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爱就位》 楔子 「唉唷,妈!妳快来!我快痛死了……」 半夜,李家传来凄厉的叫喊声。 李妈妈眼一睁开,马上下床,连拖鞋掉了一只都来不及穿上,便速速赶到大女儿房里。 「怎么啦?!怎么啦?!」 「妈……我……我好像要生了。」李凤英表情痛苦的把话说完。 「啊?要生了?!啊妳那个预产期不是还有半个月?」 这下死了!凤英的老爸去高雄,老公去美国,家里一干该负责任的男人都不在,她一个人是要怎样送女儿去生产? 「厚!妈,预产期只是一句『形容词』,怎、怎么能当真,妳快去叫凤妮,叫、叫她开车,我快不行了。」 李妈妈急着一转身,这凤妮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跟前。 「凤妮,快!快去开车!妳大姊要生了!」 「什么?!我开车?」凤妮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老妈会派这种任务给她。 「嘿呀,妳不是暑假才去驾训班上过课?」 「拜托,妈,妳别闹了!上课归上课,上路归上路,那根本不一样好不好!」嗟!叫她开车送孕妇去生产,这简直是草菅人命嘛,搞不好还可能一尸两命耶。 「唉唷!好痛好痛!啊呀,痛死我了!」一旁孕妇的嚎叫声变成背景音乐。 李妈妈当下拿出当老母的威严。「好了,我们家到医院都是笔直公路,现在又是半夜,路上铁定没人,妳慢慢开,我们很快就会到了。去去去!不许再说了,去开车!」 听到老妈说出「慢慢开,我们很快就会到了」的话来,凤妮只好认命的拿了钥匙去车库开车。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一个是痛到失去理智的孕妇,一个是急得不分轻重的欧巴桑,她虽然只有十九岁,但家里冷静、清醒的也只剩下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把老妈、老姊和肚子里的宝宝安全送到医院的,她只知道到了医院后,那两个乘客就自顾自地下了车。 对她,老妈只回头撇下一句:「好了,这里没妳的事了,妳明天还要上课,先回去吧。」 被利用完了,就赶她回家,ok啊,她无所谓,横竖车子没熄火,她也很清楚该循原路把车给开回家去。 可是,从来没人告诉她,循着原路回去不见得能回得到家。 她深信,当她老妈说大半夜路上不会有车的时候,老妈一定没想到世上有种事叫「意外」。 当她将车开上两旁种满芒果树的笔直马路时,刚好看到一部车笔直的朝她开过来。 她全身淌满冷汗,在心里不停的问自己:这下该怎么办? 是该开旁边一点?减速?还是踩煞车? 还是干脆三个都试试? 很不幸的,在她还来不及决定该先选用哪一个时,一个更大的危机已迎面而来。 她发现对面的来车已从自己身边咻地开过,接着,她眼前出现的不再是笔直公路,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树干。 就 在她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事情果真就发生了。 一声巨响! 她撞倒一棵芒果树。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撞到树后,车子的右半部会有些倾斜? 她知道这时候她还能保有冷静的思维是个好现象,可那并不表示她有那么大的胆识可以承受这种残酷事实。 事 实就是:她前面撞到芒果树,右侧轮胎卡进路边的水沟。 严格说起来,如果仅仅是这样,也不算太糟,糟就糟在—— 车门打不开,车窗也打不开。 偏偏这时候她身上还绑了安全带,可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遵守交通规则的好人,所以得到好人该有的报应? 经过那一番撞击,车椅往前倾,以致她撞到前方的方向盘,什么都变形了,可她还活着,活得像一颗被绑得紧紧的肉粽,卡在车内动弹不得。 如果她能因此而吓昏,不必当一颗有意识的「肉粽」,那该有多好! 当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她也只能这样胡思乱想了。 很显然,她的好运是有额度的;在载送老妈、老姊平安到达医院之后,她的好命额度无疑已全部用光了。 眼下她能做的就只是被动的期待,期待在她变成一颗馊掉的「肉粽」前能有人发现她。 她等到两脚发麻、手臂酸痛,只能仰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开始在心里祈祷—— 「亲爱的天公、上帝、佛祖们,我知道自己很平凡,平凡到不配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车祸,可是就是发生了;所以我深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说不定是哪位神仙爷爷所属员工昨晚喝了什么过期的饮料,或是记错行事历所造成的小小瑕疵。不过,这都没有关系,我知道大家都忙,这种小错误根本不值得一提,大可连涂修正带都不必,但有件事我倒是可以确定,那就是我知道我一定会被救,因为在撞树前我曾顺从母命不顾自己生命危险,载姊姊去医院生产。我就要参加考试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珍贵,因此祢们一定能同意,我的确是奋不顾身做了一件好事,对不对?所以我家的车子扭曲成这样,我竟还能奇迹似的活着,那就表示我一定会得救。既然如此,那可不可以让要救我的那个人快点出现?如果我不能亲眼看见自己得救,那我被困在这里的所有清醒岂不就变成了一种浪费?老实说,在我十九岁的生涯里很少这般清醒着,却是醒在这种不需要清醒的时刻,实在有些奢侈得太过。也许各位是要我见证诸位的慈悲吧,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我愿意马上亲眼目睹各位展现神迹。现在,我即将要开始倒数了,请让该来救我的人,马上出现吧。」 凤妮在心里os完,当真闭起眼睛,开始倒数,十,九,八,七……三,二,一! 一张开眼睛,她骇然望向车窗外。 竟然真的看见一张脸! 那张脸正贴在车窗看着她。 她清楚知道那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类。 因为他穿着他们学校的制服,上面绣着:欧阳晃。 但就算她没看到他的制服,她还是认得他。 而且就算在当时那种光线下,她也并不怎么需要费力去记,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同一班。 这个意外,她一直记得异常清楚。 相较于司马光打破水缸救出同伴的老掉牙故事,这算什么呢? 她清楚记得,欧阳晃认出她之后,拿石头砸破车窗,再拿出刀片割断安全带,成功救出她。这样的英勇事迹虽然是建立在他逃课夜游回家时的好奇和临时起意,但在她个人的史记里,他的名字就值得永志不忘。 是的。 她很难忘了他。 1 早上八点三十分。 花卉研究所的首长座车刚停靠在办公大楼门前,所长吕水源习惯性地拨一下头上已经不多的头发,提着公文包下车。 司机拿出卡片,正要帮所长刷卡开门。 所长站在门外,不经意的往里面看去,赫然见到办公大厅中有两个人正在激烈争吵,虽然听不清楚那一男一女究竟在吵些什么,但他仍是眉头一皱。 「我说小刘,我们绕到后门去好了。」 司机拿着卡片愣了一秒,转身瞧见玻璃门内的情景,心中顿时了然,大声答着:「是!」 三分钟后,吕所长从后门进了办公大楼,登上侧门楼梯。 主任秘书杨逢春拿着公文走出他的办公室,看见所长匆匆从侧门楼梯走了上来,一脸讶然。「所长?」 杨主秘迅速转身看往铺着红色地毯的正门楼梯。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所长怎么会走侧门楼梯上来? 「还不是那两个让我头疼的家伙又在底下吵了。我还是走后门进来比较清心。」所长说,走进自己办公室,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又走出来,唤住正要离去的杨主秘。 「老杨,你等一下下楼去调停一下,有什么事情你帮忙说开就是。呃,如果不是很要紧的事,就不用上来找我了。」他吩咐。 「好,我等一下就下去看看。」杨主秘答应了,心中却暗暗叫苦。又叫他去调停!看来他今天上午不用办公了。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批了几件公文,抬头看看时钟,都过半个小时了。 他想,他们两人应该也吵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条斯理的步下楼。才走到一半,便看见楼下以总务主任欧阳晃为首的行政室六名员工和以会计主任李凤妮为首的五名会计室员工,各自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神色凝重的对峙着。 要不是自己即将走进这场风暴当中,杨逢春真会觉得这画面有着说不出的好笑。 欧阳晃一头卷发,穿着花衬衫卡其长裤,脚上套着黑色雨鞋,站在会计室门口、插着腰睨着李凤妮。 李凤妮一头长发,戴着眼镜,穿着深蓝色套装、白色衬衫和细跟高跟鞋,抬着下巴瞅着欧阳晃。 「你少幼稚了,把我们办公室的钥匙拿来。」李凤妮冷着脸,对欧阳晃伸出手。 「好啊,这个案子妳马上盖章,我就把钥匙交出来,要不然我们通通不要上班算了。」欧阳晃从他的采购人员手上拿过卷宗递给她。 「我说过了,那个案子有问题,不能这样草率决定。」李凤妮推了推眼镜说。 「什么案子有问题!我看妳脑袋才有问题。最近连下了几天大雨,停车场严重漏水,不赶快处理,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他吼。 「怎样严重?」她不冷不热地反问。 「里面有机具室,还有机房,泡了水会故障!」他突然好想把她的头剖开,看看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就这样?」她很平静的反问着。 x的!什么叫就这样?! 地下停车场的水都涨到六十公分高了,他好不容易跟业务单位调了几部抽水机帮忙抽:六部抽水机一起抽了一天一夜都还抽不完,他们行政室事务股同仁每个都累得跟条狗一样,这个脑袋装水泥的女人怎么还能这么冷静?! 简直要把他气炸! 不知不觉地抡起拳头。如果她是个男人,他就会直接朝她那张无动于衷的脸用力挥下去。 他会,他知道他真的会! 可是,x的,偏偏她是个女人,逼得他︱逼得他只能往墙上用力一搥! 碰!一声巨响。 真他x痛死了! 还来不及甩手,行政室文书股林股长拉住他的拳头。「主任,你的手受伤了。」 「我不要紧。」他从林美意手中抽出疼得要死的手。 李凤妮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激动的演出,只是冷冷地轻哼一声。 她那声冷哼,逼得欧阳晃顿时怒目圆瞠,猛地转身望向她,只想好好问一下她是在哼个什么劲! 杨主秘见情势紧张,只好快步走下来。 「怎么啦?怎么啦?又发生什么事了?」 「主秘,欧阳主任把我们办公室的钥匙拿走,不让我们进去啦。」会计室的小姐们抱怨着。 「主秘,那是因为李主任对我们地下停车场的案子有意见,我们主任逼不得已才站在这里和她沟通。」行政室的先生们努力提出说明。 「好啦好啦,阿晃,钥匙拿出来啦。你们都各自回去工作,你和凤妮到我办公室来。」主秘一一作了指示。 两边人马这才各自散去。 ※ 杨逢春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轮流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位,不觉叹了口气。「什么事啊?一大早吵成这样。你们都是八职等的一级主管,不会觉得在部属面前吵成这样太难看?」 「我也不愿意啊,是被她逼得无路可走才这样。」他也很无奈好不好。 「是不是为了停车场的事啊?」杨主秘缓缓问道。 「对呀,停车场旁边那块地挖不到十米,整个都是地下水,我说要用采购法二十二条采限制招标争取时效,她不肯,结果现在整个地下停车场都是水,现在不赶快处理,别说三个月后的花卉展没法子办,我们的机房和机具室的一些仪器也会泡水故障。」 「喔,是这样啊。」主秘点点头,缓缓看向会计主任。 凤妮接到主秘询问的目光,缓缓说道: 「我们的地下停车场还在保固期限内,更何况里面有抽水机设备,这几天都在下雨,在我们实在无法厘清水到底是从停车场内部流出来的还是从旁边展场预定地那边开挖地基挖到什么管线才流出来,用采购法二十二条的限制招标应该不适法。」 「阿晃,我觉得凤妮讲的也不见得没道理耶。」主秘又对欧阳晃说。 欧阳晃红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凤妮,但话却是对主秘说——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说,停车场那不知从哪一处冒出来的地下水并不属于不可遇见之紧急事故,所以不适用那二十二条第三款的限制招标,应该叫原厂商来进行保固才是正解;但我要跟主秘报告的是,那家厂商做完我们这一场就倒闭了。」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还是应该先厘清权责,看是现在承办展场工程的厂商该负责还是……」凤妮突然想到他刚才说做他们停车场的那家厂商已经倒闭,便没再说下去。 欧阳晃替她接下去:「还是我们坐在这里静待时间过去,让小事故慢慢发展成大事故,大事故慢慢酝酿成紧急事故,然后大家再来睁眼说瞎话,说那是不可预见的紧急事故,到那个时候我们行政室再来签吧。」 说完,他气呼呼地站起身。「主秘,看来这个案子谈不下去了,我先下去了。」 「哎呀,阿晃,大家都是好同事,有话好好说嘛,干嘛生气咧。我想凤妮只是想得比较周延,所以顾虑得多了些,我相信她也是很想把这个问题解决掉的不是?那这样好了,凤妮啊,既然阿晃提的方式妳不同意,那妳回去拟个具体建议签上来,我再看看可不可行,妳说好不好?」 凤妮没有异议,轻声道:「是。」 「好、好,那大家去忙吧。阿晃,你那个手要记得擦一下药嘿。」杨主秘交代着。 两人一离开主秘办公室,一个走东侧的楼梯,一个走西侧的楼梯,各自回自己的办公室。 ※ 欧阳晃一回到自己座位,林股长便拿了急救箱急忙跑过来。「主任,我帮你擦药吧。」 他抬手检视自己的右手。「我看不必吧,没破皮。」 「不擦药,明天你就知道,会肿到没办法写字喔。」 「真的?好吧,那就麻烦妳了。」说毕,把手伸了出去。 「主秘说什么了?有帮我们说话吗?」事务课员小张关心的问。 「那颗顽固的『菠萝』还是坚持不让步,主秘就让她想出一个解决方法来。」 「那应该够让她想很久了吧。」美意笑说。 会吗?欧阳晃支着下巴想。 他和李凤妮是高中同班同学,印象中她好像常常在打瞌睡,还曾因为这样开车去撞树,尽管如此,她的成绩却还是出奇的好。 虽然跟她同窗了三年,再加上现在当同事又当了快四年,他和她却还是不怎么熟稔,这以他的个人纪录来说是件挺诡异的事,因为他为人四海,又超好相处,人气一向很旺,大家都爱跟他作朋友,不知怎地,唯独她对他老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所以问题一定出在她身上。 至于是什么样的问题,他就归纳不出来了。 仔细想来,她这人超聪明,但就是喜欢钻牛角尖,明明很简单的事,她硬是要将它复杂化。 他们两人之间最严重的问题应该就是沟通障碍,如果她对他不要有那么多意见,他其实并不讨厌她。 那么是她讨厌他吗?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吗? 他抓抓头上已经够卷的乱发,妈的!不想了。 反正他们一路走来始终如一,不对盘就是不对盘,横竖无解,不想了! 「喂,小张,你再去借两部抽水机到停车场备用,免得第一批抽水机挂了,我们的机房也完蛋了。」 唉,他永远有操心不完的事,就别浪费时间去想那颗「菠萝」了吧。 ※ 会计室里,大家都下班了,李凤妮却还在办公室里忙着。 她调了档案,研究展场的图说,又打电话给建筑师询问几个细节,终于弄懂了停车场莫名的出水是因为这家厂商挖错地点,挖到他们研究所的地下水管道。 如果是这样就好办,明天只要请秘书室发个文,限期改善就可以。 她微笑着。 好啦!她又帮欧阳晃摆平了一件事。 她轻松地哼着歌,开始收拾桌面的东西,准备下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