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香情愿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三月的午后,无风,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村上的土狗趴在自家院门前懒洋洋瞌睡。整个村庄都在春日的暖阳中伸着懒腰。 苏普阳家的柴门被猛然的推开,急匆匆的进来两个人。 带路的是村口胖三婶,身后跟着的是隔壁村前来求医的中年男人江树。 他扑上去一把抓着院中老郎中的手,心急如焚的哀求。 「我儿呕吐不止,都吐出酸水来了,浑身冒冷汗直哆嗦,被子都湿透了,眼一会儿睁一会儿闭……李郎中,你是咱们三山镇最好的郎中,你快去看看、救救我儿……」 江树年近四十的庄稼汉子,挂着满脸的老泪,哽咽的像个孩子,声声动容。 李长河一听病情危急,急忙的回屋拿了药箱就让江树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细问病情。 「外翁,不能去!」 躺在东偏房木板床上的苏荏,目眦尽裂的瞪着房门,想喊住外翁,可她只是张着口,一个字喊不出。那一句话,好似被卡在了喉咙里,拼尽全力也吐不出来。 她想爬起冲出门去阻拦,但身上像压着千钧巨石,四肢像被绳索捆绑固定,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她能够感受到周围的温度和声音,能够看到门窗和外面的暖阳,能够知道外翁去给江家儿子治病会发生什么,但是她除了眼皮子能眨一眨,除了能够思考呼吸,和死人没任何的区别,她的意识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 她知道自己此刻被「鬼压床」了。 她拼劲所有的力气和意识都冲不破僵硬的身体,喉咙间还在一遍遍无声的呐喊:「外翁,不能去!」 江树的儿子江未歇从小就体弱多病,一年有半年是在床上躺着,若非是其祖父是三山镇唯一的秀才,开个私塾有点进项,其家里又有点营生,手头还算宽裕,勉强买起药吊着命,否则搁在旁人家,以江未歇的身子,绝活不了这么大。 前世,就是今日,就是刚刚的情形,外翁被江树拉去给其独苗儿子医治,因为开错了药方,差点要了江未歇的性命。虽然最后命保住了,但是身体也更差了。 江家将外翁告到了县衙去。 外翁行医救人四十多年,从未出现差错,最后因为这件事背上了「医术不精,坑蒙拐骗,残害病人」的罪名,并遭到了乡里人的各种侮辱和指责,最后在县衙大牢中郁郁而终。 父母为了补救江家,为了救外翁,变卖了家里所有的东西。 随后为赚钱养家糊口,有腿疾的父亲去南山打石头,在危险来临时躲避不及,死在了山石之下。 紧接着村上的人又带来大哥战死的消息,母亲承受不住父亲、丈夫、儿子接连去世的打击,不久就病终了。 而她也被逼上了前世那条暗无天日之路,弟弟妹妹也死的死,被卖的卖,再未相见。 想到这儿,她眼中泪水已经打湿了双鬓和枕头。 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外翁给江家小郎治病,因为外翁一时开错了药方剂量。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不能让苏家再走上前世之路。 身体还是动弹不得,她着急着,胸腔内的一口气几乎要冲破胸肺炸裂出来,可四肢还被死死的钉在床板上。 着急上火无用,她慢慢的闭上眼睛,调整呼吸,须臾手脚便能动了。 她坐起身就要朝外奔,刚跑两步到房门边,头脑嗡嗡,像石锤撞击似的疼的厉害,眼前一阵晕眩发黑。 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荏姐姐?」一个脆声传来,苏荏抬头望去,模糊的见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朝她跑来。 是隔壁旺婶家的三丫头晓慧。 晓慧用力的搀扶着她站起来,她眼前慢慢清明了一些,但依旧觉得天旋地转,头疼难耐。 「你昨天落了水,现在还烧着呢,我扶你回床上躺着。」 落水? 她想起来了,可不就是昨日吗? 前世的昨日她去南山的鹿鸣寺烧香,回来途径山下小河,听到河中有人呼喊救命,一时救人心切就跳进去将人捞了上来,那也是前世她悲剧生活的一个开始。 自己怎么就重生在为了今日今时了呢?哪怕是早一天,她绝不会跳下河去救那个带给她一生痛苦、禽兽不如的渣滓。 她会站在岸边亲眼看着他一点点的溺死在春日冰冷的河水中。 可想这些终究是无用,她迟了一天。 也没关系,就那么看着他溺死反而是便宜了他,他害死了她三个孩儿,总要让他尝尽痛苦死去才对得起自己的孩子。 而现在,她要做的是阻止外翁这边接诊之事。 「没事!」她松开晓慧的手歪歪斜斜的朝外走。 「荏姐姐,你去哪儿,要做什么我帮你。」 她没回应,出了院门就朝西边江村的方向去追外翁和江树。 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脑浆好似在脑壳里晃动,震的每一根神经都痛。耳边隆隆,脚下软绵绵,身子随时都可能摔倒。她勉强撑着身体然后以最快的步伐追去。 可只要稍稍赶了两步,就会脚下不稳摔倒,她反复爬起来几次,最后妥协不敢快步。 所幸苏村距离江村不远,不过二三里路,她走到江村的时候眼前景物已经开始发虚,脚下更是不稳,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重重的摔在了村口。 她吃力的爬起来,按压着头歪歪斜斜的朝村子里去。 村口坐在西山墙边做针线活的几个妇人瞧见了她,好心的上前询问她情况。 待她说明了来由,一个身材矮小的妇人带着她朝江树家去。 一边走妇人还一边感激的道:「上回可真的是要谢谢李郎中,要不是他,我家丫头的病也好不了。」然后将李长河的医术夸赞了一番。 苏荏只是听听,没朝心里去,她现在浑身难受怵冷,心里还挂念外翁。 第2章 来到江树家,直接推开院门进去,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蹲在院子里大水缸边淘黄豆,瞧见来了个陌生人,站起身来。 矮个子妇人说了苏荏的身份,小姑娘将苏荏打量了下,道:「李郎中在给我哥看病呢。苏家姐姐,你脸色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已经阻止不了外翁给江未歇医病,待会外翁开药方时候就帮外翁掌眼,那张正确的药方她已经烂记于心,到时提示一下外翁就不会出错了。 这样想着,苏荏暗暗松了口气。 她朝传来声音的东偏房望去,准备进去,一位妇人走了出来,正是江未歇的母亲。 江母身材清瘦高挑、眉眼姣好,年轻的时候是三山镇出了名的美人,只是被儿子长期卧病拖累,早已没了年轻时候的风采。 她是性子要强的人,脾气也不好,前世对自己外翁穷追不舍、问罪最厉害的便是她。 江秀才和江父见她家认错道歉又赔了银钱东西,已经倾家荡产,而且李郎中也不是故意而为,想着乡里乡亲就这么的算了,不能将苏家逼上绝路,毕竟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孩子。但江母不依不饶,直到外翁病死牢中,她才罢休。 两年后,她的儿子江未歇病逝,那时候苏家已经家破人亡,唯一算是幸存的她,也嫁给了禽兽不如的段明通。可她还是在儿子下葬的时候对苏家下了毒咒。 现在再次见到江母,虽然对她来说已经相隔一世,但要说心中没有一点的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她前世也有过三个孩子,也眼睁睁的看着孩子死在自己怀中,她能体会江母的心,但体会是体会,终究不能释怀。 江母瞧见她一身灰尘,脸色惨白,立即的上前抓着她,触到她冰冷的手,瑟缩了下,忙伸手贴上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烧的这么厉害怎么还跑这么远来,还只穿这么点衣服?」边说便拉着她进堂屋,让自己女儿去倒杯热水来,自己又去取了件厚衣服给她披上。 「你等会儿,你外翁正在给我儿子看病。」 苏荏捧着热水碗坐在堂屋的凳子上,感觉身子舒服了许多,她点点头。 三个人坐在堂中,各有担心,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片刻,苏荏听到东偏房有动静,知道应是看诊完了,她褪去江母给她的外衣,起身朝东偏房去,江母和小姑娘江未晚也跟着起身过去。 东偏房内,李长河正在床头的一张小桌上写着药方,床上的人安静的躺着,双目闭着,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苏荏立即的走到了李长河的身边,李长河抬头看了眼她,惊诧的道了句:「你这丫头怎么过来了,不在家躺着?」 「我……来跟外翁学行医。」 「那也要身子好了之后。」然后垂首继续专心的写着药方。 板床上的少年微微的睁开眼,朝来人看去,那个说话的小姑娘正被走来的江母挡住身影,他有些失望的闭上了眼。 苏荏没注意床上的人,她视线迅速的移到药方上,正见外翁写着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草药名字。 伏葛一钱。 一钱? 苏荏一震,怎么会是一钱? 不是该五钱吗? 她清楚记得前世外翁开的药方中错误便是伏葛。 伏葛是含有很强毒性的草药,这张药方中,用一钱完全没问题,若是五钱对于江未歇的身体来说便是致命的打击,若是再重一些,甚至当场要他性命。 明明该是写五钱,为何变成了一钱? 外翁的药方开的没错,那为何前世那张药方上错成了五钱? 难道因为她忽然进来,帮外翁提了提神,让外翁清醒了? 她心中存疑,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将药方交给了江树,并嘱咐他们注意的事项后,李长河便带着苏荏离开了江家。 江父送走郎中回身去屋里拿了钱准备去镇子上抓药,江未晚从东偏房出来唤住他:「爹,哥说要看看药方。」 「他看药方做什么,他又不是大夫,哪里看得懂,我等着给他抓药去呢!」 江母劝道:「儿子要看,你就让他看看,兴许他是想学学呢,又看不跑一个字,耽误不了多会儿,你待会抓药走快点不就成了?」 江父素来是听江母的,便拿着药方去了东偏房。 东偏房的木床上,一个清瘦虚弱的少年平躺着,呼吸一会儿重一会儿轻,眼睛微微的张合,看着屋顶的某一处。 尖瘦蜡黄的脸,苍白无血的双唇,都在展现主人此时重病颓然的状况。 江父将药方递给他,他双手颤颤巍巍的抓着,眼睛不看别出,直接落在中间的一味药上,双瞳微微一收,眉峰轻皱。 「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江母紧张的立即上前抓着儿子的手。 「没。」声音虚弱如同蚊蚋,然后将药方递还给江父,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花费了他全部的力气,双手垂下后,便虚脱无力,眼睛也微微的闭上,大喘两口。 江母叮嘱他两句好好休息,带着女儿出去,不打扰儿子。 苏荏与李长河慢慢的朝回走,春日的田野麦苗青青,傍晚的风吹过如波浪起伏。田间小陌两侧开满了野花,不远处的沟渠上有孩子在放牛羊,不时传来呼喊和笑闹之声。 远处南山上的鹿鸣寺若隐若现,田间还有一些劳作的乡亲。 苏荏看得有些痴迷,这是多么熟悉的景象,已经暌违了十数年。 她抬头看着身侧的外翁,已年近花甲,鬓发早已灰白,但精神矍铄。 外翁平素是懂得养生的人,以外翁的身体,若无灾祸,再活二三十年是绝对没问题的。 外翁无子侄,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外婆去世之后,爹娘念他一人孤苦,就接来与他们一起生活。 第3章 外翁最是疼他们几个孩子,凡是得了诊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他们几个孩子买好吃好玩的。 大哥从军不在家,他也给大哥留着,爹娘劝他说大郎回来都成亲的年纪了,可不玩这些小孩子的东西,不能白费钱。 外翁却说:「那就给大郎的孩子玩,左右不会浪费的。」 他总是盼着大哥小弟成家,盼着她和妹妹风风光光的出嫁,可最后,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苏荏想到这儿,心中酸痛难当,不禁热泪盈眶,她立即的别过脸去。 「怎么了?」 李长河察觉了外孙女的情况有异。 苏荏忍了忍泪:「迷眼了。」抬手试了下没有忍住的泪水,昂首问,「外翁,那江家小郎的身子能医治好吗?」 李长河颇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能是能的,但是得用些上好的药材。江秀才家被这孩子拖累这么多年,生活艰难,看得起病抓不起药。」 苏荏点了点头。 前世她的小女儿因为段家不给钱医治,才会生生的病死。 但凡她当时通晓些医术,能够为女儿医病,能够赚钱为女儿抓药,女儿又何至会是那般凄惨境地。 看着女儿生命迹象一点点的消失,她当时无比的悔恨自责,跟在外翁身边十多年,竟然没有学会一点半星的医术。只要是通晓一些,女儿便不会夭折。 「外翁,我想跟你学医。」 李长河看着她一脸认真,笑道:「那好啊!外翁还正愁我们老李家的医术后继无人呢!」 他又玩笑着道:「学医是要吃苦头的,可别学你大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不会!」她坚定的摇头,「荏儿不怕苦,荏儿会将外翁的医术传承下去的。」 「说定了啊,不许骗外翁开心。」李长河宠溺的看着她,目光中却并没有认真严肃的成分。 她看出来外翁其实还是将她刚刚的承诺当成了是一时兴起的玩笑之语,没有当真。 「不会!」她再次坚定的回答,也是在给自己下决心。 李长河目光也深沉了几分。 一路上晚风吹的头脑晕疼,到村外瞧见了迎来的苏母和小妹苏苒。 苏母是年近四旬的妇人,身材微胖,却是生着一张小脸,虽显得有些圆润却还是小巧的。小妹比她小三岁,刚满十一,最是听话懂事。 两人匆忙的迎到跟前来,苏母抓着她的胳膊心疼的教训:「病都没好,怎么跑江村去了,若非是晓慧说我都不知道。你瞧瞧这脸色,太吓人了。这么大了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净给你外翁添乱……」 苏荏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看着她焦虑担忧的眼神,心口再次的一阵酸楚袭来,若非是外翁和小妹在一旁,她真想像小时候一样扑在母亲的怀中大哭一场。 眼泪还是忍不住啪嗒啪嗒的流了下来。 李长河一见苏荏哭了,立即心疼的道:「柔娘,有我在呢,你瞧你把孩子骂的,她还病着呢,这会子也起风了,赶紧的回家。」 苏母也没想到向来性子犟的女儿,竟然就被她轻飘飘的三言两语给说哭了,哭的那般伤心委屈,好似她说了什么重话责骂一般。她一阵恍惚,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了。 回到家中,苏父苏普阳和小弟苏苇也从村里二叔家回来。 二叔家这两天准备盖新房子给堂兄娶亲,将父亲请去帮忙,小弟苏苇也跟着过去凑热闹。 看着一家人都在身边,苏荏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前世的一切恍然如梦,她此刻醒了过来。 晚膳的时候,一家人围坐一起,苏母念她病着还特意的给她炖了蛋羹,放了些香油,只几滴飘了满屋子都香喷喷。馋的小弟都喊着要也病一场,被苏母教训了两句。 她也没有吃独食,还是分了些给小弟小妹。 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吃了一顿饭。 苏荏从头到尾没有怎么说话,只是在听着外翁和父母以及弟妹说话。 外翁说着等她病好了让她跟着学医;父亲说等给二叔家盖好房子,也该给大哥筹备筹备了;苏母说院子里准备种点什么菜,然后教小妹学做针线;小弟羡慕村上的柱子识字,要外翁教他认字。 一顿饭说说笑笑。看着充满生气的亲人,苏荏心中说不出的温暖。 江村,江树去镇上买了药回来,江母就立即的煎药,天黑的时候一碗药已经端到了东偏房。 江未歇在江父去买药后就疲累的睡了,此时还在休息,被江母轻轻的喊醒喝药。 迷迷糊糊的靠在床头,虽然沉睡了小白天,但身子依旧是毫无半点力气,胸口好似堵着喘不过气来,头脑也昏昏沉沉。 缓了好半天,呼吸才稍稍的顺畅些,看着油灯下江母送到自己嘴边的药碗,嗅着浓烈刺鼻的药味,他轻轻的皱起眉头。 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吃药,吃药就跟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他微微的张口,轻轻的抿了一口,却忽然警醒的睁大眼看着药碗,慌忙的想要呕吐,却已经呕吐不出来。 江母当他是怕苦,劝慰道:「儿啊,都说良药苦口,这药味的确比平常的难闻了些,可也说不准这就能治好你的病。来,一口气喝下去就感觉不到苦了。」 他轻轻的吐舌,熟悉的苦味甚至冲到了鼻腔。 「娘,药方。」声音微弱。 江母没听懂他意思,继续的劝着:「快趁热把药喝了,药冷了效果不好的。」 「药方。」他用力的吐着两字,已经有些接不上气。 「你不是下午瞧过了吗?先把药喝了。」 「我再看看。」 江母见儿子固执,为了哄他吃药,也只能妥协,让女儿将药方给取了来。 第4章 江未歇双手抖如筛糠的拿着药方,江未晚将油灯端到床头照亮些。 江未歇再次直接将目光落在中间的位置,目光惊惧,脸色大变,手抖的更厉害,江母和江未晚都吓坏了。 「儿,你是怎么了?」对女儿吩咐,「快叫你爹去苏村请李郎中来,快去!」 江未晚立即的冲出门。 江树进来瞧见儿子情况不对,不敢耽搁转身小跑着出门。 江秀才傍晚时候从镇子上回来了,这会儿听到唯一的孙子病情严重,进了屋看望。 「孙儿,怎么回事?又是病发了?」瞧见床头小桌上的汤药还没喝,对江母催促,「药都熬好了怎么不给孩子喝啊,快将药给孩子喂下去,先压一压。」 苏母惊慌,立即的端起药碗去喂儿子。 「不对!」江未歇觉得胸口更加的沉闷,呼吸困难,腹中也有一丝灼烧之痛。 「儿啊,听话,快喝了,喝了药就没事了。」江母看着儿子浑身颤抖痛苦的模样,心疼的眼泪溢出,哄劝,「一口气喝下去就不那么苦了,不信,娘喝一口给你看看。」 江母端起药碗,江未歇拼尽全力伸手去抓药碗,颤抖如风中孤叶的手抠到碗边已经没了力气,重重朝下一沉,江母手中的碗被扒斜,大半的药洒了出来,只剩碗底一点。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江母一边哭一边心疼的教训,「怎么就不懂事呢?这药还有一半的钱是跟药铺赊的,娘熬了一两个时辰,你怎么给弄洒了?你的病还想不想治了?你是想作死一家子人才甘心吗?」 江母越说越是心痛,放下药碗转身捂着脸大哭起来。 江家本在村子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可自从儿子得病,现在生生的拖到了村上最穷的。她才三十三四年纪,两鬓都已经愁白,看上去比村上四十多岁的妇人还显老。 看着儿子病情反反复复,一颗心就好似铁板上的豆腐,翻来覆去的煎。 儿子如今却是这般的不能体谅心疼她半分,怎不叫她崩溃。 「孙儿!」 「哥!」 两声惊恐凄厉的叫喊,江母也不抱怨了,立即的回头望去,正瞧见儿子口吐白沫,甚至还伴着一丝殷红,人已经没了动弹。 苏荏喝了退烧的药后,困意上犯,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院子内有些吵,有人语速飞快声音焦急的在说话,说什么她没有听清,再次的迷糊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再次被屋外吵吵嚷嚷的人声和犬吠之声吵醒,甚至还听到哭声。 这次稍稍的清晰了一些,似乎是母亲的哭声,哭声渐渐的远了,听不清楚。 她睁开眼,头不似白日那么晕疼了,坐起身,却发现睡在脚头的小妹人不在,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下,床边也只剩她的一双布鞋。 她起身到了院子里,堂屋的灯亮着,小妹抱着小弟坐在凳子上,小弟还在熟睡。 「姐!」苏苒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 「外翁……外翁出事了,爹娘都去江村了。」 苏荏的脑子如惊雷轰的一声炸开。 怎么还会出事?药方明明是对的! 上一世就因为那张药方导致家破人亡,所以那张药方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楚,即便十几年过去,她依旧倒背如流,就如她的名字一样,刻进了骨子里,白天她看过药方,明明一字不差的。 怎么可能出事? 「出了什么事?」她还是难以置信。 「我不知道。」苏苒哭着道。 她转身就朝外走,刚走了两步,又回身嘱咐小妹照顾好小弟,哪儿也不许去。然后急匆匆的朝江村奔去。 苏村家家户户都熄灯沉睡,淡淡的月光照在村子的小路上,模糊的能够辨认高低坑洼。 刚好一些的头脑,被夜风一吹又晕疼起来。 她手臂蒙着额头朝前小跑。出了村子,模糊的看到前方月光下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腿脚一瘸一拐,肯定是自己的爹娘。 她用力的喊着,空旷寂静的田野中,声音传了很远。 江父江母停了步子。 她追了上去,江母还在低声的抽泣,她从江父口中得知情况竟如前世一模一样,外祖被江家给扣着,要押去县里。 江村半截村子的人都因为江秀才家闹出的动静没有安睡,点着灯。 江秀才家院子里围满了村人,李长河正被一群人驱赶要送县衙,他满脸的不可置信,要去看看病人的情况,江秀才和江父拦着不让,骂他残害自己的孙子儿子。 村中的人也在指点议论,话虽不同,但意思相似,都是认为李郎中开错了药方,这才让未歇孩子病情加重。 东偏房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苏父苏母立即的上去护着李长河与江家的人说理,江家的人不听,江村的人包括里长都向着江家。 苏荏透过东偏房的小窗见到里面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少年和旁边几个抹泪的妇人。苏母脸色青白,捂着肚子哭的肝肠寸断。 院内吵吵嚷嚷推搡的要送官的声音不断,整个江家小院内嘈杂混乱如战场。苏家的解释也好,道歉也罢,都没有人愿意听。 「你们是想他死还是想告我外翁?」苏荏冲到李长河和苏父苏母的面前,手指着东偏房昂首高声冲江秀才父子吼。 她一时没把握住音量喊破了喉咙,声音尖细,在夜间好似炸雷,众人皆被惊的动作声音戛然而止。 她依旧高吼压住低小议论声:「我外翁行医几十年,可曾有差错?你们江村的人十之七八都请我外翁医治过,谁家人的病没医好的?这次是个意外甚至可能是误会!」 第5章 周围人的声音静了下来,她声音也微微的降了些:「你们家的孙子还在里面躺着,迫在眉睫,不让我外翁及时的救人,你们是想他死吗?」她手又狠狠的指着东偏房。 「江阿翁,江叔,现在到底是将我阿翁送官弄清情况重要,还是先救你们的孙子或儿子性命重要?」 她几句话吼完,嗓子有些哑,全身都因为紧张而在颤抖,头脑也嗡嗡作响。 众人都没想到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竟然脾气这么凶,皆被凌厉的气势给镇住。思量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江家都是读书人,这种道理自然早就明白的,只是心中怨恨李长河,加之对李长河的医术不再信任,才会不让他给孩子医治。 里长左右看了看,对江家人劝道:「李郎中的医术在咱们三山镇是最好的,开错药方这事容后再说,还是先救歇娃要紧。老哥,你说呢?」 里长是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几年前其老母亲病危就是李长河抢救过来。只因和江秀才是族亲,刚刚出口帮江家,被苏荏一说,倒是有些惭愧。 无论怎么说,救人那是首要的事情,耽搁不得。 江秀才和江父细想了下,一时半刻也寻不到郎中来,倒不如让李长河再给医治。 这么多年孩子的病多半都是请他看的,也都没出什么差错的。 江秀才不情不愿的让李长河进屋去。 李长河刚来的时候已经检查过江未歇的病情,现在再看情况,心里头也有了底,虽然中了伏葛的毒,但所幸中毒不深,只因孩子本就身体差才会反应大。 他一边让人赶紧的熬制催吐解毒的药一边用银针帮江未歇逼毒。 江家的人在旁边看着,村上邻里的人有些因为太困了便回去休息,留下几个族内近亲帮忙。 一直折腾到下半夜,李长河微微的舒了口气,江未歇也已经没什么大碍。李长河看出江母也中了毒,让她也喝了碗汤药,腹部疼痛慢慢的转好。 以防江未歇病情有变,李长河便守在床边,苏父苏母和苏荏也都陪着他留在江家。 破晓时分,江母又喝下了一碗汤药,腹部也不疼了。 床榻上的江未歇还在昏迷中,但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这时苏荏提起药方的事情来,江父将药方拿给她。 当看到伏葛的时候,不由的瞪目:伏葛五钱。 「这不可能!」她心中否定,不由的脱口而出。 江母含着怨气怒道:「这就是李郎中开的药方。开错了方子,现在想抵赖?我儿若是能好倒罢了,若是好不了,这事情没完!」 苏荏看了眼江母,然后又细细的看着那个「五」字,墨色竟然丝毫不差,完全就是一对笔墨书写而成,而这笔迹正是自己的外翁的。 可昨日她见到的明明是一钱,怎么会成五钱? 「江婶,这药方可还经过谁的手?」 江婶用热布给儿子擦脸上的虚汗,没有理会。 江父明白她的意思,道:「我儿病急,李郎中开了药方,我就急匆匆的去抓药了,除了我,哪里还有别人经手。」 说完他又补充道:「未歇倒是看过一眼。」他眼睛睇了下木床上昏迷的少年。 苏荏顺着看向骨瘦如柴的少年。他四岁就跟随江秀才读书识字,聪明好学,江家也是给予厚望,是识字的。只是命运不济,小时候得了场大病后,身子骨一直很差。 现在这副模样,恐怕笔都拿不稳,何来修改药方之说呢? 「是在镇上王家药铺抓的药?」她又问。 「咱们三山镇也就这一家药铺。」 苏荏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我昨日过来的时候,外翁正在开药方,我见药方上明明写着伏葛是一钱,可这张药方上面伏葛却是五钱。伏葛是有毒性的草药,这连我都知道,外翁断不会弄错。就算是笔误,一也不能笔误成五。」 「这药方肯定是被人改动过。江小郎既然也是见过的,素闻他记忆过人,待他醒来,你问问他可曾记得最初这伏葛到底是几钱。」 江母冷哼,白了他们苏家人一眼:「开错药方就是开错,还有什么好辩解的?我儿不懂医术,又在病中,脑子都糊涂的,哪里记得!」 苏荏对江母的态度不喜,但如今他们不占理,只好耐心的道:「若是我外翁开错方子,我们苏家也不推脱;可若是有人蓄意加害呢?没有我外翁,他们还会借别人之手害江小郎。」 江母听到这儿,心里才咯噔一下,脑子清醒过来。 左右她想不出来谁会害自己病重在床的儿子,他几乎不出门,更是没有得罪任何人。 其他的人也都是心中一紧,相互看了眼,若有所思。 苏母见此忙着解释自己父亲行医几十年,从没出差错,这次肯定是误会,一定要弄清楚。她对自己父亲医术还是很信任的。 一直接近晌午,江未歇的病情稳定。李长河留下药方,承诺每日过来给江未歇复诊,苏父也承诺这段时间医药的前苏家来出。江家才松口让苏家的人回去。 临走的时候苏荏还是让江父留个心眼,抓要前将药方多抄一份备用。 她这么庄重的说这件事,倒是让江家的人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里面真的有蹊跷? 李郎中行医四十多年,未曾有一次失误,而且是这么明显的失误。 待苏家的人离开,江家人都冷静了下来,江母忽然想到昨夜儿子吃药前要看药方,然后反常的举动。 她越想当时儿子的惊慌急迫的神情,头皮越是发麻,心中越发慌乱,手都开始颤颤抖了起来。 简直太可怕了。 她立即的和江秀才说了昨夜的事情,当时江秀才也在,亲眼看着孙儿用尽全力打翻药碗的事情,心下也有些忐忑。 第6章 他仔细询问江父抓药的时候还有谁接触过药方,心里也有了大胆的猜测。 真的冤枉了李郎中? 李长河毕竟年纪大了,被昨夜折腾的精神和身体都极其疲惫,回去后吃些东西,就被苏父苏母劝着先休息了。 苏荏此时也头脑昏沉,刚退的烧又烧了起来,喝了药后,在药物作用下很快沉睡过去。 养了几日,她的病也好了,江未歇还一直昏迷着。 她陪着李长河去江家复诊。 刚到村口,见到从镇子上卖豆腐回来的江父,推着双轮板车,豆腐已经卖光。 江父是江秀才独子,可惜不是读书的料,书怎么都背不会,长到弱冠年岁,背不会几篇文章,江秀才无奈的放弃他,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却不想孙子聪颖是聪颖,奈何身子骨不行,病重起来完全靠药吊着命。 为给儿子治病,江父就做起了豆腐生意。 做了十几年的豆腐,他琢磨出独特的制作工艺。豆腐不仅卖相好,嗅起来还有独特的豆腐香,口感细腻鲜嫩、味道纯正。镇子上好几家卖豆腐的就属他的受欢迎,回回豆腐未到晌午就卖光,空车而回。 苏荏和外翁随着江父一同朝村子里去,村上的人见到李长河也没有了之前那般热情的招呼。 刚进小院就听江未晚说江未歇醒了。 东偏房内,江母刚给他江未歇喂完药。 苏荏跟随李长河和江父进门,他微微的抬眼看来,面色较几日前好了许多,只是依旧的瘦骨嶙峋,看着让人担心他随时可能丧命。 他醒了有一会儿了,刚刚江母已经给他说了那夜的事情。 此时看着走进来的老郎中和小姑娘,他心中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恨了一世,害苏家家破人亡,到头来,竟然是一场误会,他恨得恰恰是自己的恩人。 目光落在床尾小姑娘的身上,当年的画面再次的浮现脑海。 为了救她的外翁,为了求江家别再追究她外翁的罪,她跪在他家的院子里三天三夜,几度昏厥过去。 那几日正下着春雨,他就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着雨中的她,倒下爬起来,再倒下再起来,反反复复。 最后因为病重昏迷可能会丧命,阿翁才叫上人将她送回苏家。 之后他再没有见到过她,只是不断的听母亲说苏家发生的事。 她外翁抑郁而终,父亲遭遇不测,兄长战死,母亲病故,而她也嫁给了山前村段家,丈夫对她常常暴打,婆婆也不待见动辄打骂。 在他临终前听闻,她妹妹被人卖进了窑子,弟弟被人打死街头。 而江家也诸事不顺,因为他的病一日重似一日,阿翁悲伤过度先他而去;父母操劳过度,落下许多病根;妹妹因为给他治病,被逼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傻子。 两家人的不幸,根源却都是因为一场误会。 多么荒唐! 面前的李郎中还是记忆中的那样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小姑娘却远不是他记忆中的那般模样。 记忆中她是温和的、遇事还有些胆怯。可那夜的她就好似一头凶猛的狮子挡在家人的前面。 前世在李郎中给他医病的时候,她并没有来,也没有看那张药方,可今世竟然变了。 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当他脑海中思索,李郎中已经向江母询问一圈他现在的情况,走到床边给他诊脉。 苏荏看着木床上少年暗淡低垂的眉眼,不时眉头微微蹙起,不知是因为身体难受还是在想什么。 前世与他只能说见过几面,其他都是听别人说起,最多的便是夸赞他聪明俊美和惋惜他的身子骨不好。 像他这样聪明读书多的少年,心事都是很重的。 段明通的弟弟便是一个了例子。 前世嫁到段家十几年,瞧见段二郎永远愁眉不展,无论是中举及第还是娶妻生子,似乎都没真正高兴过,心中永远都藏着事。 对于段家来说,唯一还能算是个人的也就只有段二郎段明达了。在段家没人把她当人看,只有他敬重她,只是这种敬重却往往给她带来不幸。 最后她却药死了他的母亲兄长妻子,不知他是否恨她入骨,想将她挫骨扬灰? 这都是身后之事,她无从得知。 「身子好了不少,按照前几日开的方子再吃几日,我再调方子。」李长河收起脉枕,慢慢起身。 苏荏上前帮李长河整理药箱,忽而听到床上的少年文弱的声音:「李郎中,苏家妹妹,对不起。」 众人皆是愣了下,江父江母面面相觑。 江未歇缓了几个呼吸,轻声道:「那药方我瞧过,买药前买药后伏葛剂量不同,加了四钱。」 几人皆震惊。 苏荏激动的对江父江母道:「我外翁开的药方没错的,这是误会。」 苏母也觉得不可思议,坐到床沿仔细的问:「那日你病重,脑子都糊涂的,可记得清?」 江未歇勉力的扯出一丝微笑:「娘,那药方儿子都能背下来,怎会弄错。」说着还真的将药方给背了下来。 他们均知江未歇聪颖,谁都没想到他背的一字不差,好似照着药方读的一样,几人也都信了。 「难道真的是王家药铺的人动了手脚?」江府嘟囔一句。 江母立即怒火冲上来:「不是他们还有谁?药方你都没离手,就买药的时候给了王桑,那只能是他搞的鬼。他想害死我儿子,我要和他拼命去。」 她怒冲冲的就朝外去,江父立即的拦住:「你没凭没据,拼什么命?」 「那药方不就是凭据?」 江父朝李郎中看了眼:「王家不认,说是按方子抓药,你能怎么说?还是再想想法子。」 第7章 「你想你的法子去,我不管,他害我儿子差点丢了命,我就不能让他安生!」一把推开江父,拿着药方就愤怒的冲出了门去,江父立即追去拦着。 江父清楚自己婆娘的性子,别的事情都有退一步的余地,唯独儿子事情上,她真的能和王桑拼命去,可不能干这种傻事。 江未歇开口喊了几声,但是声音太小,江母根本就没听到。 李郎中和苏荏也出门,见江父在死死拉着江母,江母也不管不顾撒泼对江父又打又骂,骂他不管儿子死活,日子没发过了。 周围的邻居都围了过来,弄清楚情况,众人也都是心中哆嗦,几个近亲立即的拉着江母要一起去镇子上找王家药铺算账。 其中一个妇人恍然大悟的叫道:「难怪前两个月我儿子发烧,怎的药光吃不见好,我也不识字,肯定是那王桑动了手脚。」 「咱们镇上就他一家药铺,平常药卖的贼贵不说,还想动手脚坑钱,竟然差点要了歇娃的命,嫂子,我和你一起去。」 几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拉着江母朝镇子上去,江父拦都拦不住。 还有一个男人拉着李郎中一起去,并让苏荏留下,这种打架闹事的事情,小姑娘家不应该跟着。 苏荏想了想,立即回了苏家和苏父苏母说了此事,他们立即的也去镇上,她带着弟妹在家守着。 直到晚饭的时候,苏父苏母才陪着李长河回来。 江母在王家药铺门口大吵大闹,骂他坑害自己的儿子,要将王桑剥皮抽筋。不一会儿门口就围满了人。 江秀才是三山镇唯一的秀才,又在镇子上教书,很多人都认识他,知道他有个病怏怏的孙子,也知道前些天和三山镇最好的大夫李长河闹出的事情。 原来其中有人作梗故意陷害,不仅差点害死了人,还冤枉了李郎中。李郎中那可是好大夫,很多时候出诊路上遇到了,让顺便给看个病号个脉,不耽搁时间也就不收诊金。 一个是孩子们私塾先生,一个是好大夫,均是被王桑这不是东西的玩意给坑害,再联想到王桑平时为人奸猾,卖的药比县城药铺的贵许多,赊账还要利息,不然不卖。众人均义愤填膺,纷纷骂王家贪财害命,嫁祸于人,禽兽不如等等。 最后众人支持江家将王桑告到县衙去。 王桑不承认改药方,认定按方抓药。卖药贵贱,还是你情我愿没有强逼。王桑和媳妇以及两个儿子儿媳和所有人吵了起来,触了众怒,最后被一众人堵在药铺,哪也不让去,要等天明直接送县衙。 李长河上了年纪,就和苏父苏母先回来。 次日一早李长河在苏父相陪下到镇子上和江家的人一起去县衙。 苏母担忧江村那边,江家的几位长辈不在家,江小郎还卧病在床,江家小姑娘一个人照顾不来,让苏荏去看看。 江未歇也算是一个人证,她就去了江村。 一路上她都在疑惑,为何前世江家小郎没有看药方,今世就看了呢? 若是没有他出言,江家和苏家的误会不会这么轻易的解决。 到了江家,江未晚正在刷锅刷碗,旁边的小灶上正熬着药。 「你哥醒了吗?」她走进灶房帮忙看着药罐。 「醒了,刚喝了碗粥。苏家姐姐,灶房药味大难闻,你别在这儿呆着了,要么去陪我哥说说话,他今日说话稍稍有点力气了。」 苏荏回头朝对面东偏房看了眼,灶房也用不上她什么,就起身过去。 江未歇半靠在床头一床卷成圆筒的被子上。他目光正盯着门口,苏荏进来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到了。 其实在苏荏进院子的时候,他已经透过窗户瞧见了。 「你可感觉好些了?」苏荏搬过旁边的一个小木凳子坐在离床几步远的窗边,瞧着床上人面色好了许多。 「嗯!」他微微的点点头,目光一直落在苏荏的身上。 真的和前世不一样,眼神、说话的语气、走路的步伐都透着沉着含蓄、淡定执着,甚至带有一点对人世的不屑一顾。 她应该才十四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单独和一个少年相处多半是羞涩的、局促不安的,而她却很从容。 「你阿翁、爹娘和我外翁都去县衙,一来一回挺远,今日不见得能回来。今日外翁就不来给你复诊。」 「我身子我清楚,没什么大妨碍。」 苏荏点头,说话的中气足了些,看来这几日经过外翁调理,身子恢复的不错。 沉默须臾,江未歇开口轻声缓语问:「听说你外翁出诊的那天你过来时候病着,怎么病的?」 苏荏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只是问怎么病,却不问现在状况如何,这关心询问的方式更像是在打听消息。 她只是回答落水受寒,并未言及救人。 江未歇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今世既然两家误会解除,苏家不会再家破人亡,她应该不会再嫁给那个人了,也无需他多此一举的提醒。 江家和苏家的人在县城呆了两三日方回。 王桑开始咬定按方抓药,死活不认罪。江母不依不饶,加上其他的人对王家药铺的指控,众怒难犯,又慑于知县的威严和刑讯,王桑最后承认。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擅自的篡改病人药方,以前也干过许多次,但是都是加一点半星,而且全在调气补血的药或者是无关要紧的草药上加。没有闹出过事。 这一次他一时贪心,加上在三山镇李郎中的名声一直都比他响亮,他心里因妒生恨,就想借此让李郎中身败名裂,以后三山镇请他看病的人更多,开什么药也就他说了算,到时就名利双收。 王桑如今被关在县衙大牢,赔了银钱,王家药铺也被官衙查封。 第8章 事情总算是有个结果,李郎中去江村给江未歇复诊,江村的人瞧见他,态度又回到以前,甚至更加的亲和。江家的人态度变的和善,对当初的误会也赔礼道歉。 江未歇这几日药没断过,身子也好了许多,李郎中给他重新开了方子,江家也赶着驴车到隔壁镇子上去买药。 没几日就听说县城里富康药铺的东家将王家的药铺低价盘下来,改名富康药铺。 富康药铺镇子上人不是很熟悉,听在县里做工的乡亲说,东家是县里大户谭家,谭家几代做药材生意,还有一位长辈如今在宫里当太医。药铺信誉很好。 …… 三山镇接着下了好几天的春雨,雨霁天晴,阳光也更加的温暖。 早饭过后,李长河去江家复诊,苏父给村里苏二叔家盖新房子,苏母和隔壁旺婶坐在堂屋门前的太阳底下教苏苒和旺婶的三个丫头针线。 苏荏在东偏屋内翻看医书,旺婶喊了她两次,在外面看书暖和,她都没有出去。 她不出去的原因,是不想看见旺婶的大丫头晓艳,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 晓艳比她大一岁,人长的十分俊俏,用村上人的话说,是附近村子最好看的丫头。 她也自恃长的好看,心高气傲,看不上媒人介绍的村里儿郎,一心想嫁给镇上或者县里头有钱人家,旺婶也盼着女儿高嫁,自己也跟着沾光落好。 前世她就是两年后,嫁给了中了秀才的段明达,做了她的妯娌。 本是邻居,又从小一起长大,苏家遭遇变故,有幸结为妯娌,本以为她们关系怎么着都比别人家妯娌关系和睦融洽。 可她嫁给段明达没有多久,就在段母面前各种告状刁难她,特别是在生下了段家长孙后,更是没将她放在眼里。在段明达科举及第封官,她竟然怂恿段母给段明通纳妾,让段母劝段明通休妻弃女另娶。 她有一个孩子的死,就因为她。 虽然前世她亲手药死了她,算来也不过才半个多月而已。儿子死的仇,十多年的欺辱,就算杀她十次都不能解恨。 她不能心平气和的面对,所以她不见。 看着面前的医书,这才是她今生安身立命之本。 正看的入神,听到院子里有些吵嚷,她无心的抬头从窗户朝外看了眼,只一眼就愣住了。 一个年纪五旬的胖女人笑哈哈的扭着身子走到苏母和旺婶对面,在小板凳上坐下,看了眼旺婶跟前的三个丫头和苏苒,笑着夸赞了一遍。 她夸人还是很有水准的,听得众人都心里美滋滋的。 「刘婆,你怎么来了,是给谁家说亲呢?」旺婶一边纳鞋底一边笑问。 刘婆哎呦呦的笑着道:「我这不都进门了吗?」 苏母看了眼刘婆,捻着线头穿针,笑盈盈的道:「你儿去从军了,虽然前方仗不打了,可千里迢迢的,估计也还得几个月才能回来呢!你这来的可早了。」 「我就不能替人向你家大丫头来提亲了?」 「大丫头?」苏母朝东偏屋看了眼,正瞧见坐在窗口的女儿,脸色阴沉,眉眼含着一丝怒气。 「我家大丫头才刚满十四,而且老大都没成亲,哪有将小的嫁出去的,等过两年再说。」 「你都没问问是哪家儿郎提亲,怎么就给推了?」 苏母没说话,她自己也是舍不得女儿这么早嫁人。 旺婶在一旁好奇询问是哪家的儿郎。 「你们没见过也听过,山前村段大功家的大郎,就是镇子上做木工,开了个木匠铺子的。」刘婆乐呵呵的道。 哎呦!旺婶叫了声,立即的拍了拍苏母的手臂,激动的说:「那是个不错的。他家大郎我见过,人长的模样俊俏,也老实能干。我听说他家二郎还是个读书的,书读的很不错,以后说不定是能做官的。」 「就是,就是啊!」刘婆兴高采烈的拍着腿,「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以后二郎做官了,大郎怎么着也能弄个小官当当,咱们三山镇哪有比这更好的?关键是那段大郎看上了你家大丫头,催着让我来提亲,那是个知冷知热的孩子,大丫头嫁到段家,就是去享福的。」 「真是门好亲。」旺婶在一旁赞叹,甚至带着些许羡慕。 旺婶身边的晓艳微微的抬头朝南山方向看,带着几分向往。 苏荏此时瞪着刘婆,心中怒火快要控制不住,几欲冲出门将刘婆大骂一顿赶出家门。 段明通,他算哪门子的老实能干?算狗屁知冷知热?他就是个畜生,是禽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就是此生不嫁,也不会嫁那个混账玩意! 她抓着窗户框,就好似要抓在那个混蛋的心肺上一样,狠狠的用力,指甲都在木框上留下抓痕。 苏母依旧客气的笑着道:「等二年,我家大丫头还小。」 「十四哪里还小?定了亲,三书六礼一过,也小半年了,还不算十五,丫头大了可不好嫁的……」 刘婆婆婆妈妈的说了一大堆的话劝苏母,苏母一直都是找着借口推脱。 段家大郎她见过,身材高大人也俊朗,敦厚老实,是不错。但是段母她也听说了,是个性子凶悍的泼妇,女儿嫁到这样人家做儿媳妇,免不了遭罪受。 她素来性子柔,不好当刘婆面说段母不好,只能找其他借口推脱。 可她的嘴哪里能够说的过刘婆,就连旺婶都被说动,一个劲的劝苏母待苏普阳回来了商量下,就应了这亲事。 苏荏忍了许久,慢慢的调节许久,心中的怒火也渐渐的平息了大半。 她走出房门,对刘婆问:「我从没见过段家大郎,他怎么就看上我了?」 刘婆朝她看来,上下打量她,笑着将她夸了一番,还说与段家大郎般配,然后才回道:「就月初,你在南山下的河中还救了他呢!人家段大郎感激你救命恩情,可见是个重情义的,以后……」 第9章 「我没有救人!」苏荏立即的打断了刘婆,她和这个渣滓以后只有仇恨,没有其他。 「我估计他是看错人了吧,我没救过他,可不能占了这份人情,刘婆回去好好问问段家大郎,是不是弄错了。」 刘婆被她说的懵了,看了看苏母旺婶等人。 苏母也跟着劝道:「是啊,若是错了,人家不说我们欺骗对方占便宜,抢夺别人功劳,背地里戳脊梁骨骂我们吗?而且对段家也不公平。」 「段家大郎说是你们苏村的,前些天还来你们村确认了,就是你家大丫头。」 苏荏立即道:「月初水寒,他落水肯定冻的脑袋糊涂了,没看清楚。咱们村和我年纪相仿身材相似的好些个呢。刘婆瞧我和晓艳个头身材不都差不多吗?」 晓艳愣了下,一脸震惊的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苏荏。 苏荏扯出一个笑。 刘婆将两人对比看了看,虽然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但她当了几十年媒婆,眼光毒辣,还是看得出来,的确身材相似。 她没有再劝,说了几句闲话,然后便借口要去段家问问清楚,便起身离开。 苏荏看到晓艳目送刘婆离开后,低头似乎在想什么,手中的针都戳到了指头溢血。 旺婶没注意自己大女儿的失常,在对苏母说着段家大郎,心里头带着艳羡:「不知道是哪家的丫头这么好福气,若是嫁过去肯定是享福,以后二郎做了官,不也跟着荣华富贵吗?」 苏母温和的笑了笑,敷衍的道了句:「说的是啊!」可心中却并不这么认为。 苏荏在板凳上坐下,笑着对旺婶道:「我看他也是找不到,月初河水多冷,冻都冻傻了,哪里分辨清谁救得他?若是个满脸麻子的,段大郎难道还真的为报恩娶了?段大郎那样样貌品行家庭的,咱们村也就晓慧姐能配的上。」 「胡言乱语!」苏母立即的教训,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说话这般的不知羞不知臊的,而且有段母那般的婆婆,不是让晓慧去遭罪。 苏荏忙歉意道:「我一时嘴快,旺婶,晓慧姐,你们别怪我。」 「没旁人,没事的。」旺婶笑着说。 晓慧也带着几分羞涩:「玩笑而已,不怪你。」 「那就好。」 她想了想又道:「晓慧姐,后天咱们一起去南山鹿鸣寺烧香求姻缘去可好?」 晓慧迟疑了下笑道:「好啊!」 苏村距离南山只有二里路,两者之间是一片田地和地头的两排树木,所以站在苏村前就一眼能够看到南山,眼力好的还能瞧见南山上的鹿鸣寺。 鹿鸣寺不是什么大的寺庙,只是在三山镇有些小名气,附近村落的人会去烧香拜佛,香火也没断过。特别是每年的几次庙会期间,烧香拜佛的人更是多,就连镇子上也都是热闹的人挤人。 三月底天气已经暖和许多。苏荏挎着苇篾篮子出门,小弟苏苇想要跟着她去南山玩,被她用给他买陀螺劝哄住。 她朝隔壁旺婶家看了眼,越过低矮的土石院墙见到晓慧在院子里晾衣服。 「大姐好了没,荏姐姐在等着你呢!」晓慧瞧见苏荏后朝屋里喊。 「来了来了!」晓艳须臾从堂屋内出来,穿着一件鲜艳的花布裙子,头发梳的油光,手里也拎着一个苇篾篮子,上面盖着一块花格粗布。 「荏儿,走吧!」 待她走到跟前,苏荏才发现她今日特地的搽脂抹粉,本就俊俏的模样,此时更跟三月雨后的花朵一般,水灵的杏眼,白皙的小脸,粉嘟的双唇,娇艳欲滴。 苏荏自觉遗传母亲容貌,五官不说多精致,却也是上乘的样貌,但是和晓艳比的确是差了点,和如今特意打扮过的晓艳比,更是黯淡失色,只能做个陪衬。 未出阁的姑娘一起出门,大家都打扮漂漂亮亮,谁都不想输给谁。可这次苏荏没有,只是穿着平常在家干活的旧衣服,洗的褪了色,甚至胳肘地方还有缝口。 对于这样的反差,她不嫉妒不生气,反而心中有一丝的安慰。 两个人沿着村口的石子小路朝南山去。 山下小河边有插鱼打猪草的孩子;山上有放牛羊孩子,唱着童谣;还有其他伐树打野味的大人……当然还有一些去寺里烧香的人。 南山不大,沿着山路盘旋而上,不一会儿就到了鹿鸣寺的门前。 寺庙是三进的院子,前面两进院子是供香客上香添油拜佛的大佛殿,后面的则是寺中几位僧人居住、坐禅、念经之地。 进佛殿之时,晓艳拉了苏荏一把,苏荏下意识的甩开,晓艳懵然的看着她。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常,笑了下解释道:「手腕这两天不舒服。」 晓艳也没当回事,然后兴致浓浓的挽着她臂弯进殿,拜佛求签。 跪在佛前,看着身边的人闭着眼念念有词,一副虔诚的模样,苏荏回头抬眼看着面前目慈眉善的高大佛像。 前世她信佛、求佛,可佛眼睁睁的看着她外翁冤死,看着她家破人亡、孩儿惨死。 所以她后来就不信神佛了,如今也一样。 她装模作样的敷衍了事,随便抖落一个竹签。 晓艳兴冲冲的先把自己的竹签递给解签的老僧人。老僧人问她所求为何,然后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道:「下下签啊。」 「怎么可能?」晓艳立即的反驳,她这样的容貌,以后怎么可能姻缘不好?姻缘不好的都该是那些长的丑的姑娘的。 老僧人依签详细解释,晓艳反而含着怒气:「你这是胡说,我将来定不会姻缘不顺的。」转身就走,也不等老僧人说完,更不等老僧人为苏荏解签。 苏荏本就不信解签这种事,丢下了自己的竹签追着晓艳出了佛殿。 第10章 她又安慰又劝哄:「你别生气,老僧人他一生不娶妻不生子的,哪里懂姻缘,算的肯定不准的,不当真。寻个日子咱们到月老庙去求签,那儿肯定准。」 晓艳沉默了片刻,情绪慢慢的平静,回头看了眼佛殿,歉意的道:「害得你的签都没有解呢!」 苏荏无所谓的笑道:「老僧人解的又不准,我可不听他胡说。」 晓艳笑着点头:「你说的对,去年我表姐求姻缘签也说是下下签,可没几个月就嫁给镇上杀猪的,家里有钱,现在吃香喝辣、穿金戴银,风光着呢!我觉得我也不会比表姐差。」 「可不是嘛!」 她抬头望了望太阳,差不多巳时末了。「咱们先回家吧!」 两人走到鹿鸣寺大门处,瞧着山路上走来两个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亦步亦趋的跟在年近四旬的妇人侧后方半步,不时的伸手去搀扶妇人。妇人也不断的回头和少年说话,两人面带微笑,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 苏荏朝身边的晓艳看了眼,她目光正落在那个面容英俊的少年身上。 她哎呦的叫了声:「我肚子不舒服,我去下茅房,你先等我。」说完,也不待晓艳回应,她人已经转身朝后殿疾步小跑。 晓艳回过头,山路上的母子两已经走到了寺前。 少年她不认识,但是妇人昨日她去镇上赶集见过,就在段家木匠铺。 此时她心中也猜到个七七八八了。少年要个头有个头,要相貌有相貌,看着老实巴交,是个容易降住的。 自己的娘嫁给爹七八年,连生了三个闺女没一个儿子,阿婆还是个泼辣的,搁在谁家都是被一大家嫌弃。但是娘就是降住了爹,在家里站稳了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爹病死的早,和阿婆阿翁也分了家,日子虽然艰难,可也没受过谁的气。 娘说的对,老实的男人可能没大本事但容易管,成亲后都听你的,婆婆再横能拿你怎么着?家里还是你说的算,而且还是长子。 想到这儿,她跨步迈出门槛,忽然脚下一歪,不偏不倚的摔在当门口,挡住了进寺的路。 「这丫头,走路也不当心。」段母抱怨了一句。 晓艳慢慢的抬头,目光直接落在一旁的少年身上,微微露出讶然,又立即羞涩的垂眸。 少年瞧见面前半躺的姑娘,精致的五官,小巧的脸蛋,玲珑有致的身材,愣了一瞬,忙上前搀扶。 「妹子,你没事吧?」 「没、没事。」借着少年的手站起后,忙羞赧的躲开一步,「怎么是你?」 少年愣了下,然后又将晓艳上下打量一番,带着几分激动的问:「你认识我?」 「我……」晓艳微微的移开目光朝山下的小河看了眼。 少年也顺着望过去,心中有所猜测更加的激动,上前一步,刚要开口,晓艳又忙躲开一步。 少年意识到自己失礼,住了足,兴奋的话不成句:「那日是你……你救的我?我……我那日冻的厉害,没瞧清楚,还……还差点认错了人,我……」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微微的躬身道:「多谢妹子救我,我……」 「我要回去了。」晓艳娇羞的抬眸,一双水灵的杏眼满含秋波,转眸的那一瞬间温柔似水,更是勾走了少年的心。 段母望着踩着小碎步急急下山的姑娘,笑的咧开了嘴。 「大郎,这丫头模样俊俏,要腰有腰、要臀有臀,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待会烧完香请人去打听打听哪家的丫头,让刘婆去给你说和说和。」 段明通被勾了魂,看着下山路发呆,好一会儿才恍惚的回过神,嗯了声,搀扶段母进寺,却仍旧忍不住的回头朝晓艳刚刚离开的方向张望。 待母子两人进了佛殿,苏荏从一旁的墙边走出来。 刚刚寺门口的一幕,她全部的看在的眼中,再看佛殿内的两人,手不由的攥紧,气息也急促了几分。 既然你们你情我愿,那就让大家都得偿所愿。 离开鹿鸣寺,在山下小河边见到了晓艳,她坐在石板桥头的大青石上,一张小脸羞的白里透红,更是诱人,嘴角一直挂着甜甜的笑意。 她踟蹰了下走上前。 「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晓艳惊慌了下,忙站起身掩饰:「哪里有。」手不自觉的抚上滚烫的脸颊。 「你笑的都要合不拢嘴了,还说没有?」 「就是没有,快回家,我都饿了。」挎起篮子转身朝石板桥上走。 苏荏冷笑了下,也跟了过去。 回到家后,苏母询问她求的签上面怎么说,她将事情经过简单的和苏母一说,但忽略掉关于段氏母子的内容。 下午,苏荏就瞧见了段家的邻居——嫁到山前村的苏大槐的姐姐——回娘家,不多会儿就去了隔壁旺婶家。 她在院子里跟着外翁翻晒草药,听到隔壁嘻嘻哈哈的笑声,很是欢畅。旺婶的声音也听得清楚,她心中知道事情有了进展。 从隔壁回来的小妹苏苒兴冲冲的道:「原来月初救了山前村段大郎的是晓艳姐。真是没瞧出来,她平日在家洗衣服嫌水冷都欺负晓慧洗,竟然敢跳进河里救人。」 李长河疑惑的朝自己的大外孙女看了眼,月初她也在南山脚下掉进河里的,虽然当时她说是不小心从石板桥上摔下去的,但日子是不是有点巧合? 和隔壁晓艳那丫头相比,她倒是认为自己的大外孙女才是能够做出跳水救人的事情来的。 苏荏知道外翁的怀疑,她装糊涂的对苏苒道:「人命当头,救人要紧,哪里还想河水冷不冷的,怎能质疑别人好心呢?」 苏苒想了想也是,至少她若是遇着,是会跳下去救人的。 第11章 「姐,我听说是三月初四那天,你不也掉南山小河里?不会也是去救人的吧,瞒着不告诉我们。」苏苒打趣的道。 苏母端着干菜筐子从灶房出来,对苏苒教训道:「你这丫头,就会胡说!你姐是不小心摔下去的,你这话让你旺婶听去,还说咱们要抢人家功劳呢!不许胡说!」 苏苒吐吐舌头:「娘,我就是和姐说笑的,才不会和外人说呢!」 苏荏再次的朝东边旺婶家院子看了眼,她之所以没有将救人告诉家人,也是因为怕家里人担心,却不想这个秘密却帮了大忙。 东边的院子闹了许久,她隐约的听到了许多苏大槐姐姐夸段大郎和段家好的,说的天花乱坠。 前世她父母皆亡,段家差媒人向自己二叔提亲,说的也是这般的话。 想来真是讽刺。 段明通太会伪装了,外人面前他就像只憨厚蛮干的黄牛,可在妻儿面前,她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禽兽。 次日,刘婆就登了旺婶家的门,刘婆是个大嗓门子,隔着土石矮墙,她清楚的听了一耳朵刘婆夸奖段明通和晓艳的好,如何如何的般配。 没隔几天段家就将聘礼抬了来。 段家家底厚实,加上娶的又是救命之人,聘礼自然不敢少,免得落人口舌。所以下的聘礼算是这几年苏村嫁闺女收给的最多的。 旺婶私底下乐的合不拢嘴,以前因为寡妇又无子在村子上总有些矮人一头,现在出门底气也足了,每天神采奕奕。 晓艳的事情,十之八、九已经成了,至于段家什么时候娶,娶了之后如何,那就是后话了。 苏荏暂时也全身心的投入到学医上,每天跟着李长河认识草药、采药、看书、出诊……几乎是形影不离。 李长河去江家没以前频繁,一般四五天去复诊一次。 这日,李长河没有其他上门求医的,就带着苏荏去了江村。 江未歇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已经能够拄着木棍下床行走,只是步子不稳,也站不长时间,力气更是没有恢复。连七八岁孩子都能提动的小半桶水,他拎不起来。 每天就闲坐在房间或者院子内看看书、写写字,家中的任何事情,江母也都不让他沾手,是个清闲的人。 人闲了想的事情就多了。前些天听母亲说山前村段家托媒人去苏家提亲,他心里担忧,生怕苏家应了这门亲事,想待李郎中过来复诊机会,暗中和他说说。 却没想不过几日,段家就换了人,向苏家的邻居提亲。如此快的转变,在他看来是非常反常的。前两天又听说段家聘礼都下了,这亲事眼看就要成了。 他心中忽而生出几分惆怅。 虽然那个小姑娘没有再步入前世的不幸之路,但是却让另一个姑娘踏足。 但这种嫁娶之事,不是他能管的,也不是他该管和管得了的,也不愿操闲心。 上辈子只活了十七年,遗憾太多,亏欠太多,这辈子他只想活的长久点,再长久点,弥补遗憾,偿还亏欠。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中,柴门被推开,李郎中带着苏荏进来。 院中的江母热情的迎了上去,并唤了儿子一句,江未歇才透过窗户看到走来的两人。 他走出东偏房,将人引到堂屋坐下。 好些天没见,小姑娘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只是面上一如既往的平淡,没有一丝的笑容,甚至眼神冰冷,与前世太不一样。 他唯一能给自己的解释就是因为上个月的事情,江家对苏家逼迫过甚,她至今怒意未消,所以并不待见他们江家人。 李长河复诊后,笑着道:「康复的很快,照着方子再吃半个月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以后就是要靠慢慢的养着,固本培元的补药还是要吃的。」转头对江母道,「其实小郎的身子若是养的仔细,一两年的就能和常人差不多了。」 江母闻言,激动的当即拍腿大笑,她是从没有想过儿子会有如常人体格的机会。 若是那般,儿子将来也是可以娶妻成家立室,简直是江家的大幸。 她再次的对李长河感激的千恩万谢。 李长河给江母和江未歇说一堆调养要注意的各种细节。 江母尴尬的笑了笑:「这么多,我也记不住,还劳烦李郎中给写出来。」起身就要去儿子的房间拿纸笔。 李长河呵呵的笑道:「小郎差不多都记下了吧?」 江未歇羞赧一笑,点了点头。 「小郎这般聪慧,若是身子养好,以后读书考试定能高中,咱们三山镇还能再出一个秀才,甚至举人、进士呢!」 「李郎中太过奖了,我不过就是会耍个小聪明而已。」 李长河打量他,肯定的道:「你这孩子倒是谦逊。」 几人笑着浅聊了几句,苏荏也将药箱整理好,背在了身上。 江秀才和江父都不在,只有妇人小郎在家,李长河也不便多逗留,起身出门。 刚走到院子中,江母忽然叫住他们,转身进了灶房,俄顷提着一个竹篮出来,递到李长河面前。 「李郎中,你这两次出诊也没收诊金,我们也不好意思,家里没什么稀罕的东西,这一筐豆腐你拎回去,虽然不值几个钱,好歹是我们谢你的。」 李长河刚想张口婉拒,江母立即打断他:「你可千万要收下,否则我们真过意不去了。上个月的事情,让你受累,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当时情急说了些难听的,你也不记恨,还一心给我儿子瞧病,我们感激不尽……」 江母又说了一堆,情真意切。盛情难却,但是念及江家给儿子治病花费也大,这一筐豆腐也能买好些个钱,李长河没有全收下,只包了几小块。 江母和江未歇将两人送到了院门口。 第12章 看着远去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江未歇拄棍愣了许久,直到那个小的身影转角被村口的房屋遮挡。 江母瞧着儿子的神情,想到这些天他总是一听到关于苏家大丫头的事情就追着问,特别是得知山前村段家上门提亲的事情,问的更仔细。 她做娘的也看出几分儿子的心思,此时瞧他又是这般模样,便拍了下他的手臂道:「那丫头模样不错,如今跟着李郎中学医,以后也是有出息的,就是性子太烈了。」 想到上个月那夜苏荏丫头冲着江家人怒吼发飙的模样,着实吓人。自己儿子性子温和,身子骨又不好,哪里受得了这样的。 江未歇知江母之意,淡淡的笑了笑:「娘想多了,我没别的意思。」 江母长叹了声:「娘想以后给你找个性子柔的,懂得照顾人的就行。」 江未歇看了眼江母,转身撑着棍子慢慢朝自己的东偏房去。 若说性子柔,懂得照顾人,那他上辈子认识的苏荏应该就是最好的。 可惜那么好的姑娘,段大郎竟然不知道珍惜。 走在回家路上的苏荏沉闷不说话,药方的事情虽然解决了,恶人王桑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对于江家,她心中的那个疙瘩还是解不开,特别是对于江母。 江母总是能够让她回想起前世她对自己外翁穷追不舍的问罪,逼死外翁。前世自己家人不幸,自己的不幸,不可不说与此有莫大关系。 虽然江母也是受害者,也可怜。可这一切就像一根刺插在她的心口,即便是拔除了,还是会隐隐作痛,还是会留下疤痕。 半个月后去江家复诊,苏荏没有同去,只听外翁说江家小郎较上次身子好了许多,虽然依旧弱不禁风,但好歹是能走能跑了,简单的轻活也能帮上忙。 段家又让刘婆到旺婶家去传话,段家准备待夏收后,就将人迎娶过门。 旺婶也没有多推脱,事情就这么定下,只待夏收后,选个好日子。 端阳前后,正是夏收农忙之时,家家都闹哄哄的,割麦子、拉麦子、打麦子、晒麦子,随后就是交租子。 苏家是军户,出了人从军当兵,所以朝廷免租,家中口粮每年还算充裕。 苏荏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交完租子后的次月,村中和自己大哥一起去从军的苏大槐回来,带来了自己大哥战死的消息。 苏大槐家和她家一样都是军户,苏大槐兄弟三个,大哥是个傻子,三弟年幼,最后苏六婆就让他应招从军。 从军的时候他的儿子才一岁多,刚学会走路,现在都四五岁了,满村跑。 也因为他常年从军不在家,他媳妇不是安分的,村上的妇人暗中常说她媳妇与三华勾搭成奸。 前世苏大槐带回消息的时候,李长河与苏普阳都已经惨遭不幸,所以苏母没有承受再丧子的打击,一病不起离世。 苏荏也一直以为自己的大哥死了,因为苏大槐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袋子抚恤金,说是朝廷发的。 直到十来年后,她随着段家辗转到了京城,才听到消息,得知自己的大哥当年并没有战死,反而因为屡次立功封了将军,在镇守边关。 只是她因段家阻扰无法与大哥取得联系。次年,她听到了大哥战死殉国的消息。 她一直认定当年大哥肯定回乡过,肯定有想找过她,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能够找到。 大哥向来疼她们下面的妹妹弟弟,不可能知道他们还活着,不闻不问。 那时候大哥已经是四品的将官,就算自己脱不开身,也有能力托人来寻找她们。 只是为何没有结果,前世有什么变故,她也无从知晓。 但是今世,她要弄清楚这些,绝不让家人白白的为大哥悲痛伤心一场。 在苏大槐回来之前,段家已经选定了日子,苏母和苏荏被旺婶请去帮忙准备嫁妆之类成亲前的零碎事情。 苏荏完全目睹了晓艳对于这门亲事是如何的满意和向往,似乎连娶亲的日子都等不及了,要忙着嫁过去。 成亲的日子逼近,旺婶求苏母应了个事,就是让苏荏和她二女儿晓丽还有村上另外两个未出阁姑娘一起去送嫁。 这是三山镇的习俗,凡有姑娘出门,都是要有未出阁的姑娘送嫁,将新娘子送到婆家后,吃了喜酒就回来,其他什么都不用做。 送嫁的人越多越显得娘家看中女儿有实力,也是给婆家脸面,旺婶就选了四个。 苏荏开始不同意,借口自己怕见生。但是旺婶和晓艳一起又是扯人情又是扯邻里的好劝歹劝半天。 她回到家静下来想了想,去了也没什么不好,看着前世的两个仇人结为夫妇,看着自己一手促成的「姻缘」有什么不好? 她想看的还不止这些。 六月十六,秋季的庄稼也都已经种下了地,算是小小的一段农闲时候。 天空灰暗偏阴,没有烈日当头的焦灼闷热,丝丝的夏风从村南的田地里吹来,还有一些凉爽。 前来旺婶家祝贺帮忙的人都说天公作美,连天气都给个好天。 苏荏走进晓艳居住的西屋,晓丽和村上另外两个送亲的姑娘也在,笑笑闹闹的在夸着晓艳今日好看。 晓艳今日打扮娇艳如花,让人忍不住的想多看两眼。 她穿着一件火红的嫁衣,这是旺婶找人赶制的,脚上一双鸳鸯绣花鞋是旺婶亲自做的,桌子上的红绣帕是晓艳自己绣的。 她不是个勤快人,但是绣活做的还不错,这也算是她除了长相和身材外,难得一样能够拿出来夸赞的。 院子里邻里在忙活,声音吵吵嚷嚷。 晓艳不时的抬头透过窗户朝外看,目光灼热,有些焦急期盼。 第13章 一旁的阿芙笑着打趣她:「晓艳姐,你急什么,这会子该急的是你的男人段大郎才是。」 「对啊!」冬月附和。 苏荏也回头透过窗户朝外看,她此刻心中也很期待。 没过多会儿,就听到村上的一些孩子吵闹的跑进来,又吵又喊:「花轿来了,花轿来了。」 晓艳慌忙的站起身想出门去瞅,晓丽一把拉住她:「大姐,你着什么急。大姐夫还能跑了不成?你这急急燥燥的,让村上人瞧见了说闲话。」 晓艳轻轻的跺了下脚转身走到了桌边复坐下,忍不住的朝窗外望去。 苏荏笑着道:「我去帮你瞧瞧。」走出了西屋。 从南山朝苏村通的石子路上,一行迎亲的人,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前后似乎还有半大的孩子跟着取闹。 不一会儿,迎亲的队伍就到了村头,沿着村前小路进村。那些拿了糖果零嘴的孩子笑闹的在前头带路。 花轿前的段明通穿着一身喜服,冲着村上围观道喜的人礼貌的笑着招呼问好,得了苏村不少人的夸赞,就连一些未出阁的姑娘瞧见,也都露出羡慕之情。 苏荏站在旺婶家门前,看着段明通领着迎亲的人一步步的走来,手不自觉的攥紧了些,牙齿也咬的发酸。 「荏儿,在这看什么,快进屋去。」院子内的苏母喊了她一声。 她恍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刚刚自己神情有异被母亲发觉了。如今晓艳大喜的日子,她这样的情绪的确不合时宜。 她应了声,忙转身朝西屋去。 迎亲队伍到了旺婶家门前,唢呐吹得更响,锣鼓也敲打的更加震耳,伴着炮竹噼噼啪啪的声音,即便是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说话都要大声的喊对方才能听清。 苏荏和其他的三个姑娘忙着将红绣帕给晓艳盖在头上,遮着一张娇艳的小脸。 段明通依着习俗一步步的通过刁难,最后到了新娘的西屋门前。 这一关本来是要新娘的兄弟刁难阻拦新郎的,但因晓艳没有兄弟,两位叔叔家的堂弟太年幼,最后就交给了村上几个少年郎。 段明通一直过不了这关,刘婆帮着忙,拿了几份喜钱给几个少年,将人给打发了。 最后拉着晓艳拜别旺婶,母女哭了一场,依依不舍。 时辰不早,刘婆催促,最后将晓艳给背上了花轿,接亲的队伍敲锣打鼓的离开。 苏荏自始至终都是旁观,看着无比熟悉的一幕幕,看着那个化成灰她都会记得的一张丑陋嘴脸。 她和晓丽、阿芙、冬月四个人和其他送亲的人一起跟在了迎亲队伍后面,伴着一路上吹吹打打喜乐朝南山南的段家去。 段家所在的山前村,紧挨南山,再朝南越一里多是一条长河,此河穿过好几个县城,河边有几家打鱼和渡船为生的人家。 从苏村道山前村段家并未花多长的时间。 段家毕竟是娶媳妇,比旺婶家热闹的多,刚翻过南山,就听到了山下村子里热闹声音。 满村的人都围在村口,迎着花轿到了段家。 苏荏看着五间宽的土石堂屋、东西两侧各两间偏房的大院子,南侧是鸡鸭圈和一片菜园子,和她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一身新衣的段母,身材高大的段父,笑出一脸褶子的段阿婆,还有那个干净清爽的少年段明达,明艳亮丽的段芬,以及山前村的老老少少,每一张脸都那么的熟悉。 她目光在人群中寻找一个身影,看了一圈才在一个妇人的身边瞧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妇,怀中抱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 少妇与村上其他看热闹满脸笑容的邻里不同,她眼神不屑,双唇动了动不知嘀咕什么。 待新娘子被刘婆背下轿朝院子里去,少妇撇了撇嘴巴,抱着孩子转身回自己家去。 她是山前村段二东的媳妇烟霞,和段明通是五服内的近亲。 烟霞在娘家的时候就是个泼辣的性子,当初嫁给段二东,就因为段二东娘死的早,上面没有婆婆,自在。 她脾气不好,但心肠不错,特别心软。 苏荏前世在段家受了许多的委屈,都是她暗中帮忙,甚至还让段家唯一明事理的段明达去劝段母。 在她第一个孩子因为段明通暴戾而小产没了的时候,她被段家嫌弃没有保住孩子,没一人愿意照顾病弱的她。 烟霞看不下去,和段母吵了一架后,又照顾她几天,还把自家下蛋的母鸡杀了给她炖汤。 因为杀母鸡,她还和段二东也吵了一架,后来带着孩子回娘家,一个多月才回来。 若说苏家遭遇不幸后,她还遇到过哪些好人,烟霞就是第一个。 只是好人没得到好报。 没两年丈夫就死了,年纪轻轻守了寡,随后她跟着段家离开山前村,也不知道烟霞后来怎么样了。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无论是守寡还是改嫁,生活都不会太好。 随着送亲的人一起进了段家的院子,拜了天地高堂后,段明通则和家人一起招呼亲朋宾客,苏荏四个送嫁的姑娘则陪着晓艳,一直到酒宴开席。 苏荏也没胃口,只吃了两口就借口离开了。 段家院内院外到处都是乡亲亲朋,一片热闹混乱,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来去。 她朝村西头看了眼,没走多远在一个小院子门前停下。院子里的少妇坐在树荫下摘菜,面前的小娃娃瞧见了她,拉了拉自己的母亲,咿咿呀呀还不会说话。 烟霞抬头看到她,冷冷瞥了一眼,然后继续的抖落菜根上的泥,掰着菜叶子。 苏荏走了进去,然后蹲在孩子面前,将一块面糖塞到孩子的手中:「吃糖,很甜的。」 第14章 孩子往嘴巴里塞,烟霞这才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你是山后苏村的吧?可是李郎中的外孙女?」 「嫂子,你认识我?」苏荏有几分激动。上辈子她是直到嫁到段家烟霞才认识她的。 「只是听说几个送嫁的丫头里面有个李郎中的外孙女,模样长的不错,在送亲的人里头,我瞧着就你像。」 「有个新娘子的妹妹,可是比我好看的。」 烟霞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那丫头一瞧着就不是省油的灯,我才不信李郎中那慈和的人能教出那样的丫头。」然后又不屑的撇撇嘴。 苏荏笑着道了句谢,也未有为晓丽解释。 她虽然对晓丽没有对晓艳那般的恨之入骨,但前世苏家落难,她也没少落井下石。甚至去看望她姐姐的时候,和她姐姐一起刁难欺负过她。 「你来我这做什么?」烟霞好奇的打量她一眼。 「四处走走,路过,瞧见这小娃子乖巧,就进来了。」 吃着面糖的孩子坐在一旁安静的不说话,一双大眼乌溜溜的转着。 「嫂子,我刚刚听人说你家二哥是在县城北的乌屏山打猎采摘野果子的是不是?」 烟霞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倒是实诚的回道:「也不是一年到头都去的,春天去打猎,秋天采取打野果,算来一年也就那么几个月。」 「乌屏山不似南山,那山大,里面的禽兽野果就连草药也多。我听我外翁说过,还有许多果子是有毒的,所以不认识的果子,让你家二哥千万不能吃。」 烟霞对于她忽然说道这些觉得突兀,愣怔的看了她须臾:「我家二东不是那馋嘴的人,不过你好心提醒,我还是谢你。」然后端着一筐掰好的菜叶子朝灶房去。 苏荏也没再多逗留。 刚出了烟霞家的院门,瞧见了从东面走过来的段明达。低垂着头,似乎在想什么,眉头微锁。 他总是这般的心事重重,好似永远有愁不完的事情。 她踟蹰了下,迎面走了过去,在走进的时候,她朝一边走了两步错开。 段明达抬眼看她,嘴角微微的带着一丝笑意:「你是苏家那边的妹子吧?怎么在这儿?吃了喜酒了吗?」 「正回去吃呢!」她敷衍的回了一句,步子也加快了几分。 对于段明达,她心中感情复杂,上辈子他对她敬重,与段家的人完全不同,甚至在段母、段明通和晓艳刁难欺辱她的时候,他还会站出来为她说上一两句话。 只是他不开口则已,一旦开口,事后段母等人会连本带利的讨回去,甚至给她安一个不守妇道,勾搭小叔子的罪名。 所以她对他一直敬而远之,甚至还带有一丝的怨恨。 段明达转身看着逃也似的瘦小身影,心里头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说却不说所以然来。 喜宴结束后,苏荏借口不舒服就没有多待,先回了家。她一刻都不想在苏家多待,一刻都不想看到那些人的嘴脸。 每一张脸都会让她脑海涌现无数前世惨痛的记忆画面,让她的心如刀割,让她胸口喘不过气来,让她恨前世的自己,恨他们所有人。 旺婶家是嫁女儿,没有段家那边热闹,冷冷清清,亲朋好友吃了酒席之后早早的也就散了。 傍晚晓丽和阿芙、冬月与送亲的队伍一起回来,东院旺婶家唠叨了许久,说了一堆好话。 三日回门,段明通和晓艳一起回来。苏荏正从村口提水回来,瞧见两人相互搀着,有说有笑,晓艳脸上更是充满幸福的味道。两人看上去恩爱有加、如胶似漆。 多么熟悉的画面!却有多么虚假! 两个人瞧见了她,主动上来打招呼,段明通看着她一个小姑娘提一桶水吃力,主动的要帮她提。 她断然的拒绝:「不必!」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强硬失常,她转而语气温和了一些,「你们来走亲戚,赶紧回去,旺婶可盼着你们呢!」然后自己吃力的提着水桶朝家去。 她清楚的听到身后晓艳的低声笑语:「大郎,她就这古怪脾气,你别怪她。」 旺婶瞧见了女儿女婿,笑声让苏荏在屋里都能听见,不一会就闻到了隔壁飘来的肉香。 苏苇嘴馋的道:「大姐,我也想吃肉了。」 正在做饭的苏荏玩笑:「去把鸡喂了,等鸡喂大了,杀鸡炖肉给你吃。」 苏苇撇撇嘴:「那些鸡是用来下蛋的,娘才不让你杀。」 「下个月庙会,带你去看杂耍去不去?」 「去去去!」苏苇激动的拍手跳了起来。 苏荏朝外瞥了眼示意,苏苇立即兴高采烈的拿着破瓦罐去拌鸡食喂鸡。 正在烧火的苏苒偷笑了下。 做完饭,苏荏就去喊在地里除草的爹娘回来吃饭。 半道上遇到了正扛着锄头往家走的苏二叔,他笑着道:「荏丫头,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二叔也去你家吃。」 「菜园里的几样菜,还有上次二叔给的干菜,我和鸡蛋烧了汤,二叔直接去就成了,我去喊我爹娘。」 苏二叔是苏父同胞弟弟,对苏家和苏荏是不错的。 前世苏家落难后,苏荏和弟妹都是靠着二叔照顾。只是二叔为人懦弱怕老婆。二婶又爱贪小便宜,见大伯家落难,要靠他们接济,横竖看着他们姐弟三人不顺眼。 段家提亲的时候,二婶也是贪段家的钱一口答应了亲事。本来二叔是要将那些聘礼留给苏苒置办假装和给苏苇娶媳妇用,最后都被二婶贪了给他儿子苏蓬娶媳妇。 她在段家听说弟弟妹妹丢了,最后才知道妹妹是被二婶偷偷卖给到窑子里。而年幼的弟弟去找二姐苏苒,被人当街打死。 她那时候被困在段家,当得知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好些天后了。 第15章 她求二叔救人,二婶却不给银子,二叔只好向亲邻借钱凑够银子,最后却被二婶给偷了去。没银子窑子的老鸨不放人。她求段家的人,段家不仅不愿出手,甚至还将她又打又骂。 她想了许多的办法,甚至是要自己去替妹妹,最后都无用。 最后她被逼跟着段家离开三山镇,离开恭县,再未回来。托人回来问,始终得不到回音。 午饭时候,苏父问二叔苏蓬的亲事。现在新房子盖好了,也拖媒人物色好长时间。 苏二叔说他看上了隔壁村一个老实手脚勤快的丫头,但是苏二婶却是瞧上了她娘家表哥的闺女,想亲上加亲。这女孩跟苏二婶一样蛮横强势,苏二叔很不乐意。 但苏二婶就是认准了,苏蓬也是觉得那个远房的表妹长的好看,愿意苏二婶相中的这个。 现在就等着年前过大礼,年后娶进门。 苏荏也认识苏二婶表哥的闺女,前世同样嫁给了苏蓬,和苏二婶一个鼻孔出气。 吃完饭,苏荏在灶房刷锅洗碗,一旁苏苒问:「大姐,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前方仗不是几个月前就不打了吗?连篷子哥都要成亲了,我也想看大哥娶嫂子,然后生几个胖侄子。」 苏荏笑了笑安慰她:「这可说不准,若是大哥在军营中杀敌英勇,表现好,将军让她当个小官什么的,可能还不让回来呢!」 「那还是不要表现那么好,我只想大哥早点回家,我都好几年没见大哥了。」 苏荏笑问:「你就不想大哥将来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就跟那些说书人口中讲那样的。」 苏苒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将军是好,可多半都是战死的,有几个能活到老的,我还是想大哥不当什么将军。」 从门外进来的苏母也道:「二丫头说的对,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以后都不要打仗才好呢。」 苏荏没有和苏母争辩。 据她所知,接下来的十几年,大魏外战断断续续没有终止过。 傍晚的时候,苏荏从田里回来,在路上遇到了准备回家的段明通和晓艳。两个人走在一起一个高大英俊一个娇柔妩媚,的确般配,也难怪路上遇见他们的人都一个劲的夸赞两人天造地设一对。 段明通很是礼貌客气的和众人打招呼,也将对方夸了一句,让对方听的心里舒服,直夸晓艳有福找了这样的好夫婿。 村口的胖三婶快两步追上苏荏,笑着道:「荏丫头,你以后也找个这样的,可别像我家闺女,找个男人,闷头闷脑的,嘴笨不会说话,只有一身蛮力。」 苏荏回头朝已经走远的两个人瞥了一眼,冷笑了下,回头对胖三婶道:「他这样的我不稀罕。」 胖三婶笑着揶揄:「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另一个年轻的少妇赶上来,笑着调侃:「段大郎这样你都不稀罕,你还想找天上神仙?」 「我谁也不找,在家待到老。」她玩笑道。 胖三婶和少妇均是取笑:「你答应,你爹娘也不答应。」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到了村口,谁也没把她的话当真,但是苏荏自己当真。 次月,烈日当头,苏荏正在洗菜准备做饭,江树急匆匆的来,说其儿子忽然犯病,很严重。李长河急忙的提着药箱跟着江树出去。 苏荏迟疑了下,让苏苒和苏苇做饭,她陪着外翁一起过去。 江未歇这几个月细心调理,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走路稳当,平常的轻活全部都能做。不知怎的忽然就呕吐不止,呼吸困难。 躺在东偏屋内的江未歇,已经昏厥过去,脸颊脖子通红,露在衣袖外的手背手腕也通红一片。 李长河望闻问切了一番后,道:「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也没给他们细做解释,立即的催吐施针喂药抢救。 江家的人忙的一团乱,江母哭声不断的哀求李长河一定要将人给救回来。 苏荏一直在旁边为李长河打下手,看着李长河怎么救人。 只见床榻上的少年,似乎很难受痛苦,不时的皱着眉头,身子轻颤,嘴巴哆哆嗦嗦。 原本一张白皙清瘦的小脸,如今红肿一片,甚至有些骇人。 折腾了半晌李长河才收手,床上少年的情况才稍稍的好了些。 李长河腾出空来才和江父江母细说情况,是因为吃了鲜虾。 江未歇以前也吃虾,但是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次却因为前几天受寒就没有请大夫,自己到药铺抓了药,这几天一直在吃药。药和虾相克,这才闹出了事情来。 苏母连连的自责,是自己差点害死了儿子,本是好心要给儿子吃点好的补一补,却弄巧成拙。 「李郎中,你又救我儿一名,这恩情我们老江家不知道要怎么还。」江父感激的泪水盈眶。 「医者本心,无需说这些。」李长河淡淡的道。 「那可不成,你救我儿的命,那就是救了我们老江家,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都记得。」 接下来几日,苏荏都跟着李长河去江家,江未歇第二天就清醒过来,随后余毒慢慢的清除,身体也好了起来,皮肤的红疹也都消了下去,恢复白净的一张清秀脸蛋。 这天,给江未歇复查,确定已经完全康复。 临走前,一直坐在桌边未出声的江未歇忽然起身唤住他们。 「未歇听闻荏妹妹有个幼弟如今在跟着李阿翁学认字是不是?」 李郎中顿了下笑道:「那孩子顽皮,就一时兴起而已,可不能和你这读书的比。」 江未歇温和的笑道:「李阿翁平日医病救人很忙,再教苏家小弟也辛苦。若是李阿翁不嫌弃,就让苏家小弟随我阿翁读书识字吧!」 江父江母一听,立即的赞成,他们正愁没有机会报答李郎中救子大恩,如今终有机会合力劝李郎中答应。 第16章 李郎中一时也不好答应,这事情还是需要和女儿女婿商量,只先道了谢。 苏荏跟着李郎中走到江家门口,回头朝站在东偏屋的少年看了眼,他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苏家虽然几个孩子都识字,比别家的强些。到底和读书人是不能相比的。 苏家是军户,但她前世在京城和地方听过许多将帅故事,没有哪个将军是大字不识的白丁。别的不说,单是军略兵法史书也都是要熟读的。 江未歇的这个提议,可能很多人觉得多此一举,以后都是要去打仗拼命的。但她觉的打仗更需要读书。 回到家,苏父苏母听了这事情没有太大的反应,倒是苏苇高兴的手舞足蹈,嚷着要去。说村里的柱子和他同龄,认识的字比他多,还会背好些书,有时候讲的东西他都听不懂,常被柱子嘲笑。 几个人一商量,既然江家要还这个人情,那就应了吧。上次的事情虽然最后解决了,但他们心中到底是不痛快的。能够真正的化干戈为玉帛也没什么不好。 没几天,苏苇就到镇子上跟着江秀才读书,回来后,高兴的不得了,拉着两个姐姐就要背书给她们听,还故意的跑到村里头和柱子比。 没两日,苏大槐从前线打仗回来了,满村的人都围了过去,老的小的满满登登的坐了一屋子。 一来是想看看这个离家好几年的邻里,二来是想听听前线打仗的情况。每回村里有人从前线外敌回来都会说很多故事,对于没出过三山镇几次的村民来说,那都是新鲜事。 苏父苏母苏二叔等人自然也去了,相比前两件事,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大儿子苏蒙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苏大槐也没有理会苏父苏母,只顾着和乡亲们吹嘘打仗场面多么惨烈,自己多么的英勇无畏,打了多少场仗,杀了多少敌人,将军怎么怎么器重他之类的。 苏父苏母只要想插话问自己儿子的消息,不是被邻里就是被苏大槐给打断,吵吵嚷嚷的,根本就没有跟苏父苏母说话的机会。 乡亲们在苏大槐家坐了半天,直到天黑点了灯,才一个个依依不舍的回家做饭。有的年轻人喊着要和苏大槐一起喝酒,孩子们更是被他的故事吸引,个个围着他嚷着他继续的讲故事。 直到此时人稍微的少了些,苏父苏母才插进去嘴问话。 苏大槐这才让媳妇从里屋拿来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交到了苏父的手中。 「这是什么?」苏父打开瞅了眼,上面是一个小破不包括的狗牙吊坠,下面是两锭银子。 「这是大哥的坠子。」苏苒指着道。 苏母也道:「鹿鸣寺的师父说这个能避祸,所以我专门到镇上杀狗的肉铺讨来的,还刻了蒙子的名呢!」 苏大槐长长的叹着气,走到苏父苏母的面前板凳上坐下,一副悲痛的表情道:「蒙子他……」 「我大哥是升了军职是不是?所以军中暂时离不来。他知道你回来特意托你带回来给爹娘,让他们不必担心挂念。」 苏荏带着几分逼迫的气势,面上却是笑容款款:「肯定还有书信的,大槐哥,你快把信拿出来给我们瞧瞧,我们可都想着大哥呢!」 苏大槐被她说的发愣,这小丫头竟然说的丝毫不差。 原本他想了一路的说辞,此时忽然被打乱了。 「这是……蒙子的抚慰金。」他还是坚持自己最初的打算。 「什……什么抚慰金?我儿怎么了?」苏母慌了,特别是苏大槐一脸悲痛伤感的表情,让她意识到不妙。 苏大槐刚要开口,苏荏又抢在前头:「大槐哥,你别开这种玩笑,若真的是抚慰金就只给十两银子?我们一家都在等我大哥消息呢!」 苏大槐的媳妇一听,顿时怒了,指着苏荏就吼:「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家大槐贪你们银子了?」 还留在大槐家的邻居均被大槐媳妇激烈的反应惊的有些懵,看大槐媳妇的眼神都变了。 苏六婆见此痛惜的道:「蒙子他爹娘,我知道听到这事你们心里难受,但是打仗刀枪无眼,这都说不准的事。蒙子他爹,你也去打过仗,应该最是知道的。」 苏父眼睛含泪,苏母直接就哭了起来,冲到大槐的面前抓着他,声泪俱下:「不可能,我家蒙子不可能出事的,大槐,你告诉婶子,蒙子是不是过几天就回来了,这东西他让你提前捎回来的,你说话,告诉婶子是不是?」 苏大槐眉头皱了一大把,看着自己的媳妇一眼后,咬咬牙道:「婶子,蒙子他……他年前就没了。」 「不可能!」苏母厉声喊道,摇着苏大槐的胳膊,让他说实话,苏蒙没有死,她儿子还活着,刚刚都是骗她的话。 苏大槐一脸为难,咬牙道:「婶子,我说的都是真的。」 苏母怔怔的看着苏大槐,愣了半晌,啊的一声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苏父和苏荏、苏苒立即的冲上前去扶着苏母,苏父默默抹泪,苏苒苏苇也跟着哭。 苏荏看着母亲模样,怒火窜了上来,站起身就对苏大槐怒道:「你谎报我大哥战死了,就是为了贪我大哥让你带回来的几十两银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大哥有没有战死,报到衙门是能查出来的,而且我大哥总有回来的时候。你何必扯这种谎?你问问良心,我大哥是不是还活着?」苏荏指着他的胸口斥责。 「谁贪你银子了?」大槐媳妇蛮横的走出来,插着腰不依不饶的道,「你哥命不硬死了。我家大槐好心帮他领了抚慰金带回来,还被你这样污蔑。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们贪了你们银子?你们不信就去衙门查。」 苏六婆也指着苏荏道:「荏丫头,你可不能胡乱说话。乡邻乡亲的大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第17章 「他还就做出来了!」苏荏斩钉截铁的说完就朝里屋钻。 「你干什么?」大槐媳妇一把将她扯回来。 「我看你们为了贪我大哥多少银子扯谎诅咒他、害我们。」她用力的推开大槐媳妇朝里屋去。 大槐媳妇又来拉扯,苏苇立即的冲了上来去推她。大槐也要上前去拉苏荏,却被苏父给拉住。大槐的弟弟要上前帮忙,苏二叔一把给拦住。 一时间两家人拉扯到一块去,乱作一团。 相邻此时都上来两边劝,有些邻里心里亮堂的,从大槐媳妇一直激动紧张的神情看出一点猫腻,一边拉着大槐一家一边劝道:「你们不做亏心事,还怕她一个丫头片子做什么,让她搜,还能搜出金山银山不成?」 苏荏钻了个空子就跑进了里屋,翻箱倒柜,最后在一个箱子一摞衣服底下翻出了一大钱袋提了出来,朝堂屋众人面前一摔。 银钱清脆的声响,立即止住了所有人的争吵。 众人瞧着地上散落的钱,整的银锭、碎的银子,还有大小圆钱,林林总总足足有六七十两,此时的情况就算再傻的人也看明白了,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大槐一家。 大槐和媳妇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苏六婆愣看了满地的钱,当即又哭又骂:「你这畜生,你怎么干出这种事来。」转身拿着门闩就要去打大槐,被旁边的相邻拦了下来。 「哎呦!我这没法活了,我这老脸都被丢尽了,我死了算了。」苏六婆一把鼻涕一把泪,然后又指着大槐和他媳妇骂。 苏母立即的扑上前,伸手就去捶打撕扯大槐,口中大骂:「你这丧天良的,你贪银子就算了,你怎还咒我儿子死呢!」 苏大槐也不敢还手还嘴,大槐媳妇却是硬气的道:「那银子还有一半是我们大槐的。」说着就去地上捡。 众人都嗤之以鼻,苏六婆骂的更加厉害。 苏大槐也道:「反正他也活不了了。我不过就是提前给你们报个丧罢了!」 正捶打大槐的苏母停了手:「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家蒙子怎么了?」 大槐恼羞成怒:「我和他不是同一个营的,他在的那个营被调到北地打北蛮人了。听说之前去打北蛮人的军队,几万人没一个活下来,连将军都被北蛮人杀了,他怎么可能回来?」 「我大哥福大命大,有老天保佑!」苏荏怒道,「我大哥让你带银子回来,肯定还有书信,你快把信拿来!」苏荏怒斥,手伸了过去要信。 苏大槐却是犹犹豫豫,苏六婆一棍打在儿子身上怒骂:「快给人家拿出来。」 苏大槐支支吾吾的道:「我扔了!」 「你个畜生!」苏六婆又扬棍子打,苏母见苏六婆打的狠,满腔的怒火,也不好再发,只是哭着在一旁骂。 旁边好心的邻居已经帮苏普阳一家捡了一半的银钱递给了苏母。 苏荏也在一旁安慰苏母,苏母情绪才慢慢的平复。 在乡邻好说歹说的劝说下,他们才离开。原本要和大槐喝酒的年轻人也都各自回家,众人都散了。 当夜还听见苏六婆一直又哭又骂自己的二儿子和儿媳。 苏家得知了苏蒙没死,但是被调到北境和北蛮人打仗,心吊着,一夜都没睡。 好几天苏母都一直吃不下睡不好,家人劝了也不顶用,最后还是李长河心疼女儿,熬了安神的汤药,才睡个安稳觉。 苏大槐和媳妇的事情被那晚上一闹,满村的人都知道了,甚至走亲串门的外村人也传了出去,附近村子的人也都听闻,臭名远播。 江未歇坐在院子石磨旁帮着江母和小妹一起挑豆子,有些魂不守舍。 江母看他样子,从他手里将豆子抓了过去,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看旁边自己挑的豆子,竟然把烂的豆子丢在了江母和江未晚细心挑出的好豆子筐里。 「哥,你想什么呢?想苏家姐姐?」江未晚笑问。 「休胡说!」他重新抓了把豆子挑拣。 江未晚朝母亲看了眼,偷笑了下,揶揄他:「不想苏家姐姐,那早上叶婶过来说苏家姐姐的事情,你耳朵竖的跟兔子似的,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这和苏家妹子有何关系,说的也是苏家大哥的事,苏家对我有恩,我关心也是应当。」 「我可不信你是关心苏家大哥。你听到苏家姐姐当场拆穿那贪财乡邻时候,眉头都拧起来了,嘴角却在笑。当我没瞧见呢?」 「简直胡言乱语!」 江母却在旁边感叹:「苏家大郎从军都三四年了,边关这几年一直在打仗,怎不焦心。能活着就好。」 江未歇沉默的看着手中的黄豆。 他早上听叶婶说的事情,和前世他所知道的完全不同,应该是因为今世境况都不同了,所以苏家也有心力去判断别人说的是真是假。 一切都是朝好的方向发展的,那小姑娘也越来越好,就更好。 苏家因为苏蒙的事情,气氛沉闷,虽然自我开解了好几天,苏母依旧忧心忡忡,吃睡不好、坐立不安。 恰逢这日三山镇逢庙会,又是难得农闲几天,苏荏和弟妹商量一起拉着苏母去烧香拜佛,然后逛庙会,借着庙会热闹气氛,让苏母散心开解。 一家人早早吃完饭,苏母和苏苒收拾东西,苏荏先去村前的河边将几件衣服清洗。 村子里头有人已经挎着篮子或者背着篓子带着一家老小出门,沿着河边小路朝镇子上去,赶早会。 苏荏洗好衣服,端着木盆刚转身朝回走,瞧见了从村子里赶着牛车过来的大槐。他媳妇和儿子坐在后面的板车上,孩子咯咯笑。 她脑海中前世往事一闪而过。似乎是在这次的庙会上,两人没有看住儿子,让拍花子给拐走。 第18章 夫妻两人找遍了庙会,喊破了嗓子,也没有找到儿子。随后夫妻两人天天吵架,大槐媳妇每日以泪洗面,才半年就得了疯病。大槐也染上了赌瘾,没多久就输光了钱财,还欠了一屁股债,被人打断了腿。 苏六婆伤心又气恨,病倒在床,再后来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牛车慢慢的驶近,孩子手中拿着一个布老虎,圆嘟嘟的小脸,笑的分外可爱。 苏大槐因为上次的事情,心中有愧,尴尬的朝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他媳妇恼她让他们家人丢脸还失财,狠狠的白了她一眼。 孩子不懂事,拿着布老虎冲她摇手咯咯笑:「姑姑瞧,这是阿婆做的,好看吗?」 苏荏笑着点头:「好看!」 大槐媳妇见此一把夺过布老虎并将孩子搂在怀里,再次的冲苏荏翻了个白眼,低声骂了句:「凶悍的丫头,将来肯定没婆家要。」 苏荏心里有些恼,也不想与她争口角,端着洗衣盆就朝家走,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大槐压低声音教训媳妇:「闭嘴,胡说什么呢!」 大槐媳妇气哼了声,嘟囔什么。 苏荏此时停了脚,转身看着已经驶出去十几步的牛车,又看了眼车上被大槐媳妇搂在怀里乖巧可爱的孩子,苏荏心中一软。 「大槐哥。」她冲牛车喊了句,「今日庙会上人又多又杂,小山太小了,你还是莫带他去了。」 大槐媳妇听到这话冲她嚷了句:「别人家的事,你管什么?」 大槐回身拍打了下媳妇,然后尴尬的冲她道了谢,继续的驾牛车朝前走。 苏荏准备转身不再管,小山却奶声奶气对她道:「姑姑,街上有卖糖人,你吃不吃?」 苏荏看着小山,毕竟只有四五岁,她对苏大槐和他媳妇再气恨,这么小的孩子总是无辜的。 心里头最后还是忍不住心软的对孩子道:「听话,跟紧你爹娘,别磕着碰着了,更别乱跑。」 大槐媳妇冷哼一声:「假好心,谁家孩子谁不知道疼。」扭头让大槐将车赶快些。 苏荏看着牛车走远,心中轻叹,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最后如何,就看天意了。 到家门口瞧见了旺婶打扮干净利索的站在门口,胳肘挎着一个苇篾篮子,正在整理头发。 「荏丫头,你刚刚和大槐说话呢?这样人,你还关心什么劲,你好心,人家可不当好。」 苏荏笑了笑:「旺婶去赶庙会?晓丽和晓慧也去吗?」 「我带晓丽去。」 苏荏朝隔壁东院看了眼,晓慧正拎着桶朝猪圈去。晓丽打扮花枝招展的从偏屋出来,笑着跑了出来,跟着旺婶朝南山去。 苏荏进门,苏苒过来帮她晾衣服,朝隔壁睇了眼低声道:「旺婶可真是的,哪家不是疼小的,偏她疼前面两个,什么都让晓慧干,好吃好穿从没想过晓慧,是不是亲生的?」 苏荏瞧着从院外喂猪回来的晓慧一眼,她和两个姐姐长的差别大,两个姐姐长相标致,偏她遗传了爹娘的缺点,长的一般都算不上。 除了长相,她哪哪都比两个姐姐强,但旺婶瞧不见晓慧的好,现在更是因为得了大女儿嫁给段家的好,觉得小女儿就是不值钱的,指望不上,所以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二女儿身上。 「别胡说!」苏荏教训妹妹一句,「晓慧性子实诚,旺婶总有看到她好的时候。」 苏苒撇撇嘴:「我看难。旺婶啥样人,姐还不知道?」 「不许乱说话。」她将衣服晾好,苏苇窜到了堂屋喊着苏母快点。 姐弟三人先陪着苏母去南山的鹿鸣寺烧香拜佛,给苏蒙求平安。 鹿鸣寺今日进进出出的人也比平日多,香烟缭绕,到处都是梵音诵经之声。 祈福后,他们顺着南山北侧山路朝镇子上去。 镇子上热闹非常,比肩接踵,各种杂耍卖艺,特别是顶碗、喷火、踩高跷、耍大刀、皮影戏等等都是平常难得看到一回的。 零食小吃、玩具手艺、水产干货……更是应接不暇,吆喝声此起彼伏。 苏苇从上个月就开始嚷着要去庙会,今日来了,高兴的像个脱缰的野马,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笑的都没停过。 苏苒也拉着苏母一会儿指右边给她看,一会儿让她瞧瞧左边。苏荏则是看到一些新奇的就拉着苏母到摊位面前细看。 苏母瞧着跟前的三个孩子个个笑容灿烂,自己心里头也稍稍的舒畅些,对大儿子的担忧也少了些许。 庙会上人挤人,寸步难行,不长的一条街,竟然走了半晌。 「娘,姐,你们瞧瞧这个,我想玩。」苏苇拉着苏母挤进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一个摊位里面。 苏荏和苏苒也跟着挤进去,被旁边观看的人凶了几句。 原来里面是套竹圈。地上横竖摆了七八排东西,有吃有喝有玩的,竹圈套到什么都可以免费的拿走,但是套竹圈是要给钱的。 苏苇嚷着想玩几把,想要地上的一把木剑。 「木剑横着,这怎么套的住。」苏母心里觉得这不靠谱,看着正在玩的两个人,都套了七八个圈出去,一个都没有套住。 摊主立即的道:「套住剑柄就成。」 苏苇一听摇着苏母的胳膊坚持要玩,苏母问了价钱,一文钱投一个圈,觉得贵。 苏荏从衣摆里面的口袋取出了几文钱给苏苇:「姐这有,你玩几把。」 苏母立即的一把按住苏荏手里的钱道:「哪里能玩这么多把,白白糟蹋钱。」 苏苇可怜兮兮的看着苏母和苏荏。 苏荏心中疼惜,前世自己没能照顾弟弟,小小年纪就没了,她自觉亏欠太多,这一世她只想身边的亲人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 第19章 她笑着劝道:「娘,就玩几把,小苇跟爹学了好几年弓箭,弹弓打鸟都一打一个准,手还是有准头的。」 苏母还是犹犹豫豫的给了苏苇三文钱,让他只需玩三把。 苏苇开心的从摊主那拿了三个竹圈,在手指上先转了几圈,找了找感觉,然后便投了出去。 第一把套空,第二把一下子套中了木剑,苏母这会儿笑了,苏苇更是高兴的跳了起来。第三把他却套了一盒水粉。 围观的人取笑他小小年纪就套水粉,以后肯定是个登徒子。 苏苇冷哼一声:「这是给我娘和我姐的!」 从摊主手里接过水粉就塞到苏母的手中,苏母看着手中的水粉和仰着一张笑容灿烂小脸的小儿子,心里一阵温暖。 身边有位妇人笑着对苏母道:「你家儿子的手真准,让他再投几把,那可就赚大了。」 「说的是啊!」另一个夫人也在旁边怂恿,「嫂子,让你儿子在套几把。」 摊主听到这话,脸拉了下来,他从早上摆摊子到这会儿,平均来说十来把才套中一个,有的还是歪打正着的,地上摆的东西有的还是很值钱的,总的来说他也没有赚多少钱。 让男孩子再套几把,他就亏大了。 苏荏瞧见摊主的脸色,看着兴趣正浓的小弟,迟疑了下对苏苇劝道:「别处还有更好玩的,咱们去瞧别的。」 苏苇看了眼手中的木剑,想了想,便听大姐的。 刚出了人群有个妇人拉着孩子上前,请苏苇帮忙给套个玩具,苏苇瞧着一个比自己还小一两岁的小女孩,他征求意见的看着苏荏。 苏荏婉拒,那妇人不高兴的拉着女儿转身就走。 「姐,就帮忙套个竹圈,看她们很想要,为什么不帮忙?而且我都找到手感了,肯定一套一个准的。」 苏荏语重心长的道:「如果你帮了这个,那其他人都找你帮忙呢?你若是每个都帮,那是害了摊主,说不定人家靠这个养家糊口呢!如果有的帮有的不帮,你是得罪了一部分人,还不如一个都不帮。」 「而且这东西玩几把还可,玩多了,就是跟赌钱一样,不是好事。」 「哪有那么严重,怎么可能与赌钱一样?」苏苇反驳。 苏母也跟着教训小儿子:「你大姐说的是对的。」 「哪里一样了?」苏苇不开心的小声嘟囔,不敢顶嘴,乖乖的跟着苏母朝前走。 忽然苏苇指着一家汤面馆叫道:「是歇哥哥。」 苏荏顺着小弟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到一家汤面馆的靠门的桌子边坐着一个清瘦白皙的俊雅少年,正是江未歇。 汤面馆中,正站在江未歇对面的江未晚扭头瞧见街道上朝这边看来的苏家人,激动的拍着哥哥的手臂:「是苏家姐姐。」 江未歇抬头,一眼瞧见了门前熙攘人群中的那个小姑娘,虽然个头不是很高,穿着也朴素,甚至发间连一朵花都没有插,可在拥挤的人群中就是那么的显然,好似砂砾中的金子,闪闪耀眼。 他站起身朝苏荏和苏母微微的欠身。 苏苇已经挤过人群进了汤面馆,扑上去抓着江未歇激动的跳脚:「歇哥哥,你都可以出来赶庙会了,身体一定都好了。」 苏荏和苏母也拨开人群走到汤面馆门前,江未歇朝前迎了两步:「婶子,荏妹妹,苒妹妹。」身子侧了侧,做个请的姿势。 苏母点了点头,借机上下打量他一眼,和几个月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孩子天壤之别,脸颊稍稍有些肉感,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气足,也好看多了。 「江小郎,最近身体觉得如何?」苏荏笑问。 江未歇看着面前小姑娘由衷的笑容,心中一阵喜悦,不自觉的也笑了:「李阿翁医术不凡,我如今没什么大碍,否则爹娘也不敢让我今个出门。」 「那就好,不过你底子还是弱的,可不能劳累受热受寒,尽量早些回家歇息。」 他心中暖暖:「一定。」 几人在门旁的桌子坐下。 苏苇兴奋道:「庙会每年都好些回,等歇哥哥身体完全好了,我带你去看皮影戏,可好看了。」 苏荏笑着点了下幼弟的额头取笑:「你看过的那些皮影戏,人家早些年书中都读过的,还需要你带着看?」 苏苇揉了揉额头,嘟着小嘴:「故事一样,但看书和看皮影能一样吗?」 正说话,收拾碗筷的妇人走过来,惊喜的笑道:「苏家嫂子啊?晌午没吃吧?我让孩他爹给你们下几碗面。」 妇人将碗筷放在一旁大木盆里,就过来热情招呼。 妇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走起路来依旧如嫩柳迎风,娉婷婀娜。 苏荏没有见过此人,但从那一张与江母六七分像的五官也猜的出来。 「妹子,你这店里客人多,你忙你的,我们吃过了,就路过进来坐坐。」苏母客气的道。 她们早就相识,加上几个月前王家药铺的事情,江母的妹妹就在,更加熟络。 「那我给你们倒茶,今日庙会天热人多,就在我这喝杯凉茶歇脚。」说着拍了下江未晚,让她赶紧去端茶。 这时又有客人进出,店里只有她和儿子在招呼,忙不过来,苏母要起身帮忙,她立即的按住:「你们先歇着,聊聊,我这里忙,有些对不住,几个孩子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说一声。」 柳二娘走开,江未晚端着凉茶过来,每人倒了大半碗。 「这是二姨父自己用梅子制的梅子茶,祛暑解渴最好了,婶子、荏姐姐你们尝尝。」 苏荏浅浅的品了一口,酸酸甜甜又冰冰凉凉,在这大热天,喝上几口的确由内而外的清凉舒爽。 她朝江未歇看了眼,瞧见他也正端着碗准备喝。 第20章 她笑着劝道:「这茶寒凉,江小郎不宜过多的饮用。」 江未歇茶碗停在了唇边,抬眼看着坐在正对面的苏荏,笑了笑:「多谢荏妹妹提醒,否则我又要贪嘴伤身了。」将茶碗放下。 苏荏迟疑了下:「也不是一点都不能沾,不多喝还是无碍。」 苏苇在一旁哈哈的笑:「歇哥哥还是一点都别喝了吧,这样身体好的快,这茶给我喝。」伸手将江未歇面前的茶碗端了过去。 苏母拍打了下他的手教训:「不懂事!」 江未歇忙解释:「婶子,没事的,我也喝不得。」 苏苇得意的嘿嘿笑了起来,大喝一口。江未晚笑道:「壶里还多着呢,包你喝够。」 「谢谢晚姐姐。」将空碗递了过去,江未晚帮他倒满。 苏母瞧着几个孩子闹的欢腾,另一边柳二娘忙不过来,起身过去帮忙,留下几个孩子说话。 江未晚看了看身边的哥哥又瞧了眼对面的苏荏,伸手招呼苏苒到后院去玩,苏苇一听有好玩的,立即的也跟了过去。 原本围满的一张长桌的人如今只剩下了苏荏和江未歇两人,一时间尴尬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江未歇见对方一直瞟着面馆内进出的客人没有开口的意思,先打破了氛围。 他道:「令兄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北蛮人虽然凶悍,但是我大魏也兵强马壮,听闻半年前军方失利是因为军报出了差错,加之后方无援。」 「如今情况不同,不仅粮草充备,将领军士英勇,西渝战败后,军兵士气高涨,对付北蛮人后方也有援军,战况定有好转,令兄也定能平安归来。」 苏荏微微的点头,记忆中前世大魏与北蛮人虽然打了三四年的仗,伤亡惨重,但最后驱逐北蛮人至两千里外。 「多谢你开解,我信我大哥的。」 江未歇见她面带微笑、自信,并非逞强自我安慰,心里轻松了些。 苏荏侧头朝街道上看了眼,正瞧见一个书生打扮模样的人,转而道:「我听说你明年要去参加童试。」她打量江未歇的气色,「你身体几次重病,元气大伤,即便是小心静养,明年早春也不能恢复如常人,而且二月天气寒凉,考场内条件艰苦,四月还有府试,你怕是吃不消的,还是再多等一年吧,以备万全。」 江未歇微微诧异,县试府试的时间以及考场条件,就算是一个初次参加考试的人都不见得知道,她一个家中无亲朋参加童试的小姑娘,按理说不该知道这些。 可她却说的这般自然随意,不带一点的犹疑,好似庄稼人知道夏收麦子秋收豆一样平常。 他顿了顿,笑着道:「试试吧,能坚持就坚持,坚持不下来我也不勉强。」 前世一生短短十七年,一切都来不及做,这辈子,他不想再浪费一天、一个时辰,更何况是一年。他想把两辈子的事情这辈子做完。 苏荏未再接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两人再次的沉默,场面再度冷了下来,不知接下来要说什么,似乎彼此都能够一句话将天聊死。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呼唤。 苏荏抬头望去,来人是晓艳,一身花色裙裳,身边陪着的是段明通,他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盖着的蓝布下鼓鼓囊囊。 苏荏眉头微微的轻皱,心中不悦,还是强装欢喜的招手让他们进来。 晓艳忙走到她身边坐下,段明通客气的朝他们打了招呼在江未歇身边落座。 苏荏给他们相互的介绍。江未歇已经倒了两碗梅子茶分别递到他们面前。 晓艳盯着江未歇苍白的脸和细弱的手腕看了看,又瞅了眼身侧的苏荏,眼珠子转了转,带着些许的轻笑。 「听二弟说起江小郎好几回。」段明通憨厚的笑道,「每次都夸赞你书读的好,只是可惜身子弱,幸好有了李郎中,要不了多久你就可恢复如常人。」 「段二郎过奖了,也是上天见怜让我得幸李郎中相救,捡回一条命。」江未歇浅浅的笑着,转目看向面前的小姑娘,该谢的还有她。 若非是那夜她带病赶到江家阻止自己父母和江村的人,李郎中根本没有机会给自己医治,自己身体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可能一切都会再次走上前世之路,他哪里还能够坐在这儿。 晓艳瞧见此,带着几分轻视与自豪的笑:「明年我家小叔去参加那个什么考试,考中了就是秀才,江小郎的身子若是好的,明年倒是也可参加,想必能够高中呢,真是可惜了!」 江未歇礼貌的笑了下,目光微微瞥了眼晓艳。 自从听闻段家两三天的时间将原本向苏荏提亲变成了邻居家的姑娘,他就很好奇其中发生了什么。 前世他虽然于两年后病逝,但病逝前还是听闻段家替二郎向这位姑娘提亲,虽然后来如何他不知,但这位姑娘本该是段二郎的妻子,现在却成了段大郎之妻。 前世今生,他所知的事情似乎都发生了偏差,很多事让他无法预料。 一旁的苏荏深知晓艳的心性,听出这话中的几分幸灾乐祸,心中不悦,扯着笑道:「段二郎是跟县里老先生读书,常听人夸赞才学出类拔萃,若是江小郎也去参加了明年春的县试府试,段二郎就多了一个对手,案首可只有一人。」 晓艳不懂考试的具体事情,但是这话也听的明白,心里头窝气,好似自己小叔子能考取就是江小郎相让一般。 段明通闻言才认真的看向坐在对面的姑娘,以前见过几次都没有细瞧,今日这般细细的看,发现面前的姑娘五官并不差,未施粉描眉却也娇美可人,虽不及自己的媳妇,也比他瞧见过的其他姑娘好看。 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好似深潭幽谷,冷清、望不见尽头,像随时能将人吞噬一般。 第21章 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身影——几个月前在南山河岸上的姑娘。 那姑娘见他呼救毫不犹豫纵身跳入冰冷的河水中,将已经被寒水呛的快要窒息的他拖到岸上,最后却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 他当时冻的厉害,眼神有些不好,但头脑还算清醒。如今仔细的瞧着面前姑娘面容姿态,更像是当初救他的那位。 最初他也认为是苏荏,正因为她身形样貌与那个救他的姑娘相似,加之她三月初四去了南山,又落水生病。 可后来他遇到晓艳,晓艳说那日是她相救。 如今细细的想来,他越发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 余光扫了眼江未歇和旁边吃面的食客,咽下了询问的冲动,也下了决心要找机会弄清楚此事。 苏荏余光注意到对面段明通的眼神表情,心里泛起一阵的恶心厌恶。 无论他表现的多么憨厚纯良,在她的眼中都是面目可憎的恶魔。前世她在他的拳脚棍棒下艰难的求生,拼着命去反抗,去保护自己的几个孩子。可他从没停止他禽兽的行径,就连他自己的孩子也狠心下手。 她从不知世上会有他这种畜生不如的人。 今世再见,她心中只有前世的仇今生的恨,压着她日夜不得安枕,这一切总要找个释放的出口。 她慢慢的平复内心汹涌的恨意,调整心态,强装笑脸对身边的晓艳道:「昨个听旺婶说你有喜了,这梅子茶寒凉不能多喝。你以前最怕冷的,过了寒食节都不敢碰冷水,现在身子更要紧,千万要注意,不可大意。」 转头扯出违心的笑:「段家大哥,你要好好的照顾晓艳姐,不要让她受委屈才是。」 段明通闻言稍稍的愣了下,立即笑嘿嘿的道:「那是一定。」伸手抓着晓艳放在桌子上的手,满眼的宠爱关心。 这一幕,无论是何人见了,都会觉得他们恩爱无比,夸赞段明通是个疼媳妇的,羡慕晓艳找了个好男人。 只是在段明通愣神的一瞬苏荏察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阴冷,这种眼神太过熟悉。 她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 坐了一会儿,段明通借口晓艳有身孕不能在外久呆,搂着晓艳先离开。 苏荏起身相送。 两个人很快的涌进了人群中,段明通回头朝她看了眼,她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江未歇站在她的身边,目光紧紧的盯在她的身上。 刚刚的一番话,兴许晓艳没有听出什么来,但是作为旁听着,他却明明白白。 面前的小姑娘在暗示段明通晓艳怕冷娇气,话外之音三月跳入冰冷河水中救他的就不是他的妻子晓艳。 她刚刚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笑容温暖可亲但眼神冰冷,甚至带着幽深的恨意。 她恨什么? 他沉思须臾,一瞬间前世今生的往事全都涌上心头,心中一片清明。 那日她为何带病跑到他家看李郎中给他治病,那夜她为何忽然而来阻止一切,原本段家对她的提亲为何变成了晓艳,苏蒙的战死为何变成邻里贪财扯谎。 她对江家人的冷淡,还有刚刚对段大郎和晓艳的恨,这一切积压在心头的疑惑也都得到了答案。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重生违逆天道轮回,万事万物才会改变,他认为两家命运的翻转让一切不再顺着原本的轨迹发展。 原来不是!是她! 他再次定睛看着身侧的小姑娘,她忽然变的那么的陌生,好似从未相识。 「你……恨他们?」他问出口,又觉得此话多余。 苏荏一震,转目看着他。都说聪明的人心细如发,看来自己的掩饰没有骗过面前的人。 她笑了笑:「江小郎这话奇怪,我为什么恨他们?」 江未歇看着她冷淡的笑容,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他微微欠身致歉:「是我失言了。」 苏荏转身走回原位。 江未歇看着纤瘦的身影,前世她温柔的好似一潭水,无论你投来的是石头还是刀剑,她都一一包容。 而如今的她身上好似长了满刺,只要稍稍的靠近,就会被扎出血来。 这刺不单单去扎别人,也更向内扎她的心。 她一定很痛,却不得不隐忍。 不知怎的,他心中一酸,眼中竟有几分热意,微微的模糊视线。 他忙扭头朝人群望去掩饰自己此刻的失态,忽见到右边街道骚乱,有人发了疯一样在街上横冲直撞,口中哭嚎吼叫:「小山,儿子……」 苏荏闻声复走到门前,一眼认出那个妇人正是大槐媳妇,在她身后的苏大槐急躁的冲着周围的人描绘孩子穿戴个头模样,求问有没有看到。 赶会的人均是摇头。 汤面馆中吃饭的人闻声好奇的伸头朝外瞧,其中一位妇人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两个大人没看住一个孩子,真不知干什么吃的。」 「今个这么多人,丢了也就丢了,甭想找回来了。」 「可不是,真是造孽!」 苏母也瞧见了街上情况,怜悯的微微摇头,转身继续的帮柳二娘洗碗。 苏荏暗暗的叹声:还是没有逃脱失子的悲剧! 苏大槐和媳妇在熙攘的人群中声嘶力竭的呼喊、抓着身边的人求问,声音喊哑,泪水横流,像得了失心疯。周围的人皆是唏嘘。 江未歇看到身边小姑娘眉头微微的皱起,带着些许的无奈和遗憾。 「你认识?」 苏荏瞥了他一眼,苦笑:「是我们苏村的。」 江未歇皱皱眉,没有多问。 庙会渐渐散了,苏荏和苏母等人离开汤面馆直接回苏村。 第22章 刚到村头就听胖三婶说苏大槐儿子丢了的事情,背后将他们数落了一番。回到家门口遇到旺婶,又听她絮叨了一回,事情的经过也知道了大概。 苏大槐和媳妇带着孩子去看耍大刀,两个大人看的起劲,竟然忘了孩子,转眼间就没了。 全家人都去镇上找,现在还没有音讯,但大家也都猜测,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一直到天黑掌灯,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说话,就听到苏大槐家方向传来的哭喊吵嚷之声,隔壁旺婶好奇的出门去看。 不多会人回来了,跑到他们家这边说道:「还没有找到,铁定是被拍花子抱走找不回来了。」 「真是可怜,孩子没几岁啊!」李长河感慨,他素来心最善也最喜欢孩子。 「才四岁多,大槐去从军孩子还不会走路,现在回来没几天孩子就没了,这还不伤心的要命。」 提到从军,苏家这边都沉默没有作声,旺婶也识趣的不言回自家院子。 一连几日,苏大槐一家人都出去找,托人四处的打听,甚至报了官,但是毫无结果。 苏大槐和媳妇相互的埋怨,大吵大闹,大槐媳妇每日哭个不停,眼睛红肿的像个血核桃,只几天消瘦了一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日,晚饭后,苏荏刷锅洗碗后从灶房出来,瞧见柴门外低头匆匆经过一人,天色暗看不清脸,但身形她无比熟悉。 那人匆匆的进了隔壁旺婶家的院子。 不一会儿苏荏洗漱后到了东偏屋就听到隔壁传来低低的哭声,被刻意的压制。 苏苒从床上爬起身,带着几分紧张的问:「大姐,是不是晓慧的哭声?今日下午她和晓丽拌了嘴,晓丽不仅打了她还向旺婶告状,晓慧肯定又挨旺婶打了。」 「哪有什么哭声。」苏荏敷衍道,「快睡觉吧!」说着吹灭油灯上床去。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隔壁呜呜的哭声听的更加真切几分。苏苒坐起身拍了拍另一头睡着的苏荏:「大姐,你仔细听,是旺婶家传来的哭声。」 苏荏嗯了声,然后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也赶紧睡吧,别人家的事咱们也管不着。」 苏苒又说了两句,没有得到大姐的回音,轻推了下也没反应,真的睡着了?她觉得无趣复躺下。 床另一头的苏荏平躺着,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梁,静静的听着隔壁的声音。 先是哭的伤心急促,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一会儿,哭声轻了些,抽抽噎噎,轻轻的说话声却是不断,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 一直到了深夜,隔壁的声音才渐渐的停了下来。 苏荏慢慢的翻了个身带着一丝安心闭上眼。 次日,早饭后没有多久,苏荏正在小院子里翻晒草药,越过低矮的土石墙瞥见了晓艳站在隔壁院子中,脸色很差,一双眼睛红肿老高。 「艳丫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苏荏刚想开口打招呼,从隔壁门口经过的苏二婶瞧见了她,大着嗓门问,人也跟着推门进去。 晓艳微微低头道:「刚刚。」转身朝西屋去。 苏二婶追两步伸头看了眼,然后笑着转身向一旁菜园子里的旺婶走了几步,低声道:「我听说艳丫头有喜了,这才嫁过去一个多月就有消息,肚子真争气!明年给段家生个大孙子,艳丫头在段家可有福享了。」 旺婶扯着笑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正在喂鸡的苏苒悄悄的凑到苏荏的身边耳语:「我昨夜听的仔细,那哭声好像是晓艳姐的,应该昨夜就回来了。」 「别多话。」苏荏将药筐放在木架上,转身去拿小锄头到菜园子里除草。 苏苒看了眼大姐,然后朝隔壁瞥了瞥,恰巧迎上了苏二婶的目光。 苏二婶扯着嗓子问:「苒丫头,你爹可在家?」 「不在!」苏苒冷冷回了声,转身去喂鸡。 她对这个爱占便宜的二婶并不喜欢,因为自己爹娘脾气好,她就总是来他们家借这借那,说是借,从来没见还的。 前两日,说自己小儿子苏藤生病,要吃点好的,将他们家准备拿去卖的一篮子鸡蛋全都提了去。 第二日他就瞧见苏藤满村乱跑,比猴子劲头还足,哪里像生病了? 照这样下去,赶明再有个不舒服的,还不将她家的鸡抓去杀了,羊牵去宰了? 不仅她喜欢占便宜,教的三个孩子也一副德行。苏二叔人虽好,却是没用,什么都听二婶。 苏二婶见苏苒态度冷淡,又喊了两声,教训两句,人也急火火的赶了过来。 「你这丫头,二婶和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人。」 「我不是和你说我爹不在家吗?」 「不在家去哪儿?地里的草也都除了,还有啥事?」 「不知道。」苏苒冷声冷语的道。 「啥态度。」苏二婶巴拉了下苏苒胳膊教训,「真是没大没小的。」 苏苒哼了声,放下鸡食,转身进了屋。 苏二婶指责了句,又问菜园子里的苏荏。 苏荏心中不喜,却依旧起身客气的笑道:「爹这些天一闲下来就去给你家修葺新房了,今日估计又去你家了吧?若是没在,那估摸着是缺少什么东西去别处置备了,弄好了肯定就回来了。」 「哦,对了二婶,堂哥房子过几天就盖好了,听说盖好房子就向方家提亲的,是不是?」 「听你娘说的?」 「二婶前几日来借鸡蛋给藤子吃的时候说的,怎么忘了?我前两天瞧见藤子跟村上几个孩子下河摸鱼,藤子的病好的真快。我们家的鸡下的蛋比那我外翁的药还管用,包治百病。」 在堂屋内的苏苒偷笑了下,然后冲苏荏道:「大姐,以后让外翁出诊时候带几个鸡蛋吧。」 第23章 苏二婶被说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气哼哼的道:「不就是拿了几个鸡蛋,没说不还,还拐弯抹角的来要,也亏你张得开口。赶明赶集买了还你们。」 「我记下了。」苏荏立即笑着道。 苏二婶气哼哼的扭着肥胖的身子出门。 苏荏朝隔壁旺婶看去,旺婶冷脸白了她一眼,起身朝堂屋去,不一会儿挎着篮子出了门,沿着村口石子路朝南山去。 苏荏坐在东偏屋窗前翻看医书,将不懂的标记,等李长河出诊回来给她讲解。 隔壁院子安安静静,似无人在家一般,连平常最喜欢大呼小叫的晓丽也没声响。 一直到午后旺婶从南山回来,隔壁才有了动静,接着听到了低低呜咽声。 再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自家院中有人吼她:「苏荏,你出来!」是晓丽的声音。 苏苒先从灶房走出,疑惑的看着晓丽:「怎么了?」 「那要问你大姐!」晓丽怒冲冲的走到东偏房门口指着苏荏怒斥,「你为何挑拨我大姐和姐夫?」 苏荏一脸懵然的走出房门:「这话不能乱说,我何时挑拨了?」 「还说没?庙会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苏荏无奈苦笑:「当时晓艳姐也在,你问她我可曾说过一句什么不妥当的话?」 瞅见旺婶也赶过来,她立即的走过去,一脸担忧疑惑:「旺婶,出什么事了?怎么晓丽说我挑拨晓艳姐他们?他们打架了?」 旺婶上前一把拽住晓丽,牵强的笑着道:「没有,就是两口子拌了几句嘴,没什么大事,晓艳脾气倔跑回来唠叨几句,误会了。」 「没事就好,哪家两口子有不拌嘴的。」 「我看就是你……」晓丽还要再指责,旺婶立即的呵斥晓丽硬拉着她回去。 晓丽一脸的气恨。 苏荏了解旺婶爱面子,之前到处说女婿好女儿有福,被全村人羡慕夸赞,这样完美的一段姻缘怎么能够有瑕疵?她必需尽力的粉饰。而且从始至终她没有说过晓艳一句不好,旺婶想指责也没有拿得出的证据。 晓艳心里头更加的清楚,三月初四她根本没有救段大郎,这门亲事是她自己骗了段家,自己往里跳的,有苦她只能自己咽。 苏苒立即的走到她跟前,冲着东边埋怨:「他们吵架关大姐你什么事,真是无理取闹。我看是晓艳姐在娘家娇惯惯了,到了婆家没人惯着惹出来的事。竟赖到大姐你头上。」 她拍了拍苏苒的手安慰:「没什么大事,早上旺婶应该去了段家,段大郎那样的人,肯定过两天就来将人接回去了。」 如她所料,第三天早饭没多久,段大郎就亲自的过来接人,认错道歉,旺婶瞧着他憨厚老实,认错诚恳,也劝着晓艳跟段大郎回去,毕竟出嫁了,娘家不是家。 下晌午,晓艳就跟着段大郎回去。 经过苏荏家门口,段大郎朝里看了眼,苏荏正端着草药的筐子转身朝屋里去,只留下一个与春日南山河边相似的背影。 离开苏村,段大郎仍忍不住的回头朝苏荏家的方向看了眼。 没几天便是秋收忙季,家家户户又是田地家中两头忙。 晌午太阳炽热,苏荏带着苏苒苏苇在家门口夯实的场地上翻晒豆杆。 打豆子和夏收打麦子一样,等着晒的干脆,赶牛拉着石磙碾压,黄豆粒从壳内崩裂出来,秸秆是秸秆,豆子是豆子。 然后用叉子挑起豆秸秆抖几下,将他们归拢成秸秆垛,作为柴火或者做饲料冬天喂牛羊。豆子再晒晒,找个起风的天,扬场,把掺和在豆子里的碎的桔梗豆壳等扬掉,随后再晒几个太阳,豆子就可以装仓或者急等用钱的直接拉去卖换东西。 苏荏家每季中的作物种类不多,秋收也就主要是黄豆高粱,高粱的杆是好东西,挑好的,能扎些笤帚刷子,也有用它搭棚子盖圈舍。 秋收后,便是犁田坝地种麦子,经过秋冬霜雪,等着来年夏收。 秋收秋种结束后,已经到了九月,天气冷了起来,最是容易得病。 江村有人来请李长河出诊,苏荏跟着外翁一起过去。 刚走到村头瞧见了打南山方向走来一人,远远看不清脸,从身形和走路的姿势苏荏判断出是晓艳。 自从上回被段明通接回去,便一直是秋收农忙,她没来娘家。但是苏荏明显感觉旺婶和晓丽对她的态度变的冷淡不喜,晓慧倒是一如既往。 如今回娘家又是一人,恐怕这段时间在段家过得也没有那么如意。 她跟着李长河朝西边江村去。 江村的一位老人家受了风寒,一直头痛咳嗽发烧,属于常见的病症,对于李长河来说不算什么,很快的就诊治结束。 出了那家门,李长河想到了江未歇,自上次复诊到现在也有一两个月了。这个孩子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病人,如今来了江村,就准备顺便去看看。 毕竟已经深秋,天气逐渐寒凉,那孩子的身子最经不得寒冷。 江秀才在镇子上教书,江父和江母去隔壁的镇子上卖豆腐,家中只有江未歇兄妹两人。 江未晚坐在堂屋门前的太阳下,膝盖上放着一个筐子,在认真的缝制衣服。 东偏房中则传来江未歇读书声,声音虚弱,没读几句就传来了两声咳嗽。 「小郎又病了?」李长河进门问。 江未晚抬头瞧见来人,立即的放下了手上的针线和腿上筐子,起身迎上来。 「李阿翁怎么来了?」她兴奋的冲东偏房喊了句,「哥,李阿翁来了。」 她一边迎着李长河和苏荏朝堂屋去一边道:「前两日下雨,天气忽然转冷,哥就咳嗽了起来。」 第24章 江未歇放下书卷从东偏房出来,一张脸蛋虽然较上次庙会胖了些,但却更加的苍白。 他一时激动,又快走了几步,气喘不匀,连连咳嗽几声。 「你咳的厉害,我给你瞧瞧吧!」三人坐下,江未晚立即的去倒了几杯茶水来。 苏荏看着江未歇,从上次庙会后她再未见过他,但他的那句话却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只有他知道她恨段明通恨晓艳,她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似乎一下子被人窥探,索性他不会知道她重生这个秘密。 江未歇的目光转了过来,她几分心虚不安的躲开,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几口掩饰,却依旧感觉对方目光紧紧的落在自己脸上。 江未歇自庙会想通一切,这段时间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她,想到前世她在段家受的虐待,不可不说与他不无关系,心中几分愧疚。 知道她与他一样重生,前世他命殒十七岁冬,那时她还不及十七,往后她经历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也不难猜测,必是暗无天日。 她恨段家,也在报复段家。他心疼她因为仇恨变得满身芒刺,变得心冷,变得坚强。可他于此却无能为力。 一种负罪感慢慢袭上心头。 须臾李长河问及他这段时间的情况,他才收回注意力和思绪答话。 「只是天凉吹了风,多注意保暖,不沾冷的东西,不吃寒凉之物过些天便好了。」李长河慢慢的收起脉枕。 江未歇欠身道谢,目光不自觉的瞥向一旁熟练收拾药箱的苏荏。 「听闻小郎明年春要参加县试。」李长河喝了口茶,语重心长的劝道,「你身子弱,怕是吃不消的,若是再折腾出病来,又要将养一年半载,反而让身体底子更差。你还年少,也不急于这一年两年,身体能恢复常人再去不迟。」 江未歇思忖了须臾,认真的问:「真的不行吗?」 李长河郑重的点了点头。 「若是我必去,李阿翁可有什么方法能够尽快的调理好我的身体?」 李长河看着面前少年坚定的眼神,此事他是铁了心。他不知道少年到底急什么,才十几岁的年纪,以他的聪明才学,养好身体,童试三场绝对轻而易举的通过。 他感慨了声道:「我医术有限,于此无能为力,若是小郎执意,还是到县城或者州府找有名的大夫医治。」 江未歇有些灰心的垂首,家中的条件他清楚,请李阿翁医治开方抓药已经是极限了,去县城和州府请名医根本不可能,不能再因为自己连累阿翁和父母。 沉默了片刻,他点了下头:「多谢李阿翁。」 苏荏看着他沮丧失落的神情,也惋惜,若非是从小病弱,他应该早几年就参加了童试,兴许如今已是和其阿翁一般是秀才之身了。 可命运就是如此弄人。 从江家离开,江未歇和江未晚送到了院门前,看着那个纤弱的背影,江未歇眉间的愁绪又多了几分。 从江村回到家,听到屋内传来哭声,苏荏立即的朝东偏房望去,瞧见晓慧满脸泪水的坐在苏苒对面,苏苒正拿着一块帕子给她擦泪。 「这是怎么了?」李长河关心的问。 苏荏眼尖,看到晓慧脸颊有些许的红肿,知道又是挨了打。以前她每次挨旺婶打,没处去都是跑来她们家与她或苏苒哭诉。 「外翁,你休息吧,我去看看。」 走进屋内才瞧清楚,晓慧的左右两颊鲜红的五个手指印,肿胀老高,眼睛都哭的跟兔子似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又因为什么?」苏荏一边询问,一边去旁边的柜子里拿跌打损伤的膏药过来。 苏苒愤愤不平的道:「根本就不怪晓慧,是旺婶她们不讲理!」 原来自从庙会的事情后,段明通已经知道晓艳不是救她的姑娘,当初是故意骗他、勾引他,他觉得自己受骗受辱,因为此事经常和晓艳争吵、动手。段家的人也都瞧不起她,认为她就是媚狐子。 昨日,因为晓艳和村上的一男人多聊了几句,段母就说她不守妇道又去勾引别的男人,段大郎听了此事后,就将晓艳打了一顿,幸而当时段二郎及时的拦住,否则晓艳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了。 段大郎也被晓艳反抗时胡乱抓起的剪刀刺伤了手臂,段母疼儿子,原本当夜就要将人赶回娘家,是段二郎求情,才留了下来。 天明晓艳跑回娘家诉委屈,晓慧就多了句嘴,让晓艳以后多在家中养胎,别往男人多的地方凑。本是好心的一句话,却被晓艳无理取闹的指责成是骂她勾引男人,骂她活该被打。 最后晓艳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晓丽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的指责她,旺婶被气的晕头直接打了晓慧。 苏荏听完这些,心中冷笑,无论对晓艳还是段家这只是一个开始。 给晓慧脸上擦好了膏药,晓慧也慢慢的止住了哭泣。 「这事的确不怪你,待会我去和旺婶说。」 「别!」晓慧立即的拉着她的手臂,带着几分哀求的道,「我娘和大姐二姐都在气你呢!」 苏荏苦笑了下:「他们气我什么?」 晓慧低头支吾了半晌才低声喃喃道:「我大姐夫说当初救他的是你,我娘和大姐怪你骗了她们。」 「不是我!」苏荏冷冷的道,人也跟着出了门。 苏荏刚走出房门,隔壁旺婶就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冲她家这边怒喊:「晓慧,你个死丫头,给老娘滚回来做饭!」 东偏屋的内晓慧刚止住的哭声又因委屈落泪。 苏荏回头瞥了眼准备走出房门的晓慧,示意苏苒拦着,自己走到院子里对着隔壁旺婶言语温和的道:「晓慧伤的重,现在手还在抖,哪里能做饭,就算做出来也肯定不合口味。旺婶烧菜手艺好,以前晓艳姐就最喜欢吃你烧的饭菜,如今晓艳姐难得回一趟娘家,旺婶权当是疼疼晓艳姐了。」 第25章 旺婶满眼怒气的瞪着她,心里头在埋怨她害自己的大女儿遭这等罪。可这件事情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晓艳此时也怒气冲冲的跑到院子里来,怒视她,刚准备开口指责苏荏又继续笑着说:「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是别人家的人,疼了也是白疼,可毕竟晓艳姐如今还怀着孩子呢!旺婶不能光顾疼着晓丽,连给晓艳姐做顿好吃都不乐意了。」 晓艳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就变了。 这次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回来,自己的娘却没有上次那么的关心去找段家理论,只是口头的安慰劝说,甚至劝她以后在婆家忍着点,不是什么大事就别总是回娘家,让婆家的人说道。 自己的娘是什么性子,她清楚的很,最爱面子。现在自己被婆家指责不守妇道,那是给自己娘丢脸,让她被阿婆和几个婶子嘲笑。 被苏荏一说,她朝这上面一想,更认为自己的娘说不定就是这样想的,不指望她了,怎么可能还疼她如未嫁之时?也就不在乎她的死活。 她瞪了旺婶一眼,红着眼眶扭头跑进屋里。 旺婶被气的指着苏荏半晌才怒骂:「你这丫头,挑拨晓艳和段大郎,如今还挑拨我们娘几个,你个臭丫头,我竟然是没瞧出来,人不大心眼这么坏。」 苏荏立即解释:「旺婶,我是心疼晓慧,也好心的劝你疼疼晓艳姐,怎么就成了挑拨?还有晓艳姐和段大郎的事,我怎么挑拨了?你不能空口诬陷指骂我。」 瞧见左右邻居听到这边吵闹凑过来观看,她委屈的抬手呜呜的哭了起来。 李长河也从屋里出来,看着外孙女哭的伤心,对旺婶理论:「荏丫头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怎么可能做出你说的事,她就是一片好心。」 「就是,就是!」西边邻居纪婆走进院子哄苏荏,然后对旺婶道,「艳子她娘,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一个孩子争吵,说话也没个轻重,荏丫头性子好,村上谁不知道。刚刚你们的话我可听得清楚,就是劝你们好的,哪里就挑拨了?」 说完朝门外看热闹的几个妇人和孩子问:「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妇人本也是对旺婶偏心两个大女儿对晓慧常常打骂看不惯,特别自从晓艳嫁到段家后,觉得攀了高枝,尾巴翘上天,尽在她们面前显摆,说生不出儿子也一样享女儿的福。现在看着旺婶家不顺,他们心里头顺畅。假意的劝旺婶和帮苏荏说话,让旺婶别多心瞎猜。 旺婶见无人相帮,满肚子的怒气也只能压着发不出来。 这时晓慧被苏苒给拉了出来,纪婆一眼瞧见了晓慧红肿的双颊,心疼的哎呦呦叫着走过去。 「怎么给打成这样了,这下手也太狠了,哪能这么打。」 苏苒在一旁气愤的道:「这还是我大姐给擦了药的呢,刚刚比这更看不下去。 邻居的妇人们瞧见了,也都心惊,这么大的女孩子,打哪儿也不能打脸,都露出几分心疼。 「旺婶,你瞧瞧,若是脸打坏了可怎么好。」纪婆指责道。 纪婆年岁大,他家的叔公苏纪又是里长,所以她说话在村上还有些威信,旺婶也不再多说什么,气愤的转身进了屋。 李长河劝着苏荏几句,苏荏擦干了泪,纪婆将晓慧拉去她家,今个儿在她家吃饭。 不一会苏父苏母也回来了,晌午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苏父便问及三月份她落水的事情。 「段大郎到底是不是你救的?」苏父严肃的问。 都是邻里谁家孩子什么品性都心知肚明,他教孩子多是见义勇为。自段家提亲的事情开始,他和苏母都怀疑是自己女儿跳河救人。但是因为知道段母为人泼辣、女儿还小,他们都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就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邻里不和睦,他也想要个准确的答案。 苏荏抬头看了眼苏父忙垂下目光。苏父从过军,还当过伍长,因为腿残没再入伍,但教儿女多严厉。苏荏心里有些畏惧苏父,顿了顿低声回道:「不是!」 「在外翁还有爹娘面前不得说谎。」苏父声音又冷峻几分。 苏荏咽了咽喉咙,她不想欺瞒长辈,但是她更不想他们为她担心。前世她太早的失去他们,这辈子,她只想他们少些烦恼平平顺顺。对段家和晓艳的仇恨是她自己的事情,她自己背负。 她看着苏父苏母和李长河,坚定的道:「我是失足落水,没有救段大郎!」 沉默了一瞬,苏父道:「若不是你,那就好!」 晓慧一直在纪婆家待到了傍晚才回家,还是挨了旺婶的一顿斥骂。 晓艳在娘家呆了六七天,段家也没人来,倒是段家的邻居大槐的姐姐来了旺婶家,关上门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但第二天晓艳就被旺婶送回了段家。回来后,旺婶面如死灰,见到正在村口提水的苏荏,白了一眼冷哼一声也没搭理。 山前村和苏村不远,相互之间通婚的或有亲戚的好几家,如今农闲走动的多,没几日这种事情就在妇人们之间传开,闲来坐在一起就悄悄的说起此事。 有的说是晓艳不守妇道,段家的人嫌弃,但此事不光彩,加上晓艳怀了身孕,所以忍下了,保不齐孩子生下来就将人打发了。 有的说当初救段大郎的另有她人,晓艳是顶替骗婚,段大郎想娶的还是那个救命的恩人。 也有的说段母为人刁钻蛮横,挑拨自己的儿子和儿媳。 说法不同,但是却没一个说段明通的不是,苏荏听到这些,心中不畅快。这样禽兽不如的人,她定要撕开他的伪装。 这日,他跟着外翁到镇子上出诊,回来的时候路过段家的木匠铺,恰巧段明通在铺子里帮忙,瞧见了她,立即的出门和她打招呼。 第26章 她心里抵触,还是笑脸相对,然后借口还有他事准备跟着李长河离开,段明通却当街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要做什么?」她露出怒意。 「苏家妹子,我有个事想问你。」他支吾的说,显得窘迫,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又朝一旁的无人的小巷子口看了眼,请求的问:「我们可以到那边说吗?」 苏荏更加的反感:「我还有要事,有话在这儿直说。」 「这……」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开口。 苏荏没耐心,假笑了下:「没什么事,我走了。」然后挽着李长河的胳膊离开。 段明通再次的追上前几步拦住去路:「我,我有事。」 苏荏再次的停住脚,昂首盯着他,一张她看厌倦的丑陋嘴脸,让她拳头不由的紧了紧。 段明通却再次的支吾不出声。 李长河也猜到段明通想问的大概就是关于三月份之事,笑着道:「大郎,我最近也听人私下说你三月落水被救的事情,你大概想说的是此事,你可能误会了,救你的人真不是荏儿。」 她看了看身边的外孙女,笑着解释:「三月的天河水冰冷,别说救人了,她自己落水都快爬不出来了。」 段明通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身子纤弱,看上去弱不禁风,还真的不像是能够救他的人。可他寻找了这么久,所有的细节一一对比,救他的人最可能就是苏荏。 苏荏瞧他疑惑发愣,拉着李长河离开。 恰时苏二婶拎着一个麻布袋子从一旁铺子里出来,看了看后面的段明通,又瞧着苏荏,嬉笑着凑上来。 「荏丫头,和段家大郎很熟?说什么呢?听说前些天晓艳娘和你吵架了。因为什么?」 苏荏看着她伸着脖子不怀好意的诡笑知道她心里打的鬼主意。 「二婶,堂兄过两日就要去方家提亲,你不忙?如果不忙的话,街尾的布店还没打烊,你去扯块布,将上回借我们家套被子的那块还了呗!」 苏二婶笑容僵住,余光朝街尾瞥了眼,直起脖子冷哼:「好像不还你们似的,等忙过这阵还给你。」说完拎着麻布袋麻溜的回去。 李长河边走便看着身边的外孙女,家里人或许没太在意,但是这半年她一直跟在他身边学医,他最清楚,这个外孙女的脾气变了许多。 以前遇到什么不顺不满的事情,她和她娘一样软性子都想着息事宁人,自从春天江家的事情后,她再遇到这种人事不再忍让直接的怼回去,看来那件事情对她影响不小。 回到家苏母正提着一个篮子准备出门,说是苏蓬提亲的时候用。她看了看篮子,是做的一些针线物件,她担心母亲去了苏二婶又求母亲帮别的忙,母亲耳根软被二婶忽悠,她接过篮子自己送去。 苏二婶也刚回到家,正和胖三婶坐在门前说话。瞧见她过来,胖三婶起身一把将她拉到一旁问街上和段大郎说了什么。 毕竟最初段家是准备向她提亲的,这也是村里人私下都知道的事。 她知道是苏二婶多嘴乱说,胖三婶是有名的快嘴,什么事情传到他耳朵里,不出一日满村的人都能知道,添油加醋的一说,不知道会被传出什么话来。 她气恨的瞪了眼苏二婶,苏二婶却很得意。 她迟疑了下,凑到三婶的耳边道:「我听说晓艳前些天回来是被段大郎打了,肚子里的孩子差点都没了,你说这多吓人,真是没瞧出来是这种人。我今日街上遇到哪里敢和他说话,跟着我外翁赶忙躲开了。以后遇到你可躲着点。」 「不会吧?」胖三婶一脸惊诧看她「我见过他两回,挺老实本分的。」 「老话说,咬人的狗不叫,个个看得都温顺不是?」 胖三婶眨了眨眼,想想的确是这么个理。 苏荏将篮子递给了苏二婶便回去了。 果然第二天她就注意到胖三婶和隔壁纪婆聊天的时候悄悄说了这事。 没几天,这话竟然传回到她的耳朵里,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儿,连辅佐的例证都有两三个。 苏荏有些满意,却也有几分感伤,人言可畏,前世的多少不幸,都是因为这四个字。 后来,苏荏随着苏母到镇子上买东西,再次的遇到了段明通,他依旧是想与她说话,苏荏没有犹豫直接拒绝离开。 随后苏荏无论是去镇子上,还是跟着外翁去出诊都能够遇到段明通,他不再主动的上前和她搭话,只是远远的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似痴心的少年郎,苏荏每次见到心中都泛起强烈的恶心。 再后来她就呆在了家中看医书,将以前采的草药切断、捣碎、磨粉等不再出门。段明通也不再出现。 又过了几天,她正在院中晒太阳看药书,见到大槐的姐姐急匆匆的跑到了隔壁去,紧接着就见旺婶带着晓丽火急火燎的出门,村头拐弯就朝南山的方向去。 当夜人也没回来。 第二天晌午人才回来,跟着回来的还有在板车上被推回来的晓艳,用棉被蒙头盖着。 随后旺婶的两个妯娌和附近的邻里打着看望的借口过来打听事情,很快事情私下就传开了,晓艳在段家被段大郎打的小产,现在就剩半条命。 傍晚李长河出诊回来,晓慧过来求他去给她大姐医治,苏荏也跟了过去。 旺婶看到她的时候满脸的怒气,但是现在女儿要靠李长河救命,只能忍下。 晓艳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如霜,双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好似被吸走灵魂的躯壳,无半点生机可言。 李长河诊治了许久,又是施针又是推按,又是灌药,一直到天黑,晓艳才稍有起色,慢慢的睡了过去。 旺婶哭的眼泪都干了,两个妯娌则说着不痛不痒关心的话,也只有晓丽和晓慧在旁边一个劲的劝旺婶,骂段大郎不是人。 第27章 这件事情第二天就传的满村人都知道了,有的心疼晓艳遭遇,痛骂段大郎果真背地里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也有人觉得是晓艳自己不检点,否则段家不可能下这么狠的手,连自己的孙子都不要。 后来也有人说旺婶去接晓艳的时候和段家的人大闹了一场,又是撒泼又是打滚,段大郎一直认错赔礼,看着不像能够干出这种事的人。 众说纷纭,茶余饭后村民们聚在一起说的热火朝天。 这动静闹得大,消息很快的传到了江村人的耳中。 江未歇坐在东偏屋的窗前,晒着午后的太阳,凝神发呆,手中的书卷停在了一页上半晌没翻,直到江母端着暖汤进来,才收回神思。 「想明年春考试的事?」 江未歇支吾的嗯了声,端起汤碗掩盖自己心虚的神情。 江母叹了声坐在桌前,一边整理书桌一边苦口婆心的劝道:「李郎中都说了你身子不能去考试,你就听李郎中的。当年你外翁二十多岁才得了秀才的身份,你才多大,急什么!」 「我怕……」他抬头看到江母紧盯的目光,话语戛然而止,再次的垂头喝汤。 「怕什么?」江母知道儿子从小就心事重,什么都自己藏在心里。 「没什么!」他一口将剩下的汤喝完,空碗递给江母,笑着道,「娘,我还要看会书,你先出去吧!」 江母犹豫了下,叹了声端碗出去。 江未歇又情不自禁的发愣起来。 苏晓艳的事情他晌午听母亲说了,这样的结局不正是苏荏前世的结局吗?不同的是前世段大郎的恶行被掩盖,今世被揭露。 这一切都是那个小姑娘所为,她在疯狂的报复段家,报复苏晓艳。 前世她后来又经历了什么,让原本那么温柔心软的姑娘变得心硬手冷如此? 他不知为何对这样的苏荏厌恶不起来,反而更多的是心疼,有种想要这辈子好好护着她的冲动。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苏荏对江家的人虽不恨却也不喜,怎么可能接受他的好心。 低头看到面前的书卷,上面的内容他几乎都能背下来,可他还是坚持再多看两遍,只是以求明年春的两次考试万无一失。 他真的怕,怕浪费一年的时间,怕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意外发生,怕赶不上、来不及。 可为什么怕,要赶上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总觉得自己迟了可能会失去一生最重要的某样东西。 苏晓艳回娘家没几日,段明通便过来了,要接晓艳回去,旺婶不同意将段明通痛骂一顿拿着棍棒赶回去。 此后段明通每天都过来,每次过来都买一些补品,道歉认错,忏悔痛哭,态度赤诚,就差没有跪下来磕头认罪,又说一大堆的好话,发誓以后绝不会这么冲动了。 不仅是旁观的邻居和旺婶的两个妯娌,就是旺婶和晓艳他们自己也被打动了,认为上次只是误会,段明通这次是真的认识到错误,他这样憨厚老实的人,将来肯定不会再犯了。甚至还帮他考虑:失去第一个孩子他肯定也是痛心的。 晓艳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的恢复,就在段明通千哄万劝下搀扶上段家来接她的牛车。 晓艳围着被子坐在板车上,段明通小心翼翼的呵护,疼的似心肝,村上瞧见的人都感叹,这样的好男人可真难找了。 晓艳的脸上也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似乎一顿痛打和失去孩子都不那么重要了。 在院中晒被子的苏荏听到外面的一切,心里恨意上翻。他那样禽兽不如的人,就这么的被原谅,周围的人就这么轻易的被他虚伪蒙蔽。 她朝外面看了眼,正对上段明通看过来的目光,一瞬间她抓着被子的手一紧,心里生出了一丝恐惧,甚至全身都在隐隐作痛。 她闭上眼,抓着被子的手因为用力过甚而发颤。 前世的痛和恨一瞬间的袭来,铺天盖地将她淹没,身子也颤的更加厉害。 「荏儿,怎么了?」苏母抱着另一床被子走过来。 「没……没什么。我打了个冷子。」 「现在冬月了,多添件衣服,再冷就将前些天给你做的新袄子拿出来穿。」 「嗯!」她转身进了屋内,听着外面牛车驶离的声音。 接下来她专心的跟着外翁学医,她清楚段明通的性子,如今闹了这么一出,演了一回好丈夫,短时间他会收起禽兽的本性,做个体贴温柔的好夫婿,甚至在段母刁难晓艳的时候,还会帮着晓艳。 腊月天冷的厉害,腊八这天飘起了雪,下了整整一夜,天明时天地覆白,玉树琼枝,银装素裹,整个三山镇静悄悄,路上行人罕见。 各家都围在暖炉旁边喝茶闲话,只有顽皮的孩子和兄弟姐妹会跑到院子中或家门口堆雪人、打雪仗。 苏家,苏父每年冬日天寒,腿疾稍不注意就会复发,昨天因为受了寒,今日酸疼难受,在火炉边烤着。李长河配了药,苏荏在炉火上煎药,苏苒在旁边帮着苏母算着今年收支,和家人说明年的打算。 忽然听到院中响起一声急促叫唤,胖三婶扭着肥胖的身体急急的走来,带着一身寒气进门,急火火的道:「李郎中你在家就好,正找你救命呢!」 「青石那孩子的咳嗽又重了?」李长河关心的问,也被胖三婶带的紧张几分。 「不是,我家那小子吃了你给的药,现在快好透了。是我家大富刚刚在路边的阴沟里背回来一个人,冻得身子都僵了,也不知道什么人,想让李郎中过去给瞧瞧,看看还有没有救。」 李长河一听生命攸关,立即的让苏荏去拿医箱,苏荏将药罐交给了苏苒,提着医箱跟着李长河随胖三婶朝村头去。 外面的天阴冷,胖三婶家堂屋内火盆里的木头烧的旺旺的,刚进门就觉得一股暖气蒸人。 第28章 火盆旁边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人,看去约莫双十年纪的年轻人,头发散乱,脸色铁青,双唇发紫,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李长河见此,立即的让旺婶去烧暖身的姜茶,让苏荏去院子里扫一盆雪来。然后支开她,叫大富帮忙将年轻人的衣裤解开,用雪快速的揉搓年轻人的身子。 好一会儿,此人的身体不再僵硬,慢慢的恢复过来,面上也略显血色。接着立即擦干身子,抹上李长河自己配制的药,轻轻的拍打全身,裹上厚厚的棉被烤着火盆。 旺婶的姜茶也已经煮好,苏荏端进来,给此人灌下了一大碗。此人才看到鲜活气,众人都松了口气。 「让他先睡着,估计过了晌午人就能醒了,到时候给他点热腾的面疙瘩吃,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李长河年纪大了被刚刚的折腾有些累的吃不消,说话都气喘呼呼。 苏荏上前扶李长河起身,无意间瞥到床头地上一堆脏乱潮湿的衣服上掌心大小的青色玉佩,上面雕刻的是麒麟神兽,系着青色编织精巧的穗子。 这种玉佩虽然不是稀世珍宝,却也不是一般小富小贵人家的子弟能够佩戴的起。单这一块也足够庄稼人一家子吃一辈子的。 她细看那人褪下的衣服,却都是粗布麻衣,单薄发旧,和玉佩并不相配。她好奇的再次打量年轻人,恢复了些许气色,乱发也被简单的梳理,五官硬挺俊朗,即便是在大病之中依旧难掩贵气。 这种人并非普通百姓,往小了说是州府内的世家子弟,往大了说是王公贵族也不无可能。这样的公子哥平日进出都是前簇后拥坐轿骑马,怎么会一个人昏倒在他们这小小的苏村村头的阴沟里? 离开的时候,苏荏又是忍不住的回头朝那人看了眼。 「是什么人?怎么样?救活了吗?」回到家,苏母好奇的询问。 「看着应该是外地的。身上青紫的伤不少,倒是没紧要的,虽然冻的厉害,现在也没事了。」 苏母朝外面看了眼,一夜的积雪已经到了小腿肚,感叹道:「多半是回乡过年的,幸好是被大富给瞧见,否则要没命了。」说完她又感慨了一声,「也不知道蒙子怎么样了,北地肯定比咱们这儿更冷,风雪更大。」说着眼眶红红。 苏荏倒了碗热茶递过去:「娘,爹不早就说了吗,虽然大风雪,可如今和北蛮人休兵,军中没你想的那么苦,吃得饱穿得暖。」 苏母朝苏父看了眼,拭了下溢出的两滴泪,吸了吸鼻子。 午后,胖三婶家的那个年轻人果然醒了,吃了些东西,人也真正的活了过来。恰时李长河带着苏荏过来复诊,年轻人围着被子坐在火盆边的木板床上,手里捧着热腾腾的茶碗,身子还有些发抖,看得出来身子还怵冷。 苏荏将手中一小包治疗伤寒的药递给了胖三婶,让她熬制。 年轻人对李长河和苏荏多次道谢。 谈话间,年轻人自称姓袁,单名一个礼字,史州人,家遭变故,来敏州投奔亲戚,遇到劫道的,丢了钱财,自己天黑没找到投宿的地方,又饿又冷,所以昏倒在村口。 年轻人低头喝茶,苏荏注意到他端着茶碗的手,虽有两处冻伤红肿,但皮肤细嫩,手指细长,连指甲都是齐整干净,竟比姑娘家的手还嫩,显然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 「你受寒较重,还有伤在身,太过虚弱,恐要多修养几日才能出行。」李长河建议。 他不好意思的朝大富和胖三婶看了眼,毕竟现在吃住在别人家,也不知道他们的意思。 胖三婶在一旁矮板凳上坐下,笑着道:「那就住几天,就是多双筷子的事情,出门在外哪有不帮衬的?现在这么冷,雪厚着呢,赶路也不方便。咱们这距离敏州城二百里路,过几天走,也不耽误你去亲戚家过小年。」 袁礼迟疑了须臾,略带窘迫的再次道谢。 苏荏和李长河刚离开胖三婶家,就有村上两个妇人来串门,进门瞧见了陌生人就询问起来,几问几答就把对方摸了个大概。 二十一岁,本是家资丰厚书香子弟,因家中变故,如今一贫如洗,无父母叔伯,亦无兄弟姐妹,至今尚未娶妻。亲戚是十多年没联系的远亲,能不能寻的到尚未可知。 很快这消息就在村子上传开了:胖三婶家救了个无家可归的年轻人,人模样好,脾气好,还是读书的,说话举止都让人舒服,比段家大郎和二郎加起来还好上许多。 于是,村子上的那些闲着的妇人,都好奇的去胖三婶家串门,目的就是要瞧瞧这个被夸上天的年轻人到底是不是跟说的一样。段家大郎已经是难找的好小伙了,还有更好的? 旺婶听到有人这么说自然坐不住,也借着串门去亲眼瞧瞧,一打量,模样的确比自己大女婿好,还是有学问的,真如别人说的那般。 晚饭的时候,旺婶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二女儿,模样虽然不及晓艳,但是也不差到哪儿去,在村子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过了年也都十五了。 自己三个女儿总是要有一个留在家里招个上门女婿,既然这个袁大郎已经无家可归,将来必然也是入赘的。他家世清白,又读书,以后说不定能考个功名,哪里还能再找个这么好的? 她笑着对晓丽说了自己想法,然后道:「你明个去三婶家瞧一瞧那袁大郎,可比你姐夫还好的男人,跟段二郎一样是读书的,读书的人最知道疼媳妇,而且将来入赘,还怕有人欺负你不成?」 晓丽从小就知道自己阿婆对自己的娘不好,现在又见了自己的大姐在婆家被婆婆刁难,也有留在家招婿的打算。被亲娘这么一说就心动了。 她自认为长的不比大姐差,自然找的夫婿也不想比大姐夫差。 第二天她就借口去胖三婶家借针线,见到被自己娘夸上天的袁大郎。他正坐在矮木床边给胖三婶的小儿子青石讲故事,说话不急不缓,沉稳凝练。 第29章 察觉有人来,他抬头望过来,眉眼间神采飞扬,五官俊逸非凡,礼貌的冲她点头微笑打招呼,她从没瞧见过哪家儿郎笑的这般好看。只一眼,她感觉自己的心砰砰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脸颊耳根滚烫。 胖三婶从里屋出来:「晓丽,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 晓丽好似被人猛然从云端拉下,神志清醒过来。 「我……我来借个针线……大红色的粗线,三婶家可有?」 胖三婶顿了下,旺婶家和她家中间隔了七八家,而且她家隔壁的苏荏娘最擅长针线绣活,家里最不缺这个,怎么借也借不到她家来。她注意到晓丽目光闪躲,脸蛋红扑扑,有点丢魂失魄的,朝一旁的袁礼瞥了眼,心里也有了个底。 哪里是来借针线,是亲娘来探底,闺女来看人。 「有,你等下,我找给你。」她转身进了里屋。 恰时,苏荏过来,瞧见进门的地方站着的背影知道是晓丽,穿着一件前几天刚做好的牡丹色新袄,她不用问就知道晓丽此来为何。 前世的晓丽一心想嫁个比姐姐好的,但是上门提亲的她一个没有看上,还指责媒人尽给她挑歪瓜裂枣,媒人亲戚也都不愿意再帮忙,最后她嫁给镇子上一户有钱人家。 男人比她大十多岁,原配第三胎难产一尸两命,留下两个女儿,她嫁过去第二年生了个儿子,婆家对她尚算不错。但她看中婆家的家财,却从心眼里看不上又老又丑的丈夫,暗中和丈夫的堂弟勾搭。 最后事发,她被婆家活活的打剩下半条命休回娘家。 苏荏走近前,瞧见晓丽垂眸娇羞的浅笑,几分扭捏造作,真是和当初晓艳在鹿鸣寺前遇到段明通一般模样,不愧是一对好姐妹。 「苏姑娘。」袁礼起身迎了两步。 「你的药吃的差不多了,听说镇子上药铺恰巧这几日关门,我家里还有一点备用的,就给你送过来了。」她将手中的药包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多谢苏姑娘,其实我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也无需再吃药。」 「气色还是差的,多吃一副巩固巩固。」 胖三婶从里屋出来,笑着对袁礼道:「都说是我们救的你,其实还是李郎中和荏丫头。」 「你们都是袁礼的恩人。」 胖三婶将针线递给了晓丽,笑着道:「就这么点了,不够让你娘到别家借点。」 晓艳看都没看手里接过的针线,而是瞥向正和苏荏说话的袁礼,刚刚的娇羞姿态也顿时消失殆尽。 苏荏只是简单的叮嘱袁礼注意别受寒,伤处勤擦药,回头瞥了眼晓丽便离开了。 晓丽立即的跟着出门。 「你和那袁大郎关系不错。」出了胖三婶家的院门她就迫不及待的问。 苏荏心中冷笑,扭头看她:「我算半个大夫,大夫和病人关系都不错的。」 「就这样?」 「你这是何意?」苏荏质问,脸冷了下来。 晓丽忙笑着说:「没什么。」然后勾着头快步回去。 苏荏驻足回头朝胖三婶家看了眼,这几日也算日日和袁礼见面说话,虽然袁礼谦逊温和,但是不经意间还是会流露出阴冷肃杀之气,让人胆寒。 他这样的人,心思沉稳心肠冷硬,一旦翻脸,比段明通狠厉的多。当日所说的家遭变故前来投亲,多半也是假的,背后之事必然复杂。 旺婶和晓丽想打袁礼的注意,不仅白忙活一场,弄不好惹来麻烦。 晓丽回到家将自己的心思告诉旺婶,旺婶去胖三婶家就更加勤快,明着暗着打探袁礼的心思。 还将胖三婶拉到灶房,求胖三婶帮忙给说和。 胖三婶抓着旺婶手劝道:「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袁大郎富贵人家出身,怎么可能愿意入赘咱们这穷苦的小村子,你还是别打这注意了。」 旺婶不屑的道:「现在不也是一贫如洗,要什么没什么,连个吃喝落脚地方都没有,还眼高于顶呢?」 「这不过两天就去投奔州城里的表亲了吗?」 「远房表亲,又十多年没联系了,如今他家落魄,亲戚也就不亲了,哪里指望上,还不如在咱们苏村落脚,至少有个扎根的地儿。」 胖三婶看旺婶是势在必得不听劝,她也不再浪费口舌:「这事我帮不上忙,你若是打定主意,自己想法子。」 旺婶带着几分怨气离开胖三婶家。 翌日,阴了好几天终于大晴,早饭后太阳照在人身上就暖暖的,空气中没有一丝的寒风。各家或是忙着浆洗,或是忙着置办年货,走动串门的也多了起来。 袁礼身子好了许多,准备明日启程去敏州城,他听说南山有个鹿鸣寺,就前去拜佛求福保佑去敏州一路平顺。 胖三婶的小儿子青石贪玩,带着他去南山。 村中的几位妇人到胖三婶家时候,袁礼已经出门。几个妇人坐在院子向阳的地方做活闲聊,聊着聊着话题就聊到了袁礼的身上。 「听说这些天吃住在你家,但医病吃药都是李郎中的,袁大郎一个子儿没有,这可亏大了。」一个正在给身前小女儿篦头的妇人道。 身旁裹着厚厚旧袄的妇人道:「李郎中心善,实在没钱,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这也是。」 「三婶,我瞧这两天晓艳她娘往你家来的挺勤快,是不是看上那袁大郎了?」纳鞋底的妇人压低声音伸着头问。 胖三婶给她睇了个眼色,妇人朝外面望去,正瞧见旺婶带着晓丽从门前经过,母女两穿着干净利索,头发也梳的油光,特别是晓丽,打扮的花枝招展。 「赶集呢?」胖三婶笑着打招呼。 「不是。」旺婶朝南山指了指,「去段村走亲戚。」 第30章 待旺婶和晓丽沿着石子路朝南走,院子里的几个妇人都议论开,想法不谋而合,认为她们母女是奔着袁礼去的。 快到晌午的时候,袁礼回来了。 午后好一会儿旺婶和晓丽一起回来。苏荏正从村里二叔家回去,遇见旺婶母女俩有说有笑迎面走来,晓丽一直低垂着头,摆弄手里的什么东西,露出一脸的娇羞。 旺婶瞧见她,轻轻的拍了下身边的晓丽,晓丽抬了抬眼然后将双手拢在了袖子里。 走近了些,苏荏注意到晓丽袖口露出的一截青色穗子,这穗子编织的样式精巧新颖,她记得是袁礼玉佩上所系。 她稍有惊疑,袁礼不像是好色之徒,更不像能够轻易与姑娘盟定三生之人。可从晓丽的娇态来看,这玉佩不是捡不是偷,恰恰是袁礼相送。 她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旺婶从段村回来了?晓艳最近可好?」 「好着呢!」旺婶嬉笑着回答,自从晓艳的事情后,旺婶对她不冷不热,从没有如今这般笑容。 她也笑着回应:「晓艳和段大郎样样都般配,以后好日子多着呢!」好日子三个字她咬的有点重,但旺婶和晓丽此刻都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并没有注意道。 她瞥了眼晓丽:「前两天在镇子上遇到刘婆,她还问我晓艳有没有人提亲。镇子南面的邵村有个儿郎赶集时候看上晓丽,拖她来提亲,恰巧这几日化雪天冷地滑她没过来。听她说那儿郎人长的不错,家里是杀猪的……」 「你说的是镇子上卖猪肉那人的儿子吧?」苏荏话没说完,晓丽就抢过话轻蔑的冷笑,「跟他爹一样肥头大耳、腰圆膀粗,还叫模样好?」 她冷冷的白了苏荏一眼,拉着旺婶就朝家门去,好似苏荏就是那个不堪入目的提亲人一样。 苏荏本想借此将话转到袁礼的身上来劝她们,就这么被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看着母女两人进了家门,她犹豫了下,还是赶上去两步劝道:「旺婶、晓艳,袁大郎来历不清,家世背景全他一面之词不足为信,旺婶若是真有心,还是要先弄清楚这些,不可草草下决定。」 旺婶斜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道:「我这么大年纪看人还没你准不成?」 晓丽在一旁低声讥讽:「你是想着自己凑上去吧?可惜袁大郎没看上!」又白了她一眼转身朝西屋去。 既然对方不领情,苏荏也不凑上去招人嫌,转身回了家。 当夜明月悬空,照在还未消融殆尽的雪地上,视线比平常清晰,不是太远便模糊能分辨出人来。 苏荏起夜的时候瞧见低矮的院墙外有人经过,虽然用方巾蒙着头,但并不难分辨出来是隔壁晓丽。 她心中也猜到了大概,这种深夜私会男人之事,前世晓丽没少做过。 她愣站门前,犹豫须臾,轻叹了声:自己就算去劝阻,晓丽也不会听,反而还倒打一耙,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前世晓丽也没有少帮晓艳欺辱她,这个好人自己还是不要做了吧。 看着月光下的身影消失,她瑟缩了下身子折返回屋。 天还没亮,苏荏就被隔壁晓丽的哭声吵醒,哭声显然已经刻意的压制,在黎明前依旧响亮,听的真切。哭声不断,哀伤痛绝一直到天亮方歇。 早饭后,袁礼要启程,胖三婶烙了几张大饼,又装了一小罐的酱菜给他放在包裹里,这是平常家里人出远门常带的干粮。 袁礼郑重的道了谢,然后又专门的来向李长河和苏荏道谢、辞别。 李长河和苏荏以及胖三婶、大富送他到村外。 袁礼朝着几人深深的拱手作揖:「你们救命之恩,袁礼铭记,若有机会,袁礼必报答你们的大恩。」 胖三婶忙扶起袁礼:「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谁出门在外不都靠着他人帮衬,你就当是借宿几日。」 回头瞧见李长河和苏荏,立即的道:「要真报答,你该报答李郎中,你的命是他救的。」 袁礼再次的躬身施礼,李长河摆手:「无需多礼,医者本分。你现在身子没有完全的康复,路上还是注意些。」 袁礼又感谢一番,才依依不舍的话别。 苏荏回头看了眼,晓丽还没有来送行,不知道是怕别人说闲话,还是不忍面对离别。 看着渐行渐远的袁礼,她心里五味杂陈。昨夜他还与晓丽幽会,今日便如此决然的离开,似乎对于昨夜之事、昨夜的人都没有一丝的不舍和挂念,连一个期待晓丽来送别的眼神都没有。 他这一走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旺婶和晓丽算盘落空,以后有晓丽不知会怎样。 刚转身回到家,隔壁晓丽哭声再次的响起,声嘶力竭,如丧考妣,痛苦不已。苏荏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小瞧了晓丽,她竟然用情如此深。 次日,刘婆登旺婶家的门,为镇子南面邵家大郎来提亲,不知说了什么,只听到晓丽大哭,旺婶大叫,最后却应了这门亲事。 苏荏觉得奇怪,前一天为了袁礼的离开痛哭流涕,恨不能随了他一起,后一天就答应了看不上眼的邵家大郎的提亲,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感变化。就算她对袁礼失望,哪怕是痛恨,也不该这么快的决定嫁给别人。 里面肯定有问题。 苏荏左思右想,想不明白,直到几天后青石来找苏苇玩的时候,无意间说到袁礼走的前一天晚上之事。那夜袁礼陪着青石坐在窗前赏月,还给他讲许多关于月亮的故事,一直到下半夜。 如此说来,那夜袁礼没有离开胖三婶家,而与晓丽幽会的不是袁礼。 再联想到刘婆为邵家提亲,旺婶当日答应,晓丽痛哭,她模糊的猜到大概。那夜和晓丽幽会的可能是邵大郎,而且晓丽已不是清白之身,她只能够应了邵家的提亲,否则事情传开,晓丽这辈子就完了。 第31章 玉佩是袁礼的,私会也必然是他相邀,可为何那夜他没去,而去的是邵大郎?袁礼和邵大郎认识?串通?这不可能!她否定自己的猜想。 可若不是,为何私会之人会忽然变了? 她想不通,这里面到底有何缘故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但当事人也断不会让他人知晓。 邵家倒是干脆利索,刘婆刚上门没几天聘礼就抬到了旺婶家,和段家当初的聘礼相比,少的可怜,旺婶不满却也只能忍下。 村上的人对这忽然而来的一门亲事觉得奇怪,谁不知道前些天旺婶还眼巴巴的盯着袁大郎,扭头就将晓丽嫁给邵家,而且邵家并不穷苦,甚至还算相对富裕,但聘礼竟然不及平常人家娶媳妇,更怪的是旺婶还同意了。 村人私下猜测纷纷,不自觉的就朝坏的方面猜去。 邵家也商量年关已近,待过完年开春就将人迎娶过门。 除夕前,苏家的人都在忙着打扫屋舍小院,忙着蒸包子、做馅饼、煮肉、熬汤等以备过年之用,忙的热火朝天。江母带着江未晚忽然来访。 母女两人提着几个篮子,里面装满了腊肉、羊肉、鲤鱼、咸蛋,还有干果糖类,用来感谢李长河救了江未歇之命的恩情,这倒是把苏家的人都给惊着了。 往年李长河救过的人,也有年节前送东西来的,但李长河都没收,怎么拎来最后又怎么拎了回去,此后那些人心怀感激来看望,也没有再送东西的。 今年江家提了这么多的东西来,让苏家着实意外。 李长河不愿意要,但是江母不依,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拎回去。 苏父道:「岳丈常言救人是医者本分,而且诊费药费你们都给了,哪里还能够再收这些?而且我家苇子跟着你家公爹读书,咱们本该送你们东西的还没送,你们反而送来东西,岂不是让我们难堪了。」 李长河和苏母也一起劝着,好说歹说最后收了点孩子喜欢吃的干果糖块,其他都让江母拎了回去。 看着母亲和妹妹将东西几乎原封不动的拎回来,江未歇一点也不觉得惊讶,苏家人的品性他早听说,所以劝母亲无需送这些东西,可母亲认为不送太不近人情。 其实他不是不让母亲送,只是年节已近,这些东西家家户户都已经置办,苏家必然不缺的,送了也显示不出太大诚意,要送也该送些别人稀罕的,可他心知那些东西江家如今的境况也送不起。 「你过年二月非要去县试,如今身子还弱,娘寻思着和苏家处好关系,让李郎中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你调理调理身子。」苏母拎着篮子朝堂屋去。 江未歇心中几分心酸愧疚:「娘,你别为儿子费心了,若是到时身子不行,儿子不会勉强的。」 「若不能去,你必然觉得遗憾,娘别的不能帮你,捡能做的帮你做。」 江未歇站在门前看着母亲在屋内忙活,并吩咐江未晚将腌好的豆腐给亲邻几家送过去,也是为了谢他们这一年对他们家帮衬照顾。 说是帮衬他们家,其实就是帮衬他一人而已,江未歇手轻颤了几下,眼眶温热。 许久,他几分哽咽:「都是儿子连累了你们。」 江母闻声有异回头看着门前背光站着的儿子,看不清眉眼,却能感受到儿子的自责内疚。 她慈爱的笑道:「你这小子,读书读傻了,我是你娘,现在养你不是应该的?怎么就连累了?娘老了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到时候你会觉得娘是累赘不成?」 「自然不会,儿子养娘天经地义。」江未歇立即坚定的道。 「那不就得了。」江母笑着摆了摆手,「快别愣站着,回屋读书去吧!这段时间你阿翁也有空和你慢慢讲解。」 江未歇又愣站了须臾才转身回房。 除夕转眼就到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苏普阳虽然和二弟分了家,但是年节还是在一起过的,都到他家来。 一大家十来口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常,苏荏姐弟三人虽然很不喜苏二婶,但大过年的,加上长辈都在也都表面上和和气气。 苏二婶一家五口人过来吃饭,就真的只是过来吃饭,别说是凑份子买肉买鱼了,连个白菜叶子都没有带过来,一两油没提。 苏苒私下里和苏荏抱怨了几句,被苏荏劝阻。 吃过年夜饭,大年初一晚辈给长辈拜年的时候,苏二婶几口又过来蹭饭。 苏荏三姐弟给苏二叔二婶磕头拜年,一人就给了三文钱压岁钱。而苏母本来准备多给苏藤兄妹三人的,被苏苒给拦了下,也只每人给个三文。但是李长河作为最长者,没有偏颇,两家都一样,让苏苒更加的不高兴。 初三的时候,苏二婶娘家人过来接,她带着小儿子苏藤回娘家,于是苏二叔带着苏蓬和女儿继续的在大哥家吃。 一直到了初七八,苏二婶从娘家回来,二房才开灶烧饭。 上元节过后,年便算是过去了,苏苇每日去镇子上读书,苏父苏母也筹备新一年的打算。苏荏一如既往的每日跟着李长河学医。 学了快一年了,也算小有成绩,虽然不能自己医病救人,但是这一年内最简单的草药医理还是通晓。常见的头疼脑热的小病,也能够把握七八分。 去年,她刚死而复生,情绪一直都被身边的人事牵动,或激动欣喜,或仇恨怨怼,心中装的东西太多,总不能静下心来跟着外翁学医,所以一直都是马马虎虎。 新年伊始,她准备全身心的投入到学医上,将来也有立足于世的一技之长。不会再如前世,身无所恃,为了孩子,为了自己,她只能够在黑暗中苦苦的挣扎,拼尽全力,都爬不出那幽暗的命运深潭。 今世她总要活的不一样,活的更好。 她将所有心思用在了学医上,发现自己越发的喜欢这些木石草药,竟然有些割舍不开,连李长河都夸赞她好似突然之间开窍了,在这方面比她娘和她大哥有天分。 第32章 正月底,她正在家院中一边翻看医书一边听着李长河的讲解,江父和江母忽然登门,看着他们不急不慌,不像是来求医。 苏荏起身相迎,请他们在院子里的太阳底坐下,并端来了两杯热茶放在面前矮方桌上。 他们二人端着茶碗,神情些许局促,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李长河见此主动的问起江未歇最近的身体状况。他调养了这两个月好了许多,但身子还是经不起寒冷劳累,稍有不慎,就咳嗽不止。 年后有十来天,每天读书到深夜,加上更深寒重,身子就吃不消,身体发虚发软,咳嗽连连,被劝止后,身子才慢慢好了起来。 聊了一会儿,苏母终于转到正题上,说明了今日的来意。 她说:「李郎中,我们今日也是腆着老脸来求你,这事我们也知道有些过分不该求,但是我们做爹娘的也都是为了孩子。」 她顿了顿,声音略显哽咽:「我家未歇虽然从小体弱多病却十分懂事,知道我们做爹娘的不容易,所以无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头。别人家孩子有个病痛的都撒娇讨好要这要那,他从没开过口。」 也许是想到自己儿子这么多年被病痛折磨而心疼难过,江母情不自禁的落泪,她忙用袖子拭去。 吸了吸鼻子,接着道:「我知道他一心想去参加下个月县试和四月份的府试。可他身子不行,听说考场条件差,还要呆上几天,他身子怕是撑不住。但这是他这么些年唯一的一个愿望,我们做爹娘的也不想让他就这么眼巴巴的落空,他自己也想去试试。所以……所以……」 江母看着李长河,心中惭愧,后面的话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李长河沉吟片刻:「你们是想让我帮他调理身子,然后陪着他去县城考试,若是有个好歹及时的医治?」 江母有些难为情的看着李长河:「我们知道这事情为难李郎中,他这考试也不是二三天的事情,必然耽搁李郎中为其他人出诊,所以我们凑了点银钱作为酬劳和补偿。」 江母从袄子里掏出了一个碎布缝成的陈旧钱袋,里面哗哗啦啦的声音,显然都是零碎的银子和大小圆钱。 「这里是几两银子,若是不够,我们回去再凑凑给你送过来,只求李郎中能够应了此事。」 李长河知道江家的为难也知他们诚意,但是他有自己的考量,且不说江未歇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去参加今春的两场考试,就他跟去了县城,少说也是大半个月的事情,而且他下个月还有几位病人需要去复诊。 苏荏了解外翁的性子,知道他心中不愿,问江母:「江小郎让你们这么做的?」 「自然不是。」江母解释,「他不知道我们来,他想自己扛着,是我们做爹娘的心疼,放心不下。」 「他的身体我外翁已经说了,根本不适宜参加今年的童生试,明年再考有什么不可的?江叔,婶子,你们还是回去劝劝江小郎吧!就算我外翁答应了,考场里若是有个好歹,我外翁也无能为力。」 「这些话,我们不知道劝了多少回,他听不进去,说自己身子没那么差,还说几场考试不是连天的,每场之间可以休息两三天,他能撑得住。」 「真是头犟牛!」苏荏低低的骂了句。 苏母闻此也没有生气反驳。 李长河拿起桌子上的钱袋塞到江父手中:「这钱我不能收,明个我去给小郎看看身子后再说吧!」 江父江母也不好再多勉强。 他们离开后,苏荏低声道:「真是没瞧出来,看着弱不禁风,脾气这么的犟。明知道自己身子不行还非要去,作不死他!」 李长河顿了一瞬,忽然笑了:「你这丫头犟起来不比他弱。」 「我……我分的清轻重。」她争辩道,收拾两个茶碗去了灶房。 次日午后,江未歇靠墙坐在堂屋门前的小凳上晒太阳,怀中抱着一条一个多月大的小土狗,正在逗着小狗玩耍,心情不错。 听到有脚步声,抬眼看到来人,他笑着抱着小狗站起来。 「李阿翁,荏妹妹,你们怎么来了?」 「来瞧瞧你的身子状况。」李长河慈爱的笑着。 苏荏因为他任性折腾让自己外翁受累,心里不悦脸色不善,小狗崽冲她奶声奶气的叫了几声。 苏荏这才注意到江未歇怀中抱着的小狗,一身灰色的毛发,小小的蜷缩一团,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盯着她看,挺可爱,她面色也缓和了些。 江未歇见此,上前将小狗递给她,然后请他们到堂屋坐。 江父江母闻声从屋内迎出来。 苏荏抱着肉乎乎的小奶狗,揉揉它暖暖又绒绒的毛发,心里头很是喜爱。 李长河在屋内给江未歇检查身子,她就坐在门边刚刚江未歇的位置,摆弄怀中小狗,一会儿揪揪它的耳朵,一会儿抓抓它的小蹄子,一会儿又用脸蹭蹭它柔软的毛。 江未晚走过来,笑着问:「苏姐姐,你若是喜欢的话,让我哥把它送你吧。」 「你哥养的?」 「嗯,之前家里养的狗去年这个时候老死了,后来哥身子不好一直没再养。这只是半个月前从村里三婶家抱来的。她家一窝下了好些小狗崽,也养不了,都准备送人,我们再去要一个过来养。」 「我可不能夺人所爱。」她将小狗双手抱起来,也许是弄着它不舒服,它又汪汪的叫了几声。刚将它放在腿上,它就挣扎扭着身子朝地上跳,栽了跟头,翻个身后,拽着胖乎乎的身子一扭一扭的朝堂屋江未歇的脚边跑去。 李长河也已为江未歇检查完身子,身体较年前好了许多,但仍旧虚弱怕寒。李长河依旧是建议他来年再去参加童生试。 江未歇看了眼众人,微微的垂头抱起脚边的小狗崽,没有应答。 第33章 李长河见他主意坚定,叮嘱他考试时候注意,也便没有再多言。 出了堂屋,江母背着江未歇对李长河提及昨日所说之事。 李长河皱皱眉头,叹了声:「我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再次回绝。 江母也不好意思再恳求。 江未歇抱着小奶狗出来,苏荏将目光落在小奶狗的身上。 江未晚忙跑上前来劝江未歇将小狗送给苏荏,然后重新去三婶家抱一只来养。 苏荏立即的解释:「我就是一时新鲜觉得这么大的小狗崽好玩而已。」 江未歇笑了笑:「既然你喜欢,这只送你又何妨。」将小狗递了过去。 苏荏看着胖乎乎的小狗崽,大眼眨呀眨,小耳朵抖了抖,憨态可掬,她还是忍不住心中喜欢伸手接了过去。 小狗叫了两声在她怀中刨了几下,找个舒服的姿势趴着,似乎很享受被这样抱着。 江未歇则叮嘱她这么大的小狗要怎么喂怎么养。 她一边听一边想笑,谁家没有养过狗,她以前还养过比这更小的小狗崽,这些自然都是一清二楚,他竟然把她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样慢慢的教。 她忽然想捉弄一下他,故意装出不高兴的道:「你这么不舍不放心,还是留下来自己养吧,可别被我养坏了,你心疼,还埋怨我呢!」说着将小狗双手递还回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未歇紧张的慌忙解释,摇头摆手退了一步。 「那什么意思?」她不依不饶的逼问。 「我……」他心乱不安,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长河见此低声教训苏荏:「不可如此无礼。」 苏母知道自己儿子对苏荏有好感,自然不会有对方说的那层意思。见气氛紧张,她忙笑着对苏荏道:「未歇很少与人打交道,不会说话,他不是那个意思,荏丫头,你别怪他。」 苏荏看着江未歇因为慌张而面色泛红,手足无措,和平常病弱淡然模样反差很大,忽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逗你玩的。」将小狗再次的抱入怀中,「我养过这么大小狗,知道怎么养,你放心好了。」 江未歇才放松情绪,略带羞涩的笑了笑。 苏荏随李长河离开后,江未歇还愣站在院子中,想到刚刚自己的失态,脸颊又热了起来。这样的事情他本可以从容应对的,怎么就忽然紧张了呢?竟然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拍了下自己脑袋,责怪自己,懊恼不已,转身到东偏房看书去。 苏荏抱着小狗回到家,苏苒也喜欢的紧,抱着舍不得松开。 「大姐,它叫什么?」 苏荏愣了,她竟然忘了问江未歇。他读过那么多书,给小狗起的名字肯定好听,她虽然识字,但是看的书不多,最多的就属医书了,可不会取有深意的名字。 琢磨了下,她笑道:「就叫三七吧!」 「那不是药吗?」 「对啊,好记。」 「大姐,你可真省事,都不动脑子的。」 苏荏笑笑,去灶房给小狗崽弄些吃的。 眨眼间二月到了,距离县试也只有几天的时间,参加考试的考生都赶着朝县里去,提前安排吃住的地。 虽然官府免费给参加的考生提供了食宿的地方,但是条件太差,江家怕江未歇的身子吃不消不敢住。所幸江村有个嫁到县城的闺女,和江秀才家关系还不错,江未歇考试的这些天吃住就在她家。 江村距离恭县城也就几十里路,赶着牛车,天亮走,天黑就能到。 为了让江未歇考前多休息,养精蓄锐,提前好些天,江秀才和江未晚就陪着江未歇去县城。 江秀才自己是秀才,而且教了这么多年的书,几乎每年都有学生参加童生试,对这一方面熟悉,考试需要办的一应亲供、互结、具结之类和报名等事项他算熟门熟路。江未歇身子不好,他都提前帮江未歇一一办妥。 江未晚过去纯属是照顾江未歇的起居,本来江母要跟着过去,但是毕竟是住在别人家,一住好些天,也不好意思去这么多人,家里也还需要照应,她就让江未晚跟着。 在他们出发的当天,苏荏正在院子中逗弄三七玩,听到隔壁旺婶与别人聊天的时候提到了段二郎,他也参加今年的童生试,翌日就去县城,陪着他去考试的是段大郎和晓艳。 苏荏回想起前世,陪着段明达去考试的是她和段明通。因为考场条件差,吃的又不好,段明达几场试考下来消瘦了些,回到家段母就怪她没有照顾好小叔子,将她痛骂一顿,还要责罚她。 所幸段明达不仅考中,还是县案首,段母高兴,段明达又帮她说情,才劝住段母。 案首?案首! 她心里反复的想着当初段明达考中案首时候段母高兴的劲,鞭炮锣鼓吹打好几天,逢人便炫耀夸赞他小儿子聪明,有本事,将来必然做高官的,后来段明达争气,又拿下了府试案首,段家一时风光无两,段母得意的尾巴快翘上了天。 越想她心中越是堵得慌,段母的得意就似是对她的一种嘲讽,狠狠的戳痛她的心。 她见不得仇人这般的称心如意,即便前世的段明达对她并不坏,她也忍不下。 江未歇她接触这么长时间知道他才学并不输段明达,甚至在读书方面较段明达聪明些,只是身体缘故,不能够全身心投入,一直耽搁着。 前世段明达能够考得案首,那是因为江未歇病重未能参加,若是这辈子江未歇也参加了县试府试呢?是不是会有另一种结果? 此刻她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也许这辈子都放不下那十几年的仇恨。 两日来,这件事情反反复复的在她的脑海中闪现,让她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第34章 在县试的前两天,苏荏在晚饭的时候鼓足了勇气和家人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去县城照顾江家小郎考试。」她低垂着头声音也压的很低,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根本就不该说出这样不知羞臊的话来。 果然苏父苏母大为惊骇。 「说什么胡话!」苏母责怪,「让别人知道了,你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我以大夫的身份去照顾病人……」 「你算什么大夫!」苏父严厉的训斥,「江家小郎那边你外翁也尽力了,他们一意孤行是他们自己的事,何须你一个未出阁的丫头去照顾?成何体统!」 「我……我觉得江家小郎书读的挺不错的,既然去考了若是因为身体原因没考上怪可惜的,所以……」 「我不同意!」苏父果断否决。 「爹,现在小苇跟着江秀才读书,也有师生恩情,咱们家能帮就帮点。而且江家有江秀才和江家小妹在,又是住在别人家,并非单独相处,我又借着大夫身份去照顾,也不影响什么名声。」 「对啊!」苏苇立即附和,「爹,先生对我都比其他同窗照顾,正好这些天先生陪着歇哥哥去考试,学堂不上课,我陪着大姐一起去县城……」 「你是想着玩吧?」苏父呵斥,「这事情不行!」 苏苇撅了下嘴,闷头吃饭,不敢再说话。 苏荏看向一旁的外翁求情,外翁平日内最疼他们孙辈的孩子,也最是懂她心思。 李长河并没有开口帮她说话。 她心中失落,若是苏父苏母不同意,她也不敢真的违背他们的意思,让他们因为她的任性而担忧。 一顿饭就在一家人沉闷的氛围中吃完。 晚上躺在床上,苏荏心绪不宁,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早饭时,她见到苏父眉头微皱,苏母的脸色也带有几分焦虑,心知是昨日的事情让他们烦忧,不敢再提。 一顿饭也没人说话。 早饭结束,苏荏收拾碗筷时,苏父忽然开口:「江家小郎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若真的有个闪失,怕落下一辈子的病根,的确可惜。」 苏荏有些诧异的看着苏父。 「陪你外翁一起去。」 苏荏愣了下神,看向坐在桌边的外翁,外翁面带慈和的笑着。 父亲之所以同意,怕是昨夜外翁相劝。如今自己跟着外翁去,也不怕别人乱嚼舌头了,只是让外翁受累了。 「谢爹,谢外翁。」 她端着碗筷朝灶房去时听到身后母亲的一声感慨:「都说女大不中留,这回我是信了。」 她心中自嘲苦笑。 苏荏跟随外翁在县试当天的傍晚来到县城,找到了江家人暂居的夏三郎家,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小巷子里,门前种着一棵老槐树。 开门的是位二十多岁的少妇,正是江小桃,她满头大汗,脸颊微红,袖子扎在胳肘上,双手还滴着水,显然刚刚在忙活。 江小桃一眼认出来人是娘家隔壁村的李郎中,立即大喜:「李郎中,你来的可正是时候,未歇这会儿正烧着呢!」 江小桃一边引着他们朝西偏房去一边和他们说情况。 这几天乍暖还寒,今早考试,江未歇天没亮就赴考,考场里冷,在里面一天也没吃到热东西,受了寒,出了考场人就昏昏沉沉的,回到家就烧了起来。去请大夫,跑了好几家医馆,大夫都出外诊,无奈之下就按照以前老方子抓了退烧的药。 苏荏和李长河一进西偏房的门,就感到旺盛的炉火,周身热了起来。 矮床上的少年面色灰白,有气无力的躺着,眉头微皱,双唇紧紧的抿着,双目有些无神,显然很难受。 可当看到来人的时候,目光忽然清亮起来,浑身似乎也有了力气,撑着床沿坐起来。 「李阿翁,荏妹妹?」 正在照顾他的江秀才和江未晚回头瞧见人,好似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江秀才起身就迎了过来。 李长河与他寒暄两句也不耽搁立即的给江未歇医治,苏荏在一旁打下手,需要什么其他的东西江未晚和江小桃准备着。 最后李长河打开炉子上正在熬药的药罐。拨弄了几下里面的草药,嗅了嗅又尝了尝,对他们道:「这药虽有退烧之效,但江小郎是受寒发烧,加之他身体本就羸弱,这药对他来说太过强猛,反而有损他身子。」 苏荏闻言从药箱中取出笔墨纸张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李长河重新的开了个药方递给江秀才。 江秀才道了谢后,便要出门抓药,江小桃立即劝道:「县城我熟,我去抓药。」 「天快黑了,你出门不安全,还是我去。」 两人争执时,夏三郎走进来:「我去最合适。」从江秀才的手中接过药方便出门。 捂着被子烤着炭火,吃了碗热汤面,然后又喝了汤药,发了不少的汗,江未歇才慢慢退了些烧。 靠在床头的柜子上,他神情慵懒的看着面前正在给炉子添炭的苏荏,纤瘦的身子,蹲下来就那么一团。纤细的手拿着钳子在拨弄炭块,炉火映照在她小巧的脸蛋上,红彤彤,像极诱人的山果。 苏荏拨好炭火,将水壶放上,抬头正对上江未歇盯着她的目光。 江未歇有些心虚,慌神的移开视线朝房门望去。 苏荏回头看了眼,没人进来。 此时外翁和江秀才在隔壁说话,江未晚帮着江小桃在灶房忙活,夏三郎与夏母在堂屋逗孙子,西偏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她转过脸瞪了眼江未歇,低声责怪:「明知道自己身子不行,非要逞强,让这么多人跟着你,照顾你,你心里惭不惭愧?若是今日我外翁没来,你吃了之前的汤药,这会儿不知怎么样呢?别说是下面几场考试了,就是明天能不能醒都不见得。」 第35章 「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轻重,不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让家里人为你担惊受怕,还连累别人,你对得起谁?都说你聪明,我看你傻的要命!」 她喋喋不休的数落教训,矮床上的江未歇噗嗤的笑出声来。 她愣了下神:「你笑什么?」 江未歇憋住笑,稳了稳情绪,淡笑道:「别人都说荏妹妹性子柔和,原来教训起别人来这么的厉害,我可是领教了。」 苏荏白了她一眼,随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过一本书甩给他:「看你的书去!」 「我现在脑子糊涂,不想看书,我想和你说话。」 「你不是不善与人交谈吗?」 「我……我慢慢学着。」 苏荏昂头看着他笑盈盈的俊白脸蛋,也许是常年卧病不见光,没有村上儿郎经过风吹日晒的暗色和粗糙感,一张白嫩的脸好似剥了壳的鸡蛋。他目光清澈纯净,似一湖春水,温柔无波,给人一种无来由的温暖和信任。 就这样看着面前的人,什么都不做不说,就是一种很好的享受。 「谢谢你和李阿翁,今日没你们,我……真的怕明日醒不过来。」他郑重的道。 苏荏随手从小几上拿过一本江未歇的书,胡乱的翻着:「你下面几场还要考?」 「是!」江未歇没有犹豫。 「能考过吗?」 「可以!」依旧没有迟疑。 苏荏抬头看到他目光中充满了自信。 她犹豫了下,声音低了几分:「能拿下县案首吗?」 江未歇神情一震,放在被子里的手不由的抓紧了些。 前世他们恭县的县案首是段家二郎段明达,他不仅是县案首,在四月份的府试时,也拿了案首。至于次年的院试,他那时已经病重常常昏迷了,没再听家人提起,不晓得是不是也夺了案首。 苏荏与他一样重生而来,她怎会忘记当年段明达连夺两次案首?如今这番问话就不是那么简单的关心询问。 他盯着苏荏的眼睛,苏荏微微的垂眸躲开,他更加的坚信自己的猜测,苏荏对段家恨之入骨,怕是也不愿见段家再如前世一般风光。 她是想让他拿下案首,她与李郎中前来,是不是也与此原因有关? 心中不禁有些失落,本以为他们是不放心他为了他而来,原来却是她为了段家而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自我开解:前世苏家的一切遭遇都因为他江家而起,她没有仇恨江家已经是宽宏大量,自己何须再奢求更多?无论她为了什么,至少她和李阿翁的确帮了他。 县试他自信能过,但是案首,他没有太大信心。段明达是有真才实学,否则不可能连拿下县试府试案首,可…… 她看着面前小姑娘低垂的眉眼,心想,若是他能够拿下案首,她一定很高兴的吧?虽然那高兴不是因为他取得的成绩。 「我尽力吧!」他苦笑,「若是身子能撑得住,搏一搏也未可知呢!」算是安慰对方,也算是鼓励自己。 苏荏抬头看着他,笑了笑:「我会请外翁好好帮你调理身子。」 「嗯!」顿了下生硬的道了声,「谢谢!」 第一场考试结果在第三日便出来了。苏荏和江未晚去看榜,毫无悬念江未歇的名字在榜单上,而段明达的名字正与江未歇相邻,让苏荏看着尤为扎眼。 「江未歇?江秀才家的那个病秧子?」拥挤看榜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轻蔑不屑的说话声。 苏荏和江未晚齐齐的望过去,竟然是晓艳,她身边站着的是段明通。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盯着,两人朝这边看过来。 「荏妹子?你怎么来县城里了?」晓艳笑着打招呼,想走过来,但人群太挤,她拉着段明通挤了出去。 苏荏和牵着江未晚也退出人群。 她看了眼苏荏身边的小姑娘,十二三岁模样,生的伶俐,从没有见过。 「这是你家亲戚?」 江未晚冷冷的瞪了眼晓艳,语气含怒:「我是江未歇的妹妹!」 晓艳面色一红,尴尬的笑了下,嘴上却不依不饶:「听说你哥的身子还没有好呢,怎么还敢来考试,也不怕病趴下了?」 「我哥身子好着呢!」江未晚很是不高兴的怒怼回去。 晓艳要开口,段明通立即的扯了下她的胳膊劝止,然后笑着道:「她是关心之意,怕你哥身子弱吃不消。」 江未晚冷冷的瞪了他们一眼,苏荏面上也无半点笑意。 段明通不由自主目光全落在了苏荏的身上,想着去年三月南山河中将他捞起的身影,无论对方怎么否认,无论别人怎么的说不可能,可他心中认定就是面前人。 他不知她为何不愿意承认,每次对自己都很冷淡,即便是笑,看起来也那么的勉强假意。好似自己曾得罪过她一般,让他捉摸不透。 晓艳注意到段明通的神情,心中恼恨,自从段明通知道真相后,对她没有之前宠爱,去年自己的孩子没了,也是因为此事。 一想此事,她心中对苏荏越是恨得紧,若非是苏荏,她和段明通依旧如胶似漆,恩爱有加。 她忍着恨意,强装笑脸对苏荏说:「你怎么和江家小妹在一起?你不会是陪着江家那个病……江小郎来考试,照顾他的吧?」说话间朝身边的段明通瞥了眼,面含讥讽。 苏荏全看在眼中,笑着答:「江家相请,我随外翁来给江小郎医治。」 「明天可就第二场了,在考场里一呆又是一天,他撑得住吗?你可要仔细照顾。」 「他应该没问题。」苏荏依旧笑答。 晓艳准备再开口,忽然旁边传来段明达的声音:「哥,嫂子。」人也朝这边走来,身侧还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看着打扮,应该是同窗,也参加这次县试。 第36章 瞧见了苏荏和江未晚,他对二人笑着点头问好:「苏家妹子。」 苏荏礼貌的笑了下,瞧着他一双干净的眸子,她忽而生出了几分愧疚。 前世他对她不错,也尽力的想要维护她和她的孩子,对于她,他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她什么。 就因为他是段母的儿子,是段明通的弟弟,如今她就这么的希望他不能再夺案首,甚至还幻想过若是他落榜了段母会如何。 她也清楚,若自己不动手,一切还如前世一般段明达不会落榜,可真的要对他动手,她又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她心中纠结和怅惘,没有多留,拉着江未晚告辞离开。 段明达看着远去的纤细身影,脑海中有个影像一闪而过,很熟悉,仔细回忆却寻不到任何更多的信息。 他发现,似乎每次见到那个人,脑海中都会有熟悉的感觉,却说不出来具体什么。 第二场考试,天没亮江未歇已经吃了热饭喝了汤药并收拾停当,江秀才叮嘱他查看东西是不是都准备齐全。 苏荏与江未晚睡一床,在江未晚醒的时候,她也已经醒来,这会儿披着棉衣站在窗口,看着院子里夏三郎打着灯笼领三人出门。 江未歇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裹了厚厚的棉衣并带着一个小手炉,不仅能够暖手,也可以暖水。 几人出门后,苏荏躺回床上,却也睡不着。 天明后,她去帮江小桃准备一大家的早饭,夏三郎也回来了,匆匆吃了早饭就开始忙着自家在城内小铺子上的生意。 江未歇一考就要一天,李长河未去考场外守着,而是带着苏荏到城内的几家药铺逛着,顺便给苏荏说一些行医用药之事。 晌午两人在街边的一个面摊上一人吃了一碗面,随后继续的在城内闲逛。 恭县只是普通的小县城,和繁华沾不上什么边,但是和三山镇相比,城内的店铺摊位挑夫买东西的还是多的多。加之这段时间是县试,县城内的人多了起来,各家生意也相对好了许多。 苏荏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和记忆中的一样。当年段明达考中秀才后,就到外地求学,段家却搬到了县城来,在县城住了一两年,她也算熟悉这里。 李长河毕竟年近花甲,午后只逛了一小会儿身体就有些吃不消,苏荏陪着他回夏家。 刚进门竟瞧见江未歇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江未晚端了碗热茶给他,江秀才在一旁给他讲解诗文经贴。他气色看上去只是稍显疲倦,并没有上次那般病恹恹的模样。 「怎回来这般早?」苏荏好奇的问,这会儿才刚刚午后。 江未晚上前拉着她坐下,笑着解释:「哥说试卷答完,检查一遍并无疏漏,也不想在考场内耗时间,再把身子给耗出事来不值当,就早早的出来了。」 「看来这一场答的不错。」苏荏笑着道。 李长河上前来给他检查身子,除了因劳心劳力体虚了些,并无什么大碍,众人均放心。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江未歇准备考试,江秀才陪着给他讲解要义,江未晚照顾着起居饮食,苏荏没别的事情就跟着李长河学医。 前面几场尚算顺利,虽然从考场出来时候江未歇依旧身子虚弱,好在没有大碍,休息两日也恢复的差不多。却也明显看得出他身子每考一场就差一分,庆幸没有发生第一场那种境况,出来的时候至少还是能够自己站着。 但是反反复复如此,一连几场考下来,江未歇还是有些吃力。 为了少消耗体力,前几场他都是确定答卷没大问题就交卷,是第一批放出来的考生,但是最后一场江秀才和江未晚在考场外等了两批考生还不见他出来,心中有些焦急。 苏荏坐在院子里也算着时辰,前几场这个时辰人早已经回了,今日却没有动静。她出门朝巷口看了眼,等了会,还不见人影。走到巷子外的街道上也瞧不见人,心中猜到必然是没撑住。 上一场出来时候面色已经惨白,身体发虚,昨日还没有恢复完全,今早天没亮又出门,走的时候面色就不好,今日最后一场又是最难的,恐怕是出了事。她担忧的朝县试的考场去。 考场外又放了一批考生出来,他们有的唉声叹气,有的昂首阔步自信满满,但脸上都难掩疲惫之色,甚至有的考生刚出来就哇的一声呕吐出来。 她更加不放心江未歇,他的身子本就弱,肯定撑不住。 她找到了江秀才和江未晚,江秀才担忧的来回踱步,眼睛却一直盯着大门,望眼欲穿。江未晚也是垫着脚寻找江未歇身影。 这一批的考生慢慢的都出来与各自来接的家人离去,还是不见江未歇。 「哥是不是出事了?」江未晚抓着她的手焦虑的问。 苏荏轻轻的拍着她手安慰:「不会的。」自己却心慌的厉害。 恰时,她一个回头瞧见了在斜后方也一脸焦急等待的段明通和晓艳。 两人也看到了她,段明通正准备朝这边走来,晓艳一把拉住他并指着大门道:「二郎出来了。」 苏荏回头望去,考场的大门内,段明达架着一个人走出来。被架之人,面色煞白,双腿虚软无力,艰难的迈着步子。 「哥!」江未晚立即的奔过去,和江秀才将人从段明达肩上接了过来。 苏荏走上前看到他额上一层虚汗,双手在轻轻的颤抖,双唇毫无血色,双眼有些迷糊,甚至有些神志不清。 江未晚惊愕的叫道:「哥,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江未歇微微的抬头,看到面前有些模糊的纤瘦人影,嘴角微微的咧了咧,双唇轻轻开合,喉咙蠕动了两下,似乎说什么,但声音太轻,苏荏没有听到。 「快送他回去吧!」苏荏从旁边帮忙的差役手中接过考篮,道了谢。 第37章 江秀才对段明达道了谢,然后便架着江未歇朝回走,苏荏跟了过去。 段明达站在原地盯着远去的两个瘦弱的身影发愣。 刚刚在他架着江未歇出来的时候,他问江未歇:「身子这么差,为何不养好身子再来考?」 江未歇声音微弱的回他:「我等不起。」 他问:「等什么?」他还不足十六岁,有何等不起。 江未歇答:「不知道。」 他只当他是病得重了脑子糊涂,所以说话也都是没头没脑的。 可刚刚他却看到了他冲着苏荏艰难的笑,听到他轻如蚊蚋的声音:「我答完了。」 他忽然明白了。 「明达,人都走远不见了。」段明通的话将他神思拉了回来。 晓艳立即的上前询问他考的如何,为何架着江未歇出来。 段明达随着他们一边往回走的一边给他们详说。 江未歇回到夏三郎家后,便已经不省人事,幸而这些天因为他病情反复,一应的东西都是备着的。 李长河为他扎了几针,然后喂了些东西,仔细照料,慢慢才好了起来。 江未歇一直昏迷到第二天的晌午才醒来,依旧浑身无力,心慌头晕,好在脑子是清醒的。 苏荏端着汤药进来,他接过汤碗眉头皱都不皱一下一口气喝个干净,让苏荏有些诧异。 他虚弱笑:「从小喝药习惯了,都不觉得苦了。」 苏荏将药碗接过去,带着几分责怪的道:「你不是说考试若是撑不住就不撑着的吗?最后还是折腾半死出来,让我外翁为你又辛苦一回。」 江未歇歉意笑了下:「下次不会了。」 「下次?你这次能过再说吧!」端着药碗起身出去。 江未歇闻言心头一阵冰寒。 对于她来说,他此次考试的意义只是为了和段明达争夺案首之名。最后一场如此出来,她觉得自己与案首无缘,甚至与上榜无缘,所以如此的冷淡。 「荏妹妹。」在苏荏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忽然唤住了她,「我昨日答完了考卷。」顿了顿他又补充,「我是答到最后才犯了病的,应该能上榜。」 苏荏被他说得一愣,这些宽慰的话他该说给江秀才听,而他却对她说,甚至还带着几分歉意的解释,好似是她要求他必须考完,必须考上一样。 虽然自己心里的确这么想,可她从没有流露出来过,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笑着道:「你身子太弱,好好休息吧!」转身出门。 江未歇泄了口气,心却沉重几分。 距离放榜还有几天,江未歇一直在院子中养着,直到放榜之日,他的身子才好,但仍然虚弱畏寒。已经快三月了,他还裹着厚厚的棉衣,围得严实。 前几场他的榜都是苏荏和江未晚帮忙看的,这次他想亲自的去看一看,所以吃完饭后,三人便一起出门,江秀才和李长河叮嘱两个丫头照顾点江未歇。 榜墙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江未歇的身子差,不敢往人堆里挤,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垫着脚想往榜墙上看,却被人头挡住,什么也看不见。 苏荏和江未晚准备挤进去看,被江未歇拦住:「你们两个姑娘,别挤伤了,左右这些人会慢慢散去的,咱们待会看,上不上榜名字也不会自己跑的。」 苏荏见他这么的淡然,也不着急了,看到街道不远处卖小吃的摊位还空着,建议先到那边坐下等。 三个人刚转身,忽然身后人群中有人高喊:「江未歇,谁是江未歇,得了县案首!」 三人俱是一震,齐齐回头望去,人群中声音再次的响起:「江未歇得了案首!」 江未歇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苏荏愣愣的朝远处被人群遮挡住的榜墙方向望去。 「你听说过江未歇这人吗?」身边经过的几个书生相互议论。 「没听说,哪里来的?怎么就忽然得案首了?」 「就是,我以为会是段二郎呢,他才学先生屡屡夸赞,没想到还屈居第二。」 「对呀!走去找段二郎去,问问其他同学考的如何。」 「我还是去打听打听这个县案首是哪一号人物吧,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 几个书生走过去后,江未晚忍不住大笑起来,抱着江未歇的手臂激动的叫道:「哥,听见没有,案首,你得了第一。」然后撒开江未歇就朝榜墙前挤要亲眼看看。 江未歇回过神来第一眼却是看向身边的苏荏。 她如释重负的笑了。 那一刻,他发觉相识这么久,她只有这一笑最真实最好看。 一家小酒馆中,段明达坐在二楼临窗的位子看着榜墙前拥挤的人群,和人群外的那三个身影。 旁边的几个取中的同窗相互的恭贺庆祝,并与走上来的其他同窗说话,笑声一片,他无心参与,也高兴不起来。 当看到榜单的那一瞬,他的心就沉入了潭底,江未歇的名字赫然的写在他的前面,写在了第一位。 这些年他在同窗中一直都是被用来标榜的那个,先生夸赞,同窗羡慕。若非是几年前祖父去世守孝不能参加考试,他早几年就参加了童生试,或许早已取得秀才的身份。 现在又多了几年时间夯实基础,更保万无一失。身边的人都对他给予厚望,甚至在考试前恩师私下还对他说,县试于他如探囊取物,若是仔细些,拿下案首也未可知。 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是要拿下县案首,接连五场考试,他每一场都自信满满,前四场发案的时候,他的座号和另一个座号打平,每人都各拿下两个第一,他也早知那个座号就是江未歇。 最后一场,他注意到与他座号相对的江未歇未答完卷身体已经撑不住,他本可以早早交卷出场,却还是等着他,想看他的状况。因为今年的县案首,能够与他争夺的目前来看只有江未歇一人。 第38章 看着江未歇最后勉强的撑着身子答完卷,脑子有些糊涂、神志不清,整个人都快不行,猜想他最后一场必然考得极差,他对自己更加充满了信心。 在他的心里,这案首已经是囊中之物,却不想最后还是出了意外,而这意外恰恰就是江未歇,一个从小体弱多病,一年有小半年在养病的江家小郎,一个带病赴考,最后几乎昏厥在考场的病人。 若案首是别人,他尚且没有这般的失落,最后他却输给了一个没进过几天书院或私塾的病秧子。他鸡鸣起人定睡勤勤恳恳这么多年,竟然这么输了? 想到几日前,他还架着江未歇从考场出来,那时候他已经病的快昏过去。此刻这一切似乎都是对他的一种极大讽刺。 「段二郎,你发什么呆?怎么不开心的样子?」一个同窗坐到他面前逗他。 他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另一旁的一个微胖的少年道:「就差一个名次和案首失之交臂,是谁都觉得可惜。」 「对了,那江未歇什么人?哪个学院或私塾的?」另一个大眼睛的少年好奇问,「没听过这号人,怎么忽然就蹦出来了? 段明达再次的朝窗外看去,原本街上的三个人已经没了身影。 「号子去打听了,他消息最灵通,待回肯定就打听回来。」一个少年道。 段明达苦笑:「我认识他。」 众人惊异,齐声问:「你认识?」 段明达点点头:「他与我是同乡镇,距我家也不远。」 少年们更是惊愕:「怎么没听你提过,在哪读书的?我们可曾见过?」 「他……」他犹豫了下,心中还是有些嫉妒,声音低了几分,「他从小病弱,跟着自家阿翁读书。」 「该不会是那日你从考场架着出来的那个病秧子吧?」大眼睛少年眼睛瞪的圆圆,一面不可置信。 其他的同窗齐齐的看向段明达,等待答案。 他犹豫了好一会,才郑重的点了点头,少年们一片唏嘘。 当日瞧见那个考生模样,他们都吃惊,都那个样子了,还不早早的离场,竟然坚持到最后,若是真的闹出个大病来四月份的府试也参加不了,还不值当的。谁也没想到,就那么个快半死的人,竟然是今年县试案首。 「人哪儿呢,我得去会会他,他那样的还能得案首,可别是作假的吧?」微胖少年转身就朝楼下跑去。 大眼睛少年叫住他,也跟了过去。 江未歇悄悄的去看了榜,也悄悄的回了夏家。路上遇到几个同场考试的考生认出他,上前恭贺攀谈,但他借口身子不舒服打了招呼就匆匆离开。他们也瞧出他裹的严实,脸色苍白,最后一场几乎晕了过去,知道他并非是恃才傲物,也不硬拉着说话。 回到夏家将这一好消息告诉江秀才、夏家人以及李郎中。众人皆惊喜。 江秀才激动的眼眶微湿,抓着江未歇的手半晌说不出话。 他知道孙儿聪颖,但这么多年也着实因病耽搁读书,他没盼他能得什么好名次。前四场两次得了头名,他虽然心里高兴,也没表现出来给他压力,依旧对他说,能坚持就坚持,坚持不住弃考也无关紧要。他相信只要孙儿养好身子,童生试拿下来完全不在话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孙儿竟然拿下了案首,也不辜负他这么些天病情反复的煎熬之苦。 江小桃在旁边呵呵的笑道:「今个是大喜日子,我去买些菜,今天多烧几个好菜,好好的庆祝。」说完一边夸赞江未歇,一边丢下手中在洗的衣服,放下袖子就去屋里拿钱提篮子出门。 江未晚欢喜的跑过去帮江小桃拎篮子,一起出门。 夏母从屋里出来,高兴的合不拢嘴:「我们夏家也沾光了,说不定以后我家娃儿也是读书的料呢!」 江小桃和江未晚买菜回来后,院子里的人都忙活了起来,就连听到了这个消息的夏三郎也早早的收摊回来庆祝。 八九个人围着一张八仙桌,吃吃喝喝好不热闹,完全不顾现在外面的人在怎么评论他,找他。 吃完午饭,阳光温暖,院子里的人都围坐在小桌边喝茶聊天。江未歇也放松了下来,听阿翁和他说接下来府试的事情。 对于常人来说,县试拿了案首,府试和来年的院试也都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取得秀才功名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对于体弱多病的江未歇来说却不然。 若是考场环节出了意外,他就和秀才无缘,只能来年再考。 李郎中也跟他说养身的事,并让他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天暖和了适当的锻炼身子,想身子恢复如常人光靠药补是不够的,锻炼必不可少,甚至还现场教了他一套简单的拳法,有助身体康复。 不多会儿江小桃询问他还想吃什么,晚上给他做点,江未晚等人也说这说那,唯独苏荏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翻看医书,偶尔会抬头朝他这边看一眼,似乎对于他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关心。 他正准备走过去与她说话,此时有敲门声,来者身穿差役的服饰,递了个帖子说是知县设宴招待今年县试取中的考生。 他接过帖子看了眼,今日的晚宴设在县衙内。 他知鹿鸣宴、琼林宴,从没听说县试还有宴会的,回头看了眼江秀才。 江秀才笑着解释:「这个一般都是根据知县来的,有的知县惜才想看看本地的人文才子救举办一场,有的知县也就不在意这些。咱们知县去年刚上任,应该重视这方面,既然知县命人送来的,不能不去。」 他犹豫了下点点头。 李长河道:「晚上还是挺冷的,你可多穿点衣服。」 「要么那个小手炉带上吧!」江未晚补充。 江秀才也叮嘱他夜宴上注意些什么。 第39章 苏荏一直未开口,直到他出门准备去赴宴,苏荏送他到门口才叮咛:「宴上必然有酒,最好不要饮酒。」 江未歇看着她露出关切的目光,心中忽然一暖,似乎春夜的寒风都不那么冷了。 「嗯!」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宴会除了知县秦逢春,还有县丞丁卯,以及主簿等人,其他参加的都是此次县试取中者,有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也有二三十岁的青年中年,甚至有一位年近半百老人家,然最多的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人。 宴会开始前众人也都打了照面,对于今年的县案首也都认识了一下,当发现今年的县案首竟然是个病秧子,都发出了质疑,特别是那些年纪大的。 江未歇和段明达正列于左右相对而坐,将对方打量的仔细。 在段明达看来,面前少年和那日被他架出考场的少年并无什么区别,面色惨白,消瘦入骨,一副大病初愈模样,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到。 苦读十年,他就是因一个名次输给了他。 心中隐隐含着几分不服气不甘心,也暗暗的下了决心,府试的时候一定要压倒对方。看着对方的眼神都不由带着不移的坚定。 江未歇却是目光柔和的看着对面段明达,他知道他书读的透,基础扎实,是真正靠着十年寒窗而来,而他胜就胜在过人的记忆里。 他更知道四月份对方会拿下府试案首,而自己能不能再次的赢他却是个未知。 他想,荏妹妹定然是希望他能夺走本是他的府试案首的吧? 前世他从母亲那里听闻,段家唯一对苏荏算不错的便是段明达,他读书明理,分得清是非,想必也是觉得自己母亲和兄长对苏荏的做法过分,可他却无能为力。 苏荏恨段家,多少对他应该也是带着恨意的吧? 她那么好的姑娘,本可以像前十几年一样无忧无虑,像其他的姑娘一样每天笑容灿烂,可却因为前世的仇恨每日都沉着一张脸,眼睛幽深的望不见尽头,永远装着心事。 他每次瞧见都不由的心疼。 他真的想看到她由衷的笑,就似今早街道上那个笑脸一样。 府试,他还要与段明达再争一回。 宴会上,知县对今年的案首以及取中者一番夸赞。众人推杯换盏间有人已经带着几分醉意。 江未歇借口病症在身,将能推的酒盏都推了,却还是有推不掉的不得不饮了两盅。 他以前从未沾过酒,猛然喝了两口,喉咙到胃里都好似火烧一样,咳嗽了一阵眼泪都呛了出来,脸颊也烫的厉害,倒是让身边的考生意外。 他们这么大的少年,即便是家里长辈管得严不让沾酒,他们还是会在外偷偷喝上几杯,哪有像这般被两盅酒就呛的喘不过起来,跟个小姑娘似的。 但是知县大人在座,他们也都不好再勉强。 几位年长的考生不在吃喝方面刁难,却在诗词文章上面动了心思,也是想试探试探这个案首到底是不是胸有文墨。 江未歇微醺,好在脑子还清醒,一一应对,引经据典对答如流,诗词文章可圈可点,不仅让出题刁难之人心服,也让其他的考生看出这个病弱不堪的案首是有真才实学。 坐在对面的段明达虽然心中仍有不服,却也敬佩。 宴会结束,他走路有些不稳,段明达搀扶他出门,此时夏三郎已经在外等着他。 回到夏家夜已深了,苏荏躺在床榻并未入睡,外面有动静,她便披衣起身,透过窗户看到了江未歇被搀扶进门,江未晚去照顾。她眉头皱了下,回身到回床。 也许是疲累,也或许是昨夜喝酒的缘故,第二天日上三竿江未歇才醒来,身体也好了许多。 这一日休养江秀才也帮他将考后的一应事情都处理完,不便再多打扰夏家,准备明早就回去。 夏三郎一家人强留让他们再多住几日。江小桃道:「未歇自从来了县城里,不是考试就是带病在院子里呆着,也没有去城内逛过。既然来了一趟县城又考的这么好,就玩几日再回去,家里的喜讯我也让人给通报了。」 夏母也尽力挽留,江秀才心想孙儿的确很少出门,更没有来过县城,让他看看也好。对夏母等人道了谢。 李长河和苏荏也被留下多住两日。 次日,阳光和煦,李长河和江秀才两个年近花甲的老人难得如此清闲,也学着县城里的老人家到茶馆里喝茶听书听曲儿。 江小桃则带着苏荏三个小的到城里头逛逛。,她嫁到县城好几年,对城里大街小巷吃喝玩乐也摸的透。 其实,恭县没出过什么世家望族,也没有什么稀罕的风景圣地,引不来天下文人骚客题诗刻碑,城内最为人称道的就属水上街市。 水上街市在城中偏南,那里百年前还是一个天然湖泊,引入的是护城河的水,北进南出,湖边种满了柳树桃树,每当春日柳绿花开,粉绿相间,宛如仙境,因而此湖被称为仙湖。 后来有大户人家临湖修了宅院,慢慢其他有钱的大户人家也都看中湖边风光和风水,逐渐都修起了府宅或者园子。湖岸边亭台楼阁水榭廊坊也渐渐多了,连成一片。 后来衙门在湖中还修了一条宽阔的长提和水上廊桥、石台,以供百姓赏玩。 周围居住的人多了,建筑多了,赏景游玩的人也多了,慢慢就有人在这里做起了生意,慢慢搭起棚户盖起屋舍店面,反过来又吸引了更多人朝这边来,逐渐形成了水上街市,成为人们游玩宴饮、休闲娱乐最佳去处。 现在正是春季,景色最美的时节,又值县试刚发榜,游湖赏景逛街的人尤为的多。仙湖北面沿岸有一条街,此时挤满了人,街道两边商铺内的伙计吆喝声此起披伏,街上充满了各种饭菜的香味。 宽阔的长提上更是挤满了人,两侧的商铺内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湖中的游船上也坐满赏景的游人。 第40章 夏三郎在湖岸边摆了个摊,江小桃带着他们转了一会儿,便去帮夏三郎,让下他们三人自己闲逛。 三人朝长提走去,对于鲜少出门的江未歇来说,街上卖的那些吃喝玩乐的都是新鲜,他却只是好奇的看着并没有表现出来多么的激动兴奋,倒是江未晚左看右看、指着指那、问东问西。 逛了好一阵,苏荏瞧见身侧的江未歇头上一层薄汗,有些气喘,步子沉重。此时也接近晌午,逛了这么久他体力消耗太大,她就近找了家饭馆进去歇脚吃饭。 出门的时候江秀才和李郎中分别都给了他们一些零钱,吃顿饭不成问题。 一楼已满座,伙计领着他们上了二楼,在最里面的拐角处还有张空桌。桌后有一扇小窗,正对着仙湖,可以将湖中以湖岸的景色尽收眼底。 江未歇坐在苏荏对面,正对着她身后的小窗,越过低矮的窗口水天湖岸一览无余,只是湖风迎面吹来让他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咳嗽两声。 苏荏转身将小窗关上:「别吹出病来了。」 伙计询问他们要吃些什么,江未晚便询问伙计有什么好吃的推荐。 伙计说了七八样,江未晚看了看另外两人,他们各说了一道菜,江未晚想了想道:「那我要乌皮炖鸡,也给哥好好补一补。」 伙计记下几个菜刚要走,苏荏忙唤住,并对江氏兄妹道:「乌皮虽好,但不适宜体弱虚寒之人。」 江未晚有些可惜的扁了扁嘴:「苏姐姐,你再说个菜吧。」 「换成最简单的五香鸡汤吧!」 伙计离开后,江未晚抓着苏荏手笑道:「苏姐姐,幸好有你在,否则我好心要办坏事了。」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哥哥,「若是苏姐姐能够一直的在我哥身边照顾,我哥的身子肯定很快就恢复如常人了。」 苏荏和江未歇闻言相互的看了眼,江未歇低声教训的道:「别乱说话。」 江未晚撅了下嘴轻声嘀咕一句,说什么家苏荏没听清,但江未歇却听的清晰,歉意的对苏荏道:「冒犯了,小妹年幼无知。」 苏荏微微的笑了下:「我不会放心上。」 冷淡的态度,让江未歇顿时竟有些许失望。 不一会儿饭菜都上齐,三人刚准备吃,听到楼下有人几人争吵,越吵越凶,嘈杂的声音中模糊分别有人在指责饭馆饭菜有毒。楼上的食客都好奇伸头朝下看。 忽然有人叫了声:「这是要毒死人了呀!」 三人心中一紧,看着面前的饭菜,没敢动筷子,而是相继起身走到楼梯口看情况。 楼下一片混乱中一青年男子蜷缩在地,双手捂着肚子浑身抽搐不止。旁边的同伴哇哇大叫着向店里的人求救,另一个同伴和店里的掌柜伙计大吵,其他的食客有的一脸懵然,有的跟着指责店家。 苏荏见此急忙的冲下楼去,拨开人群去查看中毒的青年情况。 青年的同伴惊慌失措,见到有人肯上前帮忙,以为她能救人,立即的求道:「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弟,一定不能让他出事,求求你,一定救救他……」 周围的人见一个小姑娘凑上前,均是诧异,这么小的丫头懂什么就头脑发热往上凑,若是出了人命算谁的?真是胆大! 苏荏为在意众人目光,快速的查看情况后,用力的揉压青年身前手腕脚底的几个穴位。须臾,已经失去意识的青年哇的一声呕吐出来。继续揉压,青年又连吐几口,几乎将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干净。 青年此时全身冷汗,脸红脖子粗,但抽搐稍稍好了些。 「乌皮汤,后厨有乌皮汤,快盛一碗来。」她急忙的对一侧发呆的伙计催促。 伙计一震,不顾对方是何身份,立即的朝后厨奔去。 一碗浓浓的乌皮汤灌下去,青年身子才慢慢停止抽搐,但稍稍碰一下依旧会神经性的抽一下。 青年的兄长和同伴感激涕零的相谢。 苏荏不由分说的吩咐:「他中毒太深,我只暂时救下他,他还很危险,快别耽搁时间,立即的送去医馆。」 闻言,青年的兄长和同伴立即上前匆忙的搀扶青年出门。 掌柜让一个伙计跟过去,又吩咐其他伙计打扫脏污的地面,并对其他的食客赔礼道歉。 食客们却是不愿罢休,和掌柜闹了起来:「你这饭菜有毒,我刚刚吃了你们饭菜,若是回家有个好歹怎么办?」 掌柜不断的解释自己的饭馆是几十年的老店,饭菜肯定没问题,一定会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大家一个交代,但食客根本不听,不依不饶的和他闹,一定要有个满意的解决法子。 掌柜最后求助的走向苏荏,让她给其他的食客解释。 其他的食客也齐齐的看向了她,掌柜走到跟前哀求:「姑娘,你刚刚给那人医治,你肯定是学医懂药的,刚刚那张桌子的饭菜都在这儿呢,你快给看看。我这饭菜不可能有问题的,我几十年的老店,我不可能砸自己的招牌。」 苏荏看着掌柜所指的那张桌子,刚刚她已经检查过了,那些饭菜的确没有问题。至于那人为何会出现中毒的症状,她还真的解释不清。 掌柜连连哀求,她只能为难的实话实说:「那些饭菜是没问题的,但是为何那人中毒……应该有其他原因吧!」 「什么原因?」食客们纷纷的追问她。 「这我就不知了。」 「你不知就别乱说!说不定就是饭菜的问题!」食客又和掌柜闹了起来,甚至有人指责苏荏是有心帮着掌柜说话,事后讨要好处。 站在楼上的江未歇心中着急,气恼这些人不分善恶不讲道理,正准备冲下去帮苏荏,却听到身旁一个高亢洪亮的声音:「我知道问题在哪!」 争吵的声音慢慢弱了下来,众人纷纷朝说话的人望去。 第41章 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锦缎华服,背手而立,身姿挺拔,面带微笑的看着楼下众人。 「谭公子?」掌柜见到此人,好似看到救命稻草,舍了苏荏立即的奔向楼上的年轻人请求帮助。 苏荏抬头看向高处的年轻公子,浓眉大眼,笑起来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自带几分喜感。 谭公子也朝她看来,几分挑衅的冲她挑了挑眉头。 苏荏拧眉苦笑。 众人立即催促:「快说,问题在哪儿?」 谭公子微微伸了伸脖子咳嗽两声:「问题在那个青年人自己的身上。」 一语让众人犯起糊涂,有人嚷道:「谭公子,你可要拿出证据来。」 「自然。」他从容不迫的道,「那中毒之人本就患病在身,在来这儿吃饭之前喝了治病汤药,在这里又喝酒吃了虾螺,所以药物与食物相克引起中毒。」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朝青年刚刚坐的桌子望去,上面的确是有一壶清酒和一盘虾一盘螺,已经吃的差不多,只剩下盘底一点。 一人还是发出疑问:「你怎知他喝了汤药?」 谭公子呵呵冷笑:「我是什么身份?干什么的?你还问这话?」 那人愣了下,心中了然。 恭县城内没有几人不知道谭公子,就算是不知道这人,也知道谭家,祖辈都是行医的。谭家的大老爷还是宫里头的太医。如今恭县城里两家大的药铺医馆都是谭家所开,城里人但凡有个病痛都是去富康医馆,又怎么会不知道谭公子是干什么的? 谭公子是谭家四郎,他前面的三位兄长皆随谭太医入京,只他留在恭县,所以人们说的谭公子也就特指谭家四郎。他在谭家年轻一辈中医术不算拔尖,却也是能坐堂问诊的大夫。 想必刚刚那青年就是谭公子接诊过的病人。 众人明白过来,刚刚气势汹汹要找掌柜理论的势头也消了下去,态度变的温和。 事情虽然弄明白了,客人吃饭的心情却被搅扰,掌柜倒是会做生意,道了歉后,给在座的所有食客都免几成的酒菜钱。 食客们心里头舒服多了,与掌柜伙计说话也和颜悦色,回到餐桌前继续的说笑就餐,刚刚惊险的事件似乎没发生过一般。 苏荏回走到二楼楼梯口时,谭公子挡在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脸得意。 苏荏真不知道他有何高兴得意,她也从没有想要和她争什么,也没想抢他风头,只是人命关天之际,自己先出手救人罢了。 她错开一步,从对方身侧与栏杆之间狭窄缝隙处挤上楼。 江未歇慢慢放松了紧张的情绪,冲她笑了笑。 江未晚瞪了眼无礼的谭公子,拉着苏荏回餐桌。 三人刚坐定,谭公子跟了过来,在空着的一边坐下,双手交叉的压在桌沿,打量了眼饭菜,又扫了眼他们三人。 「你要干什么?」江未晚忍不住开口质问。 他笑了笑,冲苏荏看了眼:「没瞧出来你年纪不大胆子挺大,也有点本事,学医多久了?」 也不经三人同意,他很不见外的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夹了菜就吃。 三人均是诧异,都说他这样有钱人家的公子知书达礼,怎么这般的无礼,一句客气话不说坐下来就吃,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竟不如他们村上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糙庄稼汉。 苏荏冷淡的回了句:「不足一年。」 呃……嗯…… 谭公子被一块肉噎着,拍了好几下自己的胸口不顶用,抓过桌上的茶壶灌了一大口才慢慢的咽了下去,却已被憋得面红耳赤,大喘了好一会儿又灌了几口茶水才缓过来。 「要死了要死了。」他顺了顺自己的胸口,又对苏荏问,「你真的学医不到一年?」 苏荏有些嫌恶的看着他:「是!」 谭公子却忽然笑了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很讨喜。「不到一年竟然懂这么多,是块学医的料,拜的哪位师傅?」 苏荏不想对陌生人透露更多,何况还是一个如此无礼轻浮的年轻人。她今日本就是出来散心的,可不想看到这个人给自己添堵。 恰时,她瞥见了楼梯口走上来一位姑娘,在人群中扫了眼,然后满脸怒气的朝这边走来。 她给谭公子睇了个眼神:「谭公子,那姑娘是不是来找你的?」 谭公子疑惑的回头,见到来人,惊的神色一变,跳起脚就朝另一个方向跑,一边跑还一边冲苏荏道:「有空到富康医馆喝茶啊!」 那姑娘朝苏荏看了眼,气恨的一跺脚朝谭公子追了去。 江未晚狠狠的白了谭公子一眼:「谁要去医馆喝茶,真不吉利。」 三人也不再谈谭公子,吃了饭休息片刻,江未歇的脸色也缓了许多,他们没敢多逛,慢慢的朝回走。 此时长提上的人丝毫没有减少,甚至比他们来时更多。 在他们刚踏上湖岸时,忽然从一旁窜出来一人挡在面前,浓眉大眼深深酒窝笑起来像个大孩子。 「怎么又是你?」江未晚嘀咕,拉着苏荏朝一边躲开,谭公子却跟了过去。 苏荏有些不耐烦,冷声问:「谭公子这是要干什么?」 谭公子嘿嘿的笑了两声:「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呢?你也没回答我师从何人。」 「萍水相逢,我为何相告?」声音已含怒气。 「那也算相识一场,总该知道姓名吧?」他说的理直气壮。 苏荏没有理会他,若无其人的继续朝前走。 谭公子落后几步,忽然提高声音:「你身边那个小兄弟可有累年之疾?气虚血亏、畏寒易咳?」 三人闻声俱是止住了步子,回头看他。 第42章 他得意的快步上前,还一副讨好的模样:「不如到我家医馆,好好给你瞧瞧。」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三人又是意外,这人行为真是不按常理来。 「犹豫什么?,难道你不想自己病好?」 江未歇自然期盼自己能够早日康复,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去做想做的事,也不连累身边的人。可他的病一直都是李郎中医治,身子日渐好了起来,这次的县试李郎中和苏荏全程的照顾他,若是现在当着苏荏的面另求他人,苏荏会不会多心?认为自己不信任她和李郎中。 他有些担忧的看向苏荏。 谭公子看出了端倪,朝苏荏问:「你不想他病好?」 苏荏脸立即的拉了下来,真是会给别人扣罪,冷声反问:「你为何无缘无故的主动帮忙?」 「呵!那你为何饭馆救那个中毒之人?」 她明白谭公子意思,都出自医者医病救人的本心,还是不禁问:「你有更好的办法?」 「至少也要让我检查过他的身体,了解病人的具体情况后才能给你答复吧?你现在问,我若立即答你也太不负责了。」 她看向江未歇,毕竟身体有病的是他,可却对上江未歇一双充满愁绪的眸子。 和江未歇认识了这么久,似乎他很多时候都是这样。 她看不透他的心思,似乎他心中永远都有排解不掉的忧愁。即便是身子日渐好了,即便是拿下了人人羡慕的县案首,即便是得到其他读书人和知县的夸赞,都抹不掉那种忧愁。 甚至有时候做事也是让人猜不透,就好比这次县试,因为身体的原因所有人都反对他参加,可是他却仍然固执的参加,最后将已好了半数的身子又折腾成这副模样。 说他不惜命,他似乎又把自己的身体看的尤为重要,药按时的吃,叮嘱他注意的事情他都一一的遵从,就连以前最喜欢吃的小零食也都戒了口,外翁教它的一套恢复的拳法他也一丝不苟的学,每日认认真真的习练。 她隐隐觉得他心中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他,让他一刻都不敢停歇的朝前奔跑,哪怕是筋疲力竭,哪怕是摔倒,只要还爬得起来,就不止步。 她忽而生出了几分怜惜,也有几分想要探个究竟的心思。 江未歇在从苏荏的目光中看到了几丝疑惑和苦思,他不知她此刻所想,误以为她不乐意,欠身对谭公子道:「多谢谭公子好意,不必了!」 「为何?」谭公子被拒绝的有些懵,还有病人不愿治病的? 「自有良医救治,不麻烦谭公子了。」 苏荏明白他的顾忌,劝他:「谭家累世行医,对医术研究颇深,或许有更好更快的法子,而且你四月份还要去敏州参加府试,不妨去看一看。」 江未晚也立即规劝。 谭公子嘿嘿一笑:「多谢姑娘夸赞了。」转而对江未歇道,「原来小兄弟今次取中了县试,先道喜了。距离府试还有一个多月,而且敏州可是有些路程的,考试比县试苛刻,就你现在的身子,怕是不行。」 江未歇犹豫了下,谢过谭公子。 谭家的富康医馆距离水上街市不算太远,步行两刻时便到了。 此时医馆进进出出不是来诊治的病人就是来抓药的,络绎不绝。 四人刚到门前,一个在门前接待病人的伙计眉头一皱大跨步走到谭公子面前,朝苏荏三人打量一眼后,拉过谭公子压低声音紧张兮兮的道:「四少爷,你又跑哪儿去了,刚刚老爷在找你呢!」 「什么事?」谭公子伸着脖子朝里看了眼。 「表姑娘在老爷面前告你状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她哪天不在我爹面前告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引着苏荏三人进门。 「这次不一样。」伙计紧跟一步凑近他耳边低语,「表姑娘告你调戏良家女子。」 「鬼扯!」谭公子猛然的吼了句,惊得医馆内的人都齐齐朝他看来。 注意到自己太激动,立即歉意的朝众人笑了笑,扭头问伙计:「我爹信了?」 伙计一个嗯字音还没落,右侧屏风后传来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四郎,进来!」 谭公子愕然愣了一瞬,回头瞥见江未歇,上去一把抓着他的手臂就朝屏风后扯。 江未歇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带的踉跄两步差点栽倒,苏荏和江未歇立即的跟过去。 右侧屏风后坐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面相慈和,正将手中一张药方交给身边的伙计。 抬头瞧见儿子拉着一位少年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姑娘,愣了下。再细看被拉着的少年,十五六岁模样,虽然裹着厚厚的衣服还是不难掩清瘦的身材,面容苍白,无半点气色,微喘,眉头因为不舒服轻轻皱起。 「爹,这位是儿子刚交的朋友,他从小病弱,你快给诊治诊治。」说话间已将江未歇推到了谭大夫左侧接诊桌前。 谭大夫瞥了眼儿子后便将注意力转到了身侧少年身上,望闻问切了一番后,问道:「你如今吃的是什么药,可有药方,我需要先看一看。」 「未有带在身上。」 谭大夫嗯了声,略有几分可惜之意,苏荏上前一步道:「药方我记得。」一口气将最近江未歇吃的药药方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 江未歇讶然的看她,药方都是李郎中开的,开完后都直接交给了夏三郎或小妹去抓药,他连药方都没瞧见过,没曾想苏荏竟然一一都记了下来。 谭大夫也诧异的看着对面站着的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一脸从容淡然,但目光灼灼。这张药方并不简单,二十来味药材,几两几钱竟然都记得这般清楚。就算是他自己琢磨开出的药方,过了几日后,也不见得能够一字不差重复出来。 第43章 谭公子见父亲对小姑娘几分赞许,立即的笑嘻嘻的介绍:「他也是儿子刚交的朋友,学过近一年的医术,今日在水上街市的饭馆中,还救了一人性命,后来被人质疑遇到了点麻烦,儿子帮忙给解决……」 表妹告状说他调戏良家女子,今日他出门遇到的女子也就只有面前的两位小姑娘,表妹所指肯定是她们。自己懒散贪玩不喜憋在医馆父亲可以容忍,但肯定不会容忍自己做无德之事。这正是一个解释的最好机会,他一股脑的把相识以及带着他们来医馆的全过程都说了一遍。 谭大夫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细细打量了站在面前的小姑娘,笑着点了点头:「这是何人开的方子?」 苏荏愣了下,看向江未歇一眼,带着几分紧张小心试探:「可是有什么不妥?」 「那倒不是,药方对症下药,恰到好处,老夫只就随口一问。」 「是我外翁开的方子。谭大夫,你可有更好更快的医治法子?」 谭大夫又是诧异的看着她,目光充满了真挚和期盼。 虽说行医之人重视医道,但是同行之间免不了相轻,想一较高下,想争个名声。这种事情他遇到的也不少。 这小姑娘外翁是学医之人,更是给少年医治的大夫,并且少年身子日见成效。这个时候还能够放低姿态求教的确不易。 他微微的笑道:「我倒是有一些想法,姑娘可以说给你外翁听一听,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给这位少年调理,老夫的想法行不行得通,还需要他来把关。」 「谭大夫请讲。」苏荏几分激动。 江未歇对于自己外翁来说终究与其他的病人不同,若是能够及早的医治好江未歇,自己的外翁也能放下一点心事,而且江未歇也少受些苦痛,最起码眼前的府试会更容易应付。 府试在敏州府,外翁不可能再跟过去帮他调理身子,就算外翁愿意,爹娘也不会同意,极力的劝阻,毕竟外翁的年岁大了,经不起这种奔波劳顿。依着江未歇现在的身子,没有大夫肯定不行。 谭大夫给她说的一些想法,她现在对医术只略懂皮毛,谭大夫说的是不是凑效也没有个判断,只能一一的全都记下。 谭公子将他们送出了医馆,并想借机溜走,伙计立即的传话谭大夫让他进去,还有话要说。他无奈地灰头丧气折返进去。 回到夏家天色已经不早,苏荏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给外翁听,特别是谭大夫所言,她几乎一字不差的转述。 李长河沉吟了半晌,面上露出了笑意:「是个好法子。」说着就去过纸笔写了一张方子递给苏荏。 抓了药回来就煎上,当晚江未歇就喝下了。 次日,江未歇因为前一天有些累,明日又要回去没外出在夏家休养,苏荏陪着李长翁去富康医馆。 医馆前一如昨日进出抓药的人不断,两人刚进门正在柜台边的谭四郎就瞧见了他们,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 「姑娘你来了。」然后朝李长翁拱手一礼,「前辈应该是来找家父的吧?」 李长翁闻言知道面前年轻人是外孙女口中说的谭家四郎,笑着点头:「贸然登门失礼了,不知令尊可方便?」 「方便!方便的很!现在又没看诊的,怎么会不方便。」领着他们朝右边的屏风去。 谭大夫应该也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已经站起身准备出来。 李长河客气的拱手道:「谭大夫,昨日听丫头转达了你的建议,让老朽茅塞顿开,受益良多,今日特来拜会。」 谭大夫立即的拱手回礼:「老大夫太客气了,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两个老人家客气几句相互认识后,便到后堂说话,苏荏和谭四郎也跟过去作陪。 两位老大夫你一言我一句从江未歇的病症开了话题慢慢的聊到病例药理,然后聊到灸炙之法,接着又聊起各自多年行医之事、当今医道等等。 两个一见如故,话题聊不完,在旁边作陪的苏荏谭四郎完全被忽略。 苏荏倒是认真的听他们聊得内容,大有听「两老大夫一席话,胜学十年医」之感。谭四郎却是后悔自己跟进来,现在想出去又怕太突兀事后被父亲责怪失礼,只能咬着牙勉强的坐着。 他瞅了瞅对面全神贯注听的津津有味的苏荏,不由的抓了抓自己后脑勺,这么大的小姑娘怎么能够坐得住听得进去。 自己的堂妹和她差不多大,一旦听父亲讲说医药之事,一盏茶功夫不要就昏昏欲睡,她却精神抖擞。 终于两位老大夫注意到陪做左右的两个晚辈。谭大夫瞅了眼安静认真听长辈说话的苏荏,不由生出几分喜欢。然后又看了眼自己如坐针毡的儿子,心中一声轻叹。 「茶水也凉了,去给你李伯伯重新沏杯茶来。」他指派道。 谭四郎好似得救了一般立即的应是起身出去,须臾便端着茶水进来,一一奉上:「爹,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儿子先到前面去照看了。」 谭大夫知道儿子性子,能够坐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便应了声。 谭四郎转身的时候对苏荏使了个眼色,让她跟他一起出去,苏荏却是淡淡的转过脸,根本不理会。他一脸无奈又生出几分佩服。 不多会儿李长河借口耽误了谭大夫太长时间,怕前面医馆内有病人在等着医治,便结束了这次的谈话。 谭大夫依旧是不舍的拉着李长河的手道:「老哥仁心仁术让我倾佩,相识恨晚啊!」 李长河也客气的道:「谭老弟的医术也让我敬服,江家小郎的身子,若是用你说的法子,好好的医治调理,要不了一年便能够恢复,再多注意调养,再过一两年便可彻底的根治。」 谭大夫哈哈的笑着道:「老哥,你我是各有所长,江家小郎的病症恰是我所长之处罢了,在其他方面,我还是要向老哥好好学习才是。」 第44章 两人一边说一边朝前面走去,此时已有两名病人在等待,屏风后面此刻是谭四郎在接诊。 李长河夸赞了几句年少有为,谭大夫笑着道:「他虽从小学医,但心不定,所学有限,你我这把岁数了所学的还多着呢,何况于他!」 「不过刚双十年纪,能够坐堂接诊已经不简单了。」 谭大夫撸了下胡子,笑道:「老哥你可不能当着他面夸,否则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跟在一侧的苏荏,忍不住偷笑了下,朝屏风方向看了眼。 谭大夫余光瞥见了她,笑着对李长河道:「你家这丫头聪颖,我听小儿说了昨日她饭馆救人之事,学医未及一年,能对穴位精准判断,并知晓其所主为何,更知晓乌皮短时间抑毒之效,看来是学医的好苗子。」 苏荏福了一礼:「谭阿翁过奖了。」 客套了几句,苏任与李长河便告辞了。谭大夫站在医馆门口看着两人走进街道人群,感慨一句:「相识满天下,知己能几人啊!」 往回走的路上,李长河对苏荏道:「谭家不愧是累世行医,医术底子深厚。今日与谭大夫一番交谈,外翁自愧不如。医术广博高深,你以后若真想在医术上有所成,需取百家之长,外翁能教你的有限。」 苏荏玩笑着道:「那荏儿就先将外翁的所长给学足了,然后再去求谭阿翁拜他为师。他刚刚对我印象还不错,应该愿意收我这个还不算笨的徒弟。」 李长河呵呵的笑了:「谭大夫不是虚与委蛇之人,夸你是出自真心。何况在外翁看来,你在学医之上,不是不算笨,是很有悟性。」 江家等人来县城前前后后大半个月了,如今县试结束,也不方便再多麻烦夏家。翌日阳光明媚,暖风熏人,两家人收拾停当赶着牛车回去。刚出了县城西门就遇到了同样赶车回去的段家兄弟。 段明通和晓艳坐在前面赶车,板车上放着几个包裹还有两三个篮子,篮子里面装的是从县城买的一些三山镇少有卖的稀罕东西,有吃喝也有穿用的。段明达则坐在一个包裹上,手中正拿着一卷书,默默记诵。 城门外巧遇,又是同路,打了招呼后,江家的牛车跟着了段家的驴车后慢悠悠的朝回赶。 几十里的路,要走上一天,同是来参加县试,免不了要聊上,话题自然离不开这次的县试和四月份的府试。 江未歇少与人接触,所以不怎么喜欢聊天说话,加之对段明通夫妇不喜,更不想开口。段明达心中还是对于这次县试输给对方耿耿于怀,难做到如平常一般,也没怎么开口,倒是段明通、晓艳和江秀才、李长河聊了起来。 苏荏坐在牛车后和江未晚说话,江未晚从包裹里取出一支木簪递给她,说是自己偷闲做的,专门谢她这段时间对她哥哥的照顾。 木簪做工粗糙,但样式不错,乍看像一只欲展翅起飞的鸟儿,细看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但苏荏还是很喜欢,在手里看了又看,这应该算是她这辈子第一根簪子。 上辈子自己也有几样珠钗银簪,都是段明通施暴之后求她原谅讨好她之物。她觉得脏,碰都不碰,更从来不戴,可最后她却不得不用它们换钱给女儿医病。 难得这辈子能够有人诚心诚意的为她雕刻一支,虽然粗糙拙劣上不得台面,她却觉得弥足珍贵。 「苏姐姐,你戴上试试好不好看。」 「好!」她也正想试一试,抓起披散的一缕头发,用簪子上下左右的穿插绕了几下,就将一缕长长的头发盘成一个发髻,固定在了头上。 她盘头发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除了江未晚还有三道目光在盯着她。 江未歇微笑着看苏荏熟练的盘发。其实,这支木簪是他亲手雕刻,图样也是他亲手所绘,奈何他雕刻手艺不行,做出来的木簪和图纸相差甚远,不过这已是他最好的水准了,勉强还能够拿得出手 他知道自己若是送给她木簪一来男女之间不方便会让她多猜想,二来她也可能因此不会收,所以就借助小妹之手,没成想她竟然这般喜欢,并愿意戴上。心中不由的高兴几分。 再过半个月就是苏荏十五岁及笄之龄,庄稼人的女儿不像城里有钱人家那般会大操大办宴请亲朋好友,都是在家里吃碗长寿面就算过了,最多做件新衣裳,若是母亲有心的会送女儿一根簪子挽发。 对于姑娘家来说,收到的第一根簪子意义是不同的,特别是对于马上就要及笄之年的姑娘来说,更不同。他想做那个意义不同的人。 而另外两道目光则是段明通和段明达兄弟,段明达愣神盯着后面牛车上的姑娘,在她盘起头发的那一瞬,他脑海中又有什么闪过,可他没有捕捉到,但是心里却生出非常强烈的熟悉感,一念闪过,他只感到心口有点不舒服,却说不出具体的感受。 段明通看的入神时被晓艳胳肘捣了下才回过头继续的赶车。 晓艳回头瞪着已经盘起长发的苏荏,低哼一声,满脸的怒气。 「苏姐姐,原来你盘起头发的时候这么好看,真让人又羡慕又嫉妒,以后就盘发吧。我回家后再琢磨琢磨雕刻一支好的簪子送你。」 苏荏笑着道:「别费心了,这一支就很好了,我特别喜欢。」 「一支哪够,是吧,哥?」江未晚忽然对江未歇道。 江未歇怔了下,支吾了一声笑道:「你们姑娘家的事,我可不参与。」 江未晚嬉笑着回头和苏荏说话,询问她喜欢什么花鸟虫鱼图样,又询问她喜欢吃什么,平日喜欢做什么,然后又询问那只抱回去的小狗喂养情况。 「你说那小狗叫什么?」听到江未晚喊那小奶狗名字的时候,苏荏忍不住憋着笑。 「山子啊!」江未晚糊涂,不知道她听到那小奶狗的名字为何反应这么大,看了眼自己的哥哥,他有些羞涩的垂头。 第45章 「我哥后来又从三婶家抱了一条小黑狗,取的名字更怪,叫盗骊呢!」 苏荏噗嗤的笑出声来。 江秀才和李郎中也跟着笑起来,就连在前面驴车上的段明达也忍不住笑了。她更是懵了,当初哥哥给小黑狗起名字的时候,她觉得名字奇怪问哥哥什么意思,哥哥只说好听,难不成有深意? 晓艳此时冷笑的道:「真不吉利,一条狗给起偷盗的名字,不耕地不犁田的偷什么犁呀,还是读书人呢!」 段明达闻言微微的蹙眉,收起了笑意。 后车上的人也都沉默了,江未晚摇着苏荏问:「你们到底笑什么?快说给我听听。」 苏荏笑道:「山子、盗骊是周穆王车驾的八匹骏马中名字,山子指的是毛色灰白的骏马,盗骊指的是毛色纯黑的骏马。你哥竟然给两条小奶狗起这名字。」 听到这话,晓艳脸颊羞的微红,却含恨的看了苏荏一眼别过脸不再说话。段明通却忍不住的回头朝苏荏多看了几眼。 段明达亦是如此。 江未晚因为那日榜墙前晓艳嘲笑自己哥哥是病秧子心里对她就没有好感。此时见她窘迫,故意挺直身子、伸长脖子提高嗓音道:「有些事情不懂就要有不耻下问之心,这没什么丢脸的,但若是无知反而自作聪明信口胡说,那才是最丢人的呢!」 「你……」晓艳回头狠狠的瞪着她,「死丫头!」她低低的骂了句,声音被车轱辘声掩盖,只有身边的段明通听见,不由带着几分嫌恶的白了她一眼。 和后车的苏荏相比自己的媳妇真的是什么都不如。原本还有几分姿色可以相比,但苏荏将头发盘起来之后,抛却原本的一点稚嫩青涩,展现出温柔娇美、从容淡雅的一面,简直将自己媳妇甩了一整条街。 越是这样看,自己的媳妇与苏荏越发没得比,什么都不懂,还小肚鸡肠,净给自己丢人,简直一无是处。 当初自己怎么就昏了头娶了她呢?若是坚持向苏荏提亲,兴许现在苏荏就是自己的媳妇了。 不!是晓艳骗了自己,在鹿鸣寺前,她故意设计骗他要嫁给他的,都是她从中作梗才让真相被掩盖,才让自己被她诓骗与苏荏错失姻缘。 都是她这个心思歹毒的恶妇。 越想心里的火就越大,抓着赶车鞭子的手也越发的紧了。 晓艳此时正在心里骂着苏荏和江未晚,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段明通的神情变化。 晌午时分他们在柳湾镇歇脚,顺便吃些东西。此时镇子上的集市已经快散了,人也少了大半。他们七八人在街道旁一家面摊上分座两桌,各点了一些吃食。 江未歇刚坐下又起身离开,朝不远处的一个推车的摊子走过去。 不一会儿手里拿着四块卷饼回来,依次递给了江秀才、李郎中和江未晚,自己手中留着一块。 苏荏看着唯独没有自己的,心中生出几分失落。恰时摊主将她的面端了来,她接过面碗抽过竹筒里筷子就要吃,在对面坐下的江未歇将手剩下的一块卷饼递给她:「这卷饼有些辣,知道你们都喜欢吃辣的就买了。」 她愣了下神。 江未歇一直严格的按照自己外翁交代的注意饮食清淡,辣味从来不碰,在夏家的时候江小桃迁就他烧菜都不放姜蒜芥椒,他们也跟着吃了大半个月清淡饭菜,嘴巴里也没个滋味,还真的有些馋辣味的东西。 原来这一份是留给她的。 她迟疑了下接过,笑着道谢。 隔壁桌上的段氏兄弟看着这一幕,心中各有滋味。 晓艳瞧见段明通看着苏荏的眼睛都直了,恶狠狠的捣了下他胳膊,低声责怪:「瞧什么!再瞧也不是你的,没看人家两个好着吗?现在那江家小郎可是县案首,她还不想方设法的巴结?恐怕连咱们二郎都看不上眼的,何况你?」 段明达闻言心中羞恼,瞥了眼晓艳后低头闷声吃面。 段明通狠狠的瞪着晓艳:「乱说什么,和明达什么关系!」 晓艳被他眼神骇的心头一缩,缓过来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 吃完饭,他们继续的赶路,此时阳光温暖,照在人身上不由的犯困打瞌睡。牛驴也一边吃着路边的嫩草一边懒洋洋的拉车。 沉默了好一阵,江秀才和李郎中才开头说起话来,是关于江未歇身体的事情。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府试,江未歇在家歇息大半个月就要去赴考,身子消耗必然大。 江秀才不担心孙儿府试成绩如何,最担心是孙儿的身体吃不吃得消。这次劳烦了李郎中,恩情无以为报,去敏州自然不愿再劳烦。况且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也折腾不起。 「江阿翁,不若到时候我们结伴去敏州,路上和考试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段明达提议。 江秀才呵呵的笑道:「那自然是好的。」他对段明达这样勤恳的后生还是比较喜欢。 江未歇回头朝段明达望去,心头一瞬间竟然有几分酸酸的。 在三山镇江段两家车分道,段明达和江未歇约了府试前半个月启程前往敏州,他也提到届时还有几位同窗同行,人多路上也好照应。 江未歇应下,但心中总是七上八下不安。 江秀才赶车将李长河与苏荏送回家后天已经黑了,不便多留,先回了,并言过几日再登门道谢。 苏母拉着苏苒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饭。 吃完饭一家人围着桌子坐在一起聊起了这大半个月来的事情,苏父苏母听到江家小郎两次在考场内发病差点昏过去不由的捏了把汗,听到最后江小郎拿下了县案首也不由的赞叹。 当说到饭馆救人的事情,苏母还是担心的对女儿教训:「你胆子可真大,你才学几天医,怎敢贸然上前,也不怕弄巧成拙了。」 第4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苏荏笑着道:「娘忘记了,去年江小郎因为吃药又吃鲜虾也中过毒,外翁当时教了我好些催吐解毒的法子,我都记着呢。当时瞧见那青年命在旦夕无人出手相救,我也就活马当死马医了。」 「这回算是你歪打正着,以后没太大把握可不能乱来。」 苏荏知道母亲还因去年江家的事情心有余悸,怕她惹来麻烦,便宽她心应下。 聊了小半夜,苏荏得知离开家的这大半个月村上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苏大槐因为赌钱被人打断了腿,他媳妇想儿子想疯了,前些天跑丢了,至今还没有找到人。隔壁晓丽出嫁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十八,而堂兄苏蓬娶亲的日子则在三月十五。 苏二叔二婶每天里里外外的忙着,连带苏父苏母也没得闲,次日吃完早饭就过去帮忙。 苏荏牵着几只羊拴在了南面地头树上。地头有条沟,用来排涝用的,这几年夏季雨水不多没怎么用得上,沟里此时长满了野草。拴羊绳子长度适中,能够吃到沟里和路上的春草,又不会吃到地里麦苗。拴在这儿傍晚羊吃饱了牵回去就成,也省了一个人力。 回走到村头瞧见胖三婶挎着篮子和大华媳妇在路上聊天。看到她,胖三婶立即的迎上来,神秘兮兮的笑问:「昨个儿那车上的小子就是江家小郎吧?」 苏荏想昨日回来的时候经过胖三婶家门前,她兴许是在院内瞧见了,想必也知道这大半个月她与外翁出门去了哪里。 「是。」她也不避讳。 「考中了没有?」 「中了。」 胖三婶立即嘿嘿的笑了起来:「真是不错,以后肯定也是做官的料。」回头又对大华媳妇道,「昨个儿我远远瞅着,那小郎模样可俊俏了,比旺婶那大女婿养眼多了。」 「还能比上回你家救回来的那个袁大郎还俊?」 「差不多。」胖三婶拍了拍苏荏的胳膊低声笑道,「我瞧那江家小郎是个不错的小子,你们家对他又有这么大的恩,说不准将来还能攀亲呢!」 这话说的委婉,但意思也显而易见,所谓的攀亲就是结为亲家,而没说出口的两个人自是指她和江未歇。 这大半个月来朝夕相处,她对江未歇也算加深了了解,品行不错,性情温和,也有才学,但是他再好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随外翁去给江未歇医治,说白了目的就是冲着段家,只是让江未歇白白得了好处罢了。前世苏家的遭遇,江家也有一份责任,即便江家也是被害者,她也不能忘记前世江母对苏家的逼迫,不能忘记外翁怎么惨死。 她又怎么可能会嫁给江未歇? 提都不必提的事情。 何况上辈子的阴影抹不掉,这辈子她没再想过要嫁人。 她笑了笑,装起糊涂:「婶子说笑了,外翁行医几十年救的人可多着呢,难不成都要认做干亲?外翁是大夫救人也是本分,哪有什么恩不恩的。」 「我可不是指认干亲……」 「两位婶子,我不和你多说了,过些天我堂哥迎亲,我今个要去帮忙呢!」打断胖三婶的话,她就匆匆的回去。 胖三婶对着大华媳妇笑道:「瞧瞧,荏丫头这是害羞了。」 「荏丫头这么大的丫头,你话说的这么直白,哪有不羞的?」说着惋惜的叹了声,「前些天我在镇子上碰见娘家的姐姐,让我给她儿子物色个人儿,我还想着荏丫头与我外甥年纪相当,模样又好、性子温和、孝顺又勤快,没有比这更好的丫头,看来是没啥希望了。」 胖三婶呵呵的笑着道:「我有个认识的丫头,虽不比荏丫头俊俏,但也差不离,我帮你给说说?」 「谁家的……」两个人一边聊一边朝镇子上去。 苏荏回到家和苏苒说了声就去了苏二叔给苏蓬盖的新房子处。 苏父和苏二叔去镇子上置办东西,苏母和苏二婶在家里做被子。她刚进门,苏二婶就吩咐:「去村口拎几桶水回来,把偏屋洒扫一下,院子里的几张桌子也刷一刷,晌午你二叔他们回来要搁置东西。」 苏荏朝院子看了眼,苏蓬正坐在偏屋门前手里拿着几根秸秆似乎在编什么东西玩。 「二婶,篷子哥是腿被打了,还是胳膊断了,或者得了什么重病?」 苏二婶愣了下,忙伸头朝院子里看了眼,见儿子没事松了口气,责怪她:「死丫头,竟说些不吉利的,过些天你篷子哥就娶媳妇了,就不能说些好听的?」 「对啊,他娶媳妇。这些不该他自己做的吗?」 「他一个小伙儿,哪里会做这些擦桌子抹凳子的活?」 「我二叔还是个大男人呢,这些活也没少做呀。」瞧见苏二婶脸色陡变准备发火,她又立即的道,「过些天篷子哥娶了媳妇,还这样好吃懒做,堂嫂能任由他?听说未来堂嫂是个脾气硬的,又勤快能干,那肯定见不得人懒惰,肯定要指使篷子哥干着干那。二婶不如让篷子哥提前先练练手呢!」 「她敢?」苏二婶冷哼一声,「娶她过来可不是耍威风的,哪有媳妇指使自家男人的?」 苏荏心中不耻冷笑,自己没有以身作则,对自己丈夫吆五喝六的,苏蓬必然和他老子一模一样,就连苏藤也不会例外。 「那二婶可要看的紧些,像篷子哥这样好脾气的免不得被媳妇欺负。」 苏母听了这一阵,明显听出苏荏有挑拨的意思,虽然她也不怎么喜苏二婶,但毕竟是一大家人,也不好真弄的二叔家鸡犬不宁,何况都快到大喜的日子,别反而一家人闹不和,就让她别耍嘴皮子快去干活。 苏荏应了声,然后又道:「洒扫擦抹我自然干的来,可没力气提水,二婶你让篷子哥去提水吧,没水我也干不了活。」 苏二婶瞥了眼她,看出她是在耍滑,但自己儿子这会儿的确是闲坐着,想找个借口搪塞也没法找,只好指派苏蓬去提水。 第4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慢悠悠的洒扫偏屋,有过来串门的,她便故意发出声音,或者是探头看一眼打招呼,做出累的气喘呼呼模样,纪婆瞧见对苏二婶道:「荏丫头一个人打扫辛苦,也让你家芳丫头帮忙,她干坐也没事。」 苏二婶瞥了眼坐在门口吃零嘴的女儿,吩咐了一声,苏芳很不乐意的过去。 一直忙到中午,苏二叔和苏父置办东西从镇子上回来,苏二婶也没有说留他们吃饭的意思,苏荏已经开口暗示,苏二婶却装傻充楞没听懂。 苏母拉着她回家自个儿做饭,并对苏荏道:「你二婶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你就是挑明了说,她也借口不留你。」 「二叔当初怎么就娶了她这种人!」她愤恨抱怨。前世就是苏二婶贪财看上段家丰厚的聘礼把她嫁过去,更是她直接卖了苏苒害苏苇惨死街头。 杀人报仇的事,她这辈子不会再做。因为人生不是只有死最痛苦,很多时候死反而是解脱,她要的是看仇人在生不如死中慢慢煎熬。 第二天苏荏也不乐去了,但长辈们还是会有个事情就过去帮忙,她在家跟着外翁学医,这才是她正经要做的事。 晌午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偏屋吃饭,忽然听到外面吵嚷,苏苇跑出去看了眼回来低声道:「是晓艳姐,好像还有段家的人。」 苏苒坐不住起身到院子里看个究竟。苏荏此时听出来外面叫骂的是段母的声音,骂旺婶不会教闺女,嫁了人不守妇道不知道侍奉丈夫翁婆,竟然还拿刀将自己丈夫给砍了,到这会儿都没醒。 接着听到旺婶的声音,指责段家将自己的女儿打的不成人样,然后扯到了去年将自己女儿打小产的事情。 不一会儿又听到了旺婶的婆婆和二旺夫妇和段家的人吵骂。虽然平日内旺婶和他们不怎么亲,但毕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段家这边也好些熟悉的声音混入。 听着外面争吵越来越厉害,苏母也好奇的出门看看。 旺婶家门前围满了人,院门处停着一辆板车,车上被子下躺着一人,半个脑袋被布裹着。 两家人推推攘攘似乎要打起来,幸而被邻里给拉着才没有真动起手。 苏荏抬头朝屋外看了眼并未出去,外面还在继续的吵,愈演愈烈。 苏苒进屋道:「刚刚我瞧见晓艳姐了,被打的脸都花了,好像胳膊还断了。不过晓艳姐也够狠的,拿刀将段大郎头砍了,看段大郎包头的布全是血,不知道是死是活。」 苏荏夹菜的手微微的颤了下,菜啪嗒掉在桌子上。 「可别闹出人命才好。」放下筷子起身出门。 他段明通怎么能够这么轻易的死,他必须活着,去承受更多的痛苦才行。 苏荏赶到旺婶家门前,段家来了好几个人,段阿婆、段父、段芬还有叔伯身子。个个面红耳赤、剑拔弩张。 她朝前凑了凑,看到板车上的人,头被染血的白布缠裹盖住了大半的脸,身上盖着厚被子,但是凭着对段明通的熟悉,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半死的人就是他。 她心中说不出的畅快,真想晓艳能够在他身上多砍几刀,最好是砍断胳膊腿,让他一辈子成一个废人,苟延残喘的活着。 周围全是人在盯着,她压制自己心中的狂喜,让自己看上去并无异样。 段母还在张牙舞爪满嘴喷沫的对着旺婶一家人咒骂,骂的全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苏村的人多半都知道段母是蛮横泼辣的人,但只是耳闻,这次算是见识到了,吵起架来,三个人都抵不过她一个。 兴许是跳脚骂了这么久累了,她索性就地坐在大门口,指着旺婶家人骂,身边段芬陪着。 旺婶也不是任打任骂的性子,和她回骂,二旺夫妇也跟着指责段家。 苏荏瞧着这气势,心中却觉得晓艳有几分幸运,在婆家被欺辱打骂还有娘家的人护着,而前世她却只能够一个人和整个段家抗,身后没一个人为她撑腰,没有一个可以后退躲避的地方。 她走上前瞧仔细板车上的人,已经昏厥过去,白布、下八半段脸和脖子衣领全是鲜血,看着尤为骇人。 她此刻真想再补上几刀发泄内心的恨意,但是她必须忍,不仅不能补刀,还要救他,要让他尝尽这种反反复复的折磨,折磨他发疯,折磨他自己想死。这才对得起他前世给她的痛苦,对的起她死去的三个孩子。 她伸手要去查看段明通的伤口,段母立即的蹿了上来,用力将她推开,怒吼:「你干什么?你想害我儿子,你们都想害死我儿子!」又是大哭大骂起来。 苏荏被这猛然一推脚下不稳扑通仰面摔倒在地,疼的哎呦叫了声,旁边的邻里立即的上前将她扶起来指责段母发疯无故伤人。 苏荏拍了下衣裙,揉了揉腰,对段母怒道:「我是好心想给你儿子看伤,你再骂下去你儿子血流的更多,耽搁救治死了你很乐意?」 「你说什么混账话?你诅咒我儿子死呢?」冲上来要动手,苏荏退后两步被邻里护着。 苏荏也发现自己还是没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心中的恨意,不能够以平常的态度对段家的人,言语中不由己的带着戾气。 此时李长河匆匆的过来。李长河是三山镇有名的郎中,段母是认识的,看他手中拎着个药箱,这才想到要先治儿子的伤要紧,拉着李长河要他给好好医治。 旺婶见此冲上前从另一边拉着不让李长河给段明通医治,让他给自己女儿治伤。 两家此时又争执起来,李长河为难的看着左右两个妇人,不知如何是好。 邻里劝着,两个妇人也不听,相持不下。 苏荏怒道:「再争执,两个都不用治了,都等死吧!」 段母和旺婶以及两家的人争吵的声音低了下来,却依旧在坚持拉着李长河不放请他先给自家孩子医治。 第4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苏荏对旺婶道:「我去看看晓艳姐。」说着就朝屋内去,旺婶朝她看了眼,手上一个没防备,李长河被段母拉着到板车前,先给段明通治伤。 旺婶家门不让进,段母也坚持就要堵在旺婶家门口,李长河无奈的就当着周围邻里的面动手医治。 当包裹伤处的血布一点点的拆开,周围的邻里都伸着脖子张望,只见段大郎左耳上方肿了老高,凌乱的发间隐隐的有一道伤口。 李长河立即的打开药箱,用剪刀先将伤口处的头发剪掉,然后用剃须刀将碎发刮掉,露出狰狞外翻的血口子。周围的邻里惊的倒吸了了口气,有个年幼的女娃无意间瞥见竟然被吓哭。 段母当即又是一边哭诉自己儿子可怜取了个毒妇一边骂旺婶晓艳。倒是博取了一些人的同情。 而西屋内的苏荏也瞧见了躺在了床榻上的晓艳,人半死不活的微微睁着眼,两颊不知道挨了多少耳光,青紫肿胀的几乎要裂开,满脸的乱发和泪水,还有口鼻的血污,简直似从地狱爬出来一般。 苏荏乍看之时,心被猛然的撞击,这模样多么的熟悉,曾经她对镜看到过多少次,甚至还有比这更狼狈之相。 她那一瞬竟然生出几分怜悯,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前世她遭受的苦难中,有太多次都是晓艳给她的,调拨、嫁祸、诬告,她对她可从没有手软过,甚至在她爬都爬不起来之时,她还要对她言辞羞辱。 那时候她对她可没有一丝丝的怜悯,甚至连她不懂事的孩子都没有同情过。此刻她何须怜悯?这不是她应该承受的吗? 当初是她自己往火坑里跳,即便现在烈火焚身,也怪不得别人。 她查看了下晓艳脸颊的伤,虽然看着骇人,暂时容貌毁了,但只是皮肉伤,没多大的妨碍。 晓慧哀声哭道:「大姐的右胳膊断了,身上还好多的伤。」 断胳膊断腿这种伤她太熟悉怎么医治了,恰时苏苒过来,她让苏苒回家取药,然后吩咐晓慧和晓丽准备其他所需的东西。 晓丽质疑她:「你没有给别人结过骨,你能行吗?」 她冷声道:「那你准备让你大姐这么等着?她痛苦不说,再耽搁久了,说不定以后这条胳膊就废了。你若是不信我,那就等着吧!」若是能够废了晓艳一条胳膊她倒是很乐意。 晓丽被怼的无话可说,便出去准备东西。 她解开晓艳身前的衣服,瞧见了胸前几块淤青,再往外扒一些,肩头也有伤,每一处伤的都不轻。 晓艳微微的睁开眼看她,神志不是很清醒,嘴巴微微的张合想说什么,但是因为脸颊伤太重而发不出声来。 苏荏笑着凑近她道:「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遭了这么大的罪,可不能白白的受着,我会医好你,你还要去找段明通算这笔账呢!」 晓艳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无力的闭上。 当东西准备齐全,苏荏也已经将晓艳的外衣褪去,露出了右臂,手臂上一道青肿,像是棍棒所伤,大致也猜到胳膊是被生生打断。 晓慧哭的更加厉害,晓丽也在一旁骂段大郎丧心病狂、不得好死。 外面的争吵声此时小了下来,更能听到段母的嚎哭,此时旺婶进来,瞧见晓艳身上的伤,也是一阵痛哭。 苏荏只是瞥了眼,没有搭理,专心的帮晓艳接骨。 当她这边将晓艳的胳膊处理好,身上的伤处一一检查上了药后,外面的段明通的伤也被处理完毕。 李长河对段母道:「大郎的伤在头,伤势严重,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危及性命,但是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还需要后面待大郎醒后进一步诊断方知。」 段母一听立即又哭嚎起来,对着周围围观的邻里指责旺婶和晓艳:「你们刚刚都瞧见我儿的伤,也听到李郎中的话了,晓艳那恶妇是想要我儿子的命,他们家就教出来这样的闺女,这是要祸害我们段家,让我们家不得安生啊!」 旺婶也冲出西屋指着段母骂:「你们段家更恶毒,我家晓艳在娘家时候是多好的闺女,邻里谁不知道,到了你们家被打成什么样?且不说去年被打的孩子没了,这回胳膊都断了,脸也没法看,身上更是没一块好皮肉,你们段家还是人吗?畜生不如!」 两家又开始大吵了起来。 苏荏站在西屋门前,静静的看着院门口两家女人们怒火汹汹的对骂,男人们撸袖子拎棍棒锄头要准备打架。 看了好一会儿,两方的人被里正苏纪请邻里拦住,询问事因,两家人却都不知道,但都指责必然是对方家的孩子有错在先。 他说了几句公道话。事情还没弄清楚对错,现在两家的儿女都有伤,且不能说谁伤的轻谁伤得重,现在儿女身子要紧,让段家也先待段大郎回去养伤。这样闹下去都不会有结果,若是真的想闹,那就到县衙的大堂上去理论。 两家立即都停止了争吵。 晓艳是女儿家,旺婶自然是不想将这事情闹到公堂上,无论结果如何,对晓艳来说这辈子都完了,而且对晓丽和晓慧将来嫁人在婆家也抬不起头来,自己更没脸见人。 段母心中清楚,即便起因不清楚,也猜得到是自己儿子动手在先。若是闹到了县衙公堂,势必对于小儿子段明达的前途影响,四月小儿子就要去府试,不能在这节骨眼出事被夺了府试的资格。 在里正苏纪的劝说下,段家人将段明通给推了回去,但扬言这件事情没完,还回来找旺婶家算账。 邻里有关心的到西屋去看晓艳,瞧见那张青紫肿胀的脸,心头一颤,暗道:段大郎果真是凶残。 苏荏帮李长河拎着药箱与家里人都回了院子,进门时听到身后往回走的胖三婶啧啧几声对大富道:「我看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的,否则不会相互打成那样……」 第4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晓艳第二天就清醒了过来,醒来后一个劲的流泪,连放声哭都不能够,旺婶问什么,她都是嘤嘤嘤的说不出话来。饭菜嚼不了,只能喝一些稀饭烫粥。 段明通是在三日后才醒,段芬过来请李长河过去复诊检查,苏荏也跟了过去。 段明通醒过来好半晌都是双眼无神的盯着屋顶一个地方看,无论谁和他说话都好似没听到一般,动都不动,把段母吓的一阵恸哭和咒骂晓艳母女。 李长河和苏荏进门的时候,段明通才慢慢转了转眼珠子朝他们望去,脸上稍稍有了表情,嘴唇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声音,凑近了才能听清。 李长河给他检查了一遍,问了段明通一些情况后,让段父段母暂时放心,没有伤到大脑,但还是让他们留心,多观察,若是有了什么异样立即的告知于他。 在苏荏整理好药箱背在身上准备跟着李长河离开的时,段明通忽然发出了一个稍加有力的声音:「苏妹妹。」 苏荏心中一震,回过头,段明通正睁着大眼直直的望着她。 「是你,是你救的我,是不是?」说完头疼的脑袋皱了一把,手轻轻的罩左耳上伤口处,不敢触碰。看得一旁段母心疼。 苏荏淡淡的回道:「我说了很多回,不是我,你肯定弄错了。」 「晓艳承认不是她。」段明通继续道,声音因为吃痛而虚弱下去。 「那或许是别人吧!」 「可……」他还想再说话,但头疼加重,后面的话被压了下去。 段家的人皆知道去年春在南山下救段明通的不是晓艳,另有其人。段明通认定那人是苏荏,还说苏村的姑娘他都看过了,只有苏荏和那个姑娘最像。但苏荏却一直否认。 段母此时上前来要拉苏荏的手,苏荏立即的将手缩了下去整理药箱的布带避开。 段母也就把手缩了回去,面带笑意的问:「荏丫头,你们行医之人心怀慈悲,救人也不奢求回报,可能前个儿救了人今个儿就忘了,你好好回想回想,去年三月初四在南山下的河中是不是救过人。」 苏荏太了解段母了,在她的眼中自己的儿子再不是东西那也是好的,也是别家的姑娘配不上的。现在段明通和晓艳出了这档子事,肯定是想打她的注意。 真是有脸了! 今次的事情后,段明通是什么样的人,段家是什么样的人,怕是整个三山镇没有人不知道的了,别说段明通和晓艳现在还是夫妻,就是他段家把晓艳休了,也没有人家会将女儿再嫁给段明通。 段母虽然未表示,但一想到她的用心,她就觉得是奇耻大辱,觉得恶心。 但她依旧保持礼貌性的微笑:「跳水救人这么大的事情,若真的做过我怎么可能忘记?而且这是救人的好事,也不是不能说的,若真的是我,我必然是承认的。但事实上真的不是我,我不能冒顶了这个恩人的名头不是?让大郎养好伤再仔细回忆回忆,兴许能找到那个姑娘呢!」 这话说的在理,段母也无可争辩,不再追问。 苏荏转身出了房门,正瞧见站在门边的段明达,一身灰白长衫,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带着几分探究。眉头轻蹙,和前世一般,似永远都舒展不开。 她冲他勾唇一笑,便与李长河离开。 离开段村翻过南山到了山下那条小河边,苏荏忍不住的朝当初段明通落水的地方看了眼,抓着药箱带子的手不禁的攥紧了些,面色冷然,目光也带着几分凌厉。 身侧的李长河瞧见她这细微的动作和表情的变化,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叹了声:「世上的病千万种,有许多病如瘟疫一般会传染,身为大夫医病救人是本分,但救人同时保护自己不被恶疾传染也是人之常情。」 听出外翁的话外之音,她回过头看着外翁慈祥的笑容。他是知道真相的,甚至看透了段明通和段家都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明知她说的是谎言也不拆穿,而选择相信。 「谢谢外翁。」 李长河呵呵的笑问:「谢什么?」 苏荏也笑了,既然外翁装糊涂,那自己就也糊涂吧。 三月十五是苏蓬娶亲的大喜日子,苏荏一家全都过去帮忙,就连苏苇都向学堂请了假。 晚上的时候苏荏瞧见了新娘方腊梅,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方腊梅是苏二婶表哥之女,没嫁给苏蓬的时候方腊梅该喊苏二婶一声表姑。前世方腊梅刚嫁给苏蓬后,很讨苏二婶的喜欢,苏二婶也待她如女儿。 但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一家难容二主。两个性格要强主意正的女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总是有摩擦,不出半年婆媳关系就僵了,最后苏蓬被方腊梅制服,闹着分家。苏二婶气的天天与儿媳吵,骂他们不孝顺,再往后的事情她便不知了。 嫁过来第二天,村上的人都凑到苏二婶家要看看新媳妇,这是当地的习俗。苏荏也跟着苏母过去,她这次是亲眼目睹了苏二婶对方腊梅的喜欢,一个劲的夸儿媳好,嘴都没停过。 方腊梅嘴甜又能说会道,阿婆大娘婶子嫂子喊得亲切,一点都不怯,过来串门的邻里见到没有不夸的,也羡慕苏二婶娶了这么好的儿媳,苏二婶乐的合不拢嘴。 苏蓬娶亲后,晓丽出嫁的日子就要到了,嫁女儿比不娶媳妇热闹,但也要操办。 晓艳还躺在床上没有下来,晓丽又要嫁给邵家那个混账东西。旺婶被折腾的焦头烂额,欲哭无泪,不断的抱怨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两个女儿要遭这么大的罪,自己怎么命就这么的苦。 晓丽出嫁的前一天深夜,苏荏听到隔壁娘四个人痛哭许久。 翌日邵家的花轿过来接亲人时,段家却过来闹了,这次没有上次凶,只是站在门口当着旺婶家亲朋骂旺婶不会教女儿,嫁到夫家不孝顺翁婆还打自己的男人,甚至还提醒邵大郎以后小心点。 第5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邵家和段家同在镇子上经营,相互熟悉,前些天晓艳的事情他们家也听说了,邵母本来是要退婚的,邵大郎却贪图晓丽样貌不应,并拍着桌子对邵母道:「儿子可不是段大郎那窝囊废,竟让自己媳妇给砍了。晓丽娶过来,我保准管的服服帖帖。」 邵母看着满身肥膘的儿子,也宽了心。 现在段母当他的说这话,邵大郎只是冷笑没有回应,还是照旧将晓丽迎上了花轿。 邵家的迎亲队伍走了,段家再闹了一阵,觉得没什么劲也就偃旗息鼓的回了。 两日后,苏荏正在东偏房内一边看书一边碾药,听到外面苏苒欢快的声音:「未晚。」 她伸头从窗口望去,苏苒拉着江未晚的手笑盈盈的朝这边走来,三七好似还记得江未晚一般,跟在她的脚后摇着尾巴汪汪叫。 她放下书卷出去,未晚走道跟前笑着问好。她也客气的回应,顺便问了句:「你哥哥身子好些了吗?」 江未晚眉开眼笑:「自从吃了李阿翁新开的方子,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她引着江未晚到堂屋内坐。 此时家中没有长辈,就她们三个姑娘家,江未晚也不拘谨,说话直截了当。她此次过来是想请苏荏帮忙,能够陪着江未歇去敏州城参加府试。 苏荏知道这必然是江未晚自己的注意,否则就不会是她来,而是江秀才或者江父江母了。 她笑着婉拒:「这次怕不行了,你或许不知道,上回咱们在县城遇到的谭大夫,他请外翁到镇子上富康药铺去做了坐堂的大夫,刚答应没几天,不能这时候却走了。」 江未晚立即的摆手道:「不是李阿翁,是苏姐姐你。」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低了下去。 苏荏和苏苒都有些意外。 「我大姐一人?」 「嗯!」江未晚难为情的看着苏荏点点头。 苏荏看着江未晚满眼期盼又歉意的模样,知道她的心思,请她陪江未歇去赴考,不是怕江未歇的身子出现了症状无人救治,而是单纯就是想让她去陪着江未歇。 她如今虽然还是十五岁少女的身体,这颗心却早已过了这个年纪,但也懂这个年纪少男少女们的那点情丝萌芽的春心。 「你哥哥让你来的?」 「不是!」江未晚急忙的否定,「是我自己要来的。」 苏荏笑了:「这不合适吧?」 江未晚抿抿嘴垂下目光,她知道这样不合适,但是出于对哥哥的身体和心思两方面的考虑,她还是过来了。 沉默须臾不出声,苏荏笑着道:「我刚学医不久,根本帮不上忙,你们还是到敏州城提前请个大夫照应吧!」 「我其实……」江未晚很想冲口把此来真实目的说出来,但一想到若是真的说出来,苏姐姐恼了,以后再不理会哥哥,甚至躲着哥哥,自己岂不是又好心办坏事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苏荏懂她的欲言又止,劝道:「你回去吧,这件事情让你爹娘知道,说不定还要怪你呢!」 江未晚悻悻而回。 苏荏心中却没法平静下来。 江未歇启程敏州的前一天独自去了镇子上的富康药铺,打着走前再让李郎中给瞧瞧身体和给些调养建议的借口。 苏荏当时也在医馆,瞧见他来虽有些意外倒并不震惊。 李长河认真的给他检查身体,自从采纳了谭大夫的建议后李长河从新调整了药方,的确见效显着,这才将养不过大半个月,上次县试留下的病已经完全的好了,甚至面色也比往常红润些,精神也清爽了。 李长河给他开了些补气补血的药,让他明日启程带上,这些药对他来说无论有无病痛吃了都有益无害。 当伙计抓好药将药包递给他时,他却接过放在了柜台上,转身看向一旁小桌边在切药的苏荏。 迟疑了下,他还是走了过去,搬过一旁的小凳子坐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发间那一支木簪,欣悦的笑了。 苏荏抬眼瞥了下他:「你怎么还不回,明早就要启程,再隔半个月就要府试,你还有时间浪费?」低头继续认真的将药切段。 他不说话,帮着她将桌边要框里的要草药一点一点的理顺成一小把,然后递给她切,再将她切好的药段装在一旁的药屉里。 苏荏瞥了下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关节分明,手背皮肤嫩的像个女孩子,她取笑道:「可别伤了手拿不了笔,那倒是我的罪过了。」 江未歇朝自己的双手看了眼,自嘲道:「我就这般娇气吗?」 「嗯!」苏荏很认真的点了下头。 江未歇脸色微红,眉头皱了下,几分羞愧几分恼怨。 「快回吧!」苏荏端起药屉走到柜台后放回药柜里,然后继续检查剩下的药屉还有哪些药需要补充。 来富康药铺这几日,这些活她也已经都熟练了,有病人的时候帮着外翁打下手顺便学习,没病人的时候她就做些药铺的杂活,熟悉药铺的经营,或者看看医书,摆弄草药。 越是对这些熟悉,她发现自己越是喜欢与药石打交道;知道的越多,就觉得医术越博大精深,自己要学的越多,探究欲也越强。 当看到一个药屉需要补给,她转身准备去拿药,却见江未歇还站在原处,神情专注的看着她。 她没理会,继续的忙着自己的事情。 待过了好一阵,她瞧见江未歇坐回刚刚的矮凳子上,正在翻看早上她看的那本医书,似乎看的还很入神,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她泄了气,果然是头犟牛,身子弱性子倒是强。 她放下手中一摞裁纸走过去:「你看的懂?」 江未歇抬头瞧见她忽然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像一个和长辈怄气最后终于让长辈心有不忍妥协来哄的孩子。 第5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不回去,要在这儿呆一天吗?」 「我……」他支吾了声,手慢慢的将医书放下,显得局促。 「什么?」 江未歇咽了咽喉咙,半晌才低声带着几分恳求的问:「明天可以来送我吗?」 「好。」她爽快的答应,倒是让江未歇震惊,愣了一会儿神,才结结巴巴的问:「真的?」 「你不信我?」她故意含着几分不悦的语气。 江未歇慌忙摇头:「不,不是,我当然信你。」紧张的像个孩子。 她忍不住的掩口笑了下,原来江未歇有时候真的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挺有意思的,特别是在他窘迫的时候。 她转身将柜台上的药包塞到他手中,催促道:「快回去吧,出来这么久,江叔和婶子肯定要担心了。」 江未歇这才心满意足的笑着离开。 站在药铺门前,看着频频回首的少年郎,她微微的歪了下头笑了。 回头却瞧见外翁立在身后,探着身子朝远去的江未歇望。 「外翁看什么?」 「我在看你瞧什么。」李长河笑着拉她进们,低声的在她耳边道,「江家小郎这孩子还是不错的,外翁活了这么大年纪,这点阅人的眼力还是有的,你若是喜欢,外翁也放心。」 苏荏哭笑不得:「外翁你都说哪儿去了,不着边际了。」 李长河呵呵的笑不再打趣她。 次日,太阳刚升起,苏荏便来到村子北不远的官道旁,江未歇已经在等了。这次陪着江未歇去敏州的不是江秀才,而是江未晚和江村里长的儿子江路。 江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读书识字,以前在县衙里还当过小吏,算是见过一点世面。 江未歇考取县案首是给江家争光,江里长又是江未歇的族伯父,与江家关系素来不错。此次赴敏州路途遥远江秀才年纪大不便远行,就让自己的儿子代劳。至少江路在衙门里做过几年小吏,办这种事比江父江母强些。 江未晚见到她就欢喜的跑上来拉着她的胳膊问好。江路对苏荏的认识还停留在去年那夜江家院内如她母狮一般的怒吼,所以心中想着还是敬而远之,打了声招呼后就坐在牛车前不吱声。 江未歇笑着从牛车边走过来,低声道:「谢谢你能来送我。」 「既然昨日答应你,自然是会来。」说着将挎着的篮子递给他,「这里面是煮好的鸡蛋,还有一点酱菜和烙饼,知道这些你们都会自己准备,所以我准备的不多,算一点心意。」 她掀开篮子一角指着里面的两个纸包道:「这是外翁配的药,若是再犯了上回的病,直接熬了,不妨碍的。还有平日多注意保暖,吃喝也都小心些。若是考试中再遇到上回犯病的事情,别再硬撑,身子要紧,若是身子毁了,任你满腹经纶、雄心壮志也都是一场空。」 江未歇提着沉甸甸的篮子,看着面前小姑娘对她叮咛,心中暖暖的,说不出的开心。 江未晚在一旁取笑道:「苏姐姐,你比我哥还小呢,怎么叮嘱起我哥像个老大姐一样。」 苏荏愣了下,想着刚刚说话的语气,自嘲的笑了下。 江未歇却有不由心疼,但小妹的一句话却也点醒了他。 苏荏重生而来,心智自然不是十五岁,可她没有老人的暮气沉沉,也没有中年女人的唠叨琐碎,她的确很多时候就像个大姐姐。 这是不是说,前世她未有寿终正寝,而是早早离世?或许三十岁,或许只有二十来岁。 再联想她对段家极度的仇恨报复,他不敢去想她后来的那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过着怎样不堪的生活,更不敢去想她最后是怎么死去。 不自觉的眼眶温热,他忙别过脸,却瞧见了从南面赶着驴车来的段家人。 苏荏察觉到他神情忽然之间哀伤沮丧,甚至有点点泪光闪烁。 她不知他为何一瞬间心情低落至此,但对方明显有心掩饰,她也不便多问。猜想大概这是他这种读书人的通病吧,心中装的事情多,总是会在某个时刻被什么触动而感伤甚至落泪。 前世的段明达也时常如此。 段家的驴车已经到了跟前,陪着段明达去赴考的也换了人,是叔叔家与他同龄的堂弟段明瑞。 苏荏对段明瑞的印象一般,就好似前世他没有伤害过她也没有帮助过她一般,对于她的遭遇,他更多的只是一个旁观者。有一次他明明看见了她被段明通打的爬不起来,可他只是匆匆的躲开,后来还是段明达过来拦下了段明通。 他素来与段明达关系不错,后来段明达做了官,还专门在身边给他安排个无关紧要的闲差,也算是让他入了公门,吃了禄米。 驴车停下,几个人相互打了招呼,段明达和江未歇相视一眼,彼此的心中都有些不平。 段明达依旧为了县试输给对方,而江未歇此刻更多的是怨段明达,一来因为他是段明通的弟弟,二来也因为他前世在苏荏的身边,却任由兄长对苏荏欺辱。 「时辰不早了,你们不是还要和其他的士子会合吗,别耽搁时间让他们闲等了。」 江未歇提了提手中的篮子,笑着道:「多谢你的东西,更多谢你来送我。」 「你若真谢,就保重身子,可不要回来后再让我外翁帮你调理身子了。」 江未歇点点头:「我会的。」 几人各自上了车,江未歇却忽然从车上下来,走到她跟前,低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会为你再考个案首回来。」说完冲她一笑转身回了车上,车轮已经动了起来。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未歇说的是为她再考个案首。 再? 县试他那么执意要去参加,考场那么拼命而不弃考,就是为了她?为她考个案首? 第5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为何? 她脑海中顿时一片混乱,县试期间的许多画面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 因为他少年人情丝萌动? 回过神再朝牛车望去,车已行远,依稀见江未歇冲着她挥手作别。 她愣愣的也抬起了手,嘴角一丝笑意,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在前面车上的段明达回头时正瞧见远处的那个小姑娘在挥手,一瞬间脑海中再一次有什么一闪而过,依旧是无比熟悉的感觉,好似久远而又被遗忘的一段曾经深刻的经历。 富康药铺后院虽然不大但是正堂偏屋灶房都有,以前王桑在的时候,也是阖家住在这里。 如今药铺只有尤管事和伙计李锤、吴小六三人,还多出一间空房,便留给了李长河。李长河每日来来回回的折腾耽搁时间还劳累,所以多半的时间也是住在药铺。 兴许是谭家的人交代,尤管事虽然管着药铺,但是对李长河很尊重,很多药铺的事情还征询李长河的意见。 李长河闲暇的时候也会教两个伙计一些医术,既然在药铺做事,头疼脑热这种常见的病总是要会医治的。 苏荏则是每日早出晚归在家和药铺之间奔波,所幸不过几里路的距离,走的快些也就一顿饭的时间,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在江未歇前往敏州大概十多天后的一个午后,她正在药铺帮忙,有信客登门,送来一封江未歇写给她的信。 信中大致内容是说一路平安的抵达了敏州,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正在备考;他的身体很好,没有出现什么不适,药都没有用上,自己会一切注意;最后又夸赞她家的酱菜味道很好。 信是写在好些天前,她算算日子,明日就是府试第一场了,心中默默的祈愿他能够顺利。 李长河坐在一旁的诊桌边,见到她满面笑意,轻轻的摇头笑了。 大概十来天后,又有信客送信来,依旧是江未歇,现在他已经考完了两场,虽然身体有些不适但是吃了药没有什么妨碍。信中还和她说了一些敏州好吃好玩的和一些趣事,却只字未提两场考的如何。 苏荏看完信无奈的笑了:真是个少年郎! 次日,苏荏刚从家到医馆,门外就来了个人,是段明通。 他养了一个多月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也没有留下什么病根,虽然气色精神差了些,其他方面看着还正常,头上带上一顶小帽,将伤疤处遮盖。 「你伤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还过来了?」她冷淡的问了声,然后掀起后门的帘子进后院。 段明通刚想跟上去,李锤伸手拦住:「医病在前堂,后院不能进。」 同在镇子上营生,李锤早认识段明通,也听说了他和媳妇的事情,对于这种知道自己媳妇有身孕,还将她打小产的男人,他很看不上眼。 「我有话想和苏家妹子说。」 李锤回头朝门帘看了眼,冷笑了下:「段大郎,你还真不知道避讳,荏妹子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你一个成了家的男人,与她非亲非友的,你找她说什么?要说不如和李大夫说更好。」 说着示意他看门口,段明通回头见到李长河背着药箱从外面进来。 李长河笑呵呵的道:「大郎伤好的差不多了吧?」然后要给他再看看伤势。 段明通知道想单独和苏荏说话已经不可能,向李长河道谢便悻悻的离开。 李锤冷嗤一声,低骂了句:「真不是个男人,还想招惹荏妹子。」 第二天段明通又过来了,再次被李锤给拦下来。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苏荏也没有耐心和他这样耗下去。 这天傍晚她回到家,正巧见到了隔壁院子的晓艳在收衣服。 她脸上身上的伤都已经好的完全,右臂虽然拆了夹板,但伤筋动骨百天,此刻也不敢使力,只能做些轻松的活。 因为她的事情,旺婶在村子上抬不起头,鲜少再如之前那般到处串门找人闲聊。时间长了,她对晓艳也看不上眼。以前总是舍不得指使她干活,现在反而有点什么事都指派她做。 晓艳如今婆家回不去,在娘家不受待见,时常被婶子堂姐妹甚至亲娘拿话明嘲暗讽,连个回嘴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经晓艳和晓丽的事情后,旺婶倒是开了点窍,发现了晓慧的好,知道疼着她。 苏荏犹豫了下,将挎着的篮子掀开一角瞥了眼,然后笑了下走过去。 「晓艳姐,胳膊现在好些了吗?」苏荏进院门笑盈盈的问。 晓艳恶狠狠的瞪着她,自己之所以会有今天,全是因为她苏荏。若不是她,段大郎会待自己如初,不会与自己离心,更不会为了她而对自己动手,他们也不会闹成今天的局面。 她冷哼一声没有搭理。 旺婶从灶房出来,苏荏笑着朝旺婶走去:「别人送了我一些桃酥,我送一些过来给你们尝尝。」伸手从篮子里取出了一纸包塞给旺婶,「听说街口那个胖胖的老阿婆家卖的桃酥最好吃了。」 旺婶诧异,不知道苏荏忽然送东西过来是什么意思。 苏荏又继续道:「今日段大郎到药铺来……」 她话没说完,晓艳就火冒三丈的冲上前夺过旺婶手中的桃酥朝地上狠狠的一摔,桃酥瞬间散落一地摔碎,苏荏被惊吓「啊——」的叫了声,退后几步。 晓艳还不解恨的上去对着桃酥狠狠的踩跺,将一包桃酥拧成了渣混在泥里。 「晓艳姐,你这干什么?」苏荏一脸惊恐的看着满脸凶相的的晓艳。 旺婶也是惊愕,她虽然因为晓艳的事情不喜苏荏,但是毕竟这件事情苏荏什么没说什么没做,也不应该怪别人。现在苏荏好心的送来桃酥,晓艳竟然这般激动,反应这般强烈,将桃酥当成恨不得挫骨扬灰的仇人。 第5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冲着晓艳训斥:「你疯了!好好的桃酥让你给糟蹋的!」 晓艳怒气更胜,指着苏荏破口大骂:「都是你,苏荏,你个贱人,都是因为你!」 苏荏忙又退了两步,一脸惊慌,心中却镇定:「晓艳姐,我好心送东西来,你不要就算了,怎么糟蹋还骂人?」 「我骂你?我恨不得杀了你!」左手的衣服一扔,两步并作一步抢过木盆边的捣衣槌举起来就朝苏荏打去。 苏荏吓的一边喊着「晓艳要杀人了,救命啊!」一边慌忙的朝家跑。 晓艳追上去,口中还在大骂。 左右邻居听到喊声立即的跑出来看发生何事。 苏父出门瞧见苏荏被追打,瘸着腿忙上前将苏荏护在身后,一把夺下晓艳高举过头的捣衣槌,怒斥:「你干什么打人?」 晓艳瞪的满眼血丝,指着苏荏对苏父恶狠狠的道:「是你闺女苏荏勾引大郎、挑拨我和大郎,都是她个贱人害我!」 邻居顿时大惊,还有这回事?纷纷的看向苏荏。 苏荏一脸的惊惧,却走上前理直气壮的道:「简直血口喷人,你是被段大郎打的失心疯了吧?是你当初骗婚,事后段大郎怨你,你们闹不和,你怎么怪到我?就因为我随外翁去给段大郎治过伤?」 说着说着竟然委屈的哭了起来:「你也不想想,若是不给他治伤他真的好歹,你还能在这儿?你早就被关进县衙大牢了,你怎么分不清恩仇好坏?我可以对着天地良心发誓,我根本没做过你说的那档子事,我身心干净。」 哭的越来越厉害,竟泣不成声。 「就是你!」晓艳气的牙咬的咯咯响,额头脖颈的青筋爆出,指着苏荏的手都在抖,却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来。 周围的邻居有低声的议论晓艳不识好人心,也有劝着晓艳别闹了。 旺婶也看不下去女儿再这么闹腾,否则这苏村她都没脸再呆下去。她叫过晓慧一起将晓艳给拉回家,晓艳是指着苏荏辱骂。 苏母和邻居见她哭的伤心,上前劝她,询问刚刚怎么回事,她把送桃酥的事情说了一遍,邻居更加觉得晓艳怕是被段大郎打疯了。 苏荏心中清楚晓艳为何反应那般过激,因为桃酥是段明通喜欢吃的东西,而且他最爱的就是街口胖阿婆家卖的,虽然自己篮子中的桃酥是吴小六娘做的,卖相和胖阿婆家不能比。但只要自己那么说,晓艳必然暴怒,也不会去细看她说的是真是假。 只是可惜了那一包桃酥。 第二天早上她拎着篮子出门没走多远,就注意到了身后有人跟着,正是晓艳。 还真是没让她失望,她装作没瞧见,继续若无其事的朝镇子上去。 刚进药铺没有多会儿,段明通就过来了,被晓艳堵在了门口,她撒泼似的抓段明通又打又骂,骂他虚伪,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把她孩子打没了,有了媳妇还觊觎别人等等。周围赶集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对段明通指指点点。 段明通恼恨也反唇相讥,指责晓艳当初骗婚,成了亲又不守妇道。 两厢相互的指骂。 苏荏在药铺后院还能清晰的听到门前的吵骂声,深深的舒了口气,继续翻晒药筐内半干的草药。 好一会儿,她听到周围的人有上前相劝,再过会儿听到了段母的声音,咋咋呼呼,最后声音渐渐远了。 当外面彻底的安静下来,苏荏走到铺面门前朝段家木匠铺方向望去,已经没了人影。 她回头问柜台旁的李锤:「段家媳妇呢?」 「被她婆婆拉走了。」李锤冷笑声玩味道,「人家都是家丑不外扬,这两口子当众揭短,真有意思!不愧两口子,般配!」 经过当街这么一闹,段家更加的气恨晓艳,段明通要休了晓艳却被段母给拦住。 且不说庄稼人娶媳妇不容易鲜少有休妻,就现在儿子的名声被晓艳给毁了,若是休了晓艳,近几年怕是难娶到媳妇,就是将来娶到了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歪瓜裂枣。而且休妻必然落下话柄被人数落,倒不如这会儿大方容忍,稍稍挣回点声名。 她心中筹算着,往后把晓艳看严实些,让她再翻不起什么浪来,先就这么的凑合过着。等几年小儿子出人头地了,肯定有人来巴结,到时候再随便找个借口休了这个恶毒的泼妇另娶。 段母这般打算,晓艳也有自己的考虑,她已经嫁过人,还小产过,现在又落了个毒妇的名声,若真被休了就是糟老头子都不会要她,她不想一辈子龟缩在娘家,被人指点嫌弃。 她现在唯一能够翻本的就是再怀上孩子,等给段家生下个长孙,到时候在段家任谁也不敢再轻看了她,而且段明通也必然不会再惦记苏荏那个小贱人。 两厢各有谋算,这场夫妻打的头破血流之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翻了过去。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医香情愿》上 作者:南林 02、《医香情愿》下 作者:南林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