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运千金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明舒醒了过来,呼吸有些不顺,脑袋也有些重重的。 她睁开眼,有些怔怔地看着入目的景物。 小小的房间,简单的桌案,质朴的灯台。 上面还有一个刷了红漆的梳妆盒,刻了梅花,一看就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却曾经是她的心爱之物。 她还记得里面有很多她积攒的便宜,但却小巧,别致的首饰。 她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会见到这些?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就看到了一只小小的,细细的手。 这……好像是她小时候的手吧? 明舒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遥远又熟悉的责骂和跳脚声。 那声音…… 她愣了愣,转头就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夹杂的声音里,好像有她二哥的声音,确却的说,是她二哥小时候的声音。 还有她阿娘的声音。 阿娘的声音? 根本就顾不上再想什么,明舒已经滑下了床,赤着脚走到了门后,隔着一道门听外面的说话声。 「……你这是长本事了,把人家二狗打成了个猪头不算,还把人家小姑娘踹翻在地,我看你是皮痒欠抽的!」 周氏拿着鸡毛掸子恼怒地追着次子孟石文打。 十一岁的孟石文被抽得「嗷嗷」叫,一边捂着脑袋逃窜着,一边还不怕死地叫道:「我打的就是他们,下次再敢满嘴喷粪撞到我手上,我还要打,不仅要打成猪头,还要打成个烂猪头。」 「你!」 周氏给气得,一个鸡毛掸子刷过来,孟石文激愤之中闪避不及,被狠狠地抽在了身上。 孟石文「嗷」一声跳起来。 「阿娘!」 一直在一旁站着的老大孟石桉眼角抽了抽,终于出声道,「阿娘,这次不怪二弟,是那二狗和他妹说舒舒的坏话,二弟才这么生气,下狠手打他们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旁边才没制止的。 「说你妹妹的坏话?」 周氏一愣,随即脸就黑了下来,道,「他们说你妹妹什么坏话?」 次子虽然调皮,但却也不是不知轻重的,这次把人打得这么狠,那肯定是很难听的话了。 孟石桉脸色沉了沉,却没出声。 孟石文在后面就恨恨道:「他们嫉妒妹妹长得好看,就说妹妹小小年纪就长了一副,一副妖女勾人样,将来肯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祸水!我呸,他们才是祸水,不,祸害,一家子都是祸害,老子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周氏扔了鸡毛掸子,怒气冲冲道:「对,以后谁敢说这种话,你就狠狠的打,不过……下次不要打脸,挑暗处看不见的地方打,就打成面上好,内里都烂了的烂桃子,谁让他们都长了一肚子的坏水!」 明舒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些记忆,她早就尘封了,却没想到死后竟然又回到了这些记忆中。 听说人死后会忆起自己最美好的记忆,所以,这些,曾经是她最美好的日子嘛? 明舒正这样想着,突然听到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 她又是一愣。 那是她祖母孟老太太的声音。 「哎哟,茹娘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孟老太太走进堂屋来,看到地上的鸡毛掸子,乱七八糟的桌子凳子,再看孟石文脸上跟人打架落下的淤青,不满道,「文哥儿你这是又跟人打架了?哎哟,你怎么一整日地闹事,就每个消停的时候呢?」 她嘟囔完也懒得理会孟石文撇嘴生气的样子,就冲周氏到,「茹娘啊,舒姐儿呢?她在哪里?」 周氏道:「舒儿她睡着呢,她今天……」 孟老太太没等她说完就又打断道:「哎哟,这都什么点了,怎么还在睡?不是我说你,茹娘啊,你也太娇惯了她些。你快去叫醒了她来,我要去东街药铺抓些药,就让舒姐儿起身陪我一起过去吧。」 周氏:…… 怎么就不听人话呢? 周氏忍耐道:「阿娘,舒儿今天早上身体有些不舒服,好像是有些热症,儿媳就让她喝了些水,躺下睡上一会儿可能会好些。要不就让文哥儿陪您过去一趟?」 孟老太太嫌弃地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孟石文,道:「不用了,不用他。舒姐儿既然身体不适,那正好,我就顺便带她旁边的医馆看看大夫,好了茹娘,你别管了,我先去看看舒姐儿……」 祖母,东街药铺,热症…… 一串记忆袭过来,明舒的手按在墙壁上,一阵痉挛。 呵,这哪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这就是她一世流离的开始啊。 就算已经相隔多年,她仍然记得很清晰,这一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因为就是这一天,她刚刚过完八岁生辰没多久,她被孟老太太连哄带骗,「慈爱」地带出了家门,说要带她去东街药铺抓药,路过城中有名的「来福酒楼」时又说带她上去买些好吃的。 但实际上却是她那个赌鬼二叔欠下了赌坊的巨额赌债,他们早就商量好,把她骗去了酒楼,再逼着她父亲按下手印把她卖给了赌坊抵债,换回了二叔的欠条。 而赌坊的老板同时还正是来州城有名的青楼「风月阁」的老板。 是在二叔和孟家二老的哭求下,「风月阁」老板相看过她之后,就同意了拿她去抵二叔欠下的债。 这一年她才八岁。 就被卖去了城中最有名的青楼。 「哎呀,舒姐儿,你已经起来了?那正好,快点换了衣裳,陪祖母去东街,今儿个祖母带你去」富贵楼「去吃好吃的。」 明舒还陷在那些记忆中,房门已经被推开,孟老太太熟悉的声音就在她头顶炸起。 第2章 她抬头,就看到了孟老太太那张布满褶子的脸。 这张她幼时还觉得偶有慈爱,但后来午夜梦回却厌恶透顶的笑脸。 刚刚她本以为自己是在死后入了过往记忆的梦中。 可现在这个梦却有些过于真实了。 她不想理会孟老太太,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径自走到了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前。 推开了窗户,寒风裹进来,明舒就是一个激灵,人却是一下子清醒过来。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雪景,大雪裹着零零星星的枯树,越发地显得清冷。 这里的确是常年积雪的北疆。 她好像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八岁的这一年。 孟老太太被明舒刚刚那一眼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还真的差点跳了起来。 不过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情,她好歹又把笑容又挂了回来,虽然虚假僵硬无比。 孟老太太道:「舒姐儿,你这孩子是怎么了?祖母跟你说话呢。快点换了衣服跟祖母出去,祖母带你去东街玩,今儿个给你买好吃的。」 明舒心中冷哼,回过头来,对着孟老太太冷冷道:「不去。」 声音清冽,虽然还带着稚嫩,却自有一股威严让人的心不自觉就是一凛。 孟老太太一愣,随即不悦道:「舒姐儿,你这是怎么了?这是被梦魇着了,还是发起床气呢?快换衣服去外面醒醒神!」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也走到了窗前,伸手就去拖明舒。 就在她的手碰到明舒胳膊前,明舒猛地一把推开她,恶狠狠道:「我不去!」 明舒说完就看到了那边房门又被推了开来,她阿娘周氏也已经走了进来。 「阿娘!」 明舒眼睛一酸,她三步并作两步就扑到了周氏的怀中。 多少年了,自从那年被卖,她颠破流离,而她阿娘因她而被孟家人害死,她已经有多少年再也没见到过她。 她扑到她怀中,叫道:「阿娘,我不去东街。阿娘,二叔在赌坊输了钱,祖母想诳我出去,要把我卖去窑子给二叔还赌债,我不要过去,我不要被卖到窑子里!」 孟老太太刚刚被明舒突然推了一个趔趄,好在扶在了床上没摔倒。 但她一把老骨头的,脚还是被崴了一下。 她听到明舒竟然说出她的目的,又惊又怒,厉声道:「舒姐儿,你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她怎么会知道这事的? 「我都听到了,我昨晚都听到了。」 明舒抱住了周氏的胳膊,冲着孟老太太就大声道,「我昨晚听到了你跟二叔说话,二叔让你今天带了我去酒楼,他再骗了阿爹去酒楼,让那些人逼着阿爹摁手印把我卖去窑子,好替二叔还赌债。呸,他欠的赌债,凭什么要卖我来还!」 说完又转向周氏,道,「阿娘,我不要被卖进窑子。」 周氏惊得面色煞白。 她下意识搂住明舒,瞪着孟老太太,道:「阿娘,这,这可是真的?」 小叔子好赌她是知道的。 但赌到要要卖她的闺女去窑子? 这也实在太过惊悚离谱了些。 「她这是疯魔了!」 孟老太太声音尖利道,「这种疯魔的话你怎么能信?我看她定是撞了邪祟了,茹娘,你把她交给我,让我去找大师给她看看。」 孟老太太上前就想去拖明舒。 但这回周氏却一把护住了明舒,眼神防备地看向孟老太太,道:「阿娘,舒儿不舒服就让她在家歇着,还出去做什么?」 孟老太太被她这副样子激得大怒。 推着周氏就去拽明舒,一边骂着「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可是她越发脾气,形容越急迫周氏却越是生疑,护着明舒坚决不让她带走。 最后孟老太太气极,脚上被崴的地方又疼痛难忍,终于怒声道:「你以为不让我带她走这事就成不了了吗?我告诉你,伯年已经去了酒楼,只要他摁了手印,这丫头就是赌坊的人了,回头赌坊来带走她,看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伯年就是孟老太太的长子,周氏的丈夫孟伯年。 周氏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婆婆。 房门大开,不知何时门口已经站了两个男孩,俱是一脸惊怒的看向孟老太太。 正是先前还在外面的孟石桉和孟石文,周氏的两个儿子,明舒的两个哥哥。 周氏气得全身发抖。 她骂道:「孟仲志赌钱输了钱,凭什么要卖我的闺女?你们敢卖我的闺女,我就跟你们拼了!」 她说完转头就对门口的大儿子孟石桉道,「石桉,你快去铺子里,把你阿爹叫回来!」 孟石桉转头就往外跑,明舒跟周氏说了声「阿娘,你不要让她走,我去跟大哥说几句话」就跟着冲了出去,顺便还拖了二哥孟石文一起。 她莫名其妙地突然回到了生前被卖的这一天。 她可不想再被卖一次,虽然后来也算是被人救了,但那些噩梦般的经历她却一点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冲出去追孟石桉,再拉了孟石文,自然是有事吩咐他们去做。 孟老太太看到明舒跑了出去,又听周氏说让大孙子去寻长子,她自然不希望事情发生什么意外,就想要去拦住他们。 可是她脚崴了,又有周氏拦着,哪里能拦得住? 扑腾了两下,最后孟老太太只能气得坐在地上撒泼捶地。 她怒骂道:「伯年早就已经去酒楼了!孟茹娘,我告诉你,今儿个这丫头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如果你敢使坏,害了我儿的性命,我就去官府告你忤逆不孝,虐待婆母,不仅让伯年休了你,还要让你沉塘……」 第3章 周氏:…… 就算面前是自己的婆母,这一刻她也气得想上去打她两巴掌。 可是现在还有更让她心急如焚的事情。 她知道她丈夫的性子,那就是个心软耳根子软的,如果他真的被公爹逼着,被二叔哄着,很有可能就摁了手印,那她的舒姐儿要怎么办?! 想到自己一手养大,从小小的软软的才几个月大的婴儿,长到现在机灵乖巧的小姑娘,竟然要被卖进窑子,她就浑身发寒,忍不住的全身发抖! 这些人,怎么就能这么恶毒下作?! 孟老太太坐在地上骂得越恶毒,周氏就越是愤怒,直到最后,一颗心简直就像是火燎一般。 「阿娘,您不要着急。」 周氏被孟老太骂得气得发抖之际,一只小手握住了她的手。 是从屋外已经回转来的明舒。 明舒抬眼看她,低声道,「阿娘,您不用着急。我不是并非孟家的亲生女儿吗?依大周律,孟家可卖不了我。」 周氏一愣。 她呆呆看着明舒,可是明舒说完这句话却已经转过了头去,看向了坐在地上气得直喘气的孟老太太。 她看着孟老太太冷诮道:「赌坊不是势大吗?你们不是理直气壮吗?那想要拿我去抵了孟仲志的赌债就光明正大的过来家中好了,偷偷摸摸,又哄又骗装神弄鬼的做什么?你去酒楼,把他们都叫过来啊。想要卖我,那就当着我的面把话说清楚,再当着我的面签字摁手印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明舒微仰了小脑袋,看着孟老太太的眼神鄙夷又厌恶。 这个时候,她早不愿再唤孟仲志做什么「二叔」了。 本来也就不是她的「二叔」。 孟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时之间竟生出又惊又惧的情绪。 「妖孽,妖孽。」 果然不是他们老孟家的种,看她小小年纪就这么个样子,分明就是个妖孽。 卖了才好,免得留在家中招惹祸事。 孟老太太爬起了身,不顾脚上的疼痛,就一瘸一拐,好像身后有恶鬼赶似地跑了。 她得赶紧去了酒楼寻了人来,把这妖孽捆了送走,不能让她跑了。 明舒放了孟老太太离开。 周氏想拦却被明舒给拉住了。 她道:「阿娘,拦不住的。酒楼那边,只要二叔哄了阿爹摁了手印,他们不见祖母带我过去,肯定还是会过来要人的。」 周氏咬牙,道:「舒儿,我送你去周家,你放心,阿娘绝不会任他们把你带走的!」 周家就是周氏的娘家。 明舒歪头看周氏,她倒是忘了周家。 的确,周家是不可能容许孟家为了孟二叔卖了自家的外孙女的。 不过……她可并不是她阿娘亲生的。 这又是另说。 她摇了摇头,道:「阿娘,送我去周家也只是逃得了一时,赌坊拿了阿爹摁了手印的卖身契去要人,他们也护不了我的。」 她看着周氏发白的面色,顿了一下,道,「不过阿娘,我并非是孟家亲女,依大周律,拐卖官家女可是重罪。阿娘,您能跟我说说,当初收养我时的情景吗?」 周氏怔怔看着明舒。 刚刚她太过着急,竟然一时把明舒先前那句「我不是并非孟家的亲生女儿吗」给忘了。 她看着明舒,心慌慌的,只能喃喃道:「舒儿,你,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明舒抿了一下唇,道:「阿娘,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以前就听到过别人背后的议论,还有二婶,她经常在私下里说明明我不是您亲生的,您却还要娇宠我,穿的用的比怜姐儿还好,简直是浪费粮食。」 怜姐儿就是孟二叔和孟二婶的女儿孟怜。 几天前孟二婶就带了儿子女儿回她娘家去了,想来是早和二叔商量了,避祸去了吧。 周氏的脸色一下子又难看起来。 明舒拽了拽她的手,道:「阿娘,那些都不重要,您跟我说说当初您收养我的情况吧,再不说,我怕我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虽然她前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 但很多细节却不清楚。 前世她被卖到「风月阁」没多久,就被来州艺坊的老板随夫人赎走了。 来州艺坊虽然也是风月场所,但那里的姑娘却多是卖艺不卖身的。 随夫人的背景比赌坊和「风月阁」背后的老板来头更大,在这边疆,一向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所以随夫人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就将她弄去了艺坊。 在那里她跟着随夫人习舞七年,直到后来被那个人看上,成了他的妾侍。 再一年后她又跟着他去了京城。 然后在京城她见到了她嫡亲的祖父母后,才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 不过就因为她是艺坊出身,曾是乐籍,哪怕她的祖父母发现了她的身份,却也再不肯认她回国公府,反而让她做了她的堂妹夏明珠的踏脚石,最后在她母亲坟前,用一枚毒针送了她上西天。 因为她是当时在京城已经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也就是燕王放在心尖子上的人。 国公府世子夫人,她的那个便宜婶娘说,因为只有她死了,燕王看在死了的她份上,才会肯娶她的堂妹夏明珠。 哪怕他不喜欢夏明珠,也会让她安安稳稳地坐在燕王妃的位置上。 呵。 「舒儿。」 明舒出神中,就听到了周氏疼爱又怜惜的唤声。 她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周氏拉着她的手,道:「舒儿,你过来吧。」 第4章 明舒「嗯」了声。 周氏拉着她到了她的房间,从箱底取出了用布层层包叠的一物,揭开布包,从里面取出一块乌木佩,递给了明舒,等她拿好才慢慢道,「舒儿,这个就是当年你身上之物。」 「你的名字,阿娘便是取自于此。」 明舒不用看那乌木佩,就知道那上面有「明舒」二字。 上一世的时候因为她是突然被骗了出去卖掉,之后一辈子她也都再未见过周氏,这乌木佩周氏也没能亲手交给她。 最后是她大哥拿给她的。 明舒低头看着手中的乌木佩心头发酸,周氏只当她是乍见到身世之物心中难受。 她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舒儿,当年青州战乱,我们是在从青州城逃回来州老家,遇到抱着你的护卫的。那个护卫遇到我们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他把你交给我们之后只交代了两句就身亡了,那时你才几个月大。」 「那个护卫只是说,你父亲是军中的将领,但却并没有更多的信息……舒儿,当年青州城破,我们大周军几万兵马全军覆没……」 既是军中将领,必也是身亡了。 明舒收了收心中混乱的情绪,她亲生父母的事情她早知道,所以再听此事心中也并无多少波澜。 她道:「阿娘,除了这个,我身上还有其他东西吗?」 听到明舒问起这个,周氏面色有一些难看还有一些愤色。 她道:「有,除了这个,你身上还有一个赤金璎珞和两个金脚镯,另外那个护卫将你托付给我们的时候,还给了我们三百两银子。」 明舒没出声,周氏顿了一下就道,「这些东西都被你祖母拿走了,那时我们从青州城逃亡回来,家中早没什么家当,后来我们能在来州安家,买地买房,家里的两个铺子,还有老家的几十亩良田,全部靠的都是你那三百两银子,还有典当你身上的璎珞还有金镯换来的银子。」 「不单止是那些东西,就是你身上的衣裳,那时怜姐儿出生,你二婶说你身上的衣裳料子好,养孩子皮肤,也把那衣裳都给借了过去。」 虽说是借却再没还过。 明舒:…… 她又想起来一事。 她那个嫡亲祖母英国公夫人就曾在她面前说过,虽然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她生母福安长公主生前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她,后来她几经周转,还真的循着被典当的璎珞和金锁寻到了孟家。 那时她阿娘周氏已亡,孟伯年也已续娶。 孟家人就拿出她幼时的衣裳和襁褓说,孟怜就是当年那个婴孩。 真是愚蠢又可笑,她们以为是唱戏吗?凭着一个襁褓就想替了她的身份,入国公府吗? 只是被戳穿后孟家人当然也不敢说他们把她卖去了窑子,就说早些年她就病逝了。 据说她生母福安长公主身体本来就不好,受此事刺激没多久就病逝了。 就因为这些人。 她到死也没有见过她的亲生母亲一面。 明舒低头慢慢摸着手上的乌木牌。 她原本以为自己对这些已经没有那么多情绪,心里也本是清冷无比,但却还是有一滴泪水滴了出来,就滴在了手上那乌木佩上。 周氏见她如此,伸手抱住了她,道:「舒儿,这些事情阿娘不是不想告诉你,但你还小,阿娘是想着等你大些再告诉你的……这个乌木佩因为看着不起眼,是我偷偷藏起来的……我想着,或许将来你家里有人寻过来,你总要有个证明身份的东西……就算没有人寻来,你留着,也能有个念想。」 如果她没有偷偷藏起来,这东西肯定也会被孟老太太收走了。 明舒用拇指抹了那乌木佩上的眼泪,道:「嗯,我知道,谢谢你,阿娘。」 可惜前世她至始至终也没有听到她跟她说这些。 因为她被卖到窑子后不久,周氏就「因病」过世了。 这乌木佩,还是很多年后,她再见到了大哥孟石桉,他才把它交给了她,说是周氏临终交代她的。 明舒的眼泪猛地涌了出来。 虽然她大哥没有明说,但她也知道,是因为她,她阿娘才会被孟家人害死的。 她阿娘性子一向烈,她被瞒着卖到了窑子,她自然不会善甘罢休,威胁着孟家人要把她换回来,否则她就去告官。 那时孟家人才想起来明舒很可能是官家女的身份。 而大周律,拐卖官家女,是流放甚至杀头的大罪。 他们那时候才知道怕了,可事情已经做下了,最后只能为了遮下罪行,直接让周氏「病逝」了。 这一次,她绝不会让那些事情再发生。 那些人,卖她的人,害死她阿娘的人,她一个也都不会放过。 一个时辰后。 孟家众人人就和赌坊的人一起到了孟家家中。 一到家中,孟老太太对站在堂前的明舒阴阳怪气道:「舒姐儿,按你的要求,现在人都带到家中来了,你现在可以乖乖跟着这位廖大娘走了吧。」 廖大娘就是她身后那位衣裳鲜亮,一起跟着过来的「风月阁」的人。 明舒还记得她,当年她被卖之后,就是被这人带走的。 「咳。」 孟老爷子咳了一声打断了孟老太太,他挤了一点勉强的笑意请了廖大娘还有另外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坐下。 这才又收了笑意,摆上了沉重和哀痛之色看向周氏和明舒,道:「老大媳妇,舒姐儿,这事你们已经知道了?」 周氏冷冷地看着他没出声。 孟老爷子只当是看不见她的脸色,长叹了口气,就对着明舒道,「舒姐儿,这事是你二叔对不起你,但你一直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应当明白你阿爹的不得已。」 第5章 「你放心,这位廖大娘说过了,你跟着她过去,绝对不会是你想的那样,要做什么窑姐儿,而是会将你当成亲生的孩子般疼爱,好好教你名门闺秀才能学的琴棋书画,以后等你长大了,也会帮你挑一位贵人嫁过去。」 孟老爷子说话之时,那廖大娘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明舒,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等孟老爷子说完,就也冲着明舒笑道,「过来吧孩子,你这样的人才,大娘怎么会让你去做什么窑姐儿,你放心好了,大娘定会好好栽培你,以后还会给你挑一个豪门显贵的夫君。」 那意有所指的笑容简直让人鸡皮疙瘩都恶心的爬出来。 原先孟老爷子说话,周氏虽愤怒不已但那毕竟是公爹,她忍着没有直接骂回去。 但这廖大娘说话,周氏却再忍不住,她直接「呸」了过去,道:「你自己亲生的孩子想要怎么教着给贵人做小做外室我们没什么兴趣,但我们家好好的女孩儿,是绝不会让她入乐籍,去学那些下贱的东西的!」 「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敢带走我女儿,我就敢去告官,告你们逼良为娼!」 廖大娘被骂脸色可见的沉了下来。 她尖声道:「逼良为娼?今日我们可是你们孟家人哭着求着请我们过来的。看来这事你们孟家人是还没有商量好了。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买卖一向都是你情我愿,怎么会强逼人卖女?」 说完她就看向她身旁那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冷哼一声,就阴着脸看向孟老太爷,道:「昨天,是你们家二爷和老太太在我们面前一个劲地保证,说要把你们长房的长女送给我们,抵了他欠我们赌坊的两间铺子和一千五百两银子,虽说这是个亏本生意,但你们哭得可怜,我们也不希望逼人入绝境,这才勉强同意了。」 「可现在看来这只是你们的一厢情愿,并做不了这个主,我们可不担这什么逼良为娼的名。我看今儿个我们还是带走你们家二爷,今日酉时前你们就一手交钱一手换人吧,否则今晚就等着我们送他一条胳膊过来,先且当是利息。」 他说话可不光是耍嘴皮子。 他的话音刚落,便已有两个穿了黑衣短打衣衫的打手冲了过去作势就要去拖孟仲志。 孟仲志吓得一下子就扑倒在了他大哥孟伯年的脚下,抱住了孟伯年的腿,哭道:「大哥,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可是大哥,如果今天不把舒姐儿给他们,他们就会要了我的命的,真的会要了我的命的。求求你,大哥,你就救救我吧。我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好好过日子,再也不会去赌了,大哥,你救救我啊,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啊。」 孟老太太一向最宠小儿子,赌坊这一要拖人,孟老太太也急疯了。 她也拽了孟伯年的衣服就哭嚷道:「签,老大,你快点签啊。」 她见大儿子被自己拽着面色难看,身子微微发抖却就是不肯动,就哭道,「老大,你快点签了!你可不能为了一个丫头片子,连你弟弟的命都不顾了啊。我告诉你,你弟弟如果死了,我跟你爹也活不下去,到时候,你还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吗?老大啊,你难道要为了个女儿害死你弟弟,害死生你养你的爹娘,也不顾石桉和石文的死活了吗?」 此时孟石桉和孟石文就在后面。 他们早就气炸了但还一直忍着,这时候听到孟老太太提到他们,孟石桉年纪大些,一向沉默稳重也就罢了,孟石文却再也忍不住了。 他跳起来就骂道:「呸,二叔赌钱把家当都输光了,要陪他自己陪命去,就算要卖他不是还有二婶和二妹妹吗?凭什么要卖我的妹妹?还说什么害死我和我哥,他要去死,关我和我哥什么事!」 孟老太太见孟石文跳起来说这种话,顿时怒火中烧。 她骂道:「你这混账小子,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还卖你二婶,你这没人伦,不知亲疏的东西,都是你娘把你们都给教坏了!给我闭了你的嘴滚一边去,再胡咧咧,回头就让你爹抽死你!」 孟石文气得直跳脚,怒骂道:「我呸,我娘把我们给教坏了?你儿子倒是能,都能到去赌坊把家产都败了,还要祸害别人……」 这是连着自己亲爹都给骂了吧? 周氏怕他再口不择言,一手扯了他,就对着孟老太太道:「这里没有他说话的地,那我能说话吗?他说的是事实,怎么就没人伦,不知亲疏了?难道孟仲志烂赌,赌完要拿别人家的女儿还赌债,你们这样坑蒙拐骗的逼着人卖女儿就是有人伦吗?」 说完又看向丈夫孟伯年,道,「孟伯年,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拿我的女儿去替你弟弟还赌债,我们今天就恩断义绝,我带了孩子离开你们孟家!」 「呸,你滚就滚,」 孟老太太听到周氏的话叫道,「我告诉你,周氏,你忤逆不孝,虐待婆母,我早已经忍你很久了,今天的事情了了,我就让伯年休了你!但你滚就滚,舒姐儿却是我们孟家的孩子,我们要卖就卖!这里,你可做不了她的主!」 「够了!」 孟老爷子对着孟老太太沉声斥道。 他喝断孟老太太,就转头对着周氏一脸疲惫道,「老大媳妇,这事是老二的错。但事已至此,这债已经背上了,你也听到了,现在,我们家的两间铺子也抵在了他们手上,还另外再欠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如果我们不把舒姐儿给出去,我们怕是要把这住的房子,家里的田产,所有东西都卖了,典当出去都未必能还的起。到时候,我们的日子要怎么过?以后桉哥儿和文哥儿的日子要怎么过?」 「老大媳妇,你不仅是舒姐儿一个人的阿娘,你可也是我们老孟家的媳妇,是桉哥儿和文哥儿的阿娘。」 他说完再转向后面被扯住满脸痛苦的大儿子。 长叹一声,亦是已经老泪纵横,道,「老大,就当是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你也听到了,舒姐儿跟着他们走,以后日子也还能过,可是不跟他们走,你弟弟就要死,我们就要家破人亡了啊。」 第6章 孟老太爷这么一说,孟老太太也不撒横了,一把就跪了下来,哽声唤着「老大,伯年」。 孟伯年一向孝顺,孟老太太这一跪下来,他便也已经跪了下来。 他托着孟老太太,看她披头散发一把鼻涕一把泪,再看一旁鼻青脸肿的弟弟,心里是又恨又痛又绝望。 他自然是疼女儿的,可再怎么样,也重不过爹娘弟弟和一家老小。 他转头看向站在周氏身边,一直没有出声的明舒。 他拉开了他母亲和弟弟拖着他的手,站起了身,走到了明舒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舒姐儿,是阿爹对不起你,你,能不能为了阿爹,为了祖父祖母……」 说到后面低下头去也再说不下去。 「孟伯年!」 周氏一把搂过明舒,眼中带泪,满是失望和愤怒道,「孟伯年,你竟然真的想要卖了舒姐儿替你弟弟还赌债?那么有一天,你弟弟再欠了赌债,你是不是就能把我,把石桉和石文也都给卖了,给他填那个无底洞?」 一旁的孟老爷子听了这话就立即道:「老大媳妇,你放心,这一次肯定是最后一次了。我答应你们,等今天的事情完了,我就做主,请族长和几位族兄做证,把这个家分了。这次之后,以后老二的任何事情我们都不会再管,老大也都不用再管。」 赌徒,和无底限纵容赌徒的父母说最后一次,你信吗? 而且信不信的,又关她何事? 明舒冷笑。 她从周氏的怀中退开,突然出声道:「他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她看向孟仲志,冷笑道,「孟仲志,你自己不是有老婆有女儿吗?要卖,你怎么不卖她们,还特特把她们送去了你岳家,却把我推出来做什么?而且,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们一大家子,拿了我的银子,吃着我的,喝着我的,现在竟然恬不知耻的跟我说,想要把我给卖了,好给你们家还赌债?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偏偏上一辈子她还真真切切被他们给卖了。 想到这个,她真是切了他们的心都有。 众人皆是被明舒这一出声给惊住了。 原本在孟家人眼里,她不过就是个八岁的丫头,只要孟伯年肯做下决定,周氏不再闹,明舒本人的反应其实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哭闹怕什么,「风月阁」那种地方收拾不听话的小丫头的手段多得是,收拾两天也就消停了。 可现在她这一开口说的这么一番话却把所有人都给惊住了。 孟家一家人都跟傻了似的瞪着明舒。 想说什么,但喉咙却跟被恶鬼给卡住似的,一时竟是发不出声音来。 明舒再看向赌坊之人。 目光扫过他们,最后定在了桌上那两份卖身契上。 她走过去,伸手拈了起来。 一旁赌坊的人想制止她,却被那中年管事的眼神给制止了。 明舒拿过那卖身契。 上面是熟悉无比的内容,「……来州府人孟伯年,将长女孟舒,年八岁,生于十月初八,酉时出生,卖于来州风月阁,入乐籍……」 她冷笑一声,将卖身契扔到了孟伯年的面前,道,「你要上赶着为你的好弟弟卖女儿,要摁手印,那就摁啊,不过记得把这名字给我改过来,我记得族谱上你的长女名字是叫孟柔吧,虽然生辰八字和其他的都没错,但也不要用跟我相似的名,我看着碍眼睛,别人也容易误会。」 明舒并非孟家亲女。 孟家自然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 周氏和孟伯年其实曾经有一个女儿,就是叫孟柔,跟明舒差不多年纪,只不过出生几个月就夭折了。 这也是周氏收养明舒之后对明舒疼爱有加的原因之一。 孟家收养了明舒,他们也意外发了一笔「大财」,却不想外人知晓,正好收养明舒之时是在逃难途中,无外人知晓,回到老家之后,他们就只说明舒就是当初周氏生的那个孩子。 族谱上那个孟柔的生辰八字也就成了明舒的。 说「舒姐儿」只是她的乳名。 赌坊和风月阁的人可都是人精。 这一刻,他们要是还看不出问题来,他们也不用在道上混了。 风月阁是想要明舒。 但也不会不明不白的要。 孟家人也已经反应过来。 孟老爷子惊惶之中眼神似刀地剜向周氏,见周氏面上冷硬,毫不吃惊,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惊怒交集,忍不住就脱口而出道:「愚蠢妇人!」 不过是个女儿,还不是亲生的,她竟然为了这个女儿出卖他们孟家,置她丈夫和两个儿子于不顾?! 蠢妇,真是蠢妇! 孟仲志显然也想起了什么,他这些天本就是在惊惶恐惧之中,此时更是生出极度的惊惧。 明舒这个样子让他害怕。 他拖住孟伯年就叫道:「大哥你快签,你快签啊,让他们带走她,带走她,我都是被她给害的,大哥,你救救我。」 「带走我?」 明舒冷笑,她看向赌坊的那中年管事和廖大娘,微抬下巴,冷笑道,「你们要带走我吗?敢带走我吗?」 「我现在告诉你们,我并不是孟家女,我父亲,他是我们大周的将军,为保护这些边疆百姓,战死在了战场之上。我父亲战亡之后,带着我的护卫临终之前将我托付给了孟家的大夫人。孟家人,本来是一穷二白,他们夺走了护卫给我养母的抚养费,抢了我身上的首饰金银,拿这些钱财置办了家业,可就这还不知足,现在竟还敢胆大包天,想把我卖去青楼。他们是又愚蠢又贪婪,但是,他们敢卖,你们敢买吗?」 第7章 赌坊姓徐的管事和廖大娘脸色都是大变。 这里是边疆,常年战乱。 名义上虽也是文官管治,但实际却是武将辖管的地方。 他们赌坊虽横,后台也还算硬,但武将最是重义护短,就算这小姑娘的父亲已经战亡,但只要她父亲真是为国战死的将军,就不会少肯为她父亲搏命的将士兄弟。 他们敢逼战亡将军的遗孤为娼,此事若是传出去那就是不想在这北疆混了! 而看这小姑娘的模样,分明就是有恃无恐,可不像是任人宰割的样子! 徐管事黑了脸。 他看向孟老太爷,阴森森道:「此事可是真的?」 在他们眼里,和逼卖战亡将军的遗孤为娼相比,那什么两间铺子,一千五百两银子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开赌坊,愿者上钩。 两间铺子,一千五百两银子,那正正差不多是孟家全部的家当。 孟家赔了,却还不至于饿死。 是孟家人哭着喊着求了,说让他们家的长孙女抵债…… 当时他们心中还好笑,他们「风月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想拿个才八岁的小丫头抵下两间铺子和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债,也真是异想天开。 后来还是那老婆子故意领了人逛铺子让他们看过了,他们才肯同意的。 他们还奇怪,就孟家这样的人家,怎么还能生出这样绝色的小丫头出来,现在才知道,他妈的根本就不是孟家生的! 徐管事觉得他们他妈的都差点被人给阴了! 孟老太爷又惊又恐,沉着脸一时不能出声。 孟仲志却急了。 他叫道:「你们不要信他,你们答应我的,只要我们把这丫头卖给你们,我欠你们的赌债就一笔勾销。我大哥已经同意卖了,你们可不能出尔反尔。」 徐管事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一个打手就直冲上去踢了他一脚,喝道:「闭嘴。」 孟老太太看到儿子被打,「嗷」一声就扑了过去。 徐管事盯着孟老太爷,再道:「说,这是不是真的?这丫头根本就不是你们孟家的女儿?」 孟老太爷哆嗦着嘴,「是」和「不是」都说不出口。 「是真的,」 周氏开口道,「她是我养的女儿,是不是我生的我最清楚。我自己的女儿早在七年多前就夭亡了,她是我们在七年前青州城破,从青州逃回来州之时收养的。这事来州城虽无人知晓,但当年我女儿夭亡之时,青州城的邻居却都是知道的,虽然现在故人多已失联,但真要想找到知情人应也不是难事。」 「你这贱人给我闭嘴!」 孟老太太尖叫道,「是真的假的又怎么样?她是我们孟家养大的,吃着我们孟家的米,穿着我们孟家的衣,叫着我儿‘阿爹’,我孟家要卖她,谁能说一个不字?谁家自小养大的养子养女是不能卖的?」 「是真的那我们就不会要。」 就算是想要也不必急于一时,待查明情况看沾得,还是沾不得再说。 徐管事冷冷道,「是真的,那我们就只能带走贵府二爷,接手你们的铺子,等你们筹了银子,再来跟我们换贵府二爷吧。」 说完已经站起身,那些跟来的打手们也立即冲到了孟仲志身后要拖他走。 「阿爹!」 孟仲志焦急得大叫。 孟老太爷终于出声,他看向徐管事,面色颓败,但还是露出了孤注一掷的表情,道:「徐管事,这丫头的确不是我们家亲生的,但我们收养她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那时青州城破,是一个侍仆带了她逃亡,那侍仆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我们,说这孩子的父母已经双亡,家中再无其他人,托我们抚养她长大。」 「这么多年来,我们也是一直都把她当作家里亲生的孩子一样,如果这次不是这个孽子……唉,徐管事,廖大娘,这孩子的身世绝没有问题,她家中早无他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半点消息也没有。当年青州城破,多少孩子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不止我们一家,沦落到那种地方的也不在少数。」 「我知道拐卖官家女是重罪,但徐管事还请放心,她现在在户籍上真真切切就是我们家孙女,依着大周律法,我儿就是有权力卖她,就是官府那里,也绝对不会有问题,否则,老朽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行出此事。」 「好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好一个就是有权力卖她!」 里屋突然传来一个冷笑声,随着声音,一位身穿绛色绸袄的妇人从里面屋子走了出来。 徐管事和廖大娘看见这位夫人面色俱是大变。 因为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来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穆元安的夫人卫氏。 这里是来州,孟家人可能不认识穆夫人,但在来州经营赌坊的徐管事和经营最大青楼的廖大娘却不可能不认识这位来州府品阶最高的武将夫人。 穆夫人走了进来,徐管事和廖大娘就站了起来,纷纷给穆夫人请安。 他们是场面上的人,此时面上虽然还好,但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 这回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没吃上肉,还沾上了一身的腥。 孟家人也是大吃一惊。 其他人也就罢了,尚未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瞪着穆夫人,孟老太太更是呼出「你,你是何人」这样的话来。 而反应最快的孟老爷子却是惊怒恐惧到了极点了。 他虽不知这位夫人是谁,但看她的穿戴打扮气度,看她身旁身后跟着的丫鬟侍卫,再有那在他们面前不可一世的赌坊和风月阁的管事在她面前毕恭毕敬的,便知道就不是寻常人了。 竟然是从他们家里间出来的,就是早过来了! 第8章 孟老爷子再看站在一边的儿媳周氏,心里真是恨极了她。 这个愚蠢的毒妇,竟然敢招了官家人过来?! 这样害了孟家,她就能得什么好吗? 穆夫人却是不理会此时心思各转的房间众人,她径直走到了堂前主位坐下,唤了明舒到她身边。 她握了明舒的手,对她安抚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向孟老太爷,冷笑道:「好个户籍上真真切切就是你们家孙女?孟老头,刚刚明姑娘还提醒了你,你们家族谱上的姑娘是孟家长女孟柔,户籍上也同样如是!明姑娘是什么身份,就你也配是她的祖父?是谁给了你这个权力和脸面,竟敢自认是明姑娘的祖父?!」 孟老爷子面上血色尽失。 他急智之下,再顾不得什么,一下子就跪了下来,道:「这位夫人,你,你可是舒姐儿的家人?」 他涕泪横流道,「夫人,家门不幸,竟然让夫人见到家中如此丑事。夫人,舒姐儿之事,着实是我们被逼无法,孽子欠下赌债,赌坊的人逼上门来,如若我们不交出舒姐儿,就要先要他的胳膊再要他的命。」 「再有那风月阁的人再三保证,他们绝没有要逼我们舒姐儿为娼之意,而是见到舒姐儿品格出众,流落乡野,不忍他明珠蒙尘,想要带了她去好好教养,将来能够寻得一位贵人嫁了,否则我们就是舍了性命也不舍得卖了她去啊。」 真是好口才。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穆夫人真是怒极反笑,道:「你可也真是人才了,就是我们来州城的城墙也不见得能比你脸皮更厚了,是不是打仗的时候拖了你出去,还能抵得上城墙的效果?」 众人:…… 穆夫人再冷笑一声,怒斥道:「而且,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舒姐儿也是你叫的吗?明姑娘的教养,婚嫁也是你敢张口闭口就挂在嘴边上的吗?!」 「当年护卫将明姑娘托给周氏之时,同时还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讲明的是请周氏代为照顾明姑娘一段时间,那三百两银子一半是酬金,一半是谢礼,就是大户人家请乳嬷嬷教养嬷嬷,一个月一两银子也就够了,七年也不够一百两银子的!」 「可你们,你们这家人做了什么,强行从周氏手中夺走了那三百两银子还不够,更是胆大包天,抢了明姑娘身上的金锁璎珞,当了给你们孟家置办家业,这还不算,现在竟然还敢欺负明姑娘年纪小,以下犯上,要把主子给卖了?!还敢舔着脸皮说出这种无耻至极的话来?」 穆夫人一开口,就将周氏定性为收了明舒护卫酬金,暂时代为照顾明舒的嬷嬷。 而孟家人则是抢了周氏的薪金和酬金,再欺明舒年纪小,偷了明舒身上东西的贪婪成性品性不良之徒。 而不是明舒的什么养祖父母。 如此这一家胆敢奴大欺主,骗卖明舒,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算将来明舒不管他们的死活,甚至严惩打杀了他们,世人也只会说是他们恶毒贪婪,罪有应得,而不是说明舒没良心,心狠不孝什么的。 孟老爷子当然听出了穆夫人的意思。 他冷汗涔涔,跪倒在地道:「夫人,夫人误会啊,舒姐儿她的确是……」 「住嘴!」 穆夫人厉声道,「上去掌嘴!就是我都要尊称明姑娘一声姑娘,你是个什么东西,一口一口的舒姐儿,给我打到不能说话为止!」 穆夫人可不是来虚的,雷声大雨点小。 她的声音刚落下,一个侍卫就上了前去对着孟老爷子的脸就掌掴了十几下,不过是瞬间孟老爷子那脸就跟蒸糕似的胀了起来。 孟老太太一声尖叫,立即就有人迅疾地上前堵了她的嘴。 孟伯年想上前也被人制住。 而孟仲志早已吓得瘫倒在地,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穆夫人制住了孟家人,就转头看向那徐管事和廖大娘,淡淡道:「今日我过来是为了接走明姑娘的,却无意打扰你们办事。我之后还有事情要和周氏夫人谈,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要做什么就赶紧做吧,等你们走了,我才好料理我的事。」 那徐管事和廖大娘都被穆夫人的直白和雷厉风行给惊住了。 他们是开赌坊和青楼的,自然不缺粗暴的手段,可却也不会像穆夫人这般……怎么说呢,让人胆战心惊,而偏偏她还那么气定神闲。 徐管事摸了摸头上的虚汗,尬笑道:「夫人,我们那不过都是小事,小事。既然夫人要办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穆夫人冷笑,道:「小事?原先我看你们气势汹汹,不像是小事啊?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她说完就转头看向明舒,换了语气温声道,「明姑娘,他们先前也冒犯了你,你说要怎么处理?」 她语气虽温和,看着明舒的眼底却带着些打量。 她是奉命前来的。 是她夫君千叮咛万嘱咐,说这小姑娘是那位看重的人,定要妥善处理,不要留什么隐患,更不能怠慢了她。 她应下了,只当那位看重她是因为她的出身。 还想着可惜了,好端端的勋贵千金大小姐,竟流落乡野,被人这般糟蹋。 虽说才只有八岁,将来接回去好好教,应该也还能教得不错,但到底耽搁了这些年,想要出类拔萃怕是难了。 只希望心性别歪了就是万幸了。 可是见到明舒之后,穆夫人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容貌是天生的也就罢了,但那份处变不惊的镇定,那微微抬下巴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骄傲矜贵,哪怕她身上穿的只是黯旧的土花袄子,也让人不由得心凛。 这哪里像是什么养在乡野之间的八岁孩子,就是京里那些顶级勋贵精贵养出来的姑娘,恐怕也不会有这份气度和镇定。 第9章 就像她刚刚命人出手惩治那孟老头,这孩子的眼神竟是动都没动一下,冷淡幽深,就是她都猜不出她的心思。 着实让人心惊。 明舒当然看出穆夫人的打量。 但她前世就认识这位夫人,对她的性格和品性都算得上了解,所以此刻也并无任何惧意和忌惮。 她之前让大哥孟石桉请的是曾和她有过数面之缘,也是前世将她从「风月阁」捞出去的来州艺坊的老板随夫人。 前世她跟随随夫人习舞七年,两人相处日久,对她的性格品性都了解甚深,知道她得了自己的信必会过来。 只要她的身份有问题,赌坊和风月阁的人就不敢带走她。 但她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封信引来的竟然会是这位来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穆元安的夫人。 前世她是后来的摄政王,现在的燕王世子赵景烜的侧妃。 而穆元安则是赵景烜的表哥。 他们是赵景烜的人。 穆夫人一出现,她便知道应该是自己的身份从随夫人那里露出去了。 这一世,赵景烜比前世更早地知道了她的身份。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北疆本来就是燕王和赵景烜的地盘,她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抛出身份,早晚他们也会知晓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不过没所谓。 她没想过要怎么韬光隐晦。 也不在乎别人说她狠毒无情。 她要心慈手软做什么,被人卖青楼,被人再毒死当踏脚石吗? 她也不担心再和赵景烜有前世那般的牵扯。 因为,她现在才八岁。 徐管事在跟她请罪,道:「姑娘,是我们不知,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这区区赌债,不过是小事,且就一笔……」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明舒打断他的话,道,「且不知者不罪,刚刚你们也只是找孟家人追债,对我倒也称不上有多少冒犯。你们既是追债,先前不是说过孟家没有女儿卖就要带走孟家二爷,接手孟家铺子,等孟家筹钱才能换人吗?那你们就赶紧利落地把人拖走,不要再留在这里碍我的眼了吧。」 她的话中没有一丝犹豫,语气冷漠,隐隐带着些嫌恶。 说起「赶紧利落地把人拖走」,那表情也冷淡得像是在说处置什么脏东西。 众人都有些心惊。 尤其是那「风月阁」的廖大娘,明舒说到「对我倒也称不上有多少冒犯」之时曾扫了她一眼,那一眼看得她寒毛都竖了起来,觉得简直是见了鬼了,不过是乡野长大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眼神。 孟仲志反应过来,刚想嚎叫一声就已经被赌坊的人制住,同样堵了口,很快地拖了出去。 孟老太太的口被堵着,看着儿子被拖出去,目眦俱裂,「唔唔」地挣扎着,却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而孟老爷子瞪着明舒,嘴巴蠕动,却发不出声音来,他因为先前被打,那副样子着实有些凄厉恐怖。 孟伯年则是不敢置信。 他红着眼睛看着明舒,喃喃道:「舒……」 猛然想到那穆夫人的话,又改了口,哆嗦着嘴唇道,「姑,姑娘,他毕竟,毕竟曾是你二叔,看着你长大的……」 明舒并不理会他。 那薄薄的父女之情早在上一世他摁了手印,将她卖入窑子之后就断了。 再得知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父母兄弟害死了周氏,再心安理得的续娶娇妻之后就只余厌恶和痛恨了。 哪怕他是她两个兄长的生父她也不会多半点表情给他。 徐管事得了明舒的话早已经命人拖走了孟仲志。 他是道上混的,看小姑娘那神情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可真真是个狠辣的,且不仅狠辣,还小小年纪,就主意极深,那目光就连他都看不透。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还是将门之后,也真不知道孟家人的脑袋是不是被门给夹了,竟敢把她往窑子里卖。 想到这里,徐管事就是一脑门的汗,今天真是差点犯了大事。 他赔了笑,和廖大娘小心翼翼地请罪,只恨不得早点离了这是非之地,告辞道:「姑娘,穆夫人,今日小的们鲁莽,误冒犯了姑娘和夫人,还请姑娘和夫人恕罪。」 穆夫人点头,道:「明姑娘不计较,这件事情就算了,但今日之事,你们也只是追了个债,其他的便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就罢了。」说完又看了他们后面那一圈打手一眼。 徐管事和廖大娘自然连声应下,表示定会约束属下这才告辞而去。 赌坊的人离去,明舒看也没看被人制住的孟老爷子,孟伯年等人,只走到穆夫人前面给她行了一礼,道:「夫人,我还有事想和要和我阿娘还有两个兄长说,还请夫人稍候。」 穆夫人点头,笑道:「去吧。」 她是将门之女,嫁的也是武将,行事果决,手段刚厉,但实际心地却敦厚善良。 她赞成明舒对孟家这样贪婪恶毒之人果决,却也愿意看到她有温情的一面。 如果明舒对维护她的养母和兄长们也都无情,就是她可能也会觉得这个孩子太过心狠凉薄了些。 不理厅中孟家其他人,明舒和周氏,孟石桉,还有孟石文一起去了后院厢房。 入了房间,明舒就给周氏行了一个跪拜礼,道:「阿娘,以后我不能留在孟家了,孟家人贪婪狠毒,孟伯年软弱愚孝也靠不住,因我之事,想来他们必然会迁怒阿娘,或是用各种手段逼阿娘让我去救孟仲志。我会请穆夫人留下一个嬷嬷照顾阿娘,这些日子还请阿娘您千万要多保重。如果阿娘您愿意,等这几日我安排好,就接阿娘和哥哥们随我一起离开。」 第10章 周氏张了张嘴,她伸手将明舒搂进了怀中,眼泪就流了下来。 穆夫人是在孟家和赌坊的人回来之前就到来了。 因事情急迫,穆夫人并没有跟她解释多少,只跟她说明舒是她的故人之女。 穆夫人身份就摆在那,不管她心中有多惊疑和担心,也知道自己必是留不住明舒了。 她道:「舒儿,你不必担心阿娘,阿娘先前已经找人送了信给周家,等你走后就会带着石桉和石文先去周家避上一段日子,等赌坊之事了了,阿娘就会请孟氏宗族出面,了了这件事情。」 孟伯年在这件事上的作为已经彻底寒了她的心,她是不打算再跟他继续过下去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些年,孟伯年愚孝,无休止的迁让纵容孟仲志早就让她厌倦,夫妻也早没了多少感情。 今日之事,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穆夫人,她毫不怀疑他们会就这样把明舒卖到窑子里去的。 而且,她也相信,这不会是一个结束。 你能相信一个嗜赌之人说从此以后好好过日子的话吗? 孟伯年今天能为了他弟弟卖掉女儿,明天就一样能为了他弟弟爹娘卖掉自己和两个儿子。 而两个儿子性格桀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再继续住在一起,难保他们一冲动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毁了他们的一辈子,还不如想法子早早带他们离开。 周氏心中已有决定,但在她眼里明舒还小,此刻更不是说这些让她担心自己的时候,便只道:「舒儿,你放心,有穆夫人的嬷嬷在,你阿……孟家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说着又冷笑道,「更何况以他们的德性,怕是还想求着我,让我找你救他们的心肝儿子,宝贝弟弟呢,呸。」 「阿娘,你想要我管他们吗?」明舒问道。 她不可能管孟家人,她没直接把他们切片已经算是他们走了大运了。 但她虽然心中已这么决定,却还是想问过周氏。 处置孟家人,她也不是只有一种方法。 周氏听明舒这般问,脸上是浮现出了厌恶和痛恨。 她道:「管?怎么管?舒儿,你自小善良,但你可知道一个女人被卖到窑子以后过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能做出这样的事,你杀了他们都不为过!」 窑子,那可是窑子。 女儿才八岁,他们就能起这样的心,做这样恶毒的事,一想到这个她就不寒而栗。 她说着又将明舒拉入怀中,道,「舒儿,以后阿娘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阿娘也不知道你将来会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阿娘不知道将来别人会不会教你什么事都要以家族的利益为重,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就要让你委屈求全,但在阿娘眼里,舒儿你才是最重要的,将来若是遇见有心害你之人绝不能心慈手软,遇到说着大道理想要牺牲你换取利益的人也绝对不要就忍让听从,舒儿……」 她并不知道女儿未来的家人会怎么样。 但当年青州城破,只是一个护卫护着她离开,很难说亲生父母还在不在,又还有什么亲人在这世上。 现在就这么突然被带走,她又是长成这副模样,周氏实在很难不担心,可她却根本护不住她。 「阿娘!」 明舒的泪一下子又滚了下来。 她说,在她眼里,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道:「阿娘,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你离开孟家,跟我在一起,当年那护卫本来就是将我交给阿娘代为照顾,阿娘您留在我身边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这件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她会安排他们离开,但却不会委屈她跟着自己进国公府或者长公主府做个嬷嬷,或者让国公府捏住了他们。 她会护着他们以后都好好的活着。 她擦了擦自己的泪,觉得自己重回到了小时候的身体,怎么情绪也跟着像个小孩子了。 她深吸了口气,道,「阿娘,我不会有事的,以后我们还在一起,而且,我不是还有哥哥,以后谁敢欺负我,哥哥会揍他们的。」 说完她就转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孟石桉和孟石文,道,「对吗?大哥,二哥,以后谁敢欺负我,你们就会帮我揍他们。」 「当然,」 孟石桉原本一直沉着脸,此时听明舒这般说,看着她的表情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孟石文更是举起了自己的拳头挥了起来,道,「谁敢欺负妹妹,我就把他揍成死猪头。」 明舒看他这样,想到今早他才真的把人揍成了猪头,也抿唇笑了出来。 他们一直都这样。 前世的时候,他们后来也一直都在她身边,为她出生入死。 从来不曾因为她不是他们的亲妹妹而有任何改变过。 不过想到现在和前世发生的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前世是孟伯年对不起她,害死了他们的阿娘,所以他们对孟伯年恨之入骨,但这一世却有所不同。 她收了笑容,问道:「大哥,二哥,今天我没有管孟仲志的死活,也没有制止穆夫人伤害你们的祖父祖母,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心太狠?」 这回孟石桉也还没开口,孟石文就已经挥着拳头满脸戾气地道:「妹妹你说什么?我们怎么会觉得你心狠,他们竟然想要把妹妹卖进那种地方,难道还要去替他还赌债吗?我呸,别说替他还赌债,我还想亲手打死他呢。」 孟石桉一巴掌拍了孟石文的脑袋一下,这才对明舒道:「妹妹,赌债是他自己欠下的,本来就该他自己还,想来祖父母和阿爹他们也不会不管他,定会倾家荡产替他还债的。妹妹你不必替我们担心,以后照顾好自己就行。」 第11章 明舒的眼睛有些发酸,她点了点头。 他们不怪她就行,至于他们和孟家其他人的关系,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她也不会插手。 她忍了忍眼中的泪意,道:「大哥,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孟石桉嘴角沉了沉,但还是道:「我打算去参军。」 他今年十四岁,已经到了可以入伍的年龄标准。 他在这北疆长大,身边接触的退伍军人也多,还跟着他们学过一些功夫,他心底一直都有上阵杀敌的梦想。 而今天的事更是让他觉得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而在这边疆,他能想到的让自己强大的唯一途径也就是参军,上战场杀敌立功了。 一旁的周氏听言一惊,可是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她不想跟孟伯年过了,可这两个儿子却是孟家的儿子,她是很难带走他们的。 听了儿子这话,她心里便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参军并不是一定要上战场,也可以去后方营区和军户家眷一起做些支援的工作。 或许她可以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去营区。 孟家,反正孟家为了还孟仲志的赌债,怕是要倾家荡产之余还要另欠一身的债,也是过不下去的。 而明舒听了孟石桉的话却半点惊讶。 前世阿娘死后,孟石桉就带着孟石文一起参了军。 那时孟石文还不够年龄上战场,但军营总是缺人的,而他正好识字,就被收去做文书了。 不过前世孟石桉入伍之后九死一生,吃过不少苦。 这事她心中已另有打算。 她道:「好,不过这件事你不要着急,我想办法帮你找一个武艺师傅。这段时间你好好保护阿娘,等我安顿好,我就会派人过来接你们的。」 她回身抱了抱周氏,道:「阿娘,将来我身边就算有亲人,也都是陌生的,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我想要将来阿娘和大哥二哥你们都能在我身边,所以你们一定要保重自己。」 她知道,只要她说她需要他们,他们肯定就会愿意到她身边的。 屋外大雪纷飞。 明舒和周氏几人说完话就随了穆夫人离开。 甫一出门冷风就夹杂着飞雪灌进了脖子,她身上穿得单薄,立即就被吹得一激灵。 穆夫人看见,心中怪自己大意,忙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想要给她披上,明舒却是摇了摇头。 她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如此还要更清醒些。 活着的感觉也更强烈些。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送她的周氏和两个兄长,心头微微酸痛。 可是至少,这一次她有跟他们道别,她回头的时候,他们还在那里。 这一世,她定会护着他们。 她转身就跟着穆夫人上了马车。 而明舒不知道的是,从她出门,到回头,再到上马车,远处一辆马车上一玄衣男子一直都在看着她小小的身影。 明明相隔很远,但他是习武之人,目力极好,她的一切他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紧抿的唇瓣,冻得发红却又越发雪白的脸颊,甚至她长长的睫毛之上落下的雪花瓣,他都看得分明。 原来她长成这样,他心道。 在他那些零碎的梦里,她幼时的模样一直都是有些模糊的。 倒是有几次梦到她长大时的片段,面容还要更清晰些。 这两年来,从他离开京城踏回北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上一段关于她的梦,他初时还只以为是偶然,后来梦得多了才觉出了些异常,最后一点点的拼凑,竟然也让他凭着那些零碎的梦,循着线索拼凑出了她的身份。 燕王府是开国时分封的藩王府。 他的太曾祖父是大周开国皇帝太祖皇帝唯一的同母弟弟。 从前朝至今,北疆都一直是战乱混杂之地,荒蛮无甚产出,但却异族杂居,还要常年防范北边的北鹘和西越人的攻击。 太祖皇帝不放心将重权交给其他人,就分封了他的弟弟,自己的太曾祖父为燕王,坐镇北疆,让燕王府成为了大周唯一手握重兵的藩王。 但从第一代开始,每一代的燕王都要将嫡子送回京城交由宫中教养,短则数年,长则十数年待成亲之后才能返回北地。 他是这一代燕王府唯一的嫡子,五岁就被送到京城,一直到十五岁才回来北地。 当年他初入京城时年纪尚幼,是养在宫中淑妃的流庆宫中的。 那是这个小姑娘的外祖母。 文和七年,京中动乱,淑太妃受到惊吓病重,彼时福安长公主在北疆刚刚诞女不过两月,得了京中的消息就赶着回京探望淑太妃,只能留下早产病弱,不宜长途跋涉的女儿夏明舒在北疆,结果半年之后,青州被围,夏明舒失踪,生死不明。 这所有事情的起因源于文和七年年初的那场动乱,而导致她被追杀失踪等等一系列事情也都和他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想,他会梦到这些大概就是因为他欠她的。 送了她回京城,这件事情便了了吧。 「走吧。」 车帘垂下,他沉声道。 片刻之后,马车便往前方那些人相反的方向去了,只在雪地上留下了几道重重的车轮印。 风雪很大,很快就是那车轮印也都掩盖在了风雪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明舒上了马车后便给穆夫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夫人相助。」 穆夫人拉着她坐下,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多礼。而且我今日不请自来,还请姑娘勿怪。」 第12章 明舒求助的本是来州艺坊的随夫人。 她在被卖之前就和随夫人有过数面之缘。 前世她被孟家人卖进「风月阁」之后,是随夫人得了消息,特地将她从「风月阁」高价买了过去。 然后她就跟着她习了七年的舞。 随夫人曾经说过,她愿意出高价将她从「风月阁」买过去,并不只是因为她们是旧识,而是因为她的根骨好,有习舞的天分。 之前大哥孟石桉被周氏叫去叫孟伯年,明舒便出去写了一封信让他送去了来州艺坊。 当然她在信中写的可不是求她高价把自己从孟家人手中买走,而是七年前青州城破,青州主将夏成拓将军战死,其女失踪一事。 前世她和随夫人相交七年,熟知她的性格,知道她得了这封后对她被卖之事必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只是明舒也没想到最后来的不是随夫人,而是来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穆元安的夫人卫氏。 穆元安和卫氏明舒前世也都是认识的。 因为穆元安就是后来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现在的燕王世子赵景烜的表哥。 他们是赵景烜的人。 她的确没想到这一世她很可能会比上一世还要更早就和赵景烜打上交道。 不过也没关系。 反正,她现在才八岁。 前世的事情肯定不会再发生了。 她不会再成为他的女人。 明舒道:「夫人能前来小女感激不尽,又怎会相怪?」 穆夫人笑了一下,但随即笑容却又黯了下去,轻叹道:「夏姑娘,你是不是很奇怪过来的是我,而不是随夫人?」 夏,才是明舒的本姓。 先时在孟家,穆夫人称呼明舒是「明姑娘」,只是不想她的身份外露,现在马车之上只有她们两人,她便不再遮掩,直呼她「夏姑娘」了,也是告诉明舒,她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意思。 明舒抿了抿唇,她的确是惊讶的。 这里是燕王府和赵景烜的地盘,她预料到她的身份抛出来后燕王府的人迟早会知道。 但她没想到过来的会是穆夫人,而且还就这么直接肯定了她的身份。 她道:「夫人身份贵重,小女的确没有想到夫人会亲自过来,毕竟小女只是给随夫人写了一封信,真假难辨,甚至连一件信物都没有。」 穆夫人看着她怜惜地笑了一下,道:「这事的确是有些偶然,但也是有原因的。今日我见姑娘写给随夫人的信件,想来姑娘是知道一些自己的身世的,但姑娘是自幼流落在外,知道的可能也只是别人告知的只言片语。不知道姑娘对自己的家族和外家知道多少?」 知道的比你想象的都要多。 不过她还是顺着她的话道:「的确只是只言片语。不知夫人刚刚所说的原因是何原因,能否告知小女?」 穆夫人伸手摸了摸明舒的头发,怜爱地慢慢道:「姑娘可能不知道,姑娘的父亲不仅是边关大将,姑娘的生母还是当今陛下的妹妹福安长公主。八年前,长公主殿下在北疆诞下姑娘,可恰逢不巧,两个月后,姑娘的外祖母淑太妃娘娘在京中病重,长公主殿下要赶回京城探望淑太妃娘娘。可彼时姑娘不过才出生两个月,身体虚弱,并不宜长途跋涉,长公主殿下便无奈留了姑娘在北疆,自己回了京,却不想半年之后就发生了青州之战,青州城破,夏将军战亡,姑娘也失踪不知去向。」 这些事情明舒早已经知道,但此时听到穆夫人这样缓缓道来胸中还是有一股难言的酸涩和郁愤。 她不仅知道这些事情,还知道当年为何她父亲明明给她挑了数名功夫拔尖的侍卫,本来护送她一个孩子出城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最后却为何被人步步追杀,所有侍卫都近乎战亡,致她流落乡野。 还知道当年青州被围,明明援军已经到了相隔不过两天脚程的庆州,却为何迟迟不肯救援青州,致青州城破,父亲战亡。 这些仇,这一世她都要报。 穆夫人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才续道:「不过这些年长公主殿下从未放弃过寻找姑娘,这北疆是燕王爷的封地。姑娘有所不知,燕王世子殿下是在京城长大,幼时就是养在你外祖母淑太妃娘娘的宫中,所以和你外祖母,母亲的感情深厚。」 「殿下知道长公主殿下一直牵挂着姑娘,回到北疆之后也一直在帮忙寻找,我夫君是世子殿下的表哥,此事他也清楚。」 「我和随夫人相交,她在北疆人缘甚广,所以此事我也曾跟她提起过,寻求过她的帮忙,是以随夫人收到姑娘的信件之后,就立即赶了过来告知于我,也就是今日过来接你的是我,而不是她的缘故了。」 赵景烜一直在替她母亲寻找她? 那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是看到自己之后,有所猜疑,所以就收了自己? 否则从来不近女色的他为何会破例收了她。 她很清楚,最初他对她可并没什么男女之情。 不,其实应该说,一直都没有什么。 世人都说她是他心尖子上的人。 只有她知道,他心中只有权势和战场,哪里有什么心在儿女情长之上。 只不过因缘际会,她成了他的妾侍。 而正因为他对男女之事的冷漠,她便成了他唯一的女人,而他需求又旺盛,在外人看来便好像他独宠她一般。 其实一切都不过就是表象而已。 但在国公府找上自己之前,他从来都没跟她说过这件事。 明舒有些吃惊和茫然。 明舒在想着事情,穆夫人看她怔怔地,只当她是乍闻自己的身世需要慢慢消化,心里叹息了一声,慢慢道,「至于姑娘所说的不过就是一封信,连信物都没有,为何我却毫不怀疑姑娘的身份……那是因为我也是在京中长大,幼时曾有幸见过淑太妃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只要是认识淑太妃娘娘和长公主殿下的,见到姑娘,就不会有什么怀疑的了。」 第13章 也并不是眼前的小姑娘相貌有多像淑太妃和福安长公主,若说相像,至多也就两三分吧。 主要是那份眉宇之间的神韵,实在像足了当年的淑太妃娘娘。 明舒听到穆夫人说起自己的外祖母和亲生母亲,倒是真有些别样的滋味。 前世她一辈子也没见过她们。 她低声道:「夫人见过我外祖母和我母亲,能跟我说说她们的事情吗?」 穆夫人听她声音细微低弱,心中越发怜惜,便挑了一些事情跟她说。 例如淑太妃,也就是曾经的淑妃娘娘是如何的宠冠后宫,她的生母福安长公主是最受先帝宠爱的公主,又是如何的娇宠尊贵,就是现在,当今陛下对这位妹妹也十分看重,太子殿下也对这个姑母十分敬重。 英国公府的爵位原本在她祖父那一代便已是能承爵的最后一代,但也因为她父亲的战功破例又封了她大伯为英国公世子,让英国公的爵位可以多传一代。 她父亲战亡,她母亲却坚持不肯再嫁,而是过继了她大伯的幼子,她的堂兄为嗣子,皇帝已经册封了她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堂兄为沐恩伯…… 明舒听着这些,脑中交叉着闪过自己前世的那一生,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一路就默默地听着穆夫人说着这些,中间再未插言什么。 穆夫人将明舒送到了穆府的一座别院,对她道:「姑娘先在这里歇息两日,今晚上随夫人会过来看望姑娘,还有你阿娘那里,我也会派人去查问情况,等有什么消息就会告知姑娘,还请姑娘先放宽心好好歇息。」 顿了顿又道,「世子殿下的意思是让姑娘先好好歇上一段时间,可以慢慢想想,如果姑娘想早日回京城,世子殿下就会安排人护送姑娘早日回京,若姑娘不急,世子殿下会让人送信回京城,由京中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派人来接姑娘,不过这样来回大概需得四五个月的时间。」 明舒皱了皱眉。 她知道赵景烜的意思,被巴巴地送回去,和让人送信过去,等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派人来接自己,很可能京中众人,公主府和国公府的人对她的态度也会有所不同。 不过,也相差不远吧。 她根本不在意这个。 她想了一下,道:「夫人,我可以见见世子殿下吗?」 既然是他找到她,她也并不介意见他。 京中的事,他肯定是最清楚的。 或许,她可以和他合作。 这一世,不做他的女人,并不表示不可以有其他关系。 穆夫人一愣,随即柔声道:「世子殿下在军中,未必有时间过来见姑娘,不过我会让人送消息给殿下的。」 她可做不了世子的主,并不敢把话说太满。 明舒应下谢过。 穆夫人就跟她细细说了一下这别院的情况,让几个服侍的丫鬟嬷嬷过来见过明舒,再嘱咐她好生歇息就离去了。 当晚随夫人果然就过来了别院探她。 随夫人看到此刻已经打扮一新的明舒,眼睛亮了亮,随即叹道:「我一直觉得我们的缘分浅了些。原先你在孟家的时候,我还有个妄想,如果有机会还希望能收你为徒,现在连这最后一丝妄想都没了。」 前世她们的确有师徒缘分。 她对随夫人也有很深的感情,但是……想到那七年的习舞生活,还是算了吧。 明舒谢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夫人。如果夫人不嫌弃的话,将来有机会也还希望夫人能指点一二。」 随夫人笑了笑。 她只当明舒这说的是客气话,明舒的身份得到确认,怕是不久之后就会离开北疆回京城了,和她怎么还会再有什么交集? 不过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她拍了拍明舒的手,道:「姑娘不怪我自作主张我就满足了。因为姑娘给我的信件牵扯实在甚大,我毕竟也是风尘之人,怕处理不好就会拖累姑娘的名声,这才将信件转交了穆夫人,还请姑娘勿怪。」 明舒摇头,道:「夫人是为我考虑,我怎么会怪夫人?」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在随夫人准备告辞之际,明舒犹豫了一下,道,「夫人,我还有一件事情相求,我听我大哥说他今日给您送信之时,差点就被外面的人赶走的,还是香草姐姐看见,帮他递了信给夫人,之后夫人去见穆夫人之时也一直都带着香草姐姐。不知夫人能否割爱,将香草姐姐给我,我想让她以后做我的贴身丫鬟。」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道,「这也是我的私心。我知道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北疆去京城,那里我人生地不熟,很想身边能有一个自小认识的人。」 香草是明舒幼时的邻居,年长明舒四岁。 她家中家境原本也还算过得去,父亲是个药农,家里有十几亩的药田,虽不算富裕,但维持家中温饱还是可以的。 除了父亲,她家中还有一个兄长,一个继母,和继母所出的弟弟。 只是两年前她父亲上山采药时不小心摔伤,卧病在床半年多,那半年为了给她父亲治伤,家里的药田都给卖了,最后为了赚钱,她兄长就去做了跑药商,就是在边境倒卖药材,结果不巧去的那里又遇上战事失了音讯。 她父亲听到这事忧急攻心就过世了。 父亲去世,兄长失踪,彼时香草家里已经没了进项,日子过不下去,她继母另和人看对了眼,但那家男人的母亲却不允她继母进门,除非她继母肯把香草送给那婆子的娘家侄孙做童养媳。 可那婆子的娘家侄孙是个傻子之余还是个瘫子,香草年纪虽小,性子却烈,也是个有主意的,她不愿意嫁给那人,就自己把自己卖给了艺坊,和继母一家断绝了关系。 前世明舒入艺坊之后因为两人自小相熟,关系也格外亲近些。 第14章 后来香草因为意外毁了嗓子,之后就跟着明舒做了她的丫鬟,一直到她死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如果可以,这一世,她还是想让她回到她的身边。 随夫人听明舒说起这个愣了愣,随即眼神就放柔了下来。 原先她看小姑娘神色镇定从容,又兼是明舒自己写了信跟她求救,那般情势之下,那信中字迹仍是隽秀莹润,尽显从容不见半点焦躁乱相,她便也不自觉的忘了明舒现时的处境,忘了她其实也不过才是个八岁的小姑娘。 如今家中突变差点被自己的家人卖去窑子,就是身世大白,可是京城遥远,生父已逝,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也尚未可知。 她想要一个熟悉的人陪伴在侧也再容易理解不过。 思及此,随夫人的声音也带了些怜爱,柔声道:「不过就是一件小事,明日我就将香草送过来。」 「谢过夫人,」明舒道,「不过夫人也请先问问香草,毕竟跟了我,可能以后就再也不能回北疆了,如果她犹豫,还要麻烦夫人您带她过来见我一趟。」 她记得,这个时候香草失去音讯的兄长梁荣应该已经回了来州。 只是他此时身无分文,手上还受了伤,并没有能力将香草从艺坊赎出来。 随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无碍,香草并不喜艺坊,能陪你身侧她肯定乐意至极。」 第二日随夫人就将香草连着她的卖身契一起送了过来给明舒。 正如随夫人所说,香草进艺坊实在是被逼无奈之举,现在能有机会脱了乐籍她自然愿意,更何况要赎走她的是自小一起长大,相知甚深的邻居家妹妹。 不过她给明舒磕了头之后就请求道:「姑娘,离开北疆之前奴婢能不能见奴婢的大哥一面?」 两人虽是旧时邻居,但香草过来之前随夫人就已经教导过她,让她谨记住自己以后只是明舒的丫鬟,万万不可以朋友自居,姐妹相称,更不能因为明舒年纪小就看轻她,做了逾越身份之事。香草聪敏,是以过来之前便已调整好了自己。 明舒当然不介意香草去见她大哥。 事实上,前世的时候除了香草是她的丫鬟,香草的大哥梁荣后来也跟着她们一起去了京城,她在外面的很多产业都是交给梁荣打理的。 梁荣经过大变,性子沉稳,心思深,为人却牢靠。 京中的情况一切尚未可知,她当然要培养一些自己的人,帮自己打理外面的事情。 不能让自己去了京城,就陷入完全被动的局面。 不过,明舒看着桌上自己细细的小手,苦笑了一下。 现在的她还真是一无所有,就是回京城,也还要借用别人的力量。 所以,很多事情她都要仔细地安排。 她柔声道:「当然可以,过几日你就代我去孟家看看我阿娘和大哥他们,顺便也见见你大哥吧,这次我去京城,是想要带我阿娘和大哥他们一起进京的。」 「你帮我问问你大哥,他可愿意跟他们同去?等去了京城,我想让我阿娘继续开一个酱菜铺子,但我大哥二哥年纪都还小,阿娘又是妇人,外面会有很多事情需要人帮忙打理,你问问你大哥可肯跟着过去帮忙。」 孟家原本有两个铺子,一个是杂货铺,一个却是酱菜铺子,里面的酱菜都是她阿娘亲手腌制的。 北疆严寒,一年差不多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积雪中度过,是以有几季都是没有新鲜蔬菜,主要都是靠着地窖里的储存和酱菜下饭。 北方的女人都会腌制酱菜,但她阿娘的手更巧,不同的蔬菜果类都能根据它们本身的味道腌出特色来。 她打算带他们去京城,却没想让他们依附长公主府或者英国公府,看人脸色生活。 而是想让她阿娘能继续做她擅长的事,这样她肯定也会开心很多。 而且,无钱寸步难行,她要自己赚钱,如此行事才能方便上许多。 香草大喜,她道:「姑娘,我大哥他肯定会愿意的。」 她大哥从上次跑药回来,发现父亲去世,自己被卖进艺坊,一直都觉得是他的错,可却又连赎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一直都沉浸在痛苦内疚之中,现在自己能有机会脱了艺坊,他也能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必然是肯的。 是在北疆,还是去京城又有什么重要呢? 而且他们跟继母还有继母弟弟早就断绝了关系,就只剩下了他们兄妹两相依为命,她要跟着姑娘去京城,她相信就算姑娘不邀请,她大哥肯定也会想法子跟着去的。 两日后。 穆府别院后园。 「翠环,你说夫人真的是打算把我们送给这位小姐吗?可是我听说这位小姐是京城人,夫人接了她是要送她到京城去的。虽然别人都说京城有多好,可是我从小就生在北疆,家人也都在这里,我并不想去京城。」 「好什么好,什么京城的小姐?你没看到吗,那天她过来时身上那些衣服,全都是些土布衣裳,身上丁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全是破烂货。现在她身上穿的戴的可全是我们夫人给她添置的,这要是跟着她去了京城,不说别的,怕是月钱都不知道能不能领着,更糟糕的是,若是将来她到了京城没盘缠,把我们随便卖了换盘缠可怎么办?」 「不,不可能的吧?」 先前的那个丫鬟显然吓了一跳,惊呼道。 「有什么不可能?你看到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没?听说以前可是艺坊的姑娘,是艺坊的随夫人送给她的,听说还是跟这位姑娘自小一起长大的,你想想啊,哪家正经的小姐会要个艺坊出身的姑娘放在身边伺候?还不定家里也是什么样的破落户呢。」 …… 「姑娘。」 香草站在明舒的身后,面上气得铁青,咬着牙低低地唤了明舒一声。 第15章 随夫人把她送了过来服侍明舒,穆夫人见了觉得她年纪小,便跟明舒表示了,让她从这几天服侍她的丫鬟中挑一些送给她,服侍她入京,想来这些丫鬟就是听了这消息在讨论这事。 明舒回头,对香草笑了一下,恍若完全没有听到廊下那两个小丫头的议论,对她道:「走吧。」 两人回了房间,明舒看向面色还是十分难看,欲言又止的香草,道:「香草,你有什么话想要说吗?」 香草张了张嘴,只觉有很多话要说,想要安慰一下明舒,可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道:「姑娘,奴婢留在姑娘身边,是不是会对姑娘不好?」 明舒笑了一下,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淡淡道:「有何不好?香草,这只是个开始,以后我们去了京城,被人非议,被人瞧不起的时候会有很多,你如果每次都要难受,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姑娘……」 明舒摇了摇头,道:「放心吧,这样的丫鬟我一个也不会要,你也不必理会他们。不过她们的有些话还有有那么些道理的,我现在身无分文,什么东西都是别人给的,这样子,不管我可能是什么身份,都还是要被人低瞧的,她们有那些顾虑也再正常不过。等我去了京城,我家中的情况也还一无所知,一切都要仰赖他人的给与……」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并不欢迎她,只会恨不得她消失的人。 因为前世的那些记忆,就算这一次她亲生母亲还在,她心里也是不敢有半分放松的。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别人有拿捏,摆弄自己的机会。 香草心中难过,可是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经历过苦难和绝望,还有亲人的利用和背叛,并不习惯用些虚话来安慰人。 明舒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说着就顿了一下,突转了话题道,「你今日午后就替我去孟家看看吧,看情况把我之前跟你说的开酱菜铺子的想法跟我阿娘还有你大哥说说,让他们不用担心本钱,我会有法子弄到的,只要他们应了下来,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安排的。」 香草一时愣住。 不明白原来正说着那些丫鬟的恶言怎么就突然转到了孟家和酱菜铺子,但看着明舒平静镇定的样子,她先时的怒气和不安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虽然才短短相处几日,她发现面前的姑娘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可爱机灵的小妹妹了,反而好像成了自己的主心骨一般。 她莫名觉得,自家姑娘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她应了下来,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不过姑娘,奴婢出去要跟穆夫人说吗?」 「嗯,我一会儿就让人跟她去说一声,让穆夫人安排个嬷嬷跟着你一起去也要稳妥些。」明舒道。 明舒的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口方向传来道:「你不想自己过去吗?我可以带你一起过去。」 明舒听到这声音就是一震。 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那是他的声音。 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但似乎又有那么一点不同,让人恍如隔世。 其实以前她和他也并不常说话。 他一向很忙,又向来寡言, 但他喜欢跟她做那种事,她却不喜欢,真的很辛苦很痛……所以那时她其实很怕他,也不是怕他,是怕那种事。 所以她对着他也没多少话。 什么摄政王心尖子上的人,她一点也不想做。 说起来别人可能不信,虽然前世她八岁就进艺坊,外人都觉得她在那种地方学的必都是些魅惑男人的法子,说她能勾得冷血暴戾的摄政王独宠就是靠色-相和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但其实那些东西她根本一点都没有碰触过。 随夫人一心想培养她成为舞艺大家,怕她接触那些东西移了气质性情,根本就半点不让她接触那些东西。 后来她被他要走,随夫人根本就是被迫,心中是非常不愿却迫于他的权势不得不遵从的。 她下意识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人。 看到他从门口踏入,一步一步往她们这边走来。 他跟以前一样,又不一样。 一样的上等黑玉束发,一样的利落玄衣,但袖口衣摆处却尽是繁复的暗纹,低调,但其实每一处都是不经意的矜贵和奢华。 相貌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剑眉深目,轮廓犹如刀刻,俊美异常。 但又有一些不一样,现在还是要年轻一些,不像七年后那般冷厉,目光像刀锋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你,你是什么人?」 香草略有些惊慌的声音打断了明舒乱七八糟的思绪,她醒过神来,正待行礼,却又想起自己现在应该「不认识他」才对。 于是,便继续面无表情的站在了那儿。 赵景烜没理会香草打着颤音的质问。 他走了几步站定,低头看向面前这个两年来无数次骚-扰自己的小姑娘。 上次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现在还是第一次近看。 衣服换了,头发整齐了,眉眼精致,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又黑又亮,见到自己好像有些震惊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沉静下来,认真的眼神配上小小稚嫩的脸颊颇有点故作老成却越发显得可爱的样子。 不过外表皆浮云,这所有的一切对赵景烜来说,都没有一种感觉来得强烈,那就是面前的人可真是小,小小的嫩嫩的,让他看着觉得有点脑袋疼。 他为什么要梦到这种东西? 大概是觉得明舒的个头太矮,他转了个弯就走到了桌前坐下,这才再次看向明舒,道:「听穆夫人说你想见我,是吗?」 第16章 明舒:…… 她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他们不再是以前那种关系,以后也不会是那种关系。 所以她再不必怕他。 所有的事情都重新开始了。 她按下了紧张不安的香草,然后很认真地给他行了一礼,道:「臣女见过世子殿下。」 他刚刚既然那般说了,她「猜」到他身份也就很正常了。 赵景烜的手摩挲了一下乌木椅的扶手。 感觉有些怪异。 她实在太过镇定沉静,而且,短短几日,礼仪也学的很标准。 还有,先前被人议论时反应也实在异于常人。 他道:「你想见我,可是有何事吗?」 明舒转头就对香草低声道:「香草,你先退下,在门外守着吧。」 香草乍听到赵景烜的身份,正处于震惊和莫名的惶恐之中,听见明舒让她退下,她看了眼赵景烜,虽心中有些担心,但仍是给明舒行了礼,退去了房外。 明舒这才垂眼对赵景烜道:「这次臣女得救全赖世子殿下,臣女想当面谢过世子的救命之恩。」 她不想直接对上他的眼睛,所以目光一直放在了他的皂靴之上。 还是熟悉的纹路和款式。 他就是这样,喜好一成不变,不,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明舒看着赵景烜的靴子。 赵景烜看着她。 其实本来他并没想见她。 那日他在马车之上远远看了她一眼,是打算将她交给穆元安和穆夫人,由他们或送她去京城,或者等京城长公主府的人过来接走她。 这件事情也就了了。 可是穆元安却派人传信跟他说,她想要见他。 她想见他…… 好吧,见就见吧。 他想,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毕竟这小姑娘还曾算是他的心病一桩。 他也没有兴师动众的让穆夫人将她送到他那里,就自己直接过来了。 然后还听到了外面丫鬟的议论和她的反应。 他道:「不过是件小事,你要见我就是为了道谢吗?」 如果只是为了道谢,他干嘛要特意跑过来见她? 他的语气很淡,但明舒却听出了他的冷诮和不耐。 毕竟曾经是共枕同眠之人,她对他的情绪一向都很敏感。 是啊,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件小事,但对她来说,却是她的一生。 一直都是这样的。 但既然对他来说不过都是小事,能够借助他的力量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她正了正情绪,还是认真着脸一丝不苟道:「是想要道谢,但除此之外臣女还想跟世子殿下询问一些事情,另外,也还有一些事情也要请世子殿下帮忙。」 赵景烜:…… 他觉得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虽说她说的是请求,但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不要太明显。 而且,她好像也一点都不怕他,他冷色待人之时就是常年跟随他的下属也都胆战心惊。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这样子倒是比惊惶茫然不知所措要强多了,如果是那样,扔给穆夫人处理也就是了。 他语气冷漠地「哦」了一声,道:「想问什么?」 他越冷漠,明舒却只会越来越镇定自如。 因为这个语气和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和前世相差越远。 她道:「我想知道京中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的情况。」 赵景烜的手动了动,漫不经心道:「穆夫人没有跟你说过吗?」 「我想要知道的并不只是外人皆知的那些事情,除了长公主府有些什么人,英国公府有些什么人,他们有多尊贵,有多受皇家的恩宠,我更想知道,」 明舒抬头看他,道,「我更想知道,长公主,我母亲她的性格,她和皇家众人的关系,她和英国公府众人真正内里的关系,还有英国公府那些人的盘算,会不会因为我的回去,就触犯了谁的利益而想要置我于死地。」 赵景烜的手顿住了。 他盯着明舒,好一会儿才冷声道:「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有你送给艺坊随夫人的信,那些事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在他查到她的身份和下落之后,自然早就让人把孟家人的事情和底细都查了个底朝天。 孟家人包括她的养母都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查来的信息当中,她也不过就是个稍微机灵点的八岁小姑娘,对她自己的身世更是一无所知。 现在她这个样子,这个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个普通的八岁小姑娘。 还有她写给随夫人的那封信,那字迹,也绝不像是一个八岁小姑娘能写出来的。 这也是他会亲自过来见她的原因之一。 明舒暗中咬了咬牙。 她也知道她这样说话行事很让人生疑。 可是她还是选择了这样本性而为,而不是装成一个正常的八岁小姑娘,缩手缩脚,然后处处被动,被人拿捏。 而且,她了解赵景烜。 皇帝忌惮燕王府甚深。 而她也非常清楚燕王府和他的野心。 帮助自己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埋下自己这颗钉子在京城,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所以,她要说服他跟自己合作。 她听了他的冷声质问之后先是看着他,最后觉得看他影响发挥,所以还是垂下了眼睛继续盯着他的靴子,克制着心中的不安和紧张,咬着牙,硬着头皮道:「是我做梦梦到的。」 第17章 「就在那天,孟家人打算把我卖到窑子前的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当年护卫将我托付给我阿娘时的情形,还梦到了京城的英国公府。我梦到了我回到京城之后,英国公府的人表面上欢迎我,待我亲密,但实际上他们根本就厌恶我的出现。」 「因为,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要将国公府的另一个姑娘,国公世子,我大伯的女儿过继给我母亲,这样我母亲所有的嫁妆,我父亲所有的财产也就会全部落入国公府的手里了,可我回到京城,却坏了他们的打算,所以他们根本不想让我回去,只想要千方百计的害死我。」 明舒以为自己说了这么个大谎,赵景烜肯定会各种逼问自己,以确认自己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打定了主意就打算死皮赖脸地坚持咬定自己就是做了这么个梦。 以赵景烜的性格,他既然能信自己的身世,还跑过来亲自见自己,肯定早就把自己查了个底朝天。 肯定早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人培养了,要插到长公主府的冒牌货。 如果是奸细,冒牌货,大概还不敢就直接露出这么多破绽和疑点出来。 那自己才八岁,会知道这些除了是做梦梦到的,还能有什么解释? 他总不会把自己当成妖孽烧死吧。 想到这里,明舒终于头皮有些发麻……不,不能吧? 她会不会请什么和尚道士来收自己? 明舒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这么说的风险。 就在她头皮发麻,后背发凉之时,赵景烜终于出声了。 「除了这些,你还梦到过什么?」他道。 例如……有没有梦到过我? 当然这话他对着个小姑娘,可实在没法直接问出来……他没有哄孩子,不,哄任何人的经验。 哈? 明舒一愣。 她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怪异,忍不住就抬起头来看他。 然后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此时他的眼神倒是没有他看向旁人时一贯的厉色,只是深不见底。 但明舒还是看见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疑惑和震惊。 不是怀疑和不信。 明舒墓地松了一口气,她了解他,他这个样子并不是厌恶和要处置自己的样子。 她咬了咬唇,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索性就编下去吧。 她道:「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还做过一些梦,会梦到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好像是一些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看赵景烜紧紧盯着自己,明舒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忙打补丁到,「但是时灵时不灵的,也不怎么完整,我以前都没怎么特别留意过,只有这一次,我梦到了我祖母……孟家老太太他们想把我卖到窑子里去,又梦到自己幼时被护卫托付给我阿娘时的情形,还有京里国公府的情况,虽然也是零零碎碎不连贯的,但孟老太太要把我卖去窑子的事情竟然是真的,让我对去京城的事情很担心,所以我便想问你京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景烜看着她,想说,那你想打听这些为什么不直接问穆夫人,竟然敢提要求说想要见我,你认识我吗? 就敢这样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直接问我,还想让我帮你的忙? 他看着她,看她被自己看得不自在有些躲闪的眼神,终于明白是哪里怪异了。 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却想不明白是哪里。 此刻却突然恍然大悟了。 是她看自己的眼神。 虽然她在努力装作镇定,努力装作无事,但却一直不愿直视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逃避,好像他们认识,但却又不愿意被他看穿,努力调整自己的感觉。 他几乎是立即就作出了判断,她的梦里必定也梦到了他。 但她却不愿意说。 为什么? 赵景烜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挠了一下,很想知道她到底梦到了自己什么。 可这话要怎么问? 他就这样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她死咬着唇但仍挺着小身板努力死挺着的样子。 心不由自主地就拧了拧。 算了,来日方长。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他一直紧锁着她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没有再就她的「梦」再说些什么,也没有回答先时她问的有关她的生母福安长公主和英国公府的问题,而是转了话题道:「之前你不是想打发你的丫鬟去孟家吗?你很想知道孟家的情况,为什么不自己过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先时的冷淡尽去,从他的嘴巴里出来,可以算得上是近乎温柔了。 哈? 明舒看着他突转话题,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 刚刚不是还在质问她为何会知道那些事情的吗? 他突然神色放软,转了话题是表示全盘信了她那些话的意思吗? 她张了口刚想回答他,却听到外面香草的声音小心翼翼道:「姑娘,穆夫人带着孟二婶和孟怜过来了,说是孟二婶和孟怜今天一早寻到了穆家,跪在大门口外哭求穆夫人,说是想要见姑娘。」 孟二婶和孟怜来了。 明舒揣度赵景烜的心思收了回去,暂时放到了孟二婶和孟怜身上。 果然不出所料,真的过来了啊。 她知道孟家人的脾性,她的离开,赌坊抓走了孟仲志逼债,孟家人肯定是不可能甘心把家里的财产都清了还赌债,肯定还会千方百计缠上来的。 且看看她们要怎么表演吧。 她忘了自己原先要跟赵景烜说的话,转身向他行了一礼,道:「是臣女之前托了穆夫人,如果孟二太太带了她女儿过来见我,她不好打发,就也不必赶走她们,将她们带过来见我。还请世子在此稍侯,容臣女去见见她们。」 第18章 孟家人就是牛皮糖,孟二婶拉着孟怜哭哭啼啼地跪在穆家大门口,穆夫人总不好让人拿着大棍赶她们走。 若是大声宣扬说孟家人恶毒,想要把自己卖进窑子里,却会污了自己的名声。 这孟家人要把自己卖窑子的事是决不能传到京里去的,否则哪怕自己明明还没有被卖,在京城那些「高贵」的人眼里,还是会将她跟窑子连在一起,好似她已经被玷污了似的,或者谣言传来传去,别人已经认定自己是窑姐儿了也不一定。 所以这件事穆夫人也不好处理。 呵,以为她顾忌着名声就拿她们没办法了吗? 不能跟世人说他们要把自己卖进窑子里,那就换个罪名让他们再也蹦跶不起来好了。 别院花厅。 明舒一入花厅就看到穆夫人正坐在主位上,孟二婶则是坐在下面的小杌子一边抹着泪一边说着什么,旁边还站着同样红着眼圈,楚楚可怜的孟怜。 明舒进了花厅先给穆夫人简单的行了一礼。 穆夫人就唤了她柔声道:「你这孩子这么多礼做什么,快过来这边坐,上次你说若是孟二太太和孟二姑娘若是过来寻你,便让她们过来见你,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跟她们说?」 明舒走到穆夫人的下首位坐下,看向孟二婶,道:「孟二太太寻我可是有何事?」 孟二太太听了明舒的问话,拖着孟怜就一下子跪在了明舒的面前,流着泪道:「舒姐儿,求你救救怜姐儿,求你救救怜姐儿。」 明舒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道:「孟二太太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好了。」 孟二太太就道:「舒姐儿,你有所不知,自从你离开之后,家里的铺子就被赌坊的人封了,他们还逼着你祖父和祖母把家里的房子和田产都给卖了还债,可是这一大家子,若是房子田产都给卖了,以后可要怎么活?你二叔他,他就说要卖了怜姐儿去窑子抵债,抵不上的,就记在怜姐儿身上,等她以后赚钱了,让她慢慢还。」 孟二太太说到后面已经是泣不成声,在她身旁跪着的孟怜也「呜呜」地哭起来,跟着求明舒道:「姐姐,姐姐你救救我。阿娘说,我可以跟在你身边给你做丫鬟,不要月钱,把月钱都给家里还债。姐姐,我不想去窑子,姐姐,我什么都能做……」 她声音弱弱的,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泪水,再加上话的内容,真是闻者伤心,听着落泪。 别说是厅里的丫鬟婆子,就是穆夫人听了脸上都出现了愤色和不忍之色。 毕竟孟怜也就是个七八岁,细细弱弱的小姑娘。 旁人或同情,或不忍。 但明舒却是个铁石心肠。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起了身,走到了孟二婶母女俩的前面,看着她们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的样子,突然笑了一下,然后低声用她们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很可怜吗?但卖窑子一事,不还是你撺掇着二叔,让他把我卖去窑子抵债的吗?然后你们为了避事,还特意带着孟怜回了你娘家,打量我都不知道呢?现在轮到自己身上,就觉得那地方去不得了?我告诉你,这还只是开始呢,你们孟家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孟二婶的喉咙好像一下子被人卡住,惊恐地看着明舒,连哭声都止住了。 明舒说完没再理会她们,只是退了两步转身对穆夫人道:「夫人,我突然听了这些事有些不适,您先让人带她们下去吧,我有事跟您商量。」 穆夫人自然应下,命了婆子带孟二婶孟怜母女俩下去歇息。 婆子上前,孟二婶终于反应过来,凄厉地叫了一声,道:「舒姐儿,怜姐儿可是你的妹妹啊,她是无辜的啊,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卖进窑子……」 穆夫人皱眉,婆子便机警地捂住了孟二婶的嘴,半拉半劝地将她拖了下去。 待她们下去,明舒这才问穆夫人,道:「夫人,您可知道我阿娘她们现在的情况?」 穆夫人点头,道:「这几天我一直有让钟嬷嬷派人传话回来,让她把你阿娘的情况报告于我。传话的小丫头道自从你离开之后,你阿娘便带着你两个兄长回了娘家,孟家人虽有心拦着,但有钟嬷嬷在,他们也不敢放肆。」 钟嬷嬷便是穆夫人留在周氏身边照料的嬷嬷。 「但你阿娘回周家的第二天,孟伯年就跪在了周家门口,到今天都没有离开。他跪求你阿娘回孟家,说是孟老爷子说了,只要你阿娘肯回去,就立即请孟家族长和族老们主持分家,孟家的铺子已经被赌坊夺了,就把家里的田产和铺子全部分给长房,赌坊剩下的债,就卖了孟怜来还。」 「还放话说,如果你阿娘还不肯回去,孟老爷子和孟老太太就亲自过来跪在周家门口给你阿娘赔罪。虽然众人都对孟仲志烂赌败光了家产不齿,但孟家要卖你的事不能往外说,孟老爷子现在放出这种话来,孟伯年长跪周家门口不起,若你阿娘再不肯回孟家,众人怕反是要说你阿娘的不是了。」 就因为小叔子赌钱输了铺子,现在人家都要卖了自己女儿去窑子还债了,家里剩下的房子田产都归你,你若还要和离,就未免也太狠毒凉薄了些。 明舒冷笑。 她可还真是小瞧了孟老爷子。 这算是兵分两路,一面想要逼她阿娘回孟家,他们知道,只要她阿娘在孟家,她就不可能不管她。 一面又让孟二婶带着孟怜跪在穆府大门外求她,求她看在过往姐妹情分上,收了孟怜做丫鬟,要给她做牛做马,只求不被卖到窑子。 她要是真不管孟怜,可想而知,传出去名声会坏成什么样。 最后就是还得她去哄他们,只求全一个好名声。 呸,想得可还真是美! 穆夫人看明舒听完她的话后面色难看,叹息了一声,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夏姑娘,过刚易折,其实这些人不过就是些市井刁民,要处理他们并不是件难事,只要你拿了银子出来,他们自然就会服服帖帖的,就算是你想让你阿娘和孟伯年和离,也不件难事。要处理他们,将来再从长计议好了,现在什么也没有你自己来的重要,因为他们污了你的名声不值得。」 第19章 银子? 明舒心道,她一两也不会给他们。 不过,她会送他们一个大礼。 但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没露出来,只面有倦色道:「夫人所言极是,不过这件事情也不着急,还麻烦夫人您先帮我安顿一下孟二太太和孟二姑娘,过几日等我见过我阿娘再决定也不迟。」 穆夫人再叹息了声,只觉得这孩子真是命运多舛,明明是皇亲贵女,却流落乡野,还遇到了这样恶毒又恶心的一家人。 她拍了拍她的手,道:「那你先好好歇着,能用银子打发的事就都是小事,别太为此事扰心了,好好调养一下身体才是正事。」 明舒应下,穆夫人便忙命香草扶着她下去歇息了。 明舒回到自己院子之时赵景烜还在。 赵景烜带了一些微讽的表情道:「既然那么厌恶她们,为何还要让穆夫人带她们过来见你?」 明舒扫了他一眼。 经了前面自己扯的大慌,再经由孟二婶和孟怜这么一闹,她此时倒是彻底失了先前初初见到他时的拘谨和不安了。 想来他已经将刚刚那一幕都看在了眼里,甚至她跟那母女俩说的话,别人听不到,但以他习武之人的耳力,怕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道:「我有别的安排,不过这个还需要世子殿下您的帮忙……」 她正说着话目光却突然被桌上一个东西吸引住了。 是一个启开的紫檀雕花方盒,里面正放了几件金灿灿的东西。 她心头一颤,收了话,走上了前去,便看到了里面是一只赤金白玉璎珞,还有一只带着铃铛的赤金手镯,一对镶红宝赤金脚镯。 虽然前世她一直都从未见过这些东西,但这房间只有赵景烜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她还是立即猜出了这些都是何物。 总不能是赵景烜送她的见面礼……呃,也算是吧。 她伸出手轻轻地拨了拨那手镯,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这些就是当年护卫将我托付给孟家时,身上的所佩之物吗?」 赵景烜道:「是。得了你的消息之后,我便命人将这些寻了回来。」 只要有一个线头,他便能扯出所有真相来。 可是前世她被卖进窑子,在艺坊七年,却一直没有一根线头的机会。 明舒听言心里真是不知是何滋味。 她摇了摇头,再伸手碰了碰那白玉璎珞和赤金红宝脚镯,讽刺地笑了一下。 这白玉和红宝石,都是上品的白玉和红宝石,那孟家人当年竟然几百两银子就把这东西给典当了。 她慢慢像是说着故事般道:「除了这些,当年我被护卫托付给我阿娘时,还有身上穿着的衣裳和一些备用衣物,后来这些东西都被孟二太太要去了给孟怜穿戴,后来就再没有还回来过。」 「我曾经还做过一个零碎的梦,我被卖进窑子之后,有人拿了这璎珞去孟家寻人,问当年护卫托付给孟家的婴孩在何处,孟二婶就拿出了那些小衣裳,说孟怜就是当年那个婴孩。」 赵景烜的面色沉了下来。 明舒转头看他,原先的轻描淡写收去,转而认真道,「所以,我想要世子殿下您帮我,派人扮成谁的手下去跟那孟二太太说,就说我性格蛮横不听话,不堪为长公主之女,国公府嫡女,孟二姑娘乖巧伶俐,去了京城肯定对你们王府或者你认为合适的某位更有用处,然后好好教教她,怎么样才能取信别人,让人相信孟二姑娘才是真正的国公府小姐吧……」 明舒翌日一早就又寻了穆夫人,召了孟二婶母女俩说话。 明舒让孟二婶母女俩先回孟家,道是两日后她阿娘周氏寻了孟氏族长,要和孟伯年商议和离之事,孟怜的事不如就到时候一起解决。 穆夫人原本以为孟二婶母女俩没那么容易打发,谁知道孟二婶却一改昨日哭哭啼啼死活要赖上的态度,一脸悲怆道:「舒姐儿,二婶知道你现在身份不同往日,只望你能好自为之吧。」 说完就拉了孟怜给穆夫人磕了一个头就干脆利落的告辞了。 穆夫人:…… 所以昨天是谁又是打滚又是撒泼,死活要明舒救命的?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孟二婶拉着孟怜离开,等人不见了才转头看明舒,道:「夏姑娘,你昨日可是见过她们?」 明舒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有,想来是想通了吧,或者是觉得我是个心狠的,不可能帮她们,就死了这条心。夫人若是好奇的话,两日后就陪我一起去孟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了。」 穆夫人还真有点好奇,反正她得了丈夫的吩咐,道是这几天最重要的事就是陪着明舒,所以听了她这话,自然是点头应下。 两日后,孟家。 这一日的孟家的堂屋比那日赌坊的人过来要债时还要挤些。 除了孟老爷子,孟老太太,孟伯年,还有周氏带着两个儿子,孟二婶带着孟怜也在。 倒是孟仲志被赌坊带走还没放回来。 除了孟家这些人,还有孟家族里的族长,以及两位族老。 穆夫人带着明舒踏入孟家之时,众人已经在议着事。 穆夫人坐到了主位,但仍是说道:「孟大老爷和孟大太太和离本是孟家家事,但孟家族长请我过来,那我便带着明姑娘旁听一下,毕竟孟大太太是明姑娘的乳嬷嬷,明姑娘也一直记挂着孟大太太。」 穆夫人的话音刚落,孟二婶却突然跪到了堂前,对穆夫人道:「夫人,我大嫂……孟大太太并非是什么明姑娘的乳嬷嬷。夏姑娘真正的乳母,其实是我,当年杨护卫托付夏姑娘之人,也不是孟大太太,而是民妇。」 「哈?」 穆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绷着唇角,跪在堂下严肃地跟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的孟二婶。 第20章 什么神经病? 穆夫人皱了眉,神色转厉,正待呵斥,后背的衣服却被身旁的明舒拽了下。 她转头看了明舒一眼,就看到了明舒对她微微颔首。 穆夫人出身武将世家,后来也是嫁了个武将没错,但她可不是个鲁莽的。 她见明舒这般,便猜到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便吞回了正待出口的呵斥,转而沉了脸,道:「孟二太太这说的是什么话?」 孟二婶跪着道:「夫人,民妇句句属实。因为真正的夏姑娘,并非我家大房的舒姐儿,而是我膝下养的女孩怜姐儿。」 「当年杨护卫重伤,将怜姐儿托付于我,他临死之前将怜姐儿的身世告知了民妇,并跟民妇说,他是受人追杀,让我掩藏怜姐儿的身份,将她当作亲生女儿养下来,所以等我们回到老家,我便说这是我亲生的女儿,给她上了族谱。」 「这些年来我生怕那些追杀的人找过来,所以从来不敢暴露怜姐儿的身世。只是万万没想到,我夫君不堪,竟然惹下了巨额赌债,我怕他打上怜姐儿的主意,这才匆匆带了她去了我的娘家暂避。」 「只是民妇更没想到,接着就传来我夫家竟然想卖了舒姐儿抵债,大嫂就让舒姐儿冒认了怜姐儿的身世一事。」 周氏在下面早就气得脸色发红,她想说什么却是被身旁的钟嬷嬷拦住了。 钟嬷嬷是个极稳得住又有眼色之人,她低声劝周氏道:「太太,您别着急,我家夫人自会替姑娘做主,这时候吵吵嚷嚷,怕是反而让事情更糟糕。」 周氏这才忍住了没对孟二婶发飙。 穆夫人这时也平静了下来,她道:「你既然这般说,那前几日去我那里为何不说出实情,反而要让明姑娘救命?」 孟二婶听了穆夫人的这话脸上浮现出了悲色。 她道:「不管怎么样,大嫂让舒姐儿冒认我家怜姐儿,起因都是因为我夫君的过错,如果不是因为我夫君欠下赌债,大嫂情急之下,也不会做出那种事。但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冒认官家女可是大罪,事已至此,原本我还是不忍心大嫂和舒姐儿因此事而被定罪,所以便想着带了怜姐儿去寻了夫人,想让舒姐儿赴京之时带上怜姐儿,两人再在路上悄悄地把身份互换了,这事便可大事化了了。」 「可谁知道,谁知道……舒姐儿竟然贪慕富贵,不肯和怜姐儿换回身份,更是心狠得恨不得让怜姐儿卖进窑子……」 说着就是一行泪滚下来。 如果不是明舒的相貌气质和淑太妃娘娘有好几分的相像,让她来领人的还是燕王世子赵景烜的命令,穆夫人都觉得自己快被孟二婶的这一番说辞说服了。 她道:「口说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孟二婶磕了个头,道:「有。」 她说完就看向身后的孟老太太,那孟老太太就捧了一个包袱上来。 孟二婶接过,就双手捧到头顶,对穆夫人道,「夫人请看,这些衣裳就是怜姐儿当年身上穿着的衣裳,和护卫交给我的一些备用衣物。当年战乱,又值饥荒,怜姐儿身上的值钱物事都被典当了,现在也就剩下这些贴身衣物了。这些虽然都是顶好的料子,若是卖了也值不少的银钱,但小妇人想着这是怜姐儿的贴身衣物,不管怎么样,也当留下来做个念想,所以家中无论怎么困难之时都留了下来。」 穆夫人冲身边的丫鬟点头。 那丫鬟便上前接了孟二婶手中的衣物,拿了给穆夫人过目。 穆夫人摸了摸那衣物,的确都是宫中的料子,有些就是京里一般的勋贵人家都穿不着的。 这时孟二婶又道:「除此之外,民妇还另有一证据。那就是怜姐儿的真正身世。夫人如果尚未跟我大嫂提过怜姐儿的身世,她恐怕还不知道怜姐儿的真正身世吧?因为当年杨护卫托付之人是民妇,将怜姐儿身世仔细告知的也是民妇,大嫂她当然不知情!」 说完她就看向已经气得面色发白,又急又怒的周氏,道,「大嫂,你可知道怜姐儿其实是姓夏的,你可知道她真正的身世?」 周氏气得发抖,手指着孟二婶就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年那个护卫身受重伤,根本就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过世了。还有舒姐儿的衣裳,明明是你说那料子好,死皮赖脸地要过去给怜姐儿用的。」 她是不愿意,可架不住孟老太太和孟伯年都轮番施压,她怕闹起来明舒的身世闹出去,这才同意的。 孟二婶冷哼一声,却不再理会她,只转向穆夫人,道,「夫人,您也看见了,听见了,我大嫂她只知道当年有人将怜姐儿托付于我,却对怜姐儿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大小姐的身份一无所知,这么重要的事情,但凡那个侍卫还有一口气在,又怎会不说?!还请夫人明察。」 穆夫人都被这一番变故给惊得有点目瞪口呆了。 明舒的真正身世她也只跟明舒说过,别说是周氏,就是她自己的丫鬟亲信她都没提过。 这位孟二太太又是如何知道的? 她越发肯定这其中必是有什么事情自己是不知道的。 她转头看向明舒,见这丫头仍是气定神闲的,当真是不知道这丫头打的什么主意。 索性就道:「明姑娘,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明舒轻笑了一下,道:「一个大活人,到底哪个是亲生的,哪个是收养的,这种事情只要是曾经一起生活的,有眼睛的,谁看不到?夫人,当年孟大太太的长女夭折,孟二太太家的二姑娘出生,护卫托孤孟大太太收养,这些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就算能瞒得了远在来州的孟家族人,还能瞒得了一起生活的孟家其他人吗?」 「毒害官家女,意图以假乱真,用自己的女儿冒认,这些可是会连坐的大罪,夫人,您若想知道到底哪位才是真正的国公府姑娘,问一问孟家的其他人,不就一清二楚了?」 第21章 说完她就看向孟老爷子和孟老太太,微抬下巴,冷冷道,「当年之事,二位都是亲眼所见,全程经历的,二位也来说说,我和孟二姑娘两个,到底哪个才是护卫所托,哪个才是你们孟家亲女?」 孟老太太想要出声,就被孟老爷子按住了。 孟老爷子一脸沉痛。 他没看明舒,只对着穆夫人磕下头去,声音沉痛道:「夫人,家门不幸,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实乃草民治家不严之过啊。」 「当年被收养的孩子的确是我家二儿的怜姐儿。次子不肖,欠下巨债,需得卖女还债,可是怜姐儿将士遗孤,我们受人所托,照顾她,自然不能伤她分毫,草民便让次子媳妇带了怜姐儿避开,打算忍痛卖了嫡亲孙女。」 「可是不曾想,我那大儿媳却不舍得亲女,竟撒下了那等弥天大谎,当时我们一时懵住,未能及时制止,后面反应过来却又因为知道那是大罪,心中惶恐惧怕,次子媳妇和怜姐儿又不在,便没敢说出实情。」 「等次子媳妇带了怜姐儿回来,怜姐儿仁义,愿意以丫鬟的身份到舒姐儿身边,悄无声息的解决了此事,可万万不曾想到,舒姐儿她贪图富贵,更怕事情穿帮,竟是死活不肯将怜姐儿放到身边。」 孟老爷子老泪纵横,哽咽道,「如此,我们才不得不行此大义灭亲之举,一来以全忠义,二来也是避免将来给我们全族招来大祸啊。」 穆夫人:…… 她简直是惊呆了。 好一个大仁大义的舍亲子,救遗孤啊…… 穆夫人被孟老爷子的脸皮惊住,明舒可不会。 她冷笑了一下,对着孟老爷子再冷哼一声,再看向穆夫人,对穆夫人道,「夫人,孟老爷子孟老太太都想毒杀我了,他们的话可不可信。我想,这里应该还有一人可说实话。」 说完她就看向孟伯年,道,「孟大老爷,您可是孟大太太的丈夫,当年的事情想来您应该最清楚,最有资格说话了。不过您可想好了好好说话,否则,若是孟大太太说的是假的,想拿亲生女儿顶替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大小姐,那么孟大老爷怕是也需得连坐,和孟大太太一起,轻则流放,重则杖毙。想来孟大老爷是不敢胡乱撒谎的,那就请你来说说,到底谁是真,谁是假吧?」 孟伯年面色煞白,脸上一丝血色都无。 他眼神空洞地看了明舒一眼,再转向此时恶狠狠瞪着他的妻子周氏,嘴唇抖了抖,然后猛地跪了下来,「呜呜」哭出声来。 此时孟老爷子正跪着,没人制止孟老太太,孟老太太再忍不住,叫道:「你这个孽女,竟敢威胁你亲爹?此事都是那周氏贪婪恶毒做出来的事,只要我儿写了休书,将她休回周家,此事岂能牵连到我儿?」 「阿娘,您别说了。」 孟伯年哽咽阻止孟老太太道。 然后他再转向周氏,流着泪喃喃道:「茹娘,为何当初我跪在周家门口求你,你却还不肯回来,如果你肯回来,舒姐儿又肯念及这么些年的养育之恩,和怜姐儿的姐妹之情,收了她身边,解决了家中之事,那我们家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为什么一定要逼得这个家四分五裂,家破人亡?」 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有的选? 难道还能说自己的弟妹说的是假的,说自己的爹娘说的是假的,要眼睁睁地送他们去死吗? 茹娘,事已至此,为夫也只能舍你一个了。 如果不是你跟舒姐儿狠心绝情,事情何以走至此地步? 穆夫人可不是个蠢的。 她看到现在,看明舒的态度,看孟家人的这一番作态。 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是明舒在别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个局…… 这时她身后一个眼生的侍卫突然递了两张纸过来。 穆夫人伸手接过,是两份文书,一封休书,一份证词,她仔细扫了一遍,心中顿时明了了过来。 这样的局,想来必定是那位所设的了。 她想到自己丈夫所说,不用太担心那孩子,那位十分看重夏姑娘,肯定是不会让她受丁点委屈的。 果然如此。 此时,她自然也就知道下面该如何做了。 她将那休书和证词递还给了那侍卫,就对孟伯年沉声道:「够了,你不必再多说废话。孟伯年,此事事关重大,你之一言,是在判数人的生死,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听说你为人端方实诚,想来不会做假供,那你便在这里,当着所有的人面前,说出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说完她就又转头看向那侍卫,示意他上前将那休书和证词拿给了孟伯年。 然后再继续对孟伯年道道,「这里有两份文书,一份休妻书,一份证词,你说出实情之后,便在这两份文书中择其一按上你的手印,以为供证。但你需要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虚言,否则就是冒认公府之女的大罪,所有相关人等都要即刻押下送入大狱,所以还盼你好自为之,说出事实。」 孟伯年听着穆夫人的句句厉言只觉得心都在哆嗦。 他低下头僵硬地去翻看手上的两份东西。 一封休书上写的是,「来州府人孟伯年,因其妻周氏欲以亲女孟舒,冒充长公主之女,国公府嫡女,犯下逆天大罪,不愿与其同谋,情愿立此休书,从此男婚女嫁,生死都皆不相干。」 另一份证词上写的则是,「来州府人孟伯年,其妻周氏于文和七年,受威远将军之护卫杨远临终所托,照顾长公主之女,国公府嫡女夏氏明舒。不想周氏公婆,来州府人孟来福及其妻刘氏,其性贪婪,夺周氏照顾夏姑娘之薪金及酬金之余,更抢夺夏姑娘身上所佩之赤金白玉璎珞一副,赤金手镯一只,赤金红宝脚镯一对,典当置产。文和十四年,来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穆元安夫人卫氏偶见孟家旧年典当之物,始发现夏姑娘身份,寻至孟家。不曾想,孟家人贪婪狠毒,就欲谋害夏姑娘性命,以其二房之女孟怜冒名替之,以谋富贵,于文和十四年被孟家族人揭发,立此文书为证。」 第22章 孟伯年看到第一封休书时手已经在抖,及至看到第二封的证词内容,就直接全身发冷,只惊恐得全身都颤栗了起来。 这时穆夫人的声音又在前上方响起。 她冷冷道:「孟伯年,正如先前你母亲刘氏所说,你若指证周氏,也不必担心被她连坐,这封休书就能还你的清白,只要你按下了手印,那周氏和孟大姑娘所犯下的罪行就皆和你无关,她们的生死也与你再不相干。」 孟伯年牙齿颤抖,不,是全身都在发抖。 此时周氏倒是也不怒了,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只那样冷冷看着孟伯年。 一旁的孟石文满脸愤怒,想要冲起来,却被他大哥孟石桉给死死地按住了。 孟伯年哆嗦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下,颤着牙齿道:「夫人,当年,杨护卫托付夏姑娘的人,的确是我的二弟妹,而真正的夏姑娘,也的确是怜姐儿,我妻子,她,她只是不忍亲女被……」 他的话未说完,孟石文就「嗷」一声叫了出来,吼道:「你不是我爹,我没有你这个爹。」 而孟石桉听了自己父亲的话,情绪也是一时激荡,刚刚那捂着孟石文的手就松了下来。 不过他听到孟石文的喊声,也忍着眼里的泪水又一把把自己弟弟拖了回去。 此时周氏已经站起了身。 她走到孟伯年身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封休书,恶狠狠道:「按吧,你有本事说,那就赶紧按了这休书,大家干干净净吧。」 「老大,快按快按!」 孟老太也冲了过去,拿了孟伯年的手蘸上那鲜红的红泥就往那休书上戳。 因着孟伯年的手发抖,一连在上面戳了几个红印。 孟老太太抢了那戳了几个红印的休书就双手捧着往穆夫人面前走,约莫是想要递给她,却是在她面前几步远处就被穆夫人的丫鬟拦住了。 那丫鬟扫了她一眼就接过了那休书递给了穆夫人。 孟老太太看见穆夫人接了休书,就道:「夫人您看,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真正的公主女儿的确是我家怜姐儿,这个不过是个冒牌货……」 说到这里她大约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这「冒牌货」毕竟是她老孟家的「亲孙女」。 醒悟过来的她忙抹了抹自己不存在的眼泪,道,「唉,阴差阳错,如果不是那周氏贪慕富贵,舒姐儿狠心绝情……」 穆夫人实在懒得看这人这副恶心样子,她是名门贵女,哪里见过这等愚蠢又恶心的嘴脸? 她直接打断孟老太太的话,对原先那侍卫道:「既然孟大老爷选择了休书,你便将另一份证词拿了给孟家族长和孟家族老按下手印吧。」 其他人没有见过那证书,听言只是稍怔。 那自按完手印就瘫在地上的孟伯年却是一下子惊跳起来,道:「夫人,您,您说什么?」 穆夫人冷笑。 她看着这个男人,一字一句地冷冷道:「我说,你选择了和你父亲母亲一样,欲以孟家女冒充公主之女,国公府嫡女,为达目的,不惜置为你生儿育女的妻子于死地,其心当诛,其罪更当诛。你不愿指证你父母,弟妹的罪行,那便由你们孟家的族长族老一起揭发你们这等愚昧无知,贪婪邪佞之人吧。」 孟伯年一下子又瘫回到了地上。 其他人则是或目瞪口呆,或惊恐万分地瞪着穆夫人,似乎还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而此时那证词已经由侍卫递到孟家族长手中。 孟家族长看着那手中证词,字字如刀,看得他冷汗涔涔,简直是犹如在冰窖和热锅中来回走动。 这,孟家这简直是在给全族招祸啊! 他们怎么敢! 他跪倒在地,道:「夫人,夫人,此事皆是孟来福一家人自作主张,他们亦是蒙骗了族人,草民和族中之人于此事是半点不知,还请夫人明察。」 孟来福便是孟老太爷。 孟家人被猪油蒙了心,但孟家族长眼睛却看得明白。 就孟家大姑娘和孟家二姑娘两人的性情长相,到底哪个是收养的贵女,哪个是孟家亲女,简直一看就知,也就那堆蠢货竟是眼睛就跟瞎了般,上下地蹦跶。 是嫌死得不够快吧? 此时孟家人也终于反应过来。 孟老太就要尖叫,就被孟老头一把按下跪倒在地,哭道:「夫人,夫人,人证物证俱在,草民说的都是真的,草民说的都是真的啊。」 穆夫人看着这一家人的鬼哭狼嚎,突然就站起身来,从身后婆子手中抽出了条鞭子,往前走了几步,劈头就是一鞭子抽向了孟老太。 抽完了她才回转身将鞭子扔给了那婆子,再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众人:…… 穆夫人坐下后先是拿了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这才抬头冷冷道:「把那孟怜带过来我看看。」 众人又是一愣。 她这又是何意? 孟二婶原本已经被这突然变故吓得神魂尽失,此时听了穆夫人的话却是又燃出一丝希望来。 她忙推了一旁同样吓得面色发白的女儿孟怜上前,道:「夫人,民妇,民妇句句属实,还请夫人明察啊。」 穆夫人看了一眼孟怜,冷笑一声,道:「孟二姑娘,你也想去那国公府,享那泼天富贵吗?」 孟怜牙齿发颤,她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那时候还小,夫人,我那时候才几个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样子真是又可怜又无辜。 就这可怜又无辜的样子,让她前几天还升起了同情之心,还劝说明舒过刚易折,让她用银子打发了这些人。 其实未尝不是觉得小姑娘到底无辜,不该被卖到那种腌臜地方。 第23章 而明舒和这等市井小民计较,也未免折了身份,短了气度。 现在她愤怒之余,更有一种羞愧。 到底不是痛在自己身上,被差点卖进窑子,恨不得害死好冒名替之的不是自己女儿,如果是自己女儿,自己怎么可能说出「过刚易折,拿银子安抚摆平」的话来? 穆夫人心中愤怒,声音也愈显厉色,道:「就这么个东西,还敢妄想冒充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大小姐?你们在妄想这富贵之时,怎么不先拿个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命去享那泼天富贵?」 「呵,你们是不是还不甘心?是不是还想说,明明你们人证物证俱在,凭什么我就是不信你们,凭什么我就认定明姑娘才是真正的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大小姐?而这位不过就是个冒牌货?那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好了!因为,」 她一字一句道,「因为,但凡有幸见过先淑太妃娘娘,见过福安长公主殿下的人,只要一见到明姑娘,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凭证,就会知道,她才是真正的长公主殿下的女儿,先淑太妃娘娘的外孙女。你们到底是有什么底气就敢拿块……面饼来冒充白玉?」 这是什么比喻? 哪怕是这种场合,场上不少人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抽。 还能嘴角抽抽的肯定不是孟家的当事人。 因为他们此刻哪里还会有什么心情听穆夫人的什么比喻,他们此刻已经或是瘫软在地,或是吓得身如筛糠。 孟二婶惊醒过来,她尖叫一声,想要说自己说的都是真的,想要穆夫人明察,又想要说这都是某个大人物吩咐她这么说的,可此时穆夫人哪里还会容他们说出更多的话,横生枝节? 穆夫人一声令下,已经有侍卫冲上了前来,塞了孟家众人的口,将他们拖了下去。 只有孟怜年纪小,侍卫没先抓她,也未被塞住口,她趁侍卫们没注意力就一下扑到了明舒的面前,面如土色,满脸泪痕地哭道:「姐姐,姐姐你救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顶替姐姐的身份,我只是想要跟姐姐在一起,姐姐,我们以前不是最好的吗?姐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救救我。」 明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只要跟我在一起,指证你阿娘,祖父祖母他们,让他们身陷囹圄,甚至杀头也可以吗?」 孟怜呆呆地看着她,嘴巴张了张。 明舒再哼一声,沉声道:「拖下去。」 侍卫冲上来,孟怜一下子尖叫出来,道,「我说,姐姐,我什么都跟你说,你不要让他们抓我。我有听到,我有听到阿娘和祖父他们商议,商议如何要在这位夫人面前说姐姐不过是个,是个……冒牌货,我还听到他们劝大伯父……姐姐,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那时候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并不想要取代姐姐的,我只想跟在姐姐身边,可是我不敢反抗他们,姐姐……」 「拖下去!」 明舒再道。 侍卫冲了上来,孟怜挣扎着,嚎哭道:「姐姐,我已经什么都肯说了,姐姐我害怕,你让他们别这么对我……」 声音惊惶凄惨,她还是个孩子。 可此时却不像在穆府别院那般,再会有人同情可怜她了,就是穆夫人身边那些曾经觉得明舒应该帮助这个堂妹的一干丫鬟婆子,面上也只剩下了鄙夷。 这样心狠又满口谎言的孩子,可没人敢同情。 孟家人被拖了下去,穆夫人转头看明舒,面色复杂。 她一面有些心疼,因为这些年明舒就是落在了这些人手里,如果没有周氏护着她,还不知要被怎么糟蹋。 一面又有些感叹,这孩子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福缘,竟然让燕王世子那样冷情的人为她如此费心谋划。 以她之见,打鼠怕伤着玉瓶儿,为免坏了明舒的名声,用些银子让孟家人消停下来,等明舒去了京城,他们这边再私下做些手脚,困住孟家人,让他们以后不能再作妖也就罢了。 只是若如此,周氏和她的两个儿子势必也会被孟家人拖住。 以孟家人的德性和死皮赖脸的那些手段,周氏可不是那么容易和离,儿子肯定也不是那么容易能离开孟家的。 可现在这样,孟家人犯下毒杀明舒,欲以亲女冒名顶替的罪名,他们就是永世都翻不了身,也再作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明舒就是对他们赶尽杀绝,也没人能说她个不字。 而周氏和她的两个儿子也能彻底地和孟家人脱了关系。 不过这手段也的确狠辣了些。 大概也就是那位才能做得出来吧,穆夫人心道。 她却还不知道这事的真正谋划者其实是她身边这个让她怜惜着的小姑娘。 且说穆夫人让人押走了孟家众人,孟家族长和族老们就上前满脸惶恐地请罪,道这都是他们失察,才委屈了夏姑娘等等。 穆夫人摇头,道:「当年杨护卫托孤之时是在孟家人逃难之时,并不在族中,他们有心瞒着你们,你们又怎么会知道?不过律法无情,他们这样的大罪依律法来讲,怕是要连累宗族的。」 孟家族长和两位族老满头大汗,心里一面把孟老头一家骂了个底朝天,一面就磕头请穆夫人容情。 穆夫人这才道,「律法虽无情,但也并非是一刀切。孟家人犯下大罪,但周氏夫人却大义,一直保护着夏姑娘,她和她的两位小公子就不但不会受到责罚,还会受到褒奖。依我看,如果你们孟家开了祠堂,逐了他们出族,那么孟来福等人犯下的这罪也就与你们无关了。」 孟家族长听言松了一口气,忙谢穆夫人指点,道:「本该如此,本该如此,他们犯下如此大罪,族中怎么可能容下他们?」 他们得了穆夫人的话之后也不敢再继续叨扰下去,跟穆夫人请辞之后,又跟孟石桉孟石文吩咐了几句,说了明日让他们去孟家祠堂料理后事之后就离去了。 第24章 孟家族长和族老们离去,明舒也起身对穆夫人道:「夫人还请稍候,我想和我阿娘还有兄长们说几句话。」 穆夫人自是点头应下,明舒就唤了香草,叫了周氏和孟石桉孟石文去后屋说话。 明舒这次出来不仅带了香草,还带了在别院服侍她的一个近身丫鬟碧环。 就是那个在别院后院和另一个叫翠环的丫鬟议论,说是不想跟着明舒去京城,生怕将来被短了月钱,或者明舒缺钱把她们给卖了换钱的丫鬟之一。 她是才知道明舒真正的身份竟然是当年威远将军夏将军的遗孤,京城福安长公主的女儿,英国公府的姑娘,一时之间简直惊呆了。 明舒去寻周氏和两个哥哥说话,她便也忙跟了上去。 谁知道明舒走了两步,见她跟过来,就道:「你在这儿候着,香草跟我一起过去就行了。」 以前明舒不让她近前服侍,碧环乐得自在,还巴不得她跟自己不亲近,也就不用担心她会找穆夫人要了她。 可此时她看着明舒带着香草离开的背影,却觉得格外的失落。 明舒和周氏还有两个哥哥一起去了后院。 明舒让香草守在外面,就和周氏等人一起进了屋内说话。 入了房间,明舒待要宽慰周氏两句,周氏却反倒先开口道:「舒儿,让你受委屈了。」 明舒摇头,道:「我无事,他们现在这般,再不能纠缠阿娘,为难哥哥们,我其实是高兴的。只是阿娘,你也不要难过。」 「难过?」 周氏啐道,「这些天他们日日纠缠,百般压逼,阿娘早就深恶痛绝,现在只觉得像是割了毒瘤般痛快。原先阿娘还担心和离之后带不走你大哥和二哥,现在再不用担心,不知有多轻松。」 明舒听言转头看向孟石桉和孟石文。 两人的眼睛都红红的,神情痛愤,显然刚才受到的冲击不小。 那个毕竟是他们的亲爹。 明舒想说什么,孟石桉就已先开口道:「妹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娘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舒鼻子发酸,对他「嗯」了声,就转头对周氏道:「阿娘,现在孟家事了,您就带了大哥和二哥随我一起去京城吧。大哥想要参军,我到时候会帮他寻一个武艺师傅,再找机会送他去军营磨炼一番,肯定要比现在直接去战场上安全。还有二哥,他还小,应该再读点书,我给他找个书院,让他先去书院读书。」 周氏听女儿这般说,只觉得心酸得厉害。 京城到底如何还尚未可知,女儿不担心她自己的处境和前程,却句句为他们打算。 尤其是她认真着小脸说着「二哥还小,应该再读点书,我给他找个书院的时候」,周氏再忍不住,伸手拉了她,道:「舒儿,你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好,不要为我们操心。」 明舒却摇了摇头,道:「阿娘,我计划这些,也是为了我自己,你们好了,我也会好的。」 她说完这句顿了顿,就又道,「阿娘,我听说京城勋贵人家的规矩大,那里我人生地不熟的,你们不过去,我怕将来我遇到什么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我自幼流落在外,去到京城,如果处处寒酸,定会连下人都瞧不起,所以我打算让阿娘你们跟我一起去京城,先开个铺子,这样赚了钱,手头松泛些,行事也能方便许多。」 又道,「阿娘,您放心。我没有打算让你们进长公主府,我是想你们就住在外面,这样我有什么事,你们在外面也能照应我。」 她看周氏欲言又止,显然是在顾虑着什么。 明舒便笑了一下,道,「至于具体的安排和银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只要你们肯跟我一起去就可以了。」 周氏面色还是有一些犹豫。 她的确不放心明舒。 但她并不想要明舒替他们安排什么,她反而担心明舒只是个孩子,却总是一个劲替他们考虑,他们会拖累了她。 这时一直在旁没出声的孟石桉开口道:「阿娘,我们就跟妹妹一起去京城吧。虽然我们势微人轻,但总好过没有,妹妹一个人去京城,我们也不放心。您不用担心拖累妹妹,刚刚族长说了,那些人被除族,家里的房子和田产就都是我和二弟的,我们把这些盘卖了,去京城先找个地方住上肯定不是问题,然后我再寻些活计走,总归饿不死。」 孟石文也道:「嗯,阿娘,我也能做事。」 明舒听他们这么说,也没有再说什么你们不用做这些,她也知道他们是觉得自己年纪小,如果自己说多了,他们反而会觉得他们拖累了自己。 所以她听言就只道:「阿娘,你们不用太担心,还有一件事我没跟你们说,香草现在是我的丫鬟,她大哥梁荣也会跟你们一起进京,这样你们在京中也能多个照应。他已经应下,以后就在外面帮我的忙。」 周氏听到这个,心终于定了下来。 她本来就是担心自己只是个妇人,行事到底不便,两个儿子年纪又小,怕不能成为女儿的助力,反成了拖累。 但如果梁荣也一起同去那就不同了。 梁家以前就住隔壁,梁荣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聪明又踏实能干,他既也一起去,且还是在外面帮女儿的忙,那女儿说的开铺子的事定是不是随便说的,既然如此,他们定当是要过去帮她的。 周氏终于应了下来。 明舒大喜,又跟他们说了一会儿,然后就跟他们交代让他们先料理了家中之事,等过几日就派人过来跟他们细说安排之后这才一起出去了。 明舒随了穆夫人跟周氏还有两个哥哥告别离开。 两人过来时是坐同一辆马车过来的,穆夫人拉了明舒的手走到马车前面,正待上马车,却突然看到前面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第25章 穆夫人看到来人就怔住了。 明舒发现穆夫人突然停下脚步,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她,就看她的目光看向了一个方向。 明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雪中穿了黑色鹤氅,慢慢走过来的赵景烜。 高大挺拔,身姿凛冽,好像和风雪融于一体,看得人炫目。 明舒愕然间,赵景烜已经走到了她们的面前。 穆夫人忙行礼道:「见过世子殿下。」 明舒便也跟在后面行了一礼,唤了一声「世子殿下」。 「不必多礼。」 赵景烜冲穆夫人略一颔首,道,「夏姑娘的事有劳夫人了。」 穆夫人心中已经惊诧万分。 明明她夫君说了夏姑娘的事世子不宜出面,才让她出面处理所有有关夏姑娘的事情的,可现在世子为何又这般大咧咧地出现了? 而且他现在这么一副神情语态,虽然仍是冷淡疏离的,却不知为何给她一种错觉,当他说着「夏姑娘」三个字时,好像那夏姑娘就是他羽翼之下护着的,他的人似的。 他何曾用这样的语气说过其他人? 赵景烜像是完全没有看见穆夫人的诧异,只对她略颔了颔首,就看向明舒道,「上我的马车吧。」 说完这句话还不够,他还冲着明舒伸出了只手。 明舒瞪着他伸出的那只手差点下巴都要给惊得掉下来。 他……他年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会对一个受了委屈和磨难的小姑娘散发出强大的同情心,同情到会冲她伸出手,要牵着她上马车? 明舒吞了一口口水,一时心里真是复杂万分。 但她知道他的脾气可不是个好的,且现在又是在穆夫人和一干丫鬟侍卫面前,她自然不敢落他的面子……她有求于他的地方还多着呢。 反正她还是个小孩子。 于是她努力调整了自己,挤了个笑容,接受了他的「同情」和「怜爱」,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可是她的手一放进他的掌心就差点又被烫又缩了回去,还好忍住了。 他的手心很烫,有厚厚的茧子。 跟七年后一样。 可是,她跟自己说,她现在八岁,不能表现得异样。 穆夫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好险眼珠子都惊得差点掉了下来。 赵景烜却是回头冲她略一点头道:「我会直接送她去府上别院,夫人告辞。」 穆夫人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一大一小,黑色的鹤氅和白色的狐裘披风,两个背影竟然意外的和谐和相衬,就好像两人不是什么初见的陌生人,反而是相熟已久之人一般。 香草跟了上去。 跟在后面的碧环在震惊中醒过神来,忙也想要跟过去服侍,却不想刚迈出去了两步就被穆夫人唤住了。 穆夫人道:「你不必跟过去了,去后面马车上坐吧。」 碧环嚅嚅,道:「夫,夫人,奴婢不必跟着过去服侍姑娘吗?」 穆夫人扫了她一眼,冷笑道:「早干什么去了?你们平日里是如何怠慢夏姑娘的打量我不知道吗?现在又要急吼吼地跟过去干什么,是想要上赶着服侍夏姑娘,还是要去世子殿下面前晃荡呢?」 碧环吓得脸都白了,「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道:「夫人,婢子,婢子不敢……」 「够了,别在我面前这番作态,滚回后面的马车上去。」 穆夫人看着她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别院除了一位赵世子派过来的殷嬷嬷,剩下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是她安排的人,那里的动静她怎么能不清楚? 不过才几天,她刚提出说要送明舒两个丫鬟给她服侍,这些丫鬟婆子就怕得跟是她要发卖了她们一样,在背后百般慢待非议明舒。 这些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她想要惩治敲打她们,那殷嬷嬷却是拦了她,道:「夏姑娘回了京,将来要面对的刁奴非议不知凡几,这些且就当是磨磨她的性情好了。」 穆夫人同意了,可不管怎么样,这些丫鬟婆子是她的人,夏姑娘对这些人不在意,她却觉得丢人现眼。 实际上,她对赵景烜对明舒的重视感到有些惊心。 最开始不管他丈夫跟她如何强调说赵世子十分重视这位夏姑娘,她心里想着不过就是看在淑太妃那薄薄的情面上而已,能有多重视? 皇家的情分,再加上皇室和燕王府的纠葛,那情分也多是面子情,做给人看的而已。 最初她对明舒虽也的确是同情和怜惜的,但到底是把自己放在了高位。 还觉得好好的名门贵女被糟践和耽搁了,着实可惜。 自己可真是自以为是。 她摇了摇头。 这事,总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 明舒不知道她背后还发生了这么个插曲。 她有些僵硬地被赵景烜拉着上了他的马车。 他的马车风格倒是和七年后的一样,肃重又冰冷。 明舒靠坐在马车上,抿着唇,小脸有些绷着。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白狐裘衣,毛茸茸雪白的白狐皮裹在颈上,越发衬得她眉目如画,肌肤如玉。 赵景烜的手慢慢摩挲着他自己手上一把匕-首匕鞘上的繁复花纹,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周氏夫人和那两个兄长吗?让他们利落无牵挂,也不受人指责地离开孟家?」 一开始他并没这么想。 可是刚刚他远远看见她跟周氏夫人还有她那两个兄长告别之时,那副腻歪地表情,那弯眼笑起来的模样,这想法就突然冒了出来。 而她对着他的时候,却喜欢绷着脸,一副防备又小心的样子。 第26章 真是个小丫头。 明舒转了脑袋看他。 刚刚穆夫人那副惊呆了的表情到现在还在她眼前晃,她是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不过他心思深沉,以前她和他相处久了,对他情绪还算得上敏感,能猜出个七八,但对他的心思却仍是半点都猜不出。 还是算了。 她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讨厌孟家人,想要让他们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也为了可以下狠手惩治他们却又不损坏自己的名声,这样回京城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后患。你说我是为了我阿娘和哥哥们?也算是吧,因为我想要他们跟着我去京城,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我自己。」 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人。 赵景烜抬头,目光从自己手上匕首的匕鞘上移到了她的脸上,定定看了她一眼,随即一哂,对她的话不予置评,伸手却是把手中的匕首扔给了她,道:「拿着吧,你不是说英国公府会有很多人对你不利吗?这东西留着防身吧。」 匕首直直地扔了过来,明舒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把就接了过来。 她做出这个动作之后心里就是一紧,随即把匕首往身前一扣,就按在了自己的膝上。 她定了定神,再抬头扫了他一眼,忍不住心里就低咒了声。 这个人,真的跟七年后差别好大。 看第一眼时还不觉得,最开始相处时也不觉得,但现在的感觉却太明显了。 她想起来当年在京中时听人说,他以前在京城之时,是个脾气反复无常,行为乖张,但偏偏又俊美异常,让人欲罢不能之人,引得京中不少闺秀对他痴心错付。 当时她对这些传言还嗤之以鼻,她认识的他心机深沉,除了在床上的时候行为比较异常,平时都冰冷强硬得像雪山底的岩石,狠起来却跟他手中的剑没两样。 她认为那些世家贵女一门心思想要嫁他不过是因为他的权势而已。 现在看来,她还是一叶障目了。 他应该也不是天生就是快心机深沉的岩石。 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 她一边定着神,一边就慢慢地摸了摸手下的匕首。 这东西,前世他也送给了她,后来可算是她的心爱之物。 倒不是因为这是他送的,也不是因为这东西贵重好看。 而是因为这匕首十分好用,不仅削铁如泥,另外还有几处机关,可放暗针,可藏迷香毒药,是非常好用的防身利器。 没想到,这东西还能回到自己身边,还早了这么些年。 她等着他跟她说这匕首的机关。 可是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声音。 她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就对上了他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眼神。 明舒一怔。 然后她就看到他突然笑了出来。 赵景烜其实长得十分俊美,只不过他平时表情太过冰冷凌厉,便让人不敢直视。 而此时他这一笑那面上那如刀刻般的线条便顿时软化下来,就好像风雪凌厉的冰山上突然开出了多雪莲花般,看得明舒都一下子闪花了眼睛。 前世她是他的枕边人,都好像没怎么见过他这样的笑容。 她突然生出一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可惜我没在你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你」的错觉来…… 她忙摇了摇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前世她遇见他的时候,他虽然也还未到而立之年,但那心思沉得可比老头子还厉害。 赵景烜看她呆呆的样子,笑容收了回去,但嘴角却是勾了勾,眼睛里面的光芒更是未减。 他道:「你想说什么吗?还是在等着我说什么?」 明舒抿了抿唇,道:「这个匕首,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赵景烜的眼睛眯了眯。 刚才他一直都在看着她,从她下意识接过匕首,再到反扣匕首至膝上这一系列的动作,都绝不像是第一次见到,第一次使用这把匕首。 还有,这匕首要除匕鞘,并非是普通一拔即可,而是要按一个暗挚才能打开,他看到她握住匕首时几乎是本能地伸长手指按在了那个暗挚之上,熟练得像是已经握过千百次。 而且她才八岁,手太小,她是伸长了食指特意搭在那暗挚之上的。 那是握这匕首的标准动作。 她的神情,动作几乎都跟他梦里梦到的她的神情,动作一模一样。 只不过……梦里的她已经长大,虽然五官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到底还是不一样。 现在哪怕她再故作老成,也还是软软嫩嫩,满脸稚气。 而长大的她却美得勾-人心魂。 他梦到他走过去时,她抬头侧首对自己浅浅笑了一下,那一笑,哪怕是醒过来的他,也还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和血流速度的异常。 可是,赵景烜再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 怎么看,都还只是个小丫头…… 算了,他还是做回好人,赶紧把她送到京城去吧。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不是滋味,随意道:「嗯,你自己把玩着看看吧。」 明舒一怔,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这匕首上的暗器,如果她随便把玩,是很可能要受伤甚至送命的。 他半点都不跟自己解释…… 她才八岁!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劣又反复无常的人?! 她现在觉得,就是前世那个冷漠寡言脾气深不可测的赵景烜也比面前这个好! 明舒真是一口气憋在了肚子里,可是却又半点发作不得。 第27章 因为,他不过就是送了她一把价值不菲的匕首,让她「自己把玩」,有什么问题? 赵景烜看着她那一副被憋着的表情又有点想笑。 他移开了目光,道:「你决定了是让我们送你回京城,还是等长公主府和国公府的人来接你了吗?」 明舒吸了口气,压住了心里的憋闷。 她努力让自己忘记那把匕首,想着他的问题,然后认真答道:「我想带我阿娘他们一起先去京城,等安顿好了他们,再熟悉一下京城的环境之后才进长公主府。」 如果是让长公主府或者国公府的人来接自己,那么自己还未进京城就已经被困住了。 她打算先在京里买两个铺子,交给她阿娘和梁荣他们打理,等安排好后,再进长公主府,然后想法子让她母亲福安长公主允许她继续经营铺子。 这样她就会自由多了,也不会跟外面断了联系。 她想了想,觉得这事也没必要瞒着赵景烜,就也直接跟他说了。 赵景烜听言就笑道:「你倒是敢想。你从没去过京城,对那里什么都不了解,就已经想着要在京城开铺子了?」 明舒抿了抿唇,她前世在京城好歹也生活了好几年,对京城大致也有所了解,只是开两个铺子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她自有打算。 不过前世是前世,现在是现在,她的确需要好好作一番准备。 她道:「所以我想先去京城待一段时间,熟悉一下环境。而且,我母亲不是长公主吗?我想只是开两间铺子,也并没有那么难吧?」 赵景烜道:「那本钱呢?京城的铺子可不便宜。」 明舒看他。 这事她迟早要跟他说的。 然后,她就这样看着他,直接道:「我回京城后,可以替你做事,只要不是伤害我在乎的人的事,我都可以做。」 赵景烜觉得自己如果正在喝茶,大概能把自己给呛着。 这丫头,是真的八岁吗? 他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你给我办事,我给你钱?」 明舒点头。 不仅如此,她还又道:「我知道你以前住在京中,肯定还有些得用的人或者认识的人,铺子的事我想先找你借一个人帮我。不过你放心,我只找你借本钱和临时借个人给我,后面所有的事情我都不会麻烦你。借你的钱和人的工钱,你可以先记下账,以后在我替你做事的酬金里面扣。」 赵景烜无语。 她算得倒是很清楚,但为什么他却有种自己被赖上了的感觉? 好一会儿他才道:「你从小就长在乡野,这些东西是怎么知道的?」 明舒瞅了他一眼,道:「梦到的。」 说到梦,赵景烜的喉咙就被卡住了。 算了,算了,这大概是他上辈子欠她的,他心道。 更何况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针尖大的事。 不过想想他也觉得有趣,道:「你替我做事,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帮你打探消息,破坏婚约,保护你的人,我在长公主府,平时肯定会来往于勋贵之家,还很可能常出入宫廷,总有我能帮到你的时候。」明舒认真道。 这时候赵景烜倒是收了戏谐之心。 他看着她,越发地想知道她的梦里,到底都梦了些什么了。 他再想到这次她处理孟家人的手段,心思缜密,利落狠辣,不留一丝余地,虽然有他的帮忙,但计却是她的计。 或许,好好培养一下还的确能挺有用的。 不过,他也没觉得她这个样子有多么妖孽。 就她在自己面前这么浅的心思……比他自己八岁的时候,要差的远了。 在他眼里,她不过就是因为做的那些梦,横冲直撞而已。 但是,他还真没有要用她替自己做事的心思。 他靠回到马车座椅的靠背上,没有对她这话再表示什么,而是突然转了话题道:「送你回京之事,原本我是打算全部交由穆指挥使和穆夫人安排,自己不打算出面的。对你来说,和燕王府,和我没有任何瓜葛,对你才是最好的。」 「不过这样的话,以后你也都不能再和我有任何牵扯,我不会再帮你,你也不用替我做任何事。因为,你既然能说出替我做事的话来,那将来被人发现些蛛丝马迹的话,必然会有人质疑你的身份,怀疑你根本就是我们燕王府的奸细,专门培养了送去大长公主府的。」 明舒抿了抿唇没出声。 赵景烜看了她一眼,又道,「不过,还有另一个安排。就是我亲自送你回京城,从发现你的线索,到找到你,到送你回京,都是我一手操办,这样,就算别人对你的身份质疑,但只要你母亲认下你,皇家认下了你,别人也就再不能在此事上作文章。也不是不能作,而是,就算有人敢作文章,我也能理所当然地护住你。」 我也能理所当然地护住你。 明舒听得心头一颤,但她立即让自己忽略了这丝异样。 他道:「你可以好好想想,想要哪种安排。只是,我送你回去,别人不是不怀疑你,而是怀疑也没有用,但你将来还是一样会受到很多非议和责难的,甚至会有一些难以预料的风险。」 非议和责难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也不在乎什么风险。 她道:「我说过,我可以替世子殿下做事,那自然是要选第二种。只是,殿下您要去京城吗?如果只是因为我的话,您只需要安排别人送我回去即可。」 赵景烜摇头,道:「我只是正好要去京城,顺路而已。」 说完他又突然笑了一下,道,「毁坏婚约……这次我去京城,皇帝还真的给我赐了一门婚事,那让我看看你的本事,看你能不能帮我毁了这门婚事好了。」 第28章 他这次去京城,明着就是要去相看未婚妻,感谢皇帝赐婚的。 明舒扫了他一眼。 一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 燕王府每代世子的正妃都必定是皇家所赐。 前世她成为他的妾侍的时候他已经二十五六,但却从没有过正妃,连侧妃也没有。 不是皇帝不想赐,她后来知道,从他十几岁开始,皇帝就开始给他赐婚,明明据说京中爱慕他的闺秀不少,可是他的未婚妻却是一个一个不是死就是跟人私奔,弄到最后只要是疼爱女儿的人家一听说皇帝要赐婚自家女儿给他就会跑到金銮殿去哭。 而他也落下了个克妻的名声。 当然他这克妻的名声传得再广,再深入人心,等他成为摄政王,权倾天下的时候,勋贵世家们还是拼了命的想要把女儿嫁给他。 赵景烜送了明舒去穆府别院。 下了马车之后,赵景烜看着她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等香草拍了拍门,里面的人开了门,他就在她背后突然道:「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就接你去大兴。」 大兴府是北疆的首府,燕王府所在之地。 他此刻的语气随意又自然,于他来说甚至应该已经堪称是温柔。 这种话从任何一个世家公子的嘴里说出来明舒都不会觉得奇怪,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这让明舒有些错乱。 此时她正准备踏入大门,听见他这话脚步就是一顿,好险没一个踉跄绊倒。 她收回了脚,转身就对着他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礼,道:「是,臣女听命,谢过世子殿下。」 赵景烜看着她点头,道:「进去吧。」 她这才又转身进了大门。 明舒进了大门之后才发现廊下候着的竟然是碧环和翠环那两个丫鬟。 这两丫鬟初初服侍她的时候也还好,不冷不热,但两日后香草到了她身边,穆夫人觉得香草年纪小,就跟她说让她在服侍的人里挑上一两个以后都跟着服侍她之后,这两丫鬟就开始避她简直如洪水猛兽,还生怕她不知道她们看不起她似的。 现在怎么突然又这么殷勤? 明舒想到刚刚大门外的赵景烜,嘲讽地笑了一下。 前世的时候也这样。 她以艺坊出身的身份,成了他的妾侍,后来更成了他的侧妃,还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 京城那些勋贵世家,名门夫人们明明暗地里都骂她狐媚子,骂她妖姬祸水,内里是有多么看不起她,有多恨她挡了她们女儿的道,但在她面前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堆满了笑容,生怕得罪了她。 呵。 翠环递上了一个手炉,道:「姑娘,天气冷,你暖暖手。」 明舒接过,的确挺冷的,虽然她不喜这两个丫鬟,但却也没必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翠环见明舒接过了自己递过去的手炉,笑容就忍不住咧了出来。 心道,到底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哄一哄就好了。 可她心里刚闪过这个想法,已经走了两步的明舒却突道:「你们不用跟过来服侍了,之前还如何,现在便还如何,我这里有香草服侍就够了。」 翠环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了下来。 明舒来时是只身被穆夫人带过来的。 这几日穆夫人送了她很多东西,衣裳首饰,要带走的话也能有几个箱笼。 可是明舒除了拿了几套换洗的衣裳,其他东西半点也没拿,就是头上,身上,也是半点首饰没有佩戴。 穆夫人过来送行,见她如此也只是心中叹息了声,并无多说什么。 这一次赵景烜也过来了,但却并没有下马车,只是派了个侍卫过来接她。 穆夫人拉了明舒的手,嘱咐了她几句,正待送她出门。 一名丫鬟突然从斜侧里冲了上来,跪下求道:「姑娘,姑娘您能否带奴婢一起离开,奴婢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姑娘的。」 竟是翠环。 那个说「什么京城的小姐?你没看到吗,那天她过来时身上那些衣服,全都是些土布衣裳,身上丁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全是破烂货。现在她身上穿的戴的可全是我们夫人给她添置的,这要是跟着她去了京城,不说别的,怕是月钱都不知道能不能领着,更糟糕的是,若是将来她到了京城没盘缠,把我们随便卖了换盘缠可怎么办」的翠环。 穆夫人脸色沉了下来。 她正待发作,明舒却紧了紧她的手,然后看着翠环问道:「你为何想要服侍我?虽然我年纪小,但也看出来,这几日你并无心服侍我。」 翠环听言心里发苦。 她一向心思多,原本以为这就是个夫人发善心救济的穷亲戚,她怕自己也被夫人的一时善心送给了这丫头,就暗地里刻薄怠慢一下她,让她不喜自己。 她想着此事夫人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一些也没多大关系。 可昨天碧环回来一说她就知道坏事了。 那小丫头竟然是如此身份,还得世子殿下的那般看重,夫人又对这几日别院的事情一清二楚,那等这小丫头走后,夫人必然会重罚她们,就算不是被发卖了,若是被打发了配给那些伤残无用的兵士,那就一辈子都毁了。 所以此刻她必然要搏一搏。 她道:「姑娘,那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这几日看得明白,见姑娘待香草妹妹有情有义,知道姑娘是个厚道的,奴婢愿意跟着姑娘这样的主子,以后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 「有情有义,是个厚道的,所以你便想要服侍我?什么时候,你想要服侍谁,还是由着你来挑拣的了?」 明舒淡淡道,「捧高踩低,这本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只是稍不如意就敢在背后非议主子,说出‘哪家正经的小姐会要个艺坊出身的姑娘放在身边伺候,还不定家里也是个什么样的破落户’这样话的丫鬟,我可不敢要。」 第29章 「姑娘!」 翠环吓得一抖,再想说什么求情的话喉咙却像是被卡住了,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话,这种话怎么会被姑娘听去了? 穆夫人简直要被这个丫鬟给气死,喝了一声「来人,还不将她拖下去」。 明舒拉了拉她的手,拉着她越过翠环往外走去。 明舒道:「不过是个丫鬟,还望夫人不要介意,夫人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穆夫人苦笑,道:「都是我御下不严,让姑娘委屈了,夏姑娘不要责怪才好。」 明舒嫣然一笑,道:「我都听殷嬷嬷说了,这不关夫人的事,是世子殿下不让夫人敲打她们,也不让夫人重新送人服侍,想要让她们磨磨我的性情的。」 殷嬷嬷就是赵景烜派过来,这些天就住在别院照顾她的嬷嬷。 这事她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穆夫人听她如此随意自然的说出「世子殿下」四个字,心里一时又是复杂难言。 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在京城,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豪门勋贵,深宅后院,她自幼流落在外,乍然回去,那种地方可不是容易待的。 这孩子又是个骄傲,心思敏感的。 明舒「嗯」了声,柔声道:「夫人也好好保重,我等夫人回京请夫人喝茶。」 「好。」穆夫人忍着心中的酸楚怜惜,笑道。 明舒上了马车。 还是赵景烜的马车。 明舒对他「年轻时」的异常都已经麻木了,觉得还是坦然处之就好。 路上赵景烜问她道:「你有梦到过大兴府吗?」 明舒犹豫了一下,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 她梦到大兴府做什么? 前世她只在大兴府住过一段时间,是做了她的妾侍之后,可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不过未免露出什么破绽,她还是道:「但大兴府是我们北疆的首府,我以前也常听人说起过,说我们北疆的大兴府虽比不得京城,但却也繁华富足,不像京城那般奢靡浮华,高官和纨绔子弟横行,欺压百姓,百姓有苦却不敢言,但我们大兴府的官员却很清廉,吏治清明,城内可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 赵景烜笑了笑,道:「这几日我会让人送信去京城长公主府,不过就快到年底,等信到京城,再等长公主府派人过来接你,定是已经年后了,你想先去京城熟悉一下环境,我就带你先过去,十日后就出发。这段时间你可以让殷嬷嬷陪你在城里面逛一逛,有什么地方想要去的吗?」 明舒看他,道:「这样会耽误你过年吗?」 赵景烜有些好笑,过年能怎么耽误? 对他来说,常年住在京城,早就没有什么过年的概念,也不是,那就是个麻烦和应付的代名词。 不过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他还是道:「嗯,会,这笔账你也记下,将来一起还。」 明舒:…… 她觉得她还是受不了他现在这副样子。 深吸了口气,完全忽略他这句话,想到他刚刚问她「有什么地方想去的」,便问道:「我可以去武英堂挑选一个侍女吗?」 北疆多战事,将士的遗孤便也特别多。 燕王府便特意修建了育婴堂,收养将士遗孤,而武英堂则算是育婴堂的精英堂,每年武英堂的师傅都会在育婴堂的孩子中挑选根骨不错,或天赋较好的孩子进武英堂或习武或习医。 明舒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前世她身边的一个侍女青兰便是武英堂出身,后来进了北疆军暗部,再由赵景烜送给了自己保护自己的。 不过前世她跟自己的时候是七年后,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她现在应该还在武英堂。 前世她得到的真情不多,所以便也格外珍惜。 每一片她都想要再拾回来,好好守护。 武英堂? 赵景烜看了她一眼,道:「侍女的话,为什么要特意去武英堂去选?」 明舒道:「听说武英堂的学生功夫不错,还会药理医术,我跟你说过我梦到过在英国公府会遇到很多危险,所以想要一个会功夫懂药理的侍女,这样将来在英国公府也能安全些。」 赵景烜默了默。 他道:「武英堂的学生还未出师,对敌经验不够,你想要这样的侍女,我可以给你安排。」 明舒转头看他,认真道:「世子殿下安排的人,怕是英国公府和皇家都容不下她留在我身边,但武英堂的学生都是将士遗孤,解释起来却容易得多,就说是我父亲部将的女儿,父母也都是在青州之战中死的,之后便进了育婴堂,如此我带了她在身边,就算别人心里嘀咕,却也没有人能说什么。」 赵景烜看着她,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好一会儿才道:「随你。」 大兴府,武英堂。 赵景烜并没有陪明舒去武英堂。 他既要去京城,便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并没有时间陪个小姑娘去浪费。 自从他送了明舒在他的一个别院里安顿下来之后,便再也没在明舒面前出现过。 陪着明舒去武英堂的是殷嬷嬷。 虽然明舒穿戴不起眼,身上头上半点贵重的首饰也没有,但殷嬷嬷拿了燕王世子的手谕,武英堂的管事还是很恭敬地迎了她们去女堂内堂。 管事姓刘,是个面相端正,较为严肃的中年妇人。 她听说明舒想要在武英堂挑选一个侍女,便直接领了她去了习武堂,一边走一边又将武英堂的规矩说了说,道:「姑娘虽然有世子殿下的手谕,但我们武英堂的姑娘都是将士遗孤,也都是自由身,去哪里都是自愿,如果姑娘挑中了谁,但她却不愿为婢,那就是我们也不能强迫她,还请姑娘见谅。」 第30章 武英堂的孤儿,最后多数都会去军中或进了北疆军暗部,就是为侍女侍卫,那也多是王爷王妃或者世子的侍女侍卫,前程不会差。 哪怕是王府的侧妃想要来要人,没有王爷或世子下令,他们本人不同意,也是强要不得的。 明舒皱了皱眉,她竟不知道还有这一层。 难怪那天她说要来武英堂挑选一个侍女的时候,总觉得赵景烜的神色有些古怪。 却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竟也丝毫不提点自己…… 算了,反正她是得了他的通行手谕才过来的。 只不过,她现在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八岁小姑娘,以青兰的傲气,她能跟自己走吗? 几人说着话就到了习武堂。 习武堂很大,明舒到时就发现习武堂的另一边已经有一拨人在,是一位衣裳华丽的夫人,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穿着粉色锦衣的小姑娘。 那拨人离他们较远,刘管事没说什么,明舒便也只当是没见到。 刘管事引了明舒坐下,就问道:「姑娘,您对侍女有什么要求吗?我们可以先筛选一番,再领过来给您挑选。」 明舒按下先前的思绪,面上神色不露,笑道:「要十四岁,功夫不错,最好能懂些药理的。」 说完就状似随意地解释道,「曾经有大师给我算过命,说文和元年出生的人和我的命格比较相合。」 青兰就是文和元年出生,今年十四岁。 刘管事的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很认真地应下了。 刘管事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有人领来了七个姑娘,禀道:「刘管事,姑娘,这里都是堂中十四岁的姑娘,她们各有所长,有的略通医药,有的功夫不错,有的则是会些算术刺绣,姑娘可以问问她们的话。」 明舒看着她们,眉头不易察觉的微皱了皱。 这七个人中,并没有青兰。 但她按捺住了,道:「我想要功夫不错的,就让她们当中习过武的站出来吧。」 刘管事听言命下,那七人当中就站出来了四个姑娘。 明舒转头就对身后的一个侍卫道,「程师傅,您过去跟他们过几招吧。」 被唤作程师傅的侍卫恭敬地应下。 赵景烜安排在明舒身边的侍卫身手自然不会差,那几个姑娘的功夫虽然也还算不错,但和程师傅相比,却还是相差甚远,不过几招就落败了。 程师傅退回明舒身后,明舒便转头问刘管事,道:「刘管事,你们堂里所有十四岁的姑娘都在这里了吗?我听说武英堂的师傅功夫很好,弟子也多是自幼就习武,可她们几个看样子却是只会些腿脚功夫,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刘管事皱了皱眉,道:「夏姑娘,我们堂十四岁的普通女弟子已经都在这里了。」 「普通弟子?」 明舒道,「那就是还有精英弟子不在这里了?」 刘管事的脸有些板了起了,她沉吟了片刻,道:「姑娘,的确并非所有堂中十四岁的姑娘都在此处,我们堂中还有两位,但她们都是军部的人,是不可能为人侍女的。」 武英堂的精英弟子,将来都要进军部。 明舒抿唇。 她想到了青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那是她进了北疆军暗部之后受训和执行任务时受的伤,有的近乎致命。 如果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青兰,她是一定要带她走的。 她转头看向了殷嬷嬷。 殷嬷嬷便拿出了一个令牌递给了刘管事。 刘管事一看到令牌面色就有些变了。 殷嬷嬷道:「世子殿下有令,夏姑娘要的人,便是他要的人。」 刘管事倒抽一口凉气,面色十分震惊地看了一眼明舒,然后低下头去,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这回刘管事没有再吩咐其他人去做此事,而是跟明舒告罪了一声,亲自下去了。 这期间,明舒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另一边那位夫人面前也有一些武英堂的姑娘,不知道是在选人还是在做什么。 不过就这一眼,她倒是看到那位夫人和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好像都有点眼熟。 她稍愣了一下就转回了头。 她今天主要就是想带青兰走,并不想节外生枝。 明舒没有等候多久,刘管事就带了两个小姑娘过来,一个身材较高,颇有英气,另一个眉目淡淡,长相清秀一些。 明舒一看到她们就松了一口气。 虽然年轻了许多,眉眼稚嫩了些,但明舒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右边那个眉眼淡淡的便是青兰。 刘管事带了她们上前,介绍了两人一个叫「十一」,一个叫「十三」。 十三便是青兰。 明舒只略问了她们几句话,便转头再对程师傅道:「程师傅,你再试试她们的功夫,切磋一下即可,万不可伤人。」 程师傅领命上了前去。 这回程师傅没有像之前那样几招就打退了那几个小姑娘,这一次,他和她们分别过了几十招才停手,以外人看来也根本没分出胜负。 程师傅退了下来,明舒便对着青兰笑了一下,就转头对刘管事道:「刘管事,就这位十三姑娘吧。」 刘管事心中打鼓,十三和十一其实早就入了暗部的名册,这小姑娘就这么要走她,让她实在不踏实。 可是有殷嬷嬷的话和世子令牌在,他也不敢违逆,只想着回头就往上禀报就是了。 刘管事应下,转头正待吩咐十三,这时左侧却突然传来一个娇脆的声音。 「这个姑娘,我要了,徐管事,你把她领过来给我。」 众人吃惊回头,就看到先前在习武堂另一侧的那位夫人和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不远处,正看着他们。 第31章 应该是被这边程师傅和十一,十三比试的动静给吸引过来的。 此时那十一二岁,粉色锦衣的小姑娘正手指着十三,也就是青兰。 她见众人都看向她,便转头手挽了身旁贵夫人的胳膊,娇嗔道,「阿娘,我就要她了,先前那些人的功夫也太差了,怎么能保护我,陪我练习骑射?我看这个丫头的功夫不错,以后就让她做我的侍女,贴身保护我好了。」 明舒看着这小姑娘。 先前扫了一眼,只是觉得她眼熟,此时近看,终于认出她来,这是谁。 这位可不就是夏明珠姨母家的表姐,也就是她的「大伯母」,英国公世子夫人娘家妹妹的嫡亲女儿? 好像姓姚,叫姚淑玉。 后来她嫁给了当时还在太子位置上的先太子为太子良娣。 前世明舒认识她时她已经是已嫁妇人,而此时她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所以明舒才只是觉得眼熟,却一时没有想起来。 而那位夫人她觉得也有些眼熟,那是因为她和英国公世子夫人长得有几分相像,想来应该就是姚淑玉的母亲,英国公世子夫人的妹妹了。 不管是英国公世子夫人,还是现在坐在东宫的那位太子,都是明舒的仇人。 所以她不可能对这母女俩有好感。 此时姚淑玉指着青兰就要,明舒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但她没有出声,她记得刚刚那刘管事还说过,青兰和这十一姑娘她们都是军部的人,是不会为人侍女的。 这事想来他们应该会处理。 明舒在打量姚夫人母女。 姚淑玉的母亲姚夫人也在打量明舒。 身上的衣裳料子还算不错,但也没什么出奇,全身上下除了耳朵上有一对珍珠耳珰,再没别的首饰,而那珍珠耳珰只有米粒大小,一看成色光泽就是不怎么好的。 她的身边只带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一个嬷嬷和两个侍卫,姚夫人立即判断,这应该是哪个没有什么底蕴,底层武官家的女儿。 这种武官,在北疆,简直能一抓一大把。 因为若是真有身份的大家闺秀,就算是再低调,身上也还是会戴些基本的首饰的,而且,一般来说,越是低调,那仅有的几件首饰也会越是价值不菲。 绝对不可能戴一对可能几两银子都不值的珍珠耳珰。 姚夫人放下心来,就对身前招呼她们的徐管事道:「徐管事,那就麻烦你过去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可以的话,就跟那边说一声,领了那小姑娘过来吧。」 那位徐管事眉毛紧皱。 十一和十三她当然认得,刘管事怎么把她们俩给领出来了? 她给姚夫人行了一礼,道:「那请夫人稍候,容老身过去问问。」 徐管事走了过来先给明舒行了一礼,便找了刘管事说话。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她便又折了回去跟姚夫人道:「夫人,抱歉,那名弟子已经是那边那位姑娘的人了。」 徐管事的话一出,姚夫人和姚淑玉的面色就不好看了。 姚夫人的面色先是沉了下去,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姚夫人笑道:「也只是刚挑的吧?好吧,那我们就过去跟那位姑娘说说。」 姚夫人拉了姚淑玉的手走了过来,明舒见她过来,便站起了身,略微颔首以示行礼。 但眼神淡漠,下巴微抬,态度漫不经心又倔傲。 真是没有礼数。 姚夫人心道,不过就是个小丫头,她也不跟她计较,就对明舒宽容地笑了笑,然后微微侧首看了一眼徐管事。 徐管事就对明舒介绍道:「夏姑娘,这位是我们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姚大人的夫人和千金。」 左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地方大员,但北疆是燕王的封地,军政大权都在燕王手中,这辽东布政使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摆设而已。 但摆设也是从二品大员不是? 徐管事跟明舒介绍完姚夫人和姚淑玉的身份,就又对姚夫人道,「夫人,这位是夏姑娘。」 至于到底是哪家的夏姑娘,不仅她不知道,接待明舒的刘管事其实也不知道。 她们只知道这位夏姑娘拿了燕王世子的手谕,牵涉到燕王世子,其他的她们可是什么也没敢问。 姚夫人皱了皱眉,随即释然,心道,低末武将家的女儿,自然没办法自报家门。 姚夫人对着明舒高高在上又「平易近人」地笑道:「夏姑娘,这丫头可是夏姑娘挑中的?」 明舒点头,简洁道:「是,她是我的人。」 姚夫人就笑道:「夏姑娘,小女很喜欢这个丫头,不知夏姑娘能否割爱,将她让给我们家淑玉,夏姑娘可以再看看其他人,例如那位姑娘……」 她扫了一眼十一,笑道,「我看那位姑娘的身手也很不错。」 又道,「姑娘若是肯相让,我们定当重金酬谢。」 明舒心中恼怒,她看着她那副和英国公世子夫人酷似的长相,那两道重重的法令纹,装作慈眉善目实际内里怕是烂透了的样子就一点也不想跟她周旋。 她直截了当道:「不,抱歉这位夫人,她是我的人,我不会,也不可能相让。」 就在姚夫人面上的笑容猛地僵住,看向她的目光惊愕又不可置信之时,明舒已经不再理会她,转头就对刘管事道:「刘管事,请问现在我就可以带走她了吗?还是有什么手续需要办的?」 刘管事当真想不到这小姑娘脾气竟然这么强硬。 是年少无知,还是有恃无恐啊? 可是他看她沉静的眸子,可不像是娇纵年少无知的。 再想到那嬷嬷说的「世子殿下有令,夏姑娘要的人,便是他要的人」,心头就又是一凛,神情倒是愈发恭敬了些,躬身道:「姑娘倒是不用什么手续,只是十三可能需要收拾一下行礼,姑娘跟十三交代一声,让她明日去姑娘府上即可。」 第32章 明舒谢过刘管事,转头正待和青兰说话。 那边姚夫人和姚淑玉对她们旁若无人地对话已经十分恼怒。 姚淑玉差点跳起来,姚夫人一把扯住了她,转头对她身后的嬷嬷微微点了点头。 那嬷嬷得了姚夫人的指示,就跨前一步,冲明舒厉声呵斥道:「放肆!我们夫人还在问你话呢,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般缺乏礼数,没有教养?」 明舒脚步一顿,大怒。 转头就看向了殷嬷嬷,眼神严厉。 难不成她被一个恶奴给羞辱了,还要亲自上前去教训? 这也是定要培养自己得用的人的原因了,有些时候,是需要下人动手的。 殷嬷嬷皱了皱眉。 但她还是上前,伸手「啪」一巴掌打在了那姚夫人的嬷嬷脸上,斥道:「哪里来的恶奴,竟敢对我们姑娘如此不敬,你不过是一个仆妇,竟敢辱骂官家女,真是有辱主家风范。」 那嬷嬷被打一时呆住。 而此时明舒身后的两名侍卫已经刷一下拔出刀来。 姚夫人身后的护卫见状,自然也只能无奈地拔出刀来。 虽然他们刚刚都见识过明舒侍卫的身手,他们根本就不够人几招打的,但收人俸禄,做做样子还是要的。 姚夫人已经气得面色铁青。 姚淑玉尖叫道:「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玉儿!」 姚夫人沉声喝道。 闹成这样,她也不想再跟明舒对话。 对方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身边的奴仆也都些武夫家仆,没什么见识的,她跟她们对话,实在有辱自己的身份……关键是,她也看出对方那侍卫应该是有些功夫,又鲁莽不知畏惧,自己或者女儿若是被打了,就算事后把对方活剐了,又能怎么样?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传出去,不仅是自己的面子会丢个一干二净,就是她丈夫也会失了脸面。 她喝住了女儿,再喝退了自己的嬷嬷,看也不再看明舒,只扫了一眼青兰,就冲着刘管事道:「这位管事,我看这丫头,是叫十三是吧?我看她也是刚刚被领上来的,想来说什么被挑走也就是口头之言,作不得数。这丫头我们左布政使府要了,你明日就将她送到我们府上去吧。」 说完她就拉了自己女儿的手,又替她理了理衣裳,道:「玉儿,我们出来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这些小事不值得你发脾气动火,你要始终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要跟些上不得台面的粗蛮东西争执,那些东西,给你提鞋都不配,哪里值得你多看一眼。」 刘管事:…… 姚夫人「吩咐」了刘管事,又跟自己女儿姚淑玉意有所指地说了几句话,待姚淑玉应下后就拉了她转身欲离开。 刘管事当然不能就这么让她离开。 她咳了一声,道:「夫人,十三已经是这位夏姑娘的人,我们无权再将她送到你们府上的。」 原本他还想让这位姚夫人和夏姑娘自己私下处理这事。 可是看这姚夫人的品性,再看这夏姑娘的脾气,由着她们自己解决,怕是真的得打起来。 闹大了,这里是武英堂,自己怕是要受重罚了。 她不敢再和稀泥,正了正神色,对姚夫人道,「而且夫人,十三是我们北疆军部的人,就算夏姑娘没有要走她,她也不可能跟夫人走,也更不可能做贵府千金的侍女的。」 姚夫人一怔。 然后身上的血就一下子全往脸上冲,烧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胸膛也气得一上一下起伏。 姚淑玉尖叫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能跟我们走,不能做我的侍女,却能做这个低贱……她的侍女?你们武英堂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刘管事垂首,道:「那是军部的命令。」 世子殿下的命令,就是北疆军军部仅次于王爷的命令,他这么说并没有错。 姚淑玉还要说什么,姚夫人却是猛地扯住了女儿。 话已至此,她们再继续纠缠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她身份再高,此时此刻在别人的地盘上也占不到便宜。 回头再跟这些混账东西算账也不迟。 她记得她丈夫说过,北疆民风未开化,武人粗鄙,又是燕王的藩地,对他们这些朝廷派过来的文官不过是面上敷衍,让她和那些武将夫人们相处之时不必太过争锋,看不上眼的远着就好。 她一直记得这些,所以甚少跟本地的武将夫人有什么来往。 但却也万万没想到这里的人能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一个小小的孤儿院的管事竟然敢帮着一个不知品阶的小小武将家的女儿,借着军部的名头打她的脸! 姚夫人咬牙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走」,便扯着还不甘心的姚淑玉,带着一众家仆侍卫离开了。 姚夫人明显是带着一腔怨愤离开。 刘管事和徐管事也只是站在原地低了个头,表达了相送的意思。 明舒看着姚夫人拖了姚淑玉离开,那姚淑玉还不甘心,回头看了她一眼,明显就是「你等着」的意思。 明舒冷笑一声。 她想的是,下次如果她敢站在她面前瞪眼,她一定会跟她说,再敢这么看她,她就把她的眼睛给挖了。 不过人都走了,明舒也觉得神清气爽了。 她让殷嬷嬷给十三,也就是青兰留了个地址,便也告辞离去了。 出了门上了马车,殷嬷嬷拨了拨马车窗帘,放下后就对明舒道:「有人跟踪我们的马车。」 还能是谁? 第33章 明舒一点不奇怪。 以姚夫人那副德行,她从武英堂管事那里问不到自己的信息,不派人跟踪才怪。 明舒冷哼一声,道:「应该就是姚家那家人,没什么大不了的,爱跟不跟。不过嬷嬷,您还识得跟踪之术?」 殷嬷嬷皱了皱眉。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好像戾气太重了些,脾气也太大了些。 她是世子指派了到她身边的。 世子原本应该是以为她流落乡野,不识勋贵世家的规矩礼节,怕她直接回京城会被人轻看慢待,所以才特意指定了自己到她身边指点教导她。 可是她到了她身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教。 也不是无处可教,最开始的一些举止礼仪,她会问她,但只要她示范一遍,她便已经做得十分标准,好像天生就会似的。 哪怕不标准,也是十分优雅好看的,让人都说不出个不好来。 对,她的气质仪态好像天生似的,十分优美,一举手一抬足,微微侧首,微抬下巴,那些举止细节她看得分明,哪怕是从小受训的大家闺秀,也不及她分毫。 她或许会做错什么,但哪怕是做错,也仍是优美矜贵的。 然后是她的心性,主意定,意志坚,心性稳。 根本容不得旁人去添上两笔。 殷嬷嬷也觉得自己可能未必认同她,但她看出来,这孩子的心性怕是根本不会受人影响。 她真是不明白,在孟家那样的环境长到现在,面对这么多的变故,面对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显贵官家,她这么小的年纪,为何还能神色丝毫不动。 这份强大的骄傲和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明明是个孩子,她一面欣赏她,一面却又觉得有心无力。 殷嬷嬷心里叹息了声,道:「倒不是老奴识得什么跟踪之术,而是那跟踪之人太过明目张胆,先前我们上马车之前,老奴就发现有人在后面鬼鬼祟祟地看着我们这边,所以自上了马车之后,老奴就一直注意着后面,果然就见到那人在我们马车后面一直跟着。」 明舒眼中的嘲色一闪而过,道:「嬷嬷不用担心,就算被她们发现我们的住处也没关系。想来我们那院子应该也只是世子殿下的一个普通院子,他们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 她突然笑了一下,道,「嬷嬷担心的话,就让全叔兜个圈,去北城的外城区兜一圈再回去吧。」 北城的外城区,那是低品阶武将聚集的地方。 那姚夫人母女高高在上,看她时那居高临下,轻蔑的眼神她可没忽略,既然如此,就索性再误导一下她们好了。 殷嬷嬷点头,拉了车帘就对外吩咐了一声。 重新放下了帘子,她再转头对明舒道:「姑娘,小心些还是必要的。」 「你可知道,刚刚那位夫人不仅是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的夫人,还是是英国公世子夫人,你的大伯母的嫡亲妹妹,她们姐妹关系亲厚,且听说那姚姑娘也深得英国公世子夫人的喜爱,和英国公府几位公子姑娘关系也很亲密。」 「姑娘今日之举怕是已经得罪狠了她,如果她知道了姑娘的身份,先写了信去英国公府,岂不是你还尚未回国公府,就先已经先得罪了你大伯母,英国公府的当家主母?等有什么谣言传出去,对姑娘今后在国公府的处境和将来的前程定是大为不利。」 也是知道这孩子心性坚定,不会因这样的话恐惧害怕,反是棱角太盛,需要磨一磨,她这才直白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明舒没出声。 殷嬷嬷就续道,「其实姑娘刚刚完全可以婉转一些,听到她要人,就直接把这件事情交给武英堂的管事处理,而不是和她直面冲突。」 在殷嬷嬷看来,如果武英堂的管事直接跟她们说,那十三姑娘是军部的人,不可能跟她们走,那明舒和姚家的这场冲突也就可以避免了。 明舒心里轻哼了下。 她对英国公府,对英国公世子夫人还有夏明珠,对太子的厌恶和痛恨实在太过尖深,所以一见到姚夫人和姚淑玉,根本就没有办法对她们客气的起来。 对着那样一大一小的两张脸,她就是不愿婉转,她们还张口就趾高气扬地想要她的青兰,她没直接拿鞭子抽她们脸上已经算是她克制了。 其实,她根本就不怕她们认出她的身份。 她也根本不怕她们早早把这事告诉英国公府,在他们面前诋毁她。 因为,这一世,就算她回京,进长公主府,她也没打算和那些人和平共处。 表面和平,然后等他们在自己背后咬自己一口吗? 那还不如先发制人! 但这些她自不会跟殷嬷嬷说。 她只垂了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嬷嬷教训的是,下次我会注意的。」 自从重生回来,或许是因为忙于处理当前的事,也或许是因为重生到了幼时,应对的事情也是早就已经有些遥远的孟家之事,这些时日明舒睡觉倒是还算安稳,但这日明舒再见到青兰,再见到姚夫人和姚淑玉那一大一小的脸,那两张脸不停地和英国公世子夫人还有夏明珠那对母女俩的脸重回,白日里也就罢了,但这晚她却发了好几次的噩梦,醒来时满头满脸的大汗。 她梦到了自己临死时的情形。 梦到自己毒发,全身犹如被万针穿骨,万蚁噬心,梦到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还是挂着那么一副招牌的慈和笑容,跟她慈爱道:「侧妃娘娘,您安心的去吧。摄政王,燕王殿下他那么宠爱娘娘你,等娘娘去后,他定会将那几家想要将女儿嫁给他的人家一个一个屠戮殆尽,为娘娘你报仇的。」 她瞪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去摸那把她一向不离身的匕首,可是她痛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手上也没有半点力气。 第34章 崔氏见她如此,低声叹息了一下,道,「你是想说你死在这里,我们英国公府也脱不了嫌疑,他也不会放过我们吗?你这傻孩子,就算我们想害你,又怎会在你娘的亡灵前害你?你是我们夏家的女儿,燕王殿下宠爱你,对我们只有好处,又怎么会害你?」 「你去吧,明珠是你娘亲一手抚养长大的,她生前最是宠爱她,将所有她能给的,原本属于你的一切都给了她,她的疼爱,她的嫁妆和珠宝首饰,还有公主之女的县主之位,你娘亲统统都给了明珠,她甚至还想让明珠嫁给太子,坐上女人最尊贵的那个位置,可惜当年太子已经有了太子妃,让她十分遗憾。」 「现在好了,等你去了,燕王殿下她爱屋及乌,必会肯娶了明珠,也就圆了你娘亲当年想把明珠嫁给太子,将来坐上那个位置的愿望。而燕王殿下他又没有别的女人,时日久了,必会把对你的感情也全都转移到明珠身上,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都双手捧上,送给明珠,把她放在心坎里疼,就跟你娘亲一样。」 「你生来,就是做我们明珠的踏脚石的,你的血肉,就是用来养她的珍贵的。」 「啊!」 明舒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心跳得像是要蹦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息。 明明已经醒过来,但那种因为毒发,那种万针穿骨,万蚁噬心的痛好像还游移在自己全身的骨血之中,久久不散,让她的手都忍不住地颤抖。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香草冲了进来,扶着她焦急地唤道。 殷嬷嬷听到了动静也走了进来,见明舒这样应该是被梦魇魇住了,忙命了小丫鬟熬了一些养神汤过来给明舒喝下,再命香草服侍了明舒睡下之后,就拿了帕子慢慢替她抹汗。 此时她见小姑娘面色发白,眼神抽离,头发湿湿的黏在鬓角,白日里还觉得她戾气太重,脾气太大,此时却看她大汗淋漓,无所依的样子只觉得分外可怜。 心道,再稳重再有主意也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想必是被孟家人要把她卖到窑子里的事吓狠了,才会变得那般大脾气,轻易不让人惹,明明是个千金大小姐,却要遭遇这些。 她心里忍不住就又添上了几分怜意。 明舒醒来后,脑子里全是前世那些事情,翻来覆去的在自己脑子里重现,后半夜都再未睡过。 翌日一早明舒用过了早膳,就命香草准备了纸笔画架,她去了外面院子里作画。 香草心里嘀咕,这天寒地冻的,跑到外面作什么画啊? 可是嘀咕归嘀咕,劝不住,她就还是只能去认认真真地准备了。 她准备了袄子,裘衣,手炉,还让外面的小丫鬟熬了姜汤,一丝不苟的像是她们要出去郊游。 明舒没阻止她,只笑吟吟地看着她准备。 跟着她才没多少日子,前世那个香草已经慢慢回来了。 香草回来了,她的嗓子没坏,还好好的。 青兰也回来了,身上没有那么多深可见骨的伤痕,都好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她就是想出去吹吹风,好像只有外面冰雪的凉意才能镇住她身上那种隐隐约约的毒发似的痛。 明舒的画技很好,但这个时候她还不想露出来,只是在画纸上信手涂鸦。 反正就是一些雪景和枯树而已。 她站在画架前画了一会儿,就有人禀告说武英堂的十三姑娘过来了。 明舒想起那刘管事说过,今日十三处理了武英堂那边的事,就会过来她这边报到,只是没想到会过来的这么早。 她忙命人将她翎到了院子里来。 没有让她等着,而是停了笔握着手炉就开始问她话。 说了几句之后,明舒就问起她以前在家中的名字,十三道:「回禀姑娘,属下原名青兰,青色的青,兰草的兰。」 明舒就笑道:「那以后你便还是叫回青兰吧。」 两人正在说着话,明舒就听到了身后一阵沙沙的声音传来。 是靴子踏在雪地上的声音。 她回头,就看到了正由远及近向着她走过来的赵景烜。 明舒待他走近站定之后就上前给他行了一礼,道:「臣女见过世子殿下。」 赵景烜没理会她的装模作样,他的目光在青兰身上扫了一眼,最后再落到明舒的画纸上,嘴角抽了抽,收回目光,道:「就是为了这个侍女,你不惜得罪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的夫人和千金?」 明舒抿了抿嘴,脑中闪过那姚夫人母女的嘴脸,然后接着又是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和夏明珠的那两张脸。 因为想到那些,身上竟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她想,也不知道她死后,他是不是真的娶了那夏明珠,对她百般「宠爱」。 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作呕。 可是她亲娘在她失踪之后,的的确确就像是崔氏所说,对夏明珠百般宠爱,把能给的都给了她的。 人的心总要有一个安放之处。 想到这些,她心里莫名其妙就有了一些不舒坦,愤愤道:「我可没有做错,我只是没有让着她们,让她们抢我的人而已,殿下难道觉得我就该让着她们吗?那姚淑玉不过是英国公府的表姑娘,就能要我的侍女,那等我回了京城,遇到英国公府的姑娘,是不是什么都得让着,她们想要,我就得连我的亲娘,我的夫婿,都得让给她们?恐怕就算我肯让她们也还不会放心,最好我死了才能让她们彻底放心。」 明舒说到这里猛地住了嘴。 她在说什么呀?她怎么头脑一热脱口而出就说出了这种话?而且,说亲娘什么的也就罢了,说什么夫婿…… 她感觉到他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像是要烧起来,又像是要刺穿自己,简直如芒在背。 第35章 她咬着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且心情还有些起伏,索性就低了头看着地上的积雪不出声。 「你们先下去吧。」 静寂之中,她听到他声音清冷道。 「是,属下/奴婢领命。」 香草和青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明舒没有抬头,却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然后就看到了他的黑色靴子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没出声,她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只能喃喃道:「我,我不喜欢别人抢我的东西,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她们已经拿走了我的一切,可是为什么后来我那么小心翼翼,想要守护的东西,她们还是想要拿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可是说到这里眼眶却开始发酸,有泪滴了下来。 他知道她在哭。 可是他还从来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更别提是个小姑娘。 他听到了她说她的亲娘,她的夫婿,他觉得她定然是梦到了她的夫婿,他没有因为她只是个小丫头,竟然说什么夫婿而觉得好笑,他直接的反应是,她的夫婿是谁? 他脑子里闪过的是梦中长大的她被别的男人抱在怀中,这让他心里有一种很古怪的滋味。 他想问她她梦里的夫婿是谁,可是他也知道这种时候他不该问这种话,而且就算他问了她也不会答。 他递给了她一张帕子,道:「我听说你昨晚被噩梦惊醒了几次,后半夜就再也没睡过,是做了什么关于英国公府的梦吗?」 明舒忍住了还有些破碎的心情。 她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脸,转身坐到了一边已经铺上了皮毛软垫的石凳上。 直接站在他的面前,让她觉得压力有些大,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 她看了看亭子外的雪景,刚刚有些失控的情绪才慢慢冷静下来。 果然睡不够是要出问题的。 她心道。 她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只是略微蹙了眉,沉了脸看着她。 那样子倒不是觉得她是个神经病,也没有不耐烦和厌恶的表情,心里才稍微定了下来。 她道:「你想让我告诉你吗?你不会觉得我总是做这些阴暗古怪的梦,是有问题的吗?我怕跟人说了,别人会把我当成妖孽烧死,或者让什么高僧收了我。」 赵景烜当然不会当她是妖孽。 也不会觉得她有问题。 因为他自己这两年就反反复复地梦到她。 只不过他的梦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反反复复的她,年幼时的她,长大后的她。 所以,她会梦到什么,有什么奇怪的? 甚至因为她的梦,让他有种奇怪的,甚至不愿承认的心安。 他当然不愿自己梦中一个人,可在那个人心里,他一点痕迹也没有。 他道:「除了我之外,不要再跟其他人说这些事。你说过,你梦到过护卫托付你给周家的事情,梦到过孟家人想将你卖去花楼,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或者之后的确要发生的事情,所以不管梦到什么,不管将来会不会发生,都应该做好准备。」 他再问她,「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明舒看着他。 她没有见过她的生母,前世福安长公主是在文和十六年的春天,也就是一年半后,在她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她对回京其实心里根本没有底,如果她不做好准备,她的生母过世,她就会落入英国公府那些人的手中。 可是她却必须回去。 不管是为了前世她从没见过的生母,还是为了报仇。 所以,这就是这一世就算她并不想再嫁给赵景烜,但还是选择跟他合作,愿意替他做事的原因。 她需要更多自保的力量。 而且潜意识里她大概还是有一些小心思,想不断告诉他,英国公世子夫人和夏明珠的真面目,不管将来他娶谁,都不要娶夏明珠的意思。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前世她死后,他到底有没有娶夏明珠好像已经成了她心底的一根刺。 她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总是梦到英国公世子夫人想要杀我,说只要我不出现,我母亲所有的一切,都会是夏明珠的,我母亲的一切,还有公主之女的县主之位,都会是夏明珠的。她还想要……」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转头去看赵景烜。 赵景烜的脸色越发地沉了下来。 京中的事情他非常清楚。 他刚刚才得到密报说福安长公主半个月前已经过继了英国公世子的幼女夏明珠为继女,并且已经在商议上折子为其请封县主之位的事。 想来等他们的信去到京城,那折子怕是早就递上去了。 这些事情都是刚刚才发生不久的事情,根本还没有传到北疆来,更不可能有人跟她说。 那就是她梦到的都是真的。 英国公府有人要对她不利,英国公世子夫人想要杀她的事情也就很可能是真的。 依大周祖制,公主虽然可以为自己的女儿请封县主之位,但却只能为一女请封。 若是她回去长公主府之时,那夏明珠已经册封。 那她回去之后的地位,必然会十分尴尬。 他的手搭在了她的画纸上,慢慢地摩挲了下,听着那「沙沙」声,道:「你放心,我既然送你回去,就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分毫,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不过就是个县主位,他还看不上眼。 但他也不愿让她受委屈。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从最初只是想着「送了她回京事情就了了」,到现在「我既然送你回去,就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分毫」,他好像已经管得太多了些。 第36章 他顿了顿,又道,「今天下午我带你去见我的母妃。」 且说回姚府的姚夫人崔氏和姚淑玉。 回到姚府的姚夫人阴沉着脸,觉得简直就是受了奇耻大辱。 姚淑玉也怒气冲冲道:「阿娘,她们也太不将阿爹,不将我们布政使司放在眼里了,连个孤儿院都能欺到我们头上来。阿娘,这件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还有那个丫头,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那般狂妄,如果是在京城,我早就命人掌了她的嘴了,这北疆,真是一点点规矩都没有!」 她已经十二岁,虽然娇纵了些,但有些事情却也已经明白了。 姚夫人黑着脸,好一会儿才道:「玉儿别急。这件事情阿娘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我们初来乍到,这件事情还是要跟你爹爹商议过后再说……至于那小丫头,阿娘已经命人跟踪她,待得了她的身份再让你阿爹惩治他们也不迟。」 半个时辰后。 一个嬷嬷进了姚夫人的房间,禀告道:「夫人,刚刚阿旺来报说那几人的马车是去了北城的外城区,但那地方巷子窄小杂乱,他跟了几条街后就跟丢了,但那丫头是住在那片地方应该是没错了。」 阿旺就是姚夫人派去跟踪明舒的小厮。 「北城外城区,那地方有什么玄机吗?」姚淑玉问道。 嬷嬷陪笑道:「唉,我的姑娘,您身份尊贵所以有所不知,这北城的外城区啊,那多是些粗鄙,家里又没什么底蕴的低阶武将的家眷杂居的地方,总之就是些出身底层,靠着些军功升了一点品阶,但家里却没钱,拿着军饷或赏银才能在那种地方买个或租个宅子的人家。姑娘您看那丫头,若是家里有钱,全身上下也不能就那么一副耳珰,那东西就是咱们家大丫鬟都会嫌弃不会戴。」 姚淑玉听她这话就笑了出来,然后轻蔑地哼了一声。 她道:「阿娘,这事要怎么办?可惜阿旺把人跟丢了,不然打听出那是谁家,定要好好惩治一番。」 姚夫人听了嬷嬷的回报,心也慢慢定下来。 她伸手取了桌上的茶,眼中满是厉色,声音却慢慢道:「玉儿别急,她不是从武英堂要了个十四岁,名叫十三的丫头吗?等后日阿娘带你去燕王府见王妃娘娘,就跟她讨个恩典,让她把那个十三赏给你好了。」 燕王妃也是出身京城,和她娘家还沾着些亲,勉强算得上是远房表姐。 燕王妃远离故里几十年,见到姚夫人也很是高兴,对姚淑玉更是亲切,颇让姚夫人生出些错觉,如果不是年龄不符,燕王妃说不定就有想要把她女儿定为燕王世子妃的心思。 而姚夫人也未尝没有这个心思,她见北疆世家女子都是骑射上佳,燕王妃语气之中也有让姚淑玉学些骑射的意思,见姚淑玉身边的侍女柔柔弱弱,还建议她去武英堂帮姚淑玉选个伴读。 这才有了她带姚淑玉去武英堂的事。 谁知道就遇上了那么个糟心事。 她们到这北疆时间尚浅,总是明里暗里被那些武将家的夫人轻视,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不爽快。 若是武英堂的这事传出去,她怕是更要被那些粗鄙的武将夫人们踩在脚底下嘲了。 而且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是地方最高级别的文官,如果她们被个小小武官这般欺辱,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丈夫的威信。 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相信燕王妃定会替她做主的。 如果燕王妃也置之不理,那丈夫就将这北疆乌烟瘴气,藐视皇权的风气,地方微末武将都敢踩到朝廷地方大员的脸上作威作福的事参到陛下面前,就不是小事情了。 两日后,燕王府。 姚夫人带着女儿姚淑玉陪着燕王妃说了一会儿话,终于说到去武英堂挑选侍女一事。 姚夫人道:「娘娘,说到此事,臣妇还有一事想要求娘娘做主。」 燕王妃看向她,那姚夫人便续道,「那日臣妇得了娘娘的话,就带了淑玉去了武英堂,想着给淑玉挑选一个功夫不错的学生陪她练练骑射。娘娘说的极是,那里的姑娘果然不错,淑玉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名叫十三的丫头。只是淑玉跟那武英堂要那学生的时候,却被武英堂的人拒绝了,说那姑娘是军部的人。」 燕王妃握着茶杯的手就是一顿。 武英堂的规矩她当然知道。 只是军部的人,既是军部的人又怎么会把人叫出来给人看,看了却又不给人选? 她扫了姚夫人一眼,在这北疆,上下都会轻视慢待甚至为难京城来的官员她是知道的,所以,崔氏这是来告状的? 她笑道:「军部的人,那淑玉是如何看中那丫头的?是她们正在习武堂习武,被你们正巧碰上了?」 姚夫人道:「的确是正巧碰上的,但却并非是在她们习武之时,而是武英堂的管事领了那学生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挑选,我们正好看到的。」 姚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一直在看燕王妃的眼色,见她听见这话皱了眉,心里便定了下来,续道,「那名叫十三的学生功夫当真是不错,淑玉一看就喜欢了,就问管事说能不能就要那个学生。」 「臣妇见淑玉实在喜欢那丫头,话也已经说出了口,想着那小姑娘也是才开始挑,还尚未定下要谁,就上前自报了家门,婉言和那小姑娘商量,问她淑玉可不可以挑那学生。」 「不曾想那小姑娘听见了,就非常生气,说那十四姑娘是她的人。」 「臣妇的嬷嬷见这小姑娘无礼,就说她说话行事如何这般无礼缺乏教养,谁知那小姑娘听言当即就命她的嬷嬷上前掌掴了我的嬷嬷。」 「臣妇当即便也有些生气了,但也不会跟个小丫头计较,便跟那管事说,人也还尚未定下,就让她把十四姑娘送到我们府上,谁知那管事就回复我说,那十四姑娘是军部的人,是不可能跟我们走,更不可能做淑玉的侍女的。」 第37章 「娘娘,臣妇初来北疆,有些地方也不知道深浅,武英堂想要拒绝臣妇就拒绝臣妇,可她偏偏要说那十三是军部的人,不可能为人侍女,但为何就能做那低阶武将家七八岁孩童的侍女?」 说到这里她也红了眼。 这事她如果不能从燕王妃这里讨回公道,以后就要沦为这北疆的笑柄了。 燕王妃听得也有点目瞪口呆。 武英堂的规矩她很清楚,若真是精英堂的弟子,军部的人,除了王爷和她儿子燕王世子的手谕,是没人能带走的,更遑论是做侍女? 那那小姑娘能带走军部的人,要么就是武英堂的人在糊弄崔氏,要么就是那小姑娘手上有王爷或者她儿子的手谕…… 可这般大胆直接,敢直怼从二品大员的夫人,还让嬷嬷掌掴崔氏的嬷嬷,低阶武将家的七八岁姑娘? 谁家低阶武将家的姑娘这般蛮横大胆? 她道:「低阶武将家七八岁的孩童?你可知那是谁?」 姚夫人听燕王妃问起这个就道:「那武英堂的人并不肯告知臣妇那小姑娘的身份,但她是住在北城的外城区,臣妇看她穿戴寒酸,行为举止粗蛮无礼,缺乏教养至极,还有她带的下人也都是会些功夫的,臣妇便猜测她应该是哪个低阶武将家的姑娘。」 燕王妃默了一会儿,转头就对她身后的嬷嬷道:「你派人去武英堂问问情况,还有打听一下那个小姑娘的身份,如果这事是真的,就让武英堂的人带着那小姑娘过来见我。」 这事可大可小,这些皇帝派过来的文官,虽没有实权,但最擅言辞,又最注重脸面,这事情处理的不好,他们暗中去皇帝那里参上一本,说北疆的地方武将藐视皇权,联合起来欺辱皇帝派过来的地方大员,虽然虱子多了不痒,但皇帝本就猜忌燕王府,这种参奏多了总是影响不好。 若再波及武英堂,让皇帝生了心思把手伸到那里…… 燕王妃觉得有些不悦,这都叫什么事。 嬷嬷应下刚准备退下去办,这时外面却有一个侍女走了进来,行礼禀告道:「启禀娘娘,夏姑娘过来了,就在外面侯着呢。」 姚夫人听燕王妃沉着脸让人去查武英堂之事,心里正是一喜,可突然听到「夏姑娘」,心里莫名其妙就咯噔了一声。 燕王妃却没注意到姚夫人的变色,听说夏姑娘过来,面色就缓了过来,笑道:「是明舒过来了啊,快宣她进来,外面冷,别让她冻着了。」 昨天赵景烜就已经领着明舒见了她。 她和福安长公主有旧,当年淑太妃又养了景烜,对他多有庇护,因此燕王妃十分喜欢明舒,还想让她住到王府来,只是赵景烜嫌弃王府人多麻烦这才算了。 侍女领命下去,不多时便领了明舒进来,她身后还跟着殷嬷嬷和香草两人。 明舒进到殿中便先给燕王妃行了一礼,道:「臣女给王妃娘娘请安。」 燕王妃向她招手,一边就笑道:「快不必这么多礼,过来我这里坐。」 等明舒走上了前来,她拉了明舒的手,发现明舒的手冰凉,小小的鼻尖又是冻得发红,虽然晶莹剔透,煞是可爱,但也十分惹人心怜,就笑道,「你就听信了烜儿的话,不肯住进王府,这天寒地冻的,这样每天跑来跑去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好?」 明舒忙道「并不怎么冷」,两人说了一小会儿话燕王妃这才拉了明舒的手给她介绍姚夫人,道:「明舒,今日给你介绍个人认识。这位是我们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姚大人家的夫人和她家的千金。说起来和你也是亲戚,这位夫人便是你大伯母英国公世子夫人的嫡亲妹妹……」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发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再看姚夫人和姚淑玉两人,就发现这两人的面色也都十分不对,不由得就停下了话。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姚夫人和姚淑玉,再看自己拉着的明舒。 明舒从她手中挣开了手,退了一步,认真给她行了一礼,道:「王妃娘娘,臣女昨日便已经见过姚夫人和姚姑娘了。臣女唐突,刚刚在殿外候着的时候隐约听到这位夫人说话,臣女应该就是这位夫人口中‘穿戴寒酸,行为举止粗蛮无礼,缺乏教养至极,低阶武将家的姑娘’。」 燕王妃:…… 姚夫人的脸色涨得赤红,又是吃惊又是不敢置信。 她瞪着明舒,因为太过吃惊就连刚刚燕王妃说「是你大伯母」也忽略了,脑子里只转着「她到底是谁?燕王妃为何对她这般亲热?」 姚淑玉更是瞪大了眼,手指着明舒,道:「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燕王妃心思灵敏,看这情况再想到之前姚夫人母女的告状,不过稍微咂摸了一下就大概知道了事情是怎么回事。 原来姚夫人口中「低阶武将家的姑娘」竟是明舒。 她就说嘛,谁家武将家的姑娘能跑去武英堂要隶属军部的精英弟子了? 至于明舒,那自然是她那好儿子做的事情了…… 她那儿子,他自己怕是没发现,但她却发现了,他简直是把明舒当个什么在护着,生怕她受丁点委屈。 儿子五岁就被送去了京城,十五岁才回来,那种环境长大,变得心思深,性子冷,相处的时候就是她这个亲娘有时候都觉得寒气四溢。她对他心存愧疚,想给他什么,可他却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喜欢。 所以这回好不容易儿子求上门来,她自然格外用心些。 而明舒,前世她先是赵景烜的妾侍,后是他的侧妃,而赵景烜军务繁忙,对女-色淡漠,由始至终,也只有她一个女人。 外人都说她狐媚惑主,就是赵景烜的很多部下和臣属都对他只「专宠」她一个很不满。 可是燕王妃却没有。 她一直对她很好,没有因为她出身艺坊而鄙薄她,没有因为赵景烜「专宠」她而打压她,这让她在他的后院除了要应对他的「宠爱」之外,日子要好过了许多。 第38章 所以她很感激他。 前世明舒见到燕王妃的时候燕王妃的身体已经不怎么好。 现在她再见到她,见到她笑吟吟地,看自己的目光温和又慈爱,身体健康笑容温暖。 这让明舒很高兴。 明舒眼中的亲近和感情燕王妃自然看见了。 亲近却又不腻,更不是为了讨好她而装出来的那种亲近。 好像两人熟识很久,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眼神和笑容,那种信赖就自然地流了出来。 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你,还是很难让人拒绝的。 因此燕王妃除了爱屋及乌,又对明舒格外喜欢了些。 而且,她发现这孩子实在是个妙人。 今儿个这事既然是落在了明舒身上,那她就不仅能让这姚左布政使和崔氏参不了他们北疆,还能让他们不仅是在北疆,就是在京城都颜面扫地,吃不了兜着走。 燕王妃心里这般想着,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反而是「吃惊」地问明舒道:「舒儿,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连称呼都从「明舒」变成「舒儿」了。 她皱了眉,道,「什么叫‘穿戴寒酸,行为举止粗蛮无礼,缺乏教养,低阶武将家的姑娘’?自从接你回来之后都是我亲自教养你的,你身边的嬷嬷也是当年先太后赐给本王妃的宫廷教养嬷嬷,谁人敢说你‘行为举止粗蛮无礼,缺乏教养至极’,这是在质疑本王妃的教养,还是在质疑先太后娘娘的教养?」 姚夫人听得燕王妃这么一席话简直是惊得一头的冷汗,忙拉了姚淑玉跪倒在地,满心的惊疑不定。 这,这姑娘竟然是燕王妃娘娘教养的? 可她为何还穿成那样,还住在了北城的外城区? 姚夫人跪下,燕王妃却还是不理会她们。 她说完这些,话音却是又一转,对明舒道:「舒儿,这武英堂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行事也太过鲁莽没有章程了,回头姨母定要召了她们训斥她们。」 明舒忙道:「娘娘,此事并不关武英堂之事,还请娘娘勿责怪她们。武英堂并没有说错,十三姐姐的确是精英堂弟子,只是她不仅是武英堂的学生,还是臣女父亲的部将之女。臣女感怀身世,知道当年青州之战父亲的很多部将也都于青州之战中战亡,便想着他们若是有遗孤便很有可能被武英堂收留,所以臣女就特意去了武英堂查问,果然就让臣女找到了十三姐姐。」 「十三姐姐的父亲是臣女父亲的副将,也是正四品的武将军衔,所以武英堂说十三姐姐不可能跟这位夫人走,更不可能为这位姑娘的侍女,并无丝毫错处。十三姐姐本也是官家女,父亲还是为保卫我们大周的边疆战亡,她怎么可能为人奴婢?」 姚夫人先还是惊惶,听到后面却是被气得面色发白。 她道:「你,你简直一派胡言!」 她对燕王妃道,「娘娘,请娘娘明察,臣妇过去之时,的确听到说这位姑娘是在挑选侍女,后来更是口口声声说那十三姑娘是她的人,臣妇这才误会,想要那十三姑娘做玉儿侍女的。」 她这时候急着辩白,这话和她前面说的话有矛盾都顾不上了。 明舒听她这般说却是一挑眉。 她微抬了下巴,冷冷道:「做不做侍女的,那也是我和十三之间的事,关这位夫人什么事?难道十三如果不是官家女,不是武英堂精英堂的弟子,只是我的侍女,那么就因为我是粗鄙的武将之女,这位夫人你就能仗着自己的丈夫位高权重,强抢我的侍女了吗?这种事情说破天去,我也不会相让,我就不信夫人你的丈夫就能一手遮天到这种地步了!」 「你!」 姚夫人听了明舒的一席话简直气得吐血。 她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这般训斥了,还给强按上了这般大的罪名! 姚淑玉在一旁也是又气又急。 她虽年纪小又娇纵却也已经有了满肚子的心眼,这时候她阿娘不好自辩,下人更不能随便插话,如果由着这死丫头说下去,她阿娘就要被打上「仗着丈夫位高权重,强抢他人侍女,一手遮天」的罪名了。 她跪着燕王妃,转头却是对明舒愤怒道:「这位妹妹好生无礼,当时我阿娘以为你只是在挑选侍女,也知你还尚未定下是要哪一个,见我喜欢十三姑娘,这才礼貌地寻你和武英堂的管事商量,谁知你就直接对我阿娘出言不逊,无力顶撞,简直跟现如今这般一模一样。」 说完她就给燕王妃磕头,委屈得泪水涟涟,道,「王妃娘娘,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看到十三姑娘比武身手了得,才起了想要她的心,我阿娘也才会寻这位妹妹好言商量,如果当初这位妹妹将刚才跟王妃娘娘说的话好生跟我阿娘说,那么怎么也不会发生后面的误会。可是当时这位妹妹就是这般,一上来就冷言相撞,无礼在先,我阿娘被辱,嬷嬷看不过眼,这才上前说了她两句,谁知她就又直接命她的婆子掌掴嬷嬷。」 「王妃娘娘,这都是我的错……」 「哭什么哭,本来就是你们仗势无礼,你以为掉两滴眼泪就是你受委屈了吗?」 明舒冷冷道,「本就是是你们先强抢人不成,就再让个下人上前来威。难道我被一个下人侮辱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缺乏礼数,没有教养’,我的嬷嬷都不能教训了吗?你以为你们仗势欺人,以为我是个低阶武官家的女儿,就可以由着你们扭曲黑白吗?」 「明明是你们强抢侍女不成,却还要被你们污蔑粗蛮无礼,没有教养,是不是今天如果我不能站在这里,不能在王妃娘娘面前自辨,就已经被你们打下这个罪名,永世不得翻身了?!」 「你!」 姚淑玉气得恨不得扑上去挠花明舒那张惹人嫉恨的脸,她转头就对着燕王妃「哇」地一声哭出来,哽咽道,「娘娘,王妃娘娘,您听听她说话,到底是谁……」 第39章 「好了,我看这全是误会。」 燕王妃对姚淑玉道,「你也不要哭了,哭得我头疼。」 声音虽还算温和,但看向姚淑玉的眼神却十分严厉。 姚淑玉听得心一颤,哭声也戛然而止,她抬头看燕王妃,对上她的眼神竟是忍不住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向她阿娘姚夫人身边靠了靠。 燕王妃这才对着明舒道,「舒儿,这件事情皆是因为姚夫人她们误以为你是低末武官家的姑娘引起的,既是个误会便也罢了。你记住,你父亲是先帝亲口嘉奖的正二品的边关大将,你母亲是我大周的长公主,绝不是什么低阶武将家的姑娘,自从我儿接你回来,你便是本王妃亲自教养的,你身边的嬷嬷也是先太后娘娘赐给本王妃,曾经教导本王妃的嬷嬷,谁敢质疑你的教养?那就是质疑本王妃,质疑先太后娘娘的教养!」 姚夫人跪着,听得燕王妃这席话压在地上的手都在痉挛。 燕王妃这话明着是在对那姓夏的说的,但实际却是在说给她听,敲打她的,并且其实已经直接地把这件事定了性。 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自己以为那丫头是低末武官家的姑娘才引起的误会,那不就是在说她仗势欺人,强抢那丫头的侍女,结果因为她并非是什么低末武将家的姑娘,自己没抢成吗? 可这是燕王妃,这里是北疆,自己心里就算有再大的屈辱与愤怒也只能先忍下。 这北疆欺人太甚,她必和丈夫商量,参他们藐视皇权,燕王府根本就是这北疆的土皇帝,一手遮天…… 只是,什么「父亲是先帝亲口嘉奖的正二品的边关大将,母亲是我大周的长公主」,这丫头,这丫头到底是谁? 这种事情燕王妃也不能胡编乱造! 姚夫人心思急转,不过燕王妃也没让她惊疑太久,她跟明舒说完话目光就转到了姚夫人的身上,道:「迎珍,舒儿是夏将军和福安长公主的女儿,我记得你姐姐不就是嫁到了英国公府,现在还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吗?那说起来舒儿也是你的晚辈,之前的误会就算了吧。」 姚夫人的闺名就是叫崔迎珍。 姚夫人目瞪口呆。 什,什么? 连姚淑玉都忘了维持自己在燕王妃面前的美好形象了,尖叫道:「怎,怎么可能?福安长公主哪里有什么女儿?」 燕王妃的面色一沉。 姚夫人一把扯住自己的女儿,但还是不敢置信地问道:「娘娘,这,这是不是搞错了?夏将军和福安长公主的女儿不是在几个月大,青州之战的时候就失踪……失踪了吗?」 说到后面「失踪」两个字的时候陡地声变,然后瞪向了明舒。 不得不说,原本她还不觉得,可此时她再看明舒,看她那副傲慢得让人恨不得打她一拳的样子,竟是像极了当年艳丽无双的淑妃,淑太妃…… 燕王妃笑道:「你也说是失踪了。舒儿幼时遭难,被人追杀,被她的一个乳嬷嬷偷偷养在了乡下,还是前些日子因为一些意外,世子发现了她的踪迹,接了她回来。自从她回来之后,我便安排了当年先太后娘娘给我的一个宫廷教养嬷嬷在她身边服侍,每日里由我亲自教养她,这孩子不愧是夏将军和福安长公主的女儿,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教起来也省心极了。」 姚夫人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燕王府的。 回到姚府,姚淑玉砸了满屋子的东西,她哭着道:「谁知道那是哪里弄来的野种,说什么是夏将军和长公主的女儿,她说是就是吗?阿娘,难道这次我就这样由着被她欺辱了吗?如果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以后女儿还怎么在这北疆立足,还有,这事若是传到京城,我……我……」 说到这里连东西也不砸了,就跌坐到地上「呜呜」哭着。 姚夫人坐在扶手椅上,一直阴着脸没出声。 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慰女儿。 她知道这回自己的脸是丢尽了,哑巴亏也是吃定了。 只是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如果将来这丫头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那这件事更会成为别人常拿出来嘲自己和自己女儿的笑柄,甚至会影响到女儿的婚事……不,是已经影响到了,她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自己的女儿再想嫁给燕王世子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不,她一定不能让这丫头挡了她家淑玉的道! 她转头就吩咐心腹嬷嬷道:「嬷嬷,给我拿纸笔来,我要给大姐写信。」 她的大姐自然就是英国公世子夫人。 她很清楚,她大姐一心想要把幼女过继给福安长公主,如果没有这丫头,福安长公主和夏将军所有的一切都会是她大姐的儿子女儿的,但这丫头要是出现……想来她大姐也会不顾一切想要除掉她的! 就算是不除掉她,也要让她在京城声名狼藉! 京城,英国公府。 「啪」一下,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的手抓着信纸就直接拍在了桌面上。 旁边的心腹嬷嬷申嬷嬷吓一跳,小心翼翼道:「夫人,这,这是怎么了?是姚夫人和表小姐在北疆发生了什么事吗?」 崔氏却是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阿娘!」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娇脆的声音。 崔氏转头,就见到小女儿夏明珠从外面跑进了房来。 她的神色稍微软和了些,眼神里也流出了慈爱,夏明珠一入到房中便小跑着投到了她的怀中。 夏明珠抱着崔氏,撒娇道,「阿娘,我好想你,什么时候我能跟你住在一起啊。你看,」 她说着伸出小手,刚刚崔氏因为想着事没注意,此时才发现女儿的手上竟然缠了白带。 夏明珠小心翼翼地扯了那白带下来,崔氏赫然就见女儿白嫩的手指上竟然有一块伤痕。 第40章 夏明珠嘟着嘴嘟嘟囔囔地抱怨道,「阿娘,你看,这都是女儿帮二婶……母亲煎药时弄伤的,阿娘我一点也不想跟母亲住在一起,规矩那么多,在那里连话都不能大声说,吃东西也这个限制那个限制,每天小心翼翼的,而且还要服侍她,明明她有那么多的丫鬟婆子,可嬷嬷却还是要我给她煎药讨她欢心……」 她被过继才不过半个月余,因此仍不习惯唤福安长公主「母亲」,在长公主面前还能装的乖巧,在自己生母面前就说的格外别扭。 崔氏抬头看向跟着女儿进来的嬷嬷孟嬷嬷。 孟嬷嬷给崔氏请了安,笑眯眯道:「夫人,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我们四姑娘很快就要熬到头了,老奴有一事正要向夫人禀报,老奴打听到了,原来长公主前些日子就已经上了折子给我们姑娘请封县主之位了,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陛下就会批复下来,到时候我们姑娘就是有品阶的县主娘娘了!」 「什么?」 「真的?」 崔氏和夏明珠都同时转头看向孟嬷嬷,或惊或喜地失声问道。 若是平时崔氏断断不会这般失色,但她才收到自己妹妹的信,说是福安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在北疆找着了,她刚刚看完信还满心惊恐,害怕此事若是真的,那自己的女儿将会一无所有,却没想到长公主竟然已经上了请封折子了?! 崔氏心中一阵狂喜。 她按住了女儿夏明珠的手,忍着剧烈的心跳问孟嬷嬷道,「嬷嬷,你这消息可属实?」 长公主竟然已经上了折子,国公府这边可是半点没有听到风声。 「千真万确,」 孟嬷嬷笑成一朵花似的道,「夫人,这是长公主房里服侍的小丫头在长公主和柳嬷嬷说话时听到的,应该不会有错,不过夫人回头也可以去长公主府试探试探,或者让世子爷去宫里打听打听。依老奴看,陛下和太子爷都信重我们老爷,只要长公主上了折子,陛下必然会很快就恩准下来的。」 柳嬷嬷是福安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嬷嬷,也是福安长公主身边最受信赖的人。 崔氏听得心都快要跳出来。 这种事情,她们也不可能,更不敢胡诌! 而且以长公主性格孤高冷傲的性子,她做出这种事也没什么奇怪的。 思及此,崔氏的眼泪一下子就飙了下来。 孟嬷嬷和夏明珠等人都吓了一跳。 「阿娘?」 夏明珠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没事。」 崔氏抱着夏明珠,含着泪水,慈爱地摸了摸夏明珠的脑袋,笑道,「珠儿,阿娘这是高兴的,我们珠儿终于要熬到头了!」 不过想到刚刚信上看到的内容,心头又是一凛。 这个当口,夏明舒找到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更不能传到福安长公主的耳朵里! 只希望燕王妃那边的信还没有到长公主府,丈夫也能运作一下让女儿的爵位快点册封下来! 思及此,她擦了擦眼泪,转头就对孟嬷嬷道,「孟嬷嬷,我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处理,你先带着珠儿去给老夫人请安,待会儿我再过去。」 夏明珠听言有些不愿意。 她虽然三四岁几岁时就被养在长公主府,但却还是跟自己的生母崔氏最为亲近。 这也是因为崔氏虽然把幼子幼女送去了个福安长公主养,但她怕他们被养得跟自己不亲近,所以平日里他们过来长公主府时就对他们格外的娇宠溺爱,好让他们依恋自己。 夏明珠撒娇道:「阿娘,我待会儿跟你一块儿过去。」 崔氏摇了摇头,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怜爱道:「珠儿乖,你先去陪你祖母说说话,阿娘稍后就会过来,阿娘买了满香楼的点心,让双环带上,你拿给你祖母,就说是孝敬你祖母的。」 满香楼是京中有名的酒楼,那里不仅饭菜好吃,就是点心也格外的美味,虽然一盒外卖点心要好几两银子,但也要一大早去排队买,去晚了,就只能等第二天了。 夏明珠最爱满香楼的甜点,但长公主府的嬷嬷认为吃东西当有节制,并不常给她买,所以她每次过来国公府,崔氏都会准备好些给她,由她吃个够。 夏明珠听言嘟了嘟嘴,道了一句「好吧」。 又巴巴道,「那阿娘你可快点过来,陪祖母说话也好闷,我想阿娘陪着。」 崔氏「嗯」了一声,道,「阿娘一会就过来,珠儿放心,阿娘会一直陪着你,属于你的东西,阿娘也绝不会让别人从你手里抢走,我的珠儿,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说到后面,眼中已隐现厉色。 孟嬷嬷带了夏明珠离开。 崔氏捏着那信坐在椅子上坐了良久,申嬷嬷觉得很不对劲,她小心道:「夫人,到底是怎么了?长公主为我们姑娘请封,这可是大喜事啊?」 自小公子得封伯爵位,自家夫人的心事不就剩下这一桩了吗? 崔氏听了孟嬷嬷的话脸上的肉抖了抖。 她把手中的信默默递给了申嬷嬷,待申嬷嬷面色大变地看完,她才缓缓道:「嬷嬷,你是知道的,这么些年,为了让林儿和珠儿讨得公主的欢心,我忍受着母子母女骨肉分离的痛苦,将他们送到了她身边养着,忍受着他们唤她阿娘,在外面却只能唤我大伯母时心如刀割的痛苦,这一切为的还不就是给林儿和珠儿讨一个好前程?」 「可是长公主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她一向冷心冷情,这么些年林儿和珠儿费尽心力地讨好她,才将她捂得稍微热了点,可若是她知道她的女儿没死,等那丫头一回来,我们这么多年的盘算,林儿,珠儿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很可能都会白费了。还有林儿,若是她不回来,长公主府的东西将来都会是林儿的,可她一回来,除了一个一代都不能传的伯爵位,林儿很可能也什么都得不到了。」 第41章 「那我们这么多年所受到的煎熬,忍受的痛苦是为了什么?我们珠儿还很可能被京中人笑话!」 她口中的林儿和珠儿就是她的幼子夏延林,幼女夏明珠。 英国公府的爵位是可传五代的爵位,本来在现在的国公爷这一代便要被收回去了,只是明舒的父亲战死,皇帝体恤夏家,就又册封了明舒的大伯为英国公世子,可以多承一代的爵位。 但那也只是多承一代。 为此,世子夫人崔氏为了给子女谋个好前程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机。 「而且,你看二妹的信中说了,那丫头粗蛮无礼,明知道二妹的身份,却为了个侍女对她出言不逊,还命她的嬷嬷掌掴二妹的嬷嬷,又在燕王妃面前诋毁二妹和玉姐儿,给二妹定下仗势欺人,强抢侍女,妹夫为官一手遮天等等各种罪行。小小年纪,心思就这般恶毒狠辣,咄咄逼人,不肯饶人,若她回来了,长公主府哪里还有我林儿和珠儿的立足之地?怕不是要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夫人?」 申嬷嬷也是听得心惊。 她看了那信,也不敢相信一个八岁养在乡下的小姑娘竟然这般大胆狠辣,这哪里像个像个乡野养大的小姑娘,倒像是个妖孽…… 但她还是忍着心惊劝道,「夫人,不管怎么样,这长公主殿下的请封折子已经递上去了,想必这册封圣旨很快就会下来了,只要我们瞒着这消息别让长公主那边知道,等陛下的圣旨下来,君无戏言,就算是将来三姑娘回来了,这圣旨也不可能收回去了。」 「而且夫人您想,三姑娘一直养在乡野,粗蛮不知礼,跟我们姑娘肯定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她是回了京城,也不可能取代我们姑娘地位的。」 又道,「这京城可不比北疆,由不得她撒野,长公主她最重规矩,就算她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粗蛮不懂规矩,脾气还差,到时候我们做点手脚,在全京城都成了笑柄,想来长公主也会嫌她丢脸,嫌弃她的。」 崔氏听了申嬷嬷这话心总算是慢慢安稳了些。 是啊,不过是养在乡下的一个野丫头,只要使点手段,就能让她在长公主府,在国公府住不下去,脾气那么暴,稍作挑拨,说不定就会和长公主反目…… 不过,不管怎么样让她回来总是有风险。 若是能让她永远消失,才是最好,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她点了点头,道:「对,这消息绝不能传到长公主那里知道。还有,嬷嬷你说的这些话也有理,不过等她回京打压她这都是下策,让她回不来,才是上策。」 当晚,英国公府西院正房。 崔氏在房里心烦气躁地来回走动。 她在等他的丈夫英国公世子夏成倧。 现在夏成倧很少宿在她的房里,一个月三十天就有二十天是宿在孙姨娘那里,剩下的十天也不过只有三四天才在她这里,其余的不是去了书房就是去了另一个通房处。 她让自己的心腹嬷嬷申嬷嬷去了外院等夏成倧。 想来夏成倧见到申嬷嬷,就能明白她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他商议。 一直到酉时末崔氏才等到了夏成倧。 夏成倧过来时面色有些不郁,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崔氏看着他那样子心里一阵地憋怒。 她在这里为几个孩子操碎了心,可他却只管往姨娘那里风流快活,难道林儿和珠儿就不是他的儿子女儿? 他的眼里就只有那个姨娘和庶子庶女? 但想到今天要谈的事,她还是把怒气给忍下来了。 她把姚夫人的信递给了他,道:「是我二妹给我来的信,说是燕王府养了个孩子,还说她是二弟和长公主的女儿。」 夏成倧的面色先还是不耐烦,听到后面面色却是猛地一凝,伸手就从崔氏的手里一把夺过了信。 崔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看他面色越来越沉,心总算是落了一些下来。 看样子,丈夫也是不希望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出现的。 崔氏小心翼翼道:「老爷,原本二弟的遗孤没事,能够平安找到是一件好事,可是,为何我看了二妹信中所说,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妾身看那丫头行事,伶牙俐齿,心机深沉,竟是把二妹给套得死死的百口莫辩,倒不像是长在乡野之间的丫头,而更像是从小训练出来的似的。而且照那燕王妃所说,如果那丫头是一早就找了回来住在了她那里,为何却只是养着她,而我们这里却是半点没得到消息?」 「长公主府那边应该暂时也还不知道,我今儿个才听申嬷嬷说,长公主才将为珠儿请封的折子递到了宫里去,若是她得了这个消息,又怎么可能还替我们珠儿请封?」 夏成倧没出声,好一会儿才沉着脸道:「你是怀疑什么?」 夏成倧说话时眼神阴森,崔氏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忍着忐忑道:「老爷,我听说陛下对燕王府猜忌很深,而陛下和太子爷都对老爷信重有加,妾身是怀疑,妾身是怀疑这丫头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若她根本就不是二弟的孩子,而是燕王府养了个样貌相像的……」 「老爷,您是知道的,长公主她思女心切,若是那丫头果真跟她或者跟二弟有些相像,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是二弟和她的女儿,她都很可能要认了她,那我们这里,岂不是插了根燕王府的钉子?那陛下他,还能对我们英国公府信重有加吗?」 「砰」得一声,夏成倧一手砸到了桌子上。 崔氏的心头一跳,她倒是没想到丈夫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然后她就听到丈夫道,「好了!这件事你切莫再跟任何人提起,更不要跟爹娘说!这事,我自有打算。」 崔氏看着丈夫手中被他捏成一团的信纸,忍着惊疑,心道,他这么大的反应,总是好事! 第42章 她果然还是赌对了。 她知道,若是跟丈夫说那丫头可能会妨碍幼子幼女的前程,他未必会出手,但若说那丫头可能要影响他的圣宠,妨碍他的前程,国公府的前程,那就不一样了。 只要丈夫起了除了那丫头,或不让那丫头回京的心思,就好办多了。 毕竟内宅的事她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外面的事她却是无能为力的。 但还有一事她要补充。 她道:「老爷,这事妾身自然不会跟人说,但妾身担心长公主那里,我们能收到我二妹的信,燕王妃那里也很可能会给长公主来信,老爷看能不能寻到法子拦一拦,至少也要等珠儿的县主之位册封了下来再说……」 夏成倧皱了皱眉。 在他眼里,女儿的县主之位根本就不重要,他担心的只是夏明舒的「复活」归来,会把很多旧事翻出来,让国公府的恩宠不保而已。 崔氏忙道,「老爷,珠儿只是我们的幼女,若是能有县主之位,将来她的婚事也能更上一层楼……」 「好了,这事我会处理,你不用管了。此事再不要跟人提起,就是珠儿那里,她人小容易露出破绽,还有她身边的人,也决不能透露。」 「是,妾身知晓的。」 夏成倧说完话就要转身离开。 崔氏没想到这么晚了,他人都过来了,竟然说完话就又要走。 她是早不在意他,两人早些年,在她怀上了珠儿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夫妻生活了,可他这样,让她这个正房夫人的颜面何在? 崔氏道:「老爷,天黑了,既然过来了,就留在这里用膳吧。」 夏成倧看了崔氏一眼,道:「今儿个我要去荟娘那里,崔氏,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今儿个是明柔的生辰吧?她好歹也唤你一声母亲!」 说完就甩袖转身离开了。 崔氏看着他的背影面上一阵扭曲。 夏明柔就是那孙姨娘所出的庶女,本来比明珠的月份小,但却七个月就早产了,结果反而比明珠大上了一个月。 夏明珠出生后一直身体不怎么好,断续续没好过,她找算命的算过了,说是明柔的命太硬,克了明珠,明珠才会一直生病的,为这事,她当时就想要把夏明柔送到庄子上去。 可夏成倧宠爱孙氏,竟是斥她无稽之谈,更是替那孙氏请了高僧,说两人的命相并无相克。 可崔氏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 闹到最后,还是老夫人看不过眼,就作主把明珠送到了长公主府让长公主养着,这事才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也因着这些旧事,崔氏一向见不得夏明柔,更别说记得她的生辰,为她庆祝。 翌日,英国公世子捏着那封姚夫人给崔氏的信在书房里思虑了很久。 最终他没有去正房寻自己的父亲英国公,而是让人备了马车,去了东宫。 他一向得太子信重,是太子最重要的谋臣之一。 福安长公主府。 福安长公主捏着手上的信有些发抖。 柳嬷嬷察觉有些不对,忍不住唤了声,道:「公主,这是哪里来的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长公主转头看她,柳嬷嬷发现,她的脸上竟然已满是泪水,她不由得大惊,失声道,「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摇头。 她明明眼里留着泪,但眼睛里却有笑意流出来,哽咽道:「是舒儿,燕王妃说,是舒儿找到了。」 柳嬷嬷一怔,喃喃道:「舒儿?」 舒儿是谁? 她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长公主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道:「是我的舒儿,燕王妃说,是景烜帮忙找到了我的舒儿。可怜我的舒儿,流落乡野七年多,那户人家拿了我舒儿的银子,当了她身上的白玉璎珞,手镯脚镯,这还不够,竟然差点把她卖到了腌臜地方,幸亏我舒儿机灵,又有养娘护着,正好景烜发现了印着我印记的白玉璎珞和那些首饰,循着寻了过去,才救了我的舒儿。」 说着她就把信递给了柳嬷嬷。 那是燕王妃给她的信。 她和燕王妃自幼相识,燕王妃还曾是她的伴读,后来赵景烜又是养在了她的母妃淑妃的身边,两人又多添了一层关系,所以一向都很亲厚,这些皇帝也都是知道的。 他虽忌惮燕王府,但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都是他倚重的大臣,而福安长公主并无实权,所以他对她和燕王妃的来往还是喜闻乐见的。 反正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燕王妃在信中把赵景烜寻到明舒的过程,明舒幼时在孟家的生活,孟家人欲以亲女替之的事情,以及后来明舒寻找父亲部将遗孤却和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爆发冲突等等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写了下来。 最后燕王妃在信中还提醒,以姚夫人的品性,此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定会去信给英国公世子夫人,扭曲黑白,让她好生处理,不要让人伤了明舒。 柳嬷嬷从长公主开口之后就是懵的,读完信更是懵,但懵完之后却也是喜极而泣。 她握着信纸的手有些发抖,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的姑娘终于找到了,老奴就是说,姑娘她是福运之人,定能平安回来的,公主,我们的姑娘回来了,您也再不必伤心自责了。」 这么些年,因为明舒的失踪,长公主都是靠安神药才能好好睡上一觉的,现在姑娘回来了,公主的身体肯定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长公主点头。 她的手抚摸着一副小像,那是附在信中的明舒的小像,下面还盖着个印鉴,是龙飞凤舞的「明舒」二字,那字迹是她丈夫一刀一刀刻在女儿的乌木坠上的,再错不了。 第43章 这些年她始终没放弃寻找女儿,也曾有妄想富贵之人送了和她长相有些相似的人过来,说是她的女儿。 但她的女儿她又不是没见过,凭那么一点相似就想冒认吗? 但这一次,她看着画像,看着那印鉴,还有一枚随信送过来的护卫令牌,她便知道这必是她的女儿无疑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信任赵景烜的缘故。 人是他亲自寻到的,这种事,她相信他不会骗她。 他也知道他骗不了她,必不会做那等蠢事。 她道:「阿柳,你来看看,这是我舒儿的画像,她跟我生得像不像,还是跟驸马像?」 柳嬷嬷听言擦了擦脸上的泪,上前看了看长公主手上的画像,笑道:「老奴觉得姑娘的脸型像娘娘,嘴巴像驸马,眼睛……眼睛也有点像娘娘,但老奴觉得,更像太妃娘娘。」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虽然她离开北疆时女儿才几个月,这些细节特征却也已经显露,是不可能错的。 两人讨论着,简直像是有说不完的内容似的。 长公主摸着女儿的画像,喃喃道:「阿柳,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去北疆把舒儿接回来。」 柳嬷嬷吓一跳,忙劝道:「公主,您现在的身体,怎么能长途奔波,燕王妃娘娘不是说了吗?等开了年,世子殿下就要入京,正好就让世子殿下护送姑娘回京,世子殿下武功好,有他护着,再不会有什么事的,您只消待在京中,好好的候着就行了。」 长公主听言点头,莞尔道:「这我知道的,我只是想早点见到舒儿而已。不过虽然燕王妃这般说了,但我还是派些人过去,免得有人轻视了我儿。」 说到这里她又皱眉,怒道,「那崔氏也未免太过狂妄,竟敢强抢我儿的侍女,还让个嬷嬷辱骂我儿是野丫头,说她缺乏礼数,没有教养,真是岂有此理,还敢跑去找燕王妃告恶状!我看给那嬷嬷一巴掌都是轻的,就应该直接掌掴崔氏!」 说她女儿缺乏礼数,没有教养,还因为她女儿全身上下没有首饰,只有一副不值钱的米粒珍珠耳珰说她是寒酸的低末武将之女,这简直就是往长公主的心头捅刀子。 她本就因为女儿的失踪痛苦自责,女儿流落乡野,这都是她的错,现在却要被人这般看轻侮辱。 长公主真是越想心头的火气越旺盛。 柳嬷嬷从小照顾长公主,自然最是知道她的性格和心病。 她忙劝道:「公主,燕王妃娘娘不是说了,那是崔氏母女有眼不识泰山,嫉妒姑娘美貌,又觊觎姑娘的侍女想要仗势抢人却反而被我们姑娘教训,这才恼羞成怒乱咬乱吠吗?」 「说起来,姑娘的脾气和公主您,还有淑太妃娘娘真像,都是骄傲得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可偏偏还让人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笑了出来,长公主听言面上的怒色也退了些,跟着露出了些笑意。 柳嬷嬷见状便又劝道,「公主,燕王妃娘娘说了,我们姑娘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身边又有先太后娘娘的宫廷教养嬷嬷教导,现在世家礼仪都已经很娴熟了,燕王妃娘娘还说,世子殿下十分疼爱我们姑娘,公主您是知道的,燕王世子殿下是什么人啊,以前在京城谁都看不入眼的,他能疼爱我们姑娘,亲自为我们姑娘奔走,那我们姑娘必定是十分惹人怜爱,品格非常人可及的。」 柳嬷嬷的这番话真是劝到了福安长公主的心坎了,原先的心疼和火气都一扫而空,道:「那倒是真的,景烜那孩子自小就冷冰冰,脾气最是暴躁,他能跟舒儿投缘,必是我家舒儿性情好。燕王妃说舒儿的相貌更像我母妃,说将来大了,怕是我都及不上的。」 说到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怒色,笑了出来。 「不过,」 她的笑容又是一收,冷哼了声,「这件事情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家舒儿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被人欺负了!想要强抢我舒儿的侍女,也要掂量掂量她的分量够不够,真是不自量力!」 她收了信,对柳嬷嬷道,「阿柳,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去见陛下,这件事怎么样也要把那崔氏仗势欺人,强逼战亡将军的遗孤做她女儿侍女的罪名给定下来,我万万由不得她们在背后败坏我儿名声!」 「公主,」 柳嬷嬷唤住了长公主,有些犹豫道,「公主,这崔氏毕竟是世子夫人的妹妹,一向和世子夫人亲厚,那姚淑玉公主您也是见过的,很得世子夫人的欢心,和四姑娘也情如姐妹,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我怕姑娘还未回来,世子夫人和四姑娘心里可能就先对我们姑娘有了意见。」 四姑娘便是夏明珠。 国公府这一代一共就有四个姑娘,长房有三个,大姑娘四姑娘都是世子夫人崔氏所出,大姑娘夏明瑶已经出嫁,三姑娘则是长房一个姨娘所出,名唤夏明柔,今年也是八岁,比明舒夏明珠也就大了一个多月。 明舒则是排行第三,比夏明珠不过早出生了几日而已。 长公主听得这话眼睛眯了眯。 嬷嬷便又道,「公主,虽则公主您不惧世子夫人,但……将来姑娘回来,不仅是要生活在我们长公主府,和国公府那边打交道必也不会少,若是世子夫人怨恨上我们姑娘,老奴担心国公爷还有老夫人那边可能也会受她的影响,还有,还要担心别人在外面坏我们姑娘的名声。」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说了句但「小人难防」…… 长公主坐回到了扶手椅上,手慢慢敲了敲桌面,默了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一下,道,「没想到我福安的女儿,现在被人欺负了,我竟然都不能替她讨回公道,还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曾经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是何等的尊贵荣宠。 第44章 可是她的女儿,竟然流落乡野,吃了那么多苦,还差点被人卖到那种地方,又被人嘲笑欺侮,说是什么「粗蛮无礼,没有教养的低阶武将家的女儿」,一想到这里她简直就心痛难忍。 柳嬷嬷劝道:「公主,这事也不急在一事,现在公主您收到了燕王妃娘娘的信,那算着时间,世子夫人那边也应该收到姚夫人那边的信了,依老奴所见,不如您就等等看,看世子夫人那边可有什么表示,也试探一下众人待我们姑娘的心思。」 又道,「公主您不在乎世子夫人,就当是看在小公子和四姑娘的面子上好了,那毕竟是他们的生母。」 说到这里她又犹豫了下,道,「只是公主,现在姑娘找回来了,这四姑娘……」 长公主听言又皱了皱眉。 数年前,在丈夫过世不久她就过继了国公世子的幼子夏延林为嗣子。 这是公婆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要求的,为了丈夫有香火承继,也就罢了。 可是一个多月前,她又在婆母的劝说下过继了国公世子的幼女夏明珠,前些日子才递了折子为她请封县主位。 她是公主,依大周祖制,每个公主都可以为一女请封县主的爵位,但只是一女而已…… 柳嬷嬷看自家公主沉默,心里暗叹了口气,心道,燕王妃娘娘的这封信,若是能早两个月到就好了。 可现在木已成舟,是很难变动的了。 她道,「公主,姑娘自小流落在外,心思肯定敏感些,公主届时定要好好处理小公子和四姑娘的事,不然怕是姑娘会受到伤害,还有那些下人们,惯是会捧高踩低的,在我们长公主府便也罢了,国公府那边定要注意,不能让姑娘被人暗中欺负了。」 柳嬷嬷一向谨言慎行,说了几句便也不再多说。 只是此事都和自家姑娘息息相关,她定是要提醒一下自家公主的,让她心里有个数,免得将来姑娘回来受委屈,也影响她们母女两个的感情。 其实她在宫中多年,从福安长公主一出生就在她身边照顾她,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雨,对世情早已看透,英国公世子夫人装的再好,那些心机也瞒不过她。 只是自家公主自驸马过世,女儿失踪之后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沉浸在痛苦和自责中不能自拔,后来养了两个孩子在身边后好歹也有了些人气,所以有的事情她们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若真的是自家姑娘回来了,该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长公主听言点头。 她在宫中长大,虽不屑这些内宅伎俩,却也知道这些杀人不见血的刀伤人能有多厉害。 女儿回来,她自然是要好好护着她的。 长公主听了柳嬷嬷的话之后在长公主府等了两日,可是却一直都没有等到世子夫人崔氏来见她。 书房中,她问黑衣人,道:「你确定世子夫人收到过来自北疆的信?」 「是,属下绝对没有看错,是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府上的印鉴。」黑衣人答道。 长公主抿唇坐在椅子上没有出声。 黑衣人又补充道,「另外,这些天属下注意到,有人在驿站截查北疆往长公主府上的信件。」 长公主手上蓦地一紧,咬牙道:「查出背后是谁吗?」 黑衣人垂首,道:「禀公主,是太子殿下。」 长公主「刷」地站了起来,重复道:「太子?」 「是的公主,是太子殿下的人。」 长公主的手紧了又紧,面色难看至极,好半晌才道:「好,你退下吧。」 黑衣人无声地退下。 不多时柳嬷嬷入得书房来,长公主问道:「这两日国公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柳嬷嬷禀道:「别的动静倒是没有,但据说前两日世子夫人自收到一封北疆那边来的信之后面色一直不怎么好,四姑娘回去世子夫人房中不过片刻就被她打发到了国公夫人那里,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事。」 「以前但凡四姑娘回国公府,世子夫人都会特意去满香楼买上四姑娘最爱吃的点心,留她在房中半日说私房话,这次满香楼的点心倒是早就准备了,人却打发去了国公夫人那里,实在不合常理。」 「晚上的时候世子爷原本是打算去孙姨娘房里的,可却被世子夫人中间叫去了西院正房说话,之后说完话世子爷又去了孙姨娘的房中,因为那日正是二姑娘的生辰。第二日世子爷沐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寻些旧友出去游玩,或是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那边,而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半日,下午的时候就备车去了东宫。世子夫人那边也一直在关注着世子爷的动静,听说世子爷出门了,世子夫人那边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二姑娘就是孙姨娘所出的女儿夏明柔,大了夏明珠一个月。 这些事情以前她们很少跟公主禀告。 这么些年来,公主消沉度日,她们这些下人为了公主的心情和身体,对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她们都是当年先皇和淑太妃精挑细选放在福安长公主身边的,甚至还有先皇暗卫营的人。 所以她们想要知道什么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长公主听了这些话咬紧的牙松了又紧。 「东宫,又是东宫。」 她冷冷道,「竟然能让那位出手,是不是当初我儿失踪,跟东宫也有关系?」 柳嬷嬷心里一咯噔。 她知道,驸马当年的死应该和太子隐约有些关系。 当年的太子还不是太子,只是三皇子。 他是继后所出的嫡子,但却不是唯一的嫡子。 大皇子也是嫡出,还是已逝的元后娘娘所出。 皇帝偏宠继后和三皇子,想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但却遭到了朝中老臣的反对。 第45章 皇帝为了给三皇子增添立储的筹码,就将他送去了青州自家驸马的身边,想让他立下战功,如此再立太子也好堵了那些反对大臣的嘴。 接着后面就发生了青州之变,北鹘人偷袭青州,围困青州城,当时驸马守城半个多月,最终因兵马远不及北鹘军而战败身亡,但本来却是和驸马同在青州城的太子却出现在了合州。 而早在青州城失守前三日,距离青州城不过一日之程的合州城就已经有五万兵马的援军抵达,却迟迟没有去青州城救援。 这才间接导致了驸马还有青州城上万的将士战死,数万的百姓惨遭屠戮。 但涉及三皇子,此事最终被压了下来,外人根本就不知道那其中到底发生什么,只知道后来三皇子率军击退北鹘军,立了大功,回京城后不久就被立了太子。 所以这些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对战死的驸马心有愧疚,皇帝对长公主一直很亲厚,对英国公府也恩宠有加,又是封了夏成倧为世子,让本来应该收回的国公爵位又续了一代,又允了长公主过继的儿子夏延林一个不可传承的伯爵位,虽说这爵位是要等夏延林年满十六岁才可真正册封下来,但也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英国公府自然是感恩戴德,谢圣上的隆恩。 夏成拓这个儿子,这个弟弟的死可以说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于老国公和国公夫人来说,次子死了虽然心痛,但他们还是子孙满堂。 于世子夏成倧来说,他就更是最大的受恩者了。 但于长公主来说,却是没了丈夫,又失了唯一的女儿,说家破人亡也不为过。 所以丈夫战死,三皇子却踩在了他的尸骨上立下了战功,就算可能丈夫的死跟三皇子没有任何关系,长公主也不可能喜欢太子,只是这些年她以身体之由足不出户,和外面少有来往,所以外人对此并不知情而已。 这个时候世子竟然跑去了见太子,自然让长公主心生怀疑且格外膈应。 此时柳嬷嬷倒是还不知道太子出手截查往长公主府的北疆信件一事。 「走吧,去准备一下,我们进宫面圣。」 长公主面色已经平静下来,淡淡道。 皇宫,乾元宫。 「福安,今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多礼了,快坐下说话吧。」 文和帝看着突然进宫,还要给自己行大礼的福安长公主,很有些诧异。 自从当年青州之战她的驸马战亡,几个月大的女儿失踪,她便多以身体的借口待在长公主府,很少出门,皇宫更是很少进,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文和帝给福安长公主免了礼,但长公主还是给文和帝行了一个全礼,然后道:「皇兄,今日臣妹是有事禀告,想求皇兄给臣妹做主。」 文和帝一惊,什么事,这都说到做主上了? 福安长公主将燕王妃给自己的信呈上,道:「皇兄,是舒儿,景烜那孩子找到了舒儿。」 文和帝一时之间也没能反应过来舒儿是谁,他疑惑的接过了福安长公主的信,翻了翻,才明白福安说的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看了信之后一时之间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道:「皇兄,我儿当年之所以流落乡野乃是因为她父亲忙于上阵杀敌,顾不上保护她,可她现如今却要受到如此的羞辱,还请皇兄为我儿做主。」 文和帝头疼,姚则绪是他信任的大臣,他放他到辽东是为了暗中监督和调查燕王府的,谁能知道他一过去他得夫人和女儿就能给他惹上这事啊? 这回这位姚夫人和她女儿不仅是激怒了福安长公主,怕是还要激怒整个北疆的武将圈,简直是送上门的把柄让北疆的官员排挤姚则绪。 这都办的什么事! 但要偏袒的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偏袒,总不能才封了官他就要换人吧?! 他安抚道:「福安,这事的确是让舒儿受委屈了,不过那姚夫人已受燕王妃斥责,想来在北疆日子也不会好过了,而且舒儿还没回京,就出了这种事,闹大了,对舒儿的闺誉总是有所影响。依朕看,不若朕就册封舒儿一个县主之位,这封号也由你定,这样舒儿回到京城也就再没人敢看低她了,这样可好?」 说话的功夫他不由得也跟着福安长公主唤明舒作「舒儿」了。 福安长公主轻哼了声,道:「皇兄,依祖制,臣妹本就可以替她请封县主之位,这怎么算得上是对她的补偿?」 文和帝听她的语气便知道她这怒气是已经缓和了,忙笑道:「是,依祖制,公主之女可以请封县主之位,但也是只能为一女请封。你不是已经替你过继的那个姑娘请封了县主之位了吗?你看,朕的册封圣旨都拟好了,那舒儿这个,就算是朕额外封赏她的,可好?」 如果是两日前福安长公主听到这话必然会很高兴。 夏明珠养在她膝下几年,虽说还算不得是跟亲生女儿一样的分量,但毕竟是驸马的侄女,养得久了,也是相当得她疼爱的,否则也不可能同意过继。 但现在听了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她得了柳嬷嬷的提醒,又得知崔氏很可能早已经得知她女儿还在生,却不仅仅刻意隐瞒了她,还花大心思让太子出手阻截北疆给自己的来信。 为的是什么? 崔氏的心思很好猜,为的应该就是夏明珠的这个县主之位,无论如何都要在夏明珠的县主爵位册封下来之前把消息瞒住,不能让自己亲生女儿已经被找到,免得那夏明珠的县主之位就飞了。 可夏成倧和太子呢? 夏成倧且不说,太子竟然能出这种手,他难到为的只是瞒自己舒儿已经被找到的消息? 还是他有什么别的东西想要遮掩? 第46章 可是想瞒住一时的消息容易,想瞒一世却难。 还是,他们想让舒儿永远都回不了京? 她垂下了眼,道:「皇兄,过继之事,是臣妹糊涂了。舒儿是失踪并不是死,臣妹本就不应该过继别的孩子,这县主之位本来就应该是舒儿的,若是她回来,发现臣妹不仅过继了别人,还将她的县主之位也给了别人,若再有人从中挑拨,将来可要让她如何自处?」 「皇兄,过继一事已经发生,此事便也就算了,但县主之位,还请皇兄恕罪,容臣妹撤回替明珠请封的折子吧。」 「这……」 皇帝又是一个头大。 他早上才应了皇后批了这折子,一转头就又撤了? 他的脸要往哪搁? 想了想他就劝道:「福安啊,请封一事,英国公府那边应该也都已经知道了吧?你说撤折子一事,你只考虑到了舒儿,你可想过,你这时候撤折子,事情传出去,你的那个养女,将来她可要如何自处?」 「毕竟也是养在了你身边多年,现在也是你女儿了,你这样,将来舒儿回来了,你又要让她们两个以后如何相处?还有英国公府那边,你这不是给舒儿拉仇恨吗?」 「福安,舒儿她是你的女儿没错,可她也同时是驸马的女儿,英国公府的孙女,她还没回来,你就让她得罪了你的养女,得罪了英国公府那边,你这不是害她吗?别说是英国公世子他们,就是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他们知道,心里怕也是会膈应的。」 长公主面色难看。 这事的确是她欠考虑了。 当年她就不应该在婆母的劝说下,养了夏明珠在身边。 但不管崔氏心思如何,这些年,明珠也的确陪了她这么多年,给了她不少的安慰,她若是知道自己为她请封,再撤封,心性肯定会受到影响,更会怨恨上舒儿。 罢了,自己种下的因,也当承这个果。 而且,有些事,挑起了头,她想要往下查,就不能再操之过急。 更何况舒儿回来了,她更要顾忌着旁人伤害她。 皇帝见她面色挣扎,就道,「好了,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朕既说了她们两个都封县主,不就是两全其美了?你也就不必为难了。此事就这么定下吧,朕先册封你的养女为兰珠县主,待舒儿回来,再册封她做兰嘉县主,除县主之位在,朕再另外给舒儿赐一块封地,这在我们整个大周朝的郡主县主,她可是独一份的,这样也以示分别,可好?」 「臣妹代舒儿谢皇兄恩赏。」 长公主最终还是谢赏道。 但她说着谢赏,面上却是有郁郁之色,皇帝叹了口气,又道,「舒儿刚刚回来,想来也没什么私房,除了封号和封地,朕就另外再赐她一座宅子两个庄子,还有珠宝首饰,南海的鲛人纱也赐她一匹,这样京里也就再没人敢看轻她了。」 正好最近因为几起案子抄了几个官员的家,宅子庄子多的很,赐上两个给她是顺便。 另外,鲛人纱出自南海,几年才能产一匹,宫中也就那么几匹而已,皇帝肯赏赐出来可以说是天大的面子了。 文和十四年,大年三十。 元西镇是北疆通往京城的一个小镇。 原本元西镇已经出了北疆,天气本不该那么冷了,但这个时候还是严冬,到了这元西镇,也仍是白雪皑皑的样子。 明舒看着桌上一碟硕大的饺子,夹了一个,尝了尝,满嘴的油腻味,她忍着吞下了,叹了一口气,道:「我记得每年过年我阿娘都会包饺子,虽然没有多少肉,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蔬菜,但味道还是特别好,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其实她也很多年没吃过了。 这时候却突然想了起来,心想,到了京城,一定要阿娘包一顿饺子给她吃。 想到这一世只要想吃阿娘包的饺子的时候,就可以去阿娘那里,让她包给自己吃,这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其实她一向不怎么贪心。 「到了顺宁,过两日就能到京城了。」 赵景烜抬头看了她一眼简洁道。 因为明舒说想要先去京城把周氏等人安顿下来再入长公主府,但他们虽然是瞒了外面提前进京,但到了京城之后,她还是应该尽早进长公主府,不可能在外面留太久的,所以他索性就让人护送了周氏母子还有梁荣等人先行进京了。 让他们先过去安顿下来,再准备铺子的事,等明舒一过去,就可以直接让铺子开张了。 前些天明舒病了一场,加上大雪路上马车不好行走,他们的行程是也被耽搁了一些。 明舒戳了戳碟中的饺子,道:「难为你陪我吃这么难吃的饺子,本来你应该在王府陪王妃娘娘过年的。」 她又不是没良心,当然知道若不是为了送她,他本不必赶着去京城的。 这段时间相处,两人的关系也慢慢融洽了许多。 前些日子明舒生病,他甚至还亲力亲为的一勺一勺地喂她吃药,着实让她受惊吓不小。 她还有些苦涩地想,故人之女果然是比妾侍的待遇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想想当年他是怎么对自己的? 所以,能选的话千万,绝对,不能做他的妻妾。 忒惨。 赵景烜看着她的小脸掩在毛茸茸的围脖里面,说话时大眼睛湿漉漉晶亮晶亮的,看得人心里又软又憋得慌。 此时他的怀里正揣着两封密报,一封来自京城,是皇帝已经册封英国公世子的女儿,福安长公主的养女为兰珠县主的密报。算着日子,册封之日应该是在福安长公主收到他母妃的信件十几日之后的事情。 这段时间,若福安长公主有心阻止,并非完全阻止不到。 第47章 还有另一封则是来自大兴,说是假扮成明舒,一直住在别院掩人耳目的那个侍女遭到了暗杀,现在正处于「中毒」「昏迷不醒」中。 是有人想要杀明舒。 竟敢迫不及待的在北疆动手了,真是脑子坏掉了。 他也拿了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吃了两口,真的不怎么好吃。 但他却道:「并不算难吃,比京城的饭菜要顺口多了。」 京城的饭菜很多时候根本不能入口。 他道,「明舒,京城其实并没有我们北疆好,除了那些让人入不了的眼的人之外,也没有我们北疆的常年积雪,没有漂亮的雪狐,如果你不喜欢京城的话,我可以帮你重新安排一个身份,就一直留在北疆,等你长大了,我再带你去京城。」 「嘎嘣」一下,明舒的牙齿受到重创。 她捂着腮帮子往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吐出了一枚铜板。 牙疼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莫名其妙又有些警惕地看赵景烜,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帮她重新安排一个身份,一直留在北疆,还等她长大了,再带她去京城?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怪的。 那一刹那她脑中闪过的是,什么身份?等她长大做他的女人吗? 做梦。 赵景烜看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自己,略带了些防备孩子气的模样更不是滋味。 明舒其实也就是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她知道自己反应过敏,他现在对她跟前世明显不同。 她既然还要和他相处,以后还是尽量把前世两人之间的事情和纠葛都忘了好了。 她看着他绷着脸一副不爽的模样,放下了手中的铜板,叹了口气,道:「殿下,我回京城并不只是为了一个身份。」 当然,本来就属于她的身份,她当然要,更不会给一心想要害死她的人。 就算被人偷了,她也要拿回来,然后哪怕扔在地上,也不会给那些人。 她摇了摇头,道,「殿下,我没有父亲,我母亲她是公主,我父亲战死的时候她还很年轻,才不过二十岁,其实她完全可以再挑一个驸马,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可是她没有,她守着我父亲的灵位一辈子,或许还一直抱着渺茫的希望等我回去,就这样……」 就这样年纪轻轻郁郁而终。 「所以,不管我有多么不喜欢京城,我还是一定要回去的。」 赵景烜听了她这话,手却是蓦地一紧。 心更是莫名地抽痛了起来。 他想到了她曾经跟他说的话。 她说,「我不喜欢别人抢我的东西,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她们已经拿走了我的一切,可是为什么后来我那么小心翼翼,想要守护的东西,她们却还是想要拿走?」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她母亲已经过继了她大伯的女儿夏明珠,并且还为她请封,皇帝已册封夏明珠为兰珠县主的事。 他还不知道皇帝承诺福安长公主等明舒回去,就册封她为兰嘉县主之事。 他只知道,依大周律,公主只可以为一个女儿请封。 他当然看不上什么县主之位。 事实上,为了以防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的手上还准备了另一份替她请封的折子。 是他父王收她为养女,向文和帝替其请封为王府郡主的折子。 可是一路往京城来,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想到她的那些梦。 心里就闪过一丝杀意。 他不想开口说这事,就直接把密报递给了她。 明舒伸手接过,看了看手中的信,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 赵景烜这才冷着脸道:「是京城来的密报。」 明舒心里一咯噔。 京城来的密报,然后他前头无端端跟自己说的那么一番话…… 她低头就抽出了信件,打了开来。 「十一月初,福安长公主为其养女夏明珠请封,十二月十六,文和帝册封其为兰珠县主」。 兰珠县主…… 原来是这事啊。 明舒捏着这信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要说伤心失望难过其实也没有多少,毕竟前世层层的痛苦来得太多,都有些麻木了。 而且,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她能重活一世已经是上天最大的厚爱,反正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不痛快的。 赵景烜不知道明舒心中所想。 他只知道她一心想回京城,处处为她亲娘考虑,却不知道她的那个位置,不管是县主之位,还是她母亲心里和身边的那个位置,很可能早就被别人占了。 他不会安慰人,不会说这其中可能有误会,更不会说福安长公主是在知道你还活着之前就替夏明珠请封了。 他不会给她一些无谓的希望,再让她受到更多的伤害。 他道:「长公主她可能是还在找你,不过那可能不过就是一个执念,她自己的生活中,已经有别人日日陪伴她。明舒,如果是为了她,你没有必要回去。」 可是再过一年多,她母亲,福安长公主就要死了。 如果她过得顺心如意,又怎么会那么快早死? 不管怎么样,她也要自己去过一遍,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看一遍,那是她的生母,她不能因为那些人的话,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就放弃她,否则不正是让那些人称心如意了吗? 但这些她并不想跟他说。 她跟他说的本来就已经够多了,她觉得如果没有必要她最好还是不要再跟他多说前世的事情,否则早晚会出问题。 她想了想道:「世子殿下,你说得到后再失去,和从来没有得到过,哪种更痛苦?」 第48章 赵景烜皱了皱眉没出声。 明舒就笑了一下,道,「其实我是个特别睚眦必报的人,我就是不喜欢别人惹我,哪怕是在梦里梦到的事情,别人对我的不好,现在其实根本都还没有发生,我都要狠狠地报复回去……就像我梦到孟家人把我卖进花楼,又想让孟怜替代我的身份,事实上我已经让这些事情在现时中根本不可能再发生了,但我还是想着法子要他们受到相应的惩罚。」 「我梦到英国公府的人毒杀我,说我的一切都应该是夏明珠的。你看,如果我是几个月前回去,她们就算心里再怨恨不甘,以他们的心机深沉,估计明面上也只会装作慈和友爱地和我相处,那我心里再怎么憋屈,也只能忍着,什么都不能做。」 「现在好了,夏明珠成了我母亲的养女,还被封了县主,我猜等我回去之后,以她的心性……还有以我的心性,想必以后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的日子都不会太平静的,这样我才会有各种出手的机会,等她将来失去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才会百倍千倍地痛苦,对我来说,有什么不好?」 我就是要让他们痛苦。 比前世的她还要承受百倍千倍的痛苦才能泄她的心头之恨。 她略侧了脑袋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又晶亮,闪着会让别人心情跟着一起灿烂的光芒。 她好像在说笑。 但他却看出了她眼底的认真和试探。 她在试探他的反应…… 他想,不管她嘴有多硬,说得有多强硬,但其实到底还是个孩子,一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他心里堵了一下,然后就简短道,「好。」 「哈?」 明舒自己说那么一大堆的,可听了他这样的反应又意外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扯了扯嘴角,道:「我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以你的心性,以后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平的。不过,」 他顿了一下,续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好了。还有,你不是说要替我办事吗?那以后就是我的人,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就伸手过来拉住了她的手,然后往她的手心里放了一个东西。 冰冰凉凉的。 她低头看,就见到手心里躺了一枚长方的,和她的乌木坠差不多大小的白玉坠,玉色水透,煞是可爱。 她拿起来看,便见到上面竟然还刻了「勉之」二字,那是他的字。 他的字迹,还有赵景烜,字勉之的字…… 明舒简直受宠若惊,心里不禁又感叹,小孩子真是占便宜。 她看着手上莹润的玉坠,就不免想到前世他对她可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这样说虽然夸张了些,但大概就那样吧。 前世他们之间的交流都好像只是身体的交流,她还只能是被动承受……简直苦不堪言。 其实前世她在艺坊跟着随夫人习舞,随夫人为了让她的身体轻盈,从她入艺坊之后就开始每日用各种药草浸浴,她猜测大概她的身体应该有些异于常人,后来她也迟迟不能受孕,应该也是跟那有很大关系的。 要不然,没有理由她对那种事会觉得那么痛苦,而别的女人好像很享受似的…… 她摇了摇头,这都想到了哪里去了。 不过现在自己算是他的下属,也可能他是的确对他的下属比对他的女人好? 不过那时候他也只有她一个女人,没有更多的例子可作参考。 如果硬要加上那些被皇帝赐婚,差点嫁给他,或者想嫁给他的那些,那结局……真的只有悲惨可言了。 明舒摆弄着玉坠,胡乱地想着心事,就听到他在头顶又道,「不过,你不用那样说你自己。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他们没有那样的恶念,根本就不会掉进你设的局。如果是我,只会做得比你更直接。」 虽然他觉得那些人不过是闲杂人等,她其实不必置身其中去做那些事,但他也知道被梦境困扰是一件多么无奈的事情,不解决掉就会成为心病。 就像他现在正在做的事,就是在解决他因为梦境而带来的麻烦。 那倒是。 而明舒听到他这话则颇是认同,下意识下还点了点脑袋。 然后她就听到他又问道,「你的乌木坠呢?」 「哈?」 明舒的手一下子按在了自己胸口,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 他怎么知道她有一块乌木坠? 这事她可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 他的手还摊在她面前,明舒盯着他的手好半晌,才暗咒了一句无奈地从脖子上取下了乌木坠给他。 他伸手接过,手指在乌木坠上搓了搓,却又对着她伸出了另一只手。 明舒:…… 她无奈地又把刚刚他才送给自己的白玉坠又递给了他。 他接过却是打开了乌木坠的绳结,然后将白玉坠也穿进了吊绳当中,再很粗犷地打了个绳结,这才递给了她。 明舒接过,一黑一白两个小长方的吊坠,还煞是相衬。 她觉得有些怪怪的,可是想想还是将吊坠挂回了脖子上。 因为她知道这东西很有用。 重活一世,矫情这种没用又坑人的东西她是不会它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然后,她看了他一眼,为了掩饰怪异的感觉,就道:「我觉得我的坠子才应该是白玉,你的才是乌木的才对吧,怎么会反过来了?」 赵景烜:…… 他荒谬地生出了些自己捡的孩子,头疼也得养着的感觉。 他觉得,就算是为了解决梦境的问题,他是不是也做得太多了? 第49章 而且其实他想要做的还有更多。 就是那封替她请封郡主的折子,他扣了下来,打算用另外一道折子替换了它。 但这事他暂时还没有让她知道的打算。 好歹也要等他把事情都清理干净了。 这回入京,还有一门御赐的婚事等着他呢。 文和十五年元月下旬,元宵刚过才没几日。 京城是一片刚过了节日,喧哗之后的寂静。 明舒站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前,抬头看着那大门上的匾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到了京城才没几日,就被赵景烜赶着来这长公主府。 说是京城都是眼睛,她既然到了京城,如果一直不回去,将来这事必会被人做文章。 反正她阿娘她们都已经安排妥当,铺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早回往回都是回,索性就直接过来了。 此时她身旁还站着殷嬷嬷,身后则是一高一矮两个丫头。 再往回还有立在路中心的一辆乌木马车,乌沉沉的,看不出什么动静。 殷嬷嬷等了一会儿,觉得姑娘应该看够了吧? 就问道:「姑娘,让老奴去叫门求通传一下吗?」 她们过来之前并没有派人送信给大长公主,就这么突兀地过来了,还不知道大长公主在府上,或者肯不肯见她们。 殷嬷嬷觉得,自家姑娘这性子本来就又刚又古怪,结果跟世子接触多了之后那就更古怪了。 有时候殷嬷嬷看着这两人都觉得这两人简直配一脸。 不是男才女貌的配。 毕竟姑娘还小呢……是性情无常,古怪难测的配…… 明舒从匾额上收了目光,侧了脑袋看向殷嬷嬷,刚想说话,目光却扫到了后面又一辆,不,两辆马车正从后面驶了过来,前面的那辆不算大但却精致华丽得很,而后面那辆则要朴素上许多,应该是仆妇坐的车辆。 明舒的目光动了动,便忘了跟殷嬷嬷说话,转了脑袋过去看。 殷嬷嬷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时就收了口。 此时明舒那辆乌沉沉的马车还大咧咧地停在长公主府大门前的正中间。 那两辆马车就绕过了它停在了一侧,停下后,前面华丽的马车尚未有动静,就见后面的马车上陆续跳下了几个婆子丫鬟。 其中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裳的小丫鬟还端了个杌子,她端着杌子小跑地跑到了华丽的马车前面,先将杌子放在了马车车门前面,再打了帘子,接着便有一个身着粉锦纱裙,又披着火色鸟翎裘衣的小姑娘踩着杌子就下了马车来。 好矜贵的出场。 哪怕是已经隔了很多年,面前的这个人也变成了个小姑娘。 但明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毕竟这人前世就跟她杠上了,只要是她的,这人就费尽心机不折手段的想要…… 夏明珠。 兰珠县主。 明舒看着夏明珠。 夏明珠下了马车之后目光也投向了明舒,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就带着她的一众仆妇径直走到了明舒面前几步远站定。 她看着明舒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面前这个小姑娘,除了明舒的相貌让她觉得有些刺眼之外,她那副神情,姿态还有眼神更让她讨厌。 明明穿着寒酸,竟敢以那样淡定倔傲而不是谦卑的神情和眼神直视自己,难道没有一点身份的自觉吗? 这个时候她还完全不知道明舒是谁,一点意识都没有。 也根本还不知道自己的养母福安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已经被找到,即将回归长公主府的事。 因为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的私心,她希望丈夫出手,让明舒永远也没有机会踏进京城。 而长公主则是以为明舒此时不过是将将才从北疆出发来京城,而她一向少与人来往,又对国公府起了戒备之心和试探之意,因此明舒一事双方都未曾对外宣言。 所以现在不管是长公主府也好,还是国公府也罢,竟是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长公主的亲生女儿还在生,并且已经找到的事。 夏明珠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明舒。 她身旁的婆子也在打量明舒。 此时明舒身上就穿着普通的素色淡锦袄裙,头发梳了双髻,只插了两扇淡色看不出材料的篦梳,耳上也是那同种材料的两粒小小耳珰,身后的殷嬷嬷和香草春兰更都是朴素的利落装扮,半点不像富贵人家的丫鬟仆妇,倒像是急着赶路,半走江湖的。 身边连个长辈都没有。 再有她们后面那马车,但凡是京中的官宦人家都知道,马车是不可以停在人家大门口,正对人家大门的。 这是一种冒犯和挑衅。 婆子便猜测这可能又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来的远亲,过来「投亲」的,应该是个孤女,看这丫头虽然穿着寒酸,但长相却着实不错,八成是打着长公主无儿无女,好哄了公主养着,说不定能得宠一下子乌鸦变凤凰的主意。 呸,真是不要脸,以为这公主府是想进就进,公主的宠是什么人都能妄想的吗? 她目光尖利地打量着明舒,然后竟然发现这丫头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姑娘。 真是好生无礼! 婆子厉声斥道:「你是何人,见到我们家县主怎么还不下跪行礼?」 又斥道,「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竟敢将马车停在我们长公主府的大门口?」 县主? 殷嬷嬷皱了皱眉。 虽然她也猜到了对方身份,却没想到对方已经被封为县主。 明舒神色却是半点不动。 第50章 她转头看了一眼青兰,青兰可不是旁人,她其实是个以杀手和暗探的标准培养出来的这么一个侍女。 她收到明舒的指示,丝毫犹豫都没有,就直接上前「啪」得一巴掌抽在了那婆子的脸上。 众人瞬间石化。 不仅是夏明珠和跟着她的仆妇丫鬟惊呆了,就连殷嬷嬷都被惊了惊。 这,这姑娘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她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姑娘不喜她是常理,可这样还未入长公主府摸清情况,站稳脚跟就公然对她发难,对姑娘实在太不利了。 宅门内院的争斗讲究的都是含蓄,都是不动声色,都是…… 她们姑娘这样这会吃大亏的! 夏明珠反应过来,大怒。 她怒斥道:「大胆,你,你竟敢跑到长公主府来撒野,你……」 她毕竟才只有八九岁,一时气晕了,手指着明舒竟是一时「你」不出后面的内容来。 青兰的一巴掌可不轻,那被打的婆子简直就觉得自己的脸在火上烤,火辣辣的疼。 她反应过来之后也是大吼:「竟敢在县主面前,长公主府的门口打我,简直是目无王法,还不快来人给我把她们都绑起来,送官,全部送官,竟敢打上长公主府的门上来……」 明舒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蹦跶没有出声,青兰却是「刷」一下拔出剑来。 那剑身闪着幽幽的寒光,对方本来都要扑上来的仆妇又都给吓住了,她们可是很清楚,对方可不是吓唬人,可是会动真格的。 殷嬷嬷:…… 得,姑娘和姑娘的丫鬟都是祖宗。 她再不出声,继续这么闹下去,估计祖宗们都能把对面那位县主给打了! 她沉声道:「我们是来求见长公主的,你们又是何人,竟敢在长公主府门前对我们无礼!」 「求见我母亲?」 夏明珠听见这话顿时又被打了鸡血,她娇哼一声,斥骂道,「哼,竟然是想见我母亲,你们可有拜帖?我母亲是你这等粗俗,不知礼数的人想见就见的吗?真是痴心妄想!我母亲不会见你们的,还不快给我滚!」 「你母亲?我求见的是长公主,关你母亲何事?」 明舒轻笑一声,眼睛里满满都是讽刺和嘲笑,道,「难道我想见长公主还需得征求你的同意,你不让我见,我就见不着不成?」 「对!」 夏明珠看着明舒,仰了下巴,一字一句道,「我母亲就是长公主,我不让你见,你当然见不着!就算见着了,我母亲也会将你打出去。」 两人争执间,公主府房门那边已经听得动静,开了门,走出来几人。 夏明珠转头就冲走出来的几名侍卫道,「来人,你们过来,这几人跑到我们公主府的门前来撒野闹事,你们快把这几人给我绑了送官,让人好好拷问……」 那几名侍卫怔了怔。 他们转头往明舒几人看过去,然后就看到青兰的剑,脸色就是一变。 几人刚把刀从身上拔出,一个妇人的喝身就从他们的身后传了出来。 「且慢!」 众人听得这声音就是一愣。 然后就见那几名侍卫的后面走出来了一个年纪约莫四五十,面目有些苍老严厉的老嬷嬷走了出来。 夏明珠一见到她就娇唤了一声,道:「柳嬷嬷!」 一面唤着还一面扑到了她身边,挽了她,道,「柳嬷嬷,你过来了,正好,我们刚刚回来,竟遇上了几个敢到我们公主府大门口撒泼的人,竟然还敢把孟嬷嬷给打了,还说想要见母亲,真是无礼又好笑,嬷嬷你快帮我把她给打发了,免得扰到了母亲。」 柳嬷嬷没顾得上夏明珠。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明舒,先是震惊,然后神情就开始激动,一行老泪差点都滚下来。 她从夏明珠那里抽开手,往明舒的方向又走了几步,嘴唇抖了抖,唤道:「姑娘,姑娘是你吗?」 明舒抿了抿唇。 她原本以为她会很平静,但没想到只是被一个老嬷嬷这么唤了一下,那胸口竟然不自禁地就涌上了一股酸胀之意。 她忍了忍眼中的泪意,给柳嬷嬷浅浅行了一礼,有点哑声道:「嬷嬷,我是从北疆过来的,想求见长公主殿下,不知长公主殿下今日在不在府中?」 「在,在!」 柳嬷嬷忍着激动一叠声道。 她说完就转头吩咐门房,道,「快,快去通报公主,就说北疆燕王府的姑娘过来了,老身一会儿就领着姑娘去正厅。」 又转头对明舒道,「姑娘,你快随老奴进府吧,外面凉,别冻着了。」 夏明珠一行主仆众人却是被这变故给惊呆了。 夏明珠愣了一下之后就带着明显不悦的语气叫道:「柳嬷嬷,她是谁?你为何对她这般亲热?」 但说完又反应过来柳嬷嬷刚刚的话,喃喃道,「燕王府,燕王府的姑娘?」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明舒,这位会是燕王府的姑娘,那为何穿戴还有带着的仆妇丫鬟都这般寒酸? 不过没有人顾得上理会她。 明舒对柳嬷嬷「嗯」了声,却又道,「嬷嬷,还请您稍等一下。」 她说着话就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乌木马车。 她的目光看过去,马车那边终于传来了些动静,马车门打开,有人终于屈尊降贵地从马车上踏了下来。 「殿,殿下!」 赵景烜是在京城长大的,两年前才离开,所以说他那样子京城的人怕是比北疆的人还熟。 至少在场的殷嬷嬷,夏明珠和孟嬷嬷几人是必定认识的。 第51章 赵景烜下了马车往前走了两步,扫了夏明珠和申嬷嬷一眼,冷冷道:「本世子的马车,在路上都不能停了吗?竟然让个奴才说本世子目无法纪,要将本世子送官拷问,本世子看你简直是活腻了。」 他说完又看了明舒一眼,居高临下道,「我跟你说过让你留在北疆,你一门心思地就要回京城,回这长公主府,可现在就是个奴才都敢踩到你头上撒野,还敢让你给个替身下跪行礼,我看你是脑子有问题。」 众人:…… 这受惊的众人之中同样也包括明舒。 明舒简直被赵景烜的这副样子给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她记忆中的赵景烜是内敛,冷漠,心机深沉得跟无底悬崖似的。 是,他是高傲,脾气暴戾,但那绝对不是表现在语言上,而是刻在骨子里的。 所以,现在这个样子的赵景烜到底是因为年轻,还是因为这是京城,这不过是他在这京城中的面具?暴躁,无礼,傲慢,狂妄自大却浅薄……总之这样的燕王世子,讨人厌,惹人憎,却正好如了皇帝的愿? 皇帝绝对不会想见到一个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燕王继承人。 明舒呆呆地看着赵景烜。 而柳嬷嬷看一眼此时面色煞白的夏明珠,还有脸颊高高肿起惊得目眦俱裂的孟嬷嬷,再有她刚过来时看到的情形和夏明珠说的话,哪里还猜不到前面是发生了何事? 她满头冷汗,简直是又急又怒,也顾不上其他,只能急急地对赵景烜道:「世子殿下,这其中怕必是有什么误会,长公主她自从得了王妃娘娘的信,日日都记挂着姑娘,一直念叨着想要亲自去北疆接姑娘回来。今日必是那些不长眼的下人不识得姑娘才冲撞了姑娘,您放心,公主定会严惩这样的奴才,不会让姑娘受了委屈的。」 赵景烜不置可否地轻哼了声。 他再转头看向明舒,道:「不喜欢住在这里的话,今晚我会派人过来接你。」 殷嬷嬷 柳嬷嬷:…… 明舒心中好笑,但笑完之后对上他的眼睛,她的心头却是莫名就是一惊。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可并不只是在做戏。 这个眼神,跟七年后的强势,不可违逆的他其实并无多少不同。 她后背寒了寒,忙垂下眼,谢道:「臣女谢世子殿下。」 赵景烜轻哼一声,转身就又向马车走了过去。 「世子殿下……」 柳嬷嬷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赵景烜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马车,再看到也正在看着他的明舒,她又收回了那句「殿下,您不见见公主吗」。 心道,算了,这局面已经够乱了,再加上一个脾气反复无常,煞神一样地燕王世子,那事情不是更乱? 还是先让长公主殿下见了姑娘,让她们母女相认比较重要。 赵景烜的马车离开,柳嬷嬷就冲着还在默默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也不知在想什么的明舒道:「姑娘,请随老奴先去府里吧,公主得了您过来的消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说到后面已经隐有哽咽之声。 她实在是太激动了。 知道明舒还在世被找到是一回事,看到她的画像是一回事,可是看到她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又是一回事。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小脸素净,柳嬷嬷看着她微侧了脸,挺翘的鼻子,优美的下巴,长而卷的睫毛,小小的人儿,却身姿笔挺,她就仿佛看到了福运长公主幼时的模样,又仿佛看到了淑太妃娘娘小时的模样。 她如何能不激动? 明舒听到柳嬷嬷的声音从刚刚赵景烜那一眼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转头看柳嬷嬷。 长公主府上那些人的资料赵景烜早让人收集齐了给她看过,她看柳嬷嬷的形貌,看夏明珠对她的客气,看她对自己的态度便已经猜到了她是谁。 她对她笑了一下,柔声道:「好,嬷嬷,那我们走吧。」 柳嬷嬷迎了明舒进公主府。 这时候不管是柳嬷嬷,还是明舒等一行人,早就或是无心,或是故意地忽略了夏明珠和她的一众丫鬟仆妇。 夏明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呆滞。 她看着燕王世子上马车离开,再看柳嬷嬷恭恭敬敬地对明舒说话,只觉得一时被冲击得有些头晕目眩,根本反应不过来。 此时她倒是完全没有往明舒是长公主亲生女儿这事儿上面去想。 她只是被柳嬷嬷和赵景烜的话误导,以为她可能是燕王府的小郡主,或者至少相关的什么人。 这其中当然有很多漏洞,例如既然是燕王府的小郡主为何柳嬷嬷唤她是「姑娘」而不是「郡主」,例如赵景烜口中的「替身」等等,但一时之间,夏明珠也没有注意到那么多。 她现在只是不高兴,还有一些因为冲撞了贵客的担心。 不高兴的是就算这位是燕王府的郡主也太狂妄自大了些,自己也是长公主的女儿,御册的兰珠县主啊。 还有,自己才是主子,柳嬷嬷就算是长公主的亲信,也只是个下人,她过来了,既然知道刚刚发生了些误会,就应该帮忙介绍,调解自己和燕王府小郡主的误会,她现在这态度算是怎么回事? 而担心的自然是自己冲撞了贵客,怕被长公主教训。 但夏明珠这里还只是不高兴和担心,而此时那被打的孟嬷嬷可以说是惊恐了。 她到底年纪大,心思比夏明珠要深上许多。 虽然她还没完全猜到明舒的身份,但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恐惧。 还有对自身处境的恐惧。 刚刚柳嬷嬷可是跟燕王世子说了,「定要严惩这些不长眼的奴才」。 焦急之下,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就对身旁一个小丫鬟吩咐了几句,令她快速去英国公府报信了。 第52章 青兰看见孟嬷嬷的小动静,上前跟明舒低声禀报了一声。 明舒没说什么,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柳嬷嬷。 柳嬷嬷冷笑一声,道:「应该是去国公府报信的,姑娘不必理会,就让她们作吧,长公主定不会让姑娘受委屈的。」 就算她是有品阶的女官,但她仍是仆,夏明珠才是主,所以她此刻并没有权力让人去押了孟嬷嬷。 但这事也并不急于一时。 夏明珠毕竟是从小被长公主养大的,再怎么样也有一定的感情。 她们越闹腾,长公主对她们,对国公府才会看得越清,不会被感情蒙蔽了眼睛。 明舒听了这话目光闪了闪。 看来她母亲也不是像前世英国公世子夫人所说的那般疼爱夏明珠嘛,如果是真的疼爱,她身边的嬷嬷对夏明珠不会是这个态度。 她笑了一下,道:「无事,我们进去吧。」 柳嬷嬷领着明舒往里走。 后面的夏明珠看着她们的背影差点咬破了自己的唇。 「柳嬷嬷!」 她终于还是压下了一些脸面,在柳嬷嬷和明舒快要踏进大门的时候在后面唤住了柳嬷嬷。 她都这么大声唤了,柳嬷嬷和明舒都不可能再装作这里没她这个人,所以都转过头去看她。 夏明珠咬着牙道,「嬷嬷,原来这个姐姐是嬷嬷认识的人,刚刚我因为不认得这位姐姐,发生了一点点误会,嬷嬷能否介绍一下,我也好跟这位姐姐道个歉。」 柳嬷嬷皱了皱眉。 明舒对着她轻笑了下,道:「道歉倒是不必了,只要姑娘不要总是以为长公主殿下是姑娘的母亲,在别人求见长公主的时候就让人滚,说着你不让见就没得见,稍一不如意就要将人捆了送官诸如此类的话就成,浅薄无知又惹人笑话。」 「你,你!」 夏明珠又被气得跳了起来,脸上红得能喷出火来。 就算她是燕王府的郡主又如何?上门作客就能这般……无礼自大吗? 就是宫里的公主也没有这样的! 她以前只听说燕王世子脾气差,惹不得,没想到燕王府的人都是这么骄横无礼吗? 果然是未开化的地方来的粗蛮东西! 柳嬷嬷看她那副七窍生烟的样子只当看不见,轻描淡写道:「好了,四姑娘,既然是误会那也就不必多说了。你过来吧,这位姑娘的身份老奴认为还是由长公主殿下亲自告诉你为好。」 柳嬷嬷竟然这般无视那贱丫头羞辱自己,夏明珠又气又恨,但她虽然心中恨毒了前面的人,但还是只能一脸怨怒的跟上了她们。 好歹一会儿在长公主面前,不能让话都被那贱丫头说了。 明明一直是她粗蛮无礼,无半点为客之道。 长公主府很大。 柳嬷嬷一边领着明舒进了前院,穿过回廊,再穿过前厅,一路往里走,就一路跟明舒介绍道:「姑娘,公主她并不住在公主府的正院,因为那里是她和你父亲成亲的地方……她现在就住在后院的一个院子,叫汀雪院,这会儿公主应该已经用完早膳,正在书房看书……」 就这么介绍着一路就到了内院。 在行到汀雪院回廊之时,明舒突然就顿住了脚步。 柳嬷嬷察觉,也收了声音停下脚步,往前看过去,就看到了正疾步而来的长公主。 明舒顿住脚步看着正向着自己走过来的女子。 年纪约莫三十几许,身上穿的是素色长裙,头上只简单梳了个髻,插了一只白玉凤钗。 其实打扮得很素净,但是哪怕她现在形色有些匆忙,但也仍是无损她满身的气度和风华。 「舒儿,你,是舒儿?」 她走到了明舒的面前,明明很激动,可是并没有直接就上前抱住明舒,而是在明舒两步远处顿住了脚步,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她,眼里明显有强压制住的泪意。 明舒也呆呆地看着她。 原来这个就是自己的生母。 上一辈子,她听过她的很多事情。 有旁人说的。 也有英国公府的人说的。 她知道她是她的母亲之后,曾经心里也不是没有过幻想,想着如果她若是活着又会是怎样,所以她才会对英国公老夫人没有设防,慢慢地接受了她们的示好。 最后却是被毒死在了她的灵前。 明舒想说什么,可是心里却被什么胀得满满的,最后也只是化为了一礼,声音有些颤抖道:「明舒见过长公主殿下。」 上一世,于她来说,她可不就只是遥远又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长公主殿下? 小小的人,很标准的行礼。 没有丝毫曾让长公主暗自担心,因为长在乡野之间而可能会有的怯懦,自卑,和缺乏仪态的粗糙。 事实上,她身量虽然还小,身上也只是再普通的袄裙,没有半点配饰,可是她的仪态却不会比任何一个其他的小姑娘差,眉眼轮廓都精致的像是冰玉精化而成。 但她的眉眼清淡,眼神沉静的像幽深的泉水,哪里像是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和神情? 长公主心头剧痛,眼泪就夺眶而出。 能让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幽深成这个样子,得是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事? 原本她该是自己娇宠着长大的。 这回她再忍不住,伸手就拉了她到怀中,道:「舒儿,对不起,是阿娘对不起你。」 明舒张了张口,她的眼泪也流下来,但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犹豫了下,竟是伸手拍了拍长公主的背,低声道:「没关系,我不怪你。」 第53章 就是前世,哪怕崔氏在她面前说出那么狠毒的话,她痛苦至死,但其实,她也没有怪过她。 因为,那些都不关她的事。 那些杀她之人的话,怎么能信? 长公主听她小小的人儿轻拍着自己,眉眼稚嫩,但口中却说着这般老气横秋的话,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不过想到她突然出现,她又有点恍惚,简直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什么梦。 她问道:「舒儿,你此时不是在北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明舒眨了眨眼,她转头看了一眼后面一直跟过来的夏明珠等人,轻笑了一下,道:「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然后她在她怀中抬眼看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已经从北疆过来京城的事外人并不知晓,燕王世子让一个侍女假扮了我住在了我原先住过的别院,年前就传来消息,说那个侍女遭到暗杀,中毒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长公主的面色陡地大变。 柳嬷嬷一直在旁看着眼前的母女二人,原本她看她们说话也是心酸不已,但她十分机敏,看到明舒说了什么长公主的面色陡变,她就立即拭了拭眼泪,在旁劝道:「公主,外面风大,姑娘一路奔波回来,定是很累了,公主,您不如带姑娘进屋里好好说话吧。」 长公主听言醒过神来,她抱了抱明舒,再松开,但却攥紧了她的手,道:「是的,我的舒儿必是很累了,看阿娘糊涂的。」 她看着明舒的眼睛,道,「舒儿,我们进屋说话吧,可好?」 语气温柔又慈爱,但明舒却看到了她眼中的意有所指。 明舒的心中再次松了松。 从她见到柳嬷嬷开始到现在的长公主,情况可能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至少她看她们的行事,态度,还有夏明珠在这长公主府的地位,都不像当初崔氏所说那般,长公主对夏明珠有多么入骨的疼爱,完全被她们蒙蔽的样子。 这样,她回来之后的处境和想要做的事情也许就没有原先预想的那么难。 而此刻夏明珠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说话。 从长公主的出现,到她唤明舒「舒儿」,再到她搂了明舒说话,说「舒儿,是阿娘对不起你」。 她就已经被惊得三魂去了六魄。 她看到长公主落泪,看到了她以前从没见过的温柔和慈爱的样子。 她养在她身边数年,记忆中的她都是冷淡又高贵的,就算是亲切的时候,眼底深处也总有让她难以完全亲近的高高在上和冷漠,不像是她的亲生母亲那般,眼睛里全是疼爱和纵容,让人觉得可以忘形地撒娇,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可是那又怎么样? 她阿娘跟她说她就是那样,只要她哄好了她,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公主府所有的一切除了三哥的,就是她的。 还有,将来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可现在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母亲会对她这样? 她的脑子「嗡嗡」的,只剩下这几个字不停地在翻来覆去的翻腾。 等长公主携了明舒转过回廊越走越远。 她瞪着她们的背影,手就死死地抓住了身边的孟嬷嬷,牙齿「咯咯」作响,道:「嬷嬷,她是谁?母亲她为什么要对她这样?」 孟嬷嬷的手都快被夏明珠抓出血来了,可是现在她却也半点顾不上这点疼痛……她的脸还肿着呢! 她也在看着长公主和明舒远去的背影在出神,喃喃道:「是她,竟然是她回来了,这,她怎么会突然回来?」 而且看长公主和柳嬷嬷那个样子,竟是早知道她要回来的样子! 「嬷嬷,她到底是谁?你倒是说啊?」 夏明珠忍不住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 「三姑娘……县主,她是三姑娘。」 「三姑娘?」 夏明珠有一刹那的茫然,可是茫然之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脸上的血色尽失。 她又不是傻子,其实刚刚她就已经猜了出来,只是不敢,也不愿承认而已。 唤她母亲「阿娘」,让她母亲变成那副模样,除了那个本来早就应该死了的贱人还能有谁! 这么些年,她生活在长公主府,一直都生活在那个贱人的阴影之下,死的也就罢了,就算是怨恨的同时也还能让她生出些快感,可她竟然回来了,那她要怎么办? 「姑娘!」 孟嬷嬷看到夏明珠近乎扭曲的面容,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急急道,「姑娘,你一定要稳住,你已经是这长公主府的大小姐,御册的兰珠县主,你记住,只要你不放什么大错,你就永远都是这长公主府的大小姐,她就算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现在回来,也只能矮你一头,见到你也应该给你磕头行礼!」 「姑娘,你不要忘了,你背后还有国公府,你还有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她不过是一个半路回来的乡野丫头,国公府定是支持你的,她想要跟你争,只会让所有人厌弃她!对,姑娘,她这样一个野丫头,只要你稍作手段,定能让所有人都厌弃她的。」 夏明珠的嘴唇抖了抖,面色虽然仍然苍白,捏紧的手也还是有些抖,但牙龈却慢慢紧咬了起来,垂下了眼睛,遮去了原先眼神中的惶恐无措,还有怨恨不甘。 汀雪院花厅。 厅内长公主拉着明舒的手说话。 厅外夏明珠就一直守在了门外,她大概守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一个小丫鬟端了一碗姜汤进去,里面也没有了说话声,她这才让丫鬟掀了帘子,进了花厅。 她进入之时长公主正在含笑看着明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姜茶。 第54章 那画面竟然意外的和谐,也狠狠刺了夏明珠的眼。 她很快地垂下了眼睛,然后就上前跪在了长公主和明舒的前面。 长公主皱了皱眉,道:「明珠,你这是做什么?」 她从最开始收到小丫鬟的禀告,到出来迎接明舒,一直到两人说话到现在,根本就还不知道之前自己府邸大门前发生了什么事。 夏明珠道:「母亲,之前在大门口,女儿不知道姐姐的身份,以常情待之,冒犯了姐姐,还请母亲责罚,也请姐姐勿要怪罪。」 长公主定定看了她好一阵,然后再看向她后面的孟嬷嬷,见到孟嬷嬷脸上肿得跟紫胀的猪肉似的就突地笑了出来。 她是想起来燕王妃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信里提到姚夫人母女的嬷嬷冒犯明舒,明舒就直接命人上前掌掴了那嬷嬷一巴掌,看孟嬷嬷这个样子,应该也是明舒让人打的吧。 这孩子还真是直接,一言不合就动手。 但是这性子虽然有时候也让人愁,但总比畏畏缩缩,卑怯懦弱要强多了,也让她的心里舒坦上许多。 她笑道:「明珠,你就跟母亲说说刚刚在外面是怎么回事吧?」 夏明珠看到长公主的笑心也定了定。 她想到先前孟嬷嬷说的,让她一定要诚恳请罪,可以少说,但不可有欺骗,所以她虽然心中害怕和不甘心,但还是硬着头皮,忍着屈辱道:「母亲,是先前孟嬷嬷看到姐姐带着几人在大门外张望,就上前问她是何人,又质问她为何要将马车停在我们府大门外的正中间。」 「孟嬷嬷无礼,姐姐的丫鬟气不过上前抽打了孟嬷嬷。母亲知道,孟嬷嬷是女儿的乳嬷嬷,女儿见孟嬷嬷受辱,就忍不住上前斥责姐姐,对姐姐无礼……母亲,那时女儿不知姐姐的身份,冒犯了姐姐,还请母亲责罚,女儿甘愿受罚,只愿姐姐不要怪罪我。」 孟嬷嬷说了,她们对那丫头虽然无礼,但那也是她们不懂规矩在先,又打人在后,就算自己对她们无礼,也是情有可原的,自己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就不怕别人再在背后泼脏水。 就算母亲可能一时不高兴,但只要之后自己对那丫头表现得亲热点,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若是那丫头不理不饶,只会更显得她粗蛮无礼,母亲暂时在认女的兴头上也就罢了,但国公府一定会不喜她,就是在京城名声也会很快就会坏掉的。 长公主听了夏明珠的话,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但笑容却仍是慈和可亲的。 她转头就对明舒问道:「舒儿,刚刚是这样的吗?」 明舒点头,认真道:「的确是这样的。阿娘,先前女儿没顾上说,刚刚这位姑娘的下人的确对我无礼,但她对我无礼,我的侍女已经处罚她,也就罢了。但她不仅对我无礼,还对燕王世子殿下出言不逊,竟敢说世子殿下目无法纪,要将世子殿下捆绑送官。」 「阿娘,这样的下人狂妄自大,目中无主,此次冒犯燕王世子殿下便也就罢了,但若是任其继续留在我们府中,将来就有可能冒犯其他贵人,岂不是一大隐患?还请阿娘处理了她,以儆效尤。」 夏明珠:…… 孟嬷嬷:…… 孟嬷嬷一下子跪在了前面,以头叩地,对长公主哭道:「公主殿下,今日老奴行事的确糊涂,但是当时世子殿下是在马车之上,老奴并不知道是他,这才出言不逊……」 「正是不知道来者是何人,你就敢对来访长公主府的客人出言不逊,先是让他快滚,再说他目无法纪,要捆绑他送官拷问,连世子殿下都说你简直是活腻了,这次是燕王世子,下次是不是就能是太子殿下?留着你这样的恶仆在长公主府中,长公主府的名声岂不是都要被你败坏光了?」明舒厉声斥道。 孟嬷嬷气得简直是七窍生烟,真想破口大骂,可是就算是气得吐血,她也知道这小贱人是长公主刚认回来的女儿,如果自己再敢对她出言顶撞,长公主更不会轻饶自己的。 她忍着气磕头请罪道:「公主殿下,姑娘,是老奴有眼不识金镶玉,冲撞了姑娘,冲撞了燕王世子殿下,老奴有罪,只是老奴求公主殿下看在今儿个是姑娘第一天回府的大喜事情上,饶了老奴的性命,免得让姑娘回府第一天就沾上了晦气,老奴愿意回国公府,让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严惩,这样也能不坏了姑娘的名声。」 短短几句话,就表达了几层意思。 一是她的身契是在国公府那里,长公主是不能直接惩处她的,小惩也就罢了,大惩却是不能的。 二是明舒刚刚第一天回大长公主府,就打杀下人,传出去,定会坏了她的名声。 长公主皱眉。 明舒就嗤笑一声,道:「听听,我不过是第一天回长公主府,这恶奴就敢当着燕王世子的面,先是斥我粗蛮无礼,命我给你们的县主下跪行礼,又道公主殿下岂是我这等不知礼数之人想见就见的,让我快滚,道是不经得她的同意,我就不可能见到公主。」 「现在当着公主殿下的面,又敢以我的名声相胁,让我们惩罚不得她。你这样的恶奴刁奴,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不能做的?你冲撞了燕王世子殿下,受罚本就是家法份内的事,今日在场都是长公主府和国公府的人,何人敢在外扭曲事实,故意败坏我的名声?就你这恶奴吗?」 孟嬷嬷脑袋一「嗡」,她什么时候让她「快滚」,说过「不经她的同意,她就不能见公主」了? 这明明是她们家姑娘说的话! 可现在她竟然把所有的罪名都压到了她身上! 她转头去看夏明珠,却见她垂着脑袋,只能看到她的面色发白,她便知道这些罪名怕是只能自己顶下了。 可这样的罪名她怎能吃得下? 而且,我的姑娘,就算我替你顶下这些罪名,你以为外人不知道说出这些话的人是你,让全京城笑话的人不是你吗? 第55章 她瘫倒在地上,心中恨得出血,谁能想到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贱人心思竟然这般深,这般毒辣? 当着自家姑娘的面,逼着她认下这些罪名,姑娘年纪小,不懂事就让自己顶下,但其实她不知道让自己顶下,就是认下了这些罪名,传出去今天的事就是她们的错,而不是这贱人的错! 可是偏偏她却半点辩白不得。 明舒可不管孟嬷嬷在想什么,恨什么,她转头就看向大长公主,道,「阿娘,这样的恶奴不惩罚,才会坏了我的名声,恐怕用不了等明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国公府,兰珠县主身边的一个下人都敢陷害,威胁,逼迫于我了。」 长公主的面色一凛,她伸手安抚地拍了拍明舒的手,然后就对着孟嬷嬷道:「你不说,本宫倒是忘了,你们都是国公府的人,本宫惩罚你们不得,所以我儿第一天归来,你们就敢各种刁难刻薄陷害于她,既然如此,我长公主府也容不得你们这些大佛。柳嬷嬷,你这就把我们府上所有身契在国公府手里的下人全部送去国公府,好好跟国公夫人说道说道,看她们是要纵容,还是处罚这些在我长公主兴风作浪,奴大欺主之人!」 「母亲!」 这回不仅是孟嬷嬷惊,就是夏明珠也惊了。 因为长公主府的下人,身契却在国公府那边的不是别人,就只有服侍她的丫鬟婆子。 如果把她身边的人全部都送走,那她要怎么办? 她心里一阵惶恐。 她顾不上再想法子替孟嬷嬷脱罪,而是急道,「母亲,今天的事只有孟嬷嬷一个人对她,对姐姐无礼,并不关其他人的事,母亲,这些年来她们服侍我一向尽心尽力,从无差错,还请母亲开恩,不要把她们全部送走。」 孟嬷嬷听言嘴里又是一阵发苦。 自家姑娘这是进了人家的坑还不自知,推自己出去顶罪,不就是等于认下了今日所有的罪名? 传出去,满京城的人难道会说是自己这个婆子敢对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出言不逊,刻薄刁难,陷害逼迫她吗? 还不是会说她这个过继的养女容不下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在她回来的第一天就设局陷害她,想在外面坏她名声? 思及此,孟嬷嬷心中更是一惊。 她突然明白,长公主是在做什么了。 今天自家姑娘和三姑娘的冲突已经发生,还是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外发生的,肯定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就算外人没看见,孟嬷嬷知道,世子夫人也定会在这上面做文章,把事情传出去,好坏了这贱人……三姑娘的名声,好让她不能挡了自家姑娘的道的。 而长公主现在,根本就是在先下手为强,准备牺牲自家姑娘的名声,以保全她亲生女儿的名声! 思及此,孟嬷嬷只觉得浑身冰凉。 好歹养了多年,长公主她,对自家姑娘竟然能这般狠心无情! 长公主此时可丝毫不在意孟嬷嬷心里在想什么。 她只是看着夏明珠,冷冷道:「兰珠,你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我长公主府的人。往日你只是寄住在我府上,身边的人全部都是国公府服侍的人也就罢了,但现在你已经是我长公主府的姑娘,御册的兰珠县主,身边却全是国公府服侍的人像什么样?好好的性情,也都被这些恶奴给挑唆左了,尽行些上不得台面,不容人之事。」 「好了,这些事情你不必再管,母亲自会替你好好挑选新的侍女和教养嬷嬷,但若你觉得你的侍女不该由我来选,而是国公府的人更合你意,那你就搬去国公府去住,我也不拦你。」 夏明珠一下瘫倒在地,手脚亦是冰凉。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 孟嬷嬷不是说了,只要自己先认错,说自己是因为不认识那贱人才造成的误会,母亲顾忌国公府,顾忌那贱人的名声,以及那贱人以后在长公主府,国公府,甚至京城的处境,定会希望她们两好好相处,从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这件事情抹去的吗? 英国公府。 年节刚过,这日上午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正在听着府中管事报着这个年节上的各项杂事,就有丫鬟进来报说县主身边的丫鬟过来,说是有要事要跟夫人禀报。 崔氏皱了皱眉。 有要事要跟自己禀报? 不是才刚刚从这边离开吗,能有什么事? 她扫了几位管事一眼,众人都识趣地告退下去了。 小丫鬟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这小丫鬟正是先前在长公主府大门前孟嬷嬷看情况不对,偷偷派过来跟英国公府报信的小丫头。 说实话,刚刚发生了那么多多事,要报什么这小丫鬟其实也不知道哪里是重点。 她就从头到尾简要叙述道:「夫人,先前县主回长公主府时,在大门口遇到一个八九岁的姑娘,因为那姑娘把马车停在了大门口正中间,孟嬷嬷上前说了她们两句,那姑娘身边的丫头就直接动手打了孟嬷嬷一巴掌,姑娘很生气,就上前训斥她,两人就发生了争执。」 崔氏听得直皱眉,她刚想让她说重点,就听到那小丫鬟接着道,「后来长公主身边的柳嬷嬷出了来,竟然说那姑娘是北疆燕王府的姑娘,然后燕王世子……」 「什么,你说什么?」 不等小丫鬟说完,崔氏就「嚯」地一下站起了身,厉声道,「北疆燕王府的姑娘?」 小丫鬟吓得一抖。 她没想到世子夫人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有些发懵,道:「是,奴,奴婢记得,当时柳嬷嬷见到她就吩咐丫鬟去给长公主禀告,说是北疆燕王府的姑娘来了,还有,还有后来燕王世子也出来了,还训斥了县主和孟嬷嬷,说孟嬷嬷竟敢冲撞他,是活……活腻了。」 第56章 崔氏撑着桌子的手都在抖。 她脑子里「嗡嗡」的,一面想着,她怎么会回来,世子爷不是说她在北疆遭到暗杀,已经昏迷不醒,十之八九是永远都醒不来了吗?一面脑子里又不停翻滚着,她回来了,她竟然回来了。 那她的明珠怎么办?她的明珠要怎么办? 她就这样惊惶不定了许久才缓过了神来,然后盯着那小丫鬟道:「说,把事情从头到尾,那丫头长什么样子,说了什么话,还有那柳嬷嬷是什么态度,神情,说了什么都给我仔仔细细地说出来。」 小丫鬟看崔氏的样子越发惊惶,忙道:「是,是,夫人。那,那位姑娘穿戴普通,就穿了一身素色暗花的袄裙,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身边也只带了一个嬷嬷,两个小丫鬟……」 小丫鬟仔细地回忆着,随着她的描述和复述,血色也从崔氏的脸上寸寸褪去,在说到夏明珠和明舒的争吵之时已经瘫坐在椅子上,手上一阵的痉挛,再到柳嬷嬷神情激动地将那姑娘迎进府中,说「长公主她自从得了王妃娘娘的信,日日都记挂着姑娘,一直念叨着想要亲自去北疆接姑娘回来」时,已经是浑身发抖。 她喃喃道:「她早就知道了,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长公主她根本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她的女儿没有死,她一早就接到了燕王妃的信,只是瞒着她,瞒着他们国公府而已! 她为什么要特地瞒着他们? 她想做什么? 她一下子又想到更多,那在北疆遭到暗杀,昏迷不醒的又是谁? 那丫头又怎么会突然跟着燕王世子回了京城? 她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只觉得事情怕是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 她怕她的明珠吃亏,一时想要立即去长公主府,可是却也知道就算自己去了怕是也帮不了女儿,一时又想去立即寻婆母国公夫人一起去长公主府,可是又是以什么名目? 她也知道应该等着。 可是一想到小丫鬟禀告的,明珠和那丫头的争执,她那心就跟在火上烤似的。 一听那丫头说的话,就知道那是个狠辣有心机的,句句都在引明珠入坑,长公主若是知道明珠说了那些话,心里怎么会不芥蒂?怎么会不对那丫头心生愧疚! 明珠哪里是她的对手! 不行,她得过去。 她怕女儿耐不住性子,怕不是会被那狠毒的丫头给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而长公主是个什么人,她也再清楚不过。 那根本就是个凉薄无情的,就算她养了女儿好几年,说不定亲生女儿回来了,也就说扔就扔了。 最主要的是,不过去看看情况,她现在这心就跟在油锅里翻炒着似的,根本就定不下来。 可是要过去,到底要以什么名目? 她心思急转,突然想到刚刚小丫鬟说的「北疆燕王府的姑娘」,她又「嚯」地站起了身。 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对,就说珠儿的小丫鬟回来禀告,说珠儿冲撞了「燕王府的姑娘,结果那小郡主在大门口大发脾气,掌掴了孟嬷嬷」为由,去寻婆母,让婆母跟自己一起去长公主府。 崔嬷嬷转了几圈终于下定了决心,带着申嬷嬷几人去了国公府正院寻国公夫人夏老夫人。 国公府这些年深受圣宠,夏老夫人这些年过得也算顺心如意。 但她只有两子,次子夏成拓战死一事始终是她心里一块无法弥补的痛处。 所以平日里无事她都喜欢在佛堂礼佛,或是去寺庙里住住,好像这样那心才能静下来。 崔氏去了正院的时候夏老夫人就是正在礼佛。 崔氏在老夫人的花厅里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夏老夫人出来。 夏老夫人出来时,崔氏正满脸心焦地在花厅里走来走去。 夏老夫人看她这样子皱了皱眉,待坐定后就问道:「是家中发生了何事?」 崔氏打理中馈打理得很好,平素从不会拿家中琐事打扰她。 能让她这么焦心地跑过来寻自己,夏老夫人担心是家中哪个孩子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崔氏忙道:「母亲,是珠儿那边。」 说着她就将女儿夏明珠在回长公主府时,在公主府大门口遇到「燕王府的姑娘」,被其欺负,孟嬷嬷被掌掴一事给禀告了。 说完崔氏就道:「母亲,这燕王府的姑娘虽然身份尊贵,但也太过蛮横无礼,上门作客,不自报家门,一言不合就先掌掴珠儿的乳嬷嬷,这看着不像是来作客,倒像是来找茬似的。」 夏老夫人皱了皱眉。 她看向那小丫鬟,道:「你过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上一遍。」 那小丫鬟忙应下,战战兢兢地将事情又禀告了一遍。 但她早得了崔氏的吩咐,稍改了一下叙述的方式,那蛮横无理之人就全变成了那「燕王府小姑娘」了。 小丫鬟说完趴在地上没出声,夏老夫人也没出声。 崔氏耐不住,道:「母亲,这事……」 夏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所以,你想做什么?」 崔氏道:「母亲,那小姑娘野蛮无礼,珠儿是个单纯没心眼的,儿媳担心她在长公主面前反咬一口……」 夏老夫人不接话。 崔氏便又急道,「母亲,这事分明是那燕王妃的姑娘无礼在先,掌掴人在后……」 「所以你是怕长公主处理不公,让珠姐儿受了委屈,想跑去公主府主持公道,替珠姐儿撑腰不成?」 夏老夫人打断她问道。 崔氏本来的确是这个意思,可此时被夏老夫人这么一说,竟然觉得像是被噎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接不下去话。 第57章 夏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老大家的,珠姐儿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女儿,她过继了出去,就已经是公主的女儿,唤公主母亲。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公主府,公主她自会处理此事,你若是现在赶过去,就是犯了几大忌讳,一来这在长公主府那里才发生的事,珠姐儿的丫鬟就赶过来给你报信,你让公主她怎么想?二来你现在是珠姐儿的大伯母,那边还没怎么样呢,你就要去给珠姐儿主持公道,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给珠姐儿主持公道?」 夏老夫人说完看崔氏脸上一阵的青红交加,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劝道,「老大家的,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珠姐儿,但她毕竟已经过继出去了,你管的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而且,公主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她最是护短,难道你还担心她偏袒外人,让珠姐儿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夏老夫人不说后面这句还好,说了后面这句,崔氏听了简直那心又从头怄到尾。 可偏偏还憋住了什么都不能说。 就在夏老夫人准备打发了崔氏的时候,突然一个外面的丫鬟就急匆匆来报,说是长公主身边的柳嬷嬷带了县主身边的嬷嬷丫鬟过来了,而且县主的乳嬷嬷孟嬷嬷还是被绑着的,脸上更是被掌掴的高高肿起。 崔氏面上「刷」一下就变了。 夏老夫人扫了崔氏一眼,眉毛皱了皱,道:「请她进来吧。」 柳嬷嬷虽说只是个嬷嬷,但却是有品级的女官,就是夏老夫人对她也不敢像对待其他下人一样。 花厅。 夏老夫人坐在主位,崔氏立在了她的身侧。 柳嬷嬷进入厅中,就上前给夏老夫人和崔氏行了一礼。 她身后跟着的就是被绑的孟嬷嬷以及服侍夏明珠的那些个丫鬟婆子。 崔氏一眼就认出,这几人都是她安排在女儿身边自小服侍的。 崔氏惊怒交加,不等夏老夫人开口,就质问道:「柳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孟嬷嬷这是犯了何错,要被打成这样,还被绑着送到了国公府来,县主呢,县主现在身在何处?」 柳嬷嬷看向崔氏,又对她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世子夫人,此事还请老奴稍后再禀。」 说完她便对夏老夫人禀道,「老夫人,老奴今日过来,主要是过来向老夫人禀告,三姑娘今早回府了,只是刚回府时被人冲撞,受到惊吓,身体有些不适,待身体好些后长公主殿下再带她过来府上拜见国公爷和老夫人。」 什么? 饶是夏老夫人一向沉稳镇定,听了柳嬷嬷这话一时之间有些呆滞。 「三姑娘,」 她重复道,「你说什么,三姑娘回府了?哪个三姑娘?」 柳嬷嬷一笑,道:「回老夫人,是长公主殿下和驸马所出的三姑娘。八年前三姑娘在北疆失踪,其实并非是失踪,原来是她身边的一个嬷嬷带着她回了乡下,半年多前这个嬷嬷家中遭难,就寻了燕王妃娘娘,燕王妃娘娘和公主殿下商议过,怕姑娘回了京城一时不习惯,就留着姑娘在她身边教导了一段时间,现在送了姑娘回京了。」 夏老夫人听了柳嬷嬷的这话惊得张大了口,默了好半晌才喃喃道:「你是说舒姐儿,舒姐儿回来了?」 明舒是在北疆出生,出生几个月后就失踪,夏老夫人从没见过她,要说有多深厚的感情肯定是没有的。 但她毕竟是老夫人的小儿子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身上还有皇家的血脉,那意义更又是不一样。 所以此刻她听到柳嬷嬷说明舒找回来了,一时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惊喜,面上震惊之色过后就变成了激动。 柳嬷嬷看着老夫人激动的神色就笑道:「是的,老夫人。公主殿下说让姑娘今儿个先歇一歇,明日就亲自带着她过来给国公爷和老夫人请安。」 夏老夫人连声道:「好,好,不,她刚刚回来,既然身体不舒服那就先歇着,一会儿我们就先去看看她。」 柳嬷嬷笑道:「公主殿下说了,若是老夫人想要过去,就让老奴接老夫人一起过去。」 她跟夏老夫人说完这话这才又看向崔氏。 此时的崔氏面容扭曲,虽然她早就知道那「北疆燕王府的姑娘」就是明舒,但此时亲耳听到柳嬷嬷说出来,仍是一阵的晕眩。 尤其是她听到柳嬷嬷说,那丫头竟然是半年多前就已经找回来了,是燕王妃和长公主商议了,怕那丫头回京不适应,所以就特意放在了燕王府让燕王妃教导了半年,虽然只是半年,但是如此她再回京,谁敢说她教养差? 那是燕王妃亲自教导的! 一下子就将她原本的打算,就算那丫头回京,也是个在乡野长大的粗野丫头,只要稍作运作,就能让她在京城过不下去的打算 长公主真是好深的心机,为了那丫头真是殚精竭虑了! 可是不对,若说那时她已经过继了珠儿再没得改也就罢了,那她为何还要替珠儿申请县主之位? 一时之间崔氏惊疑不定,脑子里各种的思绪闪过,竟是也没顾得上去给柳嬷嬷找茬。 不过她没顾得上给柳嬷嬷找茬,柳嬷嬷却没忘记她。 柳嬷嬷看向她就道:「世子夫人先前问老奴孟嬷嬷犯了何错,如何被打成这样,还被绑着送到了国公府来,请容老奴现在回禀夫人。」 「刚刚老奴跟老夫人说,我们姑娘第一日回府,就被人冲撞,这冲撞我们姑娘的正是这个老货,她自恃自己是县主的乳嬷嬷,见到我们姑娘的第一面就说我们姑娘身份低微,命她给县主下跪行礼。」 「这还不算,她见到燕王世子的马车停在公主府外马路中间,就因为以为那是我们姑娘的马车,就斥责我们姑娘目无法纪,粗蛮不知礼数,就要让人绑了我们姑娘去见官,之后再听说我们姑娘是来求见公主,更说出什么公主是县主的母亲,像我们姑娘这样粗鄙的人,如何配见公主。」 第5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们姑娘脾气好,但我们姑娘身边的侍女却也是将门之女,见一个仆妇竟敢对姑娘这般无礼,这才出手掌掴了她。不知夫人觉得,这孟嬷嬷该不该掌掴?」 崔氏脸上气得青红交加,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道:「这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 柳嬷嬷脸一沉,她扫了一眼站在一旁那个早过来给国公府报信的小丫鬟一眼,冷声道:「夫人慎言!当时在场的又不是老奴一人,除了老奴,我们姑娘,我们姑娘的婆子丫鬟,我们公主府的府上门房侍卫,也还有县主,县主的嬷嬷丫鬟,不仅如此,当时在场的可还有燕王世子殿下。」 「就是燕王世子殿下都说孟嬷嬷以下犯上,难道夫人的意思是,老奴说的都是妄言,燕王世子殿下说的也是妄言?」 「你!」 崔氏大怒。 一个嬷嬷,竟敢拿燕王世子来压她,还敢用那样轻蔑的语气和眼神跟自己说话! 崔氏怒不怒,柳嬷嬷却是不怕。 这么些年她们公主府因着公主的消沉而隐忍,这些人难道还当真她们公主府是好欺负的了不成? 她再冷笑了一声,道:「夫人自然也可以不信老奴。那夫人不若就亲自审一审孟嬷嬷,当时当着我们姑娘的面,当真县主,还有长公主殿下的面,孟嬷嬷可是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的。」 说着她就命人抽走了孟嬷嬷嘴里塞着的破布,对她厉声道,「孟嬷嬷,现在你就当着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面,说说刚刚我说的那些话可是你说的,若不是你说的,又是出自何人之口?是何人斥责我们姑娘,让她对县主下跪行礼,又是何人说长公主殿下是县主的母亲,我们姑娘想要见长公主殿下,就必定先得县主的同意,县主不同意,就休想见长公主殿下?」 这些话说的崔氏心惊,也说的夏老夫人面色发沉。 夏老夫人本就不怎么信崔氏和那小丫鬟之言,现在更是怀疑这些话怕不是出自孟嬷嬷之口,而是出自明珠之口! 孟嬷嬷跪在地上,面上一片灰败。 她抬头看向世子夫人,又看向夏老夫人,老泪纵横,磕头道:「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夫人,老夫人,但县主是无辜的,县主她都是被老奴带累,是老奴连累县主被长公主殿下斥责。」 「长公主殿下斥责县主对三姑娘无礼,说县主都是被身边人挑唆的,所以命人将县主身边服侍的人都送回国公府,可怜县主年纪小心又善,哪里懂得这么多,只是求长公主说她们服侍一向尽心,求长公主留下她们,长公主便训斥姑娘说若是她不愿,就让她也回长公主。夫人,老夫人,今日发生这样的事,县主本就无错,现在定然更是吓坏了,还请夫人和老夫人怜惜县主。」 夏老夫人听得皱眉,崔氏听得却是心中大恸。 长公主,她竟然这么对她的珠儿! 明明是她生的那个小贱人粗蛮无礼,可她却把所有的罪名都按在了她的珠儿身上! 还训斥珠儿,把她身边所有服侍的人都撵了! 她的珠儿踏入新年才将将九岁! 她可真是好狠毒的心! 崔氏看向柳嬷嬷,虽然想克制,但眼里的火还是冒了出来。 她咬着牙道:「柳嬷嬷,既然都是孟嬷嬷的错,那公主她为何要把县主身边其他的人都送过来?公主她这是什么意思?」 柳嬷嬷扯了扯嘴角,道:「这事情夫人恐怕还是得问问孟嬷嬷,问问她在公主殿下要处罚她以下犯上之时,孟嬷嬷都说了些什么?」 说完她就看向孟嬷嬷,孟嬷嬷对上她的眼睛就是一抖。 她知道今天自己是栽了进去,早已百口莫辩,只闭了眼作出悲痛状,道:「夫人,老奴没有,老奴只是心痛县主。」 柳嬷嬷冷哼一声,斥道,「县主有祖母,有母亲,有大伯父大伯母,也不知嬷嬷是心痛哪门子的公主,又是以何姿态心疼县主!」 说完她再看向崔氏,道,「就是这般作态,夫人和老夫人说说,这样的人,公主可还怎么敢留在县主身边?公主要处罚这位嬷嬷,这位嬷嬷就是这番作态,说什么她是国公府的人,公主殿下根本就没有资格处罚她,要处罚也要由国公府的人来处罚。更是威胁公主殿下和我们姑娘,说什么若是我们姑娘敢在回府第一日就打罚下人,必会沾上晦气,也会坏了她在外面的名声。」 「笑话,我们姑娘要处罚一个以下犯上的奴才,就要被坏了名声?我们姑娘是燕王妃娘娘亲自教养的,谁敢坏了我们姑娘的名声?燕王府和长公主府,也可都没有被一个下人踩在头上耀武扬威,受其胁迫的规矩!」 崔氏:…… 此刻她真是上前撕了柳嬷嬷的心都有了。 可柳嬷嬷的话还没说完。 她对着崔氏喷火的眼睛冷冷道:「不过孟嬷嬷的话倒是提醒了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也这才想起,虽说县主现在是过继到了我们长公主殿下的名下,现在应该算是长公主府的人,但她身边服侍的人却还都是国公府的人,身契也都是捏在了国公世子夫人的手上。」 「长公主殿下说了,这本来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以前是她疏忽便也罢了,现在这些下人都敢仗着是国公府的奴才在长公主府作威作福,以下犯上了,那公主府断断是留不得她们了,所以这才命老奴把这些人都送回到国公府。公主宽和,不再追究以前的事,但以后却也绝不会容些吃里扒外,敢在主子头上撒野的东西留在府上作妖。」 她说着「不再追究以前的事」目光便扫过了那之前跑到国公府通风报信的小丫鬟,看得那小丫鬟就是一抖。 柳嬷嬷收回目光才又续道,「现在我们姑娘也回来了,县主也好,我们姑娘也罢,长公主殿下都会一视同仁,定是替她们好好筛选教养嬷嬷和服侍的丫鬟,以后就不牢世子夫人费心了。」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崔氏瞪着柳嬷嬷。 她被柳嬷嬷的话刺得全身都疼,可偏偏却是气全都憋在了肚子里,不能,也不敢随便说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因为这些话就是拿出去给人评理,别人也都只会说是她得意忘形,竟敢把手伸进长公主府里,这才会被长公主打脸。 柳嬷嬷被她瞪着却是半点不惧。 她心里冷笑,以前公主是不愿理这些人,结果真是把她们都惯得蹬鼻子上脸了,那副贪婪的吃相难看到都顾不上遮掩了。 以前公主不计较也就罢了,但当真计较起来,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翻出来明晃晃地扔你脸上,你又能怎么样? 受不了也只能受着。 这怕还只是开始呢。 「好了,这事儿是我们这边疏忽了。」 崔氏面目扭曲之时,一直沉着脸,沉默着的夏老夫人终于出声了。 她对柳嬷嬷道,「今日这事,的确是让三丫头受委屈了,一会儿我们就过去看看三丫头,嬷嬷你且就先在这里喝上一盏茶,待用过午膳之后我们再一起去长公主府那边可行?也好让我们稍作一下准备。」 「至于孟嬷嬷和珠姐儿身边服侍的这些丫鬟婆子,她们都是自珠姐儿小时候就服侍珠姐儿的,本来也是一直都住在长公主府的,依老婆子看回头也还是要麻烦柳嬷嬷你再带她们回去。但她们的身契这事的确是我们这边疏忽了,」 她说着就看一眼崔氏,也没理会她的面色,就对她道,「一会儿你就让人把这些丫鬟婆子的身契都取了,给柳嬷嬷带到长公主府去,这些本来在当初珠姐儿过继之时就该做的。至于之后这些人要怎么安排,孟嬷嬷要受什么惩罚,那就都是长公主府的事,我们就不过问了。」 「母亲!」 崔氏忍不住出声唤了夏老夫人一声。 夏老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眼神严厉。 夏老夫人终日礼佛,平日里对人对事都宽和慈善,但却并不表示她性情软糯。 事实上,她也是高门大户的嫡长女,嫁到国公府主持中馈多年,心机和杀伐果断的手段从来都不缺。 只不过早些年白发人送黑发人,次子过世,她的心便淡了,再懒理这些琐事而已。 夏老夫人的提议柳嬷嬷当然是应下。 长公主处置夏明珠的婆子丫鬟不过是为了给明舒立威,夏老夫人这番表态就是认了长公主的做法,没有半点异议的意思。 待柳嬷嬷应过夏老夫人退下,崔氏就急急道:「母亲,这样做的话,不就等于是承认今日的事情全是珠儿的错?那以后我们珠儿在长公主府还要如何立足?公主府的那些下人本来就是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对她就不怎么敬待,这样任由公主打杀了她身边的嬷嬷丫鬟,换上不知道是些什么样的人,将来那些下人怕是都能欺到珠儿的头上了。而且这事也瞒不住,怕是不出今日,珠儿就要成为这满京城的笑话了!」 「所以呢?不这样,你又想怎样?」 夏老夫人看着她,冷冷道,「难道你还想打上门去,给珠姐儿说理不成?哦,你之前就是这个打算,打算骗着我这个老婆子,去上长公主府上为珠姐儿主持公道。」 「我看你是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就以为长公主是你能拿捏的不成!」 夏老夫人陡地拔高声音,厉声道。 「母亲!」 崔氏吓得一抖,她还从没见过自家婆婆这般疾言厉色过,至少这些年是从没有过。 她的眼泪一下子飙出来,跪下泣道,「母亲,我只是,只是担心珠儿,现在这样,她可要怎么办?以后要怎么办?母亲,就算是她的亲生女儿回来,她想要拿什么替她立威,可也不用拿我的珠儿开刀啊。」 夏老夫人看她这样,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 往日多精明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就糊涂起来了? 她道:「你也知道那是她的亲生女儿?人不自重则人难重之,今日的事你能怪谁?若不是珠姐儿自己蛮横无礼,又怎么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道,「老大家的,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人都有私心,但你这私心在三丫头没回来之前也就罢了,最多是让长公主对你冷淡一些,也不会太碍着林哥儿和珠姐儿的前程,公主是个大气的人,她看在死去的老二份上,对林哥儿和珠姐儿又有从小养大的情分,就不会跟你太过计较,对他们也差不到哪儿去。」 「但现在,三丫头回来了,你若是还抱着这份私心,并且因着这份私心做出什么事来,那你这就不是爱林哥儿和珠姐儿,就是在害他们了。今日珠姐儿闯下的祸,就是你往日教导不当之过,公主她现在还肯替珠姐儿操心,替她换掉身边的丫鬟婆子,这对她来说应该是幸事,而不是坏事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崔氏还想说什么,可是一开口就被夏老夫人给打断了。 她沉声续道,「老大家的,你记住,珠姐儿她已经过继给了公主,受御赐册封了县主之位,名分已定,只要以后珠姐儿循规蹈矩,孝顺长公主,对三丫头友爱,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你若是再背后玩什么花样,挑唆珠姐儿对长公主和三丫头玩什么心眼,或者你自己在后面整什么幺蛾子,那么今日孟嬷嬷的下场就是明日珠姐儿的下场,就是我都救不了她。」 崔氏一下子瘫倒在地。 有些事情她不是不明白,可是一来总存着侥幸的心理,二来总是不甘心。 原本所有的一锅肉都是你的,可现在肉成了别人的了,你只能在别人的施舍下才能喝到一点汤,如何能甘心? 她咬了咬牙,知道老夫人这里怕是指望不上了。 是啊,于老夫人来说,她的珠儿和那贱丫头都是她的孙女,不管是从家族的利益,还是从她的感情上来讲,两个都好,才是最好。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而从来不是二选一。 除非是那丫头对家族无用甚至有害,老夫人才有可能会偏向自己。 可偏偏现在那丫头挂上了「燕王妃教养」的名头,又是那样一副恶霸一点就着的性子,在她的品性上面自己很难再作什么手脚,否则怕是很容易被她反咬一口,又让长公主报复在了自己的珠儿身上。 可是让珠儿对她友爱,姐妹相亲的相处,老夫人说的简单,又谈何容易? 看那贱丫头在北疆和今日的行事,分明就是生了一副恶毒狠辣,不能容人的心肠,又如何肯对她的珠儿友爱? 「母亲……」 「好了,多说无益。」 夏老夫人如何不知道崔氏心里想些什么,她道,「你记住,珠姐儿现在有的,本来就都是三丫头的,她自己行为娇纵,竟然狂到了三丫头头上,三丫头对她有些敌意也是正常的。她原先的性子有些轻浮,如今这样让她磨磨性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若是真担心她,我看不如我就接了她到我身边教养一段时间,待三丫头住惯了,气平了之后再让她回去也好。」 崔氏听言憋了气好半晌。 转而想到若是那丫头一回来就把自己女儿逼回国公府,这事运作好了说不定能将今日的局面反掰回来。 而且现在这么乱,女儿若是能到老夫人身边住一段时间也好,且先看看那贱丫头的品性行事再说。 思及此,崔氏便慢慢定了一些下来,应道:「是,母亲。」 夏老夫人见她如此满意地点头,道:「那你就先下去准备一些东西给三丫头拿过去,给她些见面礼,也压压惊补补身子,老大家的,我不管你怎么想,为了珠儿和林儿,面儿上你也都要做足了,否则,长公主她可不是个会给你留情面的。」 说完她又转头吩咐自己的大丫鬟,道,「翠竹,你去我的库房,把我的那盒东洋的海珠取来,三丫头年纪小,其他的东西要么太老气,要么不够贵重,我看那盒海珠不错,给她做头面或是镶在衣服鞋面上,又矜贵又可爱。」 翠竹应下便退下去了后面库房去取。 一旁的崔氏听得心里又是一阵翻腾。 那盒海珠还是多年前东洋进贡之物,国公府好不容易才得了皇帝赏下一盒,说是一盒其实也就是十二颗而已,老夫人得了之后一直都是当作宝贝似的收在库房里,也就大丫头出嫁的时候她命人取了两颗做了一对簪子给了大丫头做压箱底的陪嫁,现在竟然一送就送出去整盒! 还镶在鞋面上,凭什么?! 且说回长公主府。 这日长公主命人安排好了明舒的住处和一些细微之事,午后就又拉了明舒说话。 长公主细细问了明舒她在北疆的生活,听到明舒说她的养母在告知她身世之时曾将那块乌木坠给了她,便问道:「舒儿那块乌木坠可带在了身上?」 之前她并没有找她要这些东西,怕女儿误会是自己想要通过这些东西确认她的身份。 那些不过是外物,真正确认身份靠那些并没有多大意义。 她从看到她第一眼就已经确认她真真切切就是自己的女儿。 因为有些细微之处就是别人想装也装不了的。 明舒点头,就从脖子上取下了那乌木坠,不想一拿出来,那上面的白玉坠便也被拖着带了出来。 长公主见到那白玉坠就是一怔。 明舒顿感尴尬,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真是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她想了想,正准备把那白玉坠先拆下来之时,长公主的手便已经伸了过来。 她一边接过吊坠,一边就问道:「舒儿,这是什么?」 问完还不待明舒调整表情,想好要怎么回答她时,她手一翻,就已经看到了上面的「勉之」二字。 面色就又是一变。 赵景烜,字勉之。 燕王世子曾养在她母妃宫中,长公主对他的字自然很清楚。 只是她的女儿,为何会戴着刻着燕王世子名字的吊坠? 想到燕王妃给她的来信,那信上燕王妃对明舒的疼爱和袒护盈于字间。 再想到先前柳嬷嬷跟她禀告的,之前在大门外燕王世子对她的袒护和言语间的亲密,她心中就是一紧。 虽然女儿才九岁,但京中的姑娘,九岁早已经是开始议亲的年纪,该懂的也都已经懂了。 更何况女儿早经世事人情,沉稳内敛,有些事情懂得怕是比别人家的姑娘更早。 燕王府不会是打这个主意吧? 燕王府每代世子的世子妃必然是皇帝赐婚的京城闺秀。 可皇帝忌惮燕王府,会赐个什么好人选?也可能面儿上还不错,里面还不定有什么坑。 燕王府他们不是看中了她的舒儿吧? 她再问道:「舒儿,这是谁送你的?」 明舒有点无奈,但想到自己现在才八岁……最多九岁……因为刚过完了年,应该还算不上「私相授受」,索性就硬着头皮,忍着牙酸道:「是景烜哥哥送我的,景烜哥哥看我听说我那个替身被暗杀,京中又传来陛下册封兰珠县主的消息,他大概是担心我害怕,就送了这个给我安安心。」 她前世八岁就没了正常的童年,离现在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装天真可爱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明舒只是想解释解释赵景烜送自己这白玉坠的缘由,不过就是世子殿下他见自己这个「小姑娘」可怜,随便送她个东西安安心而已。 可长公主听到她提起她的替身被暗杀还有夏明珠得封县主一事,一时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受,倒是暂时把继续追问明舒这白玉坠的事情给冲了冲。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转而问道:「舒儿,阿娘替明珠请封县主之位,你心里可觉得委屈?」 明舒摇头。 前世是很痛过,现在这个,跟前世的痛相比真的不过就跟挠痒痒似的,算不了什么。 并且,委屈这种软弱的情绪,她是不会要的。 而且,如果说回长公主府之前她还真的以为她生母过继夏明珠,是把她当作自己的替身在身边养着,而什么东西养得久了也都会有感情,她宠爱夏明珠也再正常不过。 可是她回来之后眼睛看到的,心里感受到的,还有柳嬷嬷跟她说的那些事,就发现事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她并没有多疼爱夏明珠。 说皇家人骨子里就有一种冷漠,高傲和自私也好,反正其实她对夏明珠,甚至夏延林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感情肯定有,但不会多么深刻。 而过继夏明珠更不是为了什么感情寄托,而是她母亲因为她父亲的缘故,一向对夏老夫人还算孝顺,过继夏明珠,还有替其请封县主之位,其实都是夏老夫人的意思。 长公主无可无不可,老夫人一直劝着,拖了好几年,才终于应了下来。 她低声道:「这些年我都不在阿娘身边,阿娘辛苦了。」 一句话说得长公主眼睛就是一酸。 她跟这个女儿相处虽然还不到短短一日,就已经发现她虽才八-九岁,但却懂事善解人意又淡定地让人吃惊,虽然令人欣慰却也让人心酸心疼。 什么样的环境,经历了多少事情,才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可是不管她介不介意,自己却也不舍得她有半点委屈。 不舍得她觉得自己把该给她的爱给了旁人。 她伸手握住了明舒的手,仔细看了她一阵,就慢慢道:「舒儿,你是个镇定的性子,有些事情阿娘告诉你也无妨,这样你在外面走动之时也能多个心眼。」 她回来了,怕是不知道多少人在观望着,明天宫里那边可能就会派人来宣了。 她道,「阿娘不知道燕王世子已经找到你了,在得到消息之前就替夏明珠递了请封县主之位的折子。后来收到燕王妃的来信,就去寻了陛下,想撤了那道折子。」 「可是那时你大伯父和大伯母,他们已经寻了太子和皇后,走了他们的路子。陛下应下阿娘,给她册封之后,等你回来之后,同样会给你册封,并且会赐你封地和其他一些东西以示恩赏。」 「那些东西阿娘还没看在眼里,只是阿娘发现了一些事情,不想在你回来的这个节骨眼惹人侧目和生疑,生出事端对你不利……可是没想到还是有人不愿放过你。」 明舒心中一凛,抬头看她。 就听到她慢慢道,「舒儿,阿娘怀疑当年你阿爹的死和你的失踪都有些问题,所以你被找到的消息传到京中,才会有人想要下手想要你的命。据我所知,你被找到的消息,京中也只有你大伯母收到了姚夫人的信,知道此事,可她想要在北疆,在燕王府的地方派杀手暗杀你,还能得手,她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明舒抬头震惊地看着长公主。 她父亲的死和当年她自己被人追杀的事有问题她前世就已经知道了,但那也是后来的事情。 她万万没想到,她的母亲竟然在生前也知道一些端倪。 因为前世的那些事,原本她虽然决定回京城,回长公主府,但其实对这个生母并没有多少期望。 她只是想着,那是她的生母,生活在那样一堆所谓的亲人当中,还有一年多就要死了,就算她是真爱着夏明珠的,她也一定要回来。 可是回来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崔氏说什么她母亲对夏明珠爱如珍宝,将所有她能给的,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夏明珠,她的疼爱,她的嫁妆和珠宝首饰,还有公主之女的县主之位,都给了夏明珠,甚至说她母亲还想让夏明珠嫁给太子,坐上什么女人最尊贵的那个位置,那一切不过都是崔氏骗自己的,或者说是崔氏的自欺欺人人之语而已。 当年的事,只要是知道些内情的,就知道她父亲的战死是和当年的三皇子,现在的太子有些关联。 只不过大部分人都认为那是救援的军队选择了太子,而放弃了她父亲,也不能算是太子的错,只是当时援军将领的选择而已。 但如果她母亲认为她父亲的死有问题,又怎么会想要将夏明珠嫁给太子? 崔氏杀了自己,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说那样恶毒的话? 明舒以前不明白。 现在却突然明白了,那是因为崔氏恨自己,夏明珠恨自己,不是一丁点的恨,恐怕是恨彻入骨的恨。 因为她们一辈子都生活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中。 她回来哪怕只是一天,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她母亲根本就不爱夏明珠。 如果她真的有多爱夏明珠,今日处理这件事的时候都不会是这种方式,这种态度。 所以崔氏所说的,包括后面她说的,燕王没有别的女人,时日久了,必会把对自己的感情也全都转移到夏明珠身上,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都双手捧上,送给夏明珠,把她放到心坎里疼,跟她娘亲一样,根本就是她们的幻想,她们发了疯地想要,却偏偏不能如意。 所以就疯子一样地恨上了自己。 她们一面偷着抢着她的东西,一面恨着她,恨着为什么那些东西是她的,而不是本来就是她们的。 不,还不止这些。 她记得她祖母说过,她母亲死前曾偶然得了当年孟家人的典当之物,就寻到了孟家。 可恨孟家人先是想拿孟怜顶替她,不成之后又说自己已经死了。 但自己没死之事,只要追查下去查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最后她母亲没找着她,反而「病逝」了。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想到这里,明舒的脸色陡地转白,浑身的血液也都好像僵住了。 如果她所猜测的是真的,那就是她母亲找到了她的线索,但有人想阻止她找到自己。 杀自己不是重点。 他们就直接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她母亲死了,她流落艺坊,大概杀不杀她也无所谓了,所以就留了她一条命? 她像是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但好像还有没揭开的一部分,大概是冲击太大,脑子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喃喃道:「阿娘,你怀疑这背后是谁?」 这时她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长公主看见了明舒陡然变白的面色。 她不知道明珠想到了些什么,只以为她这样是因为自己提起了她父亲的死和当年的旧事。 她伸手按了按了明舒的手,然后就发现她的手也异常的冰冷。 她一震,然后有些怜惜地握住了她的小手,柔声道:「舒儿,你知道些青州之战的旧事吗?」 知道,明舒当然知道。 前世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还曾求了赵景烜特地调了青州之战的卷宗给她看,更寻过一些幸存的将士问过他们话,对那场战役的前前后后都再清楚不过。 但这些她不好跟她说,便只低声道:「大致都是知道的,我求了燕王世子殿下,让他跟我说的。」 这回她再顾不上去装什么天真可爱,没再说什么「景烜哥哥」了。 又是赵景烜。 长公主皱了皱眉,但她还是把这事先按下了,打算等说完她父亲的死和她的怀疑之后再跟女儿谈赵景烜的事。 她道:「那舒儿你可觉得那其中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她这般问,也是想知道女儿到底知道了多少,女儿再懂事,也毕竟年纪还小,她也怕自己冒然把所有猜疑告诉她,万一她稳不住,露了行迹,岂不是害了她? 明舒读懂了长公主的意思。 就在刚刚那个成形的猜测之前,她还没有打算这么快把那些事情跟她说。 但现在她却愿意去赌一赌。 她垂下了眼,默了一会儿就道:「我听说当年父亲苦守青州城半个多月,原本太子殿下,那时候的三皇子殿下本来也在城中,但青州城失守,父亲战亡之后,他却出现在了距离青州城一日脚程的合州城,之后就率领了数万来救援的兵马杀回去,夺回了青州城。但那数万兵马,应该是在青州城失守,父亲战亡的三日前就已经到了合州,可他们却等到了父亲战亡之后才去救援。」 「听说那场战役,三皇子因为夺回了青州城,立下赫赫战功,回到京城之后不久,陛下就力排众议,立了他为太子。」 「可是,如果他们是在父亲战死,青州城失守之前就赶去救援,那么三皇子就立不了那样能记入史册的战功,也就不能以战功被立为太子,毕竟元后娘娘的嫡长子大皇子还在。」 「所以这些年来皇帝和太子殿下都格外地恩宠英国公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掩饰当年那场战役的真相。就是父亲牺牲,也是他大义,自愿为太子殿下,为大周牺牲的,而太子是清白无辜的。」 「舒儿!」 长公主唤了明舒一声,声音震惊还带着些颤抖。 青州城战役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但官方的说法是援军到达合州城之时,合州城也遭到了北鹘的偷袭,援军将领这才推迟了去青州城的时间,及至太子从青州城赶至合州城,退了合州城的北鹘军,这才率军去了青州城。 可是那时候青州城却已经城破。 这些事情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怕是只有当时参战和做出决策的将领才知道了。 长公主一手握着女儿冰凉的手,一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是当真不知道,她竟然承受着这么多东西。 明舒看到了长公主眼中的泪光,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悲痛和愧疚。 她心里也一阵阵的刺痛。 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道:「阿娘应该已经听燕王妃娘娘来信说了我去育婴堂和武英堂去寻找父亲昔日部将遗孤之事,其实我不仅寻了父亲昔日部将的遗孤,还曾寻访了那场战役幸存的部将。我听父亲幸存的一个亲卫说,父亲自己的功夫很好,手下也有十数名功夫不错的亲卫,原本就算青州城失守,这些人护着父亲离开并不是难事,但父亲把这些人大半都给了太子殿下,护送他撤离青州城,剩下的几个就给了我,让他们带我离开。」 「我猜,我寻访父亲旧部的事应该是惊动了一些人,这才让他们不惜在燕王府的地盘就想动手除了我。」 还有一部分她没有说,也没法说。 那就是当年北鹘人之所以突击围攻青州城,就是因为听说了大周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三皇子就在青州城中。 她父亲派人分别护送三皇子和自己离开,北鹘人应该是得了什么风声,派人追杀三皇子,然后三皇子为了遮掩他的行踪,就故意让人暴露了她的行踪,这才让她遭到了北鹘人穷追不舍的追杀。 且说回燕王世子赵景烜。 赵景烜送了明舒回长公主府,就进了宫中。 这还是他回京之后的第一次入宫。 皇帝见到赵景烜很高兴。 他笑道:「本来以为你年后出发,怎么样也要一个月之后才会到京城,没想到你得了朕要给你赐婚的消息,连年都不过,就直接奔回京城了,难道你还担心朕给你赐个歪瓜裂枣不成?」 赵景烜笑道:「陛下当然不会,但这事关臣的终身大事,臣总想见上一见这心里才踏实。」 你是不会赐我个歪瓜裂枣,但难保不会赐个表面光鲜,内里是个烂透了的。 皇帝哈哈大笑,显得极为舒坦,道:「烜儿你回了北疆这两年果然沉稳了许多,还是战场磨炼人啊。两年前你回北疆的时候,朕说要给你赐婚,你还黑着脸死活不肯,现在竟然说要见上一见这心里才踏实了。」 赵景烜嘴角抽了抽。 他道:「那是陛下没听到我母妃的唠叨。反正早晚也都得娶,那娶就娶了,让她陪着我母妃也好。」 皇帝笑道:「好,好,你有这份孝心就是好的。」 又道,「你放心好了,这次朕是让皇后亲自替你挑选的,是皇后的侄女容家的二姑娘。她在京中素有美名,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姑娘。」 说素有美名还是轻的,这位二姑娘在京中还有第一美人的称号。 赵景烜虽然早就得了皇帝想把皇后的娘家侄女赐婚给自己的消息,但亲耳听到皇帝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以自抑的戾气和烦躁。 这容二姑娘可不是个美人嘛。 容家素来都出美人,现在的皇后娘娘容后当年就是艳冠京城,把个皇帝迷得混混沌沌,硬生生逼死了元后,把她扶上了继后的位置,再不顾众大臣的反对,硬是不顾祖制,不管上面还有个元后嫡子,再把容后所出的三皇子扶上了太子之位。 这中间还有为了给三皇子铺路,用满青州城将士和百姓的鲜血给他堆出来的「军功」。 但容家心气很高,容二姑娘的心更高。 出了第一个皇后还想出第二个皇后。 只可惜太子比容二姑娘大了七八岁,太子选太子妃的时候容二姑娘没赶上趟。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吉运千金》卷一 作者:明槿 02、《吉运千金》卷二 作者:明槿 03、《吉运千金》卷三 作者:明槿 04、《吉运千金》卷四 作者:明槿 05、《吉运千金》卷五 作者:明槿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