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香情愿 下》 第1章 【正文开始】 苏荏自从那日他们在药铺门口闹过,就没有再去关注他们的动静。以她对段明通和晓艳两人的了解,他们会暂时风平浪静一段时间。 这天,信客又一次的上门,这是江未歇给她写的第三封信了。 信是在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当天晚上给她写的,信中没有提及他的身体状况,也没有提及考的如何,只是和她说敏州的风土人情,还说发现了一种很好吃的零嘴儿叫「鱼石」。 鱼石是将鱼腌制之后晾成咸鱼干,然后剁碎,加入面粉、姜椒和其他的调料一起和成面团,再揪成小块,晾一会儿再烘烤片刻,最后放入油锅炸出来。这样连鱼骨头都炸的酥脆。 这种零嘴小吃之所以叫鱼石,是因为水分少,炸出来的时候特别硬,嚼的时候特别费劲,像咬石头。但是它却有一个好处,就是水分少容易保存不容易腐坏。 江未歇还说到江未晚有天吃多了,当夜胀的肚子疼,第二天牙齿都酸了,两三天不敢吃东西。他知道她喜欢吃辣味的东西,这种鱼石味道香辣鱼味也浓,猜她一定很喜欢,买了好几斤带回来送给她。还提醒她一定不能多吃,免得不舒服。 苏荏看到这儿不由的笑了。 前世她没有陪着段明达去敏州参加府试,但段明达从敏州回来的时候也带了几样当地的特产,似乎也有这种东西,只是段母把那些都收起来用来招待客人,她根本没有尝过一口。 现在被江未歇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些馋了。 信是十天前写的,按照日子推算,前几天应该已经放榜了。一群少年人府试后必然放松到敏州各处名胜之地游玩几日,这两天也差不多要起程回来了。 她将信按照折痕折好塞回信封里,正准备放到自己每日挎着的篮子里,门口一道人影伸进来。 她抬头望去,正瞧见江未歇立在门槛处,风尘仆仆。 一身灰旧的长衣,正是他走那天穿的那件,只是相较走的那日,衣服略显宽松了些。清瘦的脸颊写满了疲倦,但一双眸子却清亮有神,嘴角的笑意也慢慢化开。 他站在门槛处冲着她笑,像极了一个玩泥巴的淘气孩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信,看来他是发榜后没有流连敏州山水直接赶回来的。 她也不由的笑了:「你这次身子不错,还能站着回来。」她调侃了一句,便做个请的姿势让他进来说话。 柜台后的李锤笑哈哈的道:「江小郎,听说你去敏州参加府试,看你这满面春风的,肯定是取中了,先道喜了。」说着拱了拱手。 江未歇羞赧一笑,欠身回礼道谢。 两人在药堂一侧的小桌边坐下,李锤倒了两杯凉茶递给他们。 江未歇接过茶,苏荏拦住他:「还是莫喝凉的。」起身去帮他倒杯温茶。 江未歇笑意更深,在药堂内扫寻一圈:「李阿翁今儿个不在?」 「刚刚和尤管事的出门,一会儿就回来。」看着他的倦容道,「回来一准要给你复查身子的。」 「我没大碍。」他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本来就清瘦,春日衣服厚实些,还显的身子壮实点,现在褪去里面的夹衣,只穿一件单衣,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了。 「这段时间病可有复发?你在信中也没有详说身子的事情,最后一封信连提都未提。」 他握着温热的茶杯,笑道:「我严格按照李阿翁说的做,病未有复发,只是劳心劳力稍显消瘦罢了。」 苏荏仔细上下瞧了瞧他,的确虚弱,但并未像犯过病的,略略的放心。 这时江未晚和江路从门外进来,江路提着一个篮子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苏荏笑了声问:「该不会都是鱼石吧?」 「你怎么知道?」江未晚惊讶的看着她,然后机灵的笑道,「哥提前告诉你了?」说着掀开篮子上的布,上面一层是几样小玩意,下面的布袋里装的便是鹅卵石大小的鱼石小吃。香辣鱼肉的味道立即的弥散开来。 「苏姐姐,你快尝尝,特别好吃,就是嚼的时候费劲。」兴致勃勃的拿着一块递到她嘴边。 苏荏伸手接过,仔细看了眼,焦黄色的面块里掺杂鱼肉鱼骨鱼皮,还有一些炸的有些焦的姜丝椒丝,味道辛辣浓厚,对于她一个喜欢辣味的人来说,真的是极大的诱惑。 她看了眼面前三人,将鱼石放在嘴里咬了下,竟然没有咬动,但是浓香的味道却已经充斥了整个口腔。 「这就跟面糖块一样,要用力的咬。」江未晚提醒。 她稍稍用力,还是没有咬烂,她再加大力道,咯嘣一下,终于咬掉了一小块,慢慢的嚼着,脆香辛辣去掉了鱼的腥味,剩下鱼肉的浓香。 她再次的看着手中的鱼石,虽然确实难嚼了些,但的确是美味,至少她之前从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零嘴小吃。 「好吃吗?」江未歇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她点点头:「比你信上写的好吃多了。」 「信?什么信?」江未晚疑惑的看着他们,然后又看了看身边的江路,江路转过脸朝别出看躲开她的询问。 苏荏也有些意外,江未歇给她写了三封信,江未晚竟然都不知道? 第2章 江未晚恍然大悟的拍手笑道:「原来哥给你写了信,竟然瞒着我。是不是信中说道我什么糗事了?」 「你那里有糗事可写。」 江未晚想了想点点头,才不追问。 苏荏又咬了一小块,笑道:「这些鱼石我可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你喜欢吃就好。」 她朝门外看了眼,瞧见了牛车,车上还有一些包裹篮子被子等东西,显然没有回家,甚至没有先去见江秀才,而是先来看她。 她心中微微生出一丝暖意,又带着一丝愧疚。 前世无论江家对她苏家如何,江母如何的刻薄,但江未歇却从没有害她苏家人半分。 今世两家误会解除亲如舅姑,她却一直在利用他,虽于他无损害,初衷毕竟不纯。 江未歇注意到她眼神中的一丝悲凉,想要开口劝慰,江未晚却抢先拉着苏荏的手和她说在敏州的一些见闻,苏荏眼中的悲凉慢慢散去,他也咽下了话。 不一会儿李长河和尤管事回来,李长河果真是瞧见了江未歇便拉着给它复查身子,满意的点着头道:「比想象中的好,但是虚耗不少,还是要静养些时日才行。」 尤管事听说他就是镇子上学堂江秀才的孙儿,立即问起了他这次府试考的如何。这也是其他人都关心想知道的。 江未歇看向一旁的苏荏,瞧见她满目期待,笑着道:「算是未辜负亲朋。」 「取中了?」众人立即高兴大笑纷纷道贺,他瞧见苏荏只是笑着,并没有太多的惊喜。 「听说你县试夺得了县案首,府试是个什么名次?」尤管事继续追问。 他迟疑了须臾,苏荏心中必定是希望有人能够取代段明达拿下府试案首,无论是谁她都会很开心,他想她这份开心是他给她的。所以府试时候最后一场他因为身体不舒服头晕呕吐,他还是咬牙坚持下来。 为了不让江路和小妹担心,也为了不让他们回家后乱说,他在考场内缓了小半天,一直拖到考试结束才离场。所以当晚给她写的信没有提及他的身体状况。 几日后当他看到自己名字写在榜首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的回来想要亲口告诉他。 只是真的见到她的时候,他却不知道怎么主动开口说了。 此时被问及,他笑着道:「先人庇佑,忝居案首。」 堂内一片喝彩,尤管事立即的拉着他坐下和他攀谈起来。 他并不太善与人交谈,特别是和尤管事这样油滑的商人,他多半还是听着尤管事说,偶尔应和两句,更多的时候还是将目光转向旁边的苏荏。 瞧见她如释重负而心满意足的笑,他觉得比得了案首还让他开心。 待围着他问东问西的几个人慢慢的停了下来,他起身准备和苏荏说几句话,此时他的姨母柳二娘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他在这儿的消息,赶了过来拉着他说个不停,然后便将他生生的给拉到了她家的面馆去。 他拒绝了两次,柳二娘根本不听,他不好再拒绝长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过去。 随后便是江秀才过来,他更脱不开身,最后只能寄托于过两日再找她,他还有很多的话想和她说。 江未歇回来两日后便是端阳节,过了端阳节紧接着是农忙,江未歇一直没有机会去找苏荏。 农忙时节刚过,有了几日空闲,他便去镇子上的富康医馆,苏荏不在,李锤说她随着李郎中出诊,估摸着傍晚才能够回来。 他也不能在药铺干等,只好折返。 第二天他再去的时候,苏荏又早早的跟着李郎中出诊。 第三日亦是如此。 一连几天扑空,他询问李锤苏荏接下来几日何时有空。 李锤看出来江未歇是对苏荏有意,故意的调侃他:「荏妹子没有哪日是不忙的,若是你等荏妹子有空,那估计有的等呢!」 他回头看着当日她坐的小桌位置,怅然若失。 现在他的身体逐渐的好了,但是见她却难了。他如她所愿的拿下了县试府试的案首,本以为她会对他另眼相看,可如今他却隐隐觉得苏荏在有意的避开他。 他忽然生出几分悲凉,在她眼中他的意义真的只是为了对付段家? 接下来他没有再去镇子上,而是准备明年八月的院试。 整个夏日就在他的读书声和苏荏侍弄草药中慢慢的过去。 八月天气渐凉。 鸡鸣几遍,天微亮,村庄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院中的一株樱桃枝叶上覆着一层薄露,有几雀鸟停在上面叽叽喳喳的叫了几声,似乎没有寻找到食物,然后扑扇翅膀飞走。 堂屋的门紧闭,院中没有其他的声响,江未歇静静的站在东偏屋的窗前,看着院中宁静的一切,听着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鸟叫,面前的书卷还停留在昨夜睡前翻到的那页。 不知道这是他第多少次在这样的时辰醒来,不是他自己想醒来,毕竟昨夜看书到夜半才睡,而是他最近总是多梦睡不安甚至睡不着而早醒。 第3章 昨夜他又做了好几个奇奇怪怪的梦,梦里自己好似置身于最黑最深的黄泉之下,没有一丝的光亮,除了脚下泛着寒气冷硬如寒冰的地面,他什么都触摸不到,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却能听到耳畔清晰的哭声:或呜咽,或抽泣,或放声嚎啕,或隐忍嘶哑,无论哪一种都那么的撕心裂肺,让闻着断肠。他听得出那是苏荏的哭声。 那声音就在耳边,可他在梦里喊她,没有任何的回应,哭声依旧。当他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已经泪湿枕巾。 他总觉得这些梦是有来处,或许这就是苏荏上辈子的经历。 所以每回醒来,他的心都久久不能平复。 不知道对着小窗站了多久,忽然一阵晓风迎面吹来,带着丝丝寒意,他不禁身子瑟缩了下,轻咳几声。 此时堂屋中也响起了动静,他知道待会父母瞧见他这般模样必然又是担忧,便折身回到床上盖紧被子,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一道阳光铺洒下来,整个村庄也慢慢的苏醒,炊烟、犬吠、人语,一切又如常。 早饭后,他借口这几天有些咳嗽不舒服想去镇子上让大夫瞧瞧。江母听他的确说话声音有些沙哑,而且这些天食欲不振有些消瘦,以为是他最近读书太累了,唠叨了几句后要陪着他一起去,被他拒绝。 「儿子只是咳嗽喉咙不舒服,身子还是好的,我待会和阿翁一起走,儿子都这么大了,娘还不放心吗?」 瞧他说的从容,江母也不想多管着儿子,现在他身子好些了,愿意多出去走走,她也乐见。 苏荏从家到药铺后就和吴小六一起将昨天刚收来的药草铺在药筐内放在后院的药架上晾晒,随后就依照平日的习惯检查药柜里的药是否短缺,如有短缺及时补足。 然后再忙其他的零碎活或者帮外翁碾药捣药配药。有了空闲,便跟着外翁学习针灸。 针灸精深,李长河自言从医几十年所学有限,普通医书记载的人体经络脉穴尚有他不精通之处,更别说是其他罕见的医书孤本所记,更是未有涉猎学习。所以他能够交给苏荏的都是比较粗浅的。 李长河的医术是继承父祖,但毕竟只是一家之学,给平常的病人医治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若遇到疑难杂症,他多半也是束手无策了。 为此他还给苏荏提到了关于江小郎身子调理的例子,若非是谭大夫点拨后他从新的调整了药方,或许几个月前的府试江小郎都不能够撑的下来。 苏荏也想起了那日站在门槛外冲她笑的单衣少年,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想必身子日渐壮实了吧? 当初听李锤说他接连好几日来找她,似乎没有什么紧要事情,她猜想大概是想谢她或者是和她说敏州府试的事情。偏巧那几日药铺很忙,她随着外翁出诊,待几日后药铺稍稍闲了些,她也一直留在药铺,而他却不来了。 她抬头朝门口看去,意外的瞧见了那个熟悉的少年身影立在门槛处,面带淡淡的笑看着她,只是笑容显得有些虚弱。细看之下,竟比从敏州回来的时候还瘦削,下巴都已经瘦的尖了。眼睛下面有一团青黑,面容憔悴。 她略显意外,冲他笑了笑,正欲招呼他进医馆,江未歇却是眉头一拧掩口连咳好几声。 「旧病又犯了?」她忙走上前伸手想要搀扶,触到他的衣袖又收了回去。 「没有,只是这段时间失眠多梦,受了些夜寒,没什么大碍。」 苏荏一边让他进来坐一边去后院端了杯热茶过来。 「外翁刚刚出诊,就在隔壁街,应该过会儿就回来,回来后给你瞧瞧吧,看你身子不是很好。」 「你……」他想说让她给瞧瞧,毕竟她也学医一年多了,这种小病应该是能够应付的,但是又怕开口被她拒绝,还是咽了回去。 「你最近忙吗?」他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喉,淡淡的药香微微的苦涩,这是药茶,在他二月县试的时候,苏荏每日为他冲泡此茶,茶性温,对于身子一向虚寒的他来说再适宜不过。 他心中暖暖,抬头看她正抱着石臼过来坐在对面。 「不算忙。」苏荏一边捣药一边对他道,「估计你是最近读书紧张,所以夜间才会失眠多梦。」 江未歇微笑着附和:「应该是吧!」 「其实你何须如此的紧张,你连拿下县试府试案首,现在身子又渐渐的恢复,明年八月的院试,你怎么着也能够取中的,何须担忧呢?」 江未歇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没有回答。 苏荏带着几分打趣的道:「莫非你是想再拿下院试的案首,凑个小三元?」 江未歇的确是有这样的打算,虽然他知道院试不比县试府试,且不说考试的内容和深度都增加了,单是到时候齐聚安州府的士子们都是整个江源几十个县的拔尖士子,他们中许多都是拿下过县试或府试的案首,甚至是和他一样是连拿下两次,他们都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他前世今生都是重病之躯,学识没有其他的考生扎实,县试府试考的主要以记诵为主,他素来记忆超群,不能说过目成诵,但也差不多,所以占了优势。院试内容增加,他对自己真的没信心。 第4章 他很想知道前世的段明达院试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成绩,但是不幸他前世没有听说。 见他没有回应,苏荏垂眸继续认真捣药,一下一下,似乎所有的心思都在石臼上。 他忽然开口问:「段明达会拿下院试案首吗?」 「不……」苏荏话刚出口就震住了,他在问她段明达? 她与段明达根本没有任何的交往,甚至没有单独的说过话,他为何问她?而且是关于院试是否能拿下案首,他在想什么? 她抬头瞥了眼江未歇面带浅笑,目光却含着一丝落寞。 「不知道。」她收回心思,「你们都是读书人,去敏州赴考也算相交一场,应该相互知道底子深浅,你怎么反过来问我?我可不懂了。」 她冷笑一声:「你这话若是让别人听去,还认为我和段家二郎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交情!不知道会怎么猜想。」抱着石臼起身朝柜台去。 江未歇见苏荏生气当即慌了,忙起身追过去解释:「荏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荏没有理会,放下石臼,蹲下身去柜台下面找东西。 江未歇瞧不见她更加的慌了,急急的解释:「我真不是那个意思,荏妹妹,是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对,我道歉,你别生气好不好?」 同在柜台里的李锤看了眼两人有些诧异,苏荏来药铺快半年了,还从没瞧见她对谁生气过,就是当初的段明通那般纠缠,她也只是避而不见,没气恼过。 刚刚两人在旁边小桌边说什么他也没注意听,不知怎么这个看上去斯文懂礼的江小郎就把荏妹子给惹生气了。 他望向柜台外正在擦桌椅的吴小六,两人面面相觑。 江未歇见苏荏不回应,着急忙慌朝柜台里去,却不小心撞到柜台边的矮柜,直接摔倒在地,带着咳了两声。 苏荏心下一紧,扭头望去,江未歇正撑着矮柜站起来,但撑在柜面的那只手下明显又血流出。 鲜红的雪从白皙修长的指尖溢出,显得尤为醒目,江未歇竟浑然不觉。 「怎么了?」苏荏忙起身过去搀扶,这才瞧清楚掉落在地上的裁纸刀刀刃处有一条血迹。 「伤的重吗?」看着江未歇眉头紧锁在忍着疼,她也不由几分心疼。将他扶到小桌边坐下,忙翻看他的手掌,血是从手腕处流出,一道一寸来长的血口,所幸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及主要经脉。 此时李锤和吴小六也慌忙过来,瞧见伤,李锤立即从一旁端来药筐,吴小六也打来了一盆清水。 苏荏认真的帮他清理伤口、上药。几分嗔怪:「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沉稳,急慌慌的做什么。」 「我……」江未歇瞧着面前低头帮他包扎伤口的苏荏,反驳的话竟然不敢说出口。 她都生气了,若是以后不理他了怎么办?他能不着急吗?能不慌吗? 「幸好手腕只是皮肉划伤,不重。身上可还有其他的摔伤?」苏荏将他袖子放下来,抬头问。 江未歇轻轻的揉了揉自己膝盖和大腿,刚刚撞到矮柜边又摔倒地上,这会儿还隐隐作痛,估计已经青紫一片了。 苏荏瞧见他的动作,但男女有别,那个位置她不便去帮他查看。李锤立即解围道:「我帮你瞧瞧吧!这种跌打磕碰的伤我还是会处理的。」 「不用。」江未歇笑着拒绝,「无妨碍。」 苏荏从药筐里拿出了一小瓶的膏药递给他:「回去自己擦一擦。」起身准备回柜台后,江未歇忙伸手拉住她,意识到自己失礼,慌忙松开。 声音低哑含着乞求:「荏妹妹,我道歉,刚刚是我考虑不周言语有失,你别生我气行不行?」 苏荏回头看他没有搭话。她此刻细想越发觉得奇怪,他为何突然凭空问她关于段明达院试是否能得案首,她不是读书人,与段明达无交往,他此问毫无逻辑和理由。 他问的时候没有说「你认为,你觉得,你猜测」等这类让她去思考去衡量的词,也没有用其他委婉的话语,而是直接问她「段明达会拿下院试案首吗」,似乎她应该知道这个答案,或者说他认为她该知道。 再联想到前世段明达连续拿下两次案首,而这辈子江未歇取而代之,她心中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难道他也是重生?并且已经猜到了她也如此? 可若是重生,为何去年他还会喝下那碗可能让他送命的汤药? 前世他去世是在院试结束后,他应该知道段明达是不是得院试案首,为何还要问她? 江未歇看出了苏荏的怀疑,他当时在苏荏专注的时候忽然发问,只是想在她毫无防备之下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哪怕在她意识到自己失言后去瞎编理由解释,他都会装作相信不疑。 但是他没想到苏荏的反应会那么大,甚至误解他,让他弄巧成拙,现在更是对他怀疑,真后悔自己刚刚冒失。 他几分心虚几分害怕,他猜出了她是重生,但他却不想她知道他也重活一世,至少现在他不想,因为太早。 第5章 他立即解释:「县试府试段明达与我都只差一个名次,院试我不想反而输给他,可又没有什么把握,所以刚刚在焦虑之下也就口不择言乱问了。其实我就是想找个人倾诉排解,得些许宽慰。荏妹妹,你别多想,我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 苏荏看面前少年说这话时候真挚诚恳的眼神,有懊恼后悔也有紧张担忧,更多的是害怕。 她心中稍稍的宽慰,或许是因为自己对段家的人太过敏感了,所以稍稍涉及就紧张从而小题大做。兴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江未歇只是焦虑担忧才会那么询问。 这么大的少年多半都是要强的,在连摘下两个案首而紧追其后的是同一个人时,都会紧张不安。而他这段时间夜间多梦失眠,不正是因为对自己的要求太高焦虑所致吗? 想通了这些,她心里头彻底的松了口气,反而觉得江未歇还是蛮有意思的。 她笑着调侃他:「你都伤这样了,我哪里还敢怪你,若是惹的你旧疾犯了,那我岂不是罪过了。」 江未歇也跟着松了口气:「谢谢你。」 「还谢我?」 江未歇温柔一笑。 李长河恰时回来,瞧见了江未歇在且面容憔悴,笑呵呵的上前来给他查看身子状况。 对于这个乖巧知礼的少年,他还是很喜欢的。特别是在看出了这个少年对自己的外孙女有意时,更是欢喜。 一番检查后,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嘱咐他回去后多休息,让江母熬一些红枣雪梨喝几天,咳嗽也就慢慢好了。 此时药铺里来了几个抓药和一个看诊的病人,几人都忙了起来,苏荏也没有时间招呼他,他也识趣的告辞。 虽然这一次过来身上带着几处伤回去,但是能够和苏荏说这么会儿话,心里的结也解了,还是值得的。额外还得知院试段明达并没有夺下案首,但应该也不是一个很差的名次。 回去后他也能够安心的读书,夜间那些奇怪的梦的确慢慢的少了,没几天便不再做那样的梦。 秋收过后,天气已经有了深秋的寒意,他素来怕寒,更少时间出门。只是偶尔想苏荏的时候,就会找着这样那样的借口去富康药铺。 江父江母知道儿子的心思,念着年初县试苏家荏丫头照顾自己儿子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只象征性的叮嘱他别总往药铺跑要多看看书,其实还是由着他。 苏荏瞧他每次过来说这里那里不舒服,知道他是故意。庄稼人有个小病小痛的能忍就忍了,哪有动不动就花钱跑去看大夫的。虽然药铺没收过他银钱,但人情也不是这么用的,他不可能不懂。 知道他的来意她也不说破,只是开他玩笑:「什么时候江小郎这般的娇气了,小刀子划破指尖都跑来了,是不是待明年天暖被蚊虫叮咬个包也过来呀?」 江未歇笑而不语。 秋去冬来,雪融花开。 苏荏一如往常的傍晚回到家,瞧见夕阳下东偏屋墙边坐着三人,其中一人是刘婆。 刘婆看她回来起身迎上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乐呵呵的笑出一脸褶子:「荏丫头这两年长开了,越发的俊俏了。」 拉着她走回到苏母和纪婆的面前,指着说:「你们瞧瞧这模样,别说是附近几个村了,就是整个三山镇都找不到比这更标致的姑娘。」 苏荏打了招呼喊了人后挎着篮子准备进屋,刘婆却一把拉着她坐下,笑的道:「这事你也听听。」 「什么事?」虽这么问,但心里清楚,刘婆说的事十成是提亲的。 自从她去年过了及笄,就有好些人登门要说亲,苏母也问过她的意思。她借口一来自己太小,二来大哥还没成亲,自己不能冲在前头,而且她还想大哥回来送她出嫁。 苏母和苏父商量着长子最是疼几个弟妹,他从军的时候荏丫头才十一岁,若一回来见到妹妹已经出嫁他却没有参与必然难过。而且听说前线北蛮人连连败退,应该过不了一两年就能结束战事回来了,女儿年纪还小一两年也等得起。 所以也就不再催促这事情,凡有登门提亲的,她就借口给推了。今日刘婆登门她也明确的拒绝,但刘婆非要等着荏丫头回来当面和她说,还说她必然满意这家的。 刘婆拉着她的手不放,满脸堆着笑:「你可认识镇子上的何裁缝?」 「认识。」镇子上就两家裁缝铺子,前些天苏苇说他衣服又短了,偏巧母亲那几天手烫伤,她索性就拿了布到何裁缝的铺子去请他帮忙量身裁衣。正准备这两日去瞧瞧衣服是不是做好了呢。 看来刘婆想要说的是何裁缝的大儿子。 何大郎子承父业也是做裁缝的,那日在铺子里的确瞧见了他。当时他正给一个客人介绍布料,能说会道,玲珑机变,将客人哄的乐开了花,原本只是想给自己做身衣服,最后连自己男人和孩子的都捎带上。 后来她走的时候,何大郎将她和苏苇也一阵夸赞,虽然话很中听,但她总觉得有些不真实,所以只是一笑而过,并未放在心上。 刘婆笑着道:「何家大郎看上了你,那孩子模样好,勤恳,又会说话,而且家里头也宽裕……」 第6章 苏荏一直保持微笑听着刘婆将夸赞的话说完才开口:「何大郎的确是难得的好儿郎,只是我福薄,注定是要错过了。他这样的好儿郎一定能够找到更好的姑娘,刘婆这一趟是要白跑了。」 说着从篮子里拿了个回来路上捡的木偶塞到刘婆手里:「刘婆,听说你去年抱上大孙子,这个小孩子应该喜欢。」 刘婆看了眼手里东西,轻叹了声:「我听你娘说了,你是想等你大哥回来,可姑娘家不比小伙儿,稍稍大了些可就难嫁人了。」 「两三年我还等得起。到时候我大哥回来,可还要麻烦刘婆费心给我大哥物色个好人家的姑娘呢!」 送走刘婆和纪婆后,苏荏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她在想:这辈子还要嫁人吗?似乎自己对此并没有什么期待。 自从刘婆之后还有一两个人登门要给苏荏说亲,在苏母的婉拒后也就不再提这茬了。 一个多月后,她在村子上又瞧见了刘婆,这次她是替何大郎向二叔家的苏芳提亲。 苏芳比她小不到两岁,也差不多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苏芳的样貌姣好,前世是嫁到镇子北的大陈村去,也没听说何大郎向她提过亲。这辈子有这档子事,不知道是不是和她有关。 她也没去多想,不过对于何大郎这个女婿,她想苏二婶应该是非常满意的。前段时间因为方腊梅撺掇苏蓬和她分了家单过,她气的坐在门口骂了儿子儿媳不孝顺好几天,如今这件事算让她稍稍缓几口。 但是也不会缓多久,到了秋方腊梅生了儿子,婆媳之间还有的吵闹。 果然没过些日子,就听说二婶应了何家的亲事,何家准备过年前就将人迎娶过去。 随后她在镇子上遇到何大郎时,他对她一脸冷笑不屑,让她对此人更生出几分不喜。 夏收农忙的时候,苏荏偶尔在家里帮忙不去镇子上。这日,她正在家门口的场上翻晒麦子瞧见晓艳回娘家来,又是带伤。 自从上次回去后,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动手了,也不是她第一次回娘家,这次看着虽然鼻青脸肿却没有上几次严重。 晓慧过来求药的时候提及,段明通也受了不轻的伤,而且段家锅碗瓢盆能砸的都被晓艳给砸了,就差没有点火烧房子了。 段母气的差点背过气去,段阿婆直接气的卧病在床。 晓艳在娘家住了月余,旺婶怨恨段大郎的同时也对自己女儿失望透顶,骂她不会处理家人关系,别人家都是过得好生生的日子,到了她这儿就没一天安生。 晓艳在娘家挨了旺婶和阿婆婶子不少的数落,她也意识到现在对于娘家人来说,她就是泼出去的水,不会再有什么好脸色,最后忍受不住娘家人的冷眼自己又背着包袱屁颠屁颠的回了山南段村。 没两个月听说怀了身孕,虽然还和段明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段家对她态度明显改观不少。 段明达一直在县城里读书,兴许是觉得家里的糟心事太多,眼不见为净,所以除了逢年过节几乎不回来。 转眼就到了七月,下个月便是院试,段明达这才回来一次。一来是和父母说此事,二来也是准备些盘缠过几日要去安州府赴考。 安州位于恭县南约五百里,他准备和两个同窗同行,顺便搭乘对方家的马车,路上安全不说也少些劳累。 江未歇此时也开始准备启程前往安州。这次他没有与段明达结伴而行,还是由江未晚和江路陪着他一起。 院试之前要准备的东西,以及考试的流程江秀才和他一一说明,甚至这一年多江秀才针对院试的内容详细的和他解说,他也苦下功夫去学,鸡鸣而起三更而眠,若非是每日练着李长河教他的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他不知道病倒多少次了。 现在不仅没有病倒,身子反而调养的更好,最近几个月都没有怎么咳喘过。甚至帮着江父搬一袋豆子都没成问题。 这次去参加院试,身体方面已经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是考试的内容还是让他略有担心,别人寒窗苦读十载,而他虽然前面十几年也有读书但去掉卧病算下来也只有别人一半年数。其他都是靠这一年半的疯狂恶补。 记诵的部分他自信没问题,但其他方面还有欠缺。江秀才直言,取中是没问题,若是想拿案首可能性不大。 临行前两天他特地去镇子上的富康药铺看苏荏,和她辞别。 苏荏从苏苇的口中得知他后日就要启程,所以提前给他准备了一些东西,原本是想苏苇通过江秀才的手送给他的,却不想他自己来了药铺。 她知道吃穿的东西江母必然准备的齐全,笔墨纸砚之类的江秀才也是内行,所以她能准备的也就是各种药。 一个小篮子递到江未歇面前的小桌上,笑着道:「虽然希望你一样都用不上,但是有备无患。这里面有伤寒退烧的药,也有跌打损伤的,怕你去安州水土不服,还特地准备了一些开胃化食、止泻止痛止咳的药,我都一一标注清楚了。」 「对了,还有。」她转身到柜台后面又抓了两副药一并放在了篮子里,「这是治你旧疾的,若是犯了可以随时的煎煮。」 第7章 江未歇看着面前满满一篮子的药,有些哭笑不得,临行前送这么多的药,她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知道的说她好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诅咒他呢!提着这一篮子药,自己不像是去赴考,倒像去卖药的。 但心里头却是无比的温暖,至少她能够为他着想,而且思虑的这般周全,几乎将可能遇到的疾痛都考虑在内。世上除了母亲,再没有一个人会为他这般细心。 他笑着道:「为了你这些药我也会保重身体考个好的名次回来。」 「那我可盼着你能把这些药原封不动的带回来了。」 两人话语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已经晌午时分,苏苇从外面蹦蹦跳跳的进来,见到江未歇大叫一声「歇哥哥」人跟着就扑了上去。 江未歇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冲力撞的连退好几步抵在柜台上才稳住身子。 苏荏心揪了下,见两人没事,对苏苇教训:「没个正经样子,若是摔倒怎么办?」 苏苇冲她嘿嘿一笑,抱着江未歇昂首抱怨:「歇哥哥,你好久没去学堂,我和柱子他们都很想你,听说你后日要去安州参加院试,我们还准备明天去看你呢!」 江未歇拍了拍他的手臂,从他怀中挣脱,反问他:「你怎么不在学堂跑出来了?」 「来看大姐做了什么好吃的。」他转而冲苏荏问中午吃什么。 后院有灶房,中午饭苏荏一般都是自己做,学堂离药铺也就一条街的距离,苏苇很多时候会过来吃午饭。但是今日和江未歇说话竟然忘了时辰。 见没饭吃,苏苇失望的撅了撅嘴巴,忽然想到昨日晚上打赌的事情,灵机一动拉着两人朝对面的面馆去。 两人被一个半大小少年一左一右的拉着穿街而过,忽觉有些尴尬,都想要挣开苏苇的手,但是苏苇却是抓着不放。 「大姐,歇哥哥,我都饿死了,午后还要去学堂,迟到了夫子又要打我手板,你们快点。」 街道不宽,拉拉扯扯就到了面馆门前。 面馆的婶子和苏荏很熟,对江未歇只是觉得见过并不知是何人。瞧着分坐桌子左右的两人,儿郎眉清目秀温和斯文,姑娘清丽脱俗温柔和善,心里不由的感叹:真是般配的一对儿。 她也不多话问了他们吃什么就笑呵呵的去准备。 苏苇坐在江未歇的身边拉着他缩了缩脖子笑嘿嘿的道:「歇哥哥,在你去安州之前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昨天我和大姐打了个赌,你要帮我赢。」 江未歇好奇的朝苏荏看了眼,苏荏笑而不语。 苏苇继续道:「昨天夫子布置功课让每人作诗一首,可大姐嘲笑我写的诗一无是处。我不服气就让大姐出题保准能一口气做出来,可大姐说的题目我都没懂什么意思,她还说就是歇哥哥你都别想一口气能做出来,然后……我就和大姐打赌了。」 江未歇疑惑的看了下苏荏却也不禁的笑了。自己的确是不怎么擅长写诗,但院试有一项考题便是作诗,所以自己平日内还是会刻意的去写诗,但是若想一口气就写出一首来,他还真的需要好好的磨练磨练。 苏荏这话虽然让他听着心里不舒服,但也不算是轻看他。 「那你恐怕是要输了。」 苏苇立即的道:「你都没听题目,怎么就知道自己写不出来呢?」 「你都没听懂题,你必然是难的。」 「可……你读的书多呀!」苏苇抱着一线希望恳求的道,「歇哥哥你可一定要帮我,输了我就要烧一个月的灶了。」 江未歇胳膊被他摇着快散了架,坐在对面的苏荏抿唇低笑,然后对苏苇道:「可别为难他了。」 苏苇立即激将道:「歇哥哥,你看,大姐都看扁你了,我们不能输呀。」 江未歇望去,苏荏只是抿唇低笑,他心里越发的不舒服。别人怎么看他他心中都不会有多大的波澜,若是苏荏这么的看他,真的让他心痛。 他强装淡定的笑问:「什么题目?」 苏苇见他愿意帮忙立即的乐了,挠了挠脑袋道:「题目奇怪,好像叫‘沙翻痕似浪,风急响疑雷’。」说完还抱怨一句,「哪有这种题目的。」 江未歇愕然。这是诗题,却也是两句诗。苏苇入学刚两年,诗题多半是山水风雪花鸟鱼虫这类,自然接触不到这种诗题,他说没有听懂这个题目,也是因为不知这两句诗的出处。 据他所知,苏荏虽然识字也读过几本书,或许读过此诗,但是还不会想到出这样的诗题,而这样的诗题恰恰就是院试往年所考的形式。 她看着面前的人儿,恰时面馆的婶子端着两碗面过来,她避开他的目光去接面碗端到苏苇的面前,然后去竹筒里抽筷子,根本不接他的目光。 他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这应该就是前世院试试帖诗的考题,而她应该是从段明达那里听到过,并记了下来。 她是借此形式来帮他,不由对刚刚自己误解苏荏而自责。 第8章 「歇哥哥还真的一口气写不出来,我回去好好想想应该能写更好的。」他笑着对苏苇道,更是对苏荏说。 在江未歇出发去安州的两日后,富康医馆来了个特别的人。 午饭后,药铺内无人看病无人抓药。李长河有些疲倦就到后院去休息,尤管事忙着采买药材的事情不在医馆,吴小六出去买东西,李锤趴在柜台后面打着盹儿,而苏荏正坐在一旁的小桌边翻看医书。 医书所写的正是人体静脉腧穴和针医。李长河教给她的针灸之法虽然粗浅,但她仍旧似懂非懂,总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一个关节自己没找到,所以脑子一直开不了窍,顿悟不了。就好似针疗医病一般,扎下去许多针都没有找到正确的穴位。 所以最近她一有空就翻看相关的医术,慢慢的琢磨研究,想早些领悟。 全神专注的看着医书,对着一张人体经脉腧穴明堂图慢慢的思索,连桌前站了个人都浑然不觉。 「大侄女。」声音很轻,苏荏太专注没有听到。 「大侄女!」声音高了几分,苏荏潜意识中知道有个人,但是没太在意。 「咳!大侄女!」声音又提高了一些,苏荏这才听到有人说话,瞥见矮桌前的衣摆,是紫色绸面料子。 她抬头望去,正对上距离自己鼻尖只有几寸的一张巨大笑脸,心头一紧,被吓的身子朝后仰去,小木凳一翻跌坐在地上,疼的她倒吸了口凉气。 面前的人没有上前搀扶,也没有关心询问,而是咧嘴哈哈的大笑。拉过一旁的小木凳坐在了矮桌对面,一双大眼盯着她看,两个酒窝笑的很深。 苏荏回过来神来,再看面前的一张收缩回去的笑脸,舒了口气。 「谭公子?你……怎么来这儿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扶正小凳子。 在柜台边瞌睡的李锤也被刚刚动静惊醒,瞧见小桌边坐着的人匆忙的走上前:「四公子。」 谭椿抓起桌子上的医书当扇子扇起来吩咐:「提壶凉茶来,渴死我了。」 苏荏看着自己心爱的医书,那可是尤管事上次去县城专门给她买的。她从身后拿过一把扑扇递给谭椿。 谭椿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卷和面前满眼心疼盯着书的小姑娘,嘿嘿的笑了两声接过蒲扇将书本递还给她。 苏荏立即的将抓皱的书页轻轻的展平,谭椿单肘撑在矮桌上笑嘻嘻的道:「这种医书我家中多的是,你想看什么类别的都有,齐全的很,还有很多珍藏的手抄本和孤本,改天送你几本。」接过李锤端来的茶杯一口灌下去,补充道,「珍藏的不能送。」 苏荏抬头看他,额头一层薄汗,第二杯凉茶又喝去一半。 「谭公子怎么来这儿了?」 谭椿一手端着凉茶一手摇着蒲扇调了下眉头笑道:「来看你啊!」 苏荏愕然,脸颊一红,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继续的垂头去看医书。 「别看了。」谭椿蒲扇压在书页上,「我没有轻薄之意,我的确是替家父来看望李伯伯的,顺便也看看你这一年多医术学的如何。家父还时常提到你呢!」 苏荏脸色这才稍稍的和悦些许,朝后院看了眼:「外翁在午休呢,他年岁大了,前些天有些劳累,我不想扰他休息。」 「那是自然。」谭椿摇着扇子笑道,「我是那么不懂礼数的晚辈吗?」 苏荏笑着又问:「谭大夫为何会提到我?」 「当然是觉得你是学医的好苗子了。」说完一声长叹,几分羡慕几醋意,不阴不阳的感慨,「自从家父见了你之后,没少数落我。」 苏荏不解。他解释道:「家父说若是我能拿出你三成学医的劲头,也不会学了十几年还是这般水准,虽然坐堂接诊也只能应付平常小病小痛,没个大成就。还教训我说去考太医司都考不上。」 「太医司?」苏荏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但是听名字她猜应该和太医有关,不由来了兴趣。 「就是大魏医学学司,类似于读书人的国子监。」他见苏荏微微拧眉,以为苏荏还没明白,打个比方道,「就像咱们恭县的县学。」 苏荏垂眸凝思,国子监她知道是什么地方,太医司那就是大魏最大最高最好的一个医学学府,里面必然是聚集了大魏最负盛名的医学大家和来自个州县的优秀学子,而且所有的科目医书设备全都是最齐全,在那里学一年肯定比她跟着外翁学十年还深广。 今生她已决定了要依靠医术安身立命护佑亲人,就必须学到最好才能应对更多的未知。不由对太医司生出了几分向往。 谭椿看出她的心思,打趣道:「我都不见得能够考入太医司,你呀差的就更远了。而且太医司每年只招收三十到五十名学子,考题是一年比一年难。所以家父才会那般的训斥我。」 一盆冷水泼来,苏荏心头些许的失落。虽然自己跟随外翁学了两年医,也读了不少的医书,草药、针灸、疮肿、五官等都有涉及,但总归是浅显而且零散,可能在太医司的师生眼中,她还没真正的入门入行。正如谭椿所言,自己想考入太医司根本是痴人说梦。 第9章 这时李长河醒了,从后院走来,瞧见谭椿有些吃惊。 谭椿立即的上前施礼问好,并说明来意,不为别的,就是替父亲来看望他。 谭大夫自从那日与李长河促膝长谈一番后,对这个老友很是惦念,一直没有机会过来看望,这几日身体不舒服,忽而想到李长河年岁比他更大些,怕也有什么不适,所以让谭椿过来探望。 李长河完全没想到谭大夫有此心,这般挂念他这个说来只有一面之交的友人,一时动容眼中略有湿意。 谭椿和李长河在后堂聊了许久,苏荏在药堂内和李锤忙着前来买药的生意。一直到前堂来了病人要看病,后堂两人才结束了叙谈。 李长河在一旁给病人医诊,谭椿走到小桌前看着苏荏调制膏药。看了一会儿开口道:「大侄女,你这药是治疗关节腰椎寒湿酸痛的吧?」 「嗯!嗯?」苏荏惊讶的瞪着他,刚刚她没有听错吧?他叫她大侄女? 「谭公子,你别信口乱喊人。」 「没啊!」他一副无辜的神情,手中的蒲扇却摇的更带劲,「你外翁和我爹是老友称兄道弟,论辈分,你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小叔父?」说完得意洋洋大笑。 苏荏看了眼自己的外翁后,辩解道:「外翁与令尊相较那是长辈的交情,怎么就成你占我便宜的本钱了?你才比我大几岁。」 谭椿一听也不乐意,坐直了身子和她掰扯起来:「长辈相交,后背自然也要叙辈分,我就是比你长一辈,就算我比你小,我也是你小叔父,你也是我大侄女。而且你不是也喊我爹叫阿翁吗?这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我……」怎么觉得自己亏了,但是对方说的有理有据,自己真没什么好辩驳的。 她还是心中不痛快,白了眼面前只比自己大几岁的谭椿,垂头继续的调药不搭理。 谭椿见她不再反驳,嘿嘿的笑道:「以后见面就要喊我一声小叔父了。」 苏荏充耳不闻。心想反正以后也见不到几次面,他说什么就什么吧,让他得意去,自己也没太大的损失。 谭椿偏偏看出了她的心思,继续笑哈哈的道:「还有个好消息。」 苏荏闷不吭声,装作未闻,不知道他又是怎么捉弄她呢。 「李伯伯答应秋收后让你入城随我爹学医。」 她心头一凛,抬头看他,谭椿得意满满的笑着点头,似乎事情已经下了定论。 她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还在接诊的外翁。这种事情外翁不可能不和她商量、不询问她的意思就直接答应的。 「不信?还是不愿?」 苏荏愣了片刻,乍一听,她的确不信,因为外翁一向都尊重她的想法,不会替她做任何决定,无论是好是坏都会提前和她说一声。但是看到外翁慈眉善目的笑意,她信了。 外翁就是因为太了解她,所以知道她的喜好,知道她的心思和志向。去年在县城她不也和外翁开过玩笑说,待将外翁的本事都学会了就去求谭大夫收自己为徒,把谭家的医术也学了的吗? 外翁是记在了心上,所以知道这个事情即便是不和她商量也清楚她会答应的,而且是很乐意。 父母生她养她,可真正懂她的却是外翁。 她再看谭椿,心中刚刚的一点怄气也渐渐的消了,转了转心思,冲他理直气壮的道:「我随令尊学医,那就是令尊的弟子,按辈分论起来,你最多就做我师兄罢了。」 谭椿听完有些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本来还想站个小便宜,现在是打水漂了。 苏荏瞧他模样,不由的乐了,但更乐的还是能够随谭大夫学医。 外翁常年给庄稼人医病,所以比较擅长疮肿接骨这方便的医术,对于经脉腧穴体疗方面并不擅长。从去年谭大夫点拨外翁给江未歇医病可看出,谭大夫擅长这一块。 她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中秋前,苏荏收到了江未歇托信客送来的一封信,是报平安的。他已经抵达了安州,并且说那个诗题他琢磨了一路,写了好几首,并在信上附了他认为写的最好的一首。 苏荏未曾读过什么经史子集类的书,将诗词反反复复的吟诵了许多遍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借景言志,此次院试要再夺一个案首而回。 秋收后,谭大夫给李长河来信,再次的提到了想要苏荏入城收她为弟子的事情。 苏荏和苏父苏母商量此事,他们没有反对,但难免有些担心,毕竟女儿一个人出门在外,城中没有可照应的亲朋,与谭家也不算多么的熟络。 苏荏一一的开解,李长河也帮着她说话,苏父苏母最后才放心她去。 而在此期间,方腊梅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二婶乐的抱在怀里疼的跟心肝一样。 苏荏去二婶家看望这个小侄子,当然她的目的不仅仅是看望孩子。 方腊梅由于孩子太大难产,熬了一夜受了不少的罪才将孩子平安生下来,自己却差点送了命。如今刚分娩完几日,身体还很虚弱,连路都不能走,需要人搀扶才能勉强慢慢挪动。 第10章 加之秋日天气渐凉也怕冻着身子,几乎都是躺在床上养着。 苏二婶骂她娇气,别人生了孩子第二天都能到处走了,她生完孩子三五天了还不沾地;又说自己当年生几个孩子都是大个头,也没见着这样躺在床上让别人端吃端喝伺候。就连方腊梅给孩子喂奶,她也看的这不行那不行,在一旁指指点点。 方腊梅身子还痛着,每日被孩子折腾的更是日夜睡不着,被婆婆这样的数落,自己有气也发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哭。一哭就更没奶喂孩子,苏二婶骂的就更厉害。 苏蓬虽然帮着方腊梅说话,但终究照顾媳妇孩子要注意什么这种事情他也不懂,还是要靠着自己娘,只能劝着方腊梅顺着点。 方腊梅强势性子,哪里忍受得了天天这般。自己辛辛苦苦命都快没了为他们家生了个大胖孙子,怎么说都是功劳一件,没落的好,竟然全是罪了,天下哪有这样道理。 越想越觉得委屈,心里越是怨恨。 苏荏进西偏屋见到方腊梅的时候,她刚喂过孩子,准备抱着孩子睡一会儿,苏二婶却上去将孩子抱走哄睡,方腊梅自然不舍,两人争辩起来。 苏荏笑着走上前劝苏二婶:「都说母子连心,孩子在娘怀里才睡的安稳。」 苏二婶轻轻拍着怀中襁褓里的孙子,冷哼一声,语气责怪道:「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哪里会照顾孩子?孩子到她手里就哭个不停。再说我抱走孩子,她不也能睡的踏实。」 方腊梅委屈的怒道:「孩子为啥哭?他未曾想睡,你就在一旁咋咋呼呼说这指那,孩子睡不着能不哭吗?哪有刚出生几天的孩子就抱走不给娘的?儿子我生的,我比你疼他,我就是白天黑夜不睡,我也能抱着哄着。」 方腊梅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此时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苏二婶便教训:「你瞧瞧,刚睡着又被你给吵醒了。」转而去拍着孙子轻哄,「你娘泼辣,吓哭娃娃了,阿婆抱你出去睡啊!」说着人已经出了西偏屋的门。 方腊梅怒吼了句:「那是我儿子!」见苏二婶不回来也不理她,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苏荏走到床头去劝,她抓着苏荏的手哭的更加伤心:「我怎么命这么苦,摊上了这个婆母呢!」 苏荏帮她拉了拉被子,劝哄了好一阵方腊梅才止住哭,她去灶房端了碗热汤给她:「孩子你别担心,那是二婶的大孙子,她肯定细心照拂的,你别为这怄气,你现在坐月子呢,可不能气也不能哭,若是落下个病可不是小事。」 「可我怎么办?孩子生出来这么些天了,我除了喂他时候抱一会,我都再没抱过。」说着泪又流了出来,「荏妹子你是姑娘家,你没做过娘,你不懂。」 苏荏被这话刺中了心,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曾经有过三个孩子,她怎么会不懂做娘的心?只是她前世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罢了。因为前世她生的都是女儿,段家根本不待见,段母就在孩子出生的时候看一眼,抱都没有抱过,更别说是照顾她了。 整个月子里洗衣做饭喂孩子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在做,还每日受着段母的挑剔责辱,骂她肚子没用,生不出儿子,让他大儿子绝后。后来段家因着段明达富裕些,她就张罗要给大儿子纳妾。 其实对比于前世的段母,苏二婶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口中骂儿媳妇,也不让儿媳妇抱孩子,但该伺候的吃喝浆洗一样没少。 她接过方腊梅喝完的汤碗后道:「这点二婶的确做的有些不对。现在秋收过了,也没有什么可忙的,而且你娘家的弟弟也没成亲,你亲娘也清闲着,倒不如让她借口探望你过来照顾些天,二婶怎么也不敢在亲家母面前蛮横。等熬出了月子也就好了。」 方腊梅沉思了好一会儿,她娘素来疼她,让她过来照顾她月子肯定是愿意的,而且有自己娘家人在,婆家不敢再这么对她。 苏荏见她不是那么坚定,又说了几句危言耸听的话,方腊梅有些怕了才下定决心。 当天晚上她就对苏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迫,最后第二天苏蓬就去了她娘家将她亲娘接了过来。 方母不是强势的性子,但是却很疼这个女儿。当初她嫁到方家好些年没有孩子,人人都说她不能生,在方家也受尽了白眼,所以方腊梅出生也算是给她争了口气,因为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孩子,即便是女儿也疼的紧。 当初之所以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就是因为亲上加亲,苏蓬又是个软性子,女儿嫁过来不会受罪。 当方母过来看到哭的满脸泪水的女儿,听到女儿的诉苦,再不强势也和苏二婶吵上了,最后闹得鸡犬不宁。没到半个月,方父方母一怒之下将女儿连带外孙子都给接回娘家坐月子。 苏蓬舍不得媳妇孩子,也跟着去了岳丈岳母家去。 这在附近几个村还是头一回有儿媳妇被欺负的带孩子回娘家坐月子的,而且连儿子都跟了去。村上人背后对苏二婶指指点点,说她这个婆婆尖酸刻薄,儿媳生了大胖孙子还这么逼迫,以后谁还敢将闺女嫁给她家苏藤。 苏母虽然觉得苏二婶有些咎由自取,但毕竟是一家人,还是好心的去劝苏二婶无论怎样也要把儿媳妇孙子接回来。 第11章 苏二婶想了两天,最后舔着老脸去了方村接人。 方家却不愿意放。 苏二婶连跑了几次,最后拉着苏二叔一起,好说歹说才将儿媳妇和孙子接回来,也不敢像之前那般趾高气扬。方腊梅却不将她放在眼里,相反能不让苏二婶看孩子就不让她看。 苏荏算好日子收拾好东西,辞别了苏父苏母弟妹后到了镇子上药铺,和李长河话别后坐着尤管事顺路的马车去了县城。 马车跑起来比牛驴快的多,清早出发,几十里路,晌午的时候就到了。 刚进县城门,就从街道旁窜出个人来,惊得马儿嘶鸣一声,马车颠簸几下,苏荏身子不稳撞在车壁上。 她不知外面情况忙掀起车窗帘子朝外看,又见到一张巨大的笑脸在面前,吓的她轻叫一声,身子慌忙朝后一撤将车帘拉上。 车窗外传来谭椿得意的大笑。 「你怎么还会被吓到,胆子可真小。」马车一沉一颠,谭椿掀起车帘进来,没有到她身边长凳上坐,而是就着门边车板坐下斜靠在一旁的车壁上。手中拿着一个肘子,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汁。 苏荏无奈的苦笑,谭家虽然不是世家大族,但好歹在恭县还是有名望的大户人家,家里也是做官的,其他的不说,至少仪容仪态是讲究的,怎么谭椿完全不当回事。 一个年逾弱冠的人了,还像个几岁的孩童一样吃相这般难看。 「怎么?嫌弃?」他还颇有道理死的不满反问她。 苏荏笑笑:「你这样谭大夫不会训斥吗?」即便是孩童弄成这样,父母也会教训的吧?何况谭大夫是比较注重这方面的。 「你不说,尤管事不说,我爹怎么会知道?难道你还会告我状不成?」说完三下五除二的将一节肘子啃完,骨头随手朝车帘外一扔。 苏荏心里头叹了声:这哪里是有名望的大户人家公子,完全就是一个粗鲁的山野村夫。 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市晃晃悠悠的到了富康医馆门前,谭椿已经擦掉了嘴角和手上的油汁,并从腰间小锦袋中取出了一颗拇指甲大小的绿色丸子塞到嘴里,嚼了几下后咽了下去。 正准备掀开帘子出去,瞧见苏荏一脸好奇的盯着他看。他迟疑了下,又取出了相同的绿色丸子递给她笑道:「要不要尝尝,我用银丹草和几种茶叶自己做的。」 苏荏看了眼丸子,伸手接过嗅了嗅,果然清新芳香,放在口中嚼了嚼,味道很怪,苦涩中有些许的甜意,清凉清香,还有些醒脑提神的作用。 「你每次都这么骗过谭大夫的?」 谭椿挑眉笑了下,掀开帘子钻了出去,回身帮她打帘子。 苏荏刚跳下马车就对上了一双含怒的眸子,一位身着绿色长裙的姑娘站在谭椿身后瞪着她。这姑娘她认得,正是去年在饭馆中追谭椿的那位。 她朝姑娘微微点头一笑,姑娘撅着小嘴轻哼一声,别过目光,并一把挽着谭椿手臂娇笑:「表哥,舅舅在等你们呢!」 苏荏低头微笑,看来眼前姑娘是喜欢谭椿的,刚刚在吃醋。 谭椿被挽着丝毫不躲也不觉得尴尬,明显对眼前姑娘也心生喜欢。 几人进了医馆的后院,后堂中谭大夫和一位年近五旬的老爷不知正在说什么,发出畅快的笑声。 苏荏看那老爷,五官与谭大夫有六七分像,也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谭椿歪头对她轻声道:「另一位是我四叔,他医术不咋地,但是很有经商的头脑,所以管着谭家药材生意。尤管事以前就是四叔的人,后来因为犯了点错,被四叔安排到你们三山镇管药铺去了。」 苏荏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与她说这些,旁边的姑娘蒋兰见谭椿和她凑的这么近很不高兴的撞了谭椿一下,谭椿回过头冲蒋兰咧嘴笑了笑。 几人进了后堂,谭大夫笑呵呵捋了捋胡子道:「苏丫头长变了不少。」 苏荏上前一步对二人福礼问安。谭大夫赞许的点头:「好好,你能来就好。」然后询问李长河现在身体状况,对苏荏也关心的问长问短,疼如幼女,让苏荏都有些不知所措。 去年谭大夫便看出来苏荏在学医上有天分,有了收这样的一个女弟子的打算,但是与李长河是初识,没好意思开口。后来四老爷和他商量三山镇的药铺安排个大夫的事情,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李长河。 他与李长河一见如故,对他医术是肯定的。加之平常通过尤管事传话递封信,关系慢慢的亲熟起来,而且苏荏年纪也不小了,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嫁过人就是婆家说了算,他这才迫不及待的让谭椿去一趟三山镇,然后又接连去了两封信把人给请了来。 得知苏荏要来后,他提前让人翻了黄历,三日后是个好日子,正式的收苏荏为徒。 在后堂内与谭大夫说了许久的话,苏荏有些饿了,但是自己初来乍到又是在长辈面前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忍着。 谭椿朝她看来,似乎看透她的心思一般,笑道:「爹,你就是再高兴,有再多的话要说,也要先吃饭吧?」 第12章 他指了指一旁的沙漏难为情的道:「都过饭点了,儿子都饿了,而且苏妹妹赶了半天的路呢!」 谭大夫被儿子这么一说发现自己真的是高兴过头了,竟然把午饭的事情给忘了,忙叫人准备,他和四老爷带着三个晚辈一起用饭。 苏荏第一次来就被叫着一起用饭,有些拘谨,谭椿在席桌间时不时的替她搭腔,让她稍稍放松了些,但是这也惹的蒋兰更加的不高兴。 午膳后,谭大夫让蒋兰带着她先去看看自己的房间需要什么置备的。 蒋兰不情不愿的领着她去了西侧二楼的一间厢房。房子不大,里面只有简单的几件半新家具,但打扫的很干净。和家里她住的东偏房相比已经算极好的,敞快明亮。 她从家带来的一只装着衣服和零用物件的箱子也被人搬到了这里。 蒋兰站在门前不进房,阴阳怪气的道:「没想到二舅舅这么的喜欢你,他以前收过那么多的弟子,从没瞧见对哪个像你这样好的。知道的说他收徒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娶儿媳妇呢!」 她醋意大发,冷哼一声白了苏荏一眼:「你也别太得意,二舅舅平日待人温和但对弟子向来严厉,挨骂挨罚多的是。对你特殊点不过因为你刚来又是个姑娘,过些日子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你既然是来当学徒的,就最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学医上。」 「还有啊……」 「我都知道。」苏荏温柔的笑着打断她的说话。 蒋兰不满的瞪着她:「你知道什么知道?」 她依旧笑容温暖:「多谢你提醒。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自己出身村野,谭大夫不嫌我愚笨,愿意收我为弟子教我医术,对我有大恩,我自不会辜负谭大夫。我所想所念的是学医有成安身立命,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任何与此无关之事。如今我刚来什么都不知,四公子作为师兄会提点我一些。以后我不懂的会多问问其他师兄们,不会再麻烦四公子的。」 蒋兰愣了愣,自己的心思就这么的明显吗?全都被面前人说中了,不仅如此,对方还话中有话的回应此事。 「我……」她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明明就是那个意思,一时语塞不知道接什么话。 「我要收拾一番,待会还要熟悉一下医馆呢,多谢表姑娘送我过来。」 蒋兰支吾的哦了声,然后一脸懵然的下楼去。 苏荏笑着松了口气。对于谭家来说自己是外人,她可不想这位表姑娘对自己误解,明着暗着给自己使绊子。 她也清楚蒋兰的醋意不是她刚刚三言两语能够消除,后面必然还会找她些麻烦,她只盼着蒋兰不要太过分。 富康医馆前后分为三进院,最前面的是医堂,接诊病人抓药的地方;中间是接待伤重病人和亲属以及煎药熬药的地方;后院则是居住之所。 后院一楼是灶房和伙计学徒居住,二楼是谭大夫等人的卧房和其他用处的房间。她因着是姑娘就特殊的将她安排在了二楼。 将医馆熟悉之后,她便到药堂看有什么需要帮忙。 刚走进药堂,见到了谭椿正在和一位身着粉色裙裳的姑娘说话。姑娘眉眼娇俏,笑起,眼睛眯成一弯新月,圆嘟嘟的脸蛋甚是可爱。而在一旁的蒋兰竟然丝毫没有醋意,甚至也跟着说笑。 姑娘瞧见她立即笑嘻嘻的跑了过来:「你就是苏荏吧?」 她有些迷惑,点了点头。 「二伯父夸赞过你好几次,听说你今日过来,我特意跑来看看被二伯父那般夸赞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苏荏诧异,谭椿介绍道:「我七妹,四叔的小女儿谭惜,与你同龄。」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听我爹说医半盏茶功夫就能睡着的,常常挨我爹教训,听说你一个姑娘喜欢医术她好奇就跑来看看你了。」 苏荏看了眼谭椿觉得诧异,他这是什么嗜好?今日听到他揭第三个人的短了。长辈老管事的短揭,连未出阁小妹的短也揭,而且是说给她这个不熟的外人听。 「四哥你是不是又说我坏话?」谭惜推了谭椿一把不满的质问。 「哪里有?」谭椿一脸无辜。 谭惜冷哼一声,然后询问苏荏:「我四哥说了什么?是不是又说我懒了?」 苏荏摇头笑了笑:「没有,四公子是夸你聪明伶俐。」 谭惜瞅了眼谭椿撇了撇嘴巴:「我可不信他会夸我,指不定是说我什么坏话的,但是你可别信,我肯定不是他说的那样。」 苏荏被谭惜可爱的模样逗的笑了。 谭惜一把拉着她到药堂另一边一排长椅上坐下,满怀好奇的问:「你怎么会喜欢医术呢?以后当大夫每天都要看鲜血淋淋的伤口、脓包烂疮,闻着血腥恶臭,你不害怕吗?不会作呕吗?」 苏荏被她说的还真的腹中翻腾,这些她当初决定学医的时候外翁也有和她说过,甚至说的比这更加的严重。但两年多来,虽然见过许多的病人,都是普通的病痛,未有遇到对方说的这种病人。 她不知道自己真的瞧见了会不会作呕,但是怕她肯定不怕的,再血腥的画面她前世在自己的身上都看到过,还怕别人的吗? 第13章 她淡笑道:「喜欢就不怕了,而且很多女人有些隐疾还是需要女大夫医治才方便。」 「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是……」她脑海中想象那种满身烂疮流脓淌血的病人,把自己吓的浑身一哆嗦,「可怕!」 一个伙计走过来,是谭大夫吩咐让她到对面屏风后先听学。 谭椿忙问:「没叫我?」 伙计朝他翻了个白眼:「四公子,二老爷可能是放弃你了。」 「浑小子!」谭椿抓起手边一本书便扔了过去。 伙计立即的伸手接住,理了理书卷放在一旁的长椅上:「四公子,你自个琢磨我说的是不是吧!」说完怕谭椿又要打他,忙慌的跑开。 屏风后的谭大夫正在接诊一位病人,苏荏走过去在旁边静静的听静静的看,顺便帮着研磨倒茶送水。 待天黑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后,谭大夫便询问她听着小半日都学了什么,苏荏思忖了片刻罗列了好几条一一说出,谭大夫满意的点了点头。 谭大夫给了她几本医书,让她先仔细的看一看,也不给她讲解,别的也不教她,只是让她每日在他接诊的时候一旁听学,晚上考她几个问题,苏荏虽然答的有疏漏,但大致都没什么问题。 一直到拜师后,谭大夫依旧如此。 苏荏不知道谭大夫的深意,但是她却觉得自己的确是受益了不少。 转眼来富康医馆已经月余,苏荏有些想外翁父母和弟妹他们。前几天尤管事进城的时候她托尤管事给家里送了封信还带了些东西回去,但是没能见到家人的面,心里总是挂念。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就拿过医书对着油灯看了起来,无意间翻到一种草药「菋蝎」,脑海中不由的想到了那个单薄的少年。 按照日子算来早已院试结束发榜了,若是在安州不滞留游玩,应该能够回来了。不知道考得怎么样,那寄给她的那首诗写的意志风发,考得真的如愿吗? 当他考试见到诗题的时候会不会惊讶意外?会不会多做猜想?他那么聪明的人肯定是会怀疑她的,应该怎么都怀疑不到她是重生吧? 说来也该谢谢前世的段明达。她家破人亡后,塞外生死未知的大哥便是她唯一的记挂。若非是段明达说院试诗题的一句诗是描写塞外风光,她还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醒时有所思,寐时有所梦。当晚苏荏就梦见了江未歇,梦见他站在药铺的门槛处冲着她笑,笑容像一阵春风,一缕暖阳,当夜是她来富康医馆后睡的最香甜的一晚。 次日午后,她在前堂跟着谭大夫听学。接诊完前一个病人,她正想冲着屏风外喊下一位时就走进来一人。 素衣长衫,清瘦的骨架,白皙的面庞上浮着淡淡红晕,一双温柔的目光正看着她,嘴角挂着温润的笑。 她错愕的愣了神。 谭大夫抬头瞧见来人,认出是去年同苏荏一起来医馆的那个病弱少年。今日瞧去已然没有了当初的虚弱模样。 他余光朝苏荏瞥了下,已经看出端倪,慈祥的笑问:「小郎是来医病,还是来访友?」 江未歇这才转回目光欠身略带几分紧张不安答:「医病。」迈走到诊桌边坐下,将手腕搭在脉枕上。 苏荏听江未歇的呼吸,看他气色和刚刚几步沉稳的步伐,可以断定他身体并无什么异样,旧疾也未有发作。 谭大夫看得比她更多,不仅少年的身体就是心思也看出来了,他没有号脉而是慈祥的笑问:「小郎是哪里不舒服?」 江未歇停滞须臾,低垂眉眼,似乎在沉思,声音低缓道:「晚辈最近心绪不宁,夜难安寝,总是做着相同的梦,梦见同一个人。梦中可诉千言万语,当醒来却难开口一字。大夫……我这是什么病?」 谭大夫捋着山羊胡呵呵的笑了。 苏荏看着面前少年心跳的厉害。江未歇对她有意,她早已看出来。少女情窦初开,少男情丝萌动,这种年纪喜欢一个人再正常不过了,待稍稍成熟些,便会淡忘,毕竟男婚女嫁人之大伦不是靠最初那点喜欢来决定结发之人是谁的。 所以她虽然知道江未歇的心思,却没有太放在心上。没想到此刻江未歇竟然用这样的方式吐露出来。 忽然屏风外探进来一张大大的笑脸,挂着深深的酒窝:「江小郎,你这是相思病,我爹可医不好。」 一语挑破,江未歇双颊绯红一片,羞涩一笑微微朝苏荏望去。 苏荏被他看的脸颊微热,心跳的更厉害。强装镇定的取过谭大夫手边已经凉了的茶盏准备出去换盏新的,谭椿两步跨到跟前从她手中将托盘夺过去。 对她低声耳语:「你别说你没看出来江小郎是专程看你的,也别说你没听懂江小郎的意思。」 苏荏脸颊更热,瞪了他一眼。谭椿得意的哈哈笑了几声,然后冲江未歇道:「你的病苏妹子能够医好,你就别耽误后面病人医治了。」朝他歪头示意。 江未歇尴尬一笑,歉意的对谭大夫欠身一礼,绕过屏风。 跟着苏荏来到后院桂花树前,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他支吾了两声说不出话来,更加紧张拘谨。 第14章 他有点佩服刚刚的自己,是怎么把那些憋心里那么久的话说出来的。现在他竟然没有丝毫开口的勇气。 苏荏静静的看他一会儿,也平静了心中的波澜,当做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切可都顺利?」 江未歇微微张了下口却没有发出声来。 他已经回来两天了,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镇子上的富康药铺看她,到了才听说她已经进城一个多月了。 而他后来又给她写的两封信,都留在了医馆,她一封都没看。 他在信中给她说了安州的见闻,说了自己院考的诗题,甚至说了对她的思念,而她全然不知。 当在药铺看到那两封封口完好的信,他心跌入低谷,本以为这次再相见彼此关系会有所不同,他满怀的期待,一颗沸腾的心,在那一瞬间,好似被一盆冰水泼下,寒彻全身。 冷静了两天,他终是没能忍住想见她的那种迫切冲动,决定来看她。 「怎么不说话?」苏荏带着着急,刚刚说的不是挺多的吗? 「是院试不顺利?」她又关心的问,但是觉得他院试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江未歇摇摇头,心中有些凄凉,她竟然和其他人一样见面就问他考的如何,却没有关心其他。在前堂自己说的那些话,她好似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荏妹妹,我……」 苏荏凝视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江未歇沉吟了一会儿才低低道:「多谢你。」 苏荏知道这谢是因为院试诗题,却只能装糊涂的道:「谢我什么?」不带他回答又岔开话题,「我听尤管事说你给我写过两封信,前几天他进城本是要带给我的,但是走的时候疏忽了。信中写的什么,是不是安州有趣的风土人情?信我暂时也看不到,不如给我说说吧!」 话音刚落,江未歇便从怀中掏出了那两封信递到她面前。 苏荏稍稍愣了下,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接了过来。两封信都很厚,她想,肯定是写了许多有趣的事情,于是在桂花树前的石凳上坐下拆开。 江未歇陪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认真细看,被信中有趣的内容逗的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当拆看第二封的时候,她嘴角的笑意却慢慢的消失,眉间生出一丝的忧郁。 江未歇心情跟着更加的沉重。 第二封信,他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些趣事和院试的情况,其他都是对她的思念。那些是他当都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他都化成了笔墨,可她却对此露出不喜。 第二封信看的明显比第一封快的多,几乎是草草看完。 苏荏对着信沉默了许久,凝声道:「谢谢你这么记挂我。」将信折好放回信封,笑道,「恭贺你又夺得了院试案首,算是拿下小三元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拿下的。」 递还给江未歇,几分认真几分玩笑的道:「能够拿下小三元,只要不松懈,接下来的科试、乡试、会试也都会顺利,登科及第就是几年的时间而已。将来走上仕途,升官加爵,光宗耀祖,别忘了还要我这个乡亲就好了。」 江未歇咽了咽喉咙,将他要说的所有话都咽了下去,只是凝视面前的人。 她是聪明人,他在信中写的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不懂吗? 还要他说的多直白? 可他心中也清楚,这一切怪不得苏荏,是前世他们江家对不起她,对不起苏家。她可以救他,可以照顾他,甚至可以泄题给他来助他,无论是出于医者善心,还是出于想压制段明达和对付段家,但终究不是因为情义,他们之间永远横着前世的怨。 「对不起!」他低声道。 苏荏只当他是因为信中的内容冒失道歉,没深想。 午后的阳光温暖,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凝滞清冷。 沉默了片刻,江未歇将信又还给了苏荏,苦笑了下:「这信本是写给你的。」他朝前堂的方向看了看,起身道,「我不耽误你学医了,我先回了。」 苏荏迟疑了下,起身准备说什么,江未歇已经转身离开。她低头愣愣的看着手中的两封信,信封上她的名字隽永秀美,看得出写字人的认真专注。 「我下个月入县学读书。」 忽然传来江未歇的声音,她抬眸望去,他正立在穿堂门前,对着她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县学,苏荏低吟了一遍。大魏因为连年征战,所以朝廷有尚武轻文之风,虽然各地方都设有府学、州学、县学,但士子们只是挂着名而已,学府根本不教授什么知识,反而不如一些民间私设的书院。 前世段明达就是因为此,在取得秀才功名后才没有留在县学,而是到外地求学。江秀才是老秀才了,定然知道此,怎么还会应允自己孙儿去县学读书?这不是要毁了他前程吗? 她甚至多想一步,莫不是因为她? 县学在城北,距离医馆步行也不过大半个时辰。若真的因为此,她会觉得江未歇太不明智了。 第15章 谭椿过来瞧见她拿着信发呆,凑到跟前,朝信瞥了眼,贼兮兮的笑问:「情书呐?」 苏荏回过神未搭话,而是转身朝楼上自己房间去。 谭椿在她身后略略提高些音量:「苏妹子,那江小郎与你郎才女貌挺登对的,而且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不如就考虑考虑,我还想早点喝喜酒呢!」 苏荏回头冲他道:「还是先考虑你自己吧,我也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次月,江未歇便到恭县县学报到。他是拿下小三元的秀才,这在恭县近百年来才出一个。他这种学子竟然入住县学要在这里安心读书?当天他就成为县学的焦点,没两天此事就在全县读书人中间传开了。 有的说江小秀才乡巴佬不懂县学就是个摆设;有的说他可能是来博名声,毕竟知县和一些老学究赞誉过;有的说县学平常冷清,适合读书,偶尔不懂还能请教教谕。众说纷纭。 而在和其他同窗前去拜访老师的段明达心中想的却与所有人不同。 此次院试回来他听说了苏荏进城学医,江未歇八九成是为了那个小姑娘。 「我爹听说小三元去县学读书,非让我也搬去,说是沾沾福气。」段明达的同窗号子不屑冷笑,「我看是沾染病气。」 小三元是号子和几个同窗对江未歇的戏称。在得知院试他们最看好的同窗段明达再一次的以一个名次输给那个病秧子,他们就更加替段明达惋惜,不自觉的对江未歇就产生了一些敌意,便带着嘲讽的起了这么个绰号。 同行的几个同窗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段明达却不咸不淡的道了句:「他病好了!」 几个同窗好奇的看着他,见他脸色不好,知道他多少心里不服气。任谁三场考试都以一个名次之差输给同一个人,心里都会有不甘,而且那个人还是素来不曾闻名的病秧子。 段明达的确不甘心,第二名和案首虽然只相差一个名字,但实际却是天差地别。第二名和最后一名有什么区别,同样不会被被人知道提及。 如果没有江未歇,童生试三场的案首都是他,小三元也是他。可这些都因为有江未歇,而他与此无缘,心中怎么会不生出几分嫉妒。 「你们说小三元他是不是作弊了?」微胖的少年忽然开口。 立即有同窗附和:「县试的时候就看到他吐了好几回,还差点晕了过去。这样的身体平常怎么可能看书?就是看了也记不住多少。怎么可能拿下小三元?肯定是舞弊。」 「对对对,如果他这么聪明,没有理由之前我们没听说过他。段二郎和他是同乡,竟然也没有听闻,这不奇怪?」 几个少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越说越觉得江未歇的小三元是作弊得来的。 段明达一直沉默。 江未歇有没有作弊他不知道,但是他的确有才学。去年县试后在县衙的晚宴上,那么多的士子以学问刁难,他都被他轻松应对化解。若他没有真才实学,当时就已经露馅了。 「段二郎,听说你要去安州明德书院,什么时候出发?到时候我们哥几个去送你。」号子说。 「不去了。」 「为什么?」众人皆是疑惑地看着他。 要知道明德书院是江源最好最大的书院,里面教授的先生也都是江源比较有声望的老学究、文儒大家。书院所收的学生不是世家子弟,就是官宦之子,普通的学子想进都进不去。若非段明达在院试得了第二名的成绩,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读书人都说「三年秀才,五年举子,七年进士。」意思是指就算你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庸才,只要进了明德书院读书,三年保准能拿个秀才,三年得举子,七年就能够及第。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也恰恰说明明德书院的教学能力。 段明达能够进明德书院,那就是一路顺风顺水的入仕,他们都羡慕得紧,这就不去了? 段明达笑了笑说:「留下来你们不乐意?」 「真的因为我们而留下?」号子几分激动。 段明达笑着点了点头。 「草率!」大眼的少年批评。 段明达继续地说:「我也准备过几日入县学读书。」 几少年均是一愣,放弃去安州明德书院留在恭县县学?没听错吧? 「段二郎,你没病吧?」 「对啊,就连先生都说,县学就是个摆设,你去那儿,不是自毁前程吗?」 段明达微微摇了摇头:「我已经拿定了主意。」 「先生知道了肯定劝你的。先生那么看中你,才不会让你这么的糊涂。」 段明达笑着没辩驳,他先生知道了,不仅是劝,恐怕还会有些失望吧。 无论先生是何态度他也不会再改变主意,这个决定他不是草率而下,他是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的。 江未歇就好似是他的阴影,有他在,似乎他永远都见不得光。去明德书院的确对他的学业有很大的助益,可他总觉的这像一种逃避,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很奇怪。 第16章 还有那个苏家的苏荏,每次见到那个姑娘,他的脑海中总是闪现一些熟悉的画面,他抓不住,回忆不起,但他觉得那就是烙刻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他也想弄明白。知道那曾经被遗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和她的姑娘之间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离开了恭县去安州,那么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苏荏,这个谜团会一直堵在她的胸口解不开,让他一辈子心中都有个疙瘩。 几日后,段明达就真的搬着行囊住进了县学堂。 县学不大,每年也只有在这个时节有士子过来报到挂名会显得有些人气,平时冷冷清清,根本就看不到几个人,连教谕也都是三五天才露个面。 现在却因为连拿下小三元的江未歇和紧随其后的段明达两个秀才搬进来读书,县学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门庭若市。 县学能够提供给学子的住宿有限,也就十多间房,更是两人一间。往常这些房间都落了灰结了蛛网,这几天奇迹的住满了人。 段明达便选择和江未歇一间。 江未歇对于段明达的到来有些意外,在安州的时候他们同时被明德书院相请,他借口婉拒,但是段明达却是犹豫的。按理说那么好的机会,段明达不应该拒绝。 他们两人住一间,一时之间众人便猜测纷纷,特别是与段明达不相熟的人,更是猜测,他这是向江未歇挑战啊。他们都等着看一场好戏。 因着县学学子多了起来,教谕、训导、嘱托也都过来了,学馆内的原本陈旧或者停用的一应设施也都用了起来。每日清晨能听到一些学子朗朗读书声,散落在县学的后院、回廊、凉亭,甚至县学北面的文庙。 半个月,相安无事。 一个月,还是相安无事。 那些等着看好戏的学子就更加纳闷了,就这样还能和平相处?细心的人还是发现他们两人表面温润笑意,但彼此的目光中却并没有什么暖意和真诚。 冬天说到就到,两场大雪过后,也快过年了。 谭大夫也没有多留苏荏,便让她自己挑着日子回去。 她在房间内将这几日给外翁父母和弟妹买的东西收拾起来,明日一早搭着一位同乡师兄的驴车回三山镇。 东西刚收拾一半,外面楼下有人喊她,是医馆的伙计裴大成。 她出门朝楼下望去,裴大成道:「那个江小秀才又来找你了。」话音未落,从穿堂走进后院一人,正是江未歇,在穿堂两旁还未融化尽的白雪衬托下一张脸更加的清瘦苍白,带着阴寒之气。 他抬头冲着她一笑,立即就如暖阳一般,驱散了冬日的寒气。 跟在三山镇的时候一样,江未歇没隔几天就会找着头疼脑热的借口来医馆,现在已经是医馆的常客了,没人不认识他。 「这次又是哪里不舒服?」她揶揄问,随手关上身后的房门下楼去。 裴大成偷笑了下,转身回去做事。 江未歇笑着朝楼梯口走来:「胸闷。」 苏荏真的觉得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每次找借口都不能换着,这个借口别说在三山镇了,就是在这儿都用过不止一次了。 走下楼后,两人在楼梯旁边向阳的木凳上坐下。江未歇问:「刚刚听大成说你明日回去。」 「嗯。」自从来了县城她就回去看望一次,既然谭大夫让她自己挑日子,她自然是能够早点回去就早一点。 「我也是明日。」江未歇笑道,「不如结伴而行。」 「我和徐师兄一起。」 「徐巷?」 「嗯!」 江未歇心头忽然不是滋味。来医馆这么多次,徐巷他自是认识的,是三山镇北大徐村人,年十八九,中等身材,样貌虽然不出众,但是看着却是舒服,性情随和,做事中规中矩。 最关键的是,他至今还未成家,而且素来对苏荏比较关心。 苏荏过年就十七了,虽然她说要待大哥回来再成亲,但是若苏蒙三五年不回来,苏父苏母也绝不会让苏荏真的就这么的耗下去,何况苏苒也渐渐大了,不能也耽搁。 而他上次吐露心声,苏荏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是拒绝的态度。他们之间还有前世的鸿沟没有跨过,他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够消除她心中的芥蒂。 时间真的不宽裕了,他越想心中就越是焦急不安。 「那……也不妨碍我们结伴同行。」他支吾的道。 「也好。」 「明天路上冷,你可要多穿件厚衣服。」他提醒。 苏荏看着他虽然穿着一身青衣棉服,取笑道:「我身子比你好着呢,你可别受寒才是。」 「我……我的病已经好了。」江未歇立即的反驳。 李郎中教他的拳法他依旧从不懈怠每日都练上小半个时辰,虽然身体不能说是多么的强健,但是和正常人也差不多,可不是之前那个病弱动不动就要卧床吃药的病秧子。 他更不想苏荏这么认为他。 苏荏痴笑了声:「那你不是时不时头疼脑热胸闷气短的吗?」 第17章 江未歇张口想辩解,还是咽了回去,这是拿他打趣寻开心呢? 相互的叮嘱了几句,约了明早见面的时辰地方。 次日,苏荏坐着徐巷的驴车到西城门附近,远远瞧见了一家汤包铺子前的江未歇,而坐在江未歇对面的正是段明达。 到了跟前,苏荏跳下板车,江未歇立即的让她坐下,铺子的老板端来了两碗辣汤和两屉包子。 「猜这么早你们也没有吃饭,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苏荏道了谢,朝段明达看了眼,在一旁坐下。 段明达笑了下道:「许久不见。」 苏荏礼貌性的笑着回应了下,便没有再理会。 吃完饭,苏荏刚到板车上坐下,披上厚衣服,江未歇怀中抱着什么从铺子里出来,到驴车跟前,将一个汤婆子塞到她怀里。 「刚装的滚开热水。」他笑道,然后帮她将自己的两个包裹塞到了她的身后垫着,也挡些风。 徐巷忍不住笑着揶揄他:「荏妹子没那么怕冷。」 江未歇笑了笑没说话。 段明达却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在江未歇转过身去的刹那,他看到苏荏嘴角一丝温暖的笑。 出了西城门,太阳已经慢慢升高,空气中温度相应攀升。 人暖和了,但路上清晨的霜冻也渐渐的消融,雪后的融水和着泥土,路走起来不是那么的容易。跟在车两侧步行的江未歇和段明达额上都涔出了丝丝的薄汗。 路上往来行人步履匆匆,皆是要赶回家过年,但瞧见他们一行人时都忍不住的多看几眼,然后和同伴笑着说几句。 路并不宽,隐约的能听清他们的议论,大抵都是那么几句。 「你瞧瞧这几个,模样一个比一个俊。」 「不知道是哪家的,都说亲了没有。」 甚至有胆大的还会对着他们指点。 苏荏看着跟在车边的两个少年人,身量都已经长成,均是修长匀称,即便是背影在人群中也出众。 至于五官来说,江未歇无论是鼻子眼睛嘴巴单挑出来看都不算精致,但是偏偏凑在一起就很好看,整体面相偏柔和,加之皮肤白皙柔嫩,倒是有几分女相。 老话说男生女相是富贵命,可上辈子的江未歇却没得来富贵,而是命丧十七之龄,算来也就是前一个多月吧。 段明达和段明通有四五分相像,一样的五官硬朗俊逸,但是相较而言,他比段明通稍显秀气一些,也可以说那是读书人的几分书卷气。 英俊虽英俊,那双眼睛她却不喜欢,因为它和段明通太像,虽然他目光眼神没有段明通狠厉,但是那种深邃却像无底的深潭。 「看什么呢?」江未歇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没什么。」她微微的摇摇头,低头看着怀中的汤婆子,这么久了,温度也慢慢的降了下去。 「手还冰?」 「不是。」她笑着道,「都出汗了。」她抬手朝他示意,然后抬头看了看太阳,「今日很暖和。」 「那也要注意些,待会到柳湾镇吃饭时,我再换壶开水。」 苏荏笑了笑,没有拒绝他的好心。 段明达自从出城就一直在留心苏荏,既没有倾城容姿,也没有无双的才华,更听闻她脾气有些凶,似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野姑娘。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吸引江未歇,让他不顾重病缠身的苦痛去参加一场又一场的考试,让他放弃去明德书院而选择进县学。 但凡是能够在苏荏身上找到一点与众不同,他都会认为江未歇做这些是值得的,但是没有。 想了许久,他不禁心中自嘲。 他自己之所以放弃明德书院进县学,一半的原因不也是因为她吗? 四人在柳湾镇那家熟悉的面摊吃了饭,江未歇将汤婆子又给她装满了开水。晌午的阳光和煦,她抱着一会儿身子反而出了汗。 回到三山镇天已经暗了下来,几人分道而行,苏荏要去药铺先看望外翁,江未歇帮她拎着东西陪着她一起。到了药铺才知道外翁今个回家了,她又折身朝家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江未歇不放心苏荏要送她到家门口,被她借口劝止才没有再向前,在村口处分手。 看着青色身影向西融入到夜色中,苏荏才转身朝村子里去。 刚走十来步,见到胖三婶站在院门前朝西边望,然后笑着走上前问:「是隔壁江村的江小郎吧?」 苏荏笑了下,没有搭话。胖三婶却是笑呵呵的道:「人真不错,对你也挺好的,你可真有福。」 家里人不知道她今个儿回来,已经早早的吃饭了晚饭,都在堂屋内闲坐聊会天,瞧见她回来,苏苒和苏苇高兴的就冲了上来抱着她,苏母也上前拉着她到火盆边烤着,然后问她饿不饿,去给她做饭。 外翁问她这段时间在城里跟着谭家学医怎么样,可有困难的。苏父最后开口,道了句:「下次回来提前捎信,天黑一个姑娘家行路危险。」 第18章 苏荏笑着应下,未提江未歇。 围着火炉吃着母亲刚煮好的香喷喷面疙瘩,听着家人关心的问这问那,她那颗悬着几个月无法安放的心,此时才有了着落,才感觉到踏实。 一家人聊到半夜才睡。 次日苏荏将给家人买的东西一一的拿了出来,苏苒和苏苇高兴的乐开了花,苏父苏母说着庄稼人要不得什么好东西省钱自个儿添件衣服也是好的,但是那眼角眉梢的喜悦却是掩盖不住。 李长河看着桌子上的几包药和一张药方,呵呵的笑着道:「荏丫头现在都能给外翁开药方了。」 「这可不是我开的,是谭太医开的。」她走到桌边坐下,笑嘻嘻的道,「这药方原本是给谭老夫人用的。我前几天从四公子那里得来的,他说这个煮水泡澡能够缓解腰腿酸痛。我想外翁和爹阴冷雨天腰腿都不舒服,就要了这方子来。」 「外翁,你瞧这方子行吗?」 李长河捋着胡子沉吟片刻:「以外翁来看,这方子有些奇怪,这几味药很少有一起用的,所以药效如何外翁说不准。」 「我和四公子说了外翁和爹的症状,他说和谭老夫人是一样,想必也是管用的。这些药多是驱寒活血为主,对身子都无害,外翁可以试一试,若是管用的,外翁和爹也就少受些疼楚了。」 随后苏荏便去烧水煮药,一连坚持了几次,李长河和苏父的确感觉自入冬后者腰腿酸疼缓解了不少。 过完年相互走亲串门,苏荏从妇人们聊天中听说了不少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而说的最多的还是晓艳和段明通。 晓艳现在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人人都说看着晓艳的肚子和平常的反应,这一胎保准是个儿子。段家现在对晓艳客气许多,段明通也知道疼着她,这两个月没听说再闹什么别扭。 她们都说晓艳这是要熬出头了。 但是嫁到邵家的晓丽,现在被邵家管得严,就几里路却几乎不回娘家看望旺婶。有人说上回在镇子上瞧见了晓丽被她婆婆小姑使唤的跟大户人家的奴婢似的。众人也就懂了。 前两个月因为苏二婶瞒着儿媳方腊梅抱着孙子串门,让孩子着了风寒,发了一夜的高烧,孩子受了好些罪。苏二婶回来后被方腊梅和苏蓬骂了一顿,现在几乎是看着方腊梅的脸色过日子。 而最让苏荏意外的是,大槐疯了又跑丢的媳妇两个月前回来了,不过疯的更厉害了,逢人都说见到儿子,在一个大宅子里,让人去救自己儿子。 别人都不信她疯言疯语,但是大槐信。 他去了媳妇说的西北临县县城那个大宅子,是个大户人家,但是他没有瞧见儿子,倒是被对方打了一顿。他告官也没告赢,盘缠用完,还是乞讨回来的。 没几天,苏荏在村子里见到了大槐媳妇,她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袄,脏的像从泥地里滚过,头发蓬乱的沾满泥土和麦草,一脸的污垢,好似几个月没有洗过。见到人就扑上去说见到儿子,让人去救她儿子。 她见到苏荏的时候已经不认识苏荏,扑上来抓着她的双臂,满脸焦急的求她去救她儿子。 「你真的见到了?」苏荏前世离开三山镇的时候并没有听说最后他们寻回儿子。 「见着了,见着了。」大槐媳妇拼命的点头,「他长这么高了,这么高,和他,和他差不多高。」 好似有人终于愿意和她说话了,她激动的比了比一个高度,然后指了指不远处河边玩的几个孩子中一个。 苏荏瞧过去,那是村东口筝婶的儿子,过年八岁了,比大槐的儿子小山大半岁。小山现在也的确该长的那般高了。 「他见着你了吗?」 大槐媳妇愣了愣,嘴巴哆哆嗦嗦了一阵后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他不认得娘了……」 嚎了好几声引来了旁边几家人出门来看。瞧见她们两人,一个婶子上去将苏荏拉到一边:「她就是个疯子,回来后拿过石头棍子打人呢,你可得离她远点。」 不一会儿大槐瘸着腿过来,见到苏荏有些愧疚的看了眼,便去拉自己的媳妇。 大槐媳妇却是赖在地上不愿起来,口中一直在喊:「我的儿啊,我见到他了,他不认得娘了,他不认得娘了……」 此时大榆也过来,兄弟俩才将人给拖回家去。 一旁的嫂子对身子说:「儿子都丢了两三年了,长也长变了,她一个疯的,怎么可能还认得出来,也只有大槐信她说的去临县找。」 「这说不准,虽长变了,总还是有些模子可寻的,儿是娘心头肉,不可能认错。」 「真是可怜!就算是真的找到了,儿子又不记事,对方不放人,官司都打不赢,孩子也要不回来。」 两人同情的叹了声。 苏荏回到家听苏母说了详情,大槐带着媳妇去的那家是西北临县杨府,主人家叫杨德功,是个大财主。大槐这一趟没有瞧见自己的儿子,但是偷偷摸摸的从杨府看门的老仆口中打听到府里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僮,有个还的确和大槐口鼻长的有几分像。 第19章 苏荏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由想到了当年那个拿着布老虎冲着她喊「姑姑」的孩子。 大槐夫妇落得今日下场她并不同情,但对那个孩子,她心中有一丝亏欠。虽然这一切不是她所为,她也好心的提醒大槐夫妇,但终究她有能力挽回却没有去做。 沉思了半晌,她心中长长的叹了声:「希望那孩子能够平安吧!」 过了上元节,年节就算过去了,苏荏辞别了家人去恭县城。 刚出了镇子就瞧见了一身青布短袄的江未歇坐在路边的大青石上,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在潮湿的地面上写什么,身后是两个包裹。 「在等谁呢?」她走近了些问。 江未歇抬头瞧见来人,愣了下,慌忙的站起身用脚在地上胡乱的搓几下,然后还用力的踩了踩。 苏荏走到跟前看了眼地面,已经凌乱不堪,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来,但是从边边角角来看不像是字,倒像是在画什么。 江未歇将脚挪了挪挡住了边角的位置,支吾的道:「我……我没等谁……我走累了歇会儿。荏妹妹,你也是今日去县城?好巧。」 「是挺巧。」她低头朝被涂乱的地面看了眼,笑问,「画的什么还不能给别人瞧。」 江未歇紧张的瞥了眼脚下,又蹂搓了几下,抬眼瞥见苏荏发间当初他签收雕刻的木簪,傻笑了下道:「画了只山雀,画的不像,怕你笑话,所以毁掉了。」 「怎么会呢,你的画不错,年前你送我的两张门神挺好的,张贴在门上,可得了村上不少人夸,还问我是从哪里买的。你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江未歇想到那两张凶神恶煞的门神像,局促的笑道:「那种门神也无所谓像不像嘛。」 他转身拿起大青石上的两个包裹:「荏妹妹,既然这么巧遇着了,不如一起同行吧!」 苏荏笑着应和。 两个人此次皆是步行,一路上说说笑笑,彼此讲了许多过年时候的趣事,然后两个人对着沿途遇到的事情说个没完,从早上出发,一直到傍晚进县城,两人几乎一路上没有停过聊天。 江未歇见天暗了不放心苏荏,送她到了富康医馆后,才返回县学。 而此时苏家堂屋的灯火旁,苏苇正在对着一本连环画书看的津津有味,不时的发出嘿嘿的笑声。 苏母问:「你哪里来的?」 他笑道:「歇哥哥送的,他自己画的。」 「为什么送你这个?」 苏苇嘿嘿的笑:「歇哥哥喜欢我呗。」 苏苒走来冷哼一声:「娘,你不知道,他鬼滑的很,经常向江家哥哥透露大姐的事情,这画本肯定是因为这得来的。」 苏苒立即挺直腰杆理直气壮道:「歇哥哥那么好,对大姐也好,做大姐夫不是更好吗?」 「小鬼头!不许胡说话!」苏母佯怒的拍了下他的头教训。 苏苇瞥了瞥嘴巴嘟囔道:「我想歇哥哥做大姐夫。」 江未歇回到县学的次日,段明达也回来了。两人依旧如往日一般相处。虽然住在同一间房舍,但是很少说话。除了县学内例行公事似的有每天一个时辰的讲学课外,其他的时间都是自己支配,他们甚至连面都见不着。 江未歇会在县学、文庙或者是附近僻静之处看书,不懂的就主动的去教谕或者训导的府上拜会请教。 段明达是和其他的同窗一起,相互的研讨,对于疑惑不解的,更多是去请教自己的先生。 大家都相安无事,但是氛围却越发的紧张,人人都感觉有山雨欲来前的那种安静和压抑。也都等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苏荏医馆后,谭大夫一边让她跟在身边听学,一边真正的开始教她医术。 开始的一个月教的比较浅显也比较慢,苏荏虽然觉得比去年忙了些,但还有许多自由的时间。 待第二月开始忽然教授的内容翻了几倍,甚至是其他比她早来的师兄们的两倍。而且谭大夫要求比较严厉,每日的功课必须学的扎实透彻,否则便会挨罚。 这一点倒是真的应证了去年蒋兰对她说的,谭大夫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姑娘而对她姑息包容,该罚的一点都没有比其他师兄们轻。 她开始几天不适应,几乎是每天天没亮就起,将今日医馆内自己分内的活先做完,然后便是跟着谭大夫学医,很多不懂的东西,谭大夫也不与她说要她自己去琢磨,这就要耗费很长的时间。若是次日考察功课没有完成,还会被罚捣药、熬药、擦地,甚至是出医馆做其他零碎的事情。 那几日她几乎是下半夜才睡,每天眼睛下面乌青一片,一点精神气没有,甚至朝哪儿一坐都能够睡着。 几位师兄看着她如此辛苦心疼,很多时候被罚的事情都是他们偷偷帮着做,她才能多睡半个时辰,却依旧是身体困乏。 一日她在后院内一边熬着药,一边在翻看医书琢磨谭大夫所教的东西,竟然就那么的睡着了。 「咳咳!」耳边传来响亮的声音,她立即的惊醒,看着面前药炉的火还旺盛舒了口气,抬头瞧见谭椿站在身边。 第20章 「四公子?你今日怎么过来了?」过完年回来,她听说谭椿将要和蒋兰成亲,这几天也在忙着此事,没有露过面。 谭椿扯过一旁的小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拿起蒲扇漫不经心的扇着药炉,满脸兴奋的笑道:「听说你这些天每日被罚,我就过来凑热闹看笑话。」 苏荏白了他一眼:「很好看?」 「还不错吧!」他笑着拿开一个药罐盖子瞧了瞧。 苏荏几分不满的抱怨:「好似你没被罚过一样。」 「没有!」他得意的笑道,「这个还真没有!」瞧见提着一篮子木炭过来的裴大成,手中蒲扇指了指,「不信你问他。」 苏荏询问的望向裴大成。 裴大成撇撇嘴:「四公子你这脸皮可越来越厚了,这都能够拿出来自夸。小的越来越服你了。」 苏荏一听这话暗藏玄机,立即来了兴致忙问:「还有什么内因?」 裴大成道:「还不是因为二老爷已经放弃四公子了。否则三公子那么聪明好学医术拔尖的每次还挨训挨罚,就四公子这样耍滑的还没事,岂不是不公平?」 谭椿气恼的指了指裴大成,蹿起来伸脚就要去踹,裴大成眼疾腿快躲开,嘴里还不忘取笑两句:「四公子你瞧瞧比你晚学的几位师兄弟都比你长进,你再不努力,过两年苏姑娘都压在你上头,你到那时候才丢脸丢大了呢!」 谭椿刚要追去打,裴大成一溜烟的穿过穿堂跑远了。 苏荏此时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谭椿回头瞪着她:「不困了?」 苏荏笑道:「彻底不困了,精神着呢!」忍不住也调侃他,「我觉得大成说的对,再过两年我真的有可能在医术上压着你。」 「哼!」他回身在小凳子上坐下,气的用蒲扇扇了几下风,发现三月的天风都是冷的,转而去扇药炉。 「若是当年我爹能够像教你这般严格的教我,我也不至于现在医术是个半吊子。」他随口抱怨,甚至带着几分嫉妒和不满。 「怎么?是为父的错不成?」谭大夫从后院绕过耳房走过来,恰巧听到了谭椿的这句话。 谭椿忙站起身来,尴尬的笑了笑:「儿子不敢,是儿子不思进取。」 谭大夫冷冷看他一眼:「大成说的倒是不假。」 谭椿垂首嗯嗯的应声,无可反驳。 三哥比他长两岁,自幼两人就是一起随着父亲学医,但是三哥喜静,学什么做什么都沉得下心来。而他好动,对医学这么枯燥乏味的事情根本就提不起兴趣,每日功课就从来没有完成过的。 开始的时候谭大夫还生气的教训过,但是发现丝毫不管用,最后也不得不放弃了他,一切随他自己学,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长子身上。 几年前长子随着大老爷入京,谭大夫想着再督促次子学医,这几年才稍有长进,勉强的能够坐堂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 谭大夫看向一旁身段矮一些的苏荏身上,目光变的温柔了许多,露出赞许之意。 他行医几十年,且不说谭家的子弟,就是外来求学的就不少。很多人来的时候信誓旦旦一定要有怎样的成就,最后却半途而废,自请离去。 留下来的也是半学半熬,平常教授布置的课业,都是得过且过。稍有几个有作为的,也偶尔会抱怨他太过苛刻太累太苦。倒是这个看上去单薄的苏荏,出乎他的预料。 他最初也是想试试苏荏的忍耐力,心中猜想三五日怕是这小姑娘就承受不住,自己就适当的减轻一些她平日零碎的活,给她多些钻研的时间。没想到过去大半个月了,竟然还是这般坚持,一句的抱怨没有,一字苦累没说。 若非是自己的弟子,自己亲眼所见,谁说给他听他都不会信。 再回看儿子,不由的更加失望,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不及一个娇弱的姑娘。 待谭大夫离开中院去了前堂,谭椿才大大的舒了口气,歪头对苏荏笑道:「看来我以后是想要偷懒还真的不行了。」 「自然不行!」苏荏笑着坐会小凳子上,「你不是准备后年考太医司的吗?若是考不上,回来后师傅才不给你好脸子呢!」 「你最近这么拼命的学,该不会也想到时和我一起考吧?」 苏荏点了下头:「所以大成说的对,若是你被我压下去,那脸可就丢大了。」 春日融融,三月柳绿花红,恭县几个稍有些名气适合踏青的地方都已经挤满了人,最胜的还是城内的仙湖。 无论湖岸、长堤还是湖中的小舟,人满为患。 岸边稍稍开阔平坦的地方便可见放纸鸢的少男少女和陪孩子嬉戏的父母,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苏荏这几天轻松了不少,她想大概是因为谭大夫也瞧她身子快撑不住了,所以给她安排的功课和活计少了许多。轻松几日精神气也上来了,脑子清醒了,许多东西学的也快了很多,其实也没比苦熬差哪儿去。 这日黄昏,送走了最后一位抓药的病人,医馆上了门板。她正和几位师兄忙着打扫和整理药堂的零碎琐事,谭大夫从屏风后走过来对她道:「这大半个月你着实累着了,就休息几天,出去散散心。」 第21章 她诧异的看着谭大夫,觉的这转变有点大,刚开始苛刻严厉的压着她喘不过来气,现在忽然就给她放几天假? 心中还没有琢磨清楚,谭大夫就将一本《经脉论》递给她,「这几日闲着就先翻一翻。」然后便踱步朝后院去。 苏荏低头看着厚厚的一卷书,暗叹了口气。她就想嘛,谭大夫不可能真的就让她轻松几天。这本书说是让她闲着翻一翻,肯定过几日便会问及里面的内容,哪里会真的让她随便翻翻就能了事的? 徐巷笑着安慰道:「至少其他的事情暂时你就不用管了,也算是轻松了吧!」 苏荏苦笑,这只是表面而已。《经脉论》前些天他在书架上看到就拿过来简单翻过一遍了,里面的内容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是深了些,真的要看透可不轻松。 次日她一如往常的早醒,用完早饭后就坐在房中翻看医书,还没有翻看两页,谭椿就出现在窗户前,单肘撑在窗框上,咧着嘴笑出一对要对穿的深深酒窝。 「听说你这几日休息,带你去乌屏山登山踏青。」 「不去了,看书呢!」她点了点面前厚厚的书卷,「而且你都要准备成亲的人了,怎么还四处的跑。」 「这有什么关系?兰儿和小七也去。小七可是让我一定要把你带上的。你不去,待会儿她能跑到医馆来生拉硬扯把你带上。」 苏荏是领教过谭惜磨人的功夫,自从去年和她相识,这半年来,她经常来医馆找她一起说话玩闹。上两次因为自己太忙没有功夫陪她嬉闹,她已经很不高兴。这次若是知道自己得空还推脱,那她这几日就别想安生了,非要被磨死不可。 看了看面前的书卷,她还真的有些为难了。 谭椿从窗外伸手将她手中的书夺过去翻看了眼道:「这本我都看透了,大不了提前我说给你听。」随手将书朝临窗的长桌上一丢,再次的催促。 苏荏拿过书,刚想要再找借口推辞就听到了谭惜的声音:「苏荏,你这次别想糊弄我,二伯父都允了你几天假的。」伴随着声音,一抹石榴色明丽裙裳的姑娘噔噔的踏着木梯上楼来。 苏荏泄了口气,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不舍的看了眼医书,然后就被推门进来的谭惜拉着出了门,然后塞进了马车里。 蒋兰已在马车里等着她们,也许是准备成亲的姑娘了吧,举手投足都温柔沉稳了许多,不似去年那般疯疯傻傻。 虽然这半年来她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转变,但仍旧瞧不得谭椿对她好,即便知道这种好是无关任何男女感情,她一样还会吃醋。 相互问好后,她问谭惜:「乌屏山挺远的,而且山中地势复杂,怎么想到要去那儿?」 「看日落啊!」谭惜笑道。 恭县虽然不是风景名胜之地,没有什么波澜壮丽的景色,但本县也罗列出了恭县十景,而这排在首位的就是乌屏山日落。 因着在恭县城北二十多里,上山的路难行,且山中有野兽蛇虫出没,所以虽然景美去的人却不多,且多半是男子去,姑娘家一来怕辛苦二来怕山中危险都是不愿去的。蒋兰和谭惜两人看上去似乎没有一点的担忧,甚至还特别的期待。 谭椿上了前面的一驾马车。两驾车缓缓的穿过街市向北而行,谭惜拉着她的手一直和她说话。 不多会马车停了下来,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苏荏好奇的掀开车窗帘子朝外望。一条笔直的石板路,两边各栽植一排银杏树,石板路的尽头匾额上赫然几个大字。 这里是恭县县学? 苏荏心猛然提了下,目光立即的转前面的几驾马车和十来个穿着各色春衫的年轻书生望去。没有熟悉的面孔,心中忽然有一丝的失落。 「看什么呢?」谭惜也伸头朝外看,「县学?那些都是秀才相公?」 苏荏收回目光,谭惜却是兴致浓浓:「苏荏,听四哥说常去咱们医馆的那个江小秀才也在县学读书,而且模样清秀,我一次都没有瞧见过,是不是那个呀?」伸手朝朝人群中点了点。 苏荏侧头再次的朝外面看了眼,没有瞧见江未歇,却是见到了谢明达,他正和一个微胖的少年相继上了一驾马车。 原来他也去乌屏山,她心中有些添堵。 「四公子为何要将马车停在这儿?有约好的人?」她问。 谭惜道:「应该是约了卞叔叔家的聆哥哥,他去年也中了秀才进了县学读书,他和四哥的关系一项最好。」 卞聆?苏荏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但是可以确定应该是前世听闻过此人。 「刚刚问你的呢,那个人是不是江小秀才?」 「不是。」 此时马车也已经动了起来,谭惜还掀着帘子朝前面看,此时所有的人都已经上了马车,什么也瞧不见。 苏荏看着那条青石板路和两排的银杏树慢慢后退,看着县学落在了后方,被四周树木房舍遮挡,心里却空落落的,像失了什么东西。 马车出了北城门直奔乌屏山,一路没有停,她的心也跟着些许忐忑。 第22章 乌屏山下又几家当地人开的茶馆酒馆供着往来游山玩水或进山打猎采野果之人休息吃饭。 他们几驾马车在一家茶馆门前停下,前面车子上的书生们陆续下了车,说说笑笑的先进了茶馆。 谭椿走到她们的车前掀开帘子,扶着蒋兰和谭惜下车。 苏荏也顺势低头走出马车,扶着车框正准备跳下车,这才注意到车边帮她打帘子的人不是谭椿,那是那个最熟悉的少年。 「江小郎?」她喜出望外,笑着跳下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超出了平常。她余光瞥了眼四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才稍稍的松了口气。 江未歇瞧见她的情绪变化却十分的开心。 「刚刚听四公子说你今日得空出来游玩,真是凑巧。」 她看了眼谭椿,谭椿耸了耸肩笑道:「是挺巧的,看来你们挺有缘的。」 谭惜朝她身边挪了挪步子,轻轻拍了下她手臂,耳语道:「你不说他不是江小秀才吗?怎么还骗我呢?还怕我和你抢他不成?」 「胡说什么呢!」苏荏羞恼低声道,脸颊微热,「我刚刚瞧错人了。」 谭惜扁扁嘴:「好吧,我姑且信你一回。」 此时走过来一位茶色长衫的书生,朝他们略施一礼,笑道:「七妹妹好,许久不见了。」 谭惜笑着回礼:「聆哥哥,是你不来谭府了。」 「是我的错,以后必定勤快登门拜会。」 几人说说笑笑的也进了茶馆。 进门苏荏就一眼瞧见了坐在一旁显眼处的段明达。他起身相互打了招呼。苏荏随着谭椿到了另一旁,与谭惜、蒋兰同坐角落位置的一张桌子。 众人简单的要了些茶点,顺便歇歇脚,或聊天或商量上山的路径。 段明达所坐的方向正面向苏荏和江未歇,他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苏荏的身上。 大眼睛少年注意到他神情,凑近了些低声问:「谢二郎,那个身穿水绿色衣服的姑娘是谁?怎么和谭四郎一起?而且和小三元也认识还很熟。」 号子立即的探头小声说:「我知道,我见过两回,是小三元意中人,在谭家医馆里当学徒,我还凑巧见过一次小三元去医馆找她呢!」 「姿容绝佳,没瞧出来小三元竟然还有这样的艳福。」 微胖少年也伸长脖子轻声道:「不过这样标致的姑娘,还去当什么学徒,学医又苦又累。凭着她的样貌身材,怎么也能够找个家资宽裕的夫婿,再不济给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做妾也是一辈子吃喝无忧的。」 「对啊,再说现在小三元又看上了她,小三元以后怎么着也是能入仕为官的,她只要抓住小三元,那以后还愁衣食没有着落吗?」 段明达听着三位同窗议论,再次的看过去,苏荏身影被伙计遮挡。 忽然一声脆响伴着一声轻叫,只见角落处一张桌子的三位姑娘瞬间慌乱,苏荏迅速的站了起来,伙计连声道歉,众人的目光立即的聚焦过去。隔壁桌的谭椿、江未歇和卞聆立即的起身过去。 段明达看着苏荏满脸痛苦的抖着手,白细左手已经通红一片。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现了相似的画面:一个女子被开水烫伤双手,痛的面部扭曲,眼泪滚落,却咬着牙强忍着不发一声。那份坚毅隐忍,忽然刺入他的心头,疼痛难忍。 苏荏?他这次抓住了、看清了,画面中的那个人就是苏荏。 被烫到的不仅有苏荏,还有坐在苏荏旁边的蒋兰。 蒋兰只是因茶水顺着桌子流过去洒到了衣裙上,虽然烫着,但是明显程度轻了很多,刚刚的一声轻叫便是她发出来的。 她看着染了一大片茶渍的新裙子,立即的冲伙计责怪。 此时掌柜和另一个老伙计过来处理,江未歇立即用冷水帮苏荏敷手,抬眼看到她隐忍的表情,更加的心疼。 所幸茶水不是滚开的水,虽然烫伤却不是很严重。 伙计在一旁不断的躬身赔罪。 掌柜瞧这一行人都是读书人,好些还带着仆从,必然是大户人家子弟,不敢得罪,狠狠的骂了伙计几句,然后亲自的给苏荏和蒋兰赔不是。 谭椿怒斥:「毛手毛脚,怎么做事的!还不去找些伤药来!若有个好歹,和你们没完。」 掌柜立即让伙计去取药。 江未歇从伙计手中接过药就帮苏荏涂,苏荏此时疼痛已经缓了许多,劝道:「我自己来吧!」 江未歇手上动作顿了下,意识到刚刚自己太过关心而忘了男女有别失了分寸,忙松开苏荏的手。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心。」 苏荏笑了下,准备自己上药,谭惜见她不方面两步走过来:「还是我来吧。」 掌柜的再次赔礼道歉,苏荏淡淡的道了句:「没大碍,算了,他也是无心之失。」 江未歇、谭椿见当事人这么说,也就不再追究。 掌柜将犯事的伙计叫到了后院去,重新叫个老伙计过来招呼。 第23章 蒋兰也重新的换了衣裙回来。 一场风波过去,号子三人也都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这才发现刚刚所有人或移步或起身去看情况,只有段明达纹丝不动的坐在原来的位置,目光呆滞的看着苏荏的方向。 三人面面相觑,大眼少年轻轻的推了推他,他才恍若从沉梦中醒来。 「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看了眼几人,端起茶盏抿了两口,脑海中那个画面还在不断的闪现,苏荏的动作、表情、泪水……越来越清晰。 可他想了无数遍,绞尽脑汁就是回忆不起这个画面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发生,甚至旁边还有谁都想不起。 他可以确定,自己第一次见到苏荏是在自己兄长成亲的那日,此后见面也只是寥寥几次,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那画面的记忆好似凭空出现,好似有人塞进他的脑海,那记忆似乎不该属于自己。 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即便是自己做梦,都从来没有梦见过苏荏,为何脑海中会有那么清晰、熟悉的记忆? 更让他不明白的是,画面每闪回一次,他的心就会跟着抽痛一下。 他不由再次抬头朝角落里的苏荏望去,她左手已经上完药用雪白的绢帕包裹,只是眉间轻轻的皱着,不见多少疼痛之色。 「你这么盯着那姑娘看,是不是太失礼了?」大眼笑着道。 他这才收回目光,歉意的笑了下:「苏姑娘挺不一般。」 三人均是一愣,齐齐的盯着他。 他解释道:「大半个手掌被烫紫红一片,竟然一声不吭。」 三人这才意识到这点,刚刚的那声轻叫声音明显是被洒裙裳姑娘的。苏姑娘手掌伤的虽不重却也不轻,竟然没发一声,号子点着头道:「是挺坚强的,是我,我都会叫。」 微胖少年取笑:「不仅叫,还是杀猪一样的叫。」 段明达也跟着笑了,但是心中却开心不起来。 十几人商量好了路线便一起朝山上去。檀衣书生等一拨人走在最前面,段明达和同窗几人走在中间位置,而江未歇他们因为带着几个姑娘行路慢走在了最后面,紧随其后的是谭家跟过来的几个小厮。 乌屏山虽不高,但是山路难行,前两日又下了一场雨,山中的道路还有些湿滑,走起来更加艰难。 他们走一段便歇一会儿,很快就和前面的一些书生拉开了距离,瞧不见人影。 在半山腰几人停下来休息,蒋兰拉着谭椿坐在对面说话,卞聆和谭惜在前面几步的位置,江未歇陪着苏荏坐在路边的大青石上,关心的问她左手伤如何。 「没事了。」苏荏摇了下头,瞥见路边的一株花草,伸手掐断了花茎,回身对江未歇笑道:「伸出手来。」 江未歇看那朵碗底大小的白花,以前没见过,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苏荏要做什么,便伸出手去。 「右手。」 江未歇更好奇,但也听她的换了右手。 苏荏瞧见他手臂上当初在三山镇药铺留下的那道伤疤,便将花茎上乳白色的液汁滴在他手腕那道深色的疤痕上。 「揉一揉,这个有祛疤淡痕之效。」 江未歇揉着那一道小小的疤痕,嘴角不由欢喜的笑了。过去这么久了,他自己都忘记了这处伤,苏荏却还记得,还想着要帮他祛疤。 「荏妹妹。」他看着面前的姑娘,千言无语凝在心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道了两字,「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苏荏笑道,「这药汁涂一次两次没什么大用,我回医馆后给你调配好药膏,你什么时候得空过来拿。」 话说完她忽然觉得这话似乎关心太过有些不妥,补充了一句:「我以后是做大夫的,这不是分内之事嘛。」 江未歇还是心中欢喜,放下了袖口笑道:「好。」 休息一会儿,一行人继续的朝山顶去。到了山顶并未见到前面的两拨人,猜想他们应该是去旁边赏景,他们在山顶一处小亭子中坐下来休息。 虽然暖阳温煦,山顶的风却清凉,他们也不敢迎风久坐。 歇息一阵缓过力气来,几人结伴四处的眺望山下的风景。 乌屏山长年累月有游人前来,建了好几处的观景台,四周没有其他的山体阻挡,视野甚是开阔。 站在观景台上向远处看,一望无际的青青麦田,两条交汇的河流和零星散落的村镇。 几人在山顶呆了半晌依旧不见其他的人,也便朝后山方向去,猜想他们是去后山的洞穴了。 乌屏山后山的洞穴宽高丈余,洞穴很深,里面还出现了一个岔道,在一条岔道的中间位置上方是露天的,无山石遮挡。长年的雨水冲打,洞内地面就形成了一个水潭。 当地人把这山洞称为破天洞,把水潭成为神水潭,认为只要喝下一口神水潭的水,然后诚心许愿,心愿便会达成。后来当地人请来了石匠在洞内神水潭边凿了个山神相。 第24章 附近的村民,特别是进山打猎采果的,常年与野兽蛇虫相伴,危险重重,所以凡经过此处都要进去拜一拜,祈佑平安。 苏荏一行人到后山洞口,听到里面传来人说话的回音。 山洞深处黑暗,地面高低不平,几个小厮点着火折子走在前面照明引路,其他人相互搀扶而行。江未歇想去扶着苏荏,见她有拒绝之意,没坚持,只是跟在身侧以防万一。 磕磕绊绊走了一段路,顺着人声走左边的岔道,转了一个弯见到了前方有光亮,隐约的可见人影。 走到跟前,果然瞧见其他所有人都在,还有几书生正在神水潭边对着最里面的山神石像参拜许愿。 见到他们,其中几个书生道:「听说许愿很灵的,你们也都拜一拜许个愿。」 蒋兰拉着谭椿就上前去,卞聆也对身边的谭惜道:「七妹妹不如我们也去许个愿吧。」 「好啊!」谭惜朝潭边走了两步,然后迟疑了下回头对苏荏道,「一起吧!」 苏荏朝水潭对面看去,一丈多高的神像,姿态随意,面容慈善,一双眼似能洞悉人世疾苦。 她笑了下,微微的摇头。 谭惜以为她是想与江未歇一起拜神许愿,便没有拉着她,径自过去。 待其他人都喝口潭水拜神许愿后,众人发现苏荏和江未歇还没动,而且看上去对此一点都不在意。 卞聆上前询问他们为何不与大家一起参拜许愿。 微胖少年暗含讥讽的冷笑:「江公子在我等之中才学最出众,能够连拿下小三元,哪里需要拜什么山神?即便不拜神不许愿,明年的乡试也是稳能高中的。」 众人朝微胖少年看去,他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话语冒失,但是已经出口,他也不想伏低认错,索性闭了口。 江未歇朝山神像看了眼,又回头看向身边的苏荏,温柔的笑了。 前世他何曾没有拜过神求过佛,但是结果少年夭折。今世因为苏荏他才能够捡回这条命,才能够有机会像个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若说神佛,苏荏便是他心中的神佛,他何须去拜其他? 他想苏荏不愿意去拜那尊神像,不愿意饮神潭水,不屑向神像许什么愿,也是明白,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根本不会来关心人世疾苦,至少不会去关心她。 所以,他们都不信神。 但此时这话却不当说,众怒难犯。 他违心笑道:「神佛慈悲为怀,悯怜众生,知我等有苦有难有夙愿自会普渡。神佛心怀浩瀚如海,怎会因为凡人不拜不磕几个头而不解救苦难呢。」 「此话似乎有些有理。」人群中檀衣书生道,「神佛当不会与凡人计较这些。」 微胖少年被驳的无话反击,微愠,脸色更加难看。 段明达见氛围有几分尴尬,笑着说了两句缓和气氛的话,众人结伴出了山洞。 此时日已西偏,一行人便朝西山头的观景台去,等待日落。 檀衣书生几人走在最前面,和后面的人有些距离,其中一人道:「我瞧着刚刚出山洞时皮公子的脸色难看,估计心里还气恼江小秀才。他素来就是吃不得亏的性子,后面恐怕是要闹出点动静。」 其他几人均点了点头。 原本两方就不和睦,只是平常井水不犯河水罢了,现在忽然挑起这么一个头,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难免不会闹成大事。 一行人到了西山头的观景台,太阳西沉,不多会儿便落下西山。 其他的书生们面对眼前的美景谈论起诗文来,有的来了兴致便做起诗来,相互的点评称颂。 苏荏几人中也就江未歇和卞聆读书多,所以两人默契的不谈诗词文章,更多的还是说起乌屏山的由来、人文故事等。 不多会儿又来了几拨人,都是来观景台上欣赏落日,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太阳已经慢慢的落下,彩霞从西方的地平线一点点的向这边天空铺展开来。落日熔金、五彩绚丽,众人惊叹无双美景,情不自禁的又吟诵或先做诗词来。 苏荏见到略偏北的方向一片紫霞,指给江未歇看:「像不像你画的那幅年画。」 江未歇顺着方向望去,瞧了好一会儿才瞧出模样来,不由得笑了。 恰时,身后传来一声感叹:「好美的蒻蔌花。」 苏荏稍惊,看着西方半边天的彩霞,在最中间的位置看到金红色的云朵层层叠叠,真的像极了绽放的蒻蔌花。 她回头朝说话人看去,是一位年过三旬的男子,皮肤偏暗,有一些晒斑,一身短打,双手有泥土和青草汁液,身后背着一个竹篓,正昂首神情痴迷的看着云霞。 太阳完全的落入西山背后,霞光也随着慢慢的消退。山上的人便陆陆续续的下山,只有极少的人坐下来要看山中夜月。 山顶的风更加的寒凉,谭椿劝众人趁着天尚有余晖先下山。 苏荏走了几步,回头瞧见背竹篓的男子还站在观景台上,她迟疑了下,想上前说话,最后还是忍住了冲动,与众人下山去。 第25章 走了一小段山路,最后一丝余晖褪尽,东方的圆月也慢慢爬升起来。 到山下时,留守的仆人已经安排好了住宿的客栈,吩咐了客栈准备晚膳。 众人一边用饭一边畅聊,饭吃到一半时,苏荏瞧见那个背竹篓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冲着客栈内四周看了眼,见角落里还有张空桌子,走了过去。 伙计客气的上前招呼,听伙计称呼,似乎是认识的。 江未歇注意到苏荏的目光一直盯着进来的男人,朝角落里望去,男子放在身边的竹篓盛了半篓的东西,还有一把小锄头一把镰刀。伸出竹篓的几朵白花正是上山时苏荏用来给他祛伤疤的草药。 他多少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明白苏荏为何注意到这样的一个男子。 待伙计经过桌边时他唤住询问。 伙计笑道:「他是咱们客栈的常客,据说是京城来的采药师,得知咱们乌屏山上有一种别地没有的草药,所以前来寻找。开春就来了,每隔一天就上次山。」 苏荏此时心中的疑惑终于解开。 难怪对方知道蒻蔌花。 蒻蔌花是一种花瓣层叠、色艳如火的毒花。花粉有迷魂之效,若是吸入过多会让人产生幻觉、神志不清,严重者迷惑心智。花茎的汁液无色无味,沾到肌肤会产生瘙痒,不及时医治甚至会出现溃烂。花根形状与人参极为相似,呈乌色,误食则会取人性命。 虽然此花全株是毒,但与其他的草药合理相配也会发挥极大的药用。 此花甚娇,对生长的环境要求极高,只有在西渝梵青山山阴的沼泽之地才有生长。大魏境内并无此花,曾经有采药师到西渝采过一批带回京城药园栽植,没一个月便全部枯死。 所以此花珍贵,大魏也只有宫廷内有采药师每年供奉的一些。 这种毒花她本也从未见过,只因去年有一次被谭惜拉着去谭府藏书房,她瞧见了几本珍藏的孤本,好奇地拿起随手翻看无意间看到。当时只觉得书卷上的花朵形状罕见,却又十分娇艳,一时兴起便细看。 后来她问谭大夫此药,谭大夫也只是听说,其实并不详知当如何用。 却不想今日在山顶竟然有人脱口而出说到此花。 现在得知对方的身份,觉得对方认识反而理所当然。天下的药材怕是没有几种他们采药师不认识或不知道的。 众人吃完了饭陆陆续续的回客房,苏荏和江未歇走在最后,忽然听到客栈外传来男人咋呼哭嚎的声音。 接着听到对面上午他们吃茶的茶馆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开门,救命啊,快救命啊!」声嘶力竭,在寂静的夜间尤为震耳。 苏荏、江未歇和没有进后院的谭椿几人都住了脚。 「出什么事?是遇着野兽受伤了?」掌柜显然对这种事情见惯了,虽然这样说,却一点都不好奇紧张,只是朝紧闭的店门看了眼。 伙计答了声也没有出去看情况的意思。 听声音可想而知应该是生死攸关,若真的受了重伤,对面茶馆的人必然是无法医治。 苏荏转身打开门,屋内的灯光立即透了出去,见到对面茶馆也开了门,朦胧的月光和昏黄的灯光中,模糊见到一人背着一人,背上之人软趴的伏在肩头,好似没了气力。 「救命,求你们快救救我表弟。」哭嚎之人大跨步进了对面茶馆的门。 苏荏立即的过去,江未歇也忙跟着,谭椿看了眼身边的蒋兰几人,也忍不住的朝对面走去。 茶馆开门的伙计正是早上打翻茶壶的那位,瞧见苏荏几人心里还含愧疚,没拦着,让他们进门。 堂内地面坐着一人背靠在茶桌腿上,苏荏一眼认出了那人来,大惊:「二东哥?」 哭嚎的男人见来人认识自己表弟,立即的道:「你们快想想办法救救他,他是误吃了毒果子。」 苏荏立即的上前诊治,然后求助的看向谭椿。 谭椿瞧此人中毒不浅,而且此人又是苏荏相熟的也立刻援手。 折腾了好一阵,终于将二东吃的东西都催吐出来。 江未歇不知何时回了客栈,此时正拉着那位采药师进来,并将一竹篓的草药都提了过来。 询问二东的情况,采药师立即的从竹篓翻出了几株草药,奔到茶馆的后厨,将草药迅速的碾出小半杯药汁,然后掺兑清水给二东灌下。 二东喝下去须臾便再次的催吐,将药汁全部吐出,反复几次,最后才给他灌下了一杯药汁,二东好似被掏空身子,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苏荏查看了下他的情况,这才舒了口气。 众人也都放松下来。 嚎哭的男人抹了把还挂在脸上的泪,立即的问:「我表弟是救活了是不是?」 「是。」谭椿笑道,「没生命危险了。」看了眼苏荏和采药师,「真是悬。」 男人立即的跪下对几人磕头道谢。 谭椿笑道:「医者父母心,无需道谢。」伸手扶着男人起身。并请伙计给安排个房间先让人住下。 第26章 男人看向苏荏询问:「姑娘是哪位,认识我表弟?」 谭椿和江未歇等人也都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她心中慌乱一下,便立即镇定的道:「我是三山镇苏村的,以前去过山南段村,与他见过两面。」 「你是李郎中家的苏妹子?」 苏荏点点头,段二东的这位表亲她前世见过两次,虽然记忆不是很清晰,但知道也是三山镇,所以知道自己外翁也并不奇怪。 「真的是多谢妹子。」然后又向在场的所有人道谢,此时才彻底的松了口气,不再对表弟的生命担忧。 谭椿此时问及二东吃了什么果子。 男人说:「长的和青枣特别像,我表弟以为是这山中野生的青枣,一时饥渴就摘了吃,觉得味道有些涩,只当是没熟透,哪成想竟然是毒果子。」说完懊恼的捶自己的大腿。 谭椿和苏荏都没有听过这种东西,就连常年在山下营生的茶馆掌柜和伙计也是一脸的疑惑。 采药师开口道:「那的确是枣,但不是青枣,是苦贯枣。这种枣子毒性比较强,一般人尝了味涩也就吐了,所以最多腹痛下泄,不会有性命之危,也就不会太在意它的毒性。你表弟应该吃了不少。」 男人连连点头:「他也是饥渴,虽然涩,还是吃了五六个。」 谭椿和苏荏看向采药师心中不由赞叹:不愧是药园采药师,果然见识广博。 采药师也看向他们,笑道:「原来二位是行医之人,难怪刚刚救人之时手法熟练,且通晓医理。」 几人相互认识一番,见此处地面凌乱,二东也无大碍,他们便回到了对面的客栈坐下来叙谈。 而提前回房的书生听说了对面发生的事情,都过来询问。 段明达得知那人是段二东,他的族兄,不由吃惊并过去看望,号子几人也跟着过去。更多的人则是留下来,对素不相识的采药师产生了兴趣。 谈话间众人方知道这位采药师的身份。 京城人氏,姓苌名季,父祖皆是药园采药师,他也算子承父业,十多岁就进了药园做药园生,种植、采集草药,二十岁时候成为采药师,十来年间跑过大魏以及周边几国许多地方采集草药。 许久,待段明达从对面的茶馆回来,这边客栈的书生也都陆续的回房歇息。 次日天明,苏荏去看望段二东,虽然没有醒来,已然好了不少。段明达也正巧过来,瞧见苏荏,昨日那个熟悉的画面再次在脑海闪现,心口同时也好似被扎了一下,一阵痛楚。 他愣了须臾,才微微的欠身对她道了谢。 跟在他身后的微胖少年皮修笑着道:「原来苏姑娘的医术不浅,昨夜听了段二郎说才知道,你外翁还是段家的恩人。」 苏荏笑了下:「皮公子过奖了,救人医者本分而已,谈不上恩不恩。」 她朝床榻上昏迷的人看了眼,对段明达道:「刚刚给他喂喝下了一碗药,但苌公子采的药也用完了,他余毒未清,还是送到附近的医馆或者一同带进县城医治吧!」 段二东的表哥王实身上并没有银钱,进医馆的花费肯定不少,可人不能不救,毒不清且不说身子好不了,以后说不定脑子都不好使了。 他只好求上了段明达,想他是读书人,在自己的同窗和朋友面前也不会冷漠甩手不管。 段明达常年在外读书,段二东虽是他五服内的近亲,但说来并无感情,帮与不帮也是两可之间。但是面对面前这个明艳的姑娘,他却忽然生出不想给她留下太差印象的意识,应了王实愿意搭救一把。 皮修笑道:「那就进城吧,搭我的马车,正好就送去谭家的富康医馆。」 商量定了事情,段明达和微胖少年便带着段二东先乘马车回城。 谭椿等人在山下附近转了转,多玩了半日,过了午后才赶车回城。 临走的时候,苏荏还特意的和苌季郑重道别。 苌季笑着对她说:「虽然我在此地呆不了多久,但既然你们将来是要进京考太医司的,咱们还会再见。」 谭椿笑着打趣:「若真的进京,肯定要找苌公子一醉方休。」 傍晚的时候回到医馆,进门就瞧见了段明达,皮修也在。两人见进来的人中有江未歇有些意外。 皮修还因为昨日的事情心中不悦,也没有招呼,走到医堂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摆弄面前的茶杯。 段明达和苏荏说了段二东的情况后,拜托她这几日照顾些,自己得空再过来看望,然后和皮修告辞回县学。 走到医馆门槛处他鬼使神差停了步子,转身对站在苏荏身边的江未歇道:「江小郎不如一起回县学吧?」 江未歇微愕,他与段明达同乡、同在县学,甚至一同吃住,但是无论他们自己还是外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只是表面客气,背后并无交流。在房舍的时候,他们几乎是你看你的书,我写我的字,两人半宿没睡,都不会说一句话。 这半年来一直如此,彼此都已经习惯了对方这样冷淡的态度。 第27章 忽然被这样关心的一句话问的有些懵然。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看了眼苏荏,再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的确不早了,也不宜再多待,便向苏荏告辞与段明达一起离开。 次日,两人奇妙的又一同来了医馆,让苏荏诧异一番。 段二东已经醒来,但身体还很虚弱,想到在医馆内太费钱,准备待会就让王实送他回去。 段明达宽慰道:「医药钱我已经帮你都付了,也无需你还。你中的毒深,多留医馆几日,身子好些了再回去。现在回去只会让嫂子担心。」 段二东想到烟霞还有儿子,也的确不忍心他们担惊受怕,但对于段明达主动帮他垫付医药费并且不让还这事情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段明达素来性情温和他知道,但是段母泼辣性子他也清楚,而且和自己的媳妇一向不和,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儿子这么做定然不依,怎么着也是会冲到他们家逼着还钱。 但屋内除了他还有王实和苏村的荏丫头以及另外一个少年,段明达这话应该不是诓他,心也稍安。 苏荏微微的朝段明达看了眼。前世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那么多年,她对他说的上了解。对于亲近的人他素来心善,但是对于不亲的人,他却更多抱着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态度。 能够主动的帮段二东,的确出乎她的预料。 接下来的几日段二东都住在医馆的中院,苏荏每日照料汤药,顺便问及烟霞和孩子的情况,得知他们母子一直都挺好,她心中也安心了。 今世救了段二东,也算是还了前世烟霞不顾一切帮她的恩情。 这几日医馆内的人都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江小秀才和段秀才两个人每天有事没事就朝医馆内跑,每次都是同来同去,好似亲密无间的兄弟。 谭椿好奇的问他们这是商量好的吗?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是巧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巧合,因为这两个少年看着彼此的眼神中不仅没有默契,甚至还有冷淡和疏离。 这其中的微妙,细心的人一猜便知道了。 在段二东回三山镇的那天来的除了两人还有皮修。 这次段明达和皮修送段二东出城,江未歇没有跟过去,而是留在了医馆陪着苏荏。 苏荏要晒草药,他就帮着端药筐;苏荏要熬药,他就帮着看药炉;苏荏要切药,他就在一旁帮她捣药。谭椿忍不住开他玩笑:「跟的这么紧,没人和你抢苏妹子。」 他只是羞涩一笑,心中却清楚:之前或许没有,但是从现在开始就不一定了。 自那日段明达将他叫走,他就从段明达的眼神中看出了对苏荏的那一丝情意。 他知道苏荏恨段家的人,也知道她有心用他来压段明达,但是他能感受到苏荏并不恨段明达。否则她就不是用他来压段明达,而是像对待段明通那样毁了他,让他连去参加县试的机会都没有。 若非前世段明达对苏荏没有伤害,或者说还有保护之心,苏荏绝不会对他与段家其他人不同。 这才是他最担心最害怕的。 几天的休息过后,苏荏又忙了起来,谭大夫仍旧每日安排的功课和事情很多,好在不用起早贪黑就能够很好的完成。 江未歇来医馆的次数相对频繁,甚至段明达偶尔也会过来。没有别的事情,只借口说同乡,又相熟,一个姑娘在外面不放心,所以来看看她,其他什么不说。 苏荏也从段明达的口中得知,晓艳诞下一个孩子,是个女儿,母女平安。 随后听说段父在县城里找了个铺子,现在已经在城里做了木匠生意,下了个月段家的人便会搬到县城来。 此事倒是和前世相似,并无出入。 她看得出段明达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并无任何的喜色,她了解他的心情,这样糟心的家人,他是想逃离的,但是他却逃不掉。 前世如此,今生又将如此。 不久便是岁试,江未歇和段明达没有再到医馆来,但是两人都从安州给她来信。 江未歇的信一如既往,说了风土人情,说了有趣的事情,说了发现一种好吃的东西要带给她,更多的还是说对她的思念。 段明达的信也好几张纸,但更多的是关于考试的事情,少许是对她的关心。 谭椿和蒋兰在八月份成亲,苏荏去谭府喝了喜酒。 随后又听说了谭惜和卞聆的亲事。 卞家和谭家本是世交,门当户对,两人又是青梅竹马,年纪相当,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因卞聆去了安州,所以此事卞家父母做主定下了。 苏荏在此期间回了趟家,得知月初自己的大哥苏蒙托人给家里来了信。 那可是自三年多前苏大槐带口信回来后苏蒙给家里写的第一封信,所以信写的很长。 先是说了和北蛮人那边的战事情况,然后便是军中的情况,专挑一些好的来写,让家人不必记挂,但从过军去过战场的苏父又怎会不知哪种艰苦和危险。 第28章 信中最多的还是说一些军中将士们的生活琐事,多半是有趣的。主要写到了一位关系最好的兄弟,名叫李辕。因为样貌俊俏,刚来的时候细皮嫩肉像个姑娘,所以士兵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李娘子」。 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后来一次上战场,他竟然连斩敌首十余人,大家才知道他以前是练家子的。现在被北地风吹霜打的皮肤粗糙了,像个硬汉子,但这绰号却叫出名了。 苏蒙在信中将「李娘子」狠狠的夸了一番,还说苏荏的性子和他般配,想让他做自己的大妹夫。 信中还写到他因为杀敌英勇现在已经做了百夫长,并且将军看重他,有将女儿许配他之意,只是此事没有征得苏父苏母同意他没应,只想待战事结束后有机会回来和他们说。 信中还写了许多的事情,苏荏将厚厚的一封信看完,忍不住笑了。 苏苇却立即的凑上来,义正言辞道:「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什么?」苏母好笑的问。 「不答应让大姐嫁给那个李娘子啊!我觉得没有谁比歇哥哥对大姐好。」 苏苒拍打了下他的头教训:「是没有人比江家哥哥对你好吧?说!你又收了什么好处?」 苏荏听着糊涂,苏苒将前前后后许多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她才知道年后镇子外所谓的巧遇同行进城是苏苇提前给江未歇泄露消息。除此之外,这大半年,苏苇和江未歇暗中通信,把她所有的喜好和以前的趣事都告诉了江未歇。 她也才终于明白,为何这半年来她觉得江未歇好似忽然对她特别了解一般,做什么事都那么的让她舒心。她本以为只是巧合,原来是自己这个滑头的弟弟把自己卖了。 但想到这半年来他的无微不至,对于他这么做竟然生不出气来,反而心中暖暖。 苏母拉着她在堂屋门前坐下,语重心长的说:「你年岁不小了,你大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不是男郎,晚三年五年成亲没关系,你是姑娘,不能一直不嫁人,这半年又好些媒人上门来提亲。」 说道这儿她忍不住欢喜的笑道:「其实,江家在秋种后也拖媒人上门来提亲了。」 苏荏惊的一愣。 「江家,哪个江家?」 「自然是歇哥哥了!」苏苇在靠在门墙边插嘴道。 苏荏更是震惊,这么大的事情,江未歇肯定是知道的,他竟然装作若无其事一点痕迹都未显露。 「我……」苏荏心中对江未歇的隐瞒行为有些不悦,「我还不想嫁人。」 「哪有姑娘不想嫁人的,江家小郎人不错,对你也上心。江家毕竟读书人家,明事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污七八糟的事,岂不好吗?」 苏荏想反驳,但看到母亲那疼爱期盼的眼神,话在喉咙里不忍说。 她看得出来现在除了在外从军不知情况的大哥外,全家人都对江家、对江未歇很满意,否则不会纵容她和江未歇走的那么近。 可她心中那个前世的节解不开。 沉默了片刻,她道:「江小郎是要考举人考进士的,将来富贵显达,咱们还是不要攀那高枝了。女儿现在跟着谭大夫学医,勤奋些过两年就能坐堂行医了。有一技傍身,娘还担心女儿嫁不出去吗?何况过两年大哥也回来了,岂不皆大欢喜。」 苏母抓着她的手摩挲了几下,手心都看得到明显的茧子来,心疼的眉头微凝,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一个姑娘,非要把自己逼的这般辛苦做什么?嫁了人不还是伺候公婆相夫教子。」 苏荏听这话心中不舒服,知母亲是疼爱她,忍下了情绪,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妹妹苏苒,然后心平气和的道:「娘说的不错,嫁了人的确要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可那也是要嫁到好人家,有个知冷知热疼自己的夫郎才行。若是婆家蛮横,夫郎残暴呢?」 「歇哥哥不是那样的人。」苏苇立即伸张正义似的辩驳。 苏荏笑了下,想到前世那个无能的自己,她情绪低落了下去。 继续对苏母道:「女儿想有朝一日,哪怕嫁不出去,哪怕所嫁非人,哪怕是夫家遭遇变故,女儿都能够有能力好好的活下去,能够让自己和子女以及身边的亲人不会流落街头,能饥有食、寒有衣、病痛有药医、风雪有屋舍遮身。所以女儿才想学医,想将来有安身立命之本。」 苏母被她说的有些许的汗颜,不由得想到了隔壁的晓艳、晓丽姐妹的遭遇,娘家无人,自己又不争气,嫁到夫家之后就任由夫家欺辱。 沉默了好久,苏荏见母亲脸色不好,眉间深锁,知道自己的话让母亲难过。起身上前一步蹲在苏母的腿边,搂着她的手臂娇声道:「娘,女儿知道你疼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女儿不是不想嫁人,只是女儿更想先学成医术。」 「女儿也知道娘看中江小郎。他的确很好,可他是要考功名的,明年和后年的两场试对于他来说都非常重要,女儿也不想他分心。就算是娘答应了江家的提亲,江家也不可能现在就真的娶了女儿,还是要待江小郎明后年的两场试考完。所以娘也不必急。」 第29章 苏母听她这么说,心中略显宽慰,抚着她清瘦的小脸疼惜的笑了笑。 「你就是太懂事了。」 苏荏低头靠在苏母的怀中。 苏苇忽然冒出一句:「大姐,你刚刚的意思是,只要歇哥哥明后年考完试,你就愿意嫁给歇哥哥的是吗?」 苏荏愣了下,抬头看着站在一边满脸鬼笑的小弟,猜到他小脑袋瓜在想什么。 她立即的教训道:「你若是敢再给江小郎信中乱说,我可是要打你的。」 苏苇嘿嘿的做了个鬼脸:「你打不着我。」转身跑了。 苏母也立即的冲小儿子教训:「这种事不可乱说乱写!」 「知道了娘。」人却已经跳脚跑出院子。 在家呆了几日,苏荏更多的劝苏苒好好的学刺绣,这也是苏苒擅长并喜欢的,她希望妹妹将来也能有立身之本。 回到县城富康医馆,江未歇也从安州回来,第一时间来看她。 岁试与童生试不同,它是对府州县秀才的考核,进行优劣等级评定。大魏开国后对这一块抓的比较严,所以每三年便会到省府所在地参加一次。 对于很多已无进取之心的老秀才来说,往往也不愿折腾这一回。 岁试江未歇自然是毫无问题的。只是两个多月没有见到苏荏,他迫切的想最快的看到她,所以回来后,没有回家也未有回县学直接到医馆。 见到苏荏一切安好,他也才放心。 从医馆回到县学后没几天,他收到了一封信,看到信封上字迹和称呼便知道是苏苇写来的,他迫不及待的打开。 看到里面的内容,他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出声来,举着信高兴的手舞足蹈,像个得了奖赏的孩子。 恰时,段明达和号子、皮修几人回县学,瞧见回廊下拿着信笑的像个傻子的江未歇,不禁好奇却也发出了冷笑。 家书也不是第一次收到,竟然高兴成这样!拿下小三元都没有见他这般开心的笑过。 「难不成是富康医馆的那位苏姑娘给他写的?」号子说,目光朝段明达瞥去。 身为同窗,他们都瞧出来,素来只知道埋头读书的段二郎,自从春游乌屏山回来就变了,没病没痛的常朝富康医馆跑,用意很明显。 而小三元对苏姑娘的心意,也是众所周知。两个人暗中也大有争夺之心。 段明达听到这话,心中一紧,再看相江未歇那欣喜若狂的模样,更加相信号子所说。 皮修冷哼一声,大步走进回廊,伸手夺过江未歇的信,笑着说:「什么高兴的事让我也瞧瞧。」说着抖平信来看。 江未歇被猝不及防的这么一抢,条件反射的迅速伸手将信夺回来,皮修未松手,信被撕烂。 他脸色一沉,微愠:「皮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皮修看了眼自己手中残存的一小块纸张,上面正写着「嫁」「姐夫」「李娘子」几个词,字迹有些别扭,还有团涂改的墨迹,看得出来应该是出自一个学文写字不久之人,准确的说更像个孩子的字。 他了解过江未歇只有一个妹妹,所以这姐夫很可能是写信之人对他的称呼,只是这李娘子是何许人却未听过。 他将撕碎的纸张递过去,笑道:「就开个玩笑看一下而已,还你!」 江未歇接过撕碎的信角一块,和手中的信折叠起来,立即的塞回信封里。皮修恰巧瞥见了那信封上的称呼「未婚姐夫」,忍不住笑了,这样的称呼,只有孩子才会叫出来。 「原来江小郎有了未婚妻了,好歹同窗一场,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和我们说呢?怎么?不准备请我们去喝喜酒?」皮修笑着调侃。 号子也走上前,拱手笑道:「恭喜啊!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能得江小郎你的青眼?什么时候成亲?」 段明达站在廊外,看着他手中的信,心中忐忑不安。 听皮修的话,自然是看到了关键的什么东西,但是他并没有听说江未歇有未婚妻。去安州前他去医馆见苏荏,也没有看出订婚痕迹。可若不是苏荏,什么人能够让江未歇这般的欣喜? 恰时江未歇也朝他看了眼,目光冷淡,然后扫了眼众人,一字不答转身朝自己的房舍去。 皮修冲他喊了句:「喜酒别忘了请我们喝。」 江未歇充耳不闻,头也不回。 几个少年立即的询问皮修刚刚瞧见什么。 皮修朝段明达看了眼,将看到的信中、信封几个词说来。「二郎,你可听过什么李姓的姑娘?」 段明达想了好一会儿,想不出来,但是他可以肯定这李娘子和江未歇没有关系,未婚姐夫的几个字却让他想到了苏荏那个跟着江老秀才读书的弟弟。 他见过那小少年两次,是个精灵古怪的性子,想出这么个奇怪的称呼也并不为奇。字迹别扭丑陋,还有错字涂抹,这不正符合吗? 他心一颗心好似被什么坠着,让他有些气短。 他勉强的扯着嘴角笑着对几位同窗道:「你们别拿江小郎寻开心了,他不是能够随便玩笑的性子。今日大家刚回来,快回自己屋舍收拾收拾,咱们明天还要去拜见教谕大人呢。」说完提着自己的包裹回房舍。 第30章 几个同窗相互的看了眼,也都不再作声,但心里却嘀咕。 段明达回到房舍时,江未歇正在书案前认真的粘糊撕坏的信,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头抬也未抬。 段明达放下包裹,朝他书案前走了几步,歉意道:「我代皮修给你道歉,他素来玩性大,并无恶意,请见谅。」 江未歇这才抬头看他,笑了下:「已经过去了,这种事我不会放在心上。」想到信中的内容,刚刚所有的不开心都不值得一提。 段明达朝信看了眼,因为有些距离,加上是倒着看,字又歪歪扭扭,并不能看出信中写的内容。 见江未歇粘糊东西时候笨手笨脚,了解他因从小体弱,素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些事情不常做,主动的上前道:「你这样信会糊皱,我帮你弄吧!」 江未歇看了眼面前信上的内容,迟疑了下,笑道:「多谢。」然后起身让出了位置,将信交给了段明达。 段明达一目十行的扫过信上的内容,心沉了下去,手不自觉的轻颤了下。 这细微的情绪变化落在江未歇的眼中,他神色稍稍的轻松了些。 待信糊好后,段明达也未提及信上一字,当做漠不关心的把信还给江未歇便回了自己床位前。 整理好东西,坐在书案后,翻看面前的书,脑海中全是刚刚瞥见的信中内容,丝毫沉不下心去读书。 自这事情后,两个人见面更加的冷淡,比之前的话更少,几位同窗明显感觉到段明达情绪的变化,猜到必然是和那封信有关。 一日在县学外的银杏树林中,几个少年坐在凉亭中看书论文。皮修对他道:「你若是喜欢那苏姑娘就当面直说,然后让你爹娘去上门提亲。你又不比小三元差,先下手为强。」 号子安慰:「苏姑娘虽好,但是天下比她好的姑娘多的去,你现在一门心思读书没有接触多少姑娘,以后接触多了,会发现苏姑娘可能是最普通的一个。」 大眼少年拍着而他肩头沉稳道:「明年的乡试,后年的会试才是你最该放在心头的事。待你登科及第,苏姑娘也会对你另眼相看,说不定还想攀你这高枝呢!」 另一个圆脸少年带着几分看好戏的语气道:「小三元若是将来真的考取功名入仕,恐怕就看不上苏姑娘了。」 段明达一直沉默的看着手中书卷,其实一字没有看到脑子里去。 她对苏荏的感觉,他自己说不清楚。 说喜欢,似乎没有那种心动,见面会心里慌乱的紧张感,相反每次的相见那熟悉的画面都会在脑中闪回,他心口反而像扎了刺,一阵微痛。但是他却不知道为何,就是心痛也想去看一看她。 若说不喜欢,可当见到那封信上的内容:远有一个叫「李娘子」的人,而眼前还有一个江未歇,且可能会试后两人就成亲,他说不出的难过,心塞,心慌。好似将要失去什么重要之物。 苏荏就好似原本就住在他的心里一样,他之前丝毫没有感觉,现在有人想要生生的夺走,他才察觉的她的存在,牵着心的疼。 他看着身边的几个同窗,不想他们为自己的事情这么的费心费神,笑着道:「你们别胡思乱想了,距离明年的乡试可就不到一年了,还是讨论讨论书卷文章吧!」 几位同窗看他笑容勉强,知他没有那么的乐观,刚刚他们说的这些道理他那么聪明的人肯定都懂,能不能想得开还是要靠他自己。 段明达好不容易看进去书,这时一个书生走过来说外面他家里人来找。 他有些好奇,辞了同窗到县学门前,见到在段父木匠铺里帮忙的堂弟段明瑞。 段明瑞冲到跟前抓着他就朝家拉着,边走便催促:「家里出大事了。」 段明达被他情绪感染的紧张起来:「出什么事?」 「堂嫂没了。」 段明达震惊,步子顿住,拉了把段明瑞:「这话不能胡说。」 「这话我怎么可能胡说,否则我跑来县学找你做什么?」段明瑞拽着惊的愣怔发呆的段明达一边走一边和他说家里情况。 段明达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大嫂死了,孩子可只有半岁啊!连路都不会走,话都没会说,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呢! 回到县城内的新家,看到平躺在床上满面伤痕的大嫂,他才终于相信。 苏荏是两日后从江未歇那里得知晓艳去世的消息。随后就听说旺婶一家人都来了县城,然后将段家告到了县衙去,她才得知了晓艳去世的经过。 晓艳自从生了女儿之后,在段家并不受待见。自从段家搬到了县城来,段明通经常的不沾家,说是和别的女人鬼混。带孩子和家里所有的活都是晓艳一个人做,稍有不满意就遭到段母的斥责、段明通的打骂,她心里委屈。 那天晚上段明通酒醉回来,口中一直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晓艳更是气恨就和段明通吵起来,然后动了手。 段明通已经醉醺醺脑子都是糊涂的,所以发起怒来动手就没个轻重,拿屋里的木工刨子就朝晓艳打去,刨子上的刨刀砸到了要害,当即头破血流,人躺在地上嗷嗷的叫就爬不起来。 第31章 段明通只当她又跟从前一样,也就没当回事,酒劲上头,他也就昏昏的睡了过去。 段父段母听到儿子房内大人孩子哭也习以为常,过一会儿晓艳没了声响,只听到了孩子在哭,吵得心烦睡不着。最后段母去儿子房里准备骂几句晓艳,却见到晓艳身下一滩的血,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伸手一探没什么气息,心脏也微弱的快不跳了,知道这次情况严重,与以往不同,连夜去请了大夫过来。 可惜大夫还是来晚了,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在次日的清晨,晓艳就没了。 现在旺婶晓慧和二旺一家人全都到衙门去告段明通杀人。 知县薛逢春清正廉明,明辨是非,没两日人证物证都已经收集齐全。 段家本想着去贿赂,但是碰了钉子。 开堂审案的那天,江未歇陪着苏荏去了县衙,他知道苏荏必然是想知道一个结果。她那么的恨段明通,必然想看到他的下场。 一一证据摆在面前,段明通无可辩驳,最后供认不讳。虽然他行为卑劣,但因其是醉酒后失手杀人,最后没有为晓艳抵命,而是被判发配充军。 没有斩首,但充军也不比死好多少。现在与北蛮人战事未止,充军就意味着冲在军队的最前面,成为人肉盾牌,就等于缓期处死。 晓艳死了,段明通充军,再看向人群最前面被段明达和段父搀扶哭的几乎昏厥的段母,这本该是她心满意足的时刻,但是她却没有那么的兴奋激动,前世十几年的痛苦,最后对方就这么轻易的还了? 她总有些失望。 在段明通被带下公堂时候,他没有看向自己的父母兄弟,而是看向了她。眼神中说不出的复杂,怨恨与怜爱、满意和失望混杂。 苏荏平静如深潭,面上、眼中没有一丝的情绪。 晓艳尸首被旺婶带回苏村安排后事,晓艳的女儿段家嫌弃,旺婶因又是段家的孙女心中也有恨,两家都不想要。最后还是晓慧说服了旺婶将那个孩子一同带了回去。 段明通在次月就被送往发配之地。段明达因为自己兄长的事情,心情更加的糟乱。虽然同窗感情深厚不会因此而嘲笑抑或看轻他,但他自己觉得有这样的父母兄嫂抬不起头。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去县学,没有回县城内的家,也没有回三山镇的段村,只是给段父段母留了一封信,说外出散心读书。 家里人还有县学的同窗四处的打听都没有他的消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段母因为长子发配充军,次子又离家出走,伤心之下病倒在床。 过年的时候段明达也没有回来,连一封信都没给家里传,似乎从走的那一刻就彻底的消失了。 苏荏回苏村的时候去了晓艳的坟前看望,晓艳被安葬在旺婶家的一片墓地里,坟头很小,没有墓碑,坟头上落满了白雪。 站在坟前许久,前世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回现一遍。她忽而觉得晓艳比她更可怜。 前世虽然凭借美貌嫁给了段明达,但那是段母一手安排,段明达对她并无什么感情,只是出于读书人的谦和礼貌,以及身为丈夫的责任,所以一直与她相敬如宾,实则无任何的关心与爱怜。 前世她也不止一次的见过晓艳抱着孩子独自抹泪,口中抱怨段明达对她疏远,同床异梦。 今世她嫁给的段明通那个禽兽,连可怜的责任和谦和都没有,最后命断丈夫之手。 段明通能不能活到北境军营还不知,孩子很快就要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从墓地回到村上,她去看了眼晓艳的那个女儿。孩子已经九个多月了,却看起来小小的瘦瘦的,像个半岁的孩子。孩子刚吃完羊奶,还醒着,睁着眼睛四处的瞄,嘴巴蠕动,好似没有吃饱一般。 她从晓慧的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中,很轻。 她逗弄着孩子问:「你叫什么?」 「琇莹。」晓慧在一旁回道。 苏荏惊愕的看着晓慧。 晓慧以为她没听清楚,解释道:「琇莹,是这个音,字我也不会写。」 苏荏愣愣的转回头看着怀中襁褓里的小女婴,脑海中闪现了前世她的第一个个女儿,那个只活了两岁多便夭折的大女儿。 琇莹,这是她大女儿的名字。 「段家给起的名?」 「嗯!」晓慧点点头。 「段琇莹?」 「她现在姓苏,苏琇莹。」走进西屋来的旺婶怒声道。对于苏荏她心中还是不喜的,她女儿不幸的遭遇,她多少有几分怪到苏荏的头上。 苏荏勉强的笑了下道:「既然姓苏,名字也别用段家起的,也改了吧。」顿了下道,「不如叫婉如吧!」 「婉如?」晓慧念叨了两遍,笑道,「这名字比琇莹好听些。」转头对旺婶道,「以后就改名叫苏婉如。」 旺婶没回应,显然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婉如。苏荏看着软嘟嘟的小女婴,这是前世段明达和晓艳女儿的名字。 第32章 过完年,江未歇再次「巧合」的和苏荏同一天去县城,这次不是在镇子外,而是在村子外。 苏荏知道江未歇又暗中和苏苇通了消息,也没有点破。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江未歇一直暗暗的观察着她。 段家回到段村过年,晓艳又是她的邻居,他以为她会受年前段明通事情影响,这个年过得不好。观察一路,他发现是自己担忧过甚了,苏荏似乎已经将段家的事情忘在了脑后一般,只字不提不说,言语举止之间没一丝异样。 他这也放心了。 回到县城后,江未歇回县学继续的读书准备今年秋季的乡试,苏荏一如既往的在医馆学医。每个月江未歇都会来看她几次,她也习以为常了。 春末夏初,江未歇过来看她的时候,提到段明达回县学了。至于这半年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却无从得知,只是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变了,清减了许多,精神颓靡,暮气沉沉,完全没有了少年人的朝气活力。 回来后段明达一直留在县学,连在县城的家都没回过。直到前几天段明瑞来找他,说段母病重,以孝义相责才将他给拉回家一趟。他也只在家呆了一晚上,次日午后再次的回县学。 县学内的同窗知他是因家中事情烦心,很多事情也不去询问,只是尽量的开导他。 很快就到了端阳。 今年的端阳与以往不同,知县薛逢春和县内的乡绅们在仙湖上筹办了一场龙舟赛。参赛的主要以乡绅大户人家的子弟为主。仙湖北岸也早早架上了观看赛事的木台并搭上了凉棚。 木台上位置最高最好视线最宽广的的一排凉棚自然是为知县和乡绅老爷们以及被邀请的有名望地位之人准备的。 高台两侧各有十来处相较低一些的木台凉棚,这些是供那些乡绅老爷有名望之人家属休息观看的。再朝两边则是健在地面上简易的凉棚,是供平常的百姓观看。 在这些凉棚前后间插一些简单的的商贩摊位。恭县因不是水乡,端阳龙舟赛不是年年都有,三五年才会举办一回。每次举办时候几乎全城的人都挤来观看,免不了吃喝玩乐,这些摊位供不应求。还没有搭建好,都已经被抢订完了。 谭家医药传家,在恭县有些名望,谭大夫也被邀请在列,恰巧那几日谭大夫身子不适,便由谭四老爷代替过去,谭惜自然也就蹭了光,在主台旁的凉棚内占了位子。 四老夫人喜欢清静,不爱凑这种热闹。谭惜没有相陪的人,便想邀请卞聆,但是觉得直接相请有些说不出口,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而且未婚男女众目睽睽之下坐在一起不太合适,最后想到了苏荏。 让卞聆带上江未歇,而她拉着苏荏,这样观看人多免了被人闲话不说,苏荏和江未歇一起也不会碍着她和卞聆,两两也都不尴尬,彼此互不打扰。 但是她漏算了最喜欢凑热闹的谭椿,本以为蒋兰现在怀着身孕四哥会留在家里陪着,没想到他自己竟然带着小厮出门。 端阳龙舟赛当日,仙湖周围、长堤上,临岸的茶楼酒馆都挤满了百姓,为了视线好一些,很多人攀爬到湖边的树上观看。仙湖周围乌泱泱的一片,人声鼎沸。 主台上的人在喝茶聊天观赏赏龙舟赛,一旁的小棚内,谭椿一会儿和卞聆、江未歇说话,一会儿又找苏荏和谭惜搭腔,一会儿指着仙湖呐喊助威,一会儿让小厮做着做那。虽然小棚子内的气氛被他带的热火朝天,自己不尴尬了,但成功搅了四个人的局。 上半场的龙舟赛结束后,中间有一小段时间休息,小厮从瓜摊处买来了冰镇的甜瓜,几个人说笑吃的不亦乐乎,一个小厮挤过人群踏着木阶上来,抹了把额头的大汗,大喘了几口气,对着正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吃瓜的谭椿声音急促的道:「四公子,你快回去吧,少夫人找你呢!」 「找我何事?」瞥了眼小厮,嘴巴被填满嘟囔出声。 小厮拍了下腿更加着急:「我的四少爷,你说少夫人找你能干什么,她身子重一个人在家养着,你倒好跑来这里风流快活了,能不气吗?」 谭椿一愣:「停停停!什么跑这里风流快活,这话听得怎么有些别扭。注意用词!」瞪了眼小厮。 「反正就是少夫人让你务必立刻马不停蹄回去。」小厮无奈道。 谭椿看了看凉棚内的其他四人,谭惜立即笑着道:「四嫂肯定是有急事,四哥,你赶快回去吧!别惹四嫂生气,她现在可是生不得气的。」 卞聆也玩笑:「四郎,惹恼了少夫人,后果不堪设想啊。」 苏荏和江未歇未搭话却在旁边偷笑。蒋兰的性情他们都知道的,没成亲之前就能够追到饭馆去抓人,成了亲后就可想而知了。自从去年成亲后,谭椿很少朝外跑,不是在府中就是在医馆,老实规矩,连谭大夫有次玩笑都感慨自己这个父亲二十年没教规矩的儿子被蒋兰两个月教好了。 谭椿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惧内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她瞪了卞聆一眼,然后指了指旁边的谭惜,暗示卞聆以后也不会比他好哪里去。 卞聆却是无所谓的笑笑。 第33章 旁边的小厮还在焦急的催着:「四公子,你可快些吧!」 谭椿丢下手中的瓜皮,起身伸手用折扇狠狠的敲了下小厮的头低声教训:「这种事情以后私下说。」 小厮愣了下看了眼在场的另外四人,心中嘀咕,这不都是自己人嘛?还不算是私下说?他又没嚷嚷。 他也不敢多嘴转身跟着谭椿离开。 谭椿走后,凉棚内的气氛就和乐了许多,两两说话也都没有人再插嘴进来打扰。 下半场的龙舟赛刚开始,便有两人走上木台:「江小郎,卞公子,刚刚听人说瞧见你们了,我还不信呢,原来是真的。」 四人齐齐的望去,是微胖少年皮修,跟在他身后上来的是绰号「号子」的吴颢。 两人起身打了招呼,苏荏和谭惜也跟着站起身来。 卞聆朝右边一排的凉棚看了眼。皮家在恭县算是贵门富户,祖上还考取进士做过官,虽只是六七品的小官,好歹也是吃俸禄的。只是子孙门不争气,都没有考出个功名来,直到皮修才取个秀才的功名。虽然仕途无缘,祖辈留下的家财却守的很稳。 这次的龙舟赛皮家也是筹办人之一,主台上与知县坐在一起的还有皮老爷的身影。皮家自然也有一处独立的凉棚。 如今端阳暑热,皮修不在自家凉棚内纳凉看龙舟赛,竟然跑到这边来。 相请两人坐下,皮修朝江未歇看了眼,然后目光就落在了苏荏的身上。 但见苏荏身着一件竹青色的布裙,身上没有任何佩饰;乌发简单的挽着,只插着一根普通的木簪,正是去年春去乌屏山所戴的那支,常见的木质,雕刻手艺也拙劣,在大街地摊上一文钱都没人买的那种。 他竟觉得木簪一点都不降苏荏的气质,甚至还因为主人而显得夺目。 面前的姑娘未施粉黛,但清透的肌肤,明眸皓齿,更加光彩照人。他之前竟没发现,原来苏姑娘这般的娇美动人,难怪段二郎对她念念不忘。 众人都察觉了皮修的目光凝滞,苏荏还未想开口,江未歇倒了杯凉茶递给两人:「皮公子,吴公子,喝杯凉茶解暑。」身子朝前倾了倾挡住皮修的目光。 皮修才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失态,歉意的笑了下,接过茶杯。 卞聆笑问:「你们穿过这么拥堵的人群过来可不是为了喝茶的吧?」 「自然不是。」皮修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朝仙湖方向看了眼,「今日这么热闹的节庆,这么大的赛会,自然少不得吟诗作对。你们二人素来善诗词,所以特来相请到隔壁凉棚与其他士子一起谈文论诗。」 皮修看着江未歇特别的强调:「江小郎,可是连中小三元,吟诗作词不在话下。那边不少士子都盼着能够得你指点一二呢,你无论如何不能推辞,否则真的让众人太失望了!」 卞聆的确是善工诗词,这方面在城中各子弟中是翘楚,人人皆知。但是江未歇却并不擅这一块,诗词平平,这也是县学士子众所周知的。皮修现在如此说,还特意将后面几个字咬了重些,自然是有心而为,加之两人素来没有交情,恐是来者不善。 江未歇被他这般的说,也不好开口拒绝,但是过去却并不会什么好结果。 卞聆也听出皮修用意,玩笑着道:「难得佳节盛会,江小郎特地来陪苏姑娘观龙舟赛,下半场才开始你就将人给叫走,是不是不太合适?咱们都在县学内,哪天聚在一起谈诗论词不行。」 皮修朝苏荏看了眼,瞧见对方只是面容平静,没有一丝的情绪,笑着道:「不如苏姑娘和七姑娘一起,那边凉棚宽敞些,还有其他同窗的妹妹们在,你们姑娘在一处热闹些。」 苏荏笑了下,看来对方势在必得,他们不去不行,沉思一瞬,她不驳对方的面子:「也好,多听听你们读书人吟诵诗词,长长见识。」 皮家的凉棚的确比谭家的大一圈,在木梯旁边的长桌边坐着三位书生装扮的年轻人,均是县学的秀才。长桌上铺陈一些写好的诗作和笔墨纸砚,一位书生一边吟诗一边在继续写。 凉棚里侧是一张方桌,桌边坐着三位姑娘,正一边喝茶闲聊一边看着这边书生作诗,偶尔看看远处仙湖比赛。 凉棚一侧站着两人是段明达和大眼少年,他们二人目光一直盯着仙湖上的赛龙舟,听到身后有人来才转过身。 苏荏朝段明达望去,的确是比去年清瘦许多,且面色蜡黄,精神不振,好似久病初愈之人。 她微笑着朝众人欠了欠身。谭惜和旁边三位姑娘认识,一边打招呼一边拉着苏荏过去。 士子们瞧见江未歇和卞聆立即的拉过两人,让他们务必也要作诗一首。和皮修的态度相同,都是假意的恭维说着不留余地的话,让江未歇无路可退,不得不临场作诗。 江未歇知道在场的几位中,至少卞聆和段明达诗词方面的水平是在他之上,而且听着刚刚一位书生吟咏的诗,词藻华丽,寓意深刻,同时也将端阳的热闹,龙舟赛的气势都展现无遗,对他也是一种无形的施压。 既然过来了,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他已经没有推托的必要了,脑海中也正在构思着。 第34章 卞聆此时笑道:「上午半场赛你们肯定每人都做了一两首的,你们的佳作在前,不能不让我们瞻仰一二就让我们立即作诗来。」说着便拿起长桌上的两张纸看了起来。 江未歇从卞聆的手中接过一张,正是段明达所写。 他轻轻的吟诵一遍,齿颊留香,的确是在他水平之上。 将长桌上的诗作一一的读完之后,江未歇毫不夸张的说,自己的文章策论不会输给他们任何一个,但是这诗词工笔段明达明显压他一头。 虽然卞聆给他争取了这么一段时间,可他脑海中想到的几句诗却觉的平平无奇。若苏荏不在的话,即便是他的诗作末数被其他士子嘲笑他也不在意,但是苏荏在侧,特别是段明达也在跟前,他不想苏荏失望。 琢磨了一阵,依旧觉得差强人意,此时卞聆的一首诗已经作成,与段明达不分伯仲,被众人赞赏。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他的身上,就连一侧的几位姑娘也都带着期盼的眼神盯着他。 「江小秀才是小三元,诗作肯定出类拔萃,独到妙处。」一位十三四岁圆脸蛋的姑娘对身边的女伴低声道。 身边茶色裙裳姑娘一双凤眼正痴痴的看着江未歇,好一会儿才回头道:「江小秀才果真仪表不凡,才华出众,品貌俱佳,真是难得。和他相比,我哥哥暗色多了。」 圆脸姑娘团扇掩面轻笑了下,低声打趣她:「你莫不是看上了他?」 茶色裙裳姑娘顿时脸颊微红,轻声娇嗔:「才没有,你别乱说。」羞赧的将大半个脸藏在扇后。 另一侧的姑娘也笑着凑上前,团扇遮着压低声音:「我看你是瞧上了,自江小秀才进了凉棚,你眼睛都没有移开过。」 两位姑娘笑着调侃茶色裙裳姑娘,谭惜轻拍了下她们的团扇道:「雅柔妹妹,就算你真的看上了,也迟了一步,江小秀才心中可已经有了别人。」 三位姑娘同时将目光落在了自进凉棚来一直沉默的苏荏身上,谭惜和卞聆两人早已定下姻缘,这事众人皆知,那和江小秀才过来的只有苏荏。 细瞧坐在对面沉默无言的姑娘,身材清瘦,一身布衣,头上只别着一根连她们家丫鬟都不会戴的木簪子,身上更没有任何一样首饰,双手略显粗糙,除了一张脸蛋儿标致些,也没有能拿得出手了。 雅柔心里暗想,这样的姑娘要什么没什么,怎么和自己比?江小郎就算心中有她,多半也只是一时看中了她脸蛋而已,将来进士及第,娶一个乡野的丫头能给他仕途帮什么忙,还不是要娶一个官家或富户之女? 心中千般的瞧不上苏荏,面上却带着羡慕笑道:「姑娘真是好福气。」 苏荏笑了下,没有否认谭惜的话,也不在意面前姑娘假意的微笑恭维,而是看向了江未歇。 其他士子作的几首诗词,她都听出些韵味来的,特别是段明达的那首,与前世的一首端阳之作有相似之处。江未歇才学出众,但是想在诗词上一鸣惊人压倒众人不太可能。 江未歇望着仙湖上百舸争流盛况,看着岸边比肩接踵的百姓,听着呐喊震天的声音,心中也跟着激荡,回首时正对上苏荏鼓励信任的目光,一瞬间心中似乎许多字词翻江倒海涌了上来,刚刚的自我压抑和否定,瞬间都烟消云散。 他看了眼凉棚中的众人,沉吟了须臾,笑着一字一句的吟诵。 第一联出口,皮修等人面上带着一丝冷笑,开头这么的平淡无奇,竟不如任何一人。 第二联用词押韵意蕴虽然相较好一些,也没有出彩之处,众人面上没有显露,但是目光中已然充满了等着看好戏的味道。 一旁的几位姑娘也都在窃窃私语,她们都读过一些诗词文章,能够评定出诗句的良莠来,不免对江小秀才失望,雅柔甚至没见微缩,苏荏却几分期待的等着后面的词句。 第三联、第四联江未歇一口气吟出,伴着抑扬顿挫的声调,气势恢宏,不仅写出了仙湖上龙舟博水竞冲、桨手勇争的壮阔场面,也写出了两岸百姓沸反盈天热闹,加上前两联的的描写,端阳一场龙舟赛,似乎都在他的这一首诗中了。 众人惊的愣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卞聆先拍手叫绝,众人才回过神来,跟着称赞。 虽然有人心中不服气,但是自己的诗作的确不能与之相匹敌,也只好忍下。 段明达是最为震惊的,在士子中,他对江未歇是最了解的,偶尔也会听他吟诵一两首诗词,但是只觉得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今日的一首诗完全超出了他对江未歇的认知。 相比他那首借着眼前的境况缅怀先人带着几分凄凉之作,江未歇的这首诗更加的热烈,更加的真实,感情更加的饱满,让人心胸激荡澎湃。 他不自觉的朝方桌边的那抹竹青色看去,苏荏淡淡的笑着,目光中充满了赞许和欢喜,让他心情更加低落下去。 卞聆提笔将江未歇刚刚作的诗记录下来,又吟咏了几遍。他是爱诗之人,能够读到这样的好诗,由衷的高兴,同时也为刚刚自己心中小瞧了江未歇感到羞愧。 第35章 旁边几位姑娘更是激动,雅柔痴迷的看着江未歇好一阵才慢慢的转向坐在对面的苏荏,此时越发觉得面前满身俗气的村野姑娘配不上那样才貌品德俱佳的江小秀才。 皮修见作诗上没有刁难住江未歇,反而是让自己和同窗们都颜面无光,心中颇为气恼。 恰时,一个小厮装扮的人走上木台来,朝众人拱了拱手:「诸位相公,知县大人和几位老爷在旁边凉棚内瞧见几位相公在此处吟诗作词,思量必然是佳作颇多,所以命小的取几首过去瞧瞧。」 众人朝隔壁主台上望去,一位老爷正朝这边看来,带有催促之意。 皮家的凉棚和主台中间只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若非是今日人海如潮,声音嘈杂,相互说话都听得清。 皮修看了眼长桌上的十几来首诗作,最抢眼的莫过于江未歇的,递过去毫无疑问是让江未歇在知县大人和诸位老爷面前风光一回。知县大人素来看中江未歇这个小三元,而那些老爷们也多半家中有子侄读书,对江未歇自然听说过,就连自己的父亲都常拿江未歇来说教自己。 他心中再有想法,终究是知县大人和自己父亲以及诸位老爷的意思,他不能违背,只好从面前的长桌上取了每人最好的一首诗递了过去,并带着几分私心的将江未歇诗作放在了最下面。 众人看在眼中,均是没有表露。 小厮捧着几张纸,匆匆的下了木台穿过中间的人群上了隔壁主台。 主台上面发生了什么,如何点评几首诗作,他们不知晓,但是眼下的凉棚中气氛却不是那么的融洽。 不一会儿过来了一个文吏,转述知县大人和几位老爷的话,将他们每人的诗作都夸赞一番,没有偏颇,众人心中也稍稍的缓了缓,只是他们没有注意文吏在离开的时候向立在一侧柱子边的江未歇多看了一眼。而这细微恰巧被段明达瞧见。 随着龙舟赛的结束,百姓陆续的散去,他们也相互辞别。 卞聆送谭惜回府,江未歇送苏荏回医馆。 苏荏好奇的问起江未歇那首诗是怎么想起来的,据她所知,那首诗远远超出他平常诗作的水准。 江未歇笑着道:「我回头看到你的那一刻,脑海中就忽然涌现了这样的一首诗。」 苏荏心中一荡,脸颊微热,笑了笑,几分嗔怪:「你怎么说话开始油滑了。」 「别误会,我说的是实情,不是拿话哄你。」江未歇紧张的道。 苏荏瞧他一脸的紧张严肃,笑道:「信你便是。」 第二日,苏荏便从谭椿的口中得知那日主台上的情况,也是谭四老爷告知,当时看完士子们的诗作,诸位老爷一致认为,江未歇的一首诗写尽端阳。 随后苏荏在医馆接待一位读书人,还从他口中听到了对那种诗的称赞。 可自从端阳后有半个月江未歇没去医馆,苏荏心中有些失落和不安,以前他固定逢五就过来看她,甚至平常也偶尔来,如今五月十五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依旧不见人。 苏荏这几日有些心不在焉,平日内无论跟着谭大夫学医,还是在医馆内做事都是干脆利索,现在慢慢吞吞,偶尔还会走神,好几次被师兄们提醒。 夜间躺在床上更是辗转难眠,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对江未歇她只是当做朋友而已。虽然别人都将他们看成是一对儿,甚至两家的父母都有此意,但是她并不放在心上,不过是不想违背母亲意思暂时迁就拖延时间而已。 怎么才半个月没有见到人,他才一次失约没有过来看她,她就这么的心绪不宁、牵肠挂肚了? 是自己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吗?甚至带着几许依赖? 她内心摇头否定,不会的! 她在床板上再次的翻了个身,闭着双眼,努力的告诉自己快点睡,明年还要早起做事,但是自我暗示了许久,依旧一点困意没有,脑子里全是江未歇。 她索性坐起身来,掀开帐子走到窗前吹吹夜风,各房间的灯都熄灭了,院子静若荒谷。 站了不知道多久,夜风吹的有几分凉意,她才重新回到床上,又不知道多久才昏昏沉沉的入睡。 次日依旧是静不下心来看书学医做事。午饭后,医馆内暂时的空闲了一会儿,她坐在中院和后院之间的穿堂内吹风乘凉,想让自己也静一静,徐巷走进中院喊她:「苏妹子,有人找你。」 她精神一震,立即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心想,他还是来了,肯定这段时间有别的事情耽搁了,毕竟八月份就要去参加乡试了,也是要抓紧时间看书的时候。 可当他走到前面医堂内瞧见的不是江未歇,而是自己的小弟苏苇。 苏苇见到她哇的一声哭了,扑到跟前来,泣不成声的道:「大姐,歇哥哥出事了。」 苏荏脑袋轰的一响,愣了一阵才回过神,抓着苏苇忙问:「出什么事了?」 「歇哥哥……被人打了,现在在家躺着呢!」 苏荏惊的心头又是重重的一颤,双脚不稳,退了半步,徐巷和旁边其他的师兄、伙计均是惊愕,忙过来关心的询问情况。 第36章 苏苇哭道:「具体我不清楚,但是歇哥哥的胳膊断了,现在床也下不了,身上肯定还有其他伤,他不让我瞧。」抓着苏荏的手臂央求道,「大姐,你回去看看歇哥哥吧!」 苏荏想象江未歇现在可能的伤势,心头越发的担心,放不下。 谭椿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估计情况严重,你回去看看,或许能够帮上忙,若是有需要可以送到这边医馆来。」 「可……」她朝后院方向看了眼。 谭椿明白她意思,一丝苦笑:「待回我爹醒了我和他说,他知道缘由也不会怪你的。」 「多谢四公子。」 苏苇拉着她便朝外走。 苏苇进城的时候是跟着镇子上的马车,但对方要在县城待两天才回去。苏荏心中着急,雇了驾马车回去,傍晚的时候就到了家,听说外翁此时正在江村,她带着苏苇立即过去。 江家的小院内,江秀才、江树、李长河、里正和江路几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说话,个个面露愁苦之色,东偏屋内隐隐的听到说话声。 苏荏向他们问好后便直接的去了东偏屋,江母正端着一盆水准备出门,一双眼睛红肿,显然不止长哭过一回。瞧见苏荏来,回头看了眼床榻上的儿子,眼眶又湿了。 「荏丫头,你怎么跑来了?」声音沙哑。 听到声音,床上的人动了下,显然连坐起来的能力都没有。 苏苇立即的跑到床边,苏荏也快步走上前,见到床榻上的人,她眼中不自觉的朦胧一片。 原本一张白皙俊俏的面容青紫好几块,额头上缠着白布,右臂打着石膏上着夹板裹着厚厚的布带,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单,分辨不出哪里还有伤。 她伸手想去掀开被单,伸到一半停了下来。强忍的泪终于还是滚落,她慌忙的别过头抬袖擦去。 「没事!」床上的人艰难的伸着左手轻拍了下她的手臂,声音虚弱干哑,「李阿翁说养几个月就好了。」 江母站在一旁听到泪流的更汹。 「是谁伤的?」她在床前的小凳上坐下,看着他左手腕淤青一块,慢慢的帮他放回床上。 江未歇嘴角勾着一丝宽慰的笑意,没有回答,而是道:「你能回来看我,这些伤都不那么疼了。」 说完后,好似意识到什么,忙解释:「是真的,不是哄你的,真的不那么疼了。」 苏荏看着他一脸认真谨慎的模样,眼泪溢出:「你喉咙应该不舒服,我给你倒杯水。」起身准备出去,江母立即的道,「你坐会儿,我去倒水。」 一勺一勺喂着江未歇喝了小半碗水,江未歇就好似一口气跑了几里山路那般疲惫,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歇过来。 江未晚进来点上了油灯,屋内的光线明亮了一些,然后拉着江母去灶房做饭,瞧见苏苇还在一旁,把他也叫上,东偏房只留下他们两人。 「你的性子素来温雅不会轻易的得罪别人,即便是真的无意间得罪,也是小矛盾,绝不会惹下什么大仇大怨。可你现在身上的伤如此重,明显对方是恨极了你,所以,可以告诉我是因为何事,何人所为吗?」 江未歇依旧没有回答。 看着面前人疲惫的神情,关怀心疼的目光,猜想她应该是听到他出事马不停蹄奔回来的,心中不由的欣慰。 他不想她为了他的事情担忧伤心,所以想一直都瞒着她,没想到苏苇竟然会跑去告诉她这一切。 久等不到他回答,苏荏也不再追问,而是询问了现在的伤势情况,江未歇含糊其辞,苏荏反而更加清楚他伤的严重,更加的心疼。 她和外翁、苏苇都留在了江家用晚饭,从江家人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江未歇被打是在七天前,也就是五月十五——从县学去医馆的路上。 县学在县城北,而医馆在县城街市偏西,之间要穿过不少的街坊,若是不走大街,从巷子里穿行可以不少的路程,也缩短了许多时间,那是一次江未歇顺道去夏三郎家发现的捷径,此后也就一直这么走了。 那日他和平常一样早饭后便离开了县学,但是路刚走到一半,在一个僻静的巷子出拐了弯,没走几不忽然眼前一黑,头上被人套上了麻袋,还没有来得及挣扎,就有棍棒雨点般朝身上打来,并伴着拳打脚踢。 江未歇拼命的喊着救命也没人应、没人来,直到被打的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才听到对他动手的人中有个道:「有人来。」那几人才赶紧的逃。 那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夏三郎家的邻居于大郎,准备出门,听到那条巷子里有声音,好奇的过去看一眼,就瞅见了有人打架。他本来怕惹来麻烦是想当做没瞧见,未曾想那几个动手的人见到他竟然全跑了,地上套在麻袋里的人低声闷哼只能微微的动着,他担心真的闹出人命,一时心软就上前去,才发现被套在麻袋里被打的满头满脸是血的少年竟然是夏三郎家的亲戚。 随后于大郎将人背到了夏三郎家,夏家让人回来报信,江家的人才知道。 第37章 江家人赶到县城见到躺在床上浑身是伤的江未歇,立即报了官。 于大郎当时瞧清了一个对江未歇动手的人脸,恰巧那个人他认识,就是县城里的地痞,以前他在城里开包子铺的时候,和那人还发生过一点过节,不过那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但是那个人他却认识的。 本来于大郎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准备说认出动手之人的事情,但是最后不知道江小郎和他说了什么,于大郎就出面指认了那个地痞,那地痞在知县威逼利诱之下将同伙都供了出来。 几个地痞才知道他们打的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在大魏的律法中平头百姓恶意殴打功名在身的秀才,罪加一等,轻则徒刑三年,重则流刑。就江小秀才的伤势状况,他们即便不被流放千里也能把牢底坐穿,几个人怕了,其中一个软骨头立即的招供。 其他三人见已经瞒不住了,为了自己脱罪,便和盘托出。他们是拿人钱财办事,收买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同样在县学读书的秀才皮修。 端阳节上,皮修的妹妹皮雅柔看上了江未歇,回到家后将此事说给了母亲听,母亲又转述给皮父,皮父那日瞧见江未歇,又看了他的诗作,加之江未歇小三元的名头,年轻有为,将来必然前途似锦,觉得女儿眼光不错,自己也很满意,就让儿子皮修暗中给撮合撮合。 皮修对江未歇本就没有好感,特别是每次父亲拿着他和江未歇比较来数落他心里头就更加的气恨,这次竟然想要招江未歇为婿,他自然是不乐意的,说了反对意见,最后却遭父亲的责骂训斥。 无奈被父亲逼着去给妹妹牵线搭桥,让他无论如何促成此事。他咬牙硬着头皮找上了江未歇,却被江未歇直接拒绝,然后两人就产生了口角。 皮修当时心里愤怒,口不择言,拿话激江未歇:「你不就是喜欢那个姓苏的姑娘吗?倒是有几分姿色,赶明儿我就把她纳到府里来做妾,等玩腻了……」说了一堆轻浮侮辱的话。 江未歇当时被激怒,也失了理智,动手打了皮修。 江未歇虽早年病弱,但是这几年一直坚持练着李长河教的拳法,身子健朗,皮修一时竟然没有来及还手。当他准备还手的时候,恰巧被县学内其他的同窗瞧见拦了下来。 随后皮修越想越恨,也等不得事情平息一段时间,就私下找了城内的几个地痞,告诉他们江未歇的行踪让他们去打江未歇闷棍,暗想只要对方没有抓个现行,就算对方知道是自己找人打的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自个儿朝肚子里咽。 谁都没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个于大郎,而且于大郎不仅认识江未歇还认识下手的一个地痞。 县衙那边关于此次作案的所有人证、物证很快便搜集齐全,即便皮修拒不认罪,也可定罪。 皮修当即慌了,若是这事情闹出来,别的不说,但是这项劣迹在册,自己连乡试都没有资格参加,甚至秀才的身份都会被剥夺,更别说以后的仕途了。他立即的去求自己的父亲想办法。 皮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虽恼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但还是尽力的在其中周旋,知县内心偏向江未歇,对皮修这样的后生很是不喜,但是与皮老爷交情也有,也不想摆出一副刚正不阿的面孔,便委婉的说,江家两位秀才,江未歇又是小三元,就是不告到州府,直接告到省府的学政处去,皮修也是一样结局。 最后皮父拉下脸带着皮修亲自的登门赔罪,钱财、人情一样不少。江秀才和江父倒是好说话一些,江母却是不依,儿子丢了半条命,哪里是钱财能够换回来的?非要治皮修的罪。 江未歇想到了前世的苏家,想到了苏荏,若非是母亲的逼迫,苏荏前世不会受尽命运的悲苦,不会今世心中都充满仇恨。不会自己用了四年时间都没有博取一片芳心。 最后他出面劝阻了母亲,此事可以不再追究下去,但其他的条件不变,额外增加一条,今年的乡试皮修不能参加。 皮修虽然品行不佳,但才学不差,无论是教谕还是他的先生都认为今年必然能够中举,若是今年不能参加,下次乡试就是三年后,白白浪费三年时间。可皮父和皮修也没得选。 这件事情便这样私下了了。 说道这儿,江母还是满腹愤懑,怪自己的儿子心肠太软,又将皮家的父子咒骂了一通。 苏荏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情起因竟然和自己有关,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江未歇竟然出手打人,的确震惊不已。 回家的路上,她从外翁的口中得知了江未歇的伤势详情,除了右前臂骨折,腰腿也伤了筋骨,其他青肿不一的伤更是多不胜数,估计是要在床上再躺半个多月才能够下床来。 苏苇在一旁骂道:「就该将那个姓皮的也打这么重的伤才解恨!歇哥哥竟然就只是让他不参加此次乡试,简直太便宜他了。」 苏荏也觉得这样轻饶了皮修,江未歇现在的伤情,估计今年的乡试也不能够参加,就这样的放过皮修,太过仁慈。 而且更让她意外的是江母竟然听了江未歇的话,没有追究到底,这可不是江母一贯的性子,前世她对苏家可没有这么轻易的罢手,不知道江未歇说了什么,竟然劝住了江母。 第38章 苏荏在家呆了好些天,每日都会去江村看望江未歇,名义上是说自己学医几年了能够给人看病,现在作为大夫去看病人,但是村上的人却并不是这么的想。 苏荏和江村的江小秀才之间的关系,村上人不宣之于口罢了,谁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有感情,江家都上门提过亲,十之八九将来两人是要成的。 这日,苏荏如前几天一样背着药箱出门,刚到江村的村头,就瞧见了一个向村头婶子问路的熟悉背影。 婶子指了指路,忽然瞧见了她过来,冲她指了指:「她是隔壁村的大夫,是给江小郎看病的,你跟着她一块儿过去就成。」 问路人回头瞧见苏荏,愣了一瞬,然后点头笑了下:「苏妹妹。」 苏荏走上前,苦笑了下:「段二郎怎么来了?」余光不由的朝段村的方向瞥了眼。 自从年前闹出了段大郎的事情,他消失了半年,回来后只留在县学哪里都不去,现在竟然回了三山镇,而且来看望江未歇。 段明达礼貌的道:「我与江小郎也算半个同窗,同吃同住一两载,听闻此事,心中担忧,怎可能不过来看望。」 苏荏瞥了眼他手中提着的篮子,里面是一些滋补的东西,而且都不是平常之物。 「这是县学的士子们买的,托我带过来。」 苏荏点了点头,两人一同朝江家去。 段明达瞧见她肩上的药箱,犹疑了下问:「一直是你在照顾他?」 苏荏听这话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他伤重,我每日过来给他检查伤势。」 段明达没有再言,目光却时不时的落在苏荏的身上。 江未歇和皮修的事情他从号子的口中听说了,说来此事起因还是在苏荏身上。若非是皮修出口轻薄她,江未歇不会恼怒动手,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 他知道江未歇喜欢苏荏,但是没想到江未歇那样性情的人竟然会出手伤人。不仅他,全县学的士子们听了都惊的目瞪口呆,觉得不可思议。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在想,如果换作是他,他当时会怎么做。 他想了许久,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那么激动的动手。 江家的人正在院子前的场上翻晒今夏收上来的麦子,这几日太阳好,晒一场也就能够入仓了。 瞧见苏荏,江母放下了木锨便迎过来:「荏丫头,天这么热,你怎么不待傍晚凉快些过来。」看了眼身后的段明达,以前没有见过,好奇的询问。 段明达自我介绍,只说是江未歇在县学的学友,没有提及自己是南山南段村的段二郎。 江母忙招呼他们进院子去东偏房。 江未歇靠在床头正在用左手翻看放在面前身上的书卷,瞧见跟着母亲进来的除了苏荏还有段明达,颇为惊诧。 段明达看到床上的人也吃了一惊,已经多半个月了,脸上还隐约的有伤过的痕迹,额头伤虽然结痂,但可以看出当时伤的严重,右臂裹着厚厚的布带被吊在胸口。更让他吃惊的是,已经这样了,他还在读书。 他说明了来意,然后聊表关心的询问了他的情况,江未歇也客气的道了谢。 江母端来了茶水让他们几个年轻人聊着,也就出去了。 苏荏帮江未歇检查了下伤势后,两句话说明了情况沉默的坐在了一旁收拾药箱。三个人此时无言相对坐着很是尴尬, 最后还是江未歇先开了口,带着几分自嘲的口吻问段明达:「是不是觉得我打人很意外?」 段明达余光朝苏荏瞥了下,点头道:「的确,不过皮修言语有失在先。」顿了顿又道,「皮修雇人行凶罪责较重,你只是让他不参加此次的乡试,可是你现在这般模样,八月份的乡试怕是也不能够去了。」 「不是还有两个多月吗?」江未歇立即的笑着道,又看了眼自己手臂,「乡试的时候我的右臂也好的差不多了,提笔写字定然没问题,身上的伤必然也没什么妨碍。」 他说完看向一旁的苏荏,询问:「是不是?」 苏荏被突然相问有些懵,看江未歇面带微笑,劝道:「还是多休息吧!」距离乡试虽然还有两个多月,但是乡试却是要到安州赴考,一去路途劳顿,根本就不能够调养。 江未歇面容微动,没有再言。因为他从苏荏的眼神中看出了尽是关心,再无以前跟着李郎中给他治病时候的那种冷淡和漠视。 那时候她对他好更多的是怀着借他压制段明达的心思,现在她只有对他身体的担心,再无其他私心。 四年了,他总算是得到了她的一点回应。 段明达看着苏荏淡淡的表情,脑海中又有什么闪过,他没有抓住。 自从去年兄嫂的事情后,即便是不看到苏荏,他脑海中也会经常有什么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次数越来越多,熟悉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但是他即便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那闪过的是什么。 消失的半年,他没有去别处,而是去了县城南的一座寺庙,为了抛去烦恼让自己心静下来,每天听着梵音经文,偶尔向主持请教佛法。 第39章 一次他向主持请教了此事,主持给她说了佛家经文里一位尊者的故事。 他当时听的不太明白,苦思了许久才懂几分:若非是前世情孽,就不会有今世相逢,若非是前世相欠,就不会有今世相思。那些抓不住的熟悉感觉,或许就是前世残留的一点情思。 只是前世到底他与苏荏之间有过什么,才会让他们今世相逢,才会让他入了相思?这已然不是他苦思能够得来的结果。 此时三个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微妙,段明达就在这样的气氛中都感觉自己成了多余。为免如此尴尬的待下去,便找了借口告辞。 苏荏不能长在家中呆着,两日后就回了县城。 谭大夫听闻了大致的经过后,叹声道:「没大碍就好。」对于江未歇这样文雅知礼又求上进的后生,他还是蛮喜欢的。 谭椿却是在一旁冷声道:「这点惩罚太轻了,皮修为人心胸狭窄,且不说近期会不会对江小郎出手加害,就是三年后他再次科举入仕,到时候与江小郎官场相见,恐怕仇怨更深,还是让江小郎小心些。」 「多谢四公子提醒。」 谭大夫朝屏风后走去,谭椿见此又恢复了平日的不正经,凑到苏荏跟前,贼兮兮的道:「瞧你那日听到江小郎受伤紧张担心的模样,你的心早就在他身上了,什么时候能够喝到你们的喜酒?」 苏荏微红脸颊瞪了他一眼,端着药筐转身朝中院去做自己的事情。 谭椿笑嘻嘻的跟了过去,追着问:「给个准信啊,我等喝你们的喜酒等的这么久了。」 苏荏看他不依不饶,冲着堂内喊道:「师傅,四师兄他又偷懒胡为了。」 谭椿气愤的手指点了点她,然后乖乖的转身回了药堂。 此后江未歇一直在家中休养,苏荏在县城的医馆内没有再回去,但江未歇的信却写的很频繁。隔三五日苏荏就能够收到一封江未歇的信,信中零碎的事情说的很多。 家里夏种了,豆苗长高了,地里的甜瓜熟了,谁偷摘了屋后果子了,盗骊和邻居家的狗掐架了,下雨了,江母背地里夸她了,自己的伤如何了……偶尔还会写一首小诗小令给她。苏荏觉得有趣的时候也偶尔给他回信。 夏日的闷热暑气就在这样来往的书信中吹散,转眼便七月末。 江未歇最近给她的一封信中写道,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准备过几日就启程去安州赴考乡试。 她颇为担心,毕竟上次伤及筋骨,这才修养两个多月。给他回信中劝慰他身体要紧,不可急于求成,否则会得不偿失。 随后便没有收到江未歇的来信,她猜想他应该是已经启程去安州了,毕竟几百里的路程,他的身体如今不能够快车赶路,此去少说也需要七八日。 就在她这么认为的时候,江未歇竟然来了医堂。 谭椿瞧见了他,立即的将他打量了一番,询问情况,然后还不放心的拉着他给他诊察了一遍,最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康复的不错,不过还是不能大意,旧伤处还要多加小心,再受伤麻烦可就大了。」 说完又取笑道:「你这两个多月补的有点多,都胖了。」 江未歇愣了下神,看了看自己的身材,然后又几分期待的看向一旁的苏荏。 苏荏笑着道:「挺好。」 徐巷也抢过话道:「你之前太瘦了,身上都没有二两肉,这样好看多了。」 江未歇轻松一笑,对几人道了谢。 谭椿叫过裴大成让她将苏荏的活接过去做,让苏荏和江未歇到后院说话。 江未歇是今日出发去安州,两个多没见苏荏,一走至少又要一两个月,所以临行前来看看苏荏。 苏荏最关心的不是他的乡试而是他的身体。 江未歇笑着拍了拍右臂道:「没事的,而且李阿翁也说了,我现在恢复的可以,没有大碍的,刚刚四公子也说了我恢复很好,不信你再帮我给瞧瞧。」说着右臂伸了过去。 苏荏看了眼,没有真去检查,外翁在接骨方面的医术她是非常相信的,既然外翁说没妨碍必然是没妨碍的。只是她心中不安罢了。 江未歇见她眉头不展,开解道:「我又不是去出劳力做事,提笔写文章没事的?我现在再大伤初愈也总比当年县试时候身子好许多吧?当年就无碍,如今怎可能有事?」 苏荏沉默了许久,为了让他安心,微微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聊了半晌,为了不再耽误他的行程,苏荏催着他赶紧的赶路。 走到医堂辞别的时候,谭椿走过来对他说了许多祝福的话,最后道:「待你榜上有名而归,我们一起去京城。」 江未歇不解。 谭椿疑惑的看了眼他,然后指了指苏荏:「没和他说?」 苏荏知道江未歇对她用情深,怕说了此事,江未歇会坚持的要去参加乡试。 既然现在他注定还是去了,说了也到无妨:「我准备年前随四公子入京去考太医司。」 江未歇一听立即的乐了:「那我此次乡试务必要中举才行,否则都没有机会与你们同行了。」 第40章 谭椿打趣他:「你这个小三元如果还中不了举人,全江源的考生岂不是都要落榜了?」 几人话别后,苏荏站在医馆门前目送车马消失在熙攘的街道。 次日清早,医馆打开门板,苏荏正在医堂收拾东西,无意的看到门前经过马车中的段明达。 他掀起车帘朝医馆内看,正与她四目相对。马车没有停下,段明达只是坐在车内冲她微微的点头一笑,苏荏却看到他笑的牵强,目光中流露忧郁之色。 马车慢慢的驶过街道,车帘也放了下来,苏荏迟疑了几瞬也转身做事。 在他们走了半个月,苏荏接到家里托人传话来,前几天下雨路滑李长河出诊回来时候摔了一跤,现在卧病在床。 苏荏立即的赶了回去,谭大夫也命谭椿陪着一起过去探望。 李长河毕竟年纪大了,摔了这么一跤伤的不轻,躺在床上下不来地。 谭椿返回县城后没几日谭大夫也过来看望,让他以后就在家里好好养着,别再去医馆劳心劳力了。苏父苏母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劝了李长河不听,如今谭大夫相劝,他才听进去。 苏荏在家照顾了半个月,谭大夫才能慢慢的拄着拐杖下地行走,又半个月才好,只是走路已经离不开拐杖了。 李长河此时也劝着苏荏别一直留在家照看他,苏荏这才回了县城,走之前偷偷的叮嘱小弟苏苇,每个月都要给她写几封信,将家里任何的事情都告诉她。 九月底十月初的时候江未歇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段明达、卞聆以及其他的几位学友。 他们之中,只有江未歇、段明达、卞聆、还有段明达同窗号子吴颢以及大眼少年方享五人中举,其他几人落榜。 但是这次的乡试解元不是江未歇也不是段明达,而是另外的一位州县的考生。江未歇只取得了第七名次,而段明达取得了第十一,卞聆、吴颢、方享更次一些。 虽然这不是他们理想的名次,但是能够中举也已经是大欢喜之事。 同行回来的路上,号子提出大家一起结伴入京赴考,但是江未歇想与苏荏一起,所以婉拒了,卞聆自然也是要与未来的大舅子谭椿同路。 他们刚回来没几日,蒋兰分娩,诞下一个男婴,阖府欢庆。在过了孩子满月后,已近十一月半,谭椿多逗留了小半月,在月底便准备北上。 出发前,江未歇和苏荏一起回了趟家,江未歇也专程的去看望恩人李长河。 李长河身子没有以往那么硬朗,但是吃睡都挺好,没有大碍,苏荏给外翁诊察了一番身子,没什么大毛病,这才放心。 苏父苏母也都知道她要进京考太医司的事情,这是她的夙愿也没多阻拦,只是颇为担忧。 江未歇立即宽慰他们:「我会照顾荏妹妹的……」话刚出口,意识到现在他们关系未定,在长辈面前说这样的话有些轻狂失礼,忙补充道,「谭四公子和他的堂妹也一起,路上都有照应,伯父伯母不必担忧的。」 苏父苏母看着他,心中暗笑了下,没有责怪。 李长河知道外孙女此去最挂心的肯定是自己,劝慰她一通后,调节气氛的玩笑说:「外翁行医四十多年只是在三山镇有点薄名,你以后学成了,说不准青史留名。」 苏苒和苏苇立即的在旁边笑着应和。 在家呆了几日后,她便辞别了家人。 此次北上入京,谭椿带了裴大成、一个老仆和一个小厮。 江未歇还是如以往一般,是族兄江路陪考。 卞聆只带了两个家仆,谭惜本来是要跟着一起去,临行前四夫人忽然舍不得她千里迢迢跑那么远吃苦,哭了一场,谭惜不忍心就留了下来。 一行十几人,三驾马车向北而行。 京城位于恭县北千里,如今已是十一月末,越往北天越寒,行了没几天的路就飘起了雪,行程也随之慢了许多。走了十来日,雪下的更大,路上积雪太厚,他们索性就在附近的一个小县城的客栈住了下来,等待积雪融化再前行。 明年二月会试,四月太医司招考,时间还算宽裕,他们也不着急赶路。 入住客栈的当日他们就遇到了同样赴考的段明达、吴颢和方享以及随行之人。 他们在苏荏等人前半个月就出发了,只是三人一路上经过州县时都会去逛一逛,看看风土人情或者拜访当地老学究,所以行程慢了许多。 抵达此县的时候滞留了两日,本想赶路却又偏天降大雪,只能继续的待下去。 几个人在异乡巧遇,又是同去赴考,大雪不能出门,他们便各自的在客房看书,或者是聚到一起围着火炉谈论策论文章。 苏荏更多的是和谭椿在一起,相互的研讨医术方面的学问。 研讨研讨,谭椿就找各种借口溜了,因为他发现有时候苏荏说的东西,他竟然接不下去或者是懵懂不知。 这是打他这个师兄的脸! 他自幼学医,也近二十年了,虽然前面十几年是吊儿郎当不学,但是后面几年还是用心学的,特别是这一年更是没敢松懈。苏荏学医满打满算都不到五年,竟然自己就这样被碾压了。 第41章 这若是进京后被大伯父和三位兄长知道了,还不要轮流的把他训斥一遍。 他找借口跑了自然也不敢再游手好闲,而是回房间翻看医书、琢磨刚刚的问题去了。 次日雪停了,又几日雪慢慢的消融些,他们两路人一起进京。江未歇本是与苏荏一驾马车,被卞聆硬生生的给拉了过去,要和他讨论学问,遭谭椿调侃了几句。 走在前面两驾马车上的吴颢和方享正在朗声的读书。只有段明达所乘的马车安安静静。 陪着他一起入京赴考的是段明瑞,他披着厚厚的棉袄坐在车前赶车,久不听车内的人出声,他回身掀开帘子看了眼。段明达靠在车厢上,双眉紧蹙的盯着车窗外白茫茫一片的雪景。 「二哥,你想什么呢?」他叩了叩车厢壁问。 段明达恍若未闻,依旧怔怔的望着窗外,因为就在刚刚的一瞬,他的脑海中闪现了一片雪地,雪地上趴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正痛哭哀嚎,而那人就是苏荏。她满脸的泪水,满腔的悲痛,满眼的怨恨。 他看着路边田地里的雪,想搜寻更多的记忆,但是拼命的想,都没有任何再与之有关的记忆。 一次乌屏山下的茶馆,一次是刚刚。两次能够抓住的记忆都是那个姑娘痛苦的画面。 若真的如住持所言,前世她到底过着怎样不堪的一生,这些与他又有怎样的关系? 段明瑞又喊了声,段明达依旧没有回应,他放下帘子,裹紧了棉袄继续的赶车。 车厢内的段明达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微微的从车窗探出头看着紧跟在其后面的苏荏的马车。 北上一路走走停停,到除夕都没有抵达京城,一行人在落脚的一个小县城过了除夕,也算小团圆,并在此地逗留了几日,到了破五才启程。 抵达京城时已经过了上元节,谭椿一行人去了谭府拜望谭太医,随后几人得谭太医相邀住在了谭府。段明达一行人则是住在了考场附近的客栈。 苏荏刚住进谭府,谭太医便有意无意的将她给考了一遍。他早就从老家的来信中听说了二老爷收了个女弟子,是个有学医天赋的。学医苦,特别是对于十几岁的姑娘来说更是苦。 当暗中考了苏荏一些东西后,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短短几年的时间能够有这样的能力的确是难得。 「大伯父,像我和苏妹子这样的水准能够考进太医司吗?」谭椿小心试探的问。 谭太医冷冷瞥了他一眼:「苏丫头问题应该是不大的,至于你,两可之间。」 「啊?」谭椿惊的失声轻叫。 苏荏暗笑了下,谭太医刚刚的态度明明就是在故意拿话训他,倒是他因为见到谭太医太过紧张而疏忽罢了。 在谭府内住下来最大的好处就是有任何的疑难不解的问题,能够比较方便的请叫谭太医,谭太医也很乐意的为她解答。 几位公子当年也都是考过太医司从太医司出来的,所以对于里面的情况了解,也提前的和他们说了考试的情况以及太医司的人员。 苏荏总的听下来,太医司的人与谭太医都是比较熟的,还有两位曾是谭太医的弟子。面前都已经知道今年谭家这边有两个后生进学,所以多少会照顾些,其实不过是不会可以刁难罢了,主要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江未歇和卞聆住在一处,考前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相互的温习书卷或者谈论学问。 二月很快就到了眼前,会试当天,天没亮,考场外已经围的水泄不通,有赴考的举子,有送考的亲朋家人,车马人员将整条街挤的黑压压。 谭椿苏荏等人去给江未歇和卞聆送考,他们去的不算特别早,恰巧是考场大门开的时候,考场外的考生们陆续的接受检查进门。 江未歇看着如龙的长队,他们都是来自大魏各州县的考生,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不同的表情:或担忧、或紧张、或自信、或期待,让他心中更加的沉重不安。 乡试虽然他的名次不算差,但是那只是在江源府,大魏那么多的省府,此次会试的内容又难了许多,对于他来说有些难料。 看着苏荏,他却不想在她面前失了自信,笑着的对她道:「我会尽全力,想必不会太差!待我登科……」看着面前人的眉眼,他咽了咽喉咙,将后面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苏荏等不来他下面的话,愣了一瞬,也笑着道:「别的话不说了,祝你榜上有名。」 此时谭椿和卞聆也说完了交代的话,卞聆拍着江未歇道:「要进场了。」 江未歇转头看了看排队的考生越来越少,提着篮子和卞聆朝队伍走去,走了几步,他折返回来,冲到苏荏的跟前,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待我登科及第,我要娶你。」说完转身跑开追上卞聆。 苏荏愣了好一会儿,才怔怔的回过神来,此时江未歇已经走到了队伍的后面,冲她一笑。 苏荏也不由得笑了,只是心中依旧不是那么的畅快。 谭春跑过来问她刚刚江未歇说了什么,她笑而未答。在江未歇和卞聆两个人走进了考场大门,他们才离开。 第42章 转身瞧见了走来的段明达,面容憔悴,没有什么精神,一副尚未睡醒的模样,瞧见她时,只是微微的点头一笑,便匆匆的入场。 会试三场,一场三天。期间,苏荏也在忙着准备考太医司的相关事。 会试结束后,考生们也可以放松一回,茶寮酒肆甚至秦楼楚馆进出的读书人最多,城内外的街道和着名的景点多了许多是读书人的身影。京城更加的热闹起来。 江未歇和卞聆也放松了几天,苏荏和谭椿闷头对着医书看了这么多天,也正想放松。四个人结伴在谭三郎相陪下在京城内好好的玩了一圈。 京城内吃喝玩乐的地方很多,城内城外有名的景点也不少,但是几个人都不敢松懈。苏荏和谭椿还要准备太医司考试,而江未歇和卞聆对于会试的结果不知,若是登榜还要进行殿试,自然也不敢太过放肆游玩。 另一边的段明达等人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思,虽说殿试不落榜,但会试登榜,谁都想殿试有一个好名次。 众人均是心怀忐忑,读书心静不下来,玩又不能放开,心里一直吊着个事儿。一直到三月会试的结果出来。 一大早,会试榜墙前就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人声鼎沸。哭声、笑声、哀叹声、尖叫声混杂一起。有人手舞足蹈,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垂头丧气,可谓人生百相一时尽显。 江路和卞家的一个小厮挤到榜墙前去看。江未歇等人则是在远处茶楼里等候。 好一会儿,江路一路笑着跑上楼来,乐的嘴巴都合不拢:「小郎,第六名,第六名,你得了第六名。」将路强调了几遍,冲着他哈哈大笑。 江未歇愣了一瞬,立即看向身边的苏荏,一把抓着苏荏的手,激动的说:「荏妹妹,我中了!」大笑出声。 他中了,中了!仕途近在眼前。他可以娶她,给她锦衣玉食,给她一世的安稳,让她此生再不受风雨。 他激动的将手又紧了紧,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自己的失态。他太过激动,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将最好的自己给她,也终于可以配得上这个在他心中神佛一样的姑娘。 苏荏也跟着激动起来,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此时卞家的小厮也跑上楼来,气喘呼呼的道:「公子,中了!」歇了一口气,「五十八名。」 卞聆和江未歇互道恭喜,苏荏和谭椿也对着两人连连恭贺。 茶楼的伙计忙过来换茶水,一脸谄笑:「恭喜两位公子,前途无量,仕途恒通!」 江路立即的从钱袋里掏出了碎银子给小伙计作为打赏,谭椿也摸出碎银子递过去。伙计喜滋滋的再次恭贺。 周围的茶客听到这边有人登榜,跟着凑上来一通祝贺道喜,甚至问这问那,何方人士?年龄几许?是否婚配?似有目的的打探。 片刻听到楼下喧哗吵闹,原来是一位落榜的考生因为心里不痛快对着伙计挑刺,然后闹事。茶楼的掌柜和伙计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过这种事情,处理起来手段老辣,很快摆平。 茶楼外的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考生不断。几个人走出茶楼的时候,段明达和他的两个同窗也正好从对面的酒楼出来。几人在大街迎面相逢。 段明达三个人的脸上皆没有一点喜色,这倒是让他们都觉得几分诧异。 吴颢和方享乡试名次靠后,会试则在两可之间,若是真的落榜,到时也没什么奇怪,但是段明达断然没有落榜的可能,最多只是名次不好罢了,为何眉间愁色如此。 走在侧面的江路也瞧见了对方的脸色,小声的对几人说:「段二郎取得了第七名,仅次于小郎。」 众人此事也就明白了,童生试三场,他都以一个名次输给了江未歇,于小三元无缘,两人本就有暗中较量的意思,会试竟然又以一个名次排在了江未歇的后面,命运就好像在故意的捉弄,让他永远被江小郎压着一头,心中自然有不畅快。 江未歇闻言笑道:「恭喜段二郎。」 段明达笑得勉强:「江小郎,卞公子,同喜同贺!」 吴颢和方享两人是落榜的,情绪低落,面对的又是两个登榜之人,心中更不是滋味,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贺。然后便借口有事拉着段明达匆匆离开。 苏荏等人刚准备择道回府,忽然听到身后茶楼上有女子嬉笑的声音。苏荏无意识的转头看了眼。一间临街的雅室,窗前站着两位女子,一位头戴帷帽,一位侍女的打扮。 侍女朝她身边指了指嬉笑着对身侧帷幔女子说着什么,街道太嘈杂,听不见,帷帽的遮挡也看不清那女子的容颜。 回到谭府后,卞聆就第一时间给谭惜写信,告诉她自己会试登榜的好消息。江未歇也给家里去了信。 谭太医听闻二人登科,在府内设宴,好好的为二人庆祝。 随后不知外人从哪里得知谭府上住了两位登科贡士,明着暗着有人前来打探。 这种事情也很寻常,谭太医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每次的会试结束后,总会有一些高门富户想着与这些登榜的贡士结亲,或看重某个后生的才学而收为门生。特别是殿试后,对于一甲的进士他们更甚。往年甚至出现过公主下嫁新科状元之事。 第43章 江未歇和卞聆两人则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殿试的准备中,无心顾及这些,自然不知道那些前来打听的都是何人。 四月的京城天气,竟显露出夏天的闷热感。 天未亮,谭府的下人已经醒来,因为今日是谭椿和苏荏前往太医司入考的日子。 苏荏早早的就起了床,然后收拾准备考试需要的一些东西,天刚亮便吃过了早饭和谭椿在江未歇和卞聆以及咱家的仆人陪同下前往太医司。 一路上,苏荏紧张不安,心中忐忑。这是她生平第一次面临着这么重要严峻甚至可能决定命运的考试。 双手相互揉搓或者抠着袖口,呼吸时紧时缓,不时地舔着双唇,神色凝重。 江未歇抓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安慰:「没事的,不用紧张,谭太医都说你入考太医司没问题,而且昨日谭太医考你的几个问题,你都可以完整无误的答出来,我信你一定能考取,你也应该相信自己。」 苏荏的手攥更紧了些,微微的点了点头,缓缓的呼吸了几口气,想要使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放松精神和情绪,但那颗心却一直在砰砰的狂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谭府距离太医司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太医司的门口。下了车看到匾额上三个大字,苏荏忽然觉得很亲切,心也慢慢的跟着平静了下来。 谭椿瞧见她神情自然有些讶然。太医司是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考入的地方,现在竟然没有一点的紧张。他对太医司的向往不是那么的强,心中都已经紧张起来了。 太医司的考试不比科举会试,不能真正的走上仕途,学成者最好的前途也不过是进太医院罢了,且学医费时费力辛苦,所以前来参考的人并不多。 江未歇见苏荏不再那么的紧张,也稍稍的安心一些,对苏荏鼓励了一番。 苏荏和谭椿进了太医司,江未歇和卞聆在外面等着。太医司的考试虽然不比会试却也需要一天的时间,瞧见街道旁边有一座茶楼,两人一起进茶楼一边等一边纳凉。顺便聊一聊三日后的殿试。 两人在茶楼二楼一个临窗的角落坐下,从窗口正可看到太医司门前的动静。 近晌午的时候,外面天气越发的热了,茶楼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茶客满座。此时,走上楼来一位年轻的书生,见四周没有空座,便朝两人的桌子走了过来。 「不知此处可方便在下在此喝杯茶?」书生笑问,一口京城口音。 「公子请便。」江未歇说。 那书生也不再客气,从袖中取出丝帕,掸了掸长凳坐下来。 江未歇和卞聆有些诧异相互看了一眼。他们知道京城的公子哥们娇贵,嗜好也多,但是没想到面前的书生竟有这般的洁癖。 此时已有伙计端上香茶和两盘点心过来。 「王公子,请慢用。」显然是店里的常客。 王公子悠然的喝了口茶,看了眼面前的二人一眼,笑着说:「两位公子想必是今年前来赴考会试的,在下亦是,在下王璞,京城人,听两位口音不似京城人,不知来自何处,怎么称呼?」 江未歇和卞聆又是诧异,觉得面前之人此问有些突兀,却依旧礼貌的回应。 「原来是江公子和卞公子?幸会!幸会!」王璞笑着冲两人拱了拱手,接着就和两人攀谈起来。 两人方知王璞此次会试落榜,但从他的神态举止来看,却没有丝毫因为落榜而伤心难过或者是惋惜的情绪,好似会试落榜只是一件无关痛痒、不值一提的事情,让二人颇感疑惑。 王璞从打开话匣子就一直喋喋不休,是个善谈之人,他们心中猜想,或许王公子心胸豁达,所以对于落榜想得开。 「瞧江公子不过弱冠年纪,想必还未婚配。」王璞忽然话题转到此,「京城才貌双全德艺双馨的姑娘如云,在下为江公子介绍如何?」 「多谢王公子的美意,在下已心有所属。」 「哦?那倒是可惜了!」 江未歇一愣,这话说的甚是无礼,他脸色也微微的冷了几分。 王璞也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忙笑着打趣说:「没能够有江公子这样年轻有为、英俊风流的公子携手白头,对于京城的姑娘来说可不就可惜了吗?」 这话虽然也不特别的中听,但是江未歇的心里还是舒坦一些,也没有再接话,以防对方又要扯出什么不相关的事情来。 王璞似乎没有将此话题斩断的意思,依旧说到:「想必是江公子的心上青梅,不知哪家的姑娘,这么的有福分。」 江未歇笑答:「是在下的福分。」不再多说什么,目光却透过窗户朝太医司的方向望去。心中在想:这辈子她就是他最大的福,若是没有她,他连命都没有,又何谈其他呢? 他想给她安稳富足的生活,想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活着,想让她忘掉前世所有的怨恨与痛苦,想庇护她一生一世。 他不想让她那么辛苦的学医,但是他知道这是她的夙愿,他无法劝阻,只有支持。 第44章 微微的抬头看了看天,这个时辰不知道荏妹妹是否已经考完了?考得怎么样?他只期望她一切如愿。 面前的茶壶已空点心已尽,王璞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江未歇却没有太多想与对方继续聊下去的心思找了个借口离开,卞聆也一同起身告辞。 看着江未歇两人出了茶楼朝太医司的方向而去,王璞若有所思,然后移开目光朝街对面的客栈望去。 对面客栈二楼的窗前站着一位女子,头戴帷帽,正是发榜那日茶楼中临窗所立的那位。 王璞匆匆地出了茶馆去对面客栈。 太阳西斜,苏荏和谭椿从里面走了出来,苏荏的脸上平静没有情绪展露,谭椿却是眉头微皱。 一眼便看出来谭椿定然是没有入选,卞聆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 「先回去吧!」拉着他朝马车走去。 江未歇急忙地走到苏荏的身边,想开口询问她结果,但是瞧见她脸上也没有什么喜色又不敢问,怕她难过,只道:「饿了吧,咱们先回去吃点东西。」 苏荏「嗯」了声,随着江未歇上了马车。 回到谭府,进门就瞧见了谭三公子。看两个赴考的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喜色的回来,心中有些诧异,连大伯父都说苏荏和谭椿考太医司没有太大的问题,不可能两人双双的落选。 「出了什么意外?」谭三公子立即想到的是发生了变故。 「嗯!」谭椿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谭三公子不由的紧张起来,拉着谭椿就朝前堂去。 谭椿挣扎了一下,甩开了谭三公子的手忽然噗嗤哈哈地大笑起来,把在场的人都吓得愣了愣。 谭三公子疑惑地看了卞聆和苏荏等人。卞聆和江未歇均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他又看向苏荏。 未待苏荏开口,谭椿又大笑一阵:「我入选了!我竟然入选了!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惊一愣:莫不是疯了吧?再次询问的看向苏荏。 苏荏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四公子和我均是当场入选!」 「那你们……」卞聆疑惑,从出了太医司到谭府的一路上,两个人均沉着一张脸,完全看不出任何入选的高兴迹象。 谭椿抢过话说:「我让苏妹妹陪我一起演的一出戏,就是为了吓唬吓唬你们,逗你们玩。」 「荒唐!」谭三公子严肃的教训一声,「让大伯父和爹知道你这样,必把你骂一顿不可。」 谭椿乐的开怀大笑:「他们知道我考入了太医司,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来骂我?」 谭三公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苏荏以示询问她考得如何,苏荏点了下头。 「今日的十道考题,参考之人中唯苏妹妹答对的最多,对了九道题。」然后又得意洋洋地对卞聆和江未歇说,「苏妹妹算是太医司选考的状元了。」 卞聆白了他一眼:「不知你有什么得意的,你不应该感觉到羞愧吗?苏姑娘都比你考得好!是不是打你的脸?」卞聆知道他性情,不会因为这点玩笑而生气,所以说话也就毫不客气。 众人跟着笑了,谭椿冷哼一声,犹自高兴。 江未歇喜形于色的拉着苏荏的手,她终于夙愿以偿,他激动的竟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看着她笑。 谭大夫听闻苏荏和谭椿二人都入选太医司,十分高兴,交代谭三公子给他们讲一些入太医司前需要准备的事情,下个月就要进太医司学习。 三日后江未歇和卞聆去参加殿试,苏荏送考,在宫门外又一次的遇见了那日茶楼上头戴帷帽的姑娘。她装扮依旧,仍看不清容貌,但从衣着和举止可以看出出身非富即贵。 苏荏的心中略有不安,这样两次的巧遇,她总觉得似乎意味着什么,有什么要发生。 那女子注意到她的目光后,对她稍稍的点了点头,然后在身边女婢的搀扶下离开。 谭椿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调笑道:「应该也是来送考的,说不定里面哪位就是他的情郎呢!」 苏荏心中稍稍安了些。 傍晚,江未歇和卞聆从宫门内出来,两人面带微笑,似乎考得不错,而与他们同行的段明达没有几分欢颜。他比前段时间清瘦了些,精神更加不振,眉头紧紧地皱着,似有解不开的烦恼。 走到跟前,苏荏只是微微的点头一笑,然后便和江未歇、卞聆说话,段明达一直看着她,眼睛微微一眯,表情抽了下,忙伸手按住头,似乎很痛苦。 「怎么了,二哥?」段明瑞忙走过来扶着他。 「没事。」他吃力的摆了摆手。 江未歇和卞聆也立即关心的询问情况。 「可能太累了,无大碍,我先告辞了。」段明达歉意的向众人欠了下身,然后在段明瑞的搀扶下朝自家马车走去。走了几步,他微微的回首,再次看了眼苏荏,伸手又按了按头。 苏荏和江未歇等人也说说笑笑的上了马车,就在踏上马车的那一瞬,苏荏再次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她正盯着这边,注意到她的目光时,带着侍女转身离开。 第45章 在马车内坐下后,苏荏撩起车帘朝外看,却已不见那个帷帽女子,她不安的心情再次的涌了出来。 「荏妹妹,怎么了?瞧见了什么?」 瞧她神色不对,江未歇关心的问,同时也透过车窗朝外望,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没什么。」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下。 一路上,苏荏都无精打采,心中那个帷帽女子的身影挥之不去。江未歇瞧见她这般模样担心,打开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但是苏荏兴趣不大,他也就不再说话,默默的陪着她,偶尔开解一两句。 在等待殿试结果的这些天,苏荏哪儿也没去,一直呆在谭府自己的卧房。江未歇想带她出去散散心,被她婉拒。这让江未歇更加的不安,询问她可是出了事,她只说天气干热不适应不想动。 他看得出来这只是借口,但是苏荏不愿说,他也不想强逼着问,这些天也没有和谭椿卞聆出门放松,一直陪在她身边。 苏荏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她不知道这不安是因为江未歇,还是因为那个女子亦或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但她隐隐觉得自己将会面临着一场不幸。 放榜的那日,苏荏陪着江未歇去看榜,却心不在焉。听到江路激动欢叫江未歇中了一甲第三名探花,周围的人一片恭贺道喜之声,她也跟着欢笑,但内心却没有那么喜悦,似乎那份喜悦被什么强制的压了下去。 随后朝廷之人登门报喜,状元榜眼探花游街,赴琼林宴等等,江未歇和卞聆一直忙着应付,连带谭府上下都跟着张灯结彩,门庭若市。 所有人都跟着高兴欢闹,唯独苏荏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外面的事情也没有丝毫的心情去打听,江未歇很多时候和她说话,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恰巧过两日她要入太医司了,所以这几日也就准备了起来,手头上有些事做,她的那种不安也稍稍的缓解了些。 入太医司的当天,江未歇因为有其他事没有相送。谭椿一路上看她精神萎靡,好几次开口想说什么,最后都咽了回去,将话题转到了太医司的事情上。 第一天入太医司只是报道并无其他事宜,各位同学们相互见面认识,谭椿是贪玩的性子,和其他的同学很快就熟络起来打成一片。太医司内的女子寥寥两三人,且都是前辈,苏荏更多的是找个安静的地方独坐。 忽然听到身后的游廊中有同学说话:「听说吏部侍郎王大人的千金看上了今年的探花郎,有意招他为婿。」 「听说王小姐是京城出了名的才貌双全闺阁千金,人人都以为将来要嫁给王侯公子,怎么瞧上了探花郎?」 「那探花郎样貌甚是俊美,前几天我亲眼瞧见,也难怪王小姐会动心。年轻有为,才华出众,样貌人品不俗的公子哪个姑娘不喜欢,别说姑娘了,男人都喜欢。」 两人笑了几声。 「听说那探花郎出身寒微,王大人就不介意?」 「这谁知道呢,不过有王大郎这个吏部侍郎在还怕不能把这个探花郎的女婿给提拔起来?」 「你说的倒也是,这探花郎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德,这辈子有这么好的福报。」 两个人说着说着走远了,但是他们的话却深深的落在了苏荏的心坎上。 她想到了那个帷帽女子,想来她就是刚刚同学口中所说的吏部侍郎千金王小姐吧? 心情忽然沉入潭底,沉思了许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自嘲的苦笑。 自己不是本来就不在乎吗?他能有更好的前途,不是该为他高兴吗?怎么自己反而失落难过起来了?难道自己真的对他动心了吗? 细细想着这一年来他们之间的事情,发现自己的那颗心早已经不再平静,已经为他牵动。 回到谭府,江未歇也正从外面回来,走了过来,张口似乎有什么话想和她说,最后却变成了一句:「今日入太医司可还顺利?」 「嗯!」她简单的点了下头,然后朝后院自己的房间走去。 江未歇瞧她脸色不对,立即地跟了过去。心中也在揣测,王家的事情是不是她已经知道了? 这几天他也一直在应付此事,不想她多想所以没有跟她说,想等自己处理好了此事再告诉她,免得她多心。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此时将这件事情告知于她,忽然身后江路喊他,说是宫里头来人,让他过去。 他也不敢耽搁,安慰了苏荏两句,便转身去了前面。 苏荏回首看着江未歇的背影,满眼的失望,长长的暗叹一声。 江未歇中了探花郎,如今又得吏部侍郎的看重,无论好坏两件事情都算有了结果,她以为心中的不安会逐渐消失,但那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甚至夜难安寝。 苏荏第二日正式的入太医司学习,接着每日早出晚归,好几日不见江未歇的身影,只是听谭椿说他被授了官,这一阵子都很忙,就再没听到其他事情。 又过几日,听到江未歇要搬出谭府的消息,这也无可厚非。她住在谭府上,能够借着是谭家弟子的身份,但江未歇毕竟不同。现在又授了官职,更加的不方便,只是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住所。 第46章 江未歇和吏部侍郎千金的事,苏荏也不再去想了,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而是把心思全都收起放在了太医司的学业上。 这日,谭椿要和太医司的同学要去喝酒玩闹,苏荏便一人回去。 出太医司无意间瞧见不远处的茶楼,忽然想到谭太医前两天提到这家的点心味道不错,让车夫在原地稍等片刻,她去买两盒点心孝敬谭太医。 刚走到茶楼门口,遇到正从里面走出来的段明达。好段时间没有见,他依旧那副病殃殃的样子,脸颊消瘦的没有一点肉感。 「苏妹妹。」他笑了下,目光温和。 「段二郎怎么在此?」他左右瞧了瞧,没有见到其他相熟的人。 「恰巧路过,进来坐了会。」 苏荏点了下头,指了下柜台示意自己还要买东西,不与他多话便径直去了柜台。 待她买完东西转身瞧见段明达依旧站在原处,正盯着她看。 迟疑了下,她走了过去,礼貌性的笑问:「段二郎是有事?」 段明达犹豫了下,支吾两声问:「江小郎和王小姐的事情……」他没有说完等待苏荏的反应。 苏荏顿了顿,点下头:「我听说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告知了。」迟疑了一瞬,见段明达没有开口便转身离开。 出了茶楼,朝太医司门前望去,竟不见车夫,问了旁边的人,说是被一个年轻人叫走了。她想应该是谭椿临时有什么急事给叫去了。 所幸夏日天黑的晚,这里距离谭府也不算太远,步行回去不需要太长时间。 穿过一条街,她发现身后似乎有人在跟踪,但是转身只见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发现谁可疑,她心中有些不安,加快了脚步。 在穿过两街之间的石拱桥时,她忽然感觉后腰间被什么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是何情况,就感到头脑晕眩,视觉昏暗,身子一歪,一头栽进了桥下的河水里。 苏荏最后的意识,是听到岸边有人歇斯底里的喊她的名字,似乎是两个重叠的声音。 桥上之人见到有人落水立即的凑过去,还未来得及看清情况,就瞧见河道左右两边分别有一年轻人纵身跳进了河中。 街道上的人也都立即围了过来,顿时河岸四下皆是人群。 「苏妹妹!」先游到苏荏身边的是段明达,他一把捞起慢慢沉下去的苏荏。 看着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意识。 一张小脸惨白,额角鲜血溢出,顺着脸上的水纹晕染。眉睫盈盈水珠,双眼紧闭,只有微弱的气息。 他抱着人正准备朝河岸边游,一瞬间,脑海中闪现出了同样的画面:他身在河水中,怀中抱着一个人,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苏荏。 唯一不同的是,脑海画面中的苏荏比此时的苏荏更加的清瘦、年长、脸上有一道伤疤,眼角有皱纹,她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仔细的去看清脑海中的人,没有错,就是此时他怀中的苏荏。 紧接着,他的脑海中又闪现出苏荏或哭泣,或皱眉,或静坐,或愤怒,或咆哮……的画面来,每一个画面一闪而过,心却更加的钻痛。 画面快速的闪现后,再出现的便是一座灵堂和五口棺材,他清晰的看到每一座灵牌上的每一个称呼、每一个字。 紧接着他脑海中对于灵堂一切的前因后果都有了记忆和意识。 苏荏,他的长嫂,亲手药死了他的母亲、兄长和妻子,然后抱着夭折的女儿投河自尽。 他如遭雷击,怔怔的愣在了河水中。 「呀!这两人不会游泳啊!」桥上忽然有人大喊。 段明达才回过神来,河水已经漫过了苏荏的头,他立即清醒,再看着怀中的人儿,泪水瞬间的流了下来,紧紧的抱着她朝岸边游去。 扑腾了几下,听到桥上还有人在喊:「赶紧救人,赶紧救人,后面那个不会游泳。」 段明达回头一看,才瞧见另外一边跳入河中救苏荏的是江未歇。江未歇幼年多病,最怕阴寒,所以并不识水性。 段明达看了看怀中的苏荏,一时心焦,又有些气恨江未歇,不会游泳还朝河里跳。他非孔武有力之人,断没有能力同时搭救两人。 此时忽见一人纵入河中去救江未歇,他稍稍安心,抱着苏荏游上岸。 苏荏早已不省人事,他立即的施救,苏荏吐了几口水,依旧没有醒来。他忙抱起苏荏前往附近的医馆,江未歇虽然呛了好几口水,好在人还是清醒的,爬起来就追了上去。 围观的百姓瞧着两个年轻的男子抢着救一个姑娘,猜到里面必然是有别情,有好事者跟着过去看热闹。 医馆的大夫看进来的三人全身湿透,被抱着的姑娘颜色惨白渗人,心下一紧,忙过去查看情况。 江未歇和段明达两人心焦如焚,不住的询问大夫苏荏的情况。大夫专心医治,没有搭理二人。 第47章 过了片刻,大夫才瞧了眼两人说:「这位姑娘虽然呛了些水但好在抢救及时,没有什么大碍,额角只是轻伤,不过该姑娘身中迷毒。」 二人一听中毒,惊骇不已,担忧更深。 大夫宽慰:「普通的迷毒,不致命,只是会瞬间的让人昏迷无知觉而已,半天的时间就能醒来,对身体无损害。」 两人虽稍稍的宽慰了一些,仍旧忧虑,对苏荏下手之人明显是想置苏荏于死地而又想造成是她自己不慎落水身亡的假象。 两人相互看了眼,苏荏来京城不久,没有与任何人结下仇怨,何人想要她死? 一瞬间,两个人目光晶亮,都想到了一个人。但是两个人又都犹豫了,觉得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如此心狠手辣?可除了她,他们再也想不到还会有谁能下此毒手。 不一会儿,谭椿和太医司的几个同学赶了过来。他们本是在附近的酒楼吃酒,听到桥上有人落水,好奇的让人过去瞧一瞧,没想到竟然是苏荏,立即到医馆看望。 苏荏被接回谭府后不久就醒了,见到段明达在很意外。众人立即的凑上前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是何人推她下桥。 苏荏根本不知,当感觉到后腰被人扎了一下时,她的脑袋已经昏沉,根本没有看清楚身边是何人。 她疑惑的看着段明达方向,他没想到当时跳下去救她的除了江未歇还有他。 段明达一直愣愣地看着她,目光几分打量又掺着复杂的情绪,眉头慢慢拧成川字,略显痛苦,若非是其举止没有任何的异样,苏荏甚至认为他可能受了重伤。 「多谢你们。」声音几分沙哑。 段明达似乎在出神,没有回应。 已经是入夜,段明达不便久留谭府先告辞。 一路上他的脑海中全是那些奇怪的画面,陌生而又熟悉。陌生到他清醒地认识到那些画面在他的人生中没有发生过;熟悉又熟悉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痛。 他按了按自己的左胸膛,好似针扎一般。脑海中那五口棺材,五个灵牌,五种称呼,最诡异的莫过于,苏晓艳和苏荏,前者是妻,后者是嫂,这完全不是真的,可一切似乎又都是真的。 这就是住持说的前世? 随之而来的记忆如潮涌一般,那撕心裂肺的痛更加真实彻骨。 前世他爱的人是苏荏,是自己的嫂子,可他不能乱了伦序,最后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苏晓艳。看着苏荏和孩子在兄长的暴力下偷生,在母亲和妻子的刁难责辱中苟活,而他除了暗中相助别无他法。 直到她最后一个孩子因为无药可治而终,她隐忍了十几年的仇恨一次爆发,疯狂的报复,在他们的饭菜中都下了毒,然后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当日因为有事不在府中用餐,如果在,也许是和母亲兄长们一样吧? 她恨段家,她的确该恨得,连他自己都恨的,包括恨他自己。是他懦弱无能,没有勇气摆脱那样的家人,也没有胆量去阻拦劝止他们的残忍,没有救她与她的孩子,也没有勇气去爱她。 所以他得到了报应,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爱人,随后几年又接连失去了子女,在余生漫漫几十年,他一个人孤独终老。 这一世,前面的十几年一如前世,直到五年前一切有了偏差。 而偏差就从自己的兄长落水被救之后出现;从江未歇被及时地抢救过来,江家和苏家没有产生彻底的决裂开始;更是从他的兄长娶了苏晓艳开始。 救兄长的人明明是苏荏,但最后自己的兄长却阴差阳错地娶了苏晓艳。 他隐隐觉得好似有一双手在拨弄着一切,把前世今生重叠的轨迹忽然拨向另一个方向,所以这几年一切都不同。江未歇还活着,苏荏没有家破人亡,而自己前世的发妻苏晓艳却成了自己的嫂子。 一路沉思,不知不觉到了居住的小巷子里,漆黑一片,他忽然想明白了,那双手是苏荏,一切的转折都是因为苏荏,是她改变了原本的轨迹。 夜已经深了,谭太医等人不便多逗留在苏荏的闺房,嘱咐她好好的休息后相继离开,最后只剩下了江未歇。 苏荏看着他似乎有话说,便安静的靠在床头等着他开口。 今日他能出现,甚至不顾一切想要救她,出乎她的预料。这些天他似乎一直都很忙,时常见不到人。而且如今又被吏部侍郎看中必然有更多的应酬,无暇顾及其他。 江未歇坐到床前的小几上,凝眉看着她,瞧见她眉眼间既没有遭人暗害后的心有余悸,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似平常一般平静。这是他这辈子从她的目光中看到最多的情绪,是他最害怕的。 沉默了好一阵,他开口说:「你别害怕,也别担心,我会查清此事。」 苏荏顿了下,道了声谢。她心中清楚这件事情并不是一个意外,是有人有意而为想置她于死地。 她来到京城后一直与人为善,根本没有得罪任何人,哪怕是小摩擦都没有,不可能结下什么仇怨,她想若是有人怨恨,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吏部侍郎之女。 第48章 「我有些不舒服,我想早点休息。」她借口轻声说。 江未歇知道这是苏荏的借口,如今他和王小姐的事情全京城的人几乎都知道,苏荏肯定听说了,所以对他态度如此冷淡。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但深知解释对于苏荏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他要做的是真正的解决这件事情,给苏荏一个结果,让她安心。 「你好好休息。」他最后嘱咐了一句话便离开了。 苏荏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帐顶,想着傍晚落水的事情,心情沉重。如果凶手是王小姐,对方父亲是吏部侍郎,自己无权无势且毫无证据,根本不能够将对方如何。即便是有了证据,自己一个平头百姓又怎么和朝廷大员相抗? 想到这里她感到自己特别的无助,甚至是有些不安。 对方一次不得手,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提防,慢慢的想其他解决的办法。 因着昨日落水的事情受了惊吓,次日,苏荏被众人相劝留在了谭府休养一日,谭椿帮她向太医司请了假。 午后,坐在院子的花架绿荫下温习太医司所学,谭三郎笑嘻嘻的走过来,瞧她她精神不错,笑着递给她一封信:「你家里人的来信,这信来的可真是时候,抚慰你昨日的惊吓。」 苏荏看了眼封皮就知道是小弟写来的,他的字依旧是那么的歪歪扭扭。自从去年末离家,这半年与家中往来的信件都是通过谭家人传送。 「多谢三公子。」她接过信拆开。 不似前几封冗长,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的事情,此信只有寥寥的几句话,且只说了一件事:外翁病重。小弟虽然没有在信中详细的说明病情,也正因为没有说明她猜想必然不容乐观。 忽然她发现自己的心越来越慌,这段时间来那种不安更加的强烈,似乎有什么不详的预兆。此时才明白一直以来的担忧不安不是为了别人,是因为外翁,心更加悬着。 离开的时候,外翁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好,虽然她不愿意去相信外翁会病重,但是她却不能够不去担心,不去挂念,不去猜想。 谭三郎瞧见她的脸色变化,担忧的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将信再看了一遍,微微的抬头:「外翁病重。」迟疑了下她郑重的道,「我要回乡。」 谭三郎愣了下,重复的问:「回乡?」 「是!我必须回乡。」 谭三郎看她神情紧张担忧,猜这所谓的病重恐更多的是病危。李郎中年过六旬,去年又摔了一跤,这的确不是小事。 「什么时候走,我安排人送你。」 「我……」她心更加的慌,「我想此刻就走。」带着几分恳求的看着谭三郎,毕竟是要麻烦对方。 谭三郎犹豫了少许,面前这个小师妹每次提到自己外翁时候眼中深深的敬爱与深情,他想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帮你准备车马。」 「多谢三公子。」苏荏深深福了一礼。 谭三郎转身离开,苏荏也立即回屋收拾东西,然后去辞别了谭大夫,并让谭三公子代为和谭椿、江未歇等人说一声,随即和车夫还有一个送信的仆人启程,不做耽搁。 出城不远,天就黑了下来,他们连夜赶路,最后马儿累了他们才在京城边界处一个小镇子上投宿。 次日天明又立即的赶路,行路不过半个时辰,车马进入了一片树林,此时,太阳已经越出地平线,透过茂密林木斜照在道路上,让林间的视线清晰许多。 马车和马匹正在疾驰,忽然从前方两侧的树林中冲出一队人,手持武器拦住了去路。 车马被迫停下,苏荏栽了一头,立即的询问出了何事,同时拉开了车窗帘子朝外瞧。七八个身高体彪的汉子,满脸凶相,或是提着长刀或是扛着阔斧大铁锤,一副开战的架势。 苏荏见过这种事,山匪劫道。 骑在马背上的仆人立即的对几位山匪拱手作揖道:「各位大哥通融,我们回乡探亲的寻常百姓,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说着从自己马背上的包裹里掏出了一个银钱袋子抛给了山匪头目,恳求语气,「这是全部的银钱了,几位大哥买酒,还请几位大哥行个方便。」 头目掂了掂钱袋子,斜嘴冷笑一声,随手丢给了身边的兄弟:「这还不够大爷我吃顿饭的。」 他朝前走了几步,歪着头对马车道:「大爷我刚刚瞧见了车里有个姑娘,把姑娘留下,老子放你们走。」 仆人朝马车看了眼慌忙道:「我妹子染了痨病,如今病况严重,这才急着回乡探亲。几位大哥,莫说你们了,就是我都远远的躲着怕染了病。」 苏荏在仆人说到痨病的时候,便立即配合的咳嗽了好几声,待仆人话说完后,又是咳嗽了好些声。 头目朝马车看了眼愣了愣,转身朝身后的几名兄弟看了眼,走了回去和左右的兄弟嘀咕了几句,面上表情怪异。 苏荏透过车帘的缝隙朝外看,几个山匪似乎商量什么,很快就商量定了,头目转过身,一脸不屑的冷笑:「老子可不信!」然后便让手下的兄弟去抢人。 第49章 仆人和车夫见无法说服对方,立即的扬鞭朝前冲,想冲散七八个人的阻拦逃掉,最后两匹马都被几个山匪砍伤。马车猛然颠簸差点翻了过去,苏荏也被狠狠地撞在了车壁上,头撞的嗡嗡作响。 当她从疼痛中缓过来,车夫和仆人已经和山匪打成一团,两个人哪里是手握武器七八个山匪的对手,两三个对付一个,剩下头目和一个山匪走到马车前,一撩车帘头目踏到车上来。 「的确是个美人儿。」头目满意的一笑,伸手一把抓着苏荏的手臂将她从车中拽到车外,从车上扯到车下。 「放开我,我真的有病……」 「你以为大爷我傻呢?你这力道模样哪里像是有病的,就是有病大爷我认了。」 「苏荏拼命的挣扎,她哪里能够挣脱两个彪形大汉的钳制,仆人和车夫已经被打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救命——」苏荏见谎言无效,只能扯破嗓子拼命的呐喊。 刚喊两三声,头目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个山匪撕下一块布塞进了她的口中,她呜呜不能出声。 头目一声喝命一招手,其他的山匪立即的停手跑了过来。 几个人抬着苏荏朝树林深处奔去。苏荏毫无挣扎的机会,四肢被四个大汉死死地抓着,半分动弹不得,好似一只绑在烤架上的山羊。嘴巴被堵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此生从没有像此刻这么的害怕、无助、绝望过。 看着自己被山匪抬走的越来越远,她也越来越绝望,泪水不知道何时已经将两鬓的乌发打湿。 她还没有回家,还没有见到外翁爹娘和弟妹,没有尽孝没有疼护他们,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甚至都没有看到前世仇人死,她就要沦落山匪之手。 就在她极其恐惧无助的时候,她听到有马蹄声传来。 是仆人和车夫追来了?他们两个人哪里能够打的过这么多人,岂不是来送死吗?心中一丝欢喜还没有升起,立即的伴随更深的失望。 就在她如此想的时候,马蹄声已经近了,似乎是一队人马,她被仰面朝天抬着,除茂密的枝叶什么也看不到,忽然她听到了一个人的怒喝:「围起来。」 马蹄声四散,抬着她的山匪慢了下来,最后在原地打转,她歪头看到了散落在山匪四周骑在马背上的人,个个身穿盔甲,手持长刀。 「将那姑娘放了,给你们一条生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铿锵有力。 几个山匪看着一二十名军士,也吓得慌了,都颤声询问头目:「老大,怎么办?」 一个山匪低声后悔道:「当初就不该贪那千把两银子干这种事,我就说肯定会惹上当官的,现在先惹上当兵的了。」 另一个胆小的嘀咕:「老大,这么多人咱们打不过。他们当兵可都是杀过人的,还是将人给他们吧!」 「是啊,老大,保命要紧。」其他几个山匪也害怕起来,立即的劝头目。他们虽然是山匪打家劫舍,可至今手上还没有沾过人血,若沾了人血,那可要送命的。 头目犹犹豫豫,最后抵不住周围一二十军士虎虎生威的气势,最后战战兢兢的命自己的兄弟将被抓的姑娘立即放下来。 苏荏脚沾到地面,趔趄了一步,立即一边朝周围一名军士跑去一边扯掉口中的破布,大喊:「救命,军爷救命。」 为首的将官挥手喝命,几个军士立即的翻身下马将这群山匪捆绑。 苏荏惊慌的跌坐在地,此时终于松了口气,有惊无险,抬头朝那位下命令的将官望去,将官正翻身下马,朝她走过来。 她目光一紧,面前的人看去竟然有几分眼熟,似乎哪里见过,印象很久远,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一时间竟然分别不出。 将官此时也神情一震,指了指她:「苏荏姑娘?」 苏荏愣神,将面前的将官再次的仔细打量,依旧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她吃力的爬起来。 将官笑着忙走到跟前伸手搀扶了下她,几分激动:「你真的是苏荏姑娘?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 「你是?」她犹豫的看着将官。 「数年前寒冬我昏倒在苏村外,被大富叔背回去,是李郎中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 苏荏经他这么提醒,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事,再看面前人,对上了号。 「袁大郎?」 「正是。」 苏荏瞧着面前的人,虽然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但是心中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当年的袁礼明显是一个富家子弟,文弱书生,看上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哪里有如今这般的硬朗结实,更不似现在粗皮黑肤的,难怪自己想了好一会没有想起来。 若是袁礼自己不说,她估计想到明天也不会想到面前站着的就是那个细皮嫩肉的袁公子。 「是不是认不出来了?」袁礼自己摸了下自己的脸,自嘲的笑了笑,「的确是变了许多,苏姑娘也变得在下差点没有认出来呢!」 苏荏摸了下脸蛋,然后朝山匪看了眼,袁礼立即的命几名军士将这一群山匪交给当地的知县处理。 第50章 苏荏想到刚刚几位山匪所言是被人收买,立即的询问山匪是何人指使。 山匪都支吾的不敢说,几名军士毫不客气的一人一脚,山匪立即的怕了,忙将事情都抖落了出来,与她猜想的差不多,是吏部侍郎的侄儿,王小姐的堂兄王璞所为。 原本王家是要他们取了她性命,但是他们从没有杀过人,不敢干这种事,最后就改成了要他们把她给糟蹋了,然后卖到窑子里去。 苏荏闻言恨得咬牙,袁礼毫不留情上前便对头目狠狠一脚踹去,并命押着山匪的士兵将他们每人打了一顿,痛的几个大汉跪地求饶。 「将他们都押入京,我倒是要和王侍郎好好的聊一聊。」转身便让苏荏上马,要带她回京,给她讨个说法。 苏荏立即的说明了自己要回乡探亲之事,耽搁不得。 袁礼听闻李郎中病重,看苏荏担忧害怕的神情,猜想病情恐怕不容乐观,自然是回乡要紧,也不敢一意孤行。 「苏姑娘,我如今正好有几日闲暇,送你回乡吧!」 苏荏忙回绝:「不敢劳烦袁公子,我和两位同乡一起便可。」 正说着,便瞧见了远处已经被山匪打成重伤的车夫和仆人瘸着腿赶来。苏荏忙迎了过去,瞧见两人满身满脸的伤,心中过意不去,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们。 袁礼解释道:「李郎中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如今他病重,在下前去探望也是理所应当,而且此地距离恭县较远,有我护着,也可平顺些。」 苏荏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和他客套,既然他要去,苏荏也不再劝阻。 袁礼让几名军士将山匪带回京城暂时押着,等候他回京处置,然后便陪着苏荏一路南下。 一路上袁礼详细的询问苏荏为何在京城地界,又询问了这几年她和家人的情况,也问及大富和三婶一家。 苏荏也从谈话中得知袁礼并不叫袁礼,而是叫李辕,如今在北境军营,现如今是一个中阶军官,也正是她的兄长在信中提到的那位「李娘子」。他一直知道自己兄长的身份,只是他的兄长还不知道他当年落难苏村的事情。 苏荏询问他为何瞒着自己的兄长不说,李辕玩笑道:「你大哥见到我没几次,彼此还没十分熟悉就说要把你许配给我,我哪里还敢提当年的事情,否则他岂不是更加的认定了这桩姻缘之事?」 苏荏笑了下,想到自己的大哥在信中将李辕的一通夸赞,自己的大哥是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随后李辕便说起了当年他落难苏村的经历。 他本是率军镇守西北的威武侯之子,在对西渝一战中,父兄和数万的军士遭人陷害全军覆没,李家也因此蒙难,他因不在军中未有身亡,却遭朝廷的捕杀,在家人的庇佑下逃生,逃亡的路上落难苏村。 他当年去敏州也是去找父亲生前的一位故交,随后朝廷查明李家蒙冤,但生者寥寥,这其中的详情,他只是简单几句带过未细说,苏荏知道这一来是他的伤心事,二来也必然有隐情不是她当知道的,没有细问。 他随后从敏州直接去了北境也入伍,接着便认识了自己的兄长,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我兄长一切可好?」 「自然好,不过现在与北蛮人虽没有大规模的打起来,但北蛮人每年春夏之际都会侵扰我大魏北境,所以战事依旧不断,他怕是还不能回来,这次我若不是有军务离开军营也不会遇到你了。」 苏荏详细的询问了自己大哥的情况,一路上李辕也和她说了许多这些年自己兄长的事情。 苏荏发现李辕性格和当初差别很大,也许是几年的军旅以及战场厮杀,多了军士的豪放不羁。 回到苏村已经几日后,苏村的人瞧见了苏普阳家来了一队军士,都以为是苏蒙回来了,全村围来观看。得知回来的不是苏蒙,而是当年被大富和李郎中救的袁大郎,皆惊叹不已。 当年的那个文弱书生,短短几年竟然成了一位将军,邻里都说胖三婶家和苏普阳家救了个将军以后肯定是有莫大的好处,更有好事者提及了当年旺婶想让袁大郎入赘的事情,不由得觉得旺婶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苏荏没去在意这些,她回到家就去看自己的外翁。 李长河自二月里病倒至今好几个月,这一个多月更是病重卧床不起,饭吃不了多少,都是靠着药续命,谭大夫来看诊治好几回,前两日还过来了一趟,已然束手无策了。 病了这么久,李长河面黄肌瘦,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整张脸都瘦脱了相,眼窝深陷,颧骨隆起,眼睛一会儿睁着一会儿闭着,脑子都有些迷糊。 苏荏跪在床头哭了好久,李长河才迷迷糊糊的醒来,看到床头的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苏荏立即的一把抓住。李长河声音低沉颤抖:「荏丫头,你怎么回来了?」 苏荏抱着李长河的手臂哭的更加厉害:「外翁,荏儿不孝,这会儿才回来看你。」泣不成声。 李长河喉咙滚动了好几下,最后才轻声吐字:「怎怪你,能见到你,外翁知足了。」声音断断续续,好似接不上气来。 第51章 瞧见了床头还站着一个青年,身披盔甲,只是距离远些看不清人脸,他含糊的问:「是蒙子回来了?」 李辕立即的上前单膝跪在了床头,声音几分哽咽:「苏蒙现在是将军了,他不能随便离开军营,他让我带他回来看望您。」 李长河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喉咙里嘀咕什么,含糊的听不清。 旁边的苏父苏母也忍不住的流泪,李长河最是疼几个孙辈,如今病成这般,大外孙苏蒙却没有能够在跟前,他终究心里有些失落的。 李辕和李长河说了一些苏蒙的事情,让李长河安心,苏父苏母也得知了李辕如今的身份以及和自己儿子的关系。 李辕因为军务不能够耽误太长的时间,当夜便带着军士离开了苏村,苏父苏母让他带了封信给长子。 苏荏在李长河的病榻前一心一意的侍奉尽孝,江家的人也几乎是每日都过来探望慰问。苏家对于江家来说不仅是因为儿女之事,更是因为李长河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是江家的救命恩人。 苏荏每日想尽办法医治外翁,可恨自己医术终究不是回天之术,眼睁睁的看着外翁一天天的病重,生命的迹象一点点的消失。对她说的话也一天比一天少,甚是更多时候都是胡话了。 半个月后,眼看李长河气走游丝已经不行了,苏荏更是寸步不离床榻。 这日傍晚,虽然是夏日,屋内却异常的清冷,甚至有些寒意,苏家的人都围在了病床前。 李长河眼睛微微的张着,眼神空洞,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够看到床前的女儿女婿和孙辈们。 他喉头轻轻的蠕动了几下,然后颤抖了几下无色的唇,喃喃轻声道:「荏丫头……」 苏荏立即的抓着李长河的手:「外翁,荏儿在。」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好好学……别荒废……」声如蚊蚋,可即便如此,简单的六个字已经花费了很大的力气,让他累的接不上气来。 苏荏重重的点头:「荏儿一定好好学,这辈子都会好好学,不会荒废,外翁,荏儿还想你教,荏儿还有很多不会不懂地方,要你好起来教荏儿。」 李长河大喘一口气,喉咙呜呜发声,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话,没人听得出一个字来。 「救人……医者……本分……」他眼睛轻轻的眨了下,又是一阵喘息,好半天才再次低声含糊的道,「不计……恩仇……」 苏荏泪水瞬间流的更加汹涌,前世今生的画面都涌进了脑海。她自问这一生救过一些人的确是因为恨,为了更深的报复。 她做不到外翁那般救人不计恩仇,一视同仁。 外翁早些年便已经看出来她对段家有怨,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也不问为何,一直为她守口如瓶,如今这一句话,更是戳中了她的心。 「荏丫头……蒙子……柔儿……」李长河忽然间好似有了力气,声音提高了许多,眼睛大睁,不断的喊着女儿孙辈的名字。 喊着喊着,一口气呼出,声音戛然而止,动作停滞,眼睛瞪着屋脊没了任何光彩。 苏荏喊了喊几声「外翁」没有任何回应,顿时吓得大声疾呼,屋内一片痛哭之声。 李长河辞世! 苏荏守在灵前哭的晕厥过去几次。 下葬当日,苏荏已经虚脱的路都走不了,是在苏苒和江未晚的搀扶下送葬。 随后,苏荏浑浑噩噩了好些天,她恨自己没有更长的时间陪在外翁身边,恨这突如其来的病痛早早的带走了外翁,也恨自己的医术不精,没有能够挽救外翁性命。 昏昏沉沉了大半个月,最后在身边人的劝说下精神才慢慢的好起来。 在此期间江未歇来了几封信,她都没有心情去看,还是苏苇看了之后告诉她信中的内容,她也心不在焉的听着,其实一句都没有听到心里去。 她没有回京去太医司,而是给谭太医和谭椿去了一封信,说自己要在家为外翁守孝,多久没有说。 几个月来,她都是安心的留在家中,陪着苏父苏母,闲来就是独自一个人在房间内翻看医书或者捯饬一些药,心中再无他事。 直到中秋前她收到了兄长托人捎回来的一封信。兄长听李辕说外翁病重,还不知道外翁已经病逝,他在信中让家人都保重身体,说如今大魏和北蛮人之间有一场大规模的战事,他不能回来,若是这一仗能够将北蛮人彻底击垮或者驱逐到更北之境,兴许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北境都不会再有战事。 苏蒙还在信中写了许多对于未来的一些美好憧憬:全家都搬到京城去,让外翁和苏父苏母安养,看着妹妹们出嫁,自己娶妻生子,弟弟从军,一家人其乐融融等等。 全家人看着信都不由得落了泪。 信的最后他提及了北地苦寒,军医紧缺,很多的将士受伤生病,因为不能够及时的救治而残废甚至是死亡。 虽然兄长信中只是提了一句,苏荏却烙在了心上。 当夜她辗转难眠,想到父亲的腿,若是当年父亲受伤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治,那一条腿或许就不会残。若是有大的战事要打,必然会有更多的伤残等待救治。 第52章 外翁临终前的模样再次的浮现脑海,耳边全是外翁临终前对她说的话:救人,医者本分,不计恩仇。 外翁一生行医四十多年,一直都是秉承这样的理念,所以即便是遇到多么无礼蛮横粗野的病人和家属,他都不嗔不怪,遵循医者本分。 这一夜,她不断的问自己,自己学医到底是为了什么? 报仇?护佑亲人?安身立命? 都有!这本就是她学医的初衷。 可若是自己能够做的更多呢? 次日,她又想了一天,晚膳的时候她对苏父苏母道:「女儿想中秋后去北境军营。」 苏父苏母均是惊的一震,相互看了眼,苏父沉默未出声,苏母好半晌才问:「你说什么?」 苏荏重复了一遍:「女儿想中秋后去北境军营。」她说的斩钉截铁,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下定决心后的通知。 「这……」苏母担忧的看着她,自从父亲去世,全家都沉浸在悲伤之中,死气沉沉,女儿更是每日魂不守舍,话也不多,连和村上人说话,都鲜少有笑脸。他们知道女儿心中内疚未能够尽孝,所以除了劝慰她想开也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女儿忽然说出要去北境,苏母心中怎能不震惊。儿子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如今女儿也要去。 她胳肘捣了下苏父,让他开口说句话。 苏父放下了碗筷,看着女儿坚定的目光,知道女儿做此决定是由长子昨日写的那封信而起的念头。 他年轻时从过军,知道军营的艰苦,特别是如今两国交战,军中条件对于女儿家来说更是艰难数倍。可想到如今女儿能够有这样的心思,又有几分欣慰。 「你可知北境乃苦寒之地?」苏父还是不舍女儿。 「嗯!」苏荏点了点头,「女儿清楚,也做好了准备。」 苏父沉默了许久,最后轻叹了一声:「若是你真的拿定了注意,爹不劝阻你。」 苏母有些着急了,立即的拉着女儿的手劝:「北境不比家里头,你就是不上战场不打仗,可那儿一年里有小半年都是冰天雪地,呵气成冰,你怎么受得了。可不能一时冲动啊!」 苏荏抓着苏母的手笑着反劝:「这点苦女儿受得住,大哥也说了如今和北蛮人的战事最是紧张的时候,女儿不是男儿身,提不起刀扛不起枪,杀不了敌,可女儿也想尽微薄之力。」 苏母看着眼前娇弱的女儿,想着北地的风雪苦寒,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但她终究没有能够留住苏荏,中秋过后,苏荏已经准备停当启程前往北境。 就在苏荏离开的第二天,江未歇从京城回乡。他几个月间给苏荏写了十几封信,却得不到苏荏的任何回应,他还是从家书和谭椿那里得知了苏家和苏荏的情况。 回到家才得知苏荏离开家乡去北境。从恭县去北境,必然经过京城,他去祭拜了李长河后,次日匆匆辞别了家人折返一路北上。 一路行一路打听,一直到京城,他都没有追上苏荏,向北再追了一天的路程,因为朝中有事召回,他终究没有再向北追,返回京城。 苏荏则一路继续向北,北境这个时节已经如恭县的三九寒冬,寒风猎猎,虽然还没有飘雪,但车马行程已经明显慢了下来。 再向北行了几日,露面已经有了积雪,越往北积雪越厚,行程更加的艰难。她滞留在一个小县城。七八天后,遇到了一队运送军需前往北境军营的军队。她说明了缘由,拿出县衙开具的身份证明,最后跟着押送军需的队伍北上。 在大雪封路前,他们抵达了北境军营,被安排在了后勤军营,与其他的军医一起做事。 寒冬腊月,北境最冷时候,积雪有小半个人深,她适应不了寒冷,还没有给士兵医治,自己先病倒了,一个来月才好。 她也在这段时间打听到了自己的兄长所在的营,病好之后偶尔跟着军中的老军医到自己兄长所在的营给士兵医治,她都会有意无意的向士兵和老军医打听关于兄长的一切。 此时她方知道,自己兄长以往的每一封家书都只是一封安慰信。这些年他受过太多的伤,无数次差点命丧战场上,无数次又从血泊中爬起来。 十五岁从军,如今已近九年,从一个新兵,靠着一点点的战功成为一营的副将,这其中多少次浴血奋战,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可想而知。 她迫切的想见一见自己的兄长,但是又害怕相见。兄长的模样还停留在前世她送他去应召入伍的那天,那时候他是个青涩的少年。 前世今生,前前后后,她已与兄长相别二十多年,她已经记不清兄长的模样。九年的风霜浸染,即便兄长站在她的面前,她想自己怕是不能够认出来了。 几日后,她正跟着老军医给一个士兵医病,从帐篷外进来一人,立在一旁。她没有太在意,只当是其他进出的后勤士兵,直到给士兵医治好,从木板床边站起身她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人。 身材高大,没戴头盔,厚厚冬衣外是坚硬的铠甲,他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她。 第53章 她愣了下,看着面前的人,黝黑粗糙的皮肤,五官硬朗,几分熟悉,几分与父亲相似的五官,让她立即的凝神细看。 面前人眼睛蓦地湿润起来,意识到帐篷内还有其他的士兵,他忽而一笑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泪却没有收住溢了出来。 苏荏的眼眶也红了,泪身不由己的流了下来,忍不住哭了起来。 周围的士兵有些懵然,虽说在军中士兵想家想父母妻儿也会流泪,但怕被同袍嘲笑,都是偷偷的蒙着被子哭,或者是打了胜仗大醉后放声大哭,还没一个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淌泪。 「将军。」跟随在身边的士兵唤了声。 将军咽了咽泪,哽咽的轻唤:「大妹妹。」 苏荏心中最后的那点坚强被这一声「大妹妹」击垮,失声大哭,人也跟着冲过去扑在了将军的怀中。 「大哥!」苏荏泣不成声。 苏蒙颤颤的搂着苏荏,凝噎半晌才低语出声:「大妹妹,真的是你,大哥以为只是重名,只是巧合。」 兄妹两人相拥哭了一阵,帐篷内的士兵此时也才明白过来,对两人更加的敬重几分。 苏荏跟着苏蒙到了他的营帐,李辕此时过来,瞧见苏荏震惊的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即的凑上前询问她怎么来了军中。 苏荏解释是因为看到了兄长的信,李辕立即的询问李长河的病情。 苏荏泪水漱漱,哽噎了许久才说出了外翁辞世之事,几人伤心了一场。 天黑后,她留在苏蒙的帐内用膳,兄妹两人围着火盆促膝长谈了半夜。苏蒙详细的询问家中现在的情况,阔别九年,半年多前从李辕的口中得知了家中的情况,但李辕所言毕竟有限。 苏荏都挑拣好的说,让苏蒙放心。 苏蒙又怎么能够真的放心,一走这么多年,连外翁离世,他都没能够回去送终,委实不孝,父母现在年岁渐长,他也未能在跟前尽孝,愧为人子。 苏荏安慰他:「大哥,你不知道爹娘听说你做了将军多高兴,爹常说,咱们苏家军户,世代从军,却从没有出一个将军,你可给苏家争脸了,光宗耀祖了。」 苏蒙喟然长叹,心道,若是可能,他宁愿国无战事,一生寂寂无名,常伴在外翁和爹娘的身边,将军、荣耀都不及这些来的实在。 「你考进了太医司,外翁一定很高兴、很欣慰,他以前抱怨娘不学医,抱怨我们兄妹没一个愿意继承他的衣钵,医药传家。如今你在医药上有此天分,将来必然有所成就,外翁也能够安心了。」 苏荏点点头,想到外翁眼中再次的湿润。 「你来军中当军医,还回京城太医司吗?」苏蒙问。 苏荏沉默了许久,淡淡的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太医司虽然是她之前努力的方向,可京城也成为了她的一处伤心地,更是让她两次差点命丧。 已经大半年了,江未歇和王小姐现在应该已经喜事成双了吧? 她心中自嘲苦笑,当初重生而来,她便对嫁人不存任何的心思,如今竟然还会因为一个人而伤感难过。 苏蒙看她神情落寞,拍了拍她的肩头:「李辕和我说了你在京城的遭遇,他从恭县返回京城后,私下带着山匪见了王侍郎,逼着王侍郎处置了王公子,虽然对于罪魁祸首不能如何,但至少也是算为你出了口气。」 苏荏诧异,没想到李辕会这么做,只是即便如此终究是不能够将对方真的怎么样,只是不知道江未歇可知道王家的作为?若是知道,应该多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吧? 苏蒙看出她是想到了那个不该想的人,继续的道:「以前大哥不懂,后来大哥明白,无论你是谁,有怎样的权利名望地位,也总有无能为力之事。感情之事更如此,即便两情相悦也未必就能携手白头,江公子虽好,无缘就不必挂念了。」 苏荏垂首沉默未作声。 苏蒙笑了笑开解她玩笑道:「李辕就很不错,你们早年也相识,大哥也了解他,文武双全,仪表堂堂,脾性也好,虽然出身侯府高门,但他并非是看中门第之人,而且我大妹妹也不差。」拍了拍她的肩头得意的道。 苏荏苦笑:「大哥,你可别乱牵红线,且不说我对李将军并无任何想法,就是李将军对我也无半分男女之情。」 苏蒙见她心情舒畅轻松许多,自己也稍稍安心些。 次日,苏荏是先锋营副将苏蒙亲妹的消息立即的在先锋营和后勤军营内传开,后勤军营的士兵立即的围着她问东问西。之前那些对她一个如此俊俏的姑娘只身在军营还生出几分非分之想的士兵此时也都打消了念头。 军营中的士兵都是粗人,说话多半也都粗俗直接,有些话他们不觉得如何,但是在苏荏听来却有几分不堪入耳,所以她找借口躲开了,跟着老军医忙着救治之事,即便有士兵和她说话,无关医治的她都不开口。 老军医在军中二十多年,对于士兵刀枪剑戟这种伤口以及骨伤最是拿手,还有一套比较完整的医治方法,与外翁和谭大夫交给她的完全不同,她也颇感兴趣,一有空便向老军医们请教。 第54章 老军医看她诚心想学,又是苏将军的妹妹,也不藏私,倾囊相授。 苏蒙因为军中事务比较多,很少的顾及到她,只是偶尔有空了会来看她,兄妹两人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有一次李辕跟着过来,在一旁插不上嘴,气的第二次不跟着过来了。 北地的冬日漫长,但总还是有冰消雪融之时。 春日的草从大地中苏醒,吐着嫩芽破土而出,北蛮人已经耐不住了前来宣战。 大魏和北蛮人之间紧张的局势经过一个寒冬没有缓解,反而更加的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 苏荏第一次感觉到战争离自己这么近,死亡也这么的近。 两国交兵之际,她身在后方的后勤军营,每当静下来她都感到自己似乎能够听到前方的厮杀,看到漫天的尘沙和嗅到空气中浓浓的血腥。 一场仗打了很久,前方不断的有受伤的战士被送到后勤军营救治,苏荏几乎每天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将士血腥恐怖的伤口,甚至夜间的梦中都能够听到将士们的凄厉叫声,日日夜夜都在面对死亡。 开始的时候她不适应,白天吐晚上噩梦,为将士战死痛哭流泪,后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坚强了,还是已经麻木了,对待这一切反应不会那么大了,只是心中稍稍不能平静。 夏日的北境没有酷暑炎热,只中午一会儿天气燥热,到了傍晚已经有了凉意,夜间甚至如深秋要穿上厚衣盖上厚被。 两国交战持续了两个月,还没有休战的迹象,苏荏一边随着老军医救治伤兵一边担忧着自己的兄长,并向士兵打听前方的战况,心中再无他事。 这日,她正给你一个伤员包扎完腿上的伤口,忽然身后一个军医叫道:「苏大夫,这边有个士兵失血过多,需要及时救治。」 苏荏立即的提着药箱过去。 士兵满身是血,盔甲上染满了血,铠甲从左肩头到胸口被劈开,斜着一道伤口,血汩汩朝外涌,人已经昏死过去。 苏荏立即的让旁边的一个士兵帮忙,急忙的解开士兵的铠甲,撕开衣领,打开药箱立即的止血医治。 经过这半年,特别是这两个多月的习练,她对于治这种伤已经驾轻就熟,不多会血止住,然后便熟练的处理伤口。 全程她目不斜视,注意力全都落在伤口之上,直到伤口缝合,包扎好,她才暗暗的舒了口气,瞥了眼受伤的士兵,顿时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 好半晌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的伸手拨开士兵凌乱的头发,然后胡乱的擦了把士兵脸上的血,一张化成灰她都能记得的面容映入眼眸。 她手一抖,紧握成拳,后槽牙咬的发酸,狠狠地瞪着面前昏死的人,恨不得再朝伤口上补上一刀。 「苏大夫,怎么了?」一旁的士兵见她神情有异,立即的询问。 苏荏回过神,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身后一个老军医喊她过去帮忙。 她暗暗喘息几口,平息自己愤恨的情绪,提着药箱转身继续去医治另外受伤的士兵。 一直忙到天黑,待她终于空下来再次去看那个士兵,他依旧在昏迷中,脸上的血被其他士兵简单的处理,五官面容更加的清晰,除了皮肤粗糙皴裂外,并无任何的改变。 这张脸她看了那么多年,即便是面目全非,她也不会认错。 「苏大夫,他的伤势是不是不稳定?」跟随在她身边的一个后勤小兵急忙的问。 「不是。」她微微的摇了摇头。 「那你这是?」 苏荏没有回答,她是没有想到竟然在北境军营见到了段明通,当初他被发配充军,听闻是前往北境,但自他被发配,她已经把段明通当成了一个死人。因为他就算不死在发配充军的路上,到了军营也是编入死营,说白了就是打仗时冲在最前面当人肉盾牌,没有几天的活头气。 却不想,上天对这个衣冠禽兽竟然如此的仁慈,让他活到了现在,让她再次的与他相见,甚至让她又一次的救了他。 命运就是如此的捉弄她的吗?就如此的不公吗? 越想心中越是恨自己,为何救人的时候就没有仔细看一眼伤者的脸,若是知道是这个禽兽,她绝不会出手相救。 拳头紧握,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 「苏大夫,你是认识此人?」后勤小兵见她半晌不动好奇的问。 苏荏依旧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离开了营帐。 北境的夏夜繁星璀璨,银汉迢迢,夜风清凉,吹得人一个激灵。她一步步的朝自己的营帐走去,脑子也被吹得更加清醒。 恨,她满心都是恨,外翁的那句救人不计恩仇,她做不到,这辈子都做不到。 段明通于她就是心中的毒刺毒瘤,不拔除、不割掉,她永远都不可能安生,前世今生二十多年的怨恨都得不到偿还。 当夜她没有睡的安稳,次日精神有些许的不佳,但很快又投入到对伤兵的救治和复查等本职的事务中去。 她没有去收容段明通的那个后勤营帐,而是借口和其他的后勤军医换了营帐,只是不想再见那个人,她怕自己一时压不住心中的恨意亲手将他杀了。 第55章 几日后清晨,她提着药箱刚走进伤兵的营帐,瞧见了段明通拄着棍立在营帐一边,她未开口,段明通先喊了她:「苏妹子。」 栾县知县? 苏荏充耳不闻,朝需要复查的伤兵走去,段明通拄着木棍一步一步慢慢的朝她跟前凑。 「苏妹子,真的是你。」他顿时咧开嘴笑了,「我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了,竟然还能够在这儿这个时候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苏荏专心的给伤兵检查伤势换药,没有搭理。 段明通并没有放弃,站在她身后继续的道:「我听其他的军医说你是自己主动提出来军营的,北地艰苦,军中更是吃不好睡不好,你个姑娘家怎么要来这地方?你爹娘怎么舍得?」 苏荏对伤兵说着注意的事项,然后继续的去查看下一位伤兵的情况,对段明通视若无睹。 段明通一点都不在乎,被发配充军边境一两年,他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同乡的熟人,而且是苏荏,怎么可能就此住口?依旧跟在苏荏身后絮絮叨叨,像个长舌老妇人说个没完没了。 苏荏身边打下手的后勤小兵都不耐烦,看不下去,对他怒道:「没瞧见苏大夫正忙着吗?回床板上躺着去,别妨碍苏大夫给其他伤兵医治。」 段明通冷笑一声,对小兵怼道:「你知道我和苏大夫是什么关系吗?」 小兵冷冷看他一眼,心道,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但不是瞎子,能看出来苏大夫根本就不愿搭理你。 苏荏忙了一阵,将营帐一排的七八个伤兵都检查完一遍,回身段明通还站在她的身后。 「苏妹子。」段明通见苏荏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喜出望外,立即的拄着棍上前一步,满脸激动表情,「听说你来半年了,可习惯这儿的生活?这儿夏日毒虫最多,你可千万要注意。还有……」 「不用你的好心!」苏荏冰冷的打断段明通的话,朝营帐外睇了一眼,「你若是伤好了,我立即的上报,你今日就归营。」 小兵也在旁边帮腔道:「后勤军营大夫和后勤兵本来人手就不够,你别在这儿妨碍苏大夫救治其他人,否则必告你扰乱军纪。」 段明通想发火,但肩头到胸口长长的伤口被牵的一痛,立即大气不敢喘,眉头拧了一把。 苏荏冷眼一瞥,朝另一排的伤兵走去,不再理会段明通。 当整个营帐的伤员都检查一遍,此时已经接近了晌午,转身瞧见段明通未有离开,坐在营帐口,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身上。 「苏妹子……」段明通撑着木棍艰难的站起身,显然胸口的伤此时疼的厉害。 苏荏只是瞥了一眼,带着小兵径直的出了营帐,朝下一个营帐走去。 一直忙到午后,她才得空,小兵已经帮她断了饭菜过来。她就地儿坐在营帐旁小方凳上将就的吃了午饭。 恰时段明通又拄着棍进来,也许是这大半天折腾,绷带上有新的血迹浸染,脸色也白了许多,额头上点点的冷汗。 他走到跟前拄着棍在一侧木板床上艰难的坐下,歇息了好几口气,才开口:「苏妹子,你怎么不理我?我们怎么说也是同乡,几千里外能够相遇,也算是喜事一件——你可是也因为晓艳的事情恨我?」 苏荏抬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他以为苏荏是承认了,微微的垂头,看上去有内疚后悔之意,但语气却生硬坚决:「我是酒后失手,我并非是有心要害她。」 「我和她虽然常有吵架,但这里面是有原因的,每次也都是晓艳有错在先,是她不守妇道。若非是因为此,她是我的媳妇,给我养了个女儿,我怎么忍心和她吵?那天我真的是喝多了酒,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苏荏听他啰里啰嗦的再旁边说这种话,心中的恨意就更深。 这种虚伪的话,她何止听他说过一次!如今晓艳都已经死了,他还要这般的诋毁她,说一切都是晓艳的过错,一点悔恨之心都没有。 虽然她心恨晓艳,但晓艳却是他段明通的妻子,夫妻一场,还育有一女,他竟然能够卑鄙无耻的说出这种话来,当自己是无辜? 他自己是什么人,自己还不清楚吗? 前世他害死了她的几个孩子,想必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从没有忏悔之心。 恨意立即席卷而来,她将筷子狠狠地朝方凳上一拍,段明通惊的精神一震。 「苏妹子……」他显然没有想到苏荏会发火,畏惧的眼神看着她,低低的唤了一声,不敢再多说话。 苏荏也没有吃下去的心思,起身离开,并让身边的小兵将人给赶出去。 经过这么一茬,段明通没有再到她的身前身后转悠,而是每日她给伤兵医治检查,他就会站在营帐的门口看着她。 后勤军营的士兵都知道他们是同乡,看出段明通喜欢她,不知情的士兵甚至会问她是否成亲,说段明通这样的男人不错之类的话,甚至有撮合之意,让苏荏对段明通感到更加的恶心。 再几日,他估摸段明通的伤情也好的七七八八了,便立即的上报他已经痊愈,让他立即的归营。 第56章 段明通在归营前又来见她,这次不是躲在营帐门口看,而是在苏荏回自己营帐的时候,拦住了她的去路。 「苏妹子,你不是因为晓艳恨我。」这次他说的果决,似乎是想明白了。 苏荏未应。 「你能告诉我因为什么吗?」这些天他一直在扪心自问,相识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苏荏的事情,他的家人也没有,可苏荏一直对他冷冷冰冰,似乎带着敌意,他不解。 苏荏瞪了他一眼,提着药箱准备绕过他,段明通再次的拦住了去路。 「苏妹子,你不承认我也知道,当年在南山的河中救我的人是你,这次救我性命的人还是你,我不明白,你若真的恨我,你为什么救我?你既然救我,你为何还要恨我?你恨我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苏荏停下了脚步,抬头凝视面前这张在她看来如恶魔一样的面孔。 她死死地盯着,似乎能射出钉子将面前的人穿出上百个洞来。 段明通些许的畏惧,内心也瑟缩了一下,声音更加的轻柔,甚至带着一些恳求。 「苏妹子,我明日归营,后日与北蛮人又有一仗要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这么的幸运活下来,我想你告诉我因为什么。」 「你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什么还总是躲着我,对我从没有一个笑脸?」 苏荏看着他那略显委屈的眼神,心中不痛快。他最是喜欢如此,装无辜,装纯良,掩饰自己禽兽不如的本性。 「想知道?」 「是!」段明通见苏荏愿意搭理他,笑的像个单纯的孩子。 苏荏冷笑一声,走到他身侧咬牙恨恨的道:「那你就死在战场,我或许会在你灵牌前告诉你。」 段明通一怔,笑容一瞬僵在了脸上,微微的侧头看着苏荏冷如北境寒夜的眸子,心底一片冰寒。 苏荏绕过他离开,他没再阻拦,而是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眼底也渐渐冰冷一片。 两国又一次的大规模交兵,死伤士兵无数,后勤军营再次的进入了最繁忙、最紧张的时候,苏荏一刻都没有清闲下来,全身心扑在了救治上,一天最多也只能休息两个时辰,心力交瘁,差点累晕过去。 每天醒来后看到满营帐的伤兵,面对鲜血和惨叫,她心一直提着,担心大哥。虽知道大哥是在前世今日的八年后战死殉国,但是免不得担心大哥会战场受伤。 她没有时间去专门打听,只是在给伤兵医治的时候,从他们的口中问出一点消息。 她每日都自我安慰,大哥是先锋营的副将,若真的受伤,必然会请军医过去医治,没有请军医,就是安然无恙。 这日,她刚走进伤兵的营帐,一直跟着她的小兵凑到跟前低声对她说:「现在伤员过多,军中医药物资紧缺,彭大夫嘱咐了,若非是紧要重伤,不得用药,若是已无多少生还可能,也不必再浪费医药了。」 苏荏惊愕:「医药紧缺?」 「是。」小兵长叹一声,沉重的道,「咱们北境一直医药紧缺,如今打了几个月的仗,后备医药物资供应不及时,目前已经供不上,再这样下去,没个几日后勤军营连止血的伤药都要用完了。反正现在能省则省。」 正悄悄说着话,老军医彭大夫便掀起帐帘招手让她过去。 彭大夫是老军医,在北境军二十多年,德高望重,她刚来后勤军营就是跟着彭大夫。彭大夫医术高明,对医治将士伤情最拿手,也教了她不少这方便的东西,苏荏对他一向尊重。 彭大夫将她叫到了营帐外,满脸愁容的和她说了军中医药短缺形式,让她掂量救治,说完泪光盈盈。这也是将军的将令,是目前对北境军来说是能控制的最小损失,但是对于医者来说,却同样都是一条生命。 几日后,后勤军营又有大批的伤兵需要救治,但是医药物资几乎耗尽,就连去附近山野临时采的一些替代的止血药也都供应不上。 就在后勤军营的军医和伤兵都急的想不出办法来时,忽然有士兵禀报,后方有临时的医药物资送来,而且随行的还有七八位大夫带着自家的子弟。 后勤军营的军医和伤兵激动不已,彭大夫立即的询问运送医药的是什么人,据他所知,距离下一批医药军资送来至少还有十多日的时间。 「后方史州栾县的知县亲自护送过来的。」后勤军营的一个士兵激动道。 「栾县知县?」彭大夫有些诧异,二十年来,栾县知县不知道换了多少任,没一个有什么作为的,更别说不辞辛苦亲自押送军资到北境军营来了。 从栾县而来的大夫解释道:「是年初刚上任的知县老爷。」 几人在营帐内正说着话,一个身着简单护甲衣的年轻人掀开帐帘走进来。修长身段,白皙如雪的肌肤,柔和的五官,一双温柔又紧张担忧的目光落在了帐内唯一一个姑娘苏荏的身上。 营帐内的军士见到进来的人均愣住了,不由的朝同袍的脸上望去,甚至有人想到了军中传言的「李娘子」。 第57章 原本白白净净的一个公子哥,来到军中两三个月就被糙成了粗汉子,脸上经了日晒和风霜。 现在军中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一个军士是面容白皙、举止风雅的公子哥,就算苏大夫是个姑娘家,来了半年,脸色也明显暗了一些。进来的这位是何人?一张脸竟然像个剥了壳的鸡蛋,白白嫩嫩。 栾县的大夫刚张口准备介绍,跟随年轻人进来的士兵向他们介绍:「这位是栾县知县江大人。」 「正是,正是。」栾县的大夫立即笑着应和。 苏荏冷冷的看着立在门前清瘦修长的身影,看着那张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面容。一瞬间,她又想到了那年的三山镇富康药铺门前单薄身影的少年,冲着她笑,干净明朗。 江未歇走过来,众人问好,他点头回礼,径直的走到苏荏的身前。 众人都懵了,他们都是军中的粗人,哪里注意到两人眼神中的那点异样。 「你可还好?」江未歇声音沙哑低沉,好似干渴了好几天没有水润喉。 苏荏愣了须臾,别过目光微微的点头:「一切都好。」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两个人是相识的。 彭大夫瞧出端倪,也没有打扰两人,带着其他的军医立即的投入到对伤兵的救治中。 苏荏看了眼旁边还有等待救治的人,没有言语,转身便朝旁边走了过去。 江未歇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她忘我的投入,根本就忘了还有他的存在。 他也未有多愣站,而是折身离开营帐去安排此次送医药和粮草的交接事宜。 待天黑后,苏荏终于得空休息吃些东西,江未歇这才再次的出现。两个人坐在营帐外临时架起的火堆边,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火堆旁边的其他士兵都进了自己的营帐休息,只剩下二人,江未歇才垂首低低的道:「荏妹妹,对不起。」 苏荏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便望着面前的火堆,没有应答。 「你离开京城回乡路上遇到山匪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对不起,是我没有能够尽快的处理好王家那边的事情,也瞒着你没有坦白此事,连累了你,对不起。」声音越说越低。 苏荏依旧沉默,四周似乎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噼啪木头炸裂的声音。夜风徐徐,带着初秋的寒意,天上星斗闪着寒光,苏荏感觉几分凉意,身子稍稍的缩了一下。 江未歇褪下护甲内的外衣给她披上,苏荏要挡开,江未歇未有依她,强行的给她披上,苏荏也不强拒。 两人再次的陷入沉默,须臾,苏荏缓缓开口:「你怎么外放栾县了?」他是丙辰年的探花郎,任翰林院编修,不及一年就外放偏僻苦寒的北境栾县。她不在朝为官也知道这种情况反常。 江未歇苦笑了下,垂头搓了搓有些冰凉的双手,犹豫了片刻,自嘲道:「我年轻,才不配位,外放磨炼。」 苏荏微微的摇了下头,这样的解释她不信,她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名副其实,怎么可能才不配位? 既然他不说,她也就不再追问,怕里面有什么难言之隐让对方尴尬。 两人静默的坐了许久,彼此没有久别重逢后的寒暄,但每个人的脑海中却都有无数的想法和话语翻涌,一直到深夜,苏荏疲惫的有了困意,江未歇送她回营帐。 「我明日就要回去了。」及到营帐前,江未歇低语。 苏荏迟疑了下,抬头看着他,火光映照,目光中火焰跳动,晶亮射人。 「多保重。」半晌她低声的回他,然后转身准备进帐,江未歇一把拉住了她。 苏荏一惊,想挣脱没挣开,低头看着他的手掌。他没有像以往那般因失礼立即的松开,反而是越抓越紧,好似生怕她跑了一样。 「荏妹妹,我……」 他支吾了片刻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气氛再次陷入尴尬。 最后他才鼓足勇气:「战事结束后,我们就成亲,荏儿,嫁给我……好吗?」 苏荏一惊,手下意识的想收回,江未歇依旧没有松开。 「荏儿,我……自从六年前春日那天你跑到我家,自从你救我的那夜起,我就暗暗的告诉自己这辈子要陪着你、守着你,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的是娶你,护着你。」 苏荏惊愕的望着他,他咽了咽喉咙,一股脑的将所有心事全都吐露出来。 「这些年,我没有能够好好的保护你,让你一个人经历那么多,活得那么辛苦。此后,从今夜以后,我只想护着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我想你在我的庇护下无风无雨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 「我……我想你这辈子不在受任何的伤,我想你这辈子不在有怨有恨有遗憾,我想……荏儿,我想护着你一辈子。」 江未歇第一次大胆的冲破一直以来礼制分寸的约束,一把将苏荏搂紧怀中,紧紧的抱着。 苏荏震惊的整个人都僵了,竟然忘记反抗,江未歇刚刚的话如炸雷一般在脑海中不断轰响。 第58章 想她这辈子不再受任何的伤?想她这辈子不在有怨有恨有遗憾? 他知道她的上辈子? 他上辈子去世的时候不过十七之龄,那时候她嫁入段家一年多,他知道? 他也重生? 苏荏想到了最初她去江家阻止外翁救治的事情,想到了江未歇看过那张药方。原来他自己也知道药方有问题,原来那时候他已重生。最初她利用他对付段明达和段家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他甚至早已知道她也是重生而来。 她如遭雷击,愣愣的被他抱了许久才回过神,想挣脱,江未歇毫不退让。 「荏儿,我知道自己现在能力有限,但我想在我有限的能力下,给你最大的安稳平顺,荏儿,嫁给我吧?」最后一句带着卑微的乞求。 苏荏错愕的说不出话来,自一年前离开京城,她就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他,就算是再见,他也是娇妻在怀,成为王侍郎的新女婿。 她以为彼此也就到去年为止,没想到今日在北境军营相见,没想到她会得知他也重生的消息。 她用力的挣脱江未歇,昂首看着他,一双柔情似水的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依旧是那个笑容如春风的少年模样。 「上辈子……你……都知道?」她求证的问。 江未歇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都知道。」 「你……」是因我才被外放到北境栾县?她没有勇气问出口,心中却猜到了七七八八。 他没有娶王小姐,必然得罪了吏部王侍郎,被外放到这边境苦寒之地做一个县令也无什么奇怪。 他本可以有大好的前程,就这么的耽误。外放栾县,不知道要熬多少年仕途才能够有起色。 「你回栾县多保重。」她转开话题,看了眼营帐,大部分都已经灭灯,「栾县常年受北蛮人侵扰,民生艰辛,又多山匪流寇,以前的知县都不作为,必然是个烂摊子。」 听她关心的话,江未歇一直担忧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笑着道:「你莫要忧心这些,我会想办法处理,你在军中才更应该小心。」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有士兵巡夜走来,他们不便再多话,苏荏先进了营帐。 次日,江未歇离开前再来见她,和她说了些事,最多的还是嘱咐她一切当心,让她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让栾县过来的大夫给他报个信。 为了不耽误苏荏对伤兵的救治,都是长话短说,最后依依话别。 有栾县过来的七八个大夫和一批子弟的加入,后勤军营的压力稍稍的缓解。 众人从栾县人的口中得知,栾县知县到任后一一的拜访了当地的乡绅豪强,百姓都以为他和以往的知县一样会和当地乡绅豪强勾结,最后发现新上任的知县竟然从这些乡绅豪强那里得到了资助,筹措了这一批医药物资和一些粮草,虽不多,却可解燃眉之急。 栾县而来的七八名大夫也都是在知县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下请来的。 次月,江未歇再次的押送粮草而来,与苏荏见了面,统共相处短短的不到一个时辰,然后便返回栾县。 正是这个月,大魏与北蛮人的战事也进入了最紧张的时段。苏荏跟随后勤军随着大军向更北方移动,中秋将近,北方的夜已经有了冬日的寒意。 后勤军营粮草差点受到了敌方的毁坏。苏荏亲眼目睹了士兵的厮杀,温热的血溅了满身满脸,灰白的营帐上斑斑血迹、兵器相交、马蹄奔腾、怒吼厮喊震耳发聩,每一个呼吸都是尘土混着血腥。 经历这一场惊心动魄场面后,又一个多月,前方传来了最后胜利的捷报。北蛮人伤亡惨重,最后被驱逐到更北之地,最多年没有能力再南下犯境。 捷报传来的那一日,大魏的北境边境飘起了雪,这是第一场雪。 雪下了一天一夜,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北境漫天的枯草荒山、鲜血尸骨,天地一片纯白。 随后兄长率军归来,虽伤痕累累,但大捷的狂喜已冲淡了兄长以及所有将士身上的伤痛。 随后捷报入京,全军犒赏封赐,重整北境军,重新编制。 苏荏私下从士兵中打听到,段明通已于两个多月前——离开后勤军营归营不久——战死沙场。尸首未及收,此时早已一堆白骨,掩埋在大雪之下。 北境的冬日来得早走得晚,小半年都是在严寒风雪中度过。大捷之后,苏荏便给家里去了一封信,说明情况。 随后,苏荏在后勤军营跟随老军医一起医治战后伤兵,大雪封路之前江未歇来过一次军营,本是想带她离开,但是苏荏坚持留下,做善后事宜,江未歇没有再坚持。 忙了几个月,苏蒙也相对的轻松了一些,兄妹二人见面的机会也多了,时间也长了,谈话涉及的自然也就更加的广泛。 苏蒙听说了栾县知县的事情,虽然没有见过江未歇,但是一个探花郎,自然文采不凡,能够战时自发主动的集资相助,品德忠义自不必说,主要是他能够弃王家这条仕途捷径而为了自己妹妹来到北境苦寒之地做个县令,对自己妹妹的一片真心是有目共睹。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未曾谋面,他对这个未来的妹夫非常的满意、欣赏,又听李辕说江未歇样貌出众,便更加的欢喜,甚至开始催着自己的妹妹早点嫁人了。 苏荏被他说的羞涩难当,微嗔:「大哥这是要赶我出门了?」 苏蒙哈哈的笑道:「我倒是想留你在家一辈子呢,但是现在不是有人不乐意吗?」 「谁不乐意了?」 「那可多了。远处不说,近处便有。」 苏荏朝炉火边正烤肉吃的李辕看去,李辕立即的摆手怕惹事上身的架势,急忙的说:「这可没我什么事。你们兄妹的事情别扯上我。」 苏蒙笑着点了点她自己。 苏荏顿时明白,恼羞道:「大哥,你别胡说。」 「我才不是胡说,现在你是留也留不住了。再说了,你都二十有一了,谁家姑娘这么大不是儿女都成双了?你再不嫁人真真就成了老姑娘了。你不想家人,小妹还想嫁人呢,你可不能耽误了她。」 李辕割了块烤肉吃下,笑着揶揄他:「二十有一未嫁的还是有的,钱小姐不就是?」 苏荏知晓这位钱小姐便是钱大将军的千金,早几年钱将军便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她兄长,但是因为对北蛮人的战事不断,钱小姐的婚事也一直拖着,如今也拖成了老姑娘。 她也跟着挤兑:「大哥,你可别说我了,你还是别耽搁钱小姐,尽早的把未来大嫂娶进门吧!」 苏蒙嘲笑她:「你这么的着急?怨大哥耽误你不能早早嫁人了?」还无奈的感叹一声,「果真是妹大不中留。」 苏荏羞涩的脸颊一红,立即的嗔怪:「你这是欺负我,我还是回自己营帐去。」起身就去拿斗篷准备出帐。 苏蒙立即哄着道:「大哥错了,不该打趣你,外面正下着雪呢,快坐下来,喝杯热酒暖暖。」 苏荏瞧着炉边桌上一摞的案牍,笑着道:「我还有几个伤兵要复查伤势,我先回了,这儿过去也不远,大哥若是闲了可以叫我过来说话。」说着便披上斗篷戴上帽子出去。 苏蒙望着帐外厚厚的积雪,还是叫了旁边的一个士兵送她回后勤营帐。 漫长的冬日过后,积雪消融,春风和畅,草木复苏,北境的旷野山头再见葱绿。 苏荏也学会了骑马,她带着后勤军中一直跟着她的那个小兵一路奔到了附近的一座山坡上,望着北面平坦无垠的旷野。 去年那里是战场,埋骨无数,如今春夏交接,那里又长出了青草,远远望去绿野无边,掩盖了战争留下的大半痕迹。 「苏大夫,你看什么呢?这里风挺大的,咱们不能久呆。」 苏荏「嗯」了声,却没有调转马头,还是站在山坡顶朝远处望。 那里是段明通埋骨的地方,虽然没有能够亲眼的看着他死,没有能够看到他的尸首有些遗憾,但是知道他这样曝尸荒野,心中畅快。可想到那无数与他同葬的大魏将士,不免又感伤起来。 「段明通,这辈子你战死沙场,也算死的光荣。你我前世仇怨,就此了结,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苏荏打马朝山坡下的军营奔去。 到军营她便去见了苏蒙,欲和他说自己回乡的事情。她本也是自请前来北境军中,如今战事结束,后勤军营也不缺军医,她也该离开,请离书也已经批复,她正准备过两日就走。 刚到苏蒙的军帐前,见到苏蒙和李辕带着几个士兵从大将军军帐的方向走过来,进帐后才得知,这次圣上召大将军回京述职,他和李辕陪行。 从北境军回恭县,京城是必经之地,苏蒙得知她欲回乡,便要与她同归。 离家十年,他思归的心,比谁都迫切。 安排好军中之事,两日后,苏荏便跟随大将军等一行一同回京。 经过栾县时,苏荏去见了江未歇,江未歇因为战后栾县劝课农桑、百废待兴,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没有陪苏荏回去,而是让自己的族兄江路同行,也是代他回乡去看望阿翁和父母妹妹。 苏荏在京城逗留了些许天,去拜见谭太医,还见到了谭椿,得知卞聆和谭惜已经成亲,如今谭惜陪着卞聆到了夏州丽县赴任,苏荏此时才想起来当初为何第一次听到卞聆的名字会觉得那么熟悉。 因为前世,就在两年后夏州附近几十个州县发生了一场旱灾,灾后爆发了百年不遇的瘟疫,几十个州县百姓死亡过半。卞聆因为赈灾济难有功得以连升。 同时苏荏也从谭椿那儿得知,段明达自请外放,到骞州任职。这倒是让苏荏很意外。 前世的段明达是在夏州旱灾后被调任骞州做了知州,一直到前世她自尽。今生段明达竟然自请去骞州,提早了几年,如今到骞州也不过是做一个地方的微末小官罢了。 她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缘由,甚至猜想段明达似乎对前世也知道什么,但这只是一时猜测,很快就淡忘此事。 随后她又去拜见了太医司的师傅,意外的见到了药园采药师苌季。 处理完事务后,兄妹二人一同回乡拜见父母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苏父苏母见到长子回来激动的泪水涟涟,抱头痛哭。 暌违十年,走的时候只是一个刚过十五岁的青涩少年,归来时已经是饱经风霜的健壮青年,面容身形都大变。 村上的人见到苏蒙荣贵,将苏家的院子挤满,问好的,巴结的,凑热闹的,一波接着一波,今个来明个还来,唯一没有来的便是苏大槐。 苏大槐的媳妇疯病越来越厉害,前年失足落水淹死了,苏大槐瘸了腿后,老娘又病逝,现在打着光棍,生活苦不堪言。 村中来的最勤的当属苏二婶,在苏蒙的面前说尽了好话,逢人都说自己的大侄子现在出息了,是个将军,倒是被方腊梅狠狠地唾弃了一番。之前还骂苏蒙指不定死在了外面,现在跟哈巴狗一样的贴上去。苏二婶不敢回一句。 前来的自然也少不得江家的人,他们从江路那里也知道了江未歇的事情,也盼着两家孩子的事情能够定下。 苏蒙在家中没有呆多久,因为军务便先回京,苏荏留在家中,随后她亲自的去段家,告知了段母段明通死在战场上的事情。 段母自从长子被充军已经卧病,随后因为次子对她态度冷淡更加抑郁,如今听到长子战死,悲伤过度,当场一口鲜血喷出,昏了过去。 没多久就听说病危快不行了。秋收后,听到了段母病逝的消息。 次月,苏蒙在京城安置了一处院子,苏家举家迁往京城,苏荏重新回到太医司学医。年末,江未歇被重新调回京城,江家也入了京。 次年春,苏蒙大婚;夏,苏荏出嫁;年尾苏苒大嫁。再一年,苏苇随苏蒙入伍。 又一年,夏州旱灾,瘟疫横行,朝廷调拨太医司前往协助救治,江未歇不放心苏荏前往,请命随襄王前往赈灾安抚,陪伴苏荏。 灾情平定,论功行赏,江未歇升迁,苏荏亦有赏赐。 几年后,苏荏因研制新药和创建一套行之有效的医药论,成为了太医司医博士,授业新入学生员。再几年,入太医院。又几年,复回太医司,任太医司主司。 …… 某日,江府。 一个七八岁的小少年鬼鬼祟祟爬到墙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朝外面四处的张望,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立即的从墙头跳了下去,摔在地上。 爬起身拍了拍屁股准备开溜,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喝问:「要去哪儿?」 被发现,少年丧气的拍了拍脑袋,然后立即满脸堆笑的转身,对来人嬉皮笑脸的道:「爹,孩儿在练功。」并指了下墙头道,「咱家墙头还挺高的。」 来人冷声教训:「为父看还不够高,都拦不住你小子。」 小少年嘿嘿的笑了笑,讨好道:「天不早了,孩儿回去看书了。」说完转身再次准备开溜,面前却被两个仆人拦下,一人一条胳膊将他给架住。 小少年挣扎的两条腿乱踢:「爹,我错了。」 来人不理会,转身朝府门走,身后的两个仆人架着小少年跟上去。 小少年更加的着急了,立即喊道:「爹,孩儿规规矩矩在家看书的,是小舅舅威逼我翻墙去找他的,还有大表哥,他们就在巷子尽头呢,爹不信可以去看看……」 哀求无效,来人没有丝毫饶过他的意思,他立即的叫道:「爹,你不饶了孩儿,孩儿就告诉娘,说你要找姨娘。」 来人立即顿住步子,转身呵斥:「放肆,一派胡言!」 「我……我昨日看见一个姑娘对你投怀送抱,小舅舅也看见了,就在隔壁街,我定要告诉娘去。」 「那是……」 「不听不听不听……」少年拼命摇头踢腿耍无赖,「爹你不要娘和孩儿了,爹你要找姨娘了……啊啊啊……」然后扯开嗓子朝院子里大喊大叫,「娘,爹不要我们了,他要找姨娘了,娘……」还故意拉起委屈的哭腔来。 「住口!」来人怒斥。 小少年立即的止住了叫声,瘪着嘴,一脸委屈,目光中却透着得意欢喜。 「跟你小舅舅都学坏了!」 小少年扁扁嘴嘟囔道:「当年还不是爹你为了求娶娘收买小舅舅把小舅舅教坏的。」 「你说什么?」来人拉下脸。 小少年立即笑颜如花讨好道:「孩儿说,爹说得对。」 及至江府门前,一驾马车从对面街道驶来,小少年一眼认出来是母亲的车驾,又大声的喊叫起来。 马车在门前停下,走下来一位年过三旬的夫人,气度雍容,丰姿绰约不逊二八少女。男子刚迈开步子,小少年已经甩开仆人冲到跟前,扑在夫人怀中抱着夫人就告状:「娘,爹不要我们了,爹要纳姨娘了。」 显然小少年这一招不是第一回用了,夫人已经司空见惯,知道儿子又是犯了错想用这一招威胁自己老爹饶了他。 她笑了笑故意玩笑道:「你爹要纳就纳,人多家里热闹。」 小少年一愣,没想到母亲这般反应。 男子却立即的慌了,忙抢步到跟前,慌张的解释:「荏儿,为夫可从未有半点这份心思,为夫……」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苏荏看着面前人紧张慌神的模样,心中不由一笑,这么多年了,已经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一听到这种事情还是紧张的像个少年,生怕她有一点点的误会,更怕她的不在乎。 苏荏笑着道:「昨日的事情我已知道了,小苇就怕这小子回来后在我面前乱说,特地和我说了缘由。」 小少年更是一惊,弄了半天,自己这是瞎闹腾? 「小舅舅出卖我。」他轻声嘀咕抱怨。 苏荏和江未歇相识一笑,当年苏苇这种事情干的可不少了。 两人相扶进府,小少年可怜巴巴的跟着,进了门后生气的对身后的两个仆人道:「看紧了门,以后不许小舅舅再进门!」 苏荏和江未歇都不禁的笑了,江未歇咳了一声,故意装着严肃道:「别跟着你小舅舅厮混了,回自己房间看书去!」 …… 多年后。 夏日的余晖铺洒在潍河上,晚风轻吹,波光粼粼。 潍河中的一叶小船船尾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目光凝视着河面,似乎要穿透略显浑浊的河水看清水下水草的根茎。 「外翁,你在看鱼吗?」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从船舱走到他身边坐下,也好奇的朝水中望去。 老翁微微的摇头。 「那是看什么?」 老翁没有回答,许久,只是微微的叹了口气。 「外翁,太阳要落山了,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娘要来找我们了。」 恰时岸边想起了呼喊声,老翁朝岸边望去,一块大青石边站着一位少妇人。 待小船靠岸,少妇上前来搀扶老翁,劝着道:「爹,自从你辞官后,每日都来潍河,这儿水不清鱼不肥的,两岸也没值得看的花草树木,你来这看什么呢,在家好好养着不好吗?」 老翁回头朝河面看了看,许久才道:「为父是想起一位故人了。」 少妇也朝湖面看去,谨慎的问:「爹当年收养女儿时说女儿像一个人,想必女儿是像爹所思的那位故人吧?」 老翁再次微微的摇头。 少妇人不解了,父亲一生未娶,她知道父亲心中有一个人,收养她时说她像一位故人,这些年将她视如己出,有时胜过亲生。若她非是像父亲心中的那个人,那还会是谁? 老翁呛了口风,咳了几声,目光悠远的看着河面粼粼金光,声音似有似无。 「你像她的女儿,很像,很像……她当年就是抱着女儿跳入这条河。」 最后一句说的很轻很轻,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医香情愿》上 作者:南林 02、《医香情愿》下 作者:南林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