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遗失的肋骨》 1 2月的台湾,雨水略微显得多了点,第二天醒来却不是预料中的阴沉,几块棉花状的云彩悬浮在空中,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这份恬静。 看着那份淡蓝的从容,我却觉得幸福离我很远,忧伤离我很近。 “你看小眠这孩子身体一向很好,感冒都很少得,喜欢运动,怎么可能染上肺结核呢?这可怎么办才好?”父亲焦虑的在隔壁来回走动,喃喃自语,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心跳加快,头晕眩得厉害,想起昆德拉说过,晕眩,来自我们身下空洞世界的声音,引诱着我们。它是一种要倒下去的欲望。软弱也会令人迷醉,有那么一瞬,完全放弃把握自己,屈从而不再坚挺,我们会被软弱醉倒…… 我握紧拳头,不能倒下去,不要被软弱醉倒,不要迷失掉自己,可忧伤还是没由来的瓦解软弱的坚强。 眼前老晃悠着小时候张老师清瘦的样子,秀气的女人,总是朝我们微笑,她声音甜甜的,不知道什么原因,看着她面色越来越蜡黄,时常虚汗,课堂上不停咳嗽,有一次吐口血出来,学生们和张老师都脸色剧变,第二天张老师就再也没来。 后来听说,张老师肺结核晚期,医治无效,死亡。 那年我7岁,看着张老师遗像端正的挂在墙壁,甜美的笑容就凝固成永恒,哀悼的音乐低沉、凄迷,她白发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就定格在我脑海里,让无忧无虑的我第一次对死亡产生恐惧和印象。 同学们发狂的天天打开窗户,住宿舍的变得异常勤奋,平日光秃秃的楼顶晒满五颜六色的被单,他们要把空气中还没有流通的肺结核病菌赶走……张老师去了,可是他们依然惊慌,那么我呢?同学们会不会用同样躲避瘟神的态度来对待我?昨天和他们亲如手足的我? 今天的我:一个微笑恬美的女孩,在艺术上颇有天赋,不惹事端,人见人爱,在班里人缘极好。 明天的我?一个面色苍白憔悴的女孩,麻木倦怠,同学们见到我就像躲避瘟疫一样。 天哪,想都不敢想,当我习惯性的去拥抱我的姐妹们,她们小心翼翼含着毒针的目光。 “啊,不要!”我紧紧抓着被子,对着窗户大吼一声,镜子里的脸涨得面色通红,手青筋凸起,写满了不堪与不愿。 这声音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她走过来,轻轻从背后环绕着我,柔柔的抚摩我的头发。在母亲熟悉的味道里,我很快寻求到安全感,呼吸渐渐平息下来,不知不觉目光呆痴。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母亲打破空气中的沉闷:“小眠,别发呆,把窗户打开,透透气,没事的,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她的声音有点苍老,我可以想象她一夜之间白发横生的样子。 我就这样长时间呆着,无助痴呆的盯着门,一动不动。对啊,有什么害怕,不过是时常发烧,乏力,昨天还精神抖擞着呢,想起来有多快乐。 昨天班里在一家格调很好的书店举行个人演讲,同学们或眉飞色舞、或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看得我热血沸腾,期待自己上台。 真正轮到我时,却羞红了脸,半天挪不开脚步。太多陌生人都饶有兴致的期待着,见我没动静,一个个热情洋溢鼓起掌来。 “小眠妹妹,加油啊。” “美术系才女美女,加油啊。” 真好,有几个男生站在凳子上鼓掌,有几个女生站起来朝我挥手,认识的不认识的脸上全带着微笑。 怕什么,不就是一次演讲么?更何况是自己期待很久的演讲。早就听班长说过,这次活动还有记者参加,没勇气上台,就太丢人了。 我绯红着脸颊站到讲台上,故作镇定的在摆放着钢琴的台上站着,看着周围或坐或站的熟悉面孔陌生面孔,手脚很僵硬,一点不听使唤,呼吸有点急促。 没有嘲笑,一反刚才的喧嚣,同学们静静等待着。我紧张的不停看他们,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直到我看到一个男人,斜依在墙壁边,头发略微蓬松,在对我微笑。子文?我在澳洲留学的子文,他和子文长得太像了,看着他的微笑,我找到自信,很快进入状态。 我绘声色的讲着,不时配合着恰倒好处的手势,我感受着子文的存在,一切都显得轻松无比。 我从我自己理解的角度讲着绘画:“那是我的生命,从不同角度用不同的态度能让它添加许多色彩”。同学们听得很认真,我看着他们嘴角的微笑,自信越来越足,一下子就得心应手起来,胸有成竹,滔滔不绝。 时间静止得很美丽。 我不经意的抬起眼睛,同学们认真的做着记录,没有人交谈,显得很安静。书店过道透着阳光,有几个人坐在那里远远看着我,他们背后是堆放很整齐的书,五颜六色一格一格码着,有种让人智慧和安详的光芒。 那个男人,那个酷似我男朋友子文的男人,换了个姿势斜依在墙边,我偷偷的仔细打量他,他戴着金边眼镜,很斯文的样子,棕色衬衣,轮廓分明的灰色休闲裤,一只手随意的放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拿着讲义,眼和心灼热的看着我。 心由不得我控制,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这样一个俊美男子目不转睛盯着我,更何况他像极了我爱的那个男子。 我眼神飘忽,逃避着他看我的灼热光芒,是因为他长得太像子文?还是因为我太思念子文,把他幻想为子文的替身。 不由自主,我的眉飞色舞还是被他目光牵引,思绪中断,停止几十秒后,我镇定了神色,转移目光看着他旁边的新书列架。 “好,亲爱的同学们,”我示意左边的新书列架,“请看这里”。那个男人刚好靠在那里,没想到我会如此,神色显得有点慌张。 我心中窃喜,这样的方式来掩饰心虚,这可是孩子气的我惯用的招数,害怕了吧,看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我嘴角流露出伎俩得逞的笑容。 他笑了笑,很温和的离开书架。 他到哪里去了?做什么去了?还在听我说话吗?真想眼神随他而去。我想一定是无法遏制对子文的浓郁相思,所以尽量说话躲避他眼神。 “兄弟姐妹们注意看这些书的颜色与标题,分别搭配出来会得到什么样的视觉效果,比如金色是不是略微显得高贵呢?那什么色彩是亮丽缤纷的明艳呢?” 本能的余光仍感觉到有视线盯着我,还是那个很像子文的男人目光,那么不依不饶那么坚定,不过还好,演讲马上结束了。 我定定神:“自然柔和里的天然气息是最健康的表现,比如粉红、淡紫、浅绿、鹅黄、银蓝……在表达春天气息里,能勾画出耀眼的阳光中的生命,充满着轻快浪漫的诱惑。” 预料中的热烈掌声,演讲很成功。 “纤小眠,恭喜你,你真是我优秀的孩子。”美术老师过来拥抱我,我微笑着,缓慢而自信的张开手臂,成功的感觉真好。 我不喜欢直面人群离开的场景,背过身假装收拾东西,这样的离别总会一次又一次让我想起方子文离开的那天。 那天天气很冷,台北的机场看不到一点阳光,我抓着子文的手不愿意放开,手指冰凉,日光灯倒影在地板上,醒目的寒冷,来往的人群中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孤独,因为疼我的子文要回澳洲,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子文,不要走。”我跺着脚,挽着子文胳膊,声音嗲得厉害。 2 “傻瓜,我要回去念书,乖了啊。”子文充满爱恋的用手指划过我脸颊,熟悉的淡淡烟草味,让人想迷失想沉醉。 “子文,不要嘛,不要你走。”我闭上眼睛,掂起脚尖,攀住子文的脖子来回摩挲。他的皮肤好光滑,绒毛细细的,每一寸肌肤都盛满笑意。 阿珍一直在旁边偷笑。她是我闺中密友,独自去澳洲留学,于是我把她托付给家在澳洲的子文,免得这丫头老说我重色轻友。 阿珍说我那么不舍得子文,他都是大男人了,不像我是个乳臭未干的女生。还假装生气说我无视她的存在。 “又不是不能来看他,随便哪个假期你们就可以飞到另外一方。那么恩爱,肉麻死了。拜托,关心一下,飘洋过海独自求学的我,哼?”阿珍话很多,竭力打破着离别的尴尬。 “好拉,好拉,别唠叨,让你们走还不行?”我望着阿珍喋喋不休的嘴求饶,她那两片嘴唇,上下翻飞,可以把死的说成活的。 我霸气十足的往子文身上蹭,吊着他的脖子,狠狠亲了脸颊一口才善罢甘休。 看着光滑的地板,看着在上面一个个消失的脚印,我忽然害怕此去遥遥无期,靠着子文的肩膀,感受着温热的气息,想记忆得深刻些,再深刻些。我要拼命记忆他的样子,他的味道,在以后想他的每个时刻拿出来回味。 阿珍终于停止唠叨,很安静的看着我们。 待我醒悟过来,我才想起原来疏忽了阿珍的存在,愧疚的笑笑,一手拉着子文,一手牵着阿珍:“子文,好好照顾我的好姐妹阿珍哦,她可不像你,有父母在那边。” “遵命,你说的我都听,我的大小姐。”子文吻了吻我的手心,趁阿珍没注意,淘气的舔了一下,酥痒从手心荡漾开来,我顿时绯红了脸,流淌出一滴泪水挂在眼角,来不及擦去。 不忍不想离别,还是起飞。波音轰鸣着缩小成一个点,带着我的爱人离开台湾。我像许多个热恋被打断的小女生,变得优柔寡断起来,害起单相思。 有人叫我一起走,我才从回忆中苏醒过来。我婉言拒绝了她的好意,故意拖拉着,估计同学们走得差不多,才拿着讲义,背着背包转身。 果然刚才满满的座位现在空荡荡的,想象着他们一个又一个离开,一股强烈的离别酸楚又泛上心头。 我究竟怎么了?想念子文走火入魔?笑话,思春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吧。 “我可以请你喝茶吗?”好听的磁性声音清脆撞击过来。 我抬头一看,发现那个像极了方子文的男人盯着我,眼里有种让人融化的柔情。 “我……我……我……”人都走完了,只剩下我们两个,孤男寡女近距离对视,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不要拒绝,能遇到毕竟是缘分一场”,他一直彬彬有礼的微笑着。 看上去,他的笑容很真诚,还应该属于多金的成功男人,要是班里的姐妹们知道有这样优秀的男人来搭讪,一定羡慕死我。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心跳的感觉? 我告诉自己,心跳早已给了子文,他在呼吸,我就是空气。 在陌生的角落与陌生男人邂逅,被陌生的他所欣赏,不由得让我笑了笑,发自内心的灿烂:“以后吧,最近我真的很忙,谢谢你的好意。” “那好吧,真遗憾,不过你遇到我,注定会逃脱不了我的纠缠,可爱的女生,后会有期。”他很礼貌,却很坚定,眼神中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下午,我在学校画室中来回走动,特别兴奋的看着同学们把各种色彩融合在一起,绚烂出更多的色彩时那种好奇和认真。 “嘿,看我的有多漂亮。”我扭转身对旁边的女生窃窃思语。却发现她不声不响的望着窗外发呆,顺着视线望过去,哦,明白了,原来她的意中人刚刚经过。 一年以前,我和子文也是这样认识的。那天天气有点阴沉,画室光线不好,我勾画着一副素描的时候尤其心不在焉,明明知道画板太高,但仍然透过它看来往的人,想从中找寻灵感。 灵感没找到,却因此找到爱情。 就是这样和子文相识的,他进来的时候,画室有被阳光点燃的气息,青春活力的味道,他直直的朝我走来,当着所有男孩女孩的面,告诉我,他喜欢我,希望认识我。 虽然美术系出名的自由,随时随地都可以惬意,但老师在讲课,同学们在听课,这样一个吸引我第一视线的阳光帅哥朝我走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表白爱意,立刻引起空气中不小的骚动。 “是谁啊?” “看起来挺帅的,隔壁班的?” “不是,听说是师兄,在澳洲留学。” “哎呀,眼力不错,喜欢我们纤小眠美眉,又温柔又大方。” “说什么呢。”我瞪了她们一眼,一群可爱小女生,见到帅哥就六神无主,议论纷纷,尤其是阿珍,激动得颜料盒都打翻了。 我看着子文,我又何尝不是无比惊慌呢?我甚至不知道他的来历,却似乎明白他的到来会带给我刻骨铭心。 后来,这件事情排列在铭传校园经典爱情前十名,因此子文又朦胧上传奇色彩,不是因为我优秀,而是因为他天才。不是因为我漂亮,而是因为他帅气。 用他的说法:他那么优秀,理所当然我们会是恋人,最完美的那种。 果然我们的每一个足迹都幸福的陪伴着对方。 每次在画室里,隔着高高的画板看人群进出的门,我总有恍然隔世的感觉,觉得子文会来,他依然会接我喝茶,送我回家,在阳明山看春暖花开。 我们像每一对幸福的小情侣叽叽喳喳。 我真想他。 有一天,我正在沉思,忽然感觉空气很闷,眼前一片光,黑色红色金色混杂起来。一下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帮旁边的姐妹调配出更好的色彩,我连自己都区分不了,紧接着面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拼命的想睁开眼睛却实在办不到,这究竟是怎么了? “纤小眠晕倒了,快来,我扶不动。”听不清是谁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怎么面色那么难看?” “不知道啊,动作快点。“ “快送医院,虚汗那么多,谁有手绢?” “我有,给……”声音越来越小,我迷糊过去。 醒来就已经是在家里了,父母告诉我,诊断结果为肺结核。我有点无力承担这个事实,如果是肺结核,我整天在班里窜来窜去,当着那么多人大声欢笑,和姐妹们嬉戏,无形中且不是传染了很多同学?护送我到医院的几个同学,又怎么样了?虽然科技发达,肺结核应该很好治疗,可我要孤单多久?我可不习惯冷清。 “子文,我该怎么办?”我抱着方子文买的毛毛熊,拼命的把自己藏在里面,没有他的关怀,发生的一切都让我无所适从。 “小眠,吃饭了。”母亲在叫我。 我摇晃着身体,把自己支撑起来,戴上口罩,到饭厅。 都是我喜欢的东西,肉沫做的丸子、眼感和口感极好的菜叶儿……父亲坐在一边,看到我戴口罩的模样,神色微变,母亲愣了愣,控制不住流出一行清泪,然后侧过身子,借口到厨房端汤去擦眼泪。 我拼命的忍住想哭的念头,找了双干净筷子,夹了一些菜在碗里,默默的端到自己的房间:“爸、妈,以后不和你们同桌吃饭,免得传染。我用的筷子也单独放开,不能混合到一块儿。” “小眠,你一向都是健健康康的,医院诊断错误也有可能,明天去复诊下,乖啊,听话,别和自己赌气。”母亲的声音略微有点颤抖,我知道她在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口大口吞咽着丝毫不能吸引味觉的饭菜,眼泪簌簌往饭里掉,合在一起,吞进胃里。 在父母眼里我始终是个孩子,老长不大,由着他们呵护。他们觉得自己就是上帝,能从撒旦手中夺回我的健康,子文知道会怎么样?先不要告诉他,免得他担心挂念。 虽然不太相信,可看着他们焦虑担忧的神色,我还是决定复查。 隔着房间听着厨房的水流淌的声音,我觉得不是欢快而是忧伤,很自觉的离所有的公共用具远远的,我不希望把细菌传染到更多地方。 父母年岁大了,生活却和我开这样一个玩笑,取消履行子女义务的资格。 我是哭着进入梦乡的,在咨询窗口,一个陌生的声音礼貌告诉我,左转,右转,再左转,可我总觉得医院走廊好长好长,走不到尽头,看不到要去的方向。 2 人生不过一场小眠 醒来依然在回味,习惯用手摸摸旁边,子文依然不在。他到澳洲都七个多月了,可我还是不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少了那份息息相关的开心。 我喜欢揪着他鼻子耳朵,撒娇耍赖的找寻他嘴唇;我喜欢有点小痛小病就大声嚷嚷,引起他的高度重视;我喜欢看见新奇小玩意就大呼小叫,让他充当我义务钱包;我喜欢拉着他的手满大街跑;我喜欢趁他毫无防备,朝他脸上扬起一串水花…… 要是子文在我身边多好,他一定会抱着我轻轻拍打:“宝宝,别怕,我的小眠儿,我的大小姐,有我在,什么都别怕。” 父母不放心万一复查确诊肺结核,我会承受不了打击。因为我从小到大都很健康,一直幸福着。在父母眼中,依然是他们手心中的宝贝,那个孩子。 下车,为了避免将病菌到处传染,我戴着口罩,走进药味弥漫的空间。旁人看我的眼神惊讶中略微有点恐慌,毕竟2003年sars肆无忌惮的时候,满街都是我现在的模样。 我努力让自己眼神空洞与茫然起来,这样会少许多内疚和愧疚,我只是受伤的孩子,我无意给别人惹麻烦、添事端。 台北的荣军医院,一切看起来井井有条,微笑的护士,心情平缓的病人,干净悠长的过道,充满药水的空气中夹杂着树木清香的味道。 一个女的坐在过道的椅子上,哭得撕心裂肺,不自觉的流淌出泪水,哭得痴呆和麻木,旁边的男人很坚强,有力的抱着她,能看到手臂勒出的青筋。 一个哭着,一个疼着,根本无视旁人的存在。 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耳朵漏进一两句话。 “天哪,白血病,我不想过早离开你。”女的哭得凄凄哀哀。 “宝宝,不怕,有我陪你。”男人格外用力的搂着女人,想把自己浑身的健康传递到她身上。 这爱情真美丽。我艳羡的看着他们,想着自己。 我染上肺结核,我美丽的爱情在哪里?通过电话线联系的澳洲和台湾么?还是不让子文知道的好。 “下一位请进。”轮到我了。 主治医师亲切和蔼的样子,额头上那几道被岁月刻下的仁慈皱纹让人安详。 “要抽血,详细调查一下,当然还有其他相关检测项目。”他的语气很温和,让我觉得不是那么焦虑。 我对医院的一切都本能的排斥,不喜欢,却由不得自己任性。 排队,抽血。袖子挽得老高,我能清楚看到自己苍白的肌肤,用手指轻轻一按,略微有点发黄,血管似乎很脆弱,肉眼看不到,不方便直接抽血。 护士用一根橡皮管勒住手臂,一下子,我觉得非常肿胀,手臂鲜活的呼吸一定窒息了。我眼看着血管逐渐清晰,变成青色,仿佛因为愤怒,额头产生的暴烈青筋,突兀着,与洁白的皮肤显得格格不入。 消毒药棉搽在肌肤上,手本能的颤抖一下,一团黄色顿时散开,青筋显得更加醒目,针尖扎下来,我忍不住赶紧扭过头,刻意不让自己去看,护士开始抽血,可血管太纤细和脆弱,第一次没有扎中。 她愧疚的看着我,示意再来一次。 第一次被扎后狂跳的心还没有来得及平稳,我忍着头皮把胳膊递过去,预料中的,第二针扎下来,我漠然的看着针与我的皮肤亲密接触,肌肤紧绷着,艳红的血从里面缓慢流淌,吸管往上提,我恍然有种生命被抽空的感觉,看着许多和自己相关的液体流淌出来,脱离和我一起生存的轨迹。 血抽好,护士给我一个棉球搽刚才的碘酒,肌肤一片清凉,刚才的黄色变得淡黄,然后还原为本来的颜色,却平空留下两个针眼。 不规则的排列着,嘲笑着我的懦弱与漠然。 漫长而焦急的等待,我坐在长椅上,眼睛不安分的东张西望,竖着耳朵听旁边那对情侣的对话。 那个女人抽泣声已经逐渐减小,整个人瘫软着,跌入男人的怀抱,坚强的男人趁女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抹了抹眼角,我看到他的泪水了,男人不轻易流泪,心痛到深处却实在无法伪装坚强。 “真是可怜,白血病的女人和最爱的人患白血病的男人”。我心里很同情他们,却找不到安慰的语言,只能保持安静,我想,安静就是最大的尊重。 视线从他们身上转移,我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心很落寂。医院特有的药水味由不得大脑控制,周期性的往肺里钻,让人难受。 墙壁有一道手印,抓得很深,不知道什么缘故。 “挣扎的手印”。这句话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心里没由来的惊慌,真是奇怪。 “纤小眠。”主治医生笑容依然亲切和蔼,“先深呼吸。”我依照他所说照办,结果只能有两种,一种患上肺结核,一种没有肺结核。 我握着拳头,眨巴了一下眼睛,做了个鬼脸,有什么还好怕的,最坏的结果就是肺结核,无非预示着一段时期我会隔离开人群,会更孤独。 “拿到结果,你得了恶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医生的话听起来很温和,我却觉得很冰凉,整个人呆掉了。父母抓着医生的手追问,“怎么可能,是不是诊断错了,昨天还说是肺结核?怎么今天更严重?” 医生缓和一下口气,清晰无比:“对,没错,确诊。” 脑子空空的,心里只剩下一个感觉:我完了。 许多遗憾和后悔排山倒海的吞没我,我那么年轻,还没有充分享受爱情的美好,我那么优秀,还有许多画稿没有完工,人生第一次画展正在策划与筹备中,我还要和同学们继续跋涉美术天堂,一起虔诚的顶礼膜拜艺术的真谛…… 一切的一切都完了?我身体一直好好的,又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怎么会得这样的病?这辈子就这样退出人生舞台,我多么不甘心,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好,还有更多的事情没有做?命运和我开这样旁白的玩笑。 我把制止病菌传染的口罩一把扯掉,思绪飞转着,麻木痴呆的看着面前恍惚的人影。 刚才我同情别人,现在谁来同情我? 刚才患白血病的女子有她最心爱的男人疼着,现在子文呢?他在哪里? 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 思绪混乱,许多繁杂的事情拥挤到一块儿,把我吞没。 我觉得自己正在海轮看风景,风和日丽正美好的时刻,忽然晴天霹雳,乌云大起,扰乱我的视线,一只无形的魔手从背后伸出来,把我扔到海里,刚才纯澈的海水变得一片混暗,阴沉污浊。许多液体和固体跑到我鼻孔里,窒息着我的呼吸,整个人没有力气,一个劲的往下沉,往下沉…… 隐约中父母的表情比我更恐慌,我们只有我这一个宝贝女儿,正是花容月色,青春年少,甚至还没跨出大学校园,却得到这样的残酷宣判。 3 我没有眼泪,巨大的打击让我忘记人类有这样一种宣泄痛苦的方式,或许是因为我的痛苦太沉重,微小的眼泪实在无法表达,又或许是我故意伪装坚强?我不知道。 是怎么回到家的我不记得了,年轻的我被母亲搀扶进房间,她帮我脱掉鞋子、外套,帮助我躺在床上,然后悄然离开。 房门关闭“砰”的声音很轻,我的思绪依然神游。 神游是虚无的,被判了死刑,对生命充满美好向往的我不再抱任何幻想。 盯着房顶,什么都在想,也什么都没想,时间就缓慢流淌过去。此时,内心的彷徨与无奈谁人能知晓?遥远的子文?我该告诉他吗?是一定要告诉他的,总不能让他爱一个垂死的病人,那么我该用什么方式告诉他好?隐瞒还是直白?我无所适从。 “小眠,饭要吃,别饿着自己,乖,白血病也不是不能医治,要相信科学。”父亲的声音力透墙壁,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可我知道他是假装坚强,昨天知道我诊断的结果是肺结核,他们已经一夜苍老,如今复诊的结果是白血病,他们又该承担多大的心理压力,才能和我一起面对死神的召唤。 对老年人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白发送黑发,老来独凄凉。 我呆了一小会,一声不吭,没有回答。 父亲越发显得焦急:“出来吃饭,乖,有什么我们替你扛着,小眠,不怕。” “不吃,不吃。”我捂住耳朵,不让自己听到父亲仁慈的声音,挂在墙壁堆放在墙角完工未完工的画稿,让我很烦躁,几次想冲上去撕破它们。 越看越烦,简直是对我的嘲笑和打击,我即将消失的生命留下这样的东西有什么意义?掀开被子,从床上扑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冲过去就想撕。 可拿在手上却下不了手,这是我认真的心血,一笔一画灌注生命的投入,就这样草率的毁灭?我实在办不到?就像我实在办不到就这样堕落着放弃生命的美好一样。 子文的照片在朝我微笑,我却在朝他哭泣。我把子文的照片捂在胸口,听着狂乱的心跳,多么渴望他有力的拥抱。 我一个人在房间发狂和绝望,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咆哮的呻吟。不想让父母听到一点声音,不想让他们更多的担心。 “小眠,我的女儿,你不是一直问我你名字的意义么?仔细想想,不要冲动,我们等你吃饭。”父亲在门外,没有移动的脚步,想来他很担心我,虽然听不到母亲的声音,可我知道她应该在厨房忙碌,掩饰难过。 哦,小眠。我叫纤小眠。不是么?从小到大一直很好奇学识丰富的父亲为什么给我这样的名字,害朋友们说看到我的名字就想睡觉。 我忽然明白父亲的意思。 坚强着翻身下床,努力的给自己力量,穿好衣服,尽可能平和的踏出脚步,门开了,父亲看到我的状态,神色舒缓开来。 饭桌上,一向唠叨的母亲变得异常沉默,而一向沉默的父亲则变得异常唠叨。 他一边吃饭,一边讲述我名字的由来。 我低着头,用一种微笑的方式安静的吃饭,安静的听,觉得如果时间停止不动,凝固这片刻的美好该多好。 食物的香味,家的香味,仁慈的父母,满屋子满眼幸福的味道,一种和睦与安详。 “纤是你的姓,这个自然无法改变。更因为我与你母亲同样宝贝你,所以没有遂你小时候的心愿,让你与你母亲同姓陈”,父亲歉疚的笑笑。 是啊,纤给人感觉很柔弱的样子,所以从小到大得到许多呵护。 听着父亲的絮叨,看着我神态的安详,母亲紧张的表情也开始松缓,她自然的往我碗里夹菜,一次又一次,堆满许多爱意。 我忽然很感动,一下子就开朗起来。原来智慧与愚蠢只是相隔一瞬间。 一些注定的事情无法改变,就没必要杞人忧天。反正死亡是每个人都要走的路,就这样顺其自然。 比如我是纤小眠。 纤细的样子,在风的怀抱中,偷偷的睡上一觉。人生不过是一场梦,明明知道生命可贵,却没由来的偷懒,就让我在旅途劳累的时候忙中偷闲小睡一下,倦懒的藏在花蕊中,偷偷的舒展着身心,偷偷的看着外面的美好,偷偷的酝酿着自己的美妙。 父母给予我生命,小眠。意味那么深远,人生不过是一场梦,我来过,我在梦中睡过,体会过梦的真实,领悟过,醒来就没遗憾了。 小眠着,许多东西可以孕育着,积蓄阳光月华、雨露甘霖,花骨朵就懒洋洋的悄然绽放,蓬勃、自由的舒展着,艳丽无比。 用这仅有的生命机会,维持那一点点呼吸没有束缚的自由,自由的流淌着思绪,意境小小的,却美美的。用最后纤细的小眠间隙听自己的心跳,体会最浓郁的情感。 人间那么多情感,我小眠着,心一直醒着,面对任何可能发生的的事情,父亲暗示我,没有退让,只有思考迎头赶上,用相应的方式出发,才能更坦然的面对与改变。 这个夜晚睡得很好,比昨天安详许多,甜甜的,美美的,有种透彻的感觉发自内心安抚着我。 第二天起床,父母还在睡觉,估计他们很晚才休息,焦虑比我多才是,我轻手轻脚的做好早饭,留在微波炉里热着,写了一张纸条,悄悄离开。 纸条上写着:爸、妈。我都想通了。人生一场小眠,长短不同都各自有意义,我到学校一趟,别担心。 走在熟悉的过道,台湾铭传大学和昨天一样,看上去还是那么美好,黑色大理石衬托出的金色字体显得那么端庄,红色的砖墙,绿色掩隐的草从和树林,一切显得无比安详,无声的呼唤,这就是美好。 天空的云彩闲散的飘着,我慢慢走在熟悉的小径,揣着书本忙碌穿行的学生,头发花白的教授,在草从辛勤耕耘的花匠,还有古老的建筑气息,一切都那么让我留恋。 可是我不是来观赏的,也不是来留恋,而是来道别,我想申请休学。 “纤小眠,怎么样?身体还好吧?”两个同班同学在校园采风,眼睛很尖,一下就注意到我,热情的大呼小叫,丢掉画板,朝我跑过来,一左一右挽着我胳膊显得很自然。 “恩,医院确诊了,不是肺结核,这下你们可不用离我远远的了,我也不会因为这样而愧疚会传染给你们什么病菌。”我笑了笑,主动拉拉一个女孩的手,她眼睛很大,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阳光透过她的眼睛,显得额头很明亮。“不过可不能偷懒哦,被子还是需要晒晒,预防病毒,身体健康很重要……” 是啊,身体健康很重要,我维持着表面的神采飞扬,内心却很阴暗。眉角略微不适,却立刻用笑容掩饰起来:“你们继续画,我有事要找校长,下次,我们一起用心投入绘画,表达出隐藏的味道。” 很温和的离别,又是离别。我又想到子文,那个人山人海的候机厅,那个时常在回味的拥抱,他留在我手心的淘气吻痕,还有擦干我泪水的手指上淡淡的烟草味道。 那次和他离别是暂时的?怎么没想到是永久的离别?我还来不及做他的新娘。 校长办公室宽大的座椅,透过窗户就能看到窗外操场嬉闹的人群,健康活力的年轻人来回的奔跑着,朝气蓬勃让人觉得很美好。 校长看着窗外,一动不动,整个人沉默着,我没有打断他,当他知道我患上白血病后,一直保持这样的姿态,也许窗外更让他觉得生活的美好,校长头发花白,我获得过大大小小许多奖项,校长一向很器重我,觉得我是可造之材。 我顺着他的视线也看着窗外,草坪上奔跑出汗水的年轻男女,疯狂神采飞扬的享受着青春的美好,里面有我最喜欢的网球和跑步。 恍惚中我穿着运动服,视线追随着跳跃的网球,等待它每一个有节奏的来回。我挥汗如雨的奔跑着,感受着心跳强烈的刺激。 “这样,你安心养病,学位给你留着,随时等你回来。”校长回过身,眼神中有慈父的关怀。 “恩,可能我需要化疗,没有那么多时间呆在学校了,其实我真想继续求学”。我深深的对校长鞠了一躬,他花白的头发在光线中飞舞着,他已奉献自己火热的青春给教育事业。 我当了逃兵,被白血病折磨的逃兵。说着话都很吞吐,离开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我忽然发现牙龈出血,在牙缝中结成血块。 魔鬼的气息开始随时笼罩我了,它时刻狰狞着提醒我,生命不可姑息,仅有的生命不可浪费。 忽然想起曾经做过的死亡测试,在冗长的表格里填写自己的出生日期、性别、血型、肥胖值、身高、体重、爱好,就能得到死亡日期。 我按照真实的自己填写好后,得出一个日期,模糊的印象中是2071年,oicq那端的靖哥哥知道后还诙谐调侃我:“你个老不死的”。 我回复过去:“你也是老不死的”。 然后两人发着qq的表情符号狂笑。 可是现在,死亡测试无法预计意外,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进入倒记时。明年是否会有我的存在?今昔又是何年? 4 有一个词叫“杜垂杰哇”,就是葬语——天葬的意思。我浮游出自己的灵魂,看到消失掉生命的身体被专门的天葬师卷曲起来,头屈于膝部,以一种坐着的姿态被白色葬被包裹,再由专门的背尸人背到天葬场后,用绳子固定,再被分割成许多个小块,凡俗的皮肉、内脏、骨骼放成三堆,搅拌上糍粑,点燃洒有酥油的篝火。 袅袅的气味升腾到空中,吸引来大批高山兀鹫,从天而降,它们带着我进入天堂。 死亡曾经离自己那么远,现在离自己却那么近。 我呆坐在房间里,幻想着自己死亡的姿态,魂魄追随着被兀鹫带走的分散肉身飞上蓝天,完成人生最后一次施舍。 手机的声音响个不停,把我遥远的思绪拉回来。 “纤小眠,是我,还记得上次你演讲时遇到的那个冒失鬼吗?明天我能邀请你吃顿饭吗?”哦,想起来了,那个站在书架旁一直看我的男人,那个颇似子文的男人。 他看似那么成熟,居然用如此年少的爱情方式,只可惜,虽然我年少,但我的心不在那里。 “很抱歉,我实在没时间。”礼貌的推辞,他一口气做着自我介绍,李浩龙,一个出版社老总,据说很欣赏我,有意想交往。 如果是以前,我也许会更礼貌,可是现在,有时候我会刻意的掩饰和隐藏,心态也变得古怪,我想我还是逃脱不了小女生的范畴,患得患失,优柔寡断。 我继续发呆,天色变得阴沉下来,然后是黑暗,一反常态,我喜欢把自己藏在黑暗中,在这样静静的时候才觉得安宁。 我思念的子文呢?拨通熟悉的号码,里面传出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女人的声音,我仔细想了想,才回过神来,是阿珍,她的声音软软的:“请问你找谁”? 心里那句“子文,我想你”噎着只说出半句,阿珍怎么会在子文的房间里?又怎么会是那样倦怠慵懒的口气?子文呢?又在哪里?一个又一个为什么在我脑子里飞速旋转,造成一片混乱。 听到我的声音,对面也愣住了,“小眠呀,等一小会儿,子文马上就来。”然后就是沉重的呼吸和两端的盲音。 我能听到自己心跳因为敏感的第六感产生的怀疑和嫉妒,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阿珍会出现在子文房里,而且是深夜。澳洲和台湾时差一个半小时,我看看闹钟,一点,也就是说,阿珍和子文呆在深夜两点半的房间? 不能不怀疑,却不敢、不希望怀疑。心莫名的揪心,那个医院长长的走廊,那个哭得像泪人的白血病女人,那个用全身力气紧紧拥抱着她的爱她的男人,我曾经那么同情他们,可现在我更同情自己,该不该告诉子文我的生命在进入倒记时? “小眠,是我,子文,刚才……刚才我在洗澡,怎么忽然想到给我电话,是不是很想我了?”子文熟悉的声音,时常在我耳边甜言蜜语的声音,熟悉的响在电话那端,我却觉得遥远,伸出手想抓住,却无能为力,掌心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子文,能不能请假回来看我?”我靠着墙壁,抱着枕头,声音有点低落,有气无力的样子。 “小眠你病拉?恰好过几天我们就回来,父母要来台湾几天,到时候让你这个媳妇见见公婆呀,亲爱的我没在你身边,你要乖。”能想象到他习惯的呵护,他父母要从澳洲赶到台湾,我会以一种未来儿媳妇的身份见到他们,子文是爱我的,一切还有什么可猜疑的呢? 絮絮叨叨着几个小时的恩爱,阿珍应该走了吧,我沉醉在甜蜜的爱情里,如果爱得够坚定,时间空间都穿越。 “小眠,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觉啊,乖。”子文总是习惯关心我每一个细节,要是离开人间的每一个时刻都有他相伴多好,也就少了孤单,多了甜蜜。 要不要告诉他我的病情呢?正在犹豫,耳边隐约传出一丝声音:“子文,帮我拿下睡衣?”…… “早点睡觉,乖。”子文送上飞吻,轻微的“吧唧”声,他匆忙挂断电话。他为什么这样惊慌,以前每次挂电话我们都是依依不舍,都等着对方挂掉才回过神,可是现在?他为什么那么匆忙?我的耳朵难道背叛我?我清楚的告诉自己,那是阿珍的声音,在我和子文倾诉几个小时后的夜里依然存在于我的子文的空间里。 眼泪不争气的从眼角蔓延,咬着枕头,头疼得撕裂,我想发出点声音来安慰自己,却意外发现舌头出现几个白点,有的结成硬块,很不舒服,大概又是白血病症状,我离死亡那么近,离爱情那么远。 我觉得心针扎般疼痛,眼前一片模糊,依稀看到方子文和阿珍暧昧的笑着,我故作镇定的看着他们,心里千苍百孔的滴着血。优雅温和微笑着,却掩饰不住内心的难过,然后,方子文看着我的眼神,走过来搂着我,深情的盯着我。我迷失掉自己,深情的看他,怎么也看不够,想把他融到骨头里,融到呼吸里。 正当我忘记了敏感带来的疼痛时,阿珍掏出一块地图,闪着魔法的光芒,口中念念有词,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缩小,缩小,变成一块肋骨,阿珍狰狞着,把我镶嵌在一个男人身体里,停顿片刻,我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相貌,来不及感受他的温暖,便被阿珍取出来,抛在空中,一阵风过,我就飘摇得支离破碎。 呼吸很沉重,心跳很厉害,我忽然感到强烈的恐惧,那个男子是谁?为什么我不是方子文的肋骨?为什么他的女人镶到别的男人身体里他依然站在一旁看得若无其事、无动于衷?我揪着发痛的心口,打开灯,灯光散满整个房间,温暖的黄,照片里方子文搂着我笑得很深情,我隔着镜框摸摸他的脸,手指划过一片冰凉。 方子文和阿珍在澳洲,而我一个人在台湾,难道现实和刚才梦境发生的一样? 我赶紧拨他的号码,心里千百次想问他,你好吗?想我吗? 手有点颤抖,手机在夜晚发出幽幽的光芒,像个会说话的精灵,我找寻的那端就是方子文,他在做什么?阿珍在不在? 不甘心,不愿意和一个影子竞争,我趴在毛毛熊上,拇指飞快的按动着按钮。固执而倔强。 “对不起,你要的号码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程序化的声音,无情的击穿我的迫切等待,再重新拨,依然是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听一次,柔美,听二次,习惯,听三次,麻木。 方子文刚才还与我通话,为什么关机?难道梦境真暗示着什么? 越想越不甘心,爬起来打开电脑,登陆上去,找到方子文的头像,我一条接一条敲打着对他浓得化不开的思念,然后发送出去: “夜很冷,4点多,又噩梦了,醒来你依然不在身边,好想你。” “外面风很大,澳洲冷吗?没有我在你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好想你。” “给你织的围巾收到了么?虽然离冬天还很遥远,但是围巾里藏着一个秘密,你能发现么?” 犹豫许久,还是决定提到阿珍,毕竟时常带给我梦魇的她在现实里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托方子文照顾她的,万一阿珍在他们家玩呢? “阿珍还好吗?你有没有惹她生气,要逗她开心啊,还有,记得要想我,只想我一个。” 一个人对着没有回复的头像絮絮叨叨,一点一滴的诉说着相思,明明知道方子文现在不在,依然不停的说着,仿佛和自己对话的,不是自己的心,而是他的心。 “今天13日了,还记得明天是什么节日吗?你总是不记得这个节日,不知道在澳洲有没有被同化?” “外面还是有中国餐馆,不要因为懒惰就老吃方便面,如果因此不舒服,你疼在胃里,而我是疼在心里。” 一个略微神经质的女人,在夜里害着浓郁的相思,等待天亮和情人节的到来。等待遥远的澳洲穿来温暖的讯息。 “半夜三更,不要装神弄鬼”。 忽然qq接收到消息,和子文一样的头像,心异常欣喜,可是子文不会用这样调侃幽默的方式和我说话,点击一看,果然不是他,是靖哥哥,一个喜欢介绍大陆风土人情,说话风趣无比的男人。 “如果有一天,我真成神仙或者鬼怪,那么,我是感谢你还是诅咒你?”我立刻回复过去,尖酸刻薄毫不留情。他说话真是没遮掩啊,我正在气头上,谁让他闯刀口?哼。 “俏蓉儿,天堂和地狱的快乐总比不上人间的真实,所以,请不要感谢也不要诅咒,留下来吧,阿门!”那个头像一跳一跳,我总有种幻觉以为是子文。哎,子文这个时候有没有想我,他想我的程度是不是有我想他那么多。 “那我回人间睡觉了,你继续你的神游吧”。我下线,重新躺在床上,回想着刚才的打趣,笑了笑,靖哥哥总是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出现,几句诙谐,就能少许多烦恼。 5 迷糊着,就重新进入梦乡,这次,梦里没有阿珍、没有子文,却略微显得安稳。我翻了个身,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 情人节是情人的节日,子文是我的爱人。后来又梦到他了,送我一大束玫瑰,天长地 久的恩爱。红艳艳的,簇拥着,灿烂着都是爱语。子文是疼我的。 清早,手机响了,我欣喜若狂,一定是子文,一定是子文。 “子文,是你?”我急切的抓住手机,对着空气欣喜。 那端的男人深深的呼吸,停顿片刻,“是我,李浩龙,情人节快乐,我在你们家楼下,能赏脸吃饭吗?” 天哪,我爱的人不知道是否爱我,不爱的人却爱着我。 透过窗帘往外看,一大束包扎好的玫瑰放在门前,他儒雅的站在旁边,玫瑰花束很显眼,也很鲜艳,红色和粉红色娇艳着,搭配着香槟色、紫色和白色玫瑰。我梦想的玫瑰,一大簇一大簇拥挤着异常美丽,却不是我梦想的那个男人送的。 “谢谢你,真的,让我觉得自己异常美丽,不过,我真的不能接受,我已经有男友了”,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其妙阿珍的身影一闪而过,“花送给爱你的女人,好吗?她肯定会欢喜。” “纤小眠,听我说,我想学着疼你,有种感情叫一见钟情,花有1314朵,是一生一世的意思。”李浩龙穿着白色的衬衣,浅灰色泛着浅银的裤子,一点不做作,显得很真实。 我忽然有心动的感觉,可理智告诉自己,不要爱,这份爱没有力气,这份爱会是自欺欺人,因为我爱的是子文,他马上就要回来,回到我身边。 被拒绝的李浩龙显得很伤心,转身离开,大束玫瑰被他遗忘在身后,开得艳丽,没有主人,却显得颓败。 隐约有点被刺痛,如果不被自己爱的人爱,会是多大的伤害。 我连忙拨通他的号码,语气尽量温和。“浩龙哥哥,是我,花我收下,谢谢,这是我见过最美的花束,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饭,我们没缘分做恋人,但是不可以陌路。” “恩”。他重重的点头,很诚恳的样子,像个孩子,那一刻,我真想搂着他对他哭泣。 一整天都没有等到子文的电话和玫瑰,或许他忘记了,或许我们真不是情人,我们只是爱人,或者很容易负气的小情侣? 2月14日,我一个人过,没出门,趴在网络发呆。 “俏蓉儿不开心,怎么在网络上孤独。还有我靖哥哥,给你一个网站,打开看。”像子文却的头像亮着。 心很失落,很空,麻木的打开他给的地址,出现一个娃娃,不停的做飞吻状,笑着哼唱着,“你是我的宝贝,你是我的宝贝”。 网络将人分隔得那么遥远,心却靠得那么近。每次不开心的时候,趴在网络上,总会有靖哥哥安慰我。如果子文随时这样疼我,该有多好,如果那个夜晚的阿珍是不真实的该有多好。 “你说,如果深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同一房间,预料着什么?”我不甘心发出这条消息,希望得到其他的见解安慰自己。 “哦,情况多,预料着他们是兄妹或者夫妻,小傻瓜。”靖哥哥很会安慰人。 我笑了,这样的解释让人欣慰。谁知道真实呢?遇到子文再说,阿珍还是我托他照顾的,难道是夫妻吗?肯定不是,有我呢,子文最疼最爱的我,那么他们一定是兄妹。 15日得到意外惊喜,子文和他父母来台湾了,从机场接到宾馆,原本邀请他们到我们家小住几天,却被子文父母委婉拒绝了,说住宾馆方便。 子文还是老样子,淘气的笑容,温和的眼神,他的父母看起来修养极好,母亲四十多岁,穿着浅黑褶皱的套裙,里面是橘黄的衬衣,长发温柔的披散着,举手投足都有子文的气息,显得很高贵。父亲穿着一件灰色的套装,很威严的样子,不苟言笑。 “这是纤小眠,我在台湾认识的女朋友”,听到子文这样介绍,我心里乐滋滋的。 趁他父母不注意,我把子文拉到一边,眼神中有淡淡的责备和深深的思念,没有问阿珍的事情,他心里一定有我,我还用怀疑什么呢?我只是太想他了。他搂着我,眼神很温柔:“一会我们去吃饭,请你父母也来”。 宾馆条件很好,子文父母旅途很疲劳,留下我和子文在客厅。 沙发很柔和,淡黄色,宽大厚实,坐在上面,躺在子文怀里,觉得温暖而幸福。我伸出手臂,环绕着子文,盯着他的眼睛直直的看,我要透过里面看到他爱着的我,找到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小眠,几个月不见你憔悴了。”子文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头。一只手抱紧我,另一只手抚弄着我的头发,紫色的一缕一缕,捏在手心看上去特别漂亮,好象独自具有生命。 我告诉他多想念他,不停对他说话,他没有言语,一直深情的看着我。 我就被他柔情的海洋陶醉,沉浸在幸福中。 依偎着他,我淘气的刁难,“情人节为什么不给我玫瑰,知道吗?有个成功人士送给我1314朵,而且他很英俊年轻哦。你的呢?拿来。”伸出手,在他眼前摇晃。 我只是想气气他,依照惯例,他会吃醋,会青筋迸裂很生气,会抓着我摇晃着告诉我只能爱他。可是现在他没有,没有过去爱得那么疯狂,而是成熟稳重,他把我的手放在他胸口的位置,告诉我,“听到么,我送你的玫瑰在心里。” 瞬间就被他俘虏,原来我一直被他的心所俘虏,若是爱对了人,情人节天天过,若是玫瑰在心口,天天都开放,也不在乎数量的多少和表面的天长地久。 没有言语,舌头纠缠着舌头,手纠缠着手,热烈激情,心跳加快,徜徉到幸福的云端。房间光线很亮,可我们眼里心里却只有一个亮点,那就是对方。9 父母按时到达,穿得很喜庆,神态看上去很安详。 一家特色的“重庆火锅店”,吃改良的毛肚火锅。我们每人面前配一个小灶火锅,各自吃着面前的东西。店前悬挂一排红灯笼,店内摆着八仙桌和太师椅,给人回家的感觉。 子文父母在澳洲出生长大,觉得很亲切,同样的皮肤同样的气息,没有澳洲存在的蓝眼睛白皮肤区域差异。很热烈的谈笑风生,我的父母和他父母对我们都很满意。微笑的点头,礼貌的问候。 “小眠很懂事,听说是美术班的高材生,什么时候有空给我画副肖像啊?”子文的母亲很是欣赏。 “好好,绝对没问题。”父母谦虚的微笑。 子文的左手偷偷的藏在桌子下,拉着我的手,我们传递着指尖的柔情。 吃过饭,子文父母主动拿出自己那份饭钱,我非常诧异,偷偷问子文,才知道澳洲有这样aa制的习惯,原来他们真的被西化了,不知道爱情观点是否西化呢? 父母主动去买单,被赶过来的子文抢先,我注意到子文的父母眉头扫过一丝不愉。 忽然头很晕旋,大滴大滴的冷汗,胃里却翻滚着刚才吃得火热的辣,很不舒服,鼻孔流血、脸色苍白,皮肤出现血点。 子文的母亲惊叫一声,子文恰好回头,父亲伸出手,我倒在父亲怀里,很虚弱。 “这孩子怎么拉?”子文父亲很少言语,忽然开头说话。 “小眠,她。”母亲犹豫片刻,吞吐道“最近到医院确诊患上白血病。” 在昏迷前,我看到子文神色的剧变,他担心我吗?还是担心我们的海誓山盟? 6 “怎么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子文一直守在床边,见我醒来,焦急摸摸我额头。 我看着洁白的床单、被子,闻着房间弥漫的药味,才知道被送到医院,只有子文守侯着,他都知道了?看来我不用说了。 刚昏厥的身体显得很虚弱,吃力的撑起来,靠在子文怀里,静静的体会着片刻的安静,感觉有他在身旁,我什么都不必惧怕。 他紧紧的搂着我,就像上次在医院遇到的那对恩爱男女,我觉得有种力量通过他的身体传到我的身体,心中荡涤着幸福的声音。 “不要阻挡我,什么都得面对,总不能一直欺骗她。”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从过道传来,由远及近,穿过房门,是满脸固执的女人,刚才那么柔和那么称赞我的女人,子文的母亲。她后面是紧紧追随的另外三个人,我的父母和子文的父亲。 她走得很迅疾,所有人的焦急阻止不了她的脚步,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过来,竟然感觉到一股无形逼近的冷气,旋风般杀来,让人寒颤,不由自主的拉紧子文的手。 “小眠,子文已经和阿珍结婚了,我实在没办法继续隐瞒着你,这次是特意来台湾告诉你们的,谁知道你又遇到这样的病,不想说,可是不能不说,否则,我总觉得愧疚你,真的很抱歉。”无声的泪水从眼角缓慢流淌,实在无法想象这个高贵华丽矜持的女人居然这样软弱。 嗡的一声,我听错了?“子文,是真的吗?”我缓慢的移动视线看子文,心里有无限的忧伤,多希望他摇头否认,哪怕善良的欺骗也好。可子文点点头,“恩,都怪我。今生没办法做成今生的夫妻,来世我一定等你。”眼中全是真诚和愧疚。 事情来得太忽然,那个噩梦就这样快的成为事实?深夜让子文拿睡衣的阿珍?越来越稀少的电话?很久不见电子邮件?情人节空白的问候和玫瑰? 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子文不是我的,阿珍是他的? “啊……”我尖叫一声,甩开子文的手,掀开被子,夺门而出。跑着跑着,泪水就不自觉的流淌出来,怎么可能啊,医院安静的环境里有个几乎崩溃的女人,头发披散,泪水淌干,穿过楼梯,穿过走廊,穿过花园,跑到大街上,我呆呆的竟不知道何去何从,站在路边,抓扯着头发。 一辆出租车缓慢的停在旁边,司机摇下车窗,看着后面追来的子文,我心疼得厉害,钻进车,“快开,我要离开这里,无论到哪里。” 车加快马力飞驰而去,我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子文成为一个渺小的点,然后消失在街道转角。 台北那么大,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心空荡荡的失落得厉害,车或疾或慢的前行,看着窗外行色匆匆的人群,忽然眼泪又一次湿了眼,此时恰好下班高峰期,所有人都有个奔波的共同目标,那就是家。 我忽然觉得内心有股温热,没错,回家。 车停在家门口,颤抖的手掏出钥匙,对了几次锁孔,才打开门,迎面有种熟悉和温暖的气息,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机会和父母一起度过,无论父母怎么挽留我,病魔总是无情的。 穿上自己最喜欢的绣花拖鞋,踩着熟悉的地板,爬上熟悉的床铺,被熟悉的被子包裹着,才驱散了在医院带来的阴霾。 昏沉沉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个人显得孤单,一个人的房间显得冷清,不太习惯从此我和子文分离,一个人独自面对现实,我很沮丧。 打开电脑,刚登陆qicq,就看到一句留言“丫头,情人节快乐,希望你有许多男人送玫瑰哦,够开个大花店了吧”,原来是靖哥哥,原来我忘记了自己还被人用这样的方式关怀着,泪水不争气的流淌出来。 “别那么煽情,哪会有玫瑰。”敲打这句话过去,心里隐约的伤感,去年和今年真是很不同,不知不觉我的爱情就干了,玫瑰再娇艳也会凋谢,我的爱枯萎了。 “玫瑰多啊,要多少有多少。”靖哥哥头像忽然亮起来,他通过qq发送了许多玫瑰,一朵朵一字排开,绿色的叶子衬着红色的花骨朵,很朝气蓬勃的样子。 “而且它们永远不会枯萎,谢谢你。”是真诚的感谢,有时候不经意间学会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在医院学会心和心真实的离别,现在又学会用心感悟不会凋谢的快乐。 如果子文这般清晰的懂我,就好。不过也罢,他得到他的快乐,这样我就不担心彼此会隔在阴阳两端,撕心裂肺的疼痛,遥望不得相见。 知道自己得了白血病,因为父母的关怀,因为透彻了小眠的意义,许多过去解不开的死结轻易解开,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和子文只有这样一段缘分,爱过就无憾了,不必和影子比试高低,问个清晰明白给自己安慰或遗憾。 我悄然下线,听着房间流淌的音乐,永恒沉睡的《hoursss》,敲打着漂浮的魂灵,逼视着自己企图私奔的逃避,很重的东西压过来,心往下坠,往下沉坠。 父母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好饭菜,笑着看他们。 没有言语,母亲走过来搂着我,我靠在她的胸膛,听着同血脉的呼吸,给自己勇气。父亲看着我们,儒雅的他走过来,手臂环绕过来,拥抱着我们母女俩,我们三人头靠在一起,心里忽然觉得没有什么好悲伤的,父母是我幸福的源泉,我是他们的呵护中一直歌唱着的精灵。 “子文真是不懂事。”面容一向谦和的父亲翻看报纸时,,愤愤然说出这句话“那个阿珍也不懂事,喜欢子文就喜欢,用得着灌醉人家然后闹出点事端么?即使子文最爱的是我们小眠,可阿珍都坏上孩子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 “爸,没事,爱我的会继续爱我,像最疼我的你们,不爱我的,如果真不爱了,就没必要强求。” 谁家笑声传到房间里,听起来让人觉得温暖,一男一女,年轻的声音。 我还是思念子文,第二天他找上门来。 7 我正要出门,他固执的守在门边“小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不用解释了,都过去了。”我坚强着外表,却实在无法坚强内心,觉得无助,靠着墙壁,希望那就是子文的臂膀,还是觉得无力,站不太稳,整个人开始滑落。 子文冲上来抱住我,那我送回房间,躺在床上,看着他担心的目光,手伸出到空中,停住,我听到遥远的地方是我有气无力的声音,“子文,还可以摸摸你的脸么?最后一次,好么?” “恩,我原本就是你的,却错开了,怎么不能呢?”子文把我的手放到他脸上,我摸着熟悉的他,觉得越来越遥远。 医生建议最好尽快接受化疗,通过化疗杀死体内的癌细胞,稳定病情,但不能除根,时刻有复发的危险,迅速寻求骨髓配对,用骨髓移植的方法给百分之五十的重生机会。 但医生告诉我们,骨髓基因相同的机会很小,20万人中才可能有一例。 第一次化疗前的那个上午,我正有出去走走的想法,恰好李浩龙打来电话,“小眠,带你到拉拉山看神木林,你肯定喜欢,你对自然对色彩那么敏感,能扑捉到它们瞬间的生命力。” 喜欢一个人,要连同她的爱好一起喜欢。李浩龙是个细心的男人,他知道我喜欢什么。 没有犹豫,我坐上李浩龙的雪铁龙,当脚步停在那群年龄都在2000岁左右的神木林前时,我感觉到一种扑面而来的生命震撼。 是的,是生命震撼。岁月如河流在树身留下沧桑的痕迹,它们却以自己的方式固执的演绎着生命的精彩,每过一年,就给自己画个圆圈,长年累月下去,根稳固的屹立在地下,超过10米的腰身一如宽阔憨厚汉子的胸膛,流淌着火热的青春。 到处都是生机勃勃和枝繁叶茂,顺着蜿蜒的木道往前延伸,满眼都是高耸的绿,阳光透下来,有的地方明亮,有的地方阴暗,有的地方浅淡,有的地方浓郁……台湾2千年的树林尚且这样神奇,那么大陆的上下5千年文化呢,历史悠久,该是多么激动人心。 “口渴吗?”李浩龙很细心,拿出矿泉水,细心的扭开瓶口,递给我。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忽然被呛着,喷了一口水洒在地面树叶上。 一片枯叶,刻在石头上,成为永恒,恰好被水激活,在变为尘土之前,焕发出生命的第二次鲜活。 看着这些用自己千年不倒的躯干给我力量的树林,我忽然决定在生命结束前去一趟大陆,看一看祖国的山河,用自己的画笔,描绘出生命的永恒。然后用一种平和的心情等待自己变为落叶,归根在祖国土地上。 从拉拉山回来第二天,我就随父母到了医院,我们家族开始疯狂的寻求骨髓配对,父母的,父母的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孩子,等待的过程是焦急的,等待中我进行了第一次化疗。 而在化疗之前的那个夜晚,我来到一家理发店,华灯绚烂,年轻的理发师笑容可掬:“小姐,请问是拉直还是烫波浪。”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的记忆深刻,再见了,我的秀发,再见,我年轻的飘逸,再见,我那蓄意培养天长地久的爱情…… “剃个光头?”理发师吃惊的样子,迟迟没有动手,看我主意已定,才娴熟的操作,我感觉冰凉的刀片在头顶飞舞,保持一种安静的姿态,坐着,怕一个不小心,就触碰到心疼。紫色的头发做最后优美的旋转,一圈又一圈,然后散落一地,我坐在中间,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离开理发店的时候,我成为街道一个亮丽的风景,几个小女生羡慕的看着,几个小男生吃惊的盯着,我回头笑了笑,继续前行。可只是步行一小会儿,我便觉得很累,只能钻进出租车。 父母看我的眼神肯定是忧虑的,母亲搂着我,没有言语。 我摸摸她的满头白发,“亲爱的妈妈,这样更轻松些,如果每次化疗后看到大把大把的头发落在被单上,成为紫色的鲜血,我会更难过的。” 化疗时,我躺在冰凉的仪器底下,部分健康的细胞将和体内部分白血病细胞一同死亡。可恶的病魔,它连死亡都要一点一点带走我剩余的健康。 化疗后,感觉精神好了许多,我不喜欢医院冰冷的气息,于是回到家。 几天后,我们家族所有的骨髓验证陆续出来,结果是,所有亲人里面,没一例骨髓能和我配对,而且台湾能找到的骨髓样本里,也没有一例和我吻合。 我的心情落到谷底,天下那么大,人海茫茫,还能有机会么?我很沮丧,终日爬在网络里,在虚拟的世界里寻求自己的真实存在。 我的时差开始颠倒,白天整天睡觉,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启门窗。 一直,靖哥哥都在网络那端陪着我,他时常说我不乖,不懂得照顾自己,可他哪里知道我不乖的理由。他觉得我不开心,时常带我到处溜达。 许多时候,网络真像一个社会,我们在虚拟城市里散步、养小宠物、工作,还可以玩虚拟人生的游戏,不幸的我总是无形中就被爱了,而爱有许多种,靖哥哥给的是友情那种。 我很知足,我们在不同的地方,却因为网络走得很近,能感受到生活的真实。 我告诉他,我想到大陆,去看一看祖国的山河,用自己的画笔描绘出生命中最永恒最美丽的色彩。 他很温和,总是在我思维幻想的时候陪我一起幻想,详细告诉我大陆哪些景点非看不可,哪些可看可不看,甚至很细心的对投宿、坐车、是否跟团、旅游路线和注意事项都做了详细介绍。 “如果我到大陆,你能陪我旅游吗?”他称呼的俏蓉儿就是我,也许只有网络我才能保持那份天真。 “可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学会生活规律,俏蓉儿每天晚上养两个大熊猫可不好,你知不知道国宝熊猫都很笨重,你的眼皮怎么承受得起?” 和他在一起总是很开心,他时常会让我坐在屏幕前傻笑。8 李浩龙时常约我出去,我找各种理由拒绝了,不想爱一个人,唯一的方式就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可是我又渴望被爱被关怀。 有天夜里,实在无法入睡,我偷偷溜出房间,听着父母因为熟睡发出的均匀鼾声,脚步轻快,想找个地方坐坐。 在安和路的一家沙发吧刚刚坐定,李浩龙发来一条短消息,“你在哪里,我的思念就在哪里。” 他真是阴魂不散。“好,你来陪我。”我知道一旦开口,他肯定会来。 他如约而至,没有喧嚣的房间,随意轻爵士缓慢流淌,我的魂灵沉浸在柔和灯光里体会着安慰。 “小眠,你?”他的目光显得很惊讶,因为和当日他见到的我截然不同,一个光头女人,却穿着淑女衣服。 “赶潮流啊?美术班的女生气质就是与众不同。”他有点拘束坐天鹅绒沙发上,不安的看着我,努力的让气氛显得友好。 “没有。”我努力让自己口气平缓。我看着他,好象在讲述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故事:“前段时间我被诊断患上肺结核。” 李浩龙神色微变,靠拢过来,想握住我的手,被我巧妙取出,这个男人本能的表现竟然比子文来的亲切,可上天注定我们是错过的那场缘分。而且,我不爱他。 我顿了顿,接着说:“后来,到医院确诊,是白血病。” 他的脸色显得恐慌,抓住我的手,任由我死命挣扎都不放开,“怎么这样不公平,我才认识你多久,上帝就那么狠心让你离开我身边。这样晚,你独自一人在外,他怎么不陪你。” “他结婚了,和我最好的姐妹。在离开我到澳洲去的7个月时间里。”我随意的讲着自己的故事,曾经很深的伤已经云淡风轻,爱过就好,何必刻意去记得痛苦忧伤。 “该死,请给我照顾你的机会好吗?让你的男朋友见鬼去,我真想揍他一顿。”李浩龙咆哮着,他松开一只手,握紧拳头,重重的击打在桌面上,杯子震颤,倾出一点水,洒在桌面上,昏黄灯光下好看得像一朵花。 舒缓的音乐,一个儒雅温和的男人,因为疼我而失去理智,恍然中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好象被他捧在手心,又仿佛最后的人生路程不孤单,他会陪我走完,看最后一天日出和黄昏。 心略微有点动情,他握着我的手温暖的,有点热,感觉有力而健康,散发出一股自然的烟草味道;他握着我的手有点紧,我甚至感觉疼痛,但是我没有放开,也没有挣扎,一直微笑着看着他。 他看着我很安静的样子,觉得很害羞,好象咆哮是坏孩子的表现,低着头不言语,然后下定决心抬起头,那只刚捶打墙壁的拳头散开,温和的手掌,放在我额头,我的睫毛触碰到那个宽大的手掌,痒痒的,面前的世界显得安详。 8 只是瞬间的恍惚,仿若隔世般,我挣开他靠近的怀抱,习惯性的用手拂拂额间的头发,空空的,尴尬的朝他笑笑,“浩龙,你看,我都已经进半个鬼门关了。剩余的时间想做点自己要做的事情,最近一直在催父母办理赴大陆旅游的手续,今天是向你永别的。” 推开玻璃门,跌撞着往外走,忍着又一次离别带来的心酸。 “小眠。”他声音憔悴无力,我忍不住回头,看到他依然站在原地,手保持拥抱的姿势,泪水夺眶而出,不顾一切冲进去,扑进怀抱,泪水洒在他肩膀上,他的身体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味道。 “别哭,乖,留下来”,李浩龙轻轻摇晃着我,这样的温情让我真有留下来的冲动,我忍了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请原谅我的自私,因为我想魂归故里。” 接下来的几天里,疯狂的做家务,房间每个角落仔仔细细的擦个遍,衣服熨烫得整整齐齐,买了许多中老年补品放在橱窗最顺手的一格,母亲养的花花草草都浇了水,芙蓉花开得很娇艳,父亲的绿嘴鹦鹉见到我总习惯扑棱着翅膀飞过来找寻食物。 又做了一次化疗,父母每次都守侯着,给我关怀的目光。我打算在病床休息几个小时再回家,睡得正甜美的时候,隔壁床位传来号啕的哭声,病房三个床位,都是白血病患者,一个护士在安慰家属,其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惊慌的看着他们,床位上没人。 过道恰好经过一个医生,母亲眼尖,认出是上次化疗我的医生,冲出去询问情况,女人天生敏感,果然不出所料,医生定了定神,用非常平缓的语气,压低音调:“化疗对一个人的“杀伤力”非常大,特别是对本身体质差的人,刚才那个白血病患者没有撑到化疗结束就去了。” 声音很小,还是传到我耳朵,嗡的一声,我掀开被子,推开房门,走到主治医生面前。 “真的吗?还会有什么副作用?”我扶着墙壁,努力让自己镇定。 透过玻璃镜片医生看了我一眼,里面的睿智让我感觉信赖,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每个化疗的人身体素质都不同,但,通常第三疗程会陆续出现副作用,比如:脱发、出血、感染。” 听得我不寒而栗,还好趁早剪掉头发,若不然大把大把掉落,心理负担肯定非常沉重。 回到家,我立刻登上网络,还好,靖哥哥在线,说不出什么原因,只要看到他头像亮着,就觉得很安全,无论走多远的人生路途,无论在哪里,怎么走,都有人默默关心,都有人陪。 “靖哥哥,我要来大陆是真的,想去云南,想看西藏,你一定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好不好?求你了。” 靖哥哥叫程浩,痴迷旅游摄影,在北京九丹文化发展公司当美术设计师、摄影师,每个季度都有外出摄影的机会,短短的几年时间,就跑遍了全国主要名山大川,而且,我们认识许久,从网络交流到电话交流,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立刻收到他的回复,“什么时候来,我到机场接你。”忽然想听听他的声音,也想看看他的样子,以前我们都没见过对方模样。我发出视频聊天的邀请,没有拒绝,他欣然接受。 头发飞舞得很张扬,好象渐次分明的云片,浓厚的剑眉,挺立的鼻翼,专注的眼神,和网络上时常开玩笑的靖哥哥有几分不同,却让人觉得更贴近,不苟言笑的样子,成熟、稳重,铁骨男儿的气息,让人觉得安全、厚重,像山,可以把自己最后的时间托付给他,与他一起到西藏进行顶礼膜拜。 “我怎么看不到你?”他急切询问我。 “傻瓜,当然看不到,不过到北京你就能看到了。”心里幽幽的泛着酸楚,自己这样子,自然不比往日的动人,现在还是不见的好,免得吓到他。 传来程浩淘皮地声音:“赶紧来吧,过了夏天就不好去西藏了。你呀,最好带个保镖,得提防着我点儿。” 提防,若是真提防,应从子文到澳洲起,那个阳光的阿珍,替代了我在子文心中的位置,甚至怀上子文的孩子,且不说诱惑,也不说勾引,一个巴掌总是没办法拍响。 提防,或许本不该提防,若提防,怎么会认识信誓旦旦要照顾我的李浩龙? 不想,不该想,真是越想越糊涂。经历过重创,一直躲闪着浩龙的热情,不是不想爱,只是没有爱的力气,如今病入膏肓,更不敢奢侈感情的事情。 可是靖哥哥“暧昧”的语言,是在暗示什么吗?还是一句戏言?平静的心湖起了波澜,一个人盯着屏幕害羞的心跳。人生本是戏,我压低声音回答:“你最好早做思想准备,万一我作出某种选择,你别措手不及啊……”也是戏言,恐吓一下他,挂掉电话,镜子里的我竟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久违的阳光灿烂。 日子在一种外表平静实质波涛汹涌的状态下又过了几个月,赴大陆旅游的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 7月的台湾雨水少了许多,天空有难得的明艳,这几个月一直坚持做疗程化疗,虽然知道有副作用,但为了巩固身体,还是在走之前走了最后一个疗程的化疗。 所幸的是,因为化疗不频繁,而我一向爱网球和游泳,身体素质还能经历考验,所以副作用显得比较微小。 回到家,就开始收拾东西,有离别的伤心也有雀跃的欢喜,母亲坐在一边,折叠着我的衣服,一边暗自落泪,一向坚毅的父亲呜咽着:“小眠,你真的要走吗?”传到我耳边,仿佛我躺在医院病床上,没经过化疗的折腾魂魄飞在空中,父母看着我,“你真的要走吗?真的要走吗?怎么不留下,怎么那么忍心”? 我真的不忍心,正因为不忍心所以不希望父母亲自看到我离开,压抑着内心的悲痛,我告诉他们,留在台湾也是化疗接化疗,最后把命化没了,还不如在生命最后时刻,力所能及地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心和身体的最后色彩吧。 天下所有的母亲最担心的就是孩子,她抽泣着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的端详着我,仿佛要把我刻在脑海里,深深印记着。 7月8日,台北机场,母亲没有来,怕控制不住情绪,也怕彼此更伤感。离开家的时候她搂着我哭了又哭,父亲拍拍她的背,让她乖乖呆在家里,她顺从的点点头。 机场,父亲给我一张国际信用卡和一封信,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真想像小时候那样赖皮趴在他背上,让他带着我在空中旋圈圈。 “爸,照顾好妈妈,也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恩。”镇定的神色,父亲即使很难过,看起来也相当威严,男人刚强,是树是山。他字句简短,我是他最疼的女儿,眼泪总是不争气的直往下掉,没有继承他十足的坚强,擦干眼泪,心依然酸酸的,又有液体在奔涌,忍住,转身就走,不忍不想让父亲更难过。 通过机场安检通道,擦干眼泪,回过头来,向父亲挥手告别,我看到父亲眼里竟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他朝我挥了挥手,沉默着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几步,掏出电话,我正觉得奇怪和诧异,手机响了,是父亲的声音,那么熟悉就在耳边,“小眠,大陆人口那么多,你去北京、上海大医院看看,说不定能找到配型的骨髓,你的旅行箱里,有你母亲放的病情资料。” 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心情,父母抱着所有的希望,和死神抢夺自己的宝贝。 “好。”哽咽着,泪水划到唇间,酸酸的,还有点苦。 电话又响了,接通,是子文,非常惊讶。“小眠,我想告诉你,我最爱的是你。”不知道他从哪儿得知我要离开的消息,我愣在原地没有说话,直到后面的人催我上机,我幽幽的挂断电话,切断电源,飞机上不允许电话接通的,可能也暗示我们缘分必然会割断,这是天意。哦,还有浩龙,不能在一起,也是天意。 我用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看着远去的地面,听着轰鸣的震撼,开始腾空失重,恍惚中就迷失了自己,什么都不能想,什么也无法想。 香港中途转飞机直达北京,心一直惆怅着,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丝毫没有翱翔的感觉,憋闷着,对不起了,女儿无法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只有来世再做女儿,和和睦睦的一家人,离病魔远远的,幸福快乐。 9 舱室有个小女孩,不停的唱歌:“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前太阳升。”旁边是笑魇如花的母亲和儒雅的父亲。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笑着。 小女孩注意到我,隔着过道向我挥手,“大姐姐,怎么不开心。” 孩子最纯真,她都看到我的不开心。我极不自然的笑了笑,朝她挥挥手。小女孩父亲抱住她,“别打扰姐姐。”歉意的朝我点点头。 一会儿小女孩又拿出画报,边看边读,做父亲的一手搂着老婆,一手搂着女儿,无论在哪里,他们心中都有彼此的模样。 我又想到父母,从小到大百般疼爱我,现在分开,也许是永别,真不知道以后谁来照顾他们。想着想着,又开始哭,在随身的小包里找餐巾纸的时候碰到那封信,父亲让我在飞机上看的。 展开,苍劲有力的熟悉字体,父亲的面容又出现在面前,不善言词的他,一边安慰着哭泣的母亲,一边搂着出门的我,“小眠,爸爸知道你此次大陆之行,可能是父女的永别。我们多么舍不得你走。但是,我们宁肯看着你活蹦乱跳地离开,即使你在旅途中遭遇不测,你在我们心目中只是出了远门而已,我们的根在大陆,你也算是回家了……” “爸爸”,我读着读着就哭起来,这是父亲在机场忍了又忍想对我说的话,一向威严的他不轻易在女儿面前掉泪,这样写给我,随时给我信心。他要我坚持着,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争取。 眼泪滴落下来,我歪过头看着窗外,光线很强烈,有点刺眼,云和光渐次的晃过,近处的消失很快,远处的缓慢,一位空姐过来安慰我,彬彬有礼的询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和气的样子,我忽然想到程浩,据说大陆人很豪爽,也很热情,见到他会是什么样子,竟有几分期待。 面对空姐的热情,心里的忧伤消失得很快,我用平淡的方式告诉她,没什么,就是快回家了,心里激动。 回家,回家,大陆是家,是我的根,我暗自下决心,宁可死在大陆,也不要死在父母眼前。不能伤他们太深,不能让他们以后相互扶持的日子有多余的忧伤。 窗外的云海显得安详,忽然想到两句诗歌: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我是不舍得离开的,离开却由不得我的随意选择,我的思绪随着窗外卷舒的云朵自由徜徉。 首都机场,我看着一个酷似程浩的男人左顾右盼,手里举着一个寻人牌“热烈欢迎台湾来的纤小眠”。傻瓜,他看过我的照片,居然用这样传统的方式欢迎我。 我笑了笑,走到最近的公用电话旁,拨通他的号码“喂,你好。我是纤小眠,你回头看。” 他看到我,远远的手足无措的笑,走过来,大方的伸出手和我握手:“小眠很漂亮” 旅途后我显得很劳累,他提过我的行李,不停的讲话,他说我看起来更像林黛玉,问我见到他是不是感觉遇到见光死,还四处打量,假装找寻我特意带来的保镖,刚离家的愁绪一扫而空,咯咯直乐。 这个旅途是快乐的,这个旅途却会是预料中的短暂,程浩不知道我患了白血病,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何必呢?他若知道一定会阻止我到西藏的。 我特别累,他不时看着窗外又看着我,指点着到了哪里,哪里又是什么。我一直微笑着,看着这个热情的男人,没有丝毫戒备,他值得信赖,不用怀疑。 当天晚上,程浩邀了几个最好的朋友,特意在京都饭店给我接风洗尘。他们非常友好,我觉得很亲切。 “点菜,大家要吃什么,随意啊。”程浩很高兴,朋友几个也不客气,椒盐大虾,甲锥螺,花蛤豆腐汤,海瓜子,炒苋菜,油煎跳跳鱼…… “呀,纤小眠,你左边脸沾了什么,照照镜子。”叫利子的女生悄悄把头靠过来,声音压低。啊,是不是我化疗后副作用出来了,这个时候出丑可不好,我心虚的抬头,他们一脸诡异的笑。找个借口离开,在卫生间镜子前左晃右晃,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狐疑地回到座位时,那几位表情更诡异了,亢奋地敲着碟子,叫马涛的男人好奇地问:“在台湾,帽子比秀发漂亮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顺口说下去“我还以为大陆流行超短发呢!”程浩赶紧拿起酒杯拍拍马涛肩膀:“哥们儿外行了不是?别忘了人家是美术系高材生!来,罚酒!” 话音刚落,大家都开心笑了,气氛开始很融洽。 “我们来研究诗词,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于此时,贵不数鱼虾”,问我是谁的作品。 程浩这个坏家伙,这样来考验我对中国的诗歌掌握程度?幸好我从小爱好。“不就是东坡《惠崇春江晚景》和北宋诗人梅圣俞《赋河豚鱼诗》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暗自得意自己的古文功夫还算不错。 朋友中,有到过日本的龙宇,眉飞色舞的讲河豚的故事。据说经营河豚的餐馆遍布日本列岛,仅东京就有1500多家,尤其是新宿南口的timesquare高岛屋百货地下楼美食街一家老河豚店里,盘子是梅花瓣形状的,河豚用刀切成薄片,齐齐地摆放在里面,如一朵不盛凉风娇羞的花朵;还有日本鹤的造型,那一张张肉片便成了“鹤”的羽毛,栩栩如生。 我们都听得垂涎欲滴的时候,听到“看着养眼,吃着舒服,鲜美、细腻、芳香时”,他表情丰富的吧嗒着嘴,利子踢了他两脚,“你怎么不去死啊?不知道那那个东西剧毒吗?比氰化物还要强1250倍,连解药都没有,要真吃死了怎么办啊?一点都不替我们考虑。” “哦,我倒愿意尝试。”我冷不丁冒出句话,程浩特别的眼神直直看过来。 马涛说:“这小眠,胆子够大的,比你们家芳芳厉害。” “他们家芳芳?谁呀。”程浩家的?没听他提过,好奇心顿时提得老高,程浩笑笑,“那是小时候的娃娃亲,现在都婚姻自主了,什么我们家的啊,没准早嫁了。别说了,菜来了。” 娃娃亲,好玩,和小男生手牵手上学,再手牵手回家,多浪漫。 菜很漂亮,红的绿的,五颜六色,筷子纷纷不客气,吃得尽兴,聊得开心。最后端来一盆汤,非常巨大,少少的配料,几根姜丝浮在上面。汤色清澈,肉雪白雪白的,香味飘溢在空气中,钻进鼻孔,钻进胃里,感觉特别棒。 和他们都很熟悉了,我顾不得淑女形象,盛了一碗就喝,鲜美极了,前面吃的许多海鲜一点也掩盖不了它的清鲜,感觉比福州有名的鸡汤汆海蚌那种混合鲜味还好! 利子一直盯着我看,其他几个人还没开始动手,似乎有点儿犹豫。不管他们了,不享受真是浪费!再吃一块鱼肉,比田鸡细嫩鲜美。又满上了一碗,吃得小腹微微鼓起了,仍不舍放弃。 直到这时,其他几个才一拥而上,盛汤,品尝,接着发出啧啧赞叹声。 程浩丢过来一个淘气的眼神:“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怎么了?”大陆的美味就是多。 “吃出来了吗?那道美味是河豚!”他坦白,同时做举手投降状。 “支开你就是为了点河豚。讲诗歌让你提前享受”,马涛用餐巾纸擦擦嘴,意犹未尽。 什么?什么?河豚!我感觉五雷轰顶了一般,虽然是美味,可我不想早死啊,原来死亡逼近的感觉真的很恐怖。天啦,我扔下他们直奔养着河鲜的玻璃池,近距离找寻河豚。发现那群家伙身体不长,大多15-20厘米左右,灯光下鱼身好象是黄绿色的;大大的脑袋,身子浑圆,小小的尾巴和身体两侧的鳍不断摆动;圆圆的嘴巴长在头的下方,一张一合;鼓鼓的眼睛隔着玻璃瞪着我。总体感觉长得非常滑稽。 我感觉自己都快要崩溃了,心情不好,表情也不太好,感觉肝脏、脾脏、眼睛、皮肤、血液都开始变化,分明能感受毒素从河豚的器官里转移到我的身体里。我都欲哭无泪,惧怕的心情眼睁睁的等待着死亡。 我开始觉得恶心,四肢变得无力,发冷,吐了一些,稍微感觉力气恢复,才回到座位,但手指又开始产生刺痛感,这不是明显的中毒状况么?着急啊。怎么比化疗副作用更剧烈? “我说,你别表演了行不,没经过排演的戏剧上演实在没有喜剧效果啊。”该死的程浩,开玩笑也不能这样啊,插科打诨的样子,气得我没有语言。 其他几个见怪不怪,很平静的样子,让我更气,就我一人着急。 龙宇笑了笑,继续说:“要知道,把河豚含毒的地方去掉,接近100%安全。” 听了这句,总算有一些安心,狂跳不行的心脏由刚才一分钟100多次逐渐降低到正常。我把每天晚上睡觉前数羊的精神拿出来数心跳,稳定情绪。有道理,我瞎着什么急,听他说完比较稳妥。 “知道吗?毒素主要存在于河豚的性腺、肝脏、脾脏、眼睛、皮肤、血液等部位,卵巢和肝脏有剧毒,其次为肾脏、血液、眼睛、鳃和皮肤,精巢和肉多为弱毒或无毒。而烹饪肯定需要细心地去除有毒的部位。在日本,厨师必须经过严格培训,要有两年以上的见习经历方可获得证书。” 听起来心安定多了,但仍然有些怕。“那我们可是在中国吃河豚呢,老大!”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其他几个都很安静,没想到我的反应这么激烈,有点后悔的神色。 “那也不用担心,厨师做出来要尝一口,等待一个小时,没出现剧烈恶心、呕吐和腹痛,然后腹泻,才再端出来。” 我的心态渐渐趋于平和,回味着刚才的鲜美,感觉自己也做了一回标准的美食家,也模拟和死神正面握手,真是有惊无险。夜晚在ok厅唱歌的时候,被他们围攻着取笑,说我开始那么豪情要吃海豚,吃后反应又那么热烈,倒像艺术班的高材生,活脱脱一个演戏天才。 我有点窘迫,不过很开心,他们都很坦诚,心不设防。 我停止唱歌,得意忘形的拿着话筒大声哼哼“就是现在叫我再吃一次河豚,我也吃,真是人间美味。” 程浩拿起另一只话筒,加大分贝:“丫头,别得意太早,有的河豚毒要3个小时才出现症状。” 天!听到他这句话,我立即飞快地心算我们吃掉河豚的时间,还没1个小时呢,算上餐厅老板的1个小时,也才两个小时,而且刚才我又喝汤又吃肉的劲头……我快疯了,一把拉住那几个,要他们快快结帐,然后找家医院附近的水吧,喝茶聊天,一有状况马上洗胃。 几个饕餮男女作无奈晕倒状,无论怎么拖拉都一动不动,让我真是欲哭无泪,我的北京第一天,就这样惊天动地。 “程浩,你得为我的宝贵生命负责。”我抓起话筒靠近他耳边大吼一声,他猝然躲闪,跌倒在地板上。 10 旁边的人都哄笑起来,“小眠你欺负他了?”愣在原地,他爬起来,拍拍衣服的尘土,阳光般笑着:“还要我为你的宝贵生命负责吗?”,我看着他眼神那份单纯,发自内心,认真的回答:“如果你愿意,我很乐意。”不知道他是否能懂,只觉得这快乐的友谊,让人幸福快乐。 程浩有个朋友在证券公司上班,北京半个月,天津半个月来回奔波,房间空着,走进房间,程浩熟悉的带我四处熟悉环境,“这里是电视,里面许多影碟;这里是浴巾,都很干净;这里是卫生间;这是全自动洗衣机,你按下这个钮就可以了;热水器要这样开,你看我操作一次;这里是厨房……”我看着他喋喋不休和忙碌的身影,靠着墙壁沉浸,这个细心的男人。 钥匙交给我,程浩轻掩门:“记得给家里报声平安。” “好。”我点点头,像个温顺的小女人。 这样一个独处的空间,我光着脚丫踩在木质地板上,来回的熟悉每一个空间,阳台、书房……房间不大,却显得雅致格调,男主人看来是个很自律的人,显眼位置有他的座右铭:尊荣必谦卑。 东西不多,却显得很条理,我打开音乐,旋转着开始舞蹈,窗外传来老北京聊天的满口京片子味,显得很亲切。窗户打开,风透过来,凉凉的,很舒服。 拨通熟悉的号码:“妈妈,是我,小眠,一切都好,在北京认识许多新朋友,不用担心。” 父母的声音响在耳边,觉得自己离他们并不遥远,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你们手心的宝贝,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梦很甜美,醒来,已是中午。程浩待在门外催我起床,“真是个小懒虫。” “我是小眠嘛。”我对他扮鬼脸。 “今天带你去王府井和首体溜冰场,然后明天去看升旗,你看如何?” “恩,你怎么安排都好。”以前一直自己照顾自己,竟然很快习惯有人安排我的一切,心安理得,不用太累的思考,也许这正是一个小女生的美好。 走在王府井街道上,显得从容和悠闲,百货公司门前的啤酒促销,许多专卖店绚烂的广告,熙来攘往的人群,散发在空气中诱人的香味,一条充满文化的步行街。 我兴奋的在不同雕塑旁留影:人力车夫拉的人力车,坐在上面淘气的摆个阔少造型;剪辫子的清朝人物;唱歌女人和拉二胡艺人……不管用哪种方式拍照,都是自然快乐的,人与雕塑之间缩短了距离。 街对面的鞋店前面,有四个充满童趣的雕塑,好奇的盯着地上一双大鞋。摸摸光头的小孩,忍不住想学旁边的那群孩子,把脚踩进去试一试。 折身进入美食一条街,各种琳琅满目的食物出现在眼前,好看的冰糖葫芦、新疆羊肉串、过桥米线、涮羊肉和牛肉、臭豆腐、狗不理包子……攒动的人头徘徊在一档档的小吃店前。路过梨园,店小二居然下楼邀请我步上楼,随意,入乡随俗,父亲时常哼点小曲,若是他知道我在北京听小戏,肯定会羡慕无比。 走累了,在梨园喝一杯茶,听一段戏。从楼上望着小吃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老北京情调很浓。 买了大吉大利的中国结,程浩又带我到了一家台湾小吃店,看着飘荡的秋千,听着歌,好象回大家里,一切都很亲切。 “很美。”没有什么语言比这两个字更贴切。 “恩。”程浩点点头。 北京给我的感觉是新鲜而热烈,在一家湘菜馆吃过特色菜后,程浩神秘的看着我:“带你到首体,叫上那群哥们姐们儿。” “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许多明星在北京举行演唱会的首体?”无比的兴奋,面积有三万多平方米呢。那么大,会多么壮观。 一辆切基诺载着几个男女摇晃着到达首体,跟随,买票,居然是首体楼下溜冰场。 人很多,音乐晃荡着激情,我局促不安的看着陌生喧嚣的人群,龙宇、利子、马涛满脸的兴奋,跃跃欲试的样子,程浩叮嘱我坐好,特意从书报架拿来一本书放到我手上,看着他的背影,熟悉的办理手续,其他的朋友眉飞色舞的聊天,视线都转移在别处。程浩是个可以让人极其放心的男人。 很快,他就回来,提着几双鞋子,问我们尺码是否合适。其他几个熟门熟路的飞进池子,我穿上溜冰鞋,怎么也绑不好,不是太长,就是太短。 程浩寄存好东西回来后,看到我步履微艰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嗔怪的眼神看着他,他走过来,摇摇头,蹲下来,解开我的鞋带,重新系起来。 围绕着扣子一点点的串好,程浩唱着蝴蝶歌“左蝴蝶,右蝴蝶,穿起来,双蝴蝶。”系得很漂亮,是他独创的歌曲吧,我安静的看着这个专注系鞋带的男人。 简单的快乐在生活的点滴中,我尝试另一只鞋带,得意的在他面前炫耀我的心灵手巧。 “名师出高徒,你溜冰肯定没我厉害。”程浩笑笑,伸过手。 略微迟疑,伸出手,抓住他,立刻被带进池子旋转。 小时候学过,差不多快忘记了,被他带领着,慢慢的飞翔起来,一圈一圈,慢慢也能分心看旁边的人,一对对牵手或快或慢滑着,脸上带着微笑。 中间的舞台有人在跳劲舞,每次靠近舞台,就能听到剧烈的音响和心跳声,几个男人女人轮流着在中间柱子上表演,自如的扭动着身体,有个男人很胖,但是他身体却很柔和,每部分都听使唤,看着看着,很希望自己和其他人群一起涌动到舞台上,自由的舒展身体。 分心,不小心眼睁睁的看着对面一个高大的男人用很快的加速度闯过来。 来不及躲闪,愣着。程浩发现及时,拉着毫无知觉的我穿梭着,对方速度太迅猛,实在无法躲闪,程浩竟然用力把我往里一拉,我在跌入他怀抱的同时,他巧妙躲闪开迎面闯来手足无措的男人,擦身而过,然后互相回头一笑。 只是瞬间拥抱,程浩很快离开我,很害羞的说对不起。我只能说没关系,他带我滑入池外的休息处。 坐着,脚来回的蹭着地面,眼睛盯着舞台中央热闹的人群,远远的看着幸福也是幸福。被别人看出自己的想法也是幸福。程浩注意到我的视线,问我要不要去。 心是犹豫的,外表却是雀跃的,很久我都没有这样像正常人一样活动,在家里被所有人小心翼翼照顾着,让自己形成一种习惯,我是白血病患者,不能运动过量。 而在北京,我一次又一次快乐得像孩子,在他们眼中我是健康的,和他们一样流动着健康的血液。 程浩让我坐着别动,特意跑去拿我的鞋子。 穿着普通的鞋子在溜冰场中走路是特殊的感觉,自己是缓慢、静止的,周围是迅速、移动的,仿佛在看电影,自己穿越时空在陌生里感受别人的生活。 又一曲音乐响起,激烈,许多人随意的站着,随着音乐节拍摇晃,程浩站在我面前看着我,龙宇、利子、马涛边溜冰边朝我拍手,看着领舞的人激烈而疯狂的样子,我没有拘束,在这里我不再白血病患者,也不是台湾美术班高材生,而是普通的众多热爱跳舞的一个,有绝对的权利享受人生的美好。 扭动着,舒展着,不管姿态是否美好,心已经开始张扬。 11 切基诺自由窜在夜色中,车上是拥挤而欢呼的男女,风呼啸着钻进车窗,很淘气,我干脆摇下车窗,让风来得更猛烈些。 白石桥离万泉庄很近,穿越几条公路,就到小区,到处都是路,我找不到回家的方向,程浩笑着缓慢的开车,打趣我:“发现没有,没有发现就扔你到路边拉。”其他几个帮凶嬉笑在一块儿,一点都不同情我,可悲。 我只有睁大眼睛努力辨别,终于回忆起早晨出门的熟悉通道,左右都是小区,对面是宠物医院。 “停,停,就在这里。” “确信吗?”程浩假装试探。 我坚信的点点头,他们几个笑得更猖狂,“这样不担心你丢失在偌大的北京。”停车,程浩特意的送我上楼,看着我进门,然后挥手再见。提醒我今天好好睡,明天早起,看天安门升旗。 我点点头,关上门时发现在程浩面前点头已成为不经意的一个习惯。 沐浴后,躺在床上正迷糊着,尖锐的铃声划破夜的安静,继续迷糊,铃声更尖锐,恍然醒悟,铃声是书房传来的。爬起来,趿拉着拖鞋,拿起听筒。 “喂?请问您找谁?”在北京没呆几天,已经习惯用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语气,一种谦虚平和的态度。 “小眠,我,子文。”听到这个名字,迷惑的脑袋回忆小会儿,才琢磨起他是谁。那个曾经爱得很深又伤害我很深的男人,这几天的快乐差点让我忘记他的存在了。看来离开伤心故事必须寻找新的空间,这样容易忘记。 他询问我为什么飞机起飞之前不给他电话,为什么飞机起飞之前电话接通不回答他,为什么到北京不给他电话…… 许多个为什么,让人不舒服。若是以前,能有这样多的为什么包围着,自己肯定会觉得幸福,可是现在,看上去却显得太多余,这份关心来得太不是时候。 “子文,那我问你为什么……”我喋喋不休的问他为什么到澳洲那么快就忘记我们的爱情,为什么遇到阿珍的诱惑就无法控制,为什么一直欺骗我不告诉我真相让我始终对未来怀着甜蜜幻想,为什么现在还纠缠我,为什么不懂得珍惜手心的东西….. 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甜蜜和幸福的,即使有委屈也没有责备过,不等他辩解回答,长长倾吐后,觉得人痛快许多。 挂掉电话前,我听到自己对他说我们还是朋友。 可我听到子文说他会来大陆找我。 是我的耳朵背叛了我的心?还是我的心背叛了我的耳朵?不知道。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前太阳升”,哼着飞机上那个可爱小姑娘唱的歌,人已经在天安门广场上。 “你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程浩看着我乐了。 “就是长不大的孩子又怎么样?”我歪着头,故意不看他,惹得他一阵大笑。 人很多,来自不同地方,都怀着崇敬的心情等待着国旗升起的一刻,虽然程浩来过许多次,可是依然看得出他非常激动,表情虔诚。 晨曦缓向天安门广场,雄伟的《歌唱祖国》乐曲响起,人群聚集在一起,实在看不清楚,人太多,我们虽然没来迟,可有许多人更早到达,太遥远,我掂起脚尖努力透过人群看那跨过金水桥,跨过长安街,向天安门广场走来的国旗护卫队伍。 程浩注意到我,问我,要不要托起来。 旁边同样有女人看不到,于是男朋友们抱着她们,让她们看升旗,自己看着她们的笑容。 我笑了笑,委婉的拒绝了。毕竟程浩只是朋友,而不是男朋友。 投机取巧,前面有人端着dv拍摄整个过程,不用踮脚也能看个真实,虽然缩小尺寸,但是依然让我心情激动。 时间指向5点15分,伴随着雄壮激昂的《义勇军进行曲》,五星红旗冉冉升起。耳边不止一个人在唱《七子歌》:“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 看着周围激情而认真的人群,虔诚,许多外国人看着我们的认真劲也很虔诚。 看着高扬的国旗,看着逐渐火红的旭日,我忽然很想哭,是离开你太久了,母亲,不习惯,多么希望在一起,永不分离。 人群开始活动开,广场上飞舞着脸谱组成的长串风筝,牵在手里,抖抖绳子,就爬上天空,有的人举着小国旗,还在哼唱着刚才激动人心的旋律。刚才簇拥着的地方出现很大的空地,我站在刚才的地方,镇定的看着国旗,火红的,鲜艳的,灿烂的,看着,就觉得心中血脉澎湃,充满新的希望。 母亲,我已经离开你太久了。忽然想起母亲放的病情资料,还有父亲的话语,“小眠,大陆人口那么多,你去北京、上海大医院看看,说不定能找到配型的骨髓。” 我觉得很安心。 广场走着很舒服,我径直走着,“小眠,回头。”循声望去,头发飞舞在空中,程浩手中的相机“喀嚓”一声,将天安门前的我定格成一副永恒的风景。 是该留影,是该多留影,很感谢死神逼近的时刻,依然是我最灿烂的时刻。 在我催促下,抓紧时间,我们随旅游团参加“长城一日游。”不到长城非好汉,虽然我是女子,却要在长城的稳固牢靠中给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坚强信念。 汽车行驶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窗外便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景色让人心旷神怡。天下第一雄观“居庸关”看上去蜿蜒起伏,像一条卧在峻岭上的巨龙,时隐时现,正欲腾飞。 我迫切的想在上面留下自己的足迹,随着人流,迫不及待的一步一步行走,踏出铿锵的足音,合着心音,进入关门,走上城楼,抚摩着数块青砖砌成的城墙,看着每隔一段的佛楼,不由得赞叹祖国壮丽河山的伟大。 据说居庸关全长2400米,许多老人、小孩,外国人,每个都是信心十足的攀登着,脸上的快乐感染着我,觉得生命是种美好的东西。 伟大的生命创造了伟大的奇迹,伟大的奇迹又成为历史感染生命。说不出的奇妙,大自然有许多巧妙的联系。 路虽然平坦,虽然我坚持走完全程,可还是很累,昨天晚上浩龙居然也打来电话,这两个男人真是神通广大,居然都从父母那里得知我在北京的电话,浩龙关心的问我一切好不好,习惯不习惯,要注意身体,也说自己要到北京来找我。 糊涂,想起来都头疼,这算什么啊?刚才看升旗心情太激动,忘记了疲劳,现在走着类似重复的路,非常疲劳,加上原本患病,身体虚弱,显得力不从心,开始走走停停、气喘吁吁。 我以为我是健康的并不意味着我真是健康的。 实在太累,真的走不动了。可是又不甘心,听着烽火台的呼唤,看着远远的制高点,不甘心。 可实在走不动了,就央求程浩停下休息。 一路上程浩眉飞色舞的做着讲解,甚至比讲解员更细致,吸引了几个随团游客一直跟随在我们左右,看着程浩呵护我的样子,他们误以为我们是恋人,一个穿马甲的男人咧开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小女朋友走不动了,大男朋友理所当然应该背上去,爱情固若长城,百年不分。” 刚才还巧舌如簧的程浩显得不知所措,面红耳赤。看起来愣愣的,傻得可爱。 我拿过他的相机,微笑着看着他,这个从网络到现实中一直照顾我的男人,腼腆得像大男孩般可爱,我看着他,说出心里的话:“背吧,我不介意。” 程浩没有拒绝,立刻蹲下身,背着我一步一步往上走,贴着他温热的肌肤,嗅着汗水的味道,我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我们终于登上了居庸关长城的最高点,程浩依然背着我,在高高的城楼上,我用更高的姿态看远方,抚摩着古老的城墙,心里涌现出自豪和其他的感觉。 又开始温情,我默默的想着,若是在艰难的生命旅途中,程浩也能背我一程该有多好。这样一定不累,一定快乐,一定温暖。 趴在他背上,贴着脖子,靠着头发,我想就这样睡去,哪怕一睡不醒。 12 小房间灯光和我在台湾的房间一样,黄韵淡淡洒满让人觉得温暖、安详。程浩将照片输送到电脑里,通过网络我和父亲眉飞色舞的交谈着:“这里是天安门,还有首体,那里又是长城,我还会去九寨沟和西藏,王府井还可以听小戏曲呢,爸爸”。 父亲不停的点头,母亲依偎在他旁边,拭擦着无法掩饰的泪水,我知道那是喜悦不是忧伤,他们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北京一切都很好。 “你看起来脸色红润许多呢。”母亲恨不得通过网络触摸我的脸庞,也恨不得感受她的体温和怀抱。不一定只有爱情才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天色不早,你们早点休息,女儿无法尽孝,可能离开北京就很少有机会上网,你们要保重。”哽咽着,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怕父母听到更加担忧。 一直都太投入,没注意程浩在做什么,他没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离开房间。 从思念中回神才发现,程浩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眼睛乖巧的闭着,鼻息微微的,嘴角上扬,发出均匀的呼吸,额头时而皱眉时而平展,像个孩子。真是难为他了,走长城都会疲劳,更何况他背着我爬完整个长城,多累啊,不打扰他,就让他安静的再睡会儿。 我关掉音响发出的声音,轻手轻脚走过他旁边,从柜子里拿出毛巾被,覆盖在他身上,动作很轻微,却还是惊醒他。 “对不起啊,在这里就睡着了,实在太累,我马上回去,你好好休息。”他连连道歉,看一眼表,手腕抬起来,示意时间真的不早了,礼貌的告辞离开。 房间很静,月光轻轻的舒缓倾泻,没有人打扰,我才慢慢觉得自己也很疲惫,整个人软软的,没有力气,这是征兆,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很憔悴,是真的很憔悴,我的身体真的不能再耽搁了,在北京拖得越久,症状就会越明显。 总在寂静的夜晚提醒我离死亡越来越近,不能再耽搁,我一定要早早到九寨沟和西藏,多么不希望旅途走一半就中断,多么不希望生命走一半就死亡。 没有犹豫,接通电话,程浩的声音还有点迷糊,处于尚未清醒阶段。 “什么,要尽快的速度到九寨沟和西藏?”他很惊讶,声音略微提高,“什么什么?一切费用都由你出,旅行结束还给我一笔劳务费?”他的声音提高更大,但瞬间恢复正常,用一种平常温和的语调,“速度提快是可以的,联系票很方便,只是,我们难得有这样的缘分,也难得靖哥哥遇到俏蓉儿,人生难得有几次这样的缘分,你说呢?”他开始有点吞吐,后来有点生气,最后开始愤理力争。拒绝我用这样的方式提钱的事情,是缘分就不需要搀杂太多物质的东西,结伴同行是需要快乐,而不需要其他借口。 恰好他有轮休假期,于是我们的旅途计划在迅猛的进行。 7月13日,我和程浩带着他北京朋友的叮嘱,在他们好意而暧昧的目光中踩上成都的土地,这个城市缓慢平静,许多事情流水般经过,仿佛和自己都无关,在自己界定的范围内悠然自得。 是不是离西藏越近,人的灵魂就越纯粹?我不知道。 那个国产的acmet015帐篷,第一眼看到它就被迷住,我认为是爱情色的蓝色,对称的双开门,两门前又差不多有60厘米的外帐延伸,以及分别附和的小气窗,要多漂亮有多漂亮,甚至内帐顶部有营灯挂环,还有杂物袋,还有不可缺少的防风绳。 喜欢就买下来,在成都小小的休息一天,便带着整理好的野外所需物资,和程浩坐上直达九寨沟的汽车。 散发出的汽油味道让人昏沉欲睡,汽车颠簸着,开始还兴奋和程浩絮叨的我,越来越疲惫,窗外的风景都无法成为吸引我的理由,精神无法控制身体,很累,很想睡觉,实在坚持不住。 程浩没有言语,他坐在我旁边,手里拿着矿泉水,看到我口渴或者不舒服时就递过来,一直关切的看着我。 “不舒服就告诉我,你出门太少,旅途肯定劳累,是不是有高原反应了?”他责备自己没有准备红景天,一种可以缓和高原反应的西藏植物。 我温和的笑着,没有告诉他我疲惫的真实理由,若是他知道,一定不允许我继续前行。 眼中的他越来越模糊,实在太累了,随着车身摇晃几次就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靠着,觉得很安详。 模糊中,我感觉到他用另外一只空出的手给我盖上外套,于是梦也变得暖暖的。 颠簸了十多个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程浩轻轻叫醒我,活动几乎僵硬的手臂,我才发现他一直没有变换坐姿,怕不小心就惊醒了我的美梦,心里隐约歉疚,却感到更多的甜蜜,被这样细心的人呵护着,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有他的陪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绝症患者。 程浩一直照顾我,两个人的行李他坚持一个人背着,他说怕我太疲惫。 我在高兴的外表下掩饰不住内心的暗喜,他不知道的,还好他不知道我们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不在身边,而是即将的生死相隔,哪怕只是普通朋友,也值得深深怀念,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在我离开人世的瞬间我最惦记的会是谁? 居然九寨沟首先吸引我的不是风景,而是大大小小规模不一、档次不一的宾馆,夜色中一家挨着一家灯火通明,有许多热闹的气息,可我宁愿多感受自然和程浩的气息,一边是风景,一边是友谊,会是爱吗?应该不是,爱是我再也不敢触碰的东西,不是爱,爱离我太远了,不要奢望。 旅游旺季,人很多,幸运的找到一家条件还算不错的双人房,程浩歉意的笑笑,表示已经尽力了,夜晚来临,他打开房间所有的灯光,惨白惨白的,让人直直的看着视线就无法转移墙壁。 我知道他是让我放心,他没有冒犯我的心思,可是我不喜欢这样的光,太亮,太触目惊心。 “不要开灯,都很累了,关掉安静呆着好吗?”我知道他一定会允许,果然,他关掉所有的灯,不一会传来疲惫的鼾声,原来他早累了。 我辗转难眠,现实中的九寨沟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会如传说中的那么美丽吗?我是否会不虚此行? 精神养好,我们决定避开人群普遍的游览路线,不随团,根据地图、罗盘和程浩过去的经验出发。 居然有海子,湛蓝的水色,中央的石块、倒影的树木异常清晰,若用美伦美焕形容一点儿不过分,看着看着,还有蓝天白云,伸手就有触摸的渴望,程浩看着我的样子,不停的笑,告诉我有许多漂亮的海子,都有各色的艳丽。 我在他旁边像个孩子,惊讶的瞪大双眼看着不曾见过的世界,不停的点头。我的语言不足以描绘美丽,我的画笔更不能描绘动人,大自然的神来之笔比我更具备说服力。 箭竹海出现在眼前时,大片的翠绿,清澈见底,石块、水草都摇曳着淘气,对面的青山、绿树倒影在平静水面,看着看着,不由自主脱掉鞋子,冲进水里,我一定像极了疯子,可我分明渴望那份融合,与山与水一起,自己也就诗意般动人起来。 13 冰凉的从脚心开始浸润,心晃悠着,阳光下挽着袖子找寻水底的鹅卵石,抓住乖乖的躺着或隐藏着的它们,扬起身子找寻程浩,欣喜的大声叫喊,“你看啊,你看,多美丽。”远处有几个藏族妇女抱着小羊羔笑着,高原红和她们的善良一样明显。 水影中的我,漂亮得动人,我画了浓艳的妆,我知道有动人的明亮,人美也会是风景,心是快乐的,为什么不痛快的释放芳华,如头顶灿烂的娇阳? 程浩抓着相机不停拍照,“我总是看不够它的艳羡。” 我知道他说的是九寨沟,若是说一个女人,那个据说是他娃娃亲的芳芳,我会嫉妒吗?“程浩,我有你们家芳芳好看吗?”忽然跳动这样的想法,脱口而出,来不及掩饰。 还好他没有听见,若听见想来会很尴尬,因为我忽然看到海子边有棵枯萎了差不多一半的树,树干斜伸向水面,好象对世间无比的留恋。 我觉得像极了我,病态的植物,怎么可以与向阳的松树相比?我想多了。可我分明听到自己越来越脆弱的呼吸。 真是个童话世界,眼前湖光山色,远处群山耸立,程浩忙个不停,我毫无防备的被枯树击穿灵魂,瞬间没有了兴致。我坐在海子边,看着优美的风景发呆,画板还在行李里没有拆开,实在没力气,摸摸额头,有点低热,头脑一直迷糊着,原来一直在低烧,我仿佛听见死神低低的呼唤,来,跟我来。 “不要。”我大声吼叫,恰好在附近的程浩听到赶紧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不习惯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程浩,我有你们家芳芳好看吗?”想不到其他转移的话题,居然冒出这句话,难道一直憋闷在心里?我不想程浩知道刚才我在和死神讨价还价。 “这……”善于言辞的程浩吞吐着,“这怎么能比呢,各有千秋。”他顿里顿,“再说,芳芳不是我们家的,也不知道最近她有什么变化。” “你也学利子,马涛他们取笑我。”他愤愤的表情明显是装出来的,刚才的烦绪一扫而空,看着他“恶狠狠”扑过来想算我总帐的造型,我惊慌的提着鞋子扔过去,正中膝盖。他哼了一声,轰然倒塌,撞击地面发出沉重的声音,眼睛闭着一动不动。 怎么拉?我扔掉手中另一只鞋子,跑到程浩面前,摇晃着他,“不要吓唬我……”焦虑,声音快变成哭腔时,面前的人儿手指动了动,“谁让你取笑我,知道被别人取笑的滋味了吧?”程浩睁开眼睛朝我鬼笑,“糟糕,我可怜的膝盖啊,从现在开始我走不动路了,你背我,也提我们那两大包行李。”讨厌,原来是吓唬我,我竟然没有发现他倒地也好好的端着手里的宝贝相机,真讨厌。 恶狠狠的扑过去,使劲的捶打他。 他抵挡着连连求饶,委屈着“刚才膝盖弄伤是假,可我演戏太逼真了,重重撞击地面是真呀。可爱的小眠,手下留情,哎呀,饶命。” 我笑了,仿佛回到小时候,开心无暇,和伙伴们嬉笑打闹。有生命的日子真美,每一个倒数的日子都那么珍贵,我要活好每一分每一秒。 在程浩威胁下穿好刚才的“罪魁祸首”——鞋子,被他像包裹般“挟持”着,从一个景点流连到另外一个景点。 珍珠滩上的湖水在倾斜而凹凸不平的滩面上飞溅起粒粒银珠,站在栈道上等待湖水偶尔漫过时留下的清凉,彻骨寒冷得让人无比快乐。 “珍珠滩瀑布”的银河天降,气势磅砣,“镜湖”的平静自如,“诺日朗瀑布”的稀落水帘都被深深留在记忆里。 程浩不停用镜头留下片段,我则用片段给生命留下最后美好。 到哪里都是随遇而安,却都很美丽。有程浩的照顾,停停走走,路途也不太疲惫,一度,我快乐得忘记死神的呼唤。 我被程浩宠得像公主,“程浩,我饿了。”他匆忙拿出背包的零食,“吃吧,忍耐一下,前面就是诺日郎饭馆。”趁他不注意,我得意的笑笑,孩子的天性充分发挥,“程浩,我渴了。”他赶紧拿出矿泉水递过来“忍忍啊,在最大的海子“长海”那里,给你喝最纯真的矿泉水。” 实在忍不住,我笑得喘不过气来,他发现被我设计了,又恶狠狠的扑过来,威胁我,若是我再这样笑着,不但不美丽,还会被他抛弃在荒山野外。 “你不会的,就知道你不会的。”我淘气的看着他,怎么舍得扔下我不管呢。 好不容易到达诺日郎餐厅,才发觉太拥挤,简直是个大食堂,什么都要抢,饭桌要抢,程浩熟门熟路的冲进去,用高大魁梧的身材和他随身带的两个旅行包占据一个有利地势,站在门外的我看着这样的肉搏笑得乐不可支,“别笑,若不是有你在,我才不会抢。”好不容易抢到凳子,抢到饭菜,累得汗水都出来了,差不多没有吃东西的力气,真是乱套,人满为患。 特意避开人群,却还是遭遇人群,就像我特意逃避死亡,还是被死亡紧紧跟随,我摇摇头,努力把这样繁杂的思绪甩到一边,我要快乐。 拿着筷子,在喧嚣的声浪中和程浩打斗着玩,碰碰他的筷子,“程浩,我看不到青椒在哪里;程浩,我看不到肉丝在哪里……” 他用筷子回击我的筷子,“少来,刚才是怕你真饿真渴,这里吃的喝的都在面前,自己看啊。”说着视线就离开桌面,这男人,是不是遭遇第一眼美女拉?大陆的女人也很漂亮,尤其在初夏,花枝招展自由散发着各种美丽。 随着程浩视线看过去,一个身材比较娇小的女人吃力的抱着怀里的孩子,累得轮流松左手,松右手,焦急的摇晃着孩子,哼着歌谣,孩子尖锐的哭泣在喧闹的人群中实在不起眼,轻轻就被掩盖。就她一个人,奇怪,男人到哪里去了? 程浩和我的想法全然不同,他提着刚才好不容易抢到的凳子冲出去,放在那个母亲面前,不需要太多言语,她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坐在凳子上,横着抱好孩子,解开衣服将乳头塞进啼哭的孩子嘴里,脸上是母爱的光环,孩子立即停止哭泣。 程浩返回,安静站着继续吃饭,好象刚才的事情和他无关,飞快的舞动筷子,叫嚣着:“小眠,快吃,别发呆啊。我全部抢完,就没有你的拉。小心,我让你吃空气。” 那个母亲一直用感谢的目光看着程浩,现在又过来一个男人,拿着两个饭盒,女人对男人示意程浩,叙说着刚才的事情,程浩低着头假装没看见。 我知道女人最感动的不是为自己感动,而是为孩子感动,我忽然想到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宝贝小眠被这样一个细心的男人旅途陪伴着,她在台湾的家中想着想着,一定很幸福。 那个年轻母亲看着孩子表情很幸福,我想,她一定很感激程浩吧。 我没有动筷子,在发呆,在想父母,也在想程浩,我知道他不会抢,他会给我留最鲜嫩的菜,因为他本性是如此善良。 “是不是觉得不好吃?回到北京找个机会我做给你吃。”他用汤勺敲敲盘子,吸引我注意。 “若有机会,你一定要做给我吃。”我笑笑,提着筷子加入两个人的抢劫打斗,我知道,此时心充满阳光,我渴望有那样的机会。 “摊开你的掌心让我看看你,玄之又玄的秘密,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我有你。”手机铃声在响,是无印良品的《掌心》。 我习惯的找寻手机,却看到程浩朝我笑,举着手里的电话,“找你的人打了我的电话。” 谁会找我?父母?不会,北京时才通过网络联系。 谁会找我?方子文?他正陪同着他那怀孕的妻子,曾经是好友的阿珍。 谁会找我?李浩龙?我在他生命中算一道轨迹吗? 莫名的猜测,思绪僵化在空气中,忘记接过电话。 14 程浩边接电话边微笑点头,奇怪,我的电话他这样热心,会是谁? “纤小眠,老实交代,程浩有没有在旅途中非礼你呀?我替你出气。”原来是利子,虚惊一场,方子文和李浩龙怎么可能给我电话呢?又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呢?看来我是多心了。 “没有啊,他那么老实,没准我会非礼他呢!”我看了程浩一眼,他躲闪开,真可爱,大男人也害羞。“别说了,他害羞呢。”挂掉电话,心是暖洋洋的,程浩的朋友接纳我为他们的朋友,温情荡漾开,怎让人不开心。 长海又遇到一棵老树,震颤了我。 它一边全枯,另一边茂盛长着枝叶,在阳光中葳蕤着生命不屈服的姿态,我眼中的它,全然不是所谓的九寨沟标志,而是给我生命的勇气,不能说倒就倒,不能轰然消亡,尽力,连上帝都会感动。 汽艇速度不快,我用心的体会着长海和老树给我的触动,人在水中看风景自然不同,老树被四周柔柔的碧水环抱着,头顶是蔚蓝的天空,如梦幻,似痴醉。 我的手掠过水面,小小浪花穿过指尖快乐的飞散开,荡漾开,心里是一圈一圈的快乐。视线掠过水面,程浩依然不停的拍照,哪怕旅途,这个男人也没有忘记工作。 他好看的侧面,被阳光照耀的金黄围绕着,和着湖光山色,成为静景,人若融入自然,果然会成为风景,我惊叹着自然的神奇,后悔不能用画笔记录下来,待下一次停歇,一定画下来。 “生命无声的呐喊。”我喃喃的自语。 程浩听到,坐到旁边,“怎么,你听到一种无声的呐喊?” 我笑了笑,心里暗暗回答,是的,听到。 见我不回答,“此时无声胜有声?别多想拉,又入迷了,这次旅途对你创作是不是启发很大?”程浩拿出矿泉水瓶子,打开塞子,用长海的水替代了瓶子里的人工水,“我答应给你喝真正的矿泉水的,来尝尝纯澈的味道。” 接过来,一口一口慢慢品,他看着我,观察我的神态:“拜托,不要从艺术角度敏锐喝水,自然一点就好。”这个言出必行的男人,就喜欢打趣我,也好,不觉得泼皮,反而多几分轻快。 我也算伶牙俐齿,迎着话题就回击过去,漫长旅途,可不能让他一个人“嚣张”。 程浩一边搜寻各种词语陪我吵闹,一边充当义务向导。 “到树正沟了,美景让人流连往返。”程浩手舞足蹈着解说,差点被绊倒。 “废话。”哈哈,我捧着肚子狂笑,丝毫不淑女,却很开心,这样的开心好象很多,都习惯得镶嵌到生命里,记得悲伤离我很远,都成为台北的记忆。 口里反驳,心里却附和。真的很漂亮,四十多个海子,头尾衔接,逶迤着,海子之间不是土埂石块,而是钙质结成的乳白色长堤。堤上林木丛生,流水在树丛中穿行,树丛又在流水中生长,相互依赖,衬托着美丽。 各种绿,凝重的深绿、诱人的新绿、扎眼的翠绿……深不见底,九寨沟真是来对了,两次看到枯树给我不同的启示,景色也很美,眼睛不够用,心也不够用。 视线和心在海子中穿行,无数大大小小的瀑布群和海子,绿得千姿百态,绿得纯粹。 正被绿蛊惑得忘记呼吸,又被“火花海”诱惑得重新呼吸。一簇簇照耀在湖面上的阳光,随着移动的车闪烁着点点“火花”。大片鹅黄的芦苇塘,穿塘而过的碧蓝透明玉带,掠过微风,芦苇安静的流淌,任由岁月变幻。 若是来生可以选择,我要和相爱的人做两棵根连在一起的树,紧紧的依偎,分担快乐忧愁。 我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真大胆,来世想做树的女人,看着旁边抓拍的程浩,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来世谁也无法预定,先爱惜今生。 有天中午,我们长途跋涉进入一个藏族村寨。 冲撞,藏族的气息冲撞我的双眼我的心,毛孔集速扩张,迷情困扰飘逝。瞬间,我思维一片空白。 是的,虽然离西藏还远,可我被藏族气息迎面冲撞。 高矮参差数丈的红、白、黄布料绸缎组成的经幡,彩龙般随风翻卷,呼啸着同一种声音。 随处可见藏族人执手轮,一边不停转动,一边念念有词,态度极其虔诚,用谦虚顶礼膜拜的姿态。 程浩附在耳边说,他们念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哞、吽”,不停的在转动中走完自己一生,企求免除罪孽,获得超度。 他们脸上皱纹的虔诚,眼神镇定的虔诚,仿佛所有的路都通向辉煌,所有的祈祷都不会落空,所有的虔诚都会有所回报,所有美好预言都会应验。 我怎能不被诱惑,怎能不被吸引。 若我归去,我希望在手轮转动,经声朗诵中得到超脱,为活着的人企求平安幸福吉祥。 山势很高,一路上我都显得气喘吁吁,刚落脚,程浩把我扶在一块石头上坐好,就冲进村子。很快冲出来,小心翼翼捧着一杯水叫我喝掉,水里悬浮着一些干枯的树根,杯里的水显现出淡淡的红色。 “程浩,该不是让我入乡随俗喝什么驱邪避鬼的东西吧?”他太虔诚,莫非这红色的东西和佛教相关。 “小眠,傻瓜,喝吧。这就是红景天,也叫苏罗玛宝”,程浩手指点点我的鼻子,哦,想起来,就是刚到九寨沟看到我晕眩时,他愧疚没有带来的东西,可以抗缺氧、抗疲劳、调和阴阳、益气活血。 “你真好。”我接过来慢慢的喝,细细的品,仿佛随着每喝的一小口,疲劳就真的逐渐消失。“你喝了吗?”差不多喝光,才发现程浩一直在面前,监督的神色,要看我全部喝光才善罢甘休。 看到我疲惫的样子,程浩拒绝带我到村子里四处溜达,背着行李,打算找一个藏族人家借住几天,让我得到充足的休息。 我躲开他递过来牵我的手,神色的犹豫引起他的注意,“小眠,怎么拉,是不是喝了不习惯,还是喝了不起作用?” 不是的,我知道不是的,我只是希望更多的体验被大自然拥抱的滋味,希望更多体验程浩陪伴的滋味。 “我们不是有帐篷吗?野外扎营好吗?”看着他,知道在我坚持下他一定会答应。 果然,他豪爽的笑笑,“天为被,地为床?好啊。”找了合适的位置,从包里取住压得透不过气的帐篷,交到我手中,“你的主意,你来动手。” 真是气愤,看我如此累还折磨我,甚至在知道我不会搭建帐篷的前提下,我瞪了他一眼,愤愤的接过帐篷,七手八脚开始整理。 真是第一次搭建,显然有难度,折腾来折腾去,不是找不到前门,就是找不到绳子,看着我差不多折腾了半个小时也没摸到头绪,程浩笑着走过来,继续诙谐:“我看,没有我,你还真不行。” 虽然是句无心话,我却心跳得厉害,怎么听怎么像双关的语言。 可我真的没有他不行,旅途不行,动手能力不行,未来的生命也不行, 难道我爱上他了?不会,应该不会,我应该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 程浩没注意到我表情的变化,熟练的搭建帐篷,一小会就搭好其实并不复杂的帐篷。两个帐篷并列着,特别漂亮,我欢呼着,绕着帐篷一圈一圈慢慢走,伸展手臂,看天空,呼吸空气,听心跳。 “我们开个小小篝火晚会吧?”神色兴奋的看着程浩,我知道他依然不会拒绝。 分头收拾柴火,我如同孩子拾着麦穗的欣喜,有的草干枯了,还可以燃烧,我乐此不疲一点点收集,连扯带拔,积少成多也是快乐。 15 恩,多一点是一点,我哼着歌曲,“忙碌小蜜蜂,勤劳又坚强”。 “什么啊,还得意呢,没有我你真的不行。”程浩过来,手里捧着一大堆干柴火,扬扬胳膊,我看看我的,又看看他的,简直小巫见大巫。 我动手一千次比不上他动手一百次的劳动成果,他野外生活能力真强。 小篝火自然是程浩的功劳,火苗跳动着,脸映现得红红的,“你那么快就高原红?”程浩质疑的神色,惹得我怒火中烧,扔一根火腿过去,“塞住你的臭嘴。”面色愤愤然。 “臭?我说很香呢。”他很得意的样子,穿着铁丝的火腿肠来回翻滚,哧啦哧啦发出好听的声音。 太张狂拉,扑过去抢夺火腿肠,不小心脚一滑,差点滑到火堆里,“小心。”程浩条件反射拉我一把,又落入他怀中。 早已熟悉却总是有距离的气息,记得第一次是首体溜冰场,遇到一个无法躲闪的冒昧男人,程浩用力的把我往里一拉,跌入他怀抱,只是瞬间,便离开。还有一次是长城,那个温暖的背影。 可是现在,停顿的几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们看着对方眼神停止打闹。 “对不起,我忘记你已经脱离危险。”程浩打破僵局,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而我知道他根本没错,错的只是我,刚才我分明忘记呼吸,只听到自己心跳有力。 吃饱喝足,便盼望着夜晚早早来临,即将经历的一切都让人期待,在夜色的自然中安详会是什么滋味? 靠着程浩,努力的盯着夕阳,最后挣扎在天空怒放的艳红,逐渐消失逐渐变淡的红韵,直到羞涩的退缩,夜就迅猛的黑了。 “夕阳真美,最美不过夕阳红。”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唠叨,神经质,对任何东西都敏感。 “诗人,睡觉拉,晚安。”不象利子所调侃的那样,程浩并没有非礼我。 他一直很礼貌,文质彬彬的,让人一直安心。 甜美的道声晚安,钻进各自的帐篷。 我躺在绿色的sanfosleeper’s中,没有睡意,它像个襁褓温柔的包围着,我在里面自然的舒展或蜷缩,体会着一种特别的安全感,若不是依然低烧的状态,我就误认为自己是在享受某个假期的健康人,听着虫鸣和流水,兴奋得睡不着,也舍不得睡,以前很难熬的夜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 被程浩叫醒时,我还抱着睡袋甜蜜的呼吸。睁开眼,有鸟儿在枝头鸣叫,清脆婉转,忽然穿插出一种奇怪的鸟鸣,穿好衣服钻出睡袋循声望去,原来是程浩在吹口哨。 “可恶,你打扰到人家睡眠拉。”表面是嗔怪,心里却乐滋滋的。忽然觉得头皮凉凉,糟糕,忘记戴帽子,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苍白的,光光的头顶,天哪,程浩在朝我笑呢,他看到我这个狼狈样子,天哪,不知道会怎么取笑我。 他已经朝我走近,吹着口哨,一脸的坏笑。 我匆忙钻进帐篷,抓起帽子戴好,镜子里端详着,觉得没有端倪才小心钻出帐篷。 程浩依然一脸诡异,很神秘,“小眠,我们来做个游戏,若你输了,取掉帽子,让自己自然一点,舒坦一点,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若我输了,随你怎么惩罚?你看好吗?”哦,原来程浩不象我想象的那般,他一直是善良的,细心的呵护我,不曾触到内心伤口。 程浩背过身,躲藏着什么,又立即转过来,举着手指让我找他藏好的中指。小时候的游戏啊,让我回忆起小时候的快乐,阳光下,草地边,几个胖墩墩的孩子拥挤着,轮流着找中指,一个人藏,几个人找,没找到就被惩罚唱歌、跳舞。 忽然,我愿意用所有换取一个时光机,回到童年,听听儿时的歌谣。 程浩的手掌宽大,纹路很明显,给人感觉敦厚温和,我顺着握紧的拳头观察,哪几个指头弯曲得正常,哪一个指头比较奇怪,点了点自己认可的指头,示意他抽出来。 “小眠,重来好吗?”程浩赖皮的央求,“不行,就这个。”怕他中途悔改,蛮横的抓着那根自己认定的手指,使劲往外拽,他力气很大,我力气也不小,就这样僵持着,手指原地不动,忽然他扑哧一笑,“看你的认真样,我逗你玩的。”握着的手掌松开,原来我抓到的那根不是中指。 依照游戏规则,我要取掉戴在头顶许久的帽子,虽然一天一个颜色,一会儿浅紫色,一会儿嫩黄色,但头皮也只是在夜晚才自由呼吸,从没光明正大出现在阳光里。 “愿赌服输。”我一把扯掉帽子,没有头发的头皮露出来,坦然的看着程浩,游戏若他输,自己也是下定决心拿掉帽子的,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的事情,不想隐瞒他什么。 预料中的,程浩没有诧异的神色,反而觉得自然。“忽然觉得你很圣洁,真是奇怪。”傻瓜,在藏族气味的回归中,每个人心思沉淀都可以圣洁。 “真的吗?”假装不相信,我找来镜子,用白天自然的光线看着里面熟悉的脸,忽然控制不住哭泣,他不知道我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了,可我不想就这样中途而退。 程浩以为惹到我痛处了,赶紧讲笑话,逗我开心。 我泪眼婆娑的笑了,“画画,天气不错。”转移开话题,从帐篷里般出画板,支开。美丽的风景,面对白纸却无从下笔,心里来去反复着的都是程浩的身影。有一天正在收拾柴火,娇小的力气搬挪着笨重的东西,忽然觉得体力不支,眼前一片昏黑,晕倒在地上。程浩赶紧把我扶进帐篷,“小眠,怎么拉?”听着他焦急的呼唤,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口干舌燥,呼吸困难,已经听到死亡的脚步。 我勉强的支撑起身体,看着程浩,死亡前最先想到谁?父母。爱人呢?程浩!可他不是我的爱人,但是我分明如此依恋他,那股油然而生的情愫无法掩饰,离开前要让他知道我喜欢他,一种陪伴中比喜欢成分复杂的爱恋。 我靠在他肩膀上,一字一句顿顿的说:“吻吻我吧,你的吻对我很重要!”程浩非常吃惊,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看着我一言不发,我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滴在程浩肩膀上,浸润一大片,我喘口气,没有什么日子比今天感觉更糟糕,恐怕真是死亡前兆,我要告诉他:“你将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吻我的人,因为我就要离开人世了……可我分明已经爱上你。”我一边吃力地说着,一边眼泪汪汪地从怀里掏出父亲那封信…… 程浩恐怕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面前好端端的人儿忽然就要死亡,当他知道真相后,也跟着落泪了,谁说男儿不流泪?他抓着我的胳膊反复强调:“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不会让我死,听着这几句话感觉很幸福,“我有个要求。” “小眠,什么要求你尽管说。”抓着我胳膊的手很用力,甚至有点疼,可我分明感觉到甜蜜。 “我要摇动一个手轮许个愿望。”我想这也算是灵魂的归依,临近死亡的人都比较奇怪,连我也不例外。 “好好,我依你。”程浩冲进村子,一会跑回来,将手轮放到我手中,握在手里冰凉,透过手指蔓延到心脏,我学着虔诚的藏族人模样,转动手轮,口中念念有词。 “我要爱我的人们坚强活着,不因为我的离开而忧伤。” “别念了。”程浩抢过手轮,大声的念叨:“我要小眠好好活着,坚强活着,度过难关,我不要她离开,不准她离开。” 声音很神情在风中急促而坚定。 16 “好了,不能再拖,我也是着急,才这样疯狂。”程浩决定立即中断这次旅行,送我下山治疗。 “还没到达西藏,还没膜拜那个美丽地方。”我拒绝离开,和他开始第一次争吵,谁也不肯让步,他无声的搂着我,纠结着眉头,很心疼的一直看着我,换了种温和的语调:“别固执了,你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么憔悴,那么低微,我们会到西藏,用行走和虔诚的爱到达西藏,可是,这一切等你好了再说,好吗?小眠,听我的。” “恩。”我终于妥协,生命越来越脆弱的我,怎么可能坚持到西藏呢,这只不过是固执,是不愿意向死神妥协的倔强。 我躺在一边,程浩用最快的速度拆去帐篷,背着我,拖着重重的60多斤行李,两个身影重叠成一个,在山中坚定的行走。 行李寄存在最近一户藏族人家后,程浩背着我踏大脚步往山下赶,听着他急促有节奏的脚步,坚定的心跳,我感觉到一种安慰。 路边风景异常美丽,我睁大眼睛拼命将它们尽收眼底,贪婪的呼吸,尽量存储在记忆里,片片重叠的绿叶,盘根交错的树木,掩隐的村舍,嶙峋的怪石,什么都变得无比珍贵,天色渐渐变暗,程浩一直背着我,走了许多路,衣服浸润着汗水,呼吸开始沉重。 “放我下来走走,力气恢复许多了。”他又固执的背了一段路,体力消耗太大,实在无法坚持,才放我下来,小心的搀扶着走,路很崎岖,不太好走,每一步他都先下脚仔细掂量才允许我跨出一步,遇到荆棘,呵护更加仔细,寒风渐渐吹来,他搂着我,用体温温暖我,扶一小会儿,又坚持背一大段,就这样走走停停,听着他喘息的气息,心里无比甜蜜。 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公路,眼前一片开阔。程浩拦了一辆开往南坪县城的汽车,用最快的速度送我到成都治疗。 我们都很累,颠簸着,眼皮不住的想闭上,程浩忍了又忍,掐着自己胳膊,努力保持清醒,“我要一直看着你,小眠。” 马不停蹄的送到华西医院,得知华西与台湾慈济骨髓库合作始与1999年,成功开展过近100例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白血病,经治患者长期生存率超过60%,程浩才暂时安心下来。 在这里,程浩差不多看到我重生的60%希望,第一次松口气,面色显得不再那么深重。我躺在药水气息中,不再那么厌恶,反而开始熟悉,有了程浩的陪伴,感觉重新踏上了生命的征途。 而万里长征,这才是第一步。 根据台湾带来的病情资料,医院开始制定恶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相关治疗方案。 因为旅途劳累过度,经过诊断,当时我免疫力降低,体内的白细胞数上升,情况不容乐观。 得知诊断结果,程浩坐在床边拉扯着头发,用拳头捶打着额头,“小眠,都怪我,不该带你走那么远的路,那么累还鼓励你坚持,多走一步就多看一步风景。”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他的拳头,摊开,抚摸着手掌上的纹路,也摊开自己的手掌,给他看自己的纹路,“你看,我的生命线好长,好长,没有走完,死神不会让我离开。”程浩用手掌覆盖住我的手掌,紧紧的吻合,“对,你的好长好长,比我长许多。你看我都好好的,你一定要坚持再坚持,前面有许多人生美景,我们还要去西藏。” 我点点头,答应他,表示自己一定坚持。 我躺在床上,程浩陪伴我的其他时间一直在奔波。 主治医生:“纤小眠的状况不太乐观,由于她前段时间一直在台湾化疗,而且目前处于疗养期,不适宜继续化疗。”程浩听着焦急的盯着医生,看着他的表情,希望他神色放松能给自己安慰,可是两个大男人都纠结着眉头。 程浩上前一步,握着医生的手,“请一定要想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就这样离开,她还很年轻,她有许多路要走。” 医生点点头,“目前可以先输血。” “是吗?她什么血型?”程浩得知我是a型后,神色开始少有的兴奋。 于是我们开始第二次争吵。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对方。 “为什么不允许,我碰巧是a型,和你的血型一致,就输我的。”程浩固执的说,想动摇我的决心。 我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他太累,同样旅途劳累,忙里忙外,到处操劳,他的脸色已经很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再献血怎么行,“不行,你已经太疲劳了,血库里总有a型血的。” 我们都比对方固执,他倔强起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和那个温和的程浩截然不同,急促的语调坚持着,试图软化我的坚持,“血不是人造的,总要人输,对不对,虽然血库有血,可我的血更新鲜,都一回事。”他拉着我的手掌,将我们重叠起来,“抽我的和抽别人的都一样,再说能节约的经费就尽量节约,换骨髓比较昂贵。” 我歪向一边,生气得不理会他,这个男人絮叨起来比女人还蘑菇,抽血能节约多少经费呢。 可是他最后一句话,呢喃道来,和煦吹来,瞬间软化我,好听的磁性声音在耳边,在眼前:“若我能帮到你,我会更安心。” 我静静的躺着,看20程浩的鲜血一滴一滴争先恐后进入我的体内,安静得像婴儿,一切都明朗起来,它们在体内奔涌,带动那些病变的血液一起鲜活着,直到完全融合。 我看着苍白皮肤下的血管,有力的搏动,我的身体从此有程浩的气息,就像我的生命和他开始相依,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他,是爱。 体内有了新鲜血液,我的体能和精神明显得到恢复。看着我逐渐红润的面容,程浩才松口气,放下心,守在床边陪我。他实在太疲惫,到医院一直在奔波,不一会趴在床边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 回想起和程浩相处的一幕幕情景:第一次接我傻呆呆的样子,吃河豚诡异的眼神,首体跪下系鞋带,背我爬长城,长途汽车上一直让我依靠,九寨沟淘气的他,谦虚的他,友善的他,呵护我的他,甚至和我吵架时霸道的他,愤怒的他,在成都坚持的他,固执的他……融合在一起,由模糊变得清晰,这个男人,是我梦中可以托付终身和生命的人。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在床上小心的翻来翻去,怕惊动旁边睡着的程浩,窗外有风淡淡的吹拂,我忽然萌生一个大胆的念头,生命结束前,当一回美丽的新娘。 17 思索良久,这个念头不但不消失,反而更强烈,我希望嫁给他,哪怕做一天的新娘,这个他不是方子文,不是李浩龙,而是程浩,这么多天一直陪伴我左右的男人,有坚毅的轮廓,好看的嘴唇。 我轻轻的摸着他额头上的头发,掏出纸和笔,我要让他清楚的知道我心儿中呢喃的音调。 写下这样几句话: 血液燃烧着欲望的情焰/ 心儿已中了你的爱箭/ 把你温柔的脸庞贴近我/ 把你坚毅臂膀靠近我/ 让我安静地入眠/ 直到地老天荒/ 直到海枯石烂…… 随意的涂抹,不合韵味的字眼,却是藏在心里最深的话语,若程浩明白我的心意多好,虽然我没有生如夏花般灿烂,但希望死如秋月之静美。 有程浩的陪伴是美的,若他明白我的心意更美。 第二天,我一直看着程浩,他往左,我的视线往左,他往右,我的视线往右,“小眠,是不是不舒服?”程浩停止脚步,关切的看着我。 “没有。”我看着他,深呼吸,鼓起勇气拿出日记本,翻开写满心事的那一页。 程浩翻着,不动声色的看完,镇定的看着我,“生命比爱情更重要,你的病若是治疗不好,一切想法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你懂我说的吗?” 我坚定点点头,他明白我的心思,却不支持我疯狂,他说得对,我被激情燃烧得失去理智,他的话语让我对生活充满希望,对,要先点燃烛光,才会灿烂燃烧。 我懂他的意思,必须给心上人一个健康的生命,才能当幸福的新娘。 无论前面是什么,我都不怕,积极努力的配合治疗。 程浩就像我的主心骨,很忙碌,以前对白血病丝毫不了解的他,因为我,差不多成为相关饮食专家。他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小房间,每天依收集来相关资料熬汤给我喝,用保温瓶盛来,汤还很烫,便用勺子舀着送到嘴边,轻轻吹冷,再喂给我。 “好喝吗?红枣汤特补血,喝着喝着,你的血液就疯狂的滋长。”夸张的样子逗得我直乐,他总是尽量掩盖自己的疲劳,最轻松的方式和我交谈,他就怕我担心。 “恩,好喝。”以这样的方式吃到他做的饭菜,心里依然是快乐的。 每个日子有他的陪伴,病魔的折磨就不显得那么痛苦,躺着点滴时,他总是温暖着我,怕手臂因为有冰冷液体的进入而寒冷,他每天讲别人战胜白血病的故事给我听,鼓舞我,做蔬菜汤给我喝。 可是身体依然不争气,一次在程浩关切的目光中刚吃下东西,便开始恶心,胸口发闷,非常不舒服,有种东西胀得胃很不舒服,实在坚持不住,就从下而上喷出。 又呕吐了,吃过的东西全吐出来,散乱一地污秽,空气散发出一种酸酸的味道。肚子前几天一直在拉,上吐下泄的滋味真不好受,软得没一点力气。 “都怪我,一定是食物不合胃口,引起胃不舒服,下次我一定注意。”程浩找来清水,让我漱口。看我神色平缓,便不辞辛劳的打扫污秽,没有半点埋怨,旁边的女人,艳羡的看着我,“你男人对你真好。” 一下子就脸红了,程浩不是我的男人,甚至连男朋友都不是。 从那以后,我就少食多餐,程浩总是给我适当增加体积小、热量高、营养丰富的食物,增强我的体质。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病情依然不见好转,我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这些程浩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我时常在纸片上涂抹一些随意的句子,所看,所想都写下来,寂寞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夜晚的月亮冷冷的倾洒着,夜晚浓郁着闷热的东西,惆怅的在医院上空盘旋,企图找到一个突破点。 我伸出手指看着自己的苍白,写下零乱的字句:我害怕,我想家。 开始害怕黑夜,害怕闭上眼睛,总是要求程浩不要走,就这样在安静的坐在床边陪伴我,听着他均匀的呼吸便安心许多。 我开始神经质,我觉得年华飞逝太快,渴望挽留。 那天汤略微有点烫,我一点也不想吃,推开勺子,泪水就止不住流淌,“我是个废人了,对我好做什么?一切生命都没有色彩。” 程浩愣在那里,从没见我发这样大的脾气,“别闹了,小眠,我一直陪着你。”他手忙脚乱的擦我的泪水,擦干又流淌出来,手里的纸用完,就用厚大的手掌覆盖住我的眼睛,我感觉一片黑暗中朦胧有光。 “不哭,不哭。”他搂着我,用力的搂着我,分明能听到他急剧的心跳,“乖乖睡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不吃就不吃,一会吃。”呵护着,像对一个小孩。 我哭得嗓子沙哑,直到哭得没有力气,才疲倦的在他怀中安静睡去。 原本是我的错,程浩却觉得他歉疚我许多,不只照顾我的饮食,开始更多照顾我的情绪。 许多时候我都在想,若是没有程浩的陪伴,说不定我早已坚持不住,消失在这个世界,颓废的时候,若不是有程浩的笑容,我几乎想到自杀。“小眠,我回北京一段时间,公司催我上班,父母也说我耽搁时间太多,不能再留下了,对不起。让护士陪你好吗?”窗外阳光很好,柔柔的透进来,洒在被单上,程浩好看嘴角上扬,告诉我他离开的理由。 我紧紧的咬着牙齿,排挤着心里的忧伤,点点头,他放开我的手,转身离开,在掩上门的瞬间,我控制不住,哽咽着,抽泣着,然后放声大哭。 程浩终于累了,坚持不住,终于离开。我怎么能拖累他呢?我该怎么办?无力的靠在床边,思绪零乱。 隔壁床位的女人cd声音有点大,隐约着听得到旋律,优美的《微风山谷》,可我却充满迷茫,拿出纸笔,长时间面对空白,想不到停留的理由。 思绪飘浮在空中,我依然是那个健康的女人,在奔跑,在嬉笑,陪伴我的,反复都是程浩的身影。 “程浩。”终究他刻在我心里很深了,哪怕他离开我都会很惦记,不怪他,只怪我爱他的时间选错。 “小眠。”心里听到这样的应答,是欣喜的,程浩的声音,我摇摇头,掐掐自己的胳膊,真是想念疯了,怎么可能是他,他已经离开。 “小眠。”程浩笑着推开门,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还有一个蛋糕。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程浩吗?没错,确实是程浩。他笑着告诉我,这是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看他在我心中分量到底有多重,只是个小小计谋,“我知道了,原来我那么重要,真满足。” 可恶啊,在我最憔悴不堪的时候,他还有心做这样的游戏,居然美其名曰小小计谋。表面是嗔怪他的,可心里是甜蜜的,我几乎忘记今天就是我的生日,狮子座的女人骄傲却敏感,喜欢被人宠着。 我消失的灵感复活,就期望早早恢复健康,用画笔描绘出这美好的一切。 蜡烛摇曳着,显得无比风情。我的脸一定映现得无比娇羞,我是幸福的,女人24岁最动人,而我在最动人时刻与最爱的人一起度过。 心里有了许多力量,什么忧郁、哀怨、彷徨,都被程浩带来的阳光、快乐排挤得消失无影,“快许愿,虔诚的许个心愿。” 我闭着眼睛,手掌轻击两次,双手合拢,虔诚的紧握,心里喃喃自语“希望今生做程浩最漂亮的新娘。” “愿望是什么?”睁开眼就是程浩关注的神色。 我忽然很害羞,“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灵验那天你自然知道。” 程浩握着我的手:“那么多白血病患者都挺过来,你要充满希望,狮子座的女子有绝对的坚强,请为我,好好活着,我们的路还有好长好长。” 旁边刚才若有若无的旋律清晰无比,那个女人放大音量,房间里两对男女,各自依偎在幸福的甜蜜里,人间若有真情在,病魔也不畏惧。 我觉得自己不是一朵等待颓败的花,而有含苞欲放的芬芳,程浩和我交织的眼神在夏天夜晚燃烧,心一点点苏醒,充满希望。 不怕,不怕,因为有你,我会变得更坚强。 18 “和你商量件事情,小眠。”将我的手放在掌心里,来回摩挲着,程浩忧心忡忡的讲道,“我的假期到了,而且你在成都治疗暂时没新进展,你愿意留在成都等捐赠骨髓新资料,还是和我回北京治疗?我是希望你回北京,这样我可以更好的照顾你。”他眼神中写满的坚定感染着我。 真傻,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和他同去,心早已跟随,无论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北京吧。”无比的轻松,无论前面是什么,在程浩的陪伴下脆弱都会越来越坚强。于是,在程浩呵护下,我住进北京人民医院。 8月的北京,已经开始疯狂的炎热,可炎热却无法和北京朋友的热情相比,若说在成都以为程浩的陪伴日子变得轻快,那么在北京,我的生活多了友情变得更滋润。 利子、马涛、龙宇,有空就来看我,房间充满欢声笑语,我看着他们鲜活的神情,总是不自觉的就融入其中,连悲伤也显得快乐。 心里缓慢的哼唱,我不是孤单的,路还很长。 有个男人,变得格外冷静成熟,他下班后冲进花店,买了束百合又匆忙跑进病房,气喘吁吁的样子,一进房间就嚷嚷着喝水。 是程浩,因为照顾我忙里忙外的程浩。他小心翼翼的扶我坐起来,“神色好些了,给父母打个电话,报平安,已经许久没联系了。” 我和程浩发生第三次争吵,我坚决不愿意让父母知道,每一个细节都会牵动他们的焦虑,我不想让他们平缓的日子因为我多了忧伤的成分。 “是,虽然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可父母始终是关心孩子的,若他们知道你现在放弃旅游,而专心接受治疗,难道不是他们生命延续新生的希望么?小眠,听话,好好想想。” 终于妥协,每次吵架都是因为我的固执,面对思考周全的程浩,我还有什么可以争执的呢?如果可以,我宁愿什么都不想,就呆在程浩旁边,面对他的安排,不停的点头,做个最甜蜜的小女人。 电话拨通,听到父母的声音时,我又忍不住开始哭泣,对面也是抽泣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都听到对方急促呼吸。 父亲打破僵局,“小眠,知道是你,现在到哪里了?我们都很惦记你,找到匹配骨髓了吗?” 听着父亲的话,才知道他们一直没放弃我重生的希望,我的骨肉都是他们给的,又怎能随意放弃呢? 看着程浩关切的眼神,我笑了,传递内心的笑意抵达父母胸膛:“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很好。” 当他们得知我在旅游九寨沟途中,被一个叫程浩的男人强制性送回医院,在成都细心护理,又转送到北京治疗时,欣慰了许多。 “电话给他,我和他说几句。”父亲非常激动,“程浩吗?小眠命好,有幸遇到你,多亏你照顾,除开钱的事情不让你操心外,小眠儿的事情就全靠你了,不管将来结果如何,我们永远感激你!” 父母从心里感激程浩,若他们知道我爱这个男人,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态度?很难得我在生命垂危时刻还有这样奇怪的念头,两棵树,根连在一起,枝干依偎着,叶在空中缠绕。 第二天,程浩来照顾我时,轻描淡写的告诉我:“小眠,你的信用卡上多了5万美金,这下救治你的希望更大了。”接着兴奋的说:“我们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你就有绝对生还的希望。”幸福冲昏头脑,他像缺乏思考的孩子,已经在憧憬幸福的新生了。 可我清楚的知道,找寻合适的骨髓谈何容易? 下午,程浩回来的脚步无比颓废,抱着我,没有言语。追问下才知道,他偷偷跑去做了检查,想亲自给我捐骨髓,原来我们血型相同,却骨髓配型出现多个“点位”不相符。 这个时候,程浩才深深知道要成功实施骨髓移植手术并非容易的事情,他更不知道我即将面对更多难题。 我的体质越来越弱,白血球数量下降,身体抵抗力越来越差,肺部甚至受到霉菌感染,有一次做穿刺检测,因血小板过低,肺部忽然大量出血,马上进行断层扫描检测,情况十分危急,我觉得自己大去之期不远了。心里却惦念着一个愿望,还来不及做他最美丽的新娘,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程浩焦虑的一直守侯,不相信佛教的他,甚至托朋友带来一个藏族的手轮,做在床边一圈一圈摇动着,“我要你好起来,你一定要恢复健康。” “程浩,我想做你的新娘。”我吃力的伸出手摸他的脸,刚毅的轮廓,让人显得安心。 不知道是虔诚感动上苍,再检测的时候,肺部的出血已经停止,医院立即安排了一次肺部手术,手术进展非常顺利。看到我身体状况恢复得迅速的样子,程浩第一次露出笑容,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小眠,用坚强的毅力坚持,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要救你的决心。”我形成一个习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盯着天花板,用意念在上面描绘美丽图案,我想,若是坚持,生命定会因此而美丽。 能从鬼门关里逃跑出来,是很幸运的,心中是充满诉说不尽的感激之情,对医院,对医生,对程浩,都软软浓浓的融化开去。 等待血液配型期间,医院制订了精密的治疗方案,程浩比以前更细心的照顾我,利子、马涛、龙宇来得也很勤,和他们谈笑时,我知道外表是坚强的,可反复告诉自己内心依然恐惧,我害怕,我渴望生,恐惧死。 隔壁有个病友,和我的病情很相似,她的憔悴模样总是让我不忍心多看一眼,脸肿得变形,失去往日美丽,牙齿都被肿胀的牙龈包住,濒临死亡边缘。 我总是猜测自己的容颜,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和她一样憔悴不堪,那个病友,高兴的时候会唱歌,忧伤的时候一言不发。 有一天早晨,我刚醒来,就得知她永远离开了。曾经过大剂量化疗的她,病情曾得到过缓解,却因为一直没有找到骨髓供体,发生感染死亡。 恰好那天下雨,轰鸣的雷声听着就像夺命的咆哮,我颤抖着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合不上双眼,白得发冷的床,一尘不染的地面,坚硬灰暗的器械,到处都是死亡的阴冷,恐怖的气氛总是暗藏杀机,我害怕闭上眼睛就忽然离去,坚持许久,和窗外的漆黑做拼搏,可是太疲劳,还是睡着。 19 程浩兴奋的跑来告诉我,合适的骨髓已经找到,我可以得到新生,他兴奋的搂着我,激动得吻了我一下,温润而深情的眼神,让我心里荡漾开五彩美丽的鲜花,他是爱我的,我是幸福的女人,得到新生的同时又得到爱情,我会做他美丽的新娘,心诚则灵。 当我在无菌室进行“骨髓清除性治疗”,让全身免疫系统和造血功能彻底摧毁,等待新鲜骨髓的输送时,忽然主治医生惋惜的告诉我,“对不起,捐赠者消失了。” 消失意味则后什么?我的身体将更加脆弱,病魔的折磨会来得肆意而猖獗,我听着自己沉闷的呼吸,觉得离程浩的手越来越远,怎么努力都无法相牵,他手里拿着一枚戒指,璀璨着诱惑的颜色,远远的呼唤我,“来吧,来吧”。 雷声更大,原来是梦魇,可我分明能回忆梦中自己委屈而绝望的面容,也记得刚离开的那位病友音容笑貌和苦苦求生的意志。 绝不放弃,离戒指就差一点点距离,当手指和手指纠缠发生关系,心和心就会亲密得没有距离。 绝不放弃。声音从胸腔怒吼出来,我被自己惊呆了。 有效的方案使我一度恶化的病情得到有效控制,但依然不能控制白血病细胞的增生,在我生命一次又一次走向死亡边缘地带,程浩都没有放弃努力。 北京万泉庄我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尊荣必谦卑”的主人回来了,浓眉大眼、天庭饱满、中等个头。外表谦逊、颇具学者风范,又有着外交家的优雅、学者的内敛以及深沉。他叫王哲,是程浩最好的朋友。程浩坐在他面前,一筹莫展的样子,纠结着,看起来非常痛苦。 拖一天,我的危险就增加一分,生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程浩在我面前非常坚强,可在朋友王哲面前,却非常憔悴,哭泣得像个大男孩,“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小眠还那么年轻,可是匹配的骨髓依然没有找到,我该怎么办?” 王哲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啪嗒啪嗒的拨弄着手里的打火机,“小眠是个好姑娘,虽然没见过她,可是她在我房间只住了短短几天,收拾得特别干净,给我印象特别好。”同样皱着眉头,夜晚笼罩着闷热的气息,“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熬了一夜,漂亮的木质地板上摆了一堆烟头。 “你看我着急得糊涂了,弄脏了你的地板。”程浩猛的发现散乱的烟灰烟头,歉疚的笑笑。 “没事,你看我这不也糊涂着么?怎么那么笨呢?居然没想到网络。”两个大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神色,然后一头扎进网络。 程浩和王哲通过电子邮件和全国各地的朋友进行联系,请求他们去检验自己的血型。每天他们守侯着电子邮件,看着增加的信件信息,看着没有好消息,虽然结果总是带来颓废。但他们仍然互相鼓励,继续坚持,我不知道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刻,程浩他们做了那么多努力。 见邮件反馈信息量不大,不能在守株待兔,王哲决定建立一个网站,寻求合适的骨髓捐献者,首先必须满足和我相匹配的白细胞抗原()。尽可能多的联系更多的骨髓库:以色列,瑞典,荷兰,德国,加拿大,英国,法国,瑞士,西班牙,澳大利亚,奥地利,新加坡,台湾的骨髓库,中华骨髓库,天津,上海,安徽,济南,广州的脐血库。 病情公布出去后,每天都能收到几百封电子邮件,许多人都在努力的号召周围的人去验血。程浩和王哲更投入的找寻骨髓。 消息很多,源源而来的消息总是鼓起我对生的渴望,偶尔会有好消息,那天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样子,程浩冲进来,兴奋的握着我的手,告诉我,已经找到一个台湾人和我的白血病抗原五点中有四点一致,现在台湾骨髓库已经设法联系到这个捐献者做进一步检查。 “一定会有好消息。”利子在旁边打趣,“怎么样,跑了一大圈,从台湾跑到大陆,现在骨髓捐赠者还是在台湾发现,后不后悔呀?” 没什么后悔的,我听到这句话,无意识的看着程浩,却发现他的目光也恰好转移过来,就这样安静的交错着,没有言语,我们知道有一种缘已经紧紧将我们联系在一起。若是不来大陆,怎么会遇到值得终身厮守的男子呢?那个在千万人中差点失之交臂的人。 等待的同时,程浩和王哲他们依然没有放弃找寻更多的骨髓源,多一份机会,就多一份希望。 进一步检查出来了,医生面色凝重的告诉程浩,要白血病抗原的十个类型中有九个都一致,才敢做骨髓干细胞移植,否则会发生严重的排异反应,我的生命会立即产生危险。 没有犹豫,程浩决定放弃,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舍亲手把我推向深不见底的悬崖,他知道我一向害怕孤单寂寞阴森,哪怕生命最后都渴望温暖。 于是,更疯狂的找寻相匹配骨髓。 若心里坚定着信念,希望就必然会在眼前。程浩为了我到处找寻骨髓的事情已经传得很远,湖北老家、原来服役部队都纷纷表示支持。 10月的一天,程浩提着一罐红枣汤踩着自行车往医院急驶,门口遇到一个战友,原来战友从网络得知消息,特意跑来找程浩。 “我们都被你无私的救助台湾姑娘义举感动,有什么新的打算?”那个憨厚的男人,黝黑的面庞写满真诚,“部队天南地北的兵都有,还怕找不到合适的骨髓?” 一语惊醒梦中人,在原部队战友和王哲的帮助下,程浩及时与空军某部团政委张胜取得联系。 在接客厅,张政握着程浩的手,筋有力的膨胀,传递一种坚定的信念,“放心,我们一定留意。” 我在程浩他们呵护下尽可能轻微的感受病魔折磨时,程浩时常翻旅游的照片给我看,九寨沟风景瞬间凝固成永恒依然美丽动人,那刺激我的枯树和鼓励我的另一棵枯树都依然以自己的方式鲜活着。 “小眠,你一定要坚持,治疗好,等你身体康复完全,我就陪你到西藏圆梦想。” 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哪怕不相信自己,我也会相信面前这个陪我走生命最后历程的男人,从头到尾,他都没放弃坚持。 来年2月,即将春暖花开的日子,程浩忘形地冲进病房,捧着我苍白的脸,哽咽着说:“小眠,你有救了。” 原来,张政委传来好消息:一位新兵的骨髓与我的基本吻合,也就意味着只要捐献者愿意,我完全有了新生的理由。 那一刻窗外有风,我竟然有了飞翔的理由。 我还是担心的,谁能保证他绝对愿意呢?我都快被病魔折磨成一个神经质女人,程浩很理解我的想法,他特意跑了一趟,询问他是否愿意捐献时,小战士没有一丝犹豫,微笑着说:“也许这就是缘分”。 他语气很平静,面带微笑。 我非常兴奋,重生啊,掩饰不住的喜悦,急切的打电话告诉远在台湾的父母。 “是我,小眠,我快得救了,找到匹配骨髓,会在最快的时间动手术,若是成功,我就能坚定的做你们好女儿,好好敬孝道。”听着我兴奋的语气,我似乎看到父母欣喜的微笑。 春天就要来了,花开会娇艳。 主治医生制订了骨髓移植方案,告诉我不要慌张。 我坦然的等待着,呼吸着,觉得自己恢复了创作的热情,胸膛里的病变血液也奔涌着,有种渴望,我呼唤着自己有力气拿起画笔,将我心中那么多爱恋那么多感激一一描绘。 接下来就是等待,在合适的日子输入匹配的骨髓,我恳求程浩给我面镜子,里面的女人憔悴不堪,连我自己都无法认识,可嘴角是充满恬静淡然笑意的,就如磐涅前的凤凰,安然的梳理着羽毛,等待在烈火中得到重生。 20 无菌舱开始全面检修,并进行彻底消毒,我的重生开始进入倒计时,有记忆的知道新生的滋味,并不是谁都有机会体会。 3月25日,我已经住进无菌舱,并在一周时间内,陆续服用相当于普通化疗20倍的毁灭性剂量,用来杀死体内含有白血病细胞的骨髓,然后等待新的移植。 这是致命的药剂量,如果供髓者不能及时供髓,或者在运输过程中出现意外,后果都不堪设想。程浩一直是担心的,在我痛苦的时候,他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任凭我抓下痕迹。 我孤独的躺在里面,感觉死亡的气息深深钻入体内,从每一个毛孔蔓延,在身体里面讨论着,究竟从哪里下手。呼吸也变得憋闷,实在无法喘息,只能用嘴大口大口呼气,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我感到一丝恐惧,仿佛死神已经狰狞的向我逼近,他丑陋的面孔,得意的咆哮着:“你就走了,就走了。” 人算不如天算,只能企求老天保佑。脑海中出现程浩认真而倔强的转动手轮的表情,企求我好好活下去。 程浩在哪里?我视线转向那扇与外界沟通的唯一玻璃窗,果然有个熟悉的身影,有点模糊,朦胧中,那亮光和身影,让我仿佛回到人间。 是程浩,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也不让我独自与生命对视。 这个特殊日子,让我看到生的希望,我忽然对生命感悟深刻,人生是一场小眠,好好的活着,坦然面对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一切,无论成功与失败,无论光荣与屈辱,无论病魔与快乐,我都用心领悟,活着,好好活着,便是生命的强者。 我坦然的闭上双眼,等待重生。 这时候,无菌舱外也马不停蹄忙碌着,主治医生面色凝重,“纤小眠由于服用大量抗癌药物,生理已经达到药物挑战极限,生命危在旦夕,原计划骨髓保存期限24小时内运达必须提前12小时,否则病魔将会肆无忌惮。” 同一天,小战士被送进手术室并施行了全麻手术,已经全身麻醉的他,静静地躺着,但仍然面带虔诚的微笑。 张政委守侯在门口,不停念叨着小战士的名字,祝愿他平安。从早晨8点开始,3个小时后,1100毫升骨髓带着大陆同胞的体温装进相关仪器。 此时,主治医生再次对骨髓血做了相关检查和技术处理,当天下午5点将骨髓植入我的体内,当捐赠者骨髓一滴滴注入到我体内时,肚子绞痛厉害,止不住的呕吐,手术助手不停的擦干净我吐到嘴边的污秽,轻声告诉我,“忍忍,一切都会好起来。”口罩遮住大半个面容,我却看到陌生的眼睛中那份熟悉的亲切,这个时候,许多人都在关心我,等待手术的成功,无非是生与死的争夺战,我占据主动,又怎么可以轻易认输。 凭借毅力和勇气,还有心中那枚戒指远远的呼唤,终于挺过来,战胜死神,晚上10点30分,移植过程顺利结束。 重生,千万人焦急、激动的关怀中,我重生了,分明能听到体内血液顺畅的流淌,甚至多了年轻蓬勃的气息,一定是小战士朝阳的气息,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若不是回到大陆,若不是遇到程浩,若不是有千万人的帮助,也许这个时候早已走上黄泉不归路,泪水涟涟的端着孟婆汤,忘记前世的爱恨交错,没来由的儿女相思苦。 手术后,身体依然很虚弱,我需要呆在无菌舱中继续观察,程浩在病区探视走廊透过玻璃招一直关注着我,看着我体力一天天得到恢复,掩饰不住的欣喜。 我想说话,他总是用手势制止我,我能看懂他的想法,等我好点了,再说不迟。 最难受的无非是等待,在重生前等待骨髓正常抽取,重生过程中等待生的光芒掩盖住死亡的灰暗,而重生后等待早早与心爱的人紧紧相拥。 程浩、王哲、利子、马涛、龙宇、王哲他们时常来看我,眼神中有股力量,透过玻璃罩传递到我手中,捏在手心里,整个人都无比活力。 待我体力恢复到一定程度时,程浩才拿起走廊连接到舱里的电话,“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若是捐髓者出现意外,当天不能抽骨髓;若是你身体不舒适,当天不能动手术……太多太多的不确定和不可知让人心悬,我们都在虔诚祈祷,要你平安回到我们身边。”看不清楚他是在笑还是在哭,我看到他眼中有泪花,嘴角却是笑意,“一切都过去了,终于你回到我们身边,回到我身边。” 那个“我”字吐词很轻,我却感觉很重。程浩在意我,这几天他受得特别厉害,一定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也许是小战士血液里的诙谐感染了我,“你要好好吃饭,胖胖的,才有力气照顾我。”我张了张嘴,没说出深情的话语。 隔着一道道玻璃墙,我们手心贴着手心,眼里只看到对方,没看到自己。心是越来越紧,生离死别的爱情,比什么都显得珍贵,这重新鲜活的生命,还会是镜中花,水中月吗? 程浩懂得我的眼神和心意,第二天护士带给我一封信,背面是两个深情相拥的人儿,女孩娴静的闭着双眼,额头贴着额头,脸贴着脸,甜蜜的亲吻着对方。 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究竟会是什么内容,让我莫名其妙的惊慌。 正面是苍劲有力的字,显然程浩用心一笔一画的写下的痕迹,传递着心里想说的话儿: 亲爱的/ 让我们坐在一起/ 眼睛对着眼睛看个饱/ 我想在短暂的一瞬间/ 听到感情掀起的风暴! 脸绯红得厉害,程浩隔着玻璃罩眼神越来越深情,几乎将我融化,我心里一遍遍的念着,亲爱的,时间不会将我们分开,距离更不会将我们分开,我要我们在一起。 简单的一张纸,因为写了特别的话语而显得格外有意义,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才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放在怀里。 我非常感恩那个小战士,是他的勇敢和慈悲,让我欣慰的得到重生的同时得到爱情,心里的喜悦无法言语,风暴来了,不是暴雨风暴,而是爱情和友情,赶走了病魔,也送来美丽红纱巾。 由于完成手术,身体需要适应一段时间,避免感染,我一直住在无菌室,和程浩通过话筒传达内心的话语,你一句,我一句,眼神中写满你浓我浓的爱意。 四月二十八日,也是个难忘的日子,经检查,我体内的白血球已经达到4000多,主治医生批准我转到普通病房。 平安的走出无菌舱前,心里是惦念着,心爱的程浩,我们就要见面了。迈着缓和的步子走出舱室,程浩早早守侯在门口,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许多医护人员和朋友都守侯在旁边,为我的新生热烈鼓掌。 程浩全然不顾身边的人群,捧起我苍白的脸,眼眶中含着晶莹的泪花,低下头深情亲吻我,条件反射躲避了一下,“我还没准备好。” “不需要准备,我们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潮水般的爱意奔涌而来,嘴唇战栗着盛开妖艳的蓓蕾,春的脚步近了,周围都是微笑。 那天夜晚,月光显得格外柔和,轻洒着光辉,房间氤氲着程浩那个拥抱的回味,又一次提笔记录相思: 一千年一万年/ 也难叙说尽这瞬间的永恒/ 你吻了我/ 我吻了你/ 两颗心真是心心相印/ 愿你成为我生命的天空/ 愿我们的爱情在那里疯长…… 21 普通病房留院观察的一周时间里,陆续来了许多好友,笑容发自内心的甜蜜,我的精神也鼓舞了其他白血病患者,大家都坚定的等待重生。 我必须留院观察三个月,看排异期是否正常,再确定是否出院。 病好了,心是雀跃的,程浩边帮我擦汗水,边催我给给父母打电话。我愧疚的笑笑,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妈,爸,你们还好吗?”听到是我的声音,父母依然很关切,“小眠,身体好些了吗?手术做完没?”总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父母早已知道找到匹配骨髓,却掩饰不住的关心。 我的声音飞扬在天空中,在房间盘旋着:“手术很成功,别担心,最美丽的女儿会回来的。”隔着电话线,能感觉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无法割舍,无法稀释,只能越浓越酽。 我在程浩的宠爱下得意得像公主,简直呼风唤雨,程浩老被我欺负,他申诉着等他哪天有空,也病一次,看我会有多大的耐心。 可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个人,就是那个为我捐献骨髓的小战士,我告诉程浩特别想见他一面,原本世界捐献骨髓规定,一年后才能互相见面,可我等不了那么久,我迫切的想见到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可人,让我体内流淌和他同样的血液。 五一长假期,程浩来看我,后面有一个腼腆的小男生,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便服,但是天生敏感的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小战士,头发又短又整齐,蛾眉茂盛,眉眼俊秀,坚毅的咬着嘴唇,面带微笑,走到我旁边,伸出手。 “谢谢你。”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打破空气的沉闷,显得特别亲切,应该感谢他的是我,他怎么谢谢我呢? 见我愣着,他继续字正腔圆:“谢谢你挑战自身的勇气,谢谢你终于平安。”这个憨厚可爱的弟弟,给了我生命却忘记他自己,我们就这样握着手,传递着心里想说的话儿。 平时那么善言语的我,在救命恩人面前显得那么拘谨,只是不停的说:“欢迎到台北做客。”他点点头,笑了。 走的时候,小战士留下一句很诗意的心灵之声:人就是那么巧妙,靠着髓缘的细线,就能衍生出另一个新生命! 衍生新生命方式有许多种,而这样千里缘分又是一种。无论如何,都是我一辈子都值得珍惜的缘分。“若是没有遇到你,我会不会爱上捐献骨髓的人?”我看着程浩,刚才和小战士一直握着手,他都差不多快嫉妒了,刺激刺激他,看看他的反应。 他敲敲我的额头:“别得意太早,若不是我,你怎么会遇到他?爱有个先来后道的理由吧。”说着眼神朦胧起来,送来一个深情的吻,“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心,你爱我,我知道。” 为了避免刺激我,程浩来医院前就停止抽烟,到现在已经戒掉烟。 “我编辑图片手指空荡荡的没灵感怎么办?”程浩也决定将我一军,看我表情茫然,得意的偷笑,“简单,抱着你,臂弯就充实了。” “那我想抱你的时候怎么办?”看他怎么回答。 程浩从床尾提过来毛茸茸的树袋熊,“抱它,特别温暖哦。” “讨厌。”我抽出垫在背后的枕头扔过去,程浩轻盈的躲闪开,枕头直飞门外,撞到恰好推开门进来的一个人,看到他的时候我精神又开始恍惚,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方子文,曾经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在我生命危险时刻退缩的男人,曾经好友阿珍现在的男人。 回忆一幕幕重现眼前,子文在台北机场和我拥别,去年情人节深夜旁边阿珍的声音,面对父母亲口告诉我新娘不是我…… 就是那个子文,居然鬼魅般出现在我身边,我讨厌,平静的心湖被锋利的冰片划破,喷薄而出的不是水,而是血,那种因为身体虚弱而窒息的感觉又来了,排山倒海的将我压下来,让我喘不过气来,这个男人,我没法坦然面对,我怕,甚至是恨,彼此早已行同陌路。 “程浩,我口渴,要喝水。”我低下头,看着洁白的被子,程浩匆忙站起来,暖水瓶没水,恰好利子他们看望我时剩下许多零食、水果、饮料。 程浩诧异的看着我,又看着子文奇怪的神色,从柜子里拿出一盒酸奶,小心撕掉包装,插好吸管,摇晃均匀才递到我手中,没有抬头,我实在怨恨看到子文,也不希望看到他,努力的忘记他,却还是在他出现时将过去残酷的记忆一一唤醒。 我拼命的吮吸酸奶,不知道什么味道,口舌是麻木的,心也是痴呆的,“小眠,喝慢点”程浩一直看着我奇怪的表情。我是个骨子里单纯的女人,一切都无法掩饰,写满整个表情,只顾没知觉的喝水,喝得太猛,呛了一大口,有东西憋闷在气管里特别不舒服,不停的咳嗽,程浩轻轻的拍着我,让我缓和一点。 谁知道子文也大步上前,在另一边拍着我,轻缓的,若闭上眼睛,我真分辨不出谁传递的爱意多一点。 待我呼吸平缓,两个大男人手不小心触碰到一起,又闪电般离开,敌视的看着对方,不约而同的开口。 “你是谁?” 子文反应快一点,他脱口而出,“我是纤小眠的未婚夫。”字字句句无异于在沉闷的空气中投了一枚炸弹,程浩和我都楞住了。 我楞住是觉得子文无耻,居然有脸说这样的话,心里写满愤怒,程浩楞住,他看着眼前那个同甘共苦一直呵护,好不容易爱上,直到她重生的女人竟然是别人的未婚妻。 程浩麻木的将视线转向我,“小眠,他说的都是真的吗?”脸上写满忧伤,我多想用手抚摸掉那份忧伤的痕迹,可是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 若是没有遇到阿珍,于情理之中我都是子文的未婚妻,疼得那么深,在知道他和阿珍的事情后又恨得那么切,那不是爱,又会是什么? “恩。”我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下面的话,程浩神色大变,一向温文儒雅的他,忽然愤怒起来,来回在房间走来走去,愤怒的看着我和子文,抓扯着头发咆哮着,“纤小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牙齿咬得紧紧的,拳头分明能捏出水。 我被吓呆了,程浩怎么会像这个样子?我又怎么可能欺骗他? 子文没有说话,他不知道程浩和我的关系,用他一向虚伪的外表掩饰着内心的想法。 “为什么?小眠?我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程浩踢翻床边的凳子,急速冲出病房,旋起一阵风,空气又恢复平静,接着是长时间的死寂。 我和子文对视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我实在厌恶和他说话,厌恶他在不恰当的时候说错误的话,厌恶因为他的出现使程浩愤怒,我更厌恶他重新出现,撕破我几乎愈合的伤口。 我以为,我快把他忘记了,我还以为,若有一天见到他,我真的会心平静气,以修养极好的女子姿态和他笑谈过去。 不可能的,根本做不到,原来内心深处受过伤害,就一直有个痕迹在那里,哪怕凝结成疤,却依然是伤口,遇到刺激,急剧破裂,爆炸开不堪回忆的过去。 22 是伤口,若是一味的逃避,就永远无法忘记,只能面对。我愤愤的看着子文,“什么时候我是你的未婚妻?你不是与阿珍恩爱出孩子了吗?”伤心的女人时常会口不择言,甚至会无心伤害自己,阿珍这个名字我实在不愿提起,背信弃义,用卑劣手段抢夺我男朋友的女人,曾经最好的姐妹。 “刚才你不也对那个男人点头承认了吗?”子文居然傻到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我是说过去的关系,曾经我憧憬的甜蜜,来不及告诉他,这都早已成为过去。”我责问子文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面对程浩口口声声我是他的未婚妻。 问得急促,着急得心慌,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接不上来,脸憋闷得通红,又开始咳嗽,程浩在哪里?旧伤未好添新伤,若是以往,身体一出现端倪,程浩会比我更焦急,眉头焦虑皱紧,眼中写满埋怨,我如此不懂得照顾自己,如此不宝贝自己。 我看着方子文的着急总是开心的,因为责备算责备,他总算是细心呵护我,重新把我宠在手心里,贴在心窝上。 可是现在程浩在哪里?发生了许多事,加上刚才的一通呵斥,子文与我已经很陌生了,他愣着一动不动,看到我喘息得厉害也呆着,这个男人离我越来越远了,那他又千里迢迢跑到北京来做什么? “你给我走。”我指着门外示意他离开,脸上写满不欢迎。 他挪动脚步,没有往门外走,而是走近,摆放好程浩踢翻的凳子,坐在床边,眼神忧虑却复杂的看着我,“小眠,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实在没有力气再呵斥他,这个曾经我爱得多么深厚的男人,恹恹的,“说吧,什么事?”以前听他说话,我总是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哪有现在这般决绝。 “听说你手术很成功,恭喜你。”他吞吐着,词不达意的样子。 “若你祝贺我重生,又何必大老远从台北跑来?”我扭转头,背对着他:“若是没估计错,你已经喜得贵子,我该恭喜你才对。” 空气中弥漫着敌意,子文跌落在椅子里,半天没有回答。 我转过身,不依不饶的盯着他,挤出一丝虚伪的笑容“儿子还是女儿?”我们爱得热烈的时候,无数次子文要求我给他生个可爱的宝贝,女儿要长得像我,千娇百态,男儿要长得如他,伟岸如松。可是没能嫁给他,始终不甘心,那个让他在我蓝田种下美玉的愿望,在他告诉我和阿珍已经结为夫妻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沉默,还是沉默,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空气憋闷得让人窒息。 子文鼓足勇气,打破沉闷,那种表情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悲伤。“我和阿珍协议离婚,我和她已经名存实亡,我内心最爱的还是你。”他迫切的握住我的手,贴着脸颊,流淌出热泪。 最爱的人是我?有东西重重撞击我的胸口,疼过有一丝轻松,所有的等待期盼都在这时得到答案,最爱的是我!是不是所有发生的事情已经不重要,未来是美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失去的会重新得到,未得到的需努力争取。 控制不住情绪,我扑到他胸膛放任自己泪水流淌,这个熟悉的男人,这股熟悉的气息,依然让我砰然心动。 子文告诉我,孩子生下来,怎么看怎么觉得眉眼和自己没丝毫的相象,偷偷抱去做亲子鉴定,却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孩子是别人的,和自己毫无关系。 他愤怒的跑回家,逼问阿珍,才知道那是一次酒会放纵荒唐的后果,阿珍喜欢那个嘴角总带有邪气,眼神暧昧很迷惑人的男人,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可她又无力一个人面对可能发生的种种问题,于是设计了我亲爱的子文,让他成为孩子的替身父亲。 知道事情真相后,子文愤怒得几乎疯狂,整个家闹得天翻地覆,终日在家买醉,心里始终念叨着一个名字,“纤小眠,纤小眠。”他始终责备自己,愧疚了我,于是马不停蹄的办理手续,辗转来到北京,见到我,理直气壮的认为我依然是过去的那个我,被他伤害得千苍百孔却依然爱他的小眠,面对出现的一切男人,都认为是情敌,而打败情敌最有力的武器,就是那句让程浩愤怒的话语,“小眠是我未婚妻。” 是的,在他告诉我和阿珍结婚前,我一直是他的未婚妻。 子文回到我身边,我总是陷入过去的回忆:阴沉的天气,光线不太好的画室,高高的画板,遮挡不住阳光的子文,花前月下的散步,台北铭传大学前十名的经典爱情。 他像过去那样呵护我,疼我,我却没有半点兴奋,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的麻木,子文掩饰不住的兴奋,我没有拒绝他,而是以沉默接受他的回来,空闲的时候,他就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讲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让我回忆。 白天很闷热,夜晚却时常很冷,子文有时候守着我,看着我熟睡,也不离开,而是依然守侯在一边,轻轻的摇动扇子,赶跑蚊虫。 许多次醒来,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写满深情,我都有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就由着它躲藏在心里,不敢面对。 我躺在床上,麻木的听着子文眉飞色舞的许愿,等我好了,陪我到西藏,如果我喜欢,到世界旅游一圈都可以。 “你一定会比过去漂亮,你的照片我一直带着。”他大老远的从澳洲带来我的照片,薄薄纸片里的女孩,阳光下鲜花中笑得无比灿烂,眼神中透露着智慧与得到宠爱的光芒,可这一切都似乎离我很远。 程浩没在身边,给他许多次电话,拨通若是听到我的声音,他就沉闷得一言不发,终究执拗不过,我只能挂掉电话。 子文在身边,可我始终找不到过去的感觉,靠着的胸膛不再惟独属于我,重新拾到的爱不显得比过去珍贵。 我不知道现在的模样究竟如何,一定是憔悴不堪的,若不然,子文怎会在见到我的第一眼有丝隐瞒的诧异,若不然,他又怎会那我过去的照片给我看?我是不是太寂寞,需要他陪伴,还是不甘心,需要在他的爱中找到自信?我看不懂自己。 “小眠,好些了吗?我们可想你了。”推开门,利子、马涛、龙宇、王哲一群男女风一般卷进来,打破沉闷的空气,添加自然真诚的喜悦。 多亏这帮朋友,一直陪伴在我左右,关心我的一切,给我添加许多生的渴望。 “这是?”利子看到陌生的子文在我旁边,一只手拿着照片,另一只手和我握在一起。 “这……我过去的男朋友。”我不自然的缩回手,指着凳子,请他们坐。 “也是现在的未婚夫。”子文笑笑,伸出手。 利子礼貌的伸出手,却用诧异的神色看着我,“程浩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程浩?听到这个名字,空荡荡的心变得充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示意子文离开“子文,我想喝红枣汤,你去买点好吗?”他点点头,离开。 房间剩下我们几个男女,他们关切的看着我,想知道程浩和我之间发生了什么。 23 我告诉发生的一切,子文的到来,程浩得知后的歇斯底里,我心里因为不甘心一直无法填满的那个空缺。 “你要弄清楚,究竟子文和程浩你爱谁?你对子文是爱还是不甘心?”许多事情自己弄不明白,旁人总是觉得很简单。 在我生命最后时刻一直陪伴我的是程浩,和我生死相依的是程浩。那个最担心我的是程浩。 子文推开门,满脸的汗水不停的流淌,手里提着一个盒子,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打了好多电话,打的跑了好多家,都没有找到红枣汤,这是银耳汤,正热着呢,喝吧。” 我接过盒子,盖子揭开,热气升腾,扑到脸上,惬意的温热,喝一口,抬起头,有种液体流淌出来,滴落到汤里,滑落到嘴边,咸咸的,是眼泪,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别哭,烫到了?”子文看着我,所有的人都看着我。 “没有,我想程浩了,以前喝的汤,都是他打听许多人,查了许多资料,亲手熬给我喝的,子文,我不能欺骗你,也不能欺骗我自己,我不爱你,真的不爱了。在你离开我的日子,有过两个男人来过身边,一个是台北的李浩龙,一个是我爱到骨髓的程浩。”泪水奔涌而出,啪嗒啪嗒往下掉。 房间又恢复安静,没言语的死寂,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快给程浩电话。”利子摇摇恍惚的我,拨通号码,递给我。 “利子,什么事?我很忙,有事快说。”程浩熟悉的声音传来,大度,磁性,让人觉得安详,没有说话,我只想静静的多听会。 “快说,我忙死了,小丫头别和我玩神秘。”程浩喂了半天,不见言语。 “是我,小眠。”他愣住,声音停止,挂掉电话。 利子特别愤怒,立刻接过电话,重新拨号码,却听到对方发出声音“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 都哭累了,哭得没有力气,眼睛肿胀得厉害,看东西都显得模糊,利子拥抱我,答应一定把程浩带到我面前。 他们走后,就剩下我和子文,关系已经说明白,言语就不再显得那么暧昧。子文表示,爱谁是我自己的权利,他依然会做我最好的朋友,程浩回来他就选择离开。 第二天,还朦胧着睡眼,不愿意睁开眼睛,梦里一半甜美一半惊心动魄,独自走一条路,前面是洪水滔天,只得半路转身爬山坡,山很陡峭,没力气,一个劲往上爬,人往下掉,关键时刻出现一双有力的手,比我焦急,把我紧紧抓牢,叫我别放开,他拼命的将我往上拉,直到安全,我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程浩带着一贯的微笑看着我,他呼唤着我的名字,小眠,小眠。 “小眠,小眠……”谁这样讨厌,来打扰我的美梦。我钻进被子,蜷缩在里面,继续美梦,怎么都无法继续刚才的梦,头脑昏沉着,半梦半醒。 “小眠,真不辜负你的名字呀,那么喜欢睡觉。”程浩,真的是程浩,他轻轻环绕着我,还是那熟悉的诙谐话语。梦醒了,我真害怕这个我爱的人不回来。 曾经那么决绝的他,不接我电话,我捶打着他的胸膛“你就那么狠心,任意我哭泣,想你?”程浩抱着我,不停的说对不起,只因为自己爱上我,却听到我说是子文的未婚妻,来不及听后面的解释,就愤怒得失去理智。 “而这一切都过去了,我又回到你身边。”程浩搂着我,听着对方的心跳,一起呼吸,炎热的夏天也变得美好无比。 失而复得,是个奇迹,真感谢王哲,那个聪明睿智的男人,当他看到我喝银耳汤思念程浩,忍不住的哭泣,就用手机录下我说的那段话语。 程浩是我爱得深入骨髓的男人。 听到这句,他饭都没吃,一大清早急冲冲跑来看我。我们就这样拥抱着,感受这份甜蜜,梦里梦外程浩都是救我的男子,给了我重生,又给了我爱情。 “你知道吗?我是爱你的,只是太嫉妒,所以太生气。离开你的日子,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着没落的,房子里冷清得要命,总想,开电视可以增加点热闹气氛,可电视打开,还是安静不下来,心里念叨的还是你。”程浩心里最惦记的依然是我。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推开,子文无声的站在后面,直到被我们发现。昨天得知我已不再爱他,现在他出奇的冷静,伸出手“程浩,你回来,小眠就托付给你,若你不好好爱着疼着,我随时都接受挑战,来抢夺小眠那深入骨髓的爱。” 子文是笑着离开的,看到程浩那么疼我,他就放心了。 现在我又恢复霸道,要惩罚程浩,罚他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离开。 “好,好,不离开,不离开。”程浩坚定的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他在这里,在我身边。 我们的爱又开始浓浓酝酿,源远流长。 6月,身体基本痊愈,医生批准可以出院,好朋友都来接我,在簇拥中我久违的看到人来人往,车缓慢开动,摇下车窗,我贪婪的看着窗外的一切都觉得无比美好,毒辣的太阳晒得发烫的地板,流淌着汗水赶路的人群,抓着冰淇淋欢喜的孩子,连陈旧的楼房都显得鲜活,我已经太久没有触摸画笔,灵感从视觉、触觉、感觉源源不断的奔涌,美丽的北京,我爱你。 车停留在程浩门口,王哲已经回到北京,而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和程浩都深深爱上对方,他许诺要给我做最好吃的东西,疼我,爱我,天空深蓝得让人沉醉,这份爱情来得太不容易,我们渴望每分每秒都和对方在一起。 夜晚,华灯初上,在小巷子招牌牛肉粉馆,我喝着猕猴桃汁,他低着头吃牛肉粉,津津有味,把汤汁都吸光,吃得一额汗,看起来很可爱。从此将会和这个男人一起过日子,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荡漾开花朵,我想这就是我们的爱情,安安静静拒绝歇斯底里,看着彼此的眼睛,在阳光中抱紧。 “小眠,我们结婚吧。”我站在窗台看夏天的夜色,白色裙角淘气飞扬,程浩搂着我,下巴抵着脖子,来回摩挲。 心里充满着甜蜜,却假装愠怒,“凭什么嫁给你?再说,我要回铭传大学继续念书。” 程浩神色坦然:“大学生也可以结婚”,我心扑通跳起来。 他从盒子里取出一枚戒指,纤细玲珑,发出熠熠光芒,轻轻拉过我的手指,绅士的低头亲吻,小心的戴上戒指。 “用这个圈套住你,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谁家的音乐舒缓的响起,程浩搂着我在屋子里转圈,优雅的舞步,陶醉的表情,淘气的裙角因为有爱也变得温情。 跌落到宽大的床上,静静的靠在他怀中,深情交换着眼神,手指抚过对方每一寸肌肤,舌头和舌头纠缠着,手指和手指纠缠,身体和身体纠缠,闭上眼,沉醉,沉醉,我们用惬意的姿态抵达天堂。 心里唱着歌的,“手指发生关系,只是那么亲密,心和心划上等号。”一切都显得那么甜蜜。早晨醒来,程浩还在睡觉,我一动,他的手就乱摸,确信我依然在臂弯才放心,我摸摸他的睫毛,长长的留下淡淡影子,依然睡得很死,我移动着,靠近他的胸膛,听着有力搏动的心跳,手指划着圈,闭上眼,继续沉醉。 迷糊着,就迷糊过头。 额头被亲吻呼唤醒,睁开眼,程浩眼中写满阳光,“亲爱,起床,你睡得好香。”手指来回摩挲着我的脸颊,“看着你一天天健康起来,我就高兴。”见我醒来,抱起来旋转几个圈,一起跌入被窝。 我吻了吻他放在唇边流连的手指,“告诉爸爸他们吧,我们结婚的事情。” 早晨醒来,程浩还在睡觉,我一动,他的手就乱摸,确信我依然在臂弯才放心,我摸摸他的睫毛,长长的留下淡淡影子,依然睡得很死,我移动着,靠近他的胸膛,听着有力搏动的心跳,手指划着圈,闭上眼,继续沉醉。 迷糊着,就迷糊过头。 额头被亲吻呼唤醒,睁开眼,程浩眼中写满阳光,“亲爱,起床,你睡得好香。”手指来回摩挲着我的脸颊,“看着你一天天健康起来,我就高兴。”见我醒来,抱起来旋转几个圈,一起跌入被窝。 我吻了吻他放在唇边流连的手指,“告诉爸爸他们吧,我们结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