,一下就喜欢上他了:“有思想!有头脑!”接着他拍了拍弯腰的曹烽的肩膀,说:“老师祝你,新婚快乐,祝你们百年好合。” 曹烽点头:“谢谢老师。” “来,坐我的车,先送你们去住的地方。”助理把博士抱上车,然后把轮椅塞进后备箱。 路上,闫博士也不说什么工作的事,倒是问了不少生活上的事:“我给你们安排的房子,就在实验室附近,是我买的,不过我装修好了一直没住,你们俩住进去,也算是帮我解决一个□□烦,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个房子,平时请人来打理,都贵得很。” 段语澈知道首都房价不便宜,也知道他这么说,是客套话。 闫博士又道:“而且曹烽做饭好吃嘛,以前在他那里吃过两回,正好在实验室附近,以后我有空了就过去看你们……曹烽,你回来了我就放心退休了,以后啊,实验室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老了,干不动了。” “老师,您……您就好好休息吧,您交代的事,我会好好做的。”很少有人会像闫博士一样,七老八十了,还奋斗在科研工作上,要不是身体垮了,周围人都劝他,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实验室里。 闫博士的车开到小区,进地下停车场,助理停车,先从后备箱把轮椅拿出来,然后把闫博士抱下来,推着他进电梯。 他带着两人上楼,进房门。 房子的确是没人住过的痕迹,不过都布置好了,床品家具一应俱全,当天,曹烽便在这个新家里下厨请闫博士吃饭,吃完饭助理把闫博士送走,两人这才开始慢慢收拾东西,曹烽在鼓捣这个新的洗碗机,段语澈洗了手,叹口气说:“以后等我们老了,都坐轮椅了,是不是也要请个人来推轮椅?老年痴呆了,你不记得我了怎么办?” 曹烽想了想,虽然说自己和弟弟现在身体都还很好,可老了以后的事,其实是说不准的,人生无常。 “等老了……”曹烽看着他道,“老了我们就住到养老院里去,我们住一间房,我们还有那么多回忆,那么多信,我一封一封地念给你听。” ※※※※※※※※※※※※※※※※※※※※ 没有番外啦,不过福利是有的,具体看我weibo置顶,需要订阅截图~ 宝宝们下本有缘再见! 了解一下我的下本预收吧《我又红了》 文案: 预计1月底开 过气小明星庄钦回到了自己刚出道那年,那年他风华正茂,凭着颜值空降当红炸子鸡,风光无限,只可惜遇人不淑第二年就销声匿迹。 犹记得,这一年他拒了一个穷酸剧组,是部同性片。 这部戏成为男主江琢拿到影帝的跳板,后江琢又被爆出出身豪门,家里并不看好他混娱乐圈,只等他玩票失败了回家继承家业。 庄钦上辈子有幸在红毯见过他,众星拱月,大约是有底气在,不跟人炒作,没闹过绯闻,洁身自好又爱挂一张冰山冷脸,堪称圈里一股清流—— 庄钦上辈子看过这部电影,被自己拒绝的角色并不出彩,本是第二个男主却因为剧本改动沦为背景板,连暧昧戏都被删的一干二净。 但没关系,给未来影帝搭戏作配,甚至抱大腿的机会千载难逢,庄钦拍板,这戏,他接定了! 直到入组,他翻开没有改动的原始剧本。 吻戏,吻戏,吻戏,床戏,吻戏…… 原想忍忍就过去了,谁成想江琢想假戏真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