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之想》 第1章 非分之想 作者:音久简介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情敌的床上*会撒娇的小老虎总裁攻 x 温柔倔强演员受灿星影业的总裁肖若飞为新片发愁,陪投资人玩时不幸醉酒。一觉起来,他睁开眼,没想到自己就躺在大学同学兼情敌顾春来的床上。毕业之后他们八年没见,因为新片的关系,不得不重聚首。相处了一段时间,肖若飞发现,自己当情敌的人,似乎有别样心思?*朋友变情敌变情人,实则暗恋成真*演演戏谈谈恋爱,饭圈故事不多*有女装梗,雷者慎入标签:现代 都市 年上 娱乐圈 he第1章 我抢了他喜欢的男人肖若飞最近有些头疼。他人生三十年虽算不得一马平川,但也足够顺遂,没经历过什么铺天盖地的波澜。身为著名影星肖灿星的独子,肖若飞儿时的玩具是母亲的金杯,假期旅游是名导的拍摄现场。长大后他去念电影学院的导演系,毕业继承母亲的衣钵,成为灿星影业的执行总裁,稳扎稳打,几年间成为业界口碑的保障。坊间流传着一句话,只要是肖若飞制作的电影,稳赚不赔。不过他坚信万物守恒。生活中该倒的霉该历的劫该经受的考验,自己一个都少不了。这不,公司明年主推的新片之一,出问题了。这部电影叫《说学逗唱》,是他母亲肖灿星沉寂多年后重新出山之作,幕后制作阵容强大,个个都是业内大佬。虽不是大投资,但不少大咖愿意在其中扮演客串角色,前期筹备也十分顺利。结果,就在快要开拍的档口,片中戏份最为吃重的男演员突然被爆婚内出轨,家暴女方,温文尔雅好好先生的形象一落千丈。灿星影业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与该演员解约,并表示今后再也不与该演员合作。虽然及时止损,但距离开拍只剩不到一个月,剧中男一号的位置却突然空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制作阵容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主要角色空缺的情况下开拍。这本是影视制作中再正常不过的状况,肖若飞也以为找人不会是什么难事。选角导演们马不停蹄地转,他也见过许多人。可是随着开拍的日益临近,这个位置仍然空缺。日日如此,仿佛陷入无法逃脱的死循环。今天状况也差不多。夜幕低垂,市井喧嚣,忙碌一天的人们刚刚开始享受工作之外的时光。可肖若飞不行,他最重要的任务还未完成。他面前全是适龄男演员的简历,电脑屏幕上反复滚动着试镜片段,开心的、愤怒的、忧愁的、释然的……一张张脸上写满故事,一双双眼睛中藏着爱恨情仇。他们都很好,其中甚至不乏票房惊喜口碑出色的潜力股,但这些故事不是肖若飞想要的故事,这些情也不是他所寻找的情。盯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泄了气,沮丧地缩进巨大的椅子中,盖住充血的双眼。要有现在个合适的演员从天而降就好了……大约几分钟后,办公室门被推开,窸窸窣窣的响动后,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肖若飞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轻声说:“您过来了?”“差不多回去休息吧。”温柔的女声回答。睁开眼,他的母亲肖灿星手拿一叠简历靠在办公桌旁,神色中是化妆品也掩不住的倦怠。肖若飞忽然心生愧疚。一切皆因他而起。之前找来的演员全被他否了,但问他详细的理由,他又列举不出一二三四,只能回答一句“感觉不对”。如果不是自己的坚持,全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不用陪他加班,不再过问公司事务的母亲更不用替自己承受董事会的压力,顶着冷嘲暗讽陪笑,安慰砸钱的投资人。“妈,你觉得我疯了吗?”“是挺疯狂的。不过如果没点疯狂劲,大概做不好这一行。”肖若飞自嘲般笑了。“这是你沉寂多年后复出的片子,我不希望任何环节出差错。”“不要担心,”仿佛一眼看透他的想法,肖灿星面容变得柔和,不疾不徐地讲,“既然投资人肯把钱交给你,说明他们多多少少肯定了你的能力。”“可是……”“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标准去做就好。高红她们又筛选出来几个合适的人选,资料都在这儿。你看看哪个合适,让她们去联系。”肖灿星伸出手,表情没有一丝犹豫和踯躅。这个眼神好似定心丸,扫去肖若飞心底潜藏的疑惑。他充满感激地点点头,接过母亲手中的简历。粗略一看,肖若飞发现每个都来头不小,不是拿过最佳新人奖的潜力股,就是新生代的收视保障,简直令他挑花眼。他兴奋地往下翻,翻到最后一个人时,突然愣住。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纸面上的人浸在侧光里,一半明一半暗,双眼直视前方,乍看之下仿佛空无一物,但只要多盯几秒钟,整个人仿佛就要被他吸走。这感觉如此熟悉,又无比陌生。或许注意到肖若飞眼神不对,肖灿星凑身向前,也跟着看那张简历。“这孩子不是顾春来吗?”肖若飞难以置信:“你记得他?”“当然,去年我们还去看过他的话剧,你忘了?”忘?肖若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又看了眼对方简历上的照片,而后将那片薄薄的纸随手放在旁边,笑着对肖灿星说:“我的母亲啊,请您告诉红姐,我们公司的戏以后不用考虑他。只要和我有关系,这个人你八抬大轿都请不动。”“怎么会,上大学时你们俩关系不是挺好的?那孩子隔三差五来咱家吃饭呢。”“别啊,老妈,可不敢这么说,好不好?那是顺便。你想想,哪次不是他寝室和我寝室几个人一起来啊?”“那来咱家过年那次又怎么讲?” 第3章 在业内摸爬滚打多年,肖若飞深谙此道。在酒精的作用下,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过分要求,他总有办法打太极圆过去,既不得罪人,又让对方赞同自己。他清楚自己不是最“好”的、最“对”的,但和自己对着干,一定是最糟糕的。酒过三巡,戴江总算请出上好的威士忌陈酿。瓶盖打开,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戴总拿出两个杯子,倒上半杯酒,一个摆在自己面前,一个推给肖若飞。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好似暧昧的绸缎,掩盖住无尽遐想。肖若飞不嗜酒,但也不痛恨酒精。遇到这种难得一窥的极品,他自然乐意品尝。“一口闷?”肖若飞笑着说道。戴江听到笑话似的,搂着他肩膀说:“兄弟,好勇气。您请便,哥可是不行。”肖若飞还在琢磨对方的话,一口灌下肚,脑袋突然开始发懵。他对自己的身体再了解不过。要是再来这么一口,恐怕爬也爬不起来。火辣辣的触感从喉头刺入,几乎要烧尽他的肌肉和皮肤。眼前的人开始摇晃,说话声通通变成叽叽喳喳的噪音。他猛地起身,踉踉跄跄撞出了包间。房间内热闹华美,而房间外只几道彩虹色的光,阴晴不定,冷得渗人。肖若飞想喘口气,清醒一下,可走廊又长又窄,无头无尾,仿佛衔尾蛇,无论哪里都一样,充斥酒精的气息和铺天盖地的灰尘。他快吐了。就在这时,肖若飞突然看到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穿白衬衣灰色牛仔裤,赤脚蹬造型复古的乐福鞋,身形笔挺,眉头微蹙,目光里尽是担忧,不知在看什么。橙黄紫绿的灯光来回晃,将五脏六腑震碎的音乐不住回响,可那个人只是站在原地而已,周遭的喧嚣就都沦为了背景。不需言语,不需行动,仿佛下一秒灯光渐灭,幕布开启,人世间悲欢离合都会化作他眼中的波澜,而台下的观众甘愿沉溺其中。那感觉,比刚入口的陈酿威士忌更烈。“顾春来?!”肖若飞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他自觉音量很小,周围又很吵,那个人距离很远,他怎么都够不到。这句话怕是跌落在空气中,慢慢尘封,永远不会有谁拾起。肖若飞讪笑。自己果然产生了幻觉。顾春来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撑着墙后退两步,正打算离去,可曾想那个人竟然如慢镜头一般,缓缓转过了头。就是他。竟然真的是顾春来。下一秒,他像是踏空一般重重地摔倒,再也爬不起来。肖若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最狼狈的瞬间总被顾春来一览无余。先前唯一一次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和白雁南分手之后。现在。还有那天,他们第一次相遇。第3章 对白月光还念念不忘十二年前,九月二十六日。那天是电影学院报道的日子。这地方藏满了明日之星,学生多,媒体更多,所到之处都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时值九月末,秋老虎威力不减,午后三四点的太阳又大又毒,晒得人能脱两层皮。在北欧避了三个月暑的肖若飞哪受得了这架势,就算手续剩最后一点,他也不愿动弹,只想找片树荫乘凉。也不知脑袋被驴踢还是被屎壳郎滚了,肖若飞总觉得人满十八岁搞定全世界,大好成年人就代表无所不能,当初母亲让他带助理去报道,他说什么都不干,非得证明给别人看,自己已经长大。这下可好,跑前跑后,忙了一天,到现在他还没拿到宿舍钥匙。肖若飞实在热得心烦气躁,便蹲到大槐树下,打算休息片刻。没想到,他一回头,刚好看到有个人站在旁边,手举保温杯,大口大口喝水。看得他越发口渴难耐。兴许注意到他的视线,那人从嘴边移开水杯,垂头看着他,他也看着对方,仿佛在确认什么。安静片刻,他们像被无形的手按下开关,默契地异口同声道:“同学,不嫌弃的话,能不能借我喝口水?(要不要喝口水?)”句式相同,节奏分毫不差,肖若飞听后被逗得前仰后合。片刻之后他恢复如常,却发现对方没什么反应,低头兀自擦着水杯,仍是一副平淡如水的表情,不惊也不喜。肖若飞顿觉自己失态。为了不像个傻瓜,他连忙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同学,我叫肖若飞,导演系。你呢?”“顾春来。表演系。”说完,对方将盛满水的杯盖放进他的手心。肖若飞道过谢,举杯一饮而尽,可他喝得太猛,不小心呛了水。咳得肺都要排出身体时,他感觉到一双手搭上他的后背,坚定有力,微微发凉,瞬间平复了他难以遏制的燥热。“感觉好点了吗?”“感觉好点了吗?”熟悉的声音不疾不徐拱进肖若飞的耳朵,敲醒了他的梦,也让他从记忆中全身而退。梦醒了,醉酒后的种种反应争先恐后向他袭来。他脑袋上宛若压了千斤巨鼎,眼皮沉地睁不开,身体像被武林高手拳打脚踢后丢进了水里,哪里都感觉不对。 第5章 “哎哟哎哟,原来,我们的情圣,对当年的白月光还念念不忘……”“也不知道是谁让他哭成那样。”顾春来仍不疾不徐,听不出任何情绪,“总裁先生,有空先管好自己。还是说您特别神通广大,没有男一号电影也能开拍?”第4章 有缘再见肖若飞被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和太熟悉的死对头吵架就这点不好。他们相识多年,知己知彼,坐下好好聊天一定很开心,但吵起架来,三言两语便能直戳彼此痛处。心里憋了口闷气不说,肖若飞嘴上还无法反驳。他感觉糟透了。顾春来这人不争、不抢、不喊累、不生气,连鬼和蜘蛛都不怕,永远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天塌下来好似都与他无关。倘若卷入争辩,想要说服他不太可能,激怒他不太可能,甚至刺穿他的心也不太可能,仿若不坏金刚,笑到最后的永远是他。过去每一次都是。这次也是。肖若飞心里刚窜起小火苗,就被对方冷静的眼神熄灭了。他知道继续争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即便今后毫无交集,大家也都是成年人,没必要撕破脸。给彼此留条后路,何乐而不为。他看了顾春来一眼,见对方也没什么反应,便安静地揽过衣服往身上套。平角内裤和灰色牛仔在他身上有点紧,不过勉强能穿下。但那件有点皱的白衬衫,在他身上活脱脱撑平了。勉强系上纽扣,肖若飞低头一看,衬衫中缝微微咧开,自己活像条五花大绑待上架的火腿,被勒出网格型的纹路。他使劲盯着顾春来,想让对方离开,可顾春来根本不动,靠在门框上,双手交叉于胸前,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虽然表情还是一样平静,可他总觉得……这家伙分明在憋笑。“有大一号的衣服吗?”顾春来没反应。“tee,或者套头衫,也没有?”顾春来一动不动,还是没反应。“行,算你厉害……那让我助理来送衣服,行不行?”没有回应,肖若飞就权当对方默认了。他脱下崩在身上的衬衫裤子,无奈地拿过手机,刚敲亮屏幕,几十条提示就像子弹一样齐齐射向他。全部来自自己的助理。糟了,肖若飞突然想起,今天晚上自己还要参加一场重要的颁奖礼——光影之夜。与历经五十载风雨的业界最权威奖项“金环奖”不同,光影之夜十分年轻。五年前,几位王牌制作人联合数十位台前幕后的从业者组成评审委员会,票选出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在内的十余项奖项。这群有些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不论投资、不看票房,只希望借此推广他们心中优秀的电影。第一届虽没被人看好,但其获奖作品在影迷中都有不错的口碑,再度上映的票房成绩也出人意料,甚至有影人翻红,再度进入大众视野。自此,电影之夜渐渐成为影迷心目中的盛宴,规模越办越大,业界也越来越重视,其颁奖典礼后的影展票更是一早售罄。而肖若飞,正是最初几位牵头者之一。除了本职工作外,这大概是他最费心尽力事业。哪能因为一杯酒而耽误?他报出顾春来家地址,嘱咐助理带上衣服,再准备点礼品,尽快来接自己。大约半个钟头后,助理拎着东西,如约出现在顾春来家门口。肖若飞换上合身的行头,拿着助理带来的苹果礼盒,最后在厨房发现了顾春来。对方正盘腿坐在厨房地板上,怀中抱着个碗,旁若无人地吃面。他一眼就认出,那碗是刚才他吃面的碗,筷也是他用过的那双筷。见状肖若飞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便把礼盒放在顾春来身边,轻声说:“春来,感谢你,昨天晚上照顾我。马上过节了,送你盒苹果,平平安安。”顾春来一言不发,继续吃面。肖若飞只好略带无奈继续讲:“是的,他来试我新片的角色,最后,我们拒绝了他。”灿星公司内许多工作人员都是看着肖若飞长大的,多多少少知道他和白雁南有一段简短的过去,也知道他们分手分得并不好看。当时白雁南主动联系,希望能参演这部片子,选角导演们有些惊讶,专门问肖若飞需不需要避嫌。毕竟多年以来,灿星和白雁南工作室从未合作过。肖若飞当时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他甚至亲自出现在试镜现场,看着白雁南演完一段两分钟的独角戏。两天之后,也是肖若飞亲自拨通拒绝的电话,告知对方,这个角色并不属于他。说实话,这样的题材,中小规模的投资,灿星自家的新人导演,票房多半将将回本,主要收入还得靠海外发行。对如日中天的白雁南来说,无论赚票房还是刷奖项,都算不得好资源。他以为白雁南不在意。谁知道,当时电话里无比平静的人,事后居然反应如此大。这些幕后决定,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细致斟酌,肖若飞才掏出一句话:“我知道,你为雁南打抱不平。但……我不打算在选角上让步。我只想找到最合适的人选。而他不是。”半晌,顾春来抬头瞥了他一眼,而后突然转向旁边的助理,开口问道:“你是若飞的私人助理?”完全没料到对话会抛在自己身上,见惯大场面的助理也打了磕巴:“是、是的……这位先生你好,我叫张一橙,是,就是他的私助……”“我叫顾春来,你可以称呼我小顾,或者春来,照你的习惯就好。”顾春来掏出手机划了几下,屏幕转向张一橙,“这是你老板西装的干洗单,旁边扫一下,店家说下午就可以取。”张一橙手忙脚乱地照做。“稍等,我马上把钱打给您。”“不必了,”顾春来摆摆手,收回手机,视线转向肖若飞,说道,“张先生,劳烦告诉你老板,昨天晚上他喝的那杯酒里可能有点不干净的东西,让他多注意,身体不舒服立刻去医院。”张一橙像夹在吵架父母中间的孩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左右为难。 第7章 师兄继续发问:“早先微信问你,你说不来了,这又吹什么风?颁奖礼这会儿就完了?”光影之夜的创始人们有远大理想,有追求,还颇有仪式感。从第一届开始,光影之夜的最佳影片奖一定要在午夜十二点掐着点颁发。这个时间,颁奖礼还没结束。“今年啊,轮到嘉明公司的田总做执行主席,最后颁大奖的也是他,小弟我刚好落得清闲,就打算提前跑路,来看看我敬爱的师兄,还有……收留了花蝴蝶的好心人。”说着,肖若飞不知从哪变出一根包装精美的细长盒子,硬塞进顾春来手中,似是撒娇地讲:“好啦,不气,有你的份。”顾春来愣了几秒,如同跌入十二月的狂风,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居然有人自称花蝴蝶。我看他脸皮厚得能跟万里长城比肩了。”他顺手要把盒子放在一旁,但对方,愣是拦住他,催促他打开。那表情活像往死对头铅笔盒里放青蛙和死蜘蛛的小学生。顾春来拗不过,只得顺着肖若飞的意思。打开盒子,里面是枝向日葵,向日葵旁插着一张不大的卡片。顾春来难以置信地看了送花的人一眼,又看看花,拿起卡片,却不敢打开。演了这些年话剧,顾春来积累了些死忠戏迷,虽不算太多,但他刚刚好都能记住。其中有一位,只有这一位,每次看完演出后会留下一枝花、一张卡片。卡片没有装饰,没有落款,只有一行亲笔留言,写道——“感谢你精彩的表演,祝贺你演出成功”。这些年,这么多剧,从顾春来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登台,直到现在,那个人从未缺席。唯有《失败与荣耀》除外。“骗你的,我压根没去光影之夜。”肖若飞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低很缓,像午后怒放的太阳,搔得顾春来耳廓发痒。“托人搞了张《失败与荣耀》的戏票,来看你。”第6章 我要你来演我的戏“若飞,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人春来好歹和你同窗四年,演过你的毕业大戏,你现在就给人一枝花,一枝,像话吗?啊?”肖若飞回了几句话,眉飞色舞,嘴角带笑,说得卢师兄哭笑不得。可顾春来根本没听清。他耳边嗡嗡直响,视线落在远处斑驳的墙皮上,手里来回把玩着那张卡,翻来覆去,就是没有掀开。卢林曦在一旁好奇,催促顾春来打开看看,问了几遍,顾春来才有反应。他讪笑着抽开手,说:“师兄,你让我我回去慢慢看,细细品味,不是更好?”“又不是情书,怕什么?还是……你打算偷偷扔了?”对方这么一说,顾春来也没了借口,只好照做。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掀开卡片,调整到距离眼睛合适的位置,才又睁开。映入他眼帘的是花店的logo、联系电话还有微信公众号的二维码,除此之外一个字都没有,没有苍劲有力的“致顾春来”,也没有简单的祝福。顾春来看了好几圈,拿近看,放远看,卡片依旧如常,只是和刚才比,有些皱了。顾春来松了口气,脸上看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是哭还是笑。他走了片刻神,感觉有人靠近,回头一看,卢林曦脑袋凑过来,又开始念叨肖若飞不够意思。他匆匆一笑,直叫卢师兄不要太严苛,说肖若飞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已是他的荣幸。说完他看了看肖若飞,对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微弯,语气如常,淡淡地解释着,此行匆忙,留言卡也是店家准备的,改天一定请顾春来吃饭。卢林曦终于满意。他催促顾春来快些准备,好顺带送顾春来回家。毕竟时间不早,家里还有人为他亮着一盏灯,等他归来。听罢,肖若飞主动请缨:“师兄,您早点回,别担心,我送春来。”“行吗你?瞧你的黑眼圈,要让墨斗鱼见了,指不定以为自己遇到同类了呢。”“没问题,”肖若飞耸肩:“让我跟他多聊聊。我们好多年没见。”卢师兄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心急嘴快:“你去年不是……”没待对方说完,肖若飞便横插一句:“师兄,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我保证把春来安然无恙送回家,缺一根头发,您拿我试问。”他语气如此笃定,好似天崩地裂,顾春来都不必怕。卢林曦正念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被肖若飞一说也不再推脱,简单收拾一下便与二人道了别。转眼间,休息室只剩一对比陌生人还陌生的大学同学。他们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平时不会冷场的人此刻似乎忘了舌头要怎么用。工作人员早就散了,演员们也都散了,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只有墙壁上的钟在不眠不休地随时间往前走。顾春来昨夜几乎没睡,双眼酸涩难耐。他没办法,只得抓起梳妆台上貌似卸妆油的东西,挤了两泵,胡乱往脸上涂。肖若飞看不下去了。“春来,你行不行?演了这么多年戏,连妆都不会卸?”顾春来移开手,脸上油亮亮的,黑色和红色混杂在一起,像打翻了调色盘。肖若飞瞬间没了脾气,掏出手帕替顾春来抹抹干净,然后使劲晃了晃眼唇卸妆液,浸湿棉片,趁顾春来还没睁开眼,贴住了他的心灵之窗。“敷十到十五秒,轻轻揭开。如果眼线还没卸干净,就拿棉棒沾眼唇卸妆液,轻轻擦拭,记住了吗?手法太粗暴,当心皮肤各种问题!”说完,肖若飞惊觉自己太像教导小学生的老师,连忙闭上嘴。可平时立刻回怼的顾春来居然闭口不言,超过十五秒钟,他才保持双眼紧闭的姿势,轻轻回了句“嗯”。肖若飞却没有回答。顾春来连忙揭开化妆棉,发觉本该在身旁的人不见了。他四下一看,肖若飞竟然仰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这位在人前八面玲珑密不透风的的完人,居然能略微“失礼”地抱着别人的外套,嘴微张,口水横流,毫不顾忌形象。就算昨天酒里被人下药,走路七扭八歪,神智几乎不清,抓住自己时这个人还能得体又感人地说一句“春来,好久不见”。看来他是真累了。顾春来依照肖若飞的指示卸净厚重的妆,而后蹑手蹑脚将周围收拾妥当。打点完一切,他抬头看了看表,遥远的地方恰巧传来沉闷的钟声,整整十二下,绵密悠长,好似开满烟火的梦。肖若飞仍旧睡着。顾春来踯躅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坐到沙发另一头,轻声说:“今天早晨我……说得太过分。拿你的电影攻击你,拿你最头疼的问题攻击你,实在太过分。抱歉。”顾春来当然明白,中小投资的影片,晚开机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虽然肖若飞表面云淡风轻,仿若无事发生,但依他按部就班的性格,怕是早被临门一脚的变数搞得急火攻心。那般讽刺,无异于火上浇油。“昨天晚上雁南哭得很凶,嗓子都哑了。他说他以为这个角色势在必得,为了这部片子推掉好多戏约。可你最后没有要他,一定是因为你们的过去,因为毕业那天他狠狠地甩了你。他一直一直在哭,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所以很担心,只能顺着他的话安慰他,最后也有点着急上火。”听肖若飞没反应,他继续说:“我以为把怒气丢给‘罪魁祸首’,心情就会好点,其实根本没有。仔细想想,你根本不是那种人,你不会因私人感情而影响作品……我清楚。可是……虽然你完全有理由这么做,但你可不可以告诉他到底哪里不合适?他是爽利的人,你跟他好好说他肯定会接受,总比我一个外人夹在你们之间左右为难好。你让他一个人想一个人去琢磨,心里的症结最后会烂掉。” 第9章 诚然,他从小耳濡目染,生命中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剧院度过的,毕业后话剧更是没停过。但他此前只在一部影视剧中出镜,大众曝光率几乎为零,纵使表演经验再丰富,想必对票房也没有任何助力。找这样的演员在大银幕上担纲重要角色,实在太冒险。外行人都懂的道理,肖若飞当然懂。他说:“这些你不要担心,是我这个做制片人才需要考虑的。你只管演。”“可是这个角色是片中灿星老师的儿子。而且照公司之前的宣传,如果我对介绍里面‘两代人的故事’没理解错,这个角色和灿星老师会有大量对手戏。”“对,这就是男一号的意思。”听罢,顾春来眉头挤得更紧。他认为,演员必须能胜任任何角色,无论这个角色是普通白领、是杀人犯、是谁笔下的人物、是花鸟鱼虫,或者是……谁的儿子。即使当前的实力不允许,即使不是最完美的契合,演员也必须去领悟、去尝试,去成为自己的角色。一直以来,这都是顾春来给自己的标准和要求。承认把握不好角色、不知如何体验处理,甚至承认没有信心演,在他的认知中,说得难听些,是身为演员的耻辱。可是这个角色,对他来说,恐怕……“若飞,你能向我抛来橄榄枝,我真的感激不尽。”“但你还是不想演。”顾春来犹豫良久,沉默不语。“让我猜猜,与其说不想演,你觉得……”肖若飞的视线突然变得锐利,“你觉得,你演不好。”顾春来毫不意外。被人直接戳穿,再否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点了点头,说:“谢谢你愿意信任我,可你也了解我的情况,这样的角色对我来说才是最难的。”他甚至碰都不敢碰,想都不敢想。肖若飞没有退让的意思。“你没杀过人,没在书中住过,没追过机器人,更不是俄国人,但那些角色,你诠释地都非常完美。即使你……你知道的……这么说吧,没有和母亲生活相处的经历,你一样可以饰演这个角色,和原来一样。而且,这个角色也是演员,演话剧的,跟你的经历契合。他从小住宿,上大学后基本没回过家,所以可能和普通的母子关系又不一样,你发挥的余地更大。你说,对不对?”“可是……”“没什么可是,”肖若飞直视顾春来,温柔地笑笑,说,“我就想要你,你要是不来,我怎么办?”顾春来被逼得毫无退路。他心想,肖若飞这个人真的狡猾,即使多年未见,他不记得自己的喜好习惯,却偏偏记得自己的弱点。朝夕相处四年,他太清楚如何让自己松口,如何让自己缴械投降,如何让自己心甘情愿答应他的请求。“我……考虑考虑。《失败与荣耀》刚落幕,我还没调整好状态接受下一份工作,我去试可能也拿不出最佳状态。”“至少试场戏。对你不是什么损失吧?明天来公司,我一天都在。”肖若飞表情渐渐放松,眉毛下塌,狮一般的双眸也变得圆滑,像收起獠牙的幼兽,毫无攻击力,“你随时可以来,好不好?”光影之夜第二天,热度仍未退去。微博热搜继续屠榜,各式各样通稿满天飞,得奖的,没得奖的,大热陪跑的,冷门捧杯的,有关的无关的都要露个脸,哪个都不甘寂寞。最佳新人奖的得主之前恰巧试过《说学逗唱》里男一号的角色,或许仍心存芥蒂,趁此机会顺带踩了灿星公司一脚,揶揄制作人和选角导演没品味。肖若飞哪顾的了这些。他有太多表演片段要审、要看。昨天他们公司的收获不错,捧回了最佳女主角。那位演员偶像剧出道,年满三十经历结婚生子,面临转型,之前几度碰壁后,终于靠得奖影片翻身。这消息或许引人嫉妒,或许惹人不服,但对于无数还在苦苦挣扎于此路的演员,这无异于夜空中的明月,如灯塔,告诉他们还有希望,还有前方。今天早晨肖若飞一到公司,各种表演片段如雪片般涌入公司,差点挤爆服务器。可他脑袋里只剩一个名字。他打开视频网站,在搜索栏里敲下三个字,弹出的条目不多,大部分都是剧院全场的官摄。肖若飞随手点开一条,饶有兴趣地往下看。过了一会儿,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邮件提示,来自“chui gu”。竟然已经过去一个钟头。邮件没有标题,没有正文,只有附件,附件是条几百m的视频。他点开,熟悉的脸瞬间填满整个屏幕,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屏幕上的人左手圈在胸前,右手支开架势往嘴边送,一口接一口,好似狼吞虎咽,品味着绝世珍馐。这姿势持续片刻,对方吸溜一口,蹭蹭眼角,擦下嘴,接着两手圈成圈,扬起头,嘴微张,喉结来回翻动。短短一分多钟,屏幕前的人好似也吃掉一碗喷香的面,唇齿留香。肖若飞没忍住,仰天大笑,笑倒在座椅上,笑出泪。他举起手机,正打算发什么,就见通讯录图标右上角竖起标示着“1”的红色圆点,点进去看,“新的朋友”位置有新的请求。——我是群聊“我们是世界之王”的顾春来。肖若飞直接将页面往下拉,将联系人逐个看过,才回到顶端,按下“顾春来”旁边的“同意”。点开和顾春来对话的页面,肖若飞敲下一句话:居然,我没加你微信。没多久,他就收到顾春来的回复:反正都在群里,想加随时都可以。肖若飞刚打算说点什么,对面又弹出一条消息:东西收到了吗?昨天晚上临时决定准备的,不想吵醒你,就按一般的规矩来了。肖若飞回:挺好,够用了。他刚点了发送键,似乎就听到哪里传来微信提示音,在空落落的走廊里回响。他狐疑地发了个微笑的表情,果不其然,又一声。肖若飞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走到门口,在表情包里找了张瞪大眼装可怜的穿长靴的猫,发给顾春来。几乎没有延迟,门外传来了同样的声音。他连忙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按下发送,然后猛地拉开门。是顾春来。他就在那儿,举着手机,手机发出清脆的声音,屏幕发亮,对话界面最后一句话,是肖若飞刚刚发给他的“瞧我这记性,还没跟你说,春来,好久不见”。他笑着说:“若飞,好久不见。我来试戏了。”第8章 你又知道了?对顾春来说,踏进灿星公司那一刻起,生活就开始变得不太真实。他今天去公司就打算试个镜,没想到肖若飞却叫来了一名助理,直接拉他去试戏服。他还没反应过来,就从《失败与荣耀》里的作家和杀手,正式成为《说学逗唱》中杜江雪的儿子,周小茶。几分钟后,顾春来站在成排落地衣架前。春夏秋冬四季服装按薄厚一字排开,颜色多黑白灰粽,只有末尾几条裙子鲜艳地扎眼。 第11章 《说学逗唱》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片中女主角杜江雪的丈夫周逸君,在下岗潮中失业,全家人只能靠她做代课教师的微薄薪水度日。某日周逸君打工的建筑工地不小心出了事故,伤了脑袋,虽然拣回一条命,但也因此落下了残疾。工地根本拿不出多少赔款,那一点点钱无异于杯水车薪,光治病都够呛,别提生活了。为了生计,杜江雪把能找的工作都找了个遍,直到某一天,某剧团来这座北方小镇演出,招募临时演员,薪水比打零工丰厚许多。能歌善舞又讲一嘴好故事的杜江雪便动了心思,但她不放心家中病人,便想起外出上学后便几乎与家里断了联系的儿子,周小茶。她试过联系周小茶,几次都杳无音讯,万般无奈之下,她把周逸君托付给熟人,自己前往周小茶所在的长南市寻找儿子,希望他能回来帮忙。周小茶的故事从这里开始。这个角色三十有二,登场时工作不明,作息不规律,长发,衣着简单,不爱说话,吸很多烟,和三位室友合租,有个尚未谈婚论嫁的女友。杜江雪找到周小茶,跟他说明家中情况,他却丝毫不感到意外,也没太大反应,一如往常早出晚归。几天后,他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与故人告别,丢给室友三个月的房租和一张字条,拎个小包,背着一把吉他,离开长南,踏上回家的火车。故事进行到这里,主要人物均已登场,主角杜江雪的轮廓也渐渐明晰。顾春来大概明白,这个角色坚强果敢,行动力强,凡事颇有主见,面对儿子最初的拒绝,她说完话就离开,不卑不亢。那周小茶呢?顾春来有点看不透。他第一次接触剧本,没有体会到这个角色性格如何、命运将流向何处,单看最初几场戏,周小茶基本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除了帮室友带些东西,给病中女友送热粥,其余基本上是“沉默地”、“一言不发”,简直就像牵线木偶,只会随着主人的手指做机械运动,令人猜不透他到底有没有心。鬼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随着周小茶回到家乡,故事进入下一个阶段。这里该是肖若飞的旁白时间,没想到对方突然开口,抛出个问题:“春来,这几场戏,周小茶的心理活动,你有啥看法没?”得闲喝水的顾春来直接呛了个地动惊天,连着咳了十几秒,才恢复如常。“春来,没关系,你要是不想说,我们继续读剧本。”顾春来狠狠瞪了肖若飞一眼。这个人就是总有自己的办法,总能盯准别人的七寸,在别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杀个措手不及,上学时这样,现在也还是一样。抬头环视屋内,顾春来发现全剧组的目光都粘在自己身上。他知道这是肖若飞的“考题”,一个字都不说显然不合适,便迅速整理从服装和开头几页剧本得到的信息,硬着头皮猜测道:“母亲之前与他联系过,他没回复,凭他人生前十八年对母亲的了解,应该能猜到母亲会亲自登门造访。他没有当下返乡,也没有解释,我猜应该是为了……赚钱。之前服装李老师稍微提过两句,周小茶居住环境不算舒适,工作勉强糊口,杜江雪第一次和他对话,说的是‘你还是不要太辛苦,回家也是帮忙’,我估计他为了往家寄钱,自己生活更拮据。还有一种可能,工作那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顾春来蹙紧眉。这个角色的开场很平淡,平淡到灰暗、落魄,简直像一针针往胸口扎,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能给戳得千疮百孔。“我感觉他像沼泽似的,自己陷入了自己,自己和自己纠缠,最后也得靠自己……逃出来?”讲完,他看看身旁的导演和主演,又扫向肖若飞,接着低下头,在剧本上划了几道线。肖若飞全看在眼里。作为把脑中流淌的镜头锁在纸面上的人,他当然清楚,剧本是用画面讲故事。每一抹阴影每一道光,都要讲的明明白白,但角色到底在想什么,一个字都不会出现。编剧想表达一头形象怪异长脖子的大象,导演看到的可能是长颈鹿,演员可能觉得是那是一座山。这些理解都不能说是错的,但不同人对角色理解相距太远,作品难免出现割裂感。所以他选人的时候,几乎不太考虑人气、数据或者票房号召力。最难能可贵的,莫过于主创人员步调一致。顾春来只看了几场自己的戏份,就对人物的性格、甚至人物后面的行为有了大体认知。而且他的猜测,与剧组主创不谋而合。肖若飞知道有人对他的坚持颇有微词,也知道选顾春来演这个角色有多冒险,但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笃定自己是对的,谁都不能说服他改变主意,顾春来本人都不行。他要顾春来,不是顾春来就不行。他想证明自己是对的。肖若飞环顾全场,看到主创人员的表情,便明白,顾春来的一段话,换回一颗定心丸。这就够了。肖若飞莫名想起一句话。之前肖灿星问他,抛开两个人的过去不谈,单就顾春来本人来说,到底适不适合这个角色。如果不合适,就此作罢。如果适合,公司会尽全力邀请对方来参演。肖若飞不假思索,答案脱口而出——“他合不合适?我想……大概没人比他更合适。”转眼几个钟头过去。约莫九点半,肖若飞念出三个字——“全剧终”。第一天围读剧本到此结束。在场所有主创,包括顾春来,对故事的结构和进展,以及各位演员对角色的理解,都有了大概认知。离开前,肖若飞告知各位演员,希望他们能细致了解前20页的内容。粗读之后,他们要一字一句精细研究。他目送全员离开,回过头,发现今天才捡到男主角仍坐在原位。仿佛感知到投向自己的目光,顾春来打个哈欠,合上剧本,说:“若飞,你这个样子……简直像布置作业的老师。”“那,肖老师给你布置点别的作业,好不好?”伴随着肖若飞的声音,一叠微微卷曲的纸塞到顾春来眼皮底下。不用看顾春来也知道,这是自己还没来得及签的合同。“仔细看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条件不合适的话,可以跟法务那边商量。”“谢谢老师我记下了。你也辛苦了一天,不早点回去休息?”顾春来收起合同,从兜里摸出一颗糖,递给肖若飞。“现在还早,生活才刚开始。你呢?怎么还不走。”顾春来踯躅片刻,收好合同和剧本,正襟危坐,认真地看向肖若飞,一字一句地讲:“若飞,如果你不累,现在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当、当然可以,你说。”肖若飞猜不到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小茶这个角色要扮女生,而且挺多场戏,我想提前准备适应。我知道可能问你不太合适,不过你那边……有没有衣服可以借一下。”“适应女装啊……要不,我找位个子高的女性工作人员,带你去挑两件衣服?或者……”肖若飞凝视他片刻,斟酌道,“你接下来有别的安排不?没有的话,跟我来。”几分钟后,肖若飞的车就停到了大楼门口。顾春来以为公司仓库和试衣间一样,也在楼内,哪知这回目的地一棒子打到20公里外的市郊。仔细问过才知,肖若飞买楼装修时计算错误,最后才发现根本没有位置给仓储。时间不早,这种时候再坐地铁或骑自行车去目的地,未免太兴师动众,还要麻烦别人。顾春来心一横,拉开后排车门,一屁股坐了上去。肖若飞见状有些吃惊,要拽顾春来下车,把他往副驾赶,顾春来连着拒绝几次,肖若飞也不再坚持,拉开另一侧的后门,坐到顾春来身边。这个时间,出了城就没太多的车。约莫半小时,他们便抵达目的地。肖若飞给了顾春来钥匙,说让他先进去,自己跟助理交待点事,随后就到。待顾春来消失在门内,张一橙才从车上下来,站到肖若飞身旁,笑得鸡贼,欲语还休。“说?又想干嘛?”张一橙也不客气,开诚布公地讲:“老板你可以啊,搞定了?” 第13章 “别急,有你的份。”似乎料到肖若飞打算提出抗议“,顾春来抢先截过话头。他在手机上敲下最后几个字,按灭屏幕,抬起头,不知从哪儿变出a4尺寸的黑袋子,双手奉上,塞进肖若飞怀里。肖若飞诧异地看着对面的人,足足愣了半分钟,方才意识到自己犯傻,不该在荒郊野岭这么傻站着,便招呼顾春来先上车,袋子里的东西等下再看。他坐驾驶位,顾春来上了副驾驶位,一脚油门,绝尘而去。所幸张一橙在仓库附近有房子,没几分钟,他们就抵达目的地,抵达了辛劳的小助理的家。肖若飞见张家的管家在门口立着,就让顾春来先在车上等等,然后喊管家搭把手,一起抬张一橙进屋。秋初的景城按理说早该褪掉盛夏的闷热,可这几天不知怎么的,这座北方城市好像被谁加了个盖,闷的人要喘不过气。已是半夜,温度也不见降,顾春来打开窗户,伸出手去,却感觉不到一丝风。他见肖若飞还没出来,就下了车,靠在车边,掏出一颗烟,掰掉烟蒂,撕开烟卷,把里面的金黄的烟叶全都倒在手心来回搓。清淡的苦涩刹那间扩散开,散到顾春来的鼻腔里,散到眼角,明明味道不重,还是快要将他熏出泪。过了一会儿,顾春来觉得差不多了,就打算上车等肖若飞回来。哪知他刚一转身,就看到某个熟悉的人搂着双臂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在半明半灭的光影中像尊比例完美的雕塑有了生命,惊得他半天才有反应。顾春来忍不住揶揄道:“大半夜别这样,心脏不好的都要被你吓死了。”“看你忙,等你办完事儿。”“你当我要做什么啊。”顾春来掸掉烟灰,在裤子上蹭了蹭手,直视肖若飞,说道,“你也忙了一天,现在都这么晚了,要不我自己叫车回去,再麻烦你让你受累挺不好的。”“这就要甩我一个人?我还想喊你陪我干点事儿呢。”顾春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肖若飞。“这个时间……干违法乱纪的事吗?”肖若飞没接他的茬,严肃地敲了敲车门,问道:“刚才过来的时候,难受不?”“你说这个啊,”顾春来感激对方记得自己出过车祸,便摇摇头,说道,“我现在好很多了。而且你车技很好,开得特别稳。是我坐过的最稳的车。”“那就好,”肖若飞挑眉,神秘兮兮地捂住嘴,压低声音,“那陪我去偷个东西?”顾春来不信肖若飞真会偷东西,可他见肖若飞那副故作纯真的表情,就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神使鬼差上了车。车一路朝东北方向去,过了机场,再走半个钟头,周围便没了高楼,没了人造光源,只有头顶的月亮和车前远光灯,照亮无尽的远方。车速越来越慢,路越来越宽,某一刻,左侧的石滩消失不见了,圆月悬空,宽广的水面好似铺满了碎冰,层层叠叠铺开,不见边界。顾春来很少有机会夜晚外出,尤其是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他看得稀罕,看得欣喜,不自觉挑起视线,越过驾驶位上的人,专注朝窗外望去。肖若飞一边开车一边笑,稍微侧过头去,就能看到对方被月光映亮的脸。他说:“等下看个够。”“嗯?”顾春来收回目光,看着肖若飞,脸上的欣喜似落未落。“到了,就这儿。”肖若飞拐进一片空地,停车。这空地好似瞭望台,有几条长椅,有块刻字的金属牌,被几根柱子架在水面上,旁边有护栏包围。肖若飞让顾春来去栏杆附近的长椅等,他自己蹦下车,从后备箱翻出个细长的黑色袋子,手感看上去硬邦邦,颇有分量。见肖若飞冲自己走来,顾春来装模作样地退后两步,靠住栏杆,摆出惊恐的表情。“这是枪吗?还是什么杀人利器?你到底打算偷什么危险物品?”肖若飞冲天上指了指,说:“月亮。”看月亮。顾春来不知道,讨厌室外活动的肖若飞,几时开始了这样的爱好。上学时,他的夜生活明明是电影和盐汽水,稍微狂野点就是ktv通宵。有一年暑假肖灿星带他去美国自驾游了六个星期,回来后肖若飞像刚被解冻的老冰棍,拽着还在景城的顾春来跑动跑西,恨不得把当代文明的精华全都吞吃入腹。那时候顾春来倒想看月亮,空闲时间也多得很,可他觉得自己一个人看太太容易沉溺于某种情绪,也找不到伴儿,后来毕了业有了工作,开始忙,就淡淡遗忘了。他听说月亮上有环形山,有陨石坑,还有寄托思念的嫦娥,虽然他知道最后一个不是真的,但宇宙那么辽阔,人类知道的又太少,指不定哪天外星人真的能把嫦娥带到月球上,那时候,是不是不管或者还是离开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团圆。没想到时光轮回,那时候埋在心底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愿望居然成了真。他看着肖若飞打开黑色尼龙袋,抽出一架天文望远镜,支起脚架,架上镜头,对准月亮,动作颇为熟练,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回。肖若飞抬手盖住左眼眼,目镜对准右眼,另一只手搭在焦距环上,调弄片刻,他招呼顾春来替换自己,眼睛放在目镜前。顾春来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抢了对方的头彩。肖若飞见状拖了他一把,拖他到望远镜前。巨大的月面环形山,赫然出现在顾春来视野。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忘记呼吸。大概过去足足一分钟,他感觉脑袋有点晕,他才猛地吸了几口气,扒住望远镜,恨不得自己能钻进去。月亮这物件,顾春来先前在书上电视上看过无数次。他知道月亮不发光,只是地球的卫星,绕着地球转,可地球人仍觉得那是遥远美好的梦,长久以来想要攀登它征服它,可它还是远远地挂在天上,阴晴圆缺,即使人类走向消亡,它还是一样。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如此真实地看到月球上的阴影和光斑,看到那么遥远的峰谷沟壑,看到无数陨石坑绕着环形山散射开,仿佛长出无数突触的神经细胞,仿佛血脉,安静地根植在宇宙大脑之中。顾春来感觉自己飘到了空中,真的能碰触到星星一般,许久难以回神。肖若飞说了几句话,但见顾春来没反应,就翘胳膊肘捅了他几下,他才动了动,缓缓直起腰。肖若飞等着他说俏皮话,等着他用无伤大雅揶揄自己两句。可顾春来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他。兴许是困了,兴许是月光太柔和,顾春来的眼神没有平时那般凌厉,声音也是,好似包容了江河湖海的大地,宽广无边,只要再响一些,就会引起回声似的————“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像特别亮?”“当然啦,马上八月十五,你说呢?”憋闷了不知多久的天空,突然刮起了风。“八月十五是明天。而且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干嘛非得今天来?”顾春来好奇地问。“天气预报说,明天傍晚开始阴雨,可能要持续一周。再放晴,想看满月,就得等下个月。到时候,片子开拍,忙,天气也说不准,再往后,要过年,还是忙;再接着,又不知道会忙啥。说不定,看了这次,就没下次了。换你,你来不来?”“来,”顾春来笑得眼角皱起几道纹,“当然来,谢谢你拽我来。”果然,对肖若飞来说,没有一时兴起的冲动,只有精心计划的结果。可是……顾春来猛地意识到,重逢当晚肖若飞就找到他,让他接周小茶,而早晨吃面那会儿却丝毫没有提及。虽然肖若飞态度诚恳,最后还使出杀手锏,但当时他怀疑,肖若飞这些年游走业界,行事风格大胆许多,再不似当年那般步步为营。现在看来,连看个月亮都经过缜密思考的人,不可能在选角这般重要决定上冒险。即便当时情况再紧急、再寻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非自己不可的样子也不可能是一时冲动,不可能是在准备重要的电影活动时,花一下午得出的结论。“若飞,你到底为什么选我演周小茶?”顾春来不禁脱口而出。第12章 偷月亮“啥突然选你?”肖若飞不明所以看着顾春来,“你合适啊,不都跟你说了吗?” 第15章 “至于为什么选你……”肖若飞拢起手,贴到顾春来耳边,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轻言细语,“春来,有个词,叫‘商业机密’,意思是某些商业决定,属于公司内部隐私,不便外泄。这么解释,您看,您觉得还成?”这家伙果然还留了一手!但到了这份上,顾春来明白,有些话暂时没办法撬出肖若飞的口。他有些无奈,只得摆出一张“信你的话现在脑袋上的不是月亮是太阳”的脸,悻然作罢,回到望远镜前。他们在外面待了很久,漆黑的天空悄然变蓝,精力十足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开始打哈欠,目光中露出一丝疲惫。肖若飞觉得时间不早,正打算喊顾春来要不要撤,手机突然震了一下。等了几秒钟,确认手机没有继续闹动静,他才敢松开紧绷的神经,问出这句话。这个时间的消息多半是各个部门的汇总报告,只要明天早晨开工前得空处理就好。要真除了什么大事,现在电话早被打破头,根本没有他喘息的机会。顾春来努了努嘴,眼不离镜,跟他讲:“你先看消息嘛,万一走到半路还有消息要处理,就太麻烦了。”“行,那我先回消息,回好喊你。”说着,肖若飞将亮度调到最低,解锁了屏幕。他表情很轻松,甚至有些高兴,嘴角上扬,也不知在看什么。周围没有光污染,也没有噪音,只有鸟儿归巢的风声,还有两个人浅淡的呼吸,此起彼伏。顾春来一个姿势保持久了,腰有点酸,便离开望远镜,问肖若飞还要需要多久。肖若飞没说话,翻过屏幕冲他笑,他乍一下没看清上面的字,只觉得肖若飞当真偷来了天上明晃晃的月亮,捧在手心里,送到他眼前。他适应了好一会儿,先看到屏幕顶端的“妈”,然后看到屏幕左下角白色气泡里那串字——明天中秋,要不要回家吃饭?若回来,记得带上春来一起。第13章 你想签他吗?顾春来不是第一次去肖若飞家。大一寒假,顾春来生平头一回只剩自己过年。他不想回家,也不想一个人去哪儿玩,想来想去,好像除了留校之外没别的好去处。比起独自一人,他宁可和值班老师聊天,或者帮留校准备考研的大四学长学姐日常起居。他把自己的情况跟学校反映了一下,学校答应了他的请求。放假前一夜,他去外面拎了两袋方便食品,回到宿舍时,发现居然有个人站在楼门口左顾右盼。是肖若飞。不知他在等谁。顾春来喊了肖若飞一声,跟他到招呼。肖若飞听见了,冲顾春来挥挥手,连跑带颠冲过去,无比熟练地拎过一个袋子。他以为肖若飞要帮自己把东西拎到楼上,怎料对方拽住自己的腕子就往宿舍楼相反的方向拖。“你干嘛!”顾春来想甩都甩不掉。“过年啊!我妈特地吩咐,让我带你回家!助理的车等着呢!”从那以后,逢年过节,肖若飞家便多出一个人,有时会多两个,有时可能更多。两个宿舍八个孩子,闹闹哄哄挤在一间房中,七手八脚帮忙,待吃完晚饭,他们顺着墙外那条街走到地铁站,昏睡着回到学校,回到他们的日常中。毕业后,他们分开了,演戏的演戏拍片的拍片,有的继承了家业,有的出了国,走的走留的留,就连曾经关系最好的铁三角也不复存在。顾春来也一样,自然再没踏入过一步肖家的门。这回去,顾春来不是不紧张,特地准备了月饼,准备了大号的华府金色车厘子,还提了八件年菜。来接他的肖若飞下巴都要惊掉,笑了半天才善意地提醒他,只要带好自己,家母就足够开心。中秋节路上的人很多,肖若飞接上顾春来后往城里走,中途还去买了捧芍药,花去不少时间。本来约着这下午四点左右去,去了先聊会儿天喝喝茶,之后再吃饭,结果到了肖灿星那里,已是五点有半。肖若飞开开门,喊了声“妈”,不见回音,就嘱咐顾春来先在门口等,自己去找人。或许是阴天的原因,外面天色渐暗,云层越来越厚,果然如肖若飞昨天所说,今天开始天气转阴,这十五的月亮是看不到了。这场雨之后,想必景城就要彻底入秋转凉,绿色的城开始刷上红红黄黄的色彩。今年要出门拍戏,回来后,不知周围会变成什么样子。等了一会儿,主人终于跟着肖若飞从唯一亮灯的房间走出。见顾春来还站在门口,她连忙打开客厅的灯,招呼顾春来进屋。昨天见到肖灿星,顾春来就想叙叙旧,碍于周围的气氛,最后只在工作结束时和对方道了个别。今天再见到对方,顾春来自然是高兴的,他像个小孩子那样丢下手里的东西,一步上前,热情地抱住对方,诉说着自己的思念。肖灿星摸摸他的头,对他说辛苦了,招呼他去餐桌旁坐。他刚想说什么,余光便瞥到肖若飞在一旁直捂着嘴偷笑。顾春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连忙放开手,清清嗓,贴住自己发烫的面颊。兴许今天在家的缘故,肖灿星不施粉黛,眼角多了星星点点的斑。八年过去,时光不免在她脸上留下些许痕迹,可她的精神依然很好,比印象中更年轻一些的她还要好很多。他们稍事寒暄,肖灿星便吩咐两位年轻人去厨房端菜,自己收拾桌子,准备吃饭。肖若飞显然等不及,肚子早开始咕咕叫,抓住顾春来就往厨房拖。晚饭是肖灿星特地从丰泰酒家订的中秋特餐,有虾有蟹,有板栗烧鹅,有一份冬瓜盅,有圆滚滚惹人爱的金丝小饼,还有一瓶桂花米酒,里面悬浮着星星点点的黄色花瓣,金桂飘香。菜色不算多,却都颇为精致,摆在桌子上,看着刚刚好够三个人吃。菜上齐,碗筷也都摆放妥当,肖灿星坐餐桌一侧,肖若飞和顾春坐另一侧。像每次过年那样,肖若飞倒酒,三人碰杯,在彼此的祝福声中,世界上少了一颗孤独的心。他都明白,自己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多亏肖家母子的善意,自己不至于过年时独守空房,寂寞看着外面的热闹喧嚣。来之前,顾春来很担心,担心对方问起毕业后到现在的八年,问起自己为何与肖若飞突然闹掰,到了一句话都不讲的地步。可他们好似达成了某种默契,肖灿星问顾春来这些年演过什么剧,今后有什么想法规划;顾春来就问肖灿星,为何忽然重新走到银幕前。一如先前每次三人一起吃饭那样,肖灿星对他说这些年的见闻,说自己表演的渴望,对业界的反思,还有将来的野心,毫无保留,就好像要为他补齐中间失去的八年。就好像他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过。吃完饭,顾春来便与二人作别。肖若飞怕他迷路,找不到地铁站,便主动提出要送送他。走出楼门,外面狂风四作,落叶在地面打旋,热闹地奔赴着另一段生命的轮回。肖若飞担心半路突然下雨,便领顾春来去车库,去车上取把伞。他们一路走一路聊,聊着聊着,走到车边,打开后备箱,刚翻到雨伞,肖若飞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顾春来:“有微博吗?”“有。”“我们这两天要官宣,跟公司的新媒体运营对接一下,拍摄期间、路演、公映,到下档,你的号将由公司接管。别这么看我,合同里写了。”肖若飞脸上写着难以置信,“你可快点,拿不到你签名的合同,我们没法官宣。”顾春来也难以置信地看回去:“我都签完给你了。就是昨天那个黑色的塑料袋,你没拆开?”话音刚落,他就瞥到,那个黑色塑料袋原原本本躺在雨伞的旁白。肖若飞被抓个正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连忙撕开袋子,翻到最后一页。借着车灯,他见纸面上赫然“顾春来”三个工工整整的大字,苍劲挺拔,字如其人,哪像自己,落笔如春蚓秋蛇,甚至被笑过亏了这张英俊脸。肖若飞愈发困惑不解:“不是,你这就签了?我昨天才给你合同,你啥时候看的?”“我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顾春来干脆作答,“你应该不会坑我,所以就直接签了。”肖若飞怔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了好几圈,才确认顾春来没有开玩笑。“春来,我是这部片子的编剧,更是制片人。制片人这个职位,你记得不?” 第17章 这不,俩人没完了,从黄昏聊到日落,张一橙还是不知道肖若飞来干嘛。他怕误了大事,连讲好几遍“飞哥你来干啥事儿”,肖若飞才肯搭理他。“哦,来通知你们一下。现在自由活动,等会儿9点半,大堂集合。”张一橙掏出手机记,仔细一看,这不微信群里都通知了吗?顾春来倒没注意。他看着肖若飞,不解地问:“去哪儿?”“烧香拜佛。”白水市东北方向约60公里有座山,叫苍南山。苍南山上有座寺,名阳中寺。阳中寺原本是座普通的寺庙,香火式微,后来白水市成立了影视基地,但凡有作品开机,都就近来这里开机祈福。好巧不巧,那几年火得一塌糊涂、影响深远的作品,全在白水拍的。所以阳中寺也被传得神乎其神,成了保佑演艺事业的福地。业界有传,只要开机前能去那里走一遭,拍摄期间必风调雨顺,上映后必兴旺大卖;艺考前去拜一拜,必定金榜题名。剧组到阳中寺大约十点钟。停车场稀稀拉拉没几辆车,周围的摊贩也都已收工,只有殿内香火鼎盛,一团团白雾随风飘,飘到天上,飘到慈悲的佛前。拜佛祖,说句不敬的,其实肖若飞不太信。他每部片子都拜,每部片子都要出些小意外,最后有看似不可能但大爆的,也有不那么两眼的,有惊无险,都能给公司赚到些钱。只要尽了人事,天命如何,非他掌控。不过,大概阳中寺传得太灵,剧组集体祈福之后,好多人都想留下单独拜拜,给未来的自己送份香火。肖若飞见状,找住持请了几大串平安符。他丢给几位副导演,让他们帮忙分发下去,自己抽出一枚,去找顾春来。集体活动完,顾春来就自己绕去大殿了。肖若飞溜到殿外,看到顾春来侧身站在大殿中央,身形挺立,眉目平和,无嗔无怒,不悲不叹,面前是两扇朱门微阖,身后是威严安详的佛像。贸然向前,仿佛都是种罪过。肖若飞打算回去再给顾春来平安符,后撤一步,准备离开。这时,顾春来忽然转过身,静静看着他,眼中映出殿内长明不灭的烛光。“该集合了吗?”熟悉的声音带着檀香味儿,钻进他耳朵。回过神,顾春来早已走到殿外,走到他身边。“还行,还有时间。平平和千帆还没想好求啥。”余千帆,苗平平,是剧中两位重要的女性角色扮演者,和顾春来有大量对手戏,“你呢?不求个事业顺利,或者……爱情美满之类的?”顾春来摆摆手。“我现在想演的戏都演到了,要知足。”“万一……以后有别的戏?比如,他家的戏。”顾春来愣了一下,想起前段时间跟肖若飞提过,白雁南要和自己签约。可他这阵子光是准备拍片就足够费力劳神,根本没时间考虑这些,所以至今也没给白雁南答复。他知道肖若飞也很忙,只是那天说过一次也想签自己,之后就再没提过。“若飞,你想问我有没有打算和雁南签,可以直接问。”接着他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跟肖若飞讲了好一遍。“其实,你仔细想过,你就知道,和他签,有朝一日,你们肯定在一起。”顾春来摸出一颗烟,撕开,放鼻尖嗅了嗅,说:“我不至于谈个恋爱就签公司。再说了,那只是工作关系,你见谁家一起工作了十年十五年的同事有事没事就抱一起啃的吗?”“但……你俩,不太一样。”“怎么不一样?”肖若飞不答了。他不想提起毕业那晚,不想提起让他们八年没有说话的那个夜晚。他知道,顾春来也在极力避免回避那个雨夜在520宿舍里发生的一切。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这样就很好,他们之间像上学时那样相处就很好。可以聊天,可以开开玩笑,可以无伤大雅地斗嘴,可以做朋友、做哥们,可以一起拍戏,可以在深夜的陋巷喝一瓶烈酒,醉至天明。他们躲在永远飘雪但四季如春的雪景球里,看驯鹿奔跑,听天使唱颂歌,永远停留在最好的时刻。他们都不必打破罩在雪球外脆弱的玻璃罩,摔得粉身碎骨,撕得鱼死网破,破坏掉原本平和的世界。“哎,烦死了,不管别的,先别答应他。给你这个,有空看看,看完告诉我咋样。”肖若飞突然叫了一句,抬起手揉乱顾春来的头发,然后塞进他怀里一张纸,转身走远。顾春来怔了半天,张一橙喊他打道回府,他才从木头状态恢复过来,跟着对方回停车场。怀里的纸很薄,风一吹便止不住打颤,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字迹。纸上是熟悉的手写体,歪七扭八,密密麻麻,最顶上写着——“顾春来事业发展规划。”第15章 世界一隅仿佛只有他和他经历了太多风波,10月14日号清晨,《说学逗唱》官微发了条微博,没买数据也没买热搜,各位演员和工作室转了一轮,片子就这么开机了。除了周逸君的镜头,影片基本按照故事发生的顺序拍,有助于演员酝酿情绪,更方便入戏。开拍头几天顾春来没戏份,彻底落了个清闲。张一橙就问他要不要自己陪,逛逛白水。顾春来婉拒,找了把折椅,戳在监视器后面两三米的地方,不碍导演事,能看监视器,也能看现场。不算学生时代,严格意义来说,这是顾春来第一次真正演电影。虽然都在银幕前,但他清楚,电视剧和电影的表演方式截然不同,和话剧更千差万别。他空有理论,却从未实践过。第一天拍《双城》时,导演总嫌他眼神太复杂太满,夸张了,不过那是话剧演员最开始的通病,叫他收着点就好。他不知道收到什么程度比较好,就停下来看和自己对手戏最多的白雁南。看了两场戏,他差不多摸透了,就这么跌跌撞撞继续拍。这回到了电影片场,之前构筑的一切可能都要推倒重来。好在他可以近距离观察传奇影后的表演。他还有时间。一大早,剧组全体人员准备就位。差不多到时间,肖灿星身穿红褐色粗布短褂和黑裤子,头发盘在脑后,整整齐齐梳个发髻,不施粉黛,从片场房车中走出,走到做记号的位置。导演方裘上前和她讨论了些什么,距离太远,顾春来听不到,从口型他读出大致内容,不外乎再次确认这场戏的机位和场面调度。两三分钟后,她简单走了下位,便正式开拍。方裘喊“开始”的那一刻,顾春来直接被震住了。前一秒还光彩夺目的人,下一秒便微微驼背,步履沉重,步伐缓慢,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有一丝倔强不肯放弃希望的火苗。他忘了肖灿星,忘了那个在饭桌旁神采奕奕宛若少女般的人,眼中只剩杜江雪。故事最开始,是杜江雪跑赔款被敷衍的戏。那时她已经历了许多变故,生活的重担一点点压在她背上,她要上课,要照顾丈夫,还要为了不多但能救命的钱跑前跑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去建筑商那里讨要赔款,敲开了包工头办公室的门,但没有人见她,她只能等待,无尽等待只会把请耐心耗空。这场戏是影片开始第一个镜头,长达两分钟。这段镜头里有三个人,杜江雪安静地等,旁边两个人一边讲笑话一边等。杜江雪来讨赔款,另外两个人来讨债。吃这口的观众,应该立刻就能被这强烈的对比吸引。顾春来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生怕自己的呼吸破坏了这完美的现场。敲门声响起,杜江雪进屋,漫长的等待中,旁边两个人一直在讲村口瘸子老王闹出的笑话。窗外从晨光熹微到暮色漫天,杜江雪从希冀到一点点绝望,从难过到心死,最后在“老王踩到驴屎滑了一跤摔死了”的哄笑声中,转身离开。整个镜头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导演喊了“咔”,工作人员动了位置,顾春来仍曲膝弓背盯着前方,久久不能回神。什么整容毁容般的演技,都不够形容肖灿星。要顾春来说,那是换魂般的演技,就算今天演只猫明天演条狗,都能让人心服口服。 第19章 门开的刹那,机位切换,顾春来眼珠向下一扫,眉间的“川”字微微展开,略带起床气,却毫不意外地说“你怎么来了”。顾春来从自己的声音中听出一丝责备,也有些许愧疚。他不知道自己也没有给足对方戏,不过拍摄中也不允许他想太多。接下来的台词,肖灿星的处理和他想象中挺不一样。她讲话不疾不徐,完全听不出家中发生过重大变故,只有个别字句,才能感受到眼神微妙的变化。他不知道母亲是不是都这副模样,大难当头,明明快被逼上绝路,在孩子面前依然沉静,报喜不报忧。大约几十秒后,轮到余千帆出场。她打断了二人对话,看了看肖灿星,然后问顾春来,“这个人是谁”。说话间,她将手自然搭上顾春来的腰。“咔!再来一条!”方裘喊道,“千帆,刚才动作太亲密了,收一些。”余千帆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演员归位,再次开机,前面顾春来和肖灿星的对手戏没变化,到余千帆的戏份,导演再次叫停,问题也和之前一样。这一回余千帆没有回到原位。她走到导演对面,神情严肃。“我觉得我的理解是对的,我的表演没有问题!”余千帆声音不大,掷地有声,相信在场不少人都听到了。顾春来生怕她们吵架,下意识往那边走,走到一半,被肖若飞的手势劝住。他暗示顾春来不必担心,万一出问题,有自己在。方裘倒是镇定,面对高了半头的余千帆,不卑不亢,耐心阐述自己的看法。“刘美杰最后哭着和周小茶告别,怎么就没感情了?而且她快30岁,和男友发生过关系,在那个年代谁都觉得他们最后会结婚,可他们没有,她肯定会缺少安全感。起码在那一刻,如果刘美杰听到别的女人的声音,感受到威胁,是正常的吧?”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再来一遍,好吗?”方裘语气越发坚定。顾春来看得出,余千帆稍微有些急,连肖灿星都上前劝她,要她慢慢来。她又躺回床上,胡乱盖住被子,遮住了她漂亮的颈肩线条。“方导,可不可以稍等一下?”顾春来偏过头,对摆好姿势的余千帆说,“刚才那两次,我拉开门后都走出去了。不如这回我不走出去,而是保持着拉开门的姿势,一只手撑门框,另一只手搭在门把上,只有上半身探出门,下半身还在门内。毕竟门外是母亲,走出门有种赶客的意味,保持开门姿势可能更自然。这样的话,即使你手搭住我的腰,也不会像刚才那样明显,你觉得呢?”余千帆扫了他一眼,神色复杂。顾春来没时间细想对方的眼神,只觉时间太紧,又重复了一遍。斟酌片刻,余千帆终于答应了他的提议。第三次,演到那个位置,顾春来依旧感觉到了腰间的手。导演似乎满意他的改变,没有在原来的位置叫停,而是一口气拍到了镜头结束。本来不算长的戏一口气拍了俩钟头,拍到太阳快不见影。天色变暗,温度骤降,好在这次导演终于喊过,换下一场戏。余千帆的几个生活助理连忙端茶倒水棉衣跟上,挤得张一橙凑不到跟前去,干着急。顾春来叫他不要在意,反正自己已经习惯,多一分钟,少一分钟,也不会出问题。他更担心自己的搭档。导演过了这条之后,余千帆就不见了。他穿好衣服,没注意张一橙讲什么就追了出去。她不在片场,不在食堂,周围也不见人。顾春来绕了好大一圈,最好在楼后面的石墩上看到对方。余千帆今年33岁,是大他和肖若飞两届的学姐。据说她第一年落榜,第二年以文化专业双科第一的身份杀了回来,当时在学校也算传奇。她不可爱亲民,也不属于艳光四射的大美人,而是稍微有点冷的类型,不好接近。顾春来不敢贸然向前,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不失礼。余千帆冲他勾了勾手,他才跑上前,裹紧大衣,盘起腿,席地而坐。“学姐辛苦啦。”顾春来仰起头,呲牙冲对方笑。“起来,地上怪冷的,别冻着。”见对方不似传说中那么冷漠,顾春来往前稍微挪了挪,说:“没事儿啊学姐,不用管我,我血热,冻不住的,你看我没到三十就长了好多白头发。”说着,他还拨开头发给对方看。“哪有,黑得发亮。”余千帆似笑非笑,从戏服里摸出一颗烟,点燃,红透的霞光绕过烟头的火星,落在她眼角,衬得她好像哭了似的。顾春来想说什么,憋了半天,没说出口。最后还是余千帆先讲:“我可真羡慕你。”羡慕。从来都是他羡慕别人的份,顾春来没想到,这辈子居然有人会羡慕他,觉得好笑,不禁笑出声。余千帆见他的样子,表情更冷,深吸一口烟蒂,吐气,发青的白烟悬在落日中,罩住她的脸,罩住她的指尖,最后绕到顾春来身边,停驻在他肩头。这烟又浓又烈,比顾春来原先吸的、现在闻的味儿都重,他毫无准备,呛得咳出声。“对不起,不该让你吸二手烟。”余千帆按灭烟头,往嘴里丢了几颗薄荷糖。“没事儿……咳……”顾春来叫对方不必介意,“我原来也吸过一阵。”“后来戒了?”顾春来嘴角不自觉上扬:“戒了,某人逼的,不戒不行,不戒他要受伤的。”“这是有故事啊……怎么着,你金主知道吗?他不知道的话最好小心点。”“啊?”顾春来声音变了形,差点仰到地上,“金主?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金主?”余千帆饶有兴趣地俯**,凑到顾春来面前,发现新大陆似的,捂着嘴说:“肖老板啊。”第17章 把肖若飞搞丢了顾春来哑然失笑:“不不不学姐您想错了,我和他真不是金钱肉体的交易关系。我们就是同学而已,没别的。”余千帆凑得更近,眯起眼,活像只算计人的懒散猫咪,捏着嗓子小声问:“这部片不是他给你的?”顾春来想了想,说不是的话又太自欺欺人,只好点点头。“你知道这是多好的资源吗?”他不敢妄下结论。肖若飞提过,对于白雁南那种顶流,这种新人导演加著名演员的配置,其实不算特别好的资源,外面还有大把名导名家的作品可以刷奖项、刷口碑。但顾春来总觉得,能和传奇般的演员对戏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夫复何求。他只好答:“不确定?”余千帆哭笑不得,曲指,轻轻弹了下顾春来的额头,然后收回手,托着下巴说:“以后别人问你这种话,不要傻乎乎地答。” 第21章 为此肖若飞特地给他配了现场专属房车,还说只要不钻洞不打眼不破坏车的构造,一切随他搞,放私人物品,添桌减椅,加床被褥,甚至在车上涂鸦都没关系。演戏多年,顾春来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新鲜得不行,打算趁开拍之前在里面好好浪几圈。昨天聚餐时肖若飞跟他讲了,他就想来看看,哪知对方就是都不肯,说什么车还没准备好,让他明天再来。有两次顾春来想偷偷去看,只见房车里确实亮着灯,靠近也会被赶出来,只好作罢。整个晚上,顾春来像拍周小茶试镜片段的夜晚,怀里揣着跳跳虎,砰砰跳个不停,睡是能睡着,就是总不踏实,天还没完全敞亮,他就已毫无睡意,便随便套件衣服,出了门。这会儿影视基地里人还很少,只有大院食堂躁起了人声。他溜进后厨,跟师傅拉了五分钟家常,换回两个馒头一瓶奶,一颗卤蛋和四碟小菜。刚打算离开,另一边的皮蛋瘦肉粥出锅了,他就美滋滋地多提一个桶,踏着晨光和炊烟,跑到空无一人的现场。房车的灯熄了,四处静悄悄的,顾春来得意笑笑,拿肖若飞之前塞给他的钥匙,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车里挺宽敞,挺暖和,有一丝檀香气,还有点皮革味。周围看着很新很干净,该有的设备一应俱全,尽里头还有张床。顾春来放下饭,洗把手,从大衣里掏出个银相框,摆在车里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坐回桌边,打开饭盒,食物的香气随着热腾腾的水雾扩散开,惹得他肚子咕咕叫。今天的馒头是刚蒸出来的,还热乎,似足外公家旁边的菜市场清晨卖的馒头。父母去世后,外公外婆把顾春来接回家,成为他的监护人。每天早晨六点,外婆叫醒他,督促他洗漱穿衣,大约六点半,外公差不多出晨功回家,二老便一左一右带着他去十分钟开外的菜市场,打两碗豆浆,三颗卤蛋,再加一个刚出炉的馒头,和俩玉米面窝头。开始顾春来不喜欢馒头,嫌没味,外婆没办法,怕他不吃饭不长身体,急得直哭。他不喜欢外婆哭,所以试着吞馒头,开始总会噎着,憋得脸通红,后来他学会细嚼慢咽,嚼出甜味,也学会馒头撕成两半,夹一颗卤蛋,几片小菜,再平淡的食物也能吃出花样。他像原来那样掰开馒头,夹了卤蛋和小菜,一点点往嘴里送。他已经好久没这么吃馒头了,吞下半个,感觉还是很陌生,搜肠刮肚也记不起当年到底是怎样的味道。不知为什么,他最近总想起过去,总想起那些远得不真实的时光。也不知道是因为拍摄的影响,还是见到太多熟悉自己过去的人,之前维持好多年的平静的剧场生活出现了波纹,有一部分弃他而去的记忆,顺着波纹爬回来,爬到他身上,黏住他的躯壳。他撕不掉,甩不开,只能任由那些碎片渐渐清晰,拼凑出他自己的模样。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有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去想。那就不想了。吃了两口,顾春来觉得该跟肖若飞说一声,便掏出手机划开微信,点开与“花蝴蝶”的对话,敲下一句“谢谢你,房车环境真好”。按下发送键的瞬间,车里同步爆出一声“叮”,干净清脆,直穿耳膜,吓得他手机差点掉到粥里。不出几秒钟,里面传来一句:“谁一大早不让人安生!”“若飞?”顾春来打开自带手电筒,小心翼翼往里走,只见床上隆起一堆圆鼓鼓的包,几秒钟后包里探出一颗头,头毛炸开,四处乱飞。那人半睡半醒,一边挠肚皮,一边打着哈欠看手机,嘴里还嘟囔,“早说了明天就走,一大早吵什么吵……哦是那小子啊”。说着,他视线落在屏幕上,车内便如午夜墓地般没了动静。顾春来大气不敢出一口,眼睁睁看着肖若飞视线扫过屏幕,然后以树懒的速度缓缓睁大眼睛,抬起头,看向明晃晃的自己。肖若飞呆了几秒钟,十分谨慎地、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音量说:“我头发什么样?”“炸开了。”“转过去。”顾春来以为自己听错话,往前探探头。“你现在给我转过头去!别看我!快!”见顾春来还没反应,肖若飞干脆从床上蹦起来,捂住他眼睛,硬拽着他在房车里来回转。水声起落,电动牙刷嗡嗡直响,发胶味儿扑面而来又迅速消去,顾春来终于恢复了明亮的视野。虽然身上只穿了白tee和内裤,肖若飞和几分钟之前已完全不同,精神抖擞,头发熨帖,双眼明丽,不见丝毫困倦。“忘记刚才看到的好吗?”“你怎么在这儿?”他们异口同声。原来,这台房车的暖气突然出了问题。肖若飞本打算照着说明书排查,但聚餐时他喝了不少酒,排到一半眼睛再撑不开。他本想小睡一下,哪知这一睡就睡到天光,睡到顾春来出现,睡到自己没洗脸没洗头的一面,又一次被顾春来撞个正着。大学时代,肖若飞是男生二宿舍五楼的臭美标杆。谁都知道他必须一丝不苟才能出街,出门吃饭衣服溅了油滴,都要遮遮掩掩买新衣服换上。这样的肖若飞,为了自己忘记洗头洗脸,顾春来有多少过意不去,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坏就坏了,改天找人来修就好。昨天晚上那么冷,就不要一个人待在房车里冻着。”顾春来从袖管里伸出手,轻贴肖若飞的额头,“冻病了怎么办。”肖若飞用看世界奇观般的眼神看着他,眼里满是不解。“你才是吧……现在白水多冷啊?晚上寒气重,没暖气,你的腰根本吃不消,好不好?”顾春来没想到对方居然记得自己的小毛病,顿时不知要怎么感谢才好。他嘴里不住说着“谢谢”,在半空中僵着,僵了片刻,肖若飞才贴住他,轻轻放下他的手。“不用谢。昨天晚上叫了人来修,修不好就换。得修好,不修好的话,我不放心走。”“走?”顾春来记起,方才肖若飞嘟囔,好像是明天要去某个地方,便好奇地问,“去哪儿?远吗?”“远。飞13小时那么远。”13小时,多半天。顾春来知道,只有去大洋彼岸才需要那么久。顾春来忽然想起,之前白雁南跟他提过,最近是t市电影节,是全球影视届的盛会,他也准备去,虽然公司没电影作品,但他会想办法宣传《双城》。接近年底,各个奖项的评选也拉开帷幕,作为前哨第一站,不管是不是参展影片,都会受到巨大的瞩目。想也知道,灿星公司不可能缺席,这是宣传和买卖的好机会。“本来小高要去卖片,结果老婆预产期提前,进医院了,走不开,我必须亲自去。”见顾春来一言不发,肖若飞先开口,“这边驻场编剧,暂时让我妈来。她熟悉剧本,放心。”“你……我……我不知道你走那么远……你去多久?”肖若飞毫不隐瞒:“机票订了两周的。好不容易过去一趟,顺便和合作伙伴拟来年计划。”“两周啊……”顾春来掏出手机,喃喃自语,“两周,那你回来就要十一月七八号了……好像还赶得及……”肖若飞问:“赶什么?”“啊,没什么,那、那你等等,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先别走,等一下。”顾春来原地转了几圈,从椅背上拽过围巾,围在肖若飞脖子上,“那边现在可能下雪,特别冷,别冻着。” 第23章 即使中间有八年没怎么见,肖若飞也清楚,顾春来这个人冷静过了头,心思重,钻牛角尖,除了演戏偶尔缺乏自信,但在肖若飞印象中,他从未紧张。笑够了,肖若飞慢吞吞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往手机里敲:小傻子,没亲过嘴的话,嘬自己手试试。实在不行,你跟橙子说,让他当你陪练。顾春来那边立刻四连发:亲过。当然亲过。你没亲过吗?三十多岁的人初吻还在我要不要现在开始嘲笑你哈哈哈。肖若飞愤然打字:说什么屁话!初吻早不在了,好不好!顾春来继续:哦我明白了,是做梦梦到的初吻对吧?肖若飞先发了句“屁咧”,然后一边回忆,一边打算把向顾春来“宣战”,比比谁的初吻更早时,手忽然停住了。当年发生的事若是让对方知道,可能不太妙。他犹豫良久,把对话框里“我的初吻是”删掉,改成“我认输”,又接“先睡了,你也快睡”,然后关掉手机。五分钟后再开机,对方只回“晚安”,别无它字。又过去漫长的几个小时,肖若飞终于在当地时间晚上七点多抵达t市。一下飞机,看到铺天盖地的电影节海报,困顿的肖若飞突然活了。脚下的道路是胶片,路灯是投影灯,滚滚车轮带着每一帧胶片抵达终点,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爆米花和放映室的灰尘的气味。儿时他就跟母亲前往全球各地争战电影节。没有任务在身,他像只自由的鸟,在雨中奔跑,在烈日下排三个小时队,跟自家工作人员撒娇,给门管保安塞小费,只为看上一场心仪的电影。他兴奋过,哭泣过,还因没带通行证而懊悔过。从那时起,他就没想过,除了这一行,自己将来还会踏上别的路。而t市电影节,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那年他只得四岁,陪肖灿星参加在生子后复出作《龙争虎斗》的全球首映,踏上了那条星光熠熠、长达十几米的红毯。他还记得,当母亲走向人群中央时,周围安静了,然后在下个瞬间,人群沸腾,镁光灯似海啸奔涌而来。所有人都叫着她的名字,所有镜头都祈求她的垂青,稚嫩的肖若飞拉着她的裙子,问她,妈妈,将来我会不会像你一样,做大明星?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当时肖灿星的话——“若飞,你和我不一样,你有你的航道,你会飞得更高。”没想到,一去经年,直至二十多年后的现在,肖若飞才有机会再临故土。到达的时间不早,所以第一天肖若飞也没做特别安排,给员工自由活动。他放下行李,准备处理点事物,然后回当年的起点看看。哪知房间的无线出了问题,手机数据也突然不灵光,没办法,他向旅馆报告后,就先去一楼大厅蹭网。果然,通讯恢复后,信息一条接一条,飞流直下。还好拍摄按计划进行,公司平顺,顾春来还是没理他,倒是学姐发他一张照片。是顾春来,在她身边准备的顾春来。那家伙一看就没睡好,眼下乌青,头发蓬乱,胡茬没刮,虽然符合周小茶略带颓废的气质,但只要给他个枕头,他就能立刻睡着似的。肖若飞下意识拨通了顾春来的电话。没出两秒,对方接通,肖若飞讲:“以后,不用特殊准备的戏,晚点到现场,多休息休息。”顾春来咋舌:“有接吻经验的人就是不一样,把吻戏当儿戏?”肖若飞讪笑:“哪能,我自己写的,我能不清楚?”“导演也是第一次拍吻戏,想多走几遍位,争取找个好看的、方便传达情绪的角度。”肖若飞点点头。“你那边怎么样?”顾春来又问。落地顺利,出关顺利,到旅馆也顺利地不行,只有网有小问题,不过可以忽略不计。肖若飞心情特别好,好得过分,语调上扬着跟顾春来说,打算去当年第一次参加电影节的影院看看。那部《龙争虎斗》不止是肖灿星的复出作,也是顾春来母亲梁火月的遗作,这么多年,顾春来从没特别提起过。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去到最开始的地方,告诉他这部片子还活在很多人心中,他会不会好受些。顾春来眼神果然变了,变成了某种肖若飞熟悉的眼神。但这反应和他期待的不一样。这种艳羡的、怀念的、炽热但,又带着一眼看不透但复杂的眼神,那四年,肖若飞经常在顾春来身上看到过。他知道这不是给自己的眼神。顾春来越过他,看向他背后某一点。肖若飞先前老是搞不懂,为什么电影里总爱用街头突如其来的重逢表现命运的强大。现在他终于明白,一切有据可循,一切真真切切都会在生活中发生。他的背后确实站着一个人,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也对,顾春来只会用那种眼神看的人。他叫了对方的名字:“雁南?你怎么在这儿?”第20章 别拒绝我“刚才喊了你半天你都不理我,那就给你个惊喜咯,开不开心?哎?你在跟春来视频?这么巧?”说着,白雁南自然凑上前,占了一半镜头,整张脸皱成一团,眼却在笑。他跟电话另一端的人絮絮叨叨抱怨,说这边比景城冷太多,风又大,据说这几天有暴风雪来袭。肖若飞嫌太挤,就拉开他,问:“你怎么跑t市来了?”白雁南答得理所当然:“我来参加电影节,你不知道?春来没告诉你?”肖若飞摇头。顾春来从不主动跟他提起白雁南。“我以为你不来。”据肖若飞所知,白雁南的个人工作室这次没有报名。白雁南挑眉,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大笑道:“若飞,你最近搬到山顶洞了?怎么这都不知道?电影节主赞助商上周刚官宣新代言人,是我。我是受组委会邀请来的好不好?” 第25章 肖若飞最终还是应了白雁南的约。白雁南很少低头求人,而且大家还都在一个圈子中,这两周要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顾春来万一签了他家,以后保不准还要合作,所以没必要闹掰。忙完《天星桥》的首映,参加记者发布会,肖若飞当天计划的工作差不多就做完了。他看着电影节的宣传册,发现两部想看的片子都在晚宴时间,差点毁约。白雁南好似料到这一步,特地给肖若飞留言,让他做好准备,别穿得太随意,最后好歹要全网宣传。只要身处圈中,不管是什么身份,随时随地都要接受无数双眼睛带着放大镜检视,检测你说什么话,穿什么衣,这个眼神是否合适,那个动作有没有明嘲暗讽。在别人家的场合出现,倘若表现得太差,丢脸的可是公司。肖若飞一点都不敢懈怠。但他整箱子时才发现,自己此行就带了两套正装,一套给《天星桥》首映,另一套为交易会准备。他怎么也没想过半路会杀出程咬金,顿时有些头大。首映套装不能再穿去参加活动,交易会套装有些随意,单纯的白衬衫加黑西裤,又着实太平淡。正犯难时,肖若飞忽然发现,大衣兜里跌出串红线。红线那一头,是顾春来送他的平安符。他攥着那东西,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能行。折腾一番,时间不早。肖若飞急急忙忙叫了车,压着开始前最后一分钟,从后门进入了宴会厅。灯光已经变暗,不大的厅里密密麻麻不少人。参与酒会的人基本围着高脚桌而站,视线投向舞台。肖若飞找空位站定,要了杯香槟,酒会便开始了。作为主办者,白雁南自然占据着镁光灯中央的位置。他身穿黑色长褂,直拖脚面,银丝镌绣的仙鹤趴在前襟,展翅欲飞。这身够正式够出挑,又符合主题,顿时有了昆山片玉的意味。这番开幕致辞,白雁南显然精心准备过,得体又不失热血,把自己抬到好看的位置,又不输别家公司的面子。致辞完毕,他还搞了几个特殊奖项,什么“年度贡献”“最受欢迎制作公司”之类的奖项。要肖若飞看起来,虽然有些可笑,但这些拿奖的公司领奖的人都挺红,全是实实在在的流量。而且白雁南相当雨露均沾,你方唱罢我登场,但凡参展的公司,奖项和曝光率多多少少都有的捞。肖若飞在这里,反倒有些格格不入地好笑。他只要在该透明的时候透明,等白雁南致辞结束,等几个特设奖项颁完,然后与人寒暄二三,和白雁南合几张影,便大功告成。喧闹都是别人的,和他肖若飞无关。离开白水不足72小时,他想回去,想回到白水,回到那群人之间。他有点想他们了。大约过去一个多小时,舞台大幕终于闭合,厅堂的灯光齐刷刷点亮,晃得肖若飞睁不开眼。忙了一天,又喝了些酒,撑到这会儿,加上时差的作用,此刻他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恨不得缠缠绵绵至死方休。见白雁南还被人包围在中央,无暇顾及他,他只好坐到旁边的沙发,百无聊赖刷手机等对方。这会儿刚好是国内的清晨,前一天公司的事务他起床就处理完了,剧组的微信群也静悄悄,肖如飞猜,大家兴许都在吃饭或准备拍摄,就发了句“一切是否还顺利”,而后退出,点进和某人的私人聊天框。昨天视频完,顾春来一直没理他。他不知道那场吻戏情况到底如何,也不清楚顾春来有没有遇到问题。但即便有问题,他清楚,顾春来也不会找自己。那个人一直说,无论拍戏还是写剧本,最细微的程度,都是自己跟自己较劲。一个眼神一个镜头,自己想不通,别人怎么点拨都不行。顾春来说这种话的时候语速总是很快,到最后脸会鼓起来,样子有些可笑,偏偏他本人毫无意识。稍微想想,肖若飞便忍不住嘴角上扬。他一直往上翻聊天记录,翻着翻着,忽然听到有人跟他说话,便匆忙抬起头问好。站在他对面的人就是白雁南,旁边还有神图娱乐的戴江。不知何时白雁南摆脱了人群,碰到肖若飞最不愿意碰到的人,隔了大半个宴会厅,找到猫在角落里玩手机的他。“肖总,看什么呢,笑得忒开心了点。”戴江笑得鸡贼,低头去看肖若飞手机屏。肖若飞按灭手机,放回兜里,说:“不知戴哥前来,有失远迎。”“肖总今天穿得可够骚的。要不,待会儿一起去玩玩儿?”肖若飞没穿外套,是普通的衬衣加西裤,但带了顾春来送的平安符。细长的红线先绕着领子下缠了几圈,然后从领口两侧引出,呈v形,最后在纽扣上打转,平安符刚刚好收进衬衣,贴在胸口的位置。这根线似颈链,也似衬衫上的暗纹,以红宝石领带夹固定,乍看可能有点奇怪,但瞧久了,给普通的白衬衫增色不少,甚至有一丝情色的意味在。肖若飞从不介意展示自己的性感。他知道自己好看。但和戴江“玩玩儿”就算了。刚认识这个人时,对方总是想和他睡,就算他三番五次声明,只想睡男朋友不想睡炮友,这个人还时不时提一嘴。后来他开始投灿星的影片,见到漂亮的男男女女,总是忍不住色心四起。肖若飞想保护演员,偶尔也有被对方睡到,最后玩腻了抛弃的。被这种人碰了,才是倒天大的霉。要不是有层合作关系在,他早想和这个人翻脸了。“上次太急,没来得及问肖总,带你走的那个小帅哥,姓甚名何?”上次。肖若飞也是料不到,给自己下药的人居然有脸提之前的事,毫不愧疚,没有歉意。但这人是金主。自己受点委屈就算了,为一点小事得罪金主,实在太蠢。和什么过不去,都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况且拍戏最重要,成品最重要,不要因为现在一时冲动,今后让别人为难。肖若飞诚实告诉戴江,上次接人的叫顾春来,是自己的大学同学,现在是《说学逗唱》的男一号,最近正忙着在白水拍戏。“哟,果然是他,梁火月的儿子,对不?”戴江也不是吃素的,看来早有准备,“《说学逗唱》最后的选角,肖总可是没给我过目啊。”肖若飞愤懑地出口气,讲到:“您也知道,我们选角的过程,不容易。他,是我们最合适的人选,所以定下后,就直接宣了。”“可是这个顾春来,没啥知名度啊,也没啥作品。他妈也死了那么多年,没什么影响力啊。”肖若飞攥紧拳,眼神变得冷硬。白雁南见肖若飞火气往外冒,挡在他前面,补了一句:“我们公司下面的重点项目《双城》就是他拍的。他是个优秀的演员,演了多年话剧,有好机会迟早能红。”戴江仍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肯放过肖若飞:“肖总怎么突然傻了?小爷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双城》再红,到你们的片子上,也得有一年了吧。你们的红角儿,到时候照样查无此人……”没等对方说完,肖若飞呛道:“赚钱不止一种方式。”“不过我听说,梁火月的儿子和梁火月一样,都是宁死不屈坚决不从的主。这种主,搞起来肯定爽。不如肖总把他让给小爷玩玩儿,咱一笔勾销。”肖若飞沉默不语,坐在原位,仿佛随时喷发的活火山。大约半分钟后,他腾地起身,拿起酒杯,步步逼近戴江。“戴老板,合作多年,没有义在,也有情分。您关心灿星的片子,肖某感激不尽。”平时算得上爽朗阳光爱笑的人,此刻绷紧脸,嘴抿成一条直线,攥着杯底的手指发颤发白。他微微俯身,伸手,杯口前倾,手指上扬,缓慢地如同凌迟之刀,贴住自己的杯,也裹住了戴江的高脚杯。“这次若合作不成,肖某深感遗憾。来日方长,今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第27章 肖若飞噗嗤一声:“那还是傻吧?”那时肖若飞还不像现在,滴水不漏,步步为营。他比同龄人理智很多,周全很多,却仍旧有漏洞,仍旧有缺陷,偶尔闹出笑话,偶尔出丑,偶尔大放厥词,被人笑话后要反驳回去,认真地可爱。“你不怀念那个时候吗?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日子。”白雁南坐到床上,手刚好落在肖若飞身边。怀念?怎么可能不怀念。那时他们同入同出,喝汽水,吹牛皮,骑着车转遍景城的大街小巷,去录像厅看午夜场十八禁,然后一起在贯穿景城东西的垂柳河河堤上看星星发呆。肖若飞一边数星星,一边对顾春来和白雁南说,他要让他的电影遍布世界每个角落,他要站在最盛大最引人瞩目的舞台上,手持金杯,大声说,我爱世界,谢谢你们。那时的天是他们的天,地是他们的地,他们是天地间世界的王者,肆意张扬,前程锦绣,仿佛长日永不为他们而落。那样的青春,人一辈子能走上一遭,何其幸运。肖若飞理所当然点点头。白雁南深吸一口气,重新搭上肖若飞的手,挠了挠他掌心的纹路,轻声说:“这么怀念的话……你……想回去吗?”“当初,是你提分手的。”“对……人都曾年轻,做过错事。而我的错事……”白雁南没有退缩,“是放开你。”“你觉得,你当初说的话,变了吗?”“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些年过去,你还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肖若飞看着白雁南,看着他眼中千言万语,化作蜷在自己手中的指尖。他不痒,不疼,毫无感觉。“雁南,谢谢你,谢谢你今晚做的一切,你帮助我,照顾我,我真的……感激不尽……以后你需要帮助,我肖某万死不辞,”肖若飞还是那么好看地笑着,认真又迷人,不容置喙,不容怀疑,“可是,我们之间,毕业那天,都结束了。”肖若飞抽回手。“你,我,春来,我们的关系,那晚之后,”他顿了顿,声音暗哑,“再也回不去了。”第23章 暴风雨夜肖若飞永远无法忘记那个暴风雨夜。毕业典礼那天,景城很闷,天气预报说傍晚到夜间有中到大雨,但直到毕业典礼结束,晚上六点左右,太阳仍旧毒辣,当空高悬,丝毫没落雨的迹象。520和525两个宿舍八个人便按原计划去学校旁边的义德庄涮锅报道,打算在踏入社会前与过去的同伴告别,与过去的自己告别,最后一次无所顾忌地狂欢。天是晴的,他们心情也都不错,除了顾春来,其余七个人对未来都有具体的规划。他们谈过去,谈现在,谈明天,谈未来,吃了很多肉,喝了不少酒,汤一次次添,一次次煮沸, 笑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能隐去所有伤感。他们先前约定好,即便今后各自天涯,即便这有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面,这顿饭也不说再见,只说“回头见”。再漫长的聚会也会结束,再盛大的狂欢也有落幕之时。他们一直待到饭店打烊,待到外面没了人声,待到服务生三番五次催促,才互相搀扶着离开。夜已深,黑云压境,漫天星辰隐去踪影,透不出一丝月光。几个人面带红晕,看着彼此,那位人称“眼泪能把525淹成555”的哭包石磊先忍不住眼泪,一边蹭着眼睛,一边和众人告别。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如今一个个走向了远方。最后的最后,是曾经关系最好、如今形同陌路的三个人。肖若飞眼眶红的,白雁南哭成了泪人,只有顾春来还像往常一样冷静自恃,立在风中,好似不管走多远,只要回头看,都还能看到他站在那儿。他递给肖若飞一面手帕,转过头,又用那种熟悉的、令肖若飞有些烦躁的眼神,目不转睛盯着白雁南,安慰他,细致入微,直至他啜泣声息止,破涕为笑,才拿开手。肖若飞知道,这是顾春来离开的信号。这些年下来,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是最长。他们一起拍过一部戏,他做导演,顾春来做男主角,他知道顾春来的肢体动作,知道他的神情,知道他在什么样的情境下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太了解顾春来。他希望,至少最后的别离,在他还没准备好时,有人与他共赴。但顾春来走得太决绝,一言未发,一字未留,待到肖若飞反应过来,徒留背影。“都结束了。”白雁南,看着相同的方向,对肖若飞说。肖若飞没做反应。此前他一直以为,他,白雁南,顾春来,可以永远无忧无虑,永远一起,毕业后他可以拍片可以写剧本,让这两个人来演,将来他们一左一右,站在世界中央的领奖台上,感谢世界,感谢他们共同拥有的青春。就算他和白雁南约会交往,顾春来完全疏离,他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梦想。可是,此时此刻,顾春来的背影已消失在夜色中,眼前的人也离他越来越远。他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自己拥有的一切、掌控的一切在顷刻之间全部离开。他想抓住点什么,但他伸出手,却扑了空。白雁南后退一步,掰过肖若飞的脸,对他笑了笑,而后轻声开口:“若飞,我也要走了。”“明天进组?”“对。这部戏可能要拍大半年。”“那……常联系。”肖若飞最近太忙,他们的聊天记录停在一个月前。没想到,白雁南摇了摇头。“若飞,都结束了。”肖若飞这才注意到异状。他看着对方的双眼,只有别离。“你什么意思?”他不禁问道。“若飞,我们交往十个月。人家说十月怀胎,但我们的感情……”“别说了。”肖若飞下意识阻止对方。白雁南不管不顾,继续讲:“若飞,你还没发现吗?我们不会有任何结果。你想要的我给不了,而你,而你……”最后几个字,随风而逝。肖若飞想问,但白雁南远远走开了。肖若飞怎么也想不通,送礼、约会、庆生、一起去想去的地方……交往对象间该做的,除了接吻与上床,他们都做了,自己到底还有哪里做错,换得这般下场。前一秒白雁南明明还在笑,后一秒却讲出分手,毫不拖泥带水,就像问他今天吃什么那般自然。如果不是酝酿了千百遍,如果不是毫无感情,怎会如此干脆。等他回过神,白雁南早不在身边,而他自己走着走着,竟回到学校,回到他生活四年的宿舍楼前。 第29章 他从未如此鲜活如此立体,像泼了油彩的画布,开出花,生出翅膀,刺出刀,燃气火,无比炽热,生机勃勃。除了爱与恨,没什么能赋予一个人如此浓重的色彩。“你他妈的有没有种!”肖若飞猛地抓住顾春来的手往外拖,没想顾春来力气更大,硬生生甩开了他。“雁南的电话号码要不要告诉你!你敢不敢跟他告白!”顾春来咆哮着,嘶吼着,这些永远不会用在他身上的词,盖住了他的脸。“肖若飞!冷静点!听我说完!我真的没有……我不知道……”还能不知道什么?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都这么明显了,为何还在否认?肖若飞想揍顾春来一顿,他想敲开对方脑壳,他想撕碎顾春来脸上的面具,他想让顾春来说出真心话。他开了口,说出这辈子最让他后悔的一句话:“顾春来!我看你就是个自怨自艾的懦夫!”顾春来仅存的一点理智全线溃烂。他挥动拳头,不偏不倚打在肖若飞脸上,打得肖若飞头昏眼花,怒气冲顶,毫不犹豫地回了一拳。他们忘记了形象,忘记了风度,如同两具束缚已久的困兽厮打在一起,呼吸交错,血液融汇,眼里除了疯狂和对方的影子,一无所剩。肖若飞不清楚顾春来这么能打,有这么大力气。他挥拳挥不动了,顾春来还在一直打,像他刚才那样,一下又一下凿在白雁南的床上,甚至把床伴打出轻微的凹陷。肖若飞满是血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都这样……你还……不敢去?”顾春来停住了手。他捧起肖若飞的头,死死盯着肖若飞的眼,烧灼的呼吸喷在肖若飞脸上,眼泪彻底干了,只有血,一滴滴落到肖若飞脸上,顺着面颊滑落,浸红他衬衫,流进他心里。顾春来用比以往更冷静的语调说:“肖若飞,你开心就好,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说完,他拉起箱子,毫不迟疑地离开了。肖若飞感觉,自己身体里某个部位,也跟着死去了。第24章 是你千里之外,顾春来在手机震动声中睁开了眼。每年到这个时候他都睡不好,觉浅,梦多,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被吵醒。昨天有场他和饰演王丽晴的苗平平的戏怎么也过不去,最后耗到半夜三点才收工。熬过了睡觉的时间,即使再困,顾春来也睡不着,一夜下来脑袋发胀脖子发酸,手止不住抖,心脏反复在耳边打鼓。他只喝了一口黑咖,就恶心得想吐,但拍摄当前,除了忍没别的办法。还好这场戏不算戏眼,机位也不复杂,而且人物状态和他现在的状态也差不多,轻轻松松一条过。好在下一场戏又是傍晚的黄金时段拍,中间有好几个钟头的空闲,他便和助理导演打了招呼,打算去房车里小憩,如果有事直接喊他。十一月初的白水很冷,冷得如景城的数九天,房车里没人时不开暖气,到处是冰的。顾春来扶着车一路向里,连鞋都来不及脱,直接瘫倒在床上睡过去。睡了一会儿他冷得实在受不了,才拽过被子裹住自己。昨天太忙,他都没空看手机。现在总算有点时间,他赶忙打开微博,切到“t市电影节”的分组,一条条往下刷,关注的电影博主都在报道什么国产影片特设的希望角单元的宣传,基本和灿星无关。顾春来不禁想,灿星的新媒体运营可真沉得住气,目光全都要别人吸引走,也不知道肖若飞急不急。他想问一句,打开微信,切到和“花蝴蝶”的对话,扫了两眼,又关上了。界面上的消息零零散散,肖若飞问他吻戏拍得如何,他过两天回了句“拍得还行”,再之后不管他发什么问什么,肖若飞都不再有回音。已经过去一周。顾春来有些担心,问张一橙,张一橙也说老板没反应,发过去的微信都没回。问市场部,那边的人讲,肖若飞这几天特别忙,每天只睡两三个钟头,爬起来继续干活,简直不要命。刚才手机响,顾春来还以为有肖若飞的消息,打开一看,消息来自“世界之王”群,是白雁南发的。他顿时略感失望,把手机甩到旁边,隔了一会儿才捡回来。这几天白雁南动作倒是勤,不管宣传照还是早午晚的饭菜,他分毫不拉,系数在室友群里报备。顾春来每次看他发消息都要往上拖,拖到第一张图,看了又看,好像那张图才是白雁南的最新消息。那是希望角开幕晚宴的图,左边白雁南,右边肖若飞。肖若飞穿白衬衫黑西裤,身上缠着根红线,衣襟上还有几片血色的斑点,整个人面色如纸,眼神却异常火热,配上身上红色的印记,有种难以言喻近乎得顾春来移不开视线。他直觉肖若飞身上发生了什么,但那是电影节的活动现场,至多别人批评了他的作品,他反驳两句,在争辩激烈时被人拍了下来。顾春来思索片刻,便把某些不切实际的忧虑抛之脑后。一旦大脑开始活跃,顾春来就再也睡不着。他躺了一会儿,身体没那么难受,便下床推开窗,趴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不远处,肖灿星和饰演她丈夫周逸君的胡自生老师在候场。胡老师忙完之前的工作,今天进组,二人在拍之前发生的戏。而另一边的房车台阶上,余千帆和苗平平窝在一起,手拿剧本,不知讨论些什么。似乎感觉到顾春来的视线,苗平平抬眼看了看他的方向,低下头,继续跟余千帆说小话。说了两句,余千帆拍拍她的背,起身,居然带着她往顾春来的方向走,越走越近,最后真的停在他眼前。顾春来显然毫无准备,像只呆头鹅探了探头,问好,再往后就不知该讲什么,和苗平平大眼瞪小眼,干瞪眼。“你们倒是说句话。”余千帆看看二人,在旁边笑出声。苗平平左顾右盼,见周围真的没有人,便压低声音,捂上嘴,小声说:“小顾老师,您能不能……能不能试着跟我恋爱?”顾春来愣了。旁边的余千帆笑个不停:“平平,你这样说是要人误会的啊。”苗平平很年轻,演出经验也有限,面对圈子更如白纸一般。之前她只演过两部戏,一部演幸福家庭长大的娇蛮女孩,一部是抗战时期的随军护士。关键这两部片子在去年暑期档接踵上映,口碑都不错,她作为关键的一环,表现相当亮眼,后一部直接拿到了金环奖最佳女配角的提名,成为奖项历史上最年轻的最佳女配提名者,被业界称作“有朝一日必拿影后”“天降紫薇星”“新希望”。伴随荣誉而来永远都有争议。有人觉得她作为星二代,这样的成绩理所应当;也有人觉得,无论什么背景,当时只有15岁的她献出这样的演技,实属难得。之前她被家长保护地很好,突然暴露在公众面前,难免不适应,甚至萌生了不再演戏的念头。那一年,她确实也没有。直至肖若飞拿着《说学逗唱》的剧本和王丽晴的人物小传来找她,问她有没有兴趣演一名高中毕业便进入纺织厂工作的女孩子,和肖灿星一起说相声,去爱一个人,最后站在舞台上迎来自己的高光时刻,她才点了头。这是个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物。她想再试试,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况且演对手戏的是肖灿星,她几乎没有理由拒绝。可苗平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这部戏里竟摔了跟头。拍摄进展到周小茶回清河镇后。从这里开始,故事分成两条线,一条是周小茶帮忙照顾父亲,讨欠款,并且他意识到母亲杜江雪所应聘的剧团有蹊跷,暗中调查,在调查的过程中,他发现这剧团似乎和长南市剧团有关,并且在他不辞而别后,他的女友刘美杰也来找他。而另一条线则单纯的多,笑料也多得多。杜江雪拉上视如己出的王丽晴,一起创作,一起讲段子,为了最完美的表演,几乎忘我。昨天晚上那场戏,是周小茶讨赔款不成反被揍。一身伤的他在外躺了好久,路过的人都视而不见。最后王丽晴搀起他,带他回家,为他疗伤。 第31章 顾春来点头,深深鞠了一躬。“不过,以防万一,你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尽量把左半边的疤盖住。”别人这样配合自己,顾春来想,不能不知足。翌日,顾春来有三场戏。解决掉上午的镜头后,他吃好饭,便回到房车中准备。后背面积大,遮起来花时间,张一橙干脆找张按摩床,让顾春来脱了衣服趴在上面,舒服,可以睡,还方便化妆师工作,就算他怎么做鬼脸,顾春来也看不到。诚如张一橙所说,按摩床待着确实舒服,脸卡在洞里,视野只有方寸大小,盯一会儿,顾春来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就在这时,车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张一橙打开门,发现外面站着苗平平,手捧一个塑料圆盒子,神色忐忑不安。他侧过身,挡住顾春来,请苗平平上了车。谁知道,她刚一进门,直接连讲好几个“对不起”。原来,之前感情咨询时,顾春来的表情让她一直耿耿于怀。她认为自己的鲁莽和粗心伤害了对方,想要道歉,却觉得一句“对不起”太轻飘。今天她听说顾春来需要特殊妆,遮之前的伤疤,她就拿了平时上镜的遮痘痘神器,希望能帮些忙。顾春来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居然让别人愧疚。他连忙解释道,那份感情多年之前就已画上句点,他已经把对那个人的思念交给了时间,而现在八年过去,他可以心平气和站在那个人面前,不难过不扭捏,普普通通地相处,做回普普通通的朋友,他已知足。说完话,顾春来没听到对方的回复,也没听对方再说什么,安静的空气中只有脚步声来来回回,门轴吱哑转动,敞亮的视野又变回沉静的色调。“都走了吗?”顾春来试探性问了一句,无人回答,只有手指落在背上微凉的触感。那力道太轻,比刷子拂在脸上的触感都要轻。“橙子?”仍然没声音。顾春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苗平平不告而别,连张一橙都突然不见了。“小华老师,”他喊化妆师,“您把平平和橙子都送走了吗?这样的话,能不能麻烦您陪我说个话呀?”居然就连化妆师也没声音。“真他妈的见鬼了!”顾春来手撑住按摩床的边缘,嘴里飙着国骂,猛地抬起上半身,横眉竖目,丝毫不顾及形象。他的视野里,闯入一个人。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那个人看到他的眼,终于哑着嗓子开口:“笨蛋子,叫错人,当然不理你。是小肖老师,懂了吗?”“小肖老师……对,是小肖老师啊,小肖老师……”顾春来嘴死死地抿成一条线,眼里却吹过风,掀起敛艳波光,“你回来了。”肖若飞不自觉地笑了,轻声道:“对,我回来了。”肖若飞身穿机车夹克和牛仔裤,脚蹬棕色骑士靴,发型一丝不苟,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右手插在衣兜里,精神看上去不错。只有眼底的黑斑和比原来凹陷的面颊,暴露了他这些天在国外的生活状态。看来市场部那些人说的是真的。“你这几天才睡了多久,都累瘦了,”顾春来从头到脚看了他好几圈,看他还是自己自己熟悉的肖若飞,便放下悬着的心,讲道,“之前不是说走两周吗?这才11天就回来了……”“10天18个小时……具体几分钟记不得了,下车没看表。”顾春来也咧开嘴,说:“你记得可真清楚。”“当然,我归心似箭。”话音刚落,肖若飞短促地吸了口气,头一低,居然搭在了顾春来的肩膀上。顾春来身体登时绷紧,心跳莫名加快,对方额头和自己肩膀肌肤想接,热度相传,窗外麦秆和灰尘的气味混着他身上的烟草香,好似冬日暖阳,无人不贪恋。顾春来缓缓抬起手,悬在肖若飞脊背上方,似落未落。“别赶我走,让我靠一下,就靠一下。”肖若飞的声音好似杜鹃泣血。“怎么会。”顾春来抬眼看表,此时下午三点左右,正是海那边的凌晨睡觉的时候。“你时差没倒过来,要不要先去休息。”肖若飞没有回答。他的呼吸不似刚才那般急促,趋于平缓,似乎是睡着了,也好像没睡。顾春来着保持这个姿势,直至酸得几乎没了知觉,也不肯抽回胳膊。半晌,感觉到肖若飞有了动静,顾春来才开口:“若飞,这些天辛苦了。你在那边……是不是一直加班?”肖若飞的毛脑袋蹭了蹭顾春来的肩膀,语气中又有些撒娇:“我想回来拍戏,不想卖片,想拍戏,不想参加乱七八糟的活动,想拍戏。”“好的,拍戏,我们最近拍戏的进度很不错,虽然有比较难的镜头,不过总体还是按着计划在执行。”“哼,你还好意思说,”肖若飞终于抬起头,五官皱在一起,看上去颇为不满,“也不知道,谁,明明剧本给他改得好好的,不用露,不用麻烦,自己偏偏改回来。”顾春来噗嗤一声:“这很正常吧,明明是改回来更合理。我都不介意露,你担心什么嘛。”“万一……被拿来做文章,你要受伤的。”“没关系,那种事情我早习惯了。你一直这么照顾我,我很感激。”“习惯什么!不能习惯!”肖若飞声音太急,咳嗽了几声。顾春来听后有点心疼。“你嗓子哑的,先喝点柠檬水。”说着,顾春来欠起身,要够梳妆台上的茶杯。但按摩床距离太远,手怎么伸都还差一点。实在没辙,他只好探出身体,结果一不小心,差点从按摩床上翻下去。是肖若飞牢牢把他圈入怀中。紧实的拥抱背后,是一声剧烈地吸气。顾春来注意到,肖若飞总算拿出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本来他觉得奇怪,但看肖若飞那样子蛮拽蛮帅的,便没多想。现在的他有些后悔,笑容僵在脸上,眼神发怔,不自觉伸出胳膊,拉过肖若飞那只手。缠满绷带的手。“你怎么……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个样子……”顾春来捧在掌心,似对待明珠般,小心翼翼地盯着这只手。“哦,这个啊,有苍蝇,打的时候不小心……” 第33章 这次还是张一橙。“有、有……我、我来叫你……那啥……来了个探班的大佬。”能让见过大世面的张一橙口齿不清哆哆嗦嗦的人,一定大有来头。肖若飞不用猜也知,肯定是那个人。他们新的金主。“橙子,你叫华老师过来,然后开了暖气,在这儿等春来化好妆。”肖若飞拭净手,正了正脖子上的领带,“我去会客。”下了车,肖若飞直接往杜江雪家的布景走。今天所有镜头都在那边拍。还没过去,他就见布景旁围了一圈人,闪光灯频闪,镜头咔嚓声不断,站在人群正中间的是位高大的男士,穿双排扣风衣,模样英俊霸气,身形健硕,全身上下没一丝赘肉,脸上虽有岁月的痕迹,但看不出具体年龄。他旁边有位先生看起来更年轻些,个子不高,娃娃脸,若不是眼角的皱纹,说他只有二十出头都会有人信。肖若飞几步上前,拨开人群,走到人群中央,叫了声:“田总。”那位高大的男士回过头,冲肖若飞伸出右手,露出一丝微笑。“抱歉,另一边。”肖若飞晃了晃自己的伤,然后伸出左手,“田总,外面人多嘴杂,咱去会议室谈。”“谈怎么收拾你闯下的祸?”那位被称作“田总”的人笑言。第27章 必须让我的人上田一川,嘉明公司绝对的一把手,业界龙头老大。夸张点说,这些年他制作的电影赚来的钱,换成一元钞票,不知能平铺几个地球。但这个人不贪恋赚钱,也不醉心于美色,肖若飞看得出,他在业界纵横几十年,确实是抱着对电影艺术的热爱。那大约是六年前的事情了。经历两年不太成功的导演生涯后,肖若飞决定转做制作人。那时他刚挂上新的头衔,还是个愣头青,一脚踏进门,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明。若不是看在肖灿星的面子上,他可能连影协的入场券都拿不到。偏偏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第一次参加协会商讨,肖若飞就大刀阔斧摆出了一连串不切实际的提案,现在想起来,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商讨会后,有人明朝暗讽,有人旁敲侧击说他不切实际,他气得牙痒痒,又不好发作,只得在心里揶揄那群老古董。但在他快不报希望时,田一川私下对他说,让他出详细的计划,之后自己将拿到会议上讨论。肖若飞照做了。他一边忙公司事务,一边挤出时间写企划书,一周只睡了不到30个钟头,在次回商讨会之前,交给田一川五份企划书。后来,摒弃人气和流量,由电影人推选和投票为机制的光影之夜就此诞生。发起者的位置,肖若飞赫然与田一川并列出现在第一排。无论有怎样的背景,业界新人能让大批德高望重、甚至有些孤芳自赏的电影人鼎力支持,没有业界前辈提携,绝无可能。《说学逗唱》筹备期间,肖若飞也考虑过拉田一川投资。但田一川的风格与灿星大相径庭,这部片子意义又太特殊,肖若飞担心最后产生分歧,破坏了二人之间的合作关系,便没碰这道高压线。这回他想再赌一把。把片子交到田一川手上,总比姓戴的强。昨天一下飞机,肖若飞便直奔嘉明公司。他交上提案,交上合同,并邀田一川来片场看看。当时田一川没答应也没反对,什么都没说,肖若飞还以为这事儿黄了。谁知道,这人居然转天就带着交往多年的爱人出现在片场。虽然他们打着来看苗平平的名义,还送她一束绿色玫瑰花,但这个时间高调出现在片场,肖若飞猜,对方肯定有备而来。果然,田一川毫不迟疑,与身边的人打过招呼,就跟他走了。保密起见,肖若飞直接把人领到自己临时办公室。进屋后,他指着靠里的座位,示意对方坐进去。然后他拉过一把椅子,双手插兜,笑嘻嘻地坐到会议桌另一侧。“田总,有没有好东西给我?”肖若飞倒不客气,开门见山。多年合作下来,彼此的脾气早知根知底,没有绕圈子的必要。田一川笑着的脸瞬间没了表情,掏出一包面巾纸丢给他,话里带刺,句句见血:“好好擦擦你屁股再来说话。就这脾气,今天能揍金主,谁知道明天会不会买凶杀人。”“我没打他!受伤的是我!”肖若飞举起伤手,不满地反驳,“我就是……就是把血抹到他脸上了!”“那这怎么回事?”田一川叹气,从手机里调出张图,甩到肖若飞面前,他凶神恶煞的眼神和戴江脸上的血看得一清二楚,“当时的情况没散播出去,但这张图我至少见过两三次了。别告诉我什么都没发生。”“当然发生过什么。田总,咱跟您好好解释解释,”肖若飞把自己从椅背上揭下来,上半身前倾,手支桌,撑着下巴,眯眼,讲道,“当时的情况,类似于,有人拿钱要挟你,对你说,和宋导玩玩,你怎么想?”说完,肖若飞才发现,拿田一川和他爱人的关系类比自己和顾春来,有些差池。不过话都说出口,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哪知,田一川居然蓦地沉了脸,厉声道:“谁?”“打比方,如果。”肖若飞连忙摆手,生怕对方气血上头。“没这种如果。不可能的。”田一川缓了片刻,深深吸气,呼气,从怀里掏出一叠纸。肖若飞眼尖,一下就看出那是昨天他递给对方的草拟合同。他伸胳膊去接,哪知对方速度更快,嗖地缩回手,表情虽是平静,但平静下的暗涌和漩涡,他看得一清二楚。“田总,您这是……还不放心?”肖若飞没放弃的意思。“这种事以后不再发生?告诉你,我年纪不小了,不想惹事。”“别人要犯浑,触到我的底限,我可说不准。”肖若飞手伸长了些,“不过,我至少能保证,不毁您的钱途,不损您的口碑。”“上下嘴皮子吧嗒吧嗒谁都会,”田一川也不再藏,倒扣着将那几张纸推到肖若飞面前,“上面写着我的条件,你看看再说。”肖若飞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包括低价转让灿星的股份。可当他掀开合同,上面几乎没有改动,署名权、分成,田一川似乎都没意见,数字金额甚至比他提出的还要多。正当他高兴时,发现草拟合同最后多了一条附加条件。“附加条件里的《合作意向》,指的是……?”田一川这才拿出另一份企划书。肖若飞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戏拍到一半丢了投资,虽是业界常态,但对于剧组来说绝非好事,任何资方都有博弈的本钱。而他提出的条件只是稍好于业界标准,绝对算不上优渥,换任何人,即使他在谈判桌另一端,都不可能轻易答应。他原本计划再让出点分成,可现在看来,对方要的根本不是钱。肖若飞一字一句飞速读过那份《合作意向》。简单来说,接下来五年,嘉明将与灿星无条件共享制作资源。这份意向书看上去是灿星抱到大腿,但肖若飞上学时就清楚,嘉明那边金字塔尖上的几位导演和演员,都有个人名下的工作室,是公司很难请动的佛爷。所以嘉明影业至今仍以买本子请导演这类传统模式为主,不像灿星,早已培养出成熟的编剧团队,以及风格迥异的导演们。一旦资源共享,灿星多年积累的经验,那些打着灿星标签的内容,最终会换上别人的名字,甚至可能被改得面目全非。如果这样,当初肖若飞力排众议,冒了极大风险一点点建立起来的事业,几乎等同于拱手让人。田一川这招,明摆着是打算用一点钱,套灿星五年的未来。真是个老狐狸! 第35章 肖若飞“嗯”了一声。虽然他要将《失败与荣耀》拱手相让,但《说学逗唱》好歹保住了。而且某种意义上这是成人之美,也是给将来两家公司合作铺路,权衡之下,这似乎是他能做出的最好抉择。顾春来似乎仍不放心,继续问:“你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说完,他几步向前,来到肖若飞身旁。肖若飞微微抬眼,直视他的眼睛,对他做了个口型,叫他放心。二人身高本来就差不多,顾春来穿上高跟鞋,倒比肖若飞更尖出一点,能将对方眉毛看得一清二楚。“你不高兴的时候,这里是往下走的。”顾春来抚上自己的眉尾。肖若飞故意挑了下眉,问对方:“我不高兴?”顾春来低头,用脚尖赶走一块小石子。他刚听苗平平说,田一川是他父亲的老友,人不错,有原则,但他手腕很多,一般人招架不住,轻易不亲自出马。也不知道肖若飞这个节点和他谈什么,为何谈了这么久。顾春来实在放心不下,不管不顾,穿着戏服一路飞奔而来,敲开门,看到会议室内剑拔弩张的二人,才发觉自己失礼。所幸肖若飞看上去还不错,除了有点不高兴之外,其余并无大碍。而那一丁点不高兴已被他用笑掩盖,任谁也无法探明那背后真正的原因。“没,我看你挺好的。”顾春来抹去不安,冲肖若飞笑,一如求学时那般揽住肖若飞的肩膀,拍拍他脸蛋,说,“你觉得我刚才是不是特厉害,像不像把公主从恶龙城堡救出来的骑士?”“不是,你说啥?你说像啥?”顾春来指肖若飞,“公主”,指自己,“骑士”,指外面,“恶龙”,然后他盯着眼前人难以置信的表情,加了一句“不可以?”。肖若飞也搭上顾春来的肩膀,捂住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他半天才缓过神,装模作样擦下眼角的泪,对顾春来说:“你这,哪是骑士啊,明明是邻国的傻王子。”“总不至于傻吧!”“好好好。那,邻国的小王子,成不?”顾春来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问道:“邻国的……小王子吗?”“这都不可以?那你还想怎样?”肖若飞故作惊讶。“不不不不会真的不会你别误会……”顾春来从肖若飞身上拿开胳膊,前驱,架在自己胸前,微微弓腰,视线与对方摆平,神情如童话里真正的王子,“本国的公主,愿不愿意赏脸与在下共进一舞?”肖若飞捂住嘴,不想让顾春来看到自己的表情。“说真的,快走,”顾春来忍不住催促他,“大家都在等我们,走位打光都还没完全排好呢。”“好好好,”跨上顾春来胳膊的瞬间,肖若飞舒展眉毛拧成了团。“你的手太凉。”“没关系,要适应的。待会儿要这么拍戏,起鸡皮疙瘩可不行,不好看。快点走了,不要让别人等我们啊。”肖若飞看着顾春来无所谓的样子,心里陡生烦躁,可就算他把脚步跺成踢踏舞,顾春来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他记得很清楚,顾春来不能着凉,上学的时候两次都因为这个原因,后背疼到爬不起来走不了路。第二次犯毛病后,肖若飞硬是拖着他,将他拖到了医院,软硬兼施,给他彻底查了一遍,最后也没查出是原因,只能说是车祸后遗症。之后肖若飞像家长般盯着他,刚降温就催他穿秋衣秋裤,当面催了两个冬天,就算后来二人再也不说话,每逢入冬,他还要在“世界之王”群里旁敲侧击。现在这个人居然穿着条破布裙子就来回跑,还满脸毫不在意,肖若飞一急,直接脱下夹克衫往顾春来身上裹。顾春来反应也是快,拔腿就跑,脚下踩的高跟鞋好似风火轮,甩下一句“你不能冻着”,就不见人影了。肖若飞紧赶慢赶,总算跟着顾春来的脚步赶到了片场。这段激情戏,是今天最后一场戏,也算是全片重头戏之一。作为男主角的周小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情爆发,主动求欢,完成人物关系的蜕变。写剧本时,肖若飞把这段戏当做第二幕向第三幕的转折,花了不少功夫,尤其后来换了顾春来演,他更是绞尽脑汁,才改得符合演员本身。最后的成品大家倒是都满意,也符合肖若飞剧本的一贯风格,简洁凝练,没有废话,没有过多拍摄指导,给导演和演员的发挥空间很大。为了过审,导演决定避免过激画面,采用近景和特写集中表现人物心理变化。这样一来,比起精心安排每一帧的动作和神情,演员全情浸入流淌的爱欲,显然更适合这段戏。顾春来和余千帆在布景前简单试过光,就被请到一旁酝酿感情。这场戏本身就长,还没有太多的机会,毕竟相同的裙子数量有限,撕完这一批若还是过不了,就得等好久。剧组根本等不起。相较于被动接受的一方,主动的周小茶显然在情绪上更加复杂。导演与余千帆简单交流后,也一直启发顾春来,让他调动记忆,寻找最亲密的拥抱,寻找迫不及待的吻,寻找最冲动最激烈的感情释放。可顾春来都没有。他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而且是过去时,在那个暴风雨夜,这个人已经带走了他的心抽走了他的筋,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喜欢谁,遑论调动起那种脸红心跳的情绪。就算他放下了那段过去,就算时间已经用另一种东西填满了他空缺的心,他还是不想给自己捅刀,再次血流成河。现在这样就很好,他和肖若飞相处得很好,作为哥们作为朋友,似乎没什么不对。他不想再让自己陷进去,不想再一次失衡。没必要用自己的感情经历来调动情绪,顾春来想,自己演过从弱冠之年到年逾花甲的角色,而且演了七年,几乎成为他。那个角色有家,有爱人,只要想想角色的感情经历,是不是也能找到这场戏要求的感觉。顾春来闭上眼,试着让自己回到那一刻,但他眼前不是灰尘满天的舞台,而是一棵大槐树,槐树旁站着一名少年,脊背中央有一块汗渍,像栖息在汪洋中的岛。他猛地甩头,想要甩开这画面,可回到脑袋里的却是某个夏夜的陋巷,坐在他旁边的人满面酒气,用唆完麻小的手揽住他的肩膀,对他说“我们一起拍这世界上最棒的电影”。他再想,是那年夏天的100个吻;再换,是长大的少年怀抱太阳花出现在后台的样子。无论怎么想,他只能想到那个人。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没找到别的可能性。时间到了。顾春来显然陷入某种情绪,不见疯狂,不见弥漫的情欲,反倒有一丝哀伤,哀伤背后,是更摸不透的感情。与他合作过多场戏的余千帆,也受到他的影响,更加投入地注视着他。打板,机器运转,导演喊“开始”。顾春来屏住呼吸,眼睫轻垂,喉结微颤,牙齿衔唇,两道红润之间透出一丝月白,抬起青筋明晰的手,用指背划过对方的眼角。这时片场安静地吓人,照明灯灯丝的嗡嗡作响都听得一清二楚。就算爱刮风的白水也给足他们面子,没有一丝飘荡。他怔了几秒钟,随着喉结轻轻上下滚动,传来一声轻微的吞咽。这好似某种信号,某种开关,在场的人仿佛能听到闷雷滚滚,雨打芭蕉,仲夏闷热的潮气在二人之间胶着。顾春来低下头,埋在对手的脖颈之间,而余千帆也配合着抬起手,紧勒后领,蔻丹如血,纤指如泪,一点点剥落覆在躯体上的外壳。顾春来脊背暴露在空气中,冷得发疼,就算再完美的遮掩,也遮不住最深刻的疤,但肖若飞突然觉得,那疤痕他根本不会破坏画面的美感,反而给了角色别样的力量。只消片刻,顾春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后背的两块蝴蝶骨随着肌肉来回抖动,像要挣脱茧的飞虫,随时要生出华美的翅膀。这个时候,摄影机推进,画面出现余千帆忘情的表情后,便转到了顾春来的后颈,一点点移动,移到他滚动的喉结,明晰的下颚,移到他发红的耳尖,移到他眼角,最后静止在他的眼睛上。那眼神像是要把对方吞吃入腹,有心动,也有心碎,好像活了七日的蝉,没有明天,只有今夜,一晌贪欢。肖若飞盖住脸,如炭般滚烫。原来这就是顾春来亲吻一个人的表情,这就是顾春来爱着一个人的表情。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他知道自己一定见过,却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见过。导演轻轻喊了卡,余千帆作势要坐起来,可顾春来双手撑着身体,纹丝不动。余千帆提醒他,他没反应;导演说换个角度再来一条,让他去房车换衣服再过来,他也没听到似的。肖若飞忍不住上前,拽住顾春来冷如铁的手臂,喊他下床,却突然被他挣开。毫无预兆,顾春来逃了。天色已深,老旧的街灯在路边苟延残喘,忽明忽灭。顾春来的影子闪得飞快,有一下没一下,最后消失在洗手间中,连滚带爬,狼狈地钻进距离门最近的隔间。他掀开裙子,扒掉内裤,果然,眼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他有了不该有的反应。这是演戏的大忌,是十分不专业的表现。他刚才一直迷失在那种情绪里,眼前一直晃着那个人的脸,直至熟悉的热度碰到手臂,他才一下子被拽回现实。 第37章 自打肖若飞去t市电影节后,总会不自觉想到肖若飞,想到他们的过往,想到他们重逢后的点滴,想到对方身边还有位旧时恋人。他甚至无知无畏地揭开伤疤,掏心掏肺,一次,两次,给近乎陌生的女孩子看那个夜晚还未蒸发的积雨,在镜头前默数少年时最肮脏下流的幻想。那冲动愚蠢的样子,简直像再次喜欢上肖若飞一样。可是再次喜欢上又能怎样?他无法保证,自己是不是又会错了意。大三那年的夏天,白雁南去拍戏,肖若飞开始准备毕业作品,需要演员,顾春来便主动请缨,问对方自己行不行。肖若飞这回倒答应地干脆,还跟他说,本来就打算找他。有了角色的脸,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更容易设计,围绕这种形象也更容易展开故事。那段时间,肖若飞经常拽着他来回跑,游遍景城大街小巷,偶尔遇到漂亮的景色还要拍一拍,美其名曰“取材”。不往外跑的时候,他们就聚在一起写剧本,肖若飞基本功更好,顾春来有鬼点子,最后居然朝着青春爱情喜剧的路数发展。但写剧本光是想还不够。他们对生活缺乏经验,某些镜头需要具象化,才能清楚是否符合实情。比如约会,比如牵手,比如拥抱。还有……吻。顾春来不曾有恋人,更别提那些亲密动作,肖若飞说他也一样。开始他们只能躲在小黑屋里看碟片,看别人约会,看别人牵手拥抱,看别人接吻,甚至做更亲密的事。但那是屏幕组成的光影投射,是没有温度的影像,只是看别人,不会明白牵住一只手会感到兴奋还是恶心,也不会明白,是不是嘴唇碰一碰,就会脸红心跳。那个夏天,为了几场戏,他们牙齿磕到过,脑门碰疼过,有一次太大力鼻子还磕出了血。顾春来一直在心里计数,从头到尾,他们亲了99次,总算完成了一个镜头。写好那个镜头的下午,已经为此熬了将近一周的两个人都撑不住了。他们摊在肖若飞卧室的大床上,畅想完成剧本后的美好生活,要玩个够喝个够,要几天不看屏幕,还要去崖水湾的石滩摸螃蟹。说着说着,他们都安静下来,思绪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来回跳,周围张开了一道肥皂水的屏障,流光溢彩,罩住水泥森林钢筋铁骨,罩住这个房间,也罩住他们的梦。顾春来正睡得迷糊,感觉到身边有动静。他下意识抬起手,碰到什么东西,便作势揽入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接着睡。怀里的东西似乎是活物,会动,动了两下,若有似无的气流抚上面颊,从眼到鼻,最后停在嘴上。他感觉嘴唇传来某种触感,是干燥的,有点刺,开始很轻,接着越来越重,还带着湿热的潮气。这样保持了好久,压着嘴唇的东西开始不安分地乱动,这点一下那碰一下,搔得他心痒难耐。他嘴角甜得发腻,脑袋里照进阳光,又暖又亮,仿佛坠入云朵做成的星球。这……这是个吻!顾春来猛地睁开眼,躺在怀里的是肖若飞。可他双眼紧闭,呼吸匀称,纹丝不动,根本不像刚刚采取行动的人。那个吻,也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境。但顾春来上了心。如果准备剧本时的排练是必要的,那事情结束之后,为何还有吻会发生?除了真的抱有某种情感,顾春来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他之前只当肖若飞是朋友,从未往别的方向想过。而现在,整个世界都打开另一扇门,变得更通透,也更看不清完整的形状。他思绪是乱的,待在这个人身边只会更乱。刚好最关键的部分写完了,只差收尾,顾春来便包了几件衣服,留给肖若飞一张字条,说自己需要冷静一阵子,然后上了山。半个月之后,顾春来失败了。他本想理清感情,心却越来越乱,从头到尾不停地叫着肖若飞的名字。那个吻,只靠自己不可能有结果。他思前想后,想拉着肖若飞问问答案,问问那个吻只是一时冲动,还是心里有情。如果他们是两情相悦,要不要试着在一起,要不要交往,要不要走入人生下一步。可他找到肖若飞,却换来了对方与白雁南交往的消息。之后顾春来再也不敢多想。即便动了心,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又会错意。他们现在的关系和最初相遇时几乎毫无变化。而他已经开始贪恋现在的生活,开始再次习惯有肖若飞的生活。肖若飞太温柔,太顾及别人的感情。冲动告白,感情不对位,只会徒增痛苦。他不想让肖若飞苦恼,也不敢打破这种平衡,更不知道打破平衡后,如何再次把这个人剥离自己的世界。上一次,他因为自己的愚蠢和冲动,陷入轻吻的牢笼中,横冲直撞,头破血流,最后用一颗心和几年的时光换来一把钥匙。这一回,他没有能拿来交换的东西了。只要保持现状就好。他不愿奢求太多。第30章 生日快乐 i顾春来拽过残留着肖若飞温度的毯子,披在身上,直到身体回暖,才扶着一切能扶的东西勉强起身,旋开门。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头顶一盏惨白的灯嗡嗡亮着,花了好一阵,他眼睛逐渐适应周围,看清洗手间确实没人,才慢慢往外走,洗净手,胡乱在破裙子上蹭干净,脱掉鞋拎在手里,贴着墙,离开藏了半天的洞穴。推开洗手间,门口居然有个“正在清洁”的标示牌,再往前走,昏暗的走廊里站着个人,轮廓挺拔,宽腰窄臀,背靠墙,呼吸似烟,水汽嵌在房顶里的灯罩,蒙了层雾,令刺目的光也变得柔和。或许毯子和墙面摩擦的声音太大,对方有了感觉,转身冲他走来,步伐飞快,眉头微蹙,视线里是明显的不悦。顾春来瞬间明白,对方又为自己担心,还故意在外面等,不会撞破尴尬的瞬间。还没待对方开口,他先讲:“谢谢你愿意等我。”肖若飞本来憋了一肚子气话,瞬间也没了脾气。他瞪顾春来的眼,然后瞪他的嘴,最后抬起手,一边勾住他肩膀,另一边捏住他的脸,来回揉,揉得跟耳根一样红,才肯说:“你怎么回事!准备好就喊一句!“嗯,”顾春来点头,“下次记住了。”最好别有下次。肖若飞小声嘟囔一句,才接着说:“你先等下,我喊了橙子,让他送鞋来。你穿这个。”说完,他踢掉脚上的靴子,丢到顾春来面前,待对方穿好,然后接过高跟鞋,脱袜,解开鞋带,先穿左脚,再穿右脚,蹬地,鞋子仿佛成为他身体一部分,完美契合。这么些年,不管他们身高变了多少,身材又壮了多少,鞋码一直是一样的。肖若飞见顾春来看自己稀罕,特地在他身边熟练地转了两圈,然后停在他面前,站得笔直。“你看,这次是我高了。”“什么啊,你又在考虑这个。”顾春来笑得扯到背,也停不下来。刚入学的时候肖若飞个子不高,军训时永远站第一排,上课坐到后排就看不到。后来融入了环境,顾春来总爱把比自己个头小的他和白雁南当弟弟,照顾他们,尤其是肖若飞,那时候虎头虎脑的,整个人也不像现在这般棱角分明,光彩锦绣,虎头虎脑的,笑起来能化掉一杯汽水里的冰。他清楚,被自己这么说,肖若飞肯定不服,毕竟自己才是整栋楼最小的一个,入学时刚满16岁,就因为身高问题,死活不肯喊他一声哥。他俩较了整整四年劲,肖若飞天天加餐,牛奶起司牛肉轮番来。在毕业那天,当他被肖若飞压在白雁南的床架上时,他终于发现,眼前这个人比自己高了,而他努力找,再也找不回过去的影子。“我说,若飞哥,”顾春来站不直,便就势往前探头,从下面抬起头往上看,盯着肖若飞线条分明的下颚和发青的胡茬,“这儿怪冷的,咱先回去?”“你、你突然说啥?!”顾春来理所当然地讲:“你年龄比我大,叫你哥理所应当。”肖若飞仍是见了鬼的表情。“当年约好了,等你长过我,我喊你一声哥。” 第39章 他记得肖若飞当时很开心,还偷偷拿走一个小人,藏起来,不让别人动。或许这就够了。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往现在数,已经过去整整九年,当时每个细节顾春来依旧记得明明白白。他偶尔想,如果那天自己没切出去,没看到白雁南的消息,或者从一开始没答应白雁南的请求,他们的命运是否会变得不同。躯干在外面晾太久,顾春来感到冷,便全身埋进热水里。他泡了片刻,吐净肺叶里的气,打算撑起身体,涂洗发水。哪知稍好些的后背又开始抗议,他没扶稳,手突然一滑,身体又跌回浴缸底部,还呛了两口水。说时迟那时快,水面上遥远的影子猛地扎进水里,像拎布偶熊那样抓住他一只胳膊,直接将他扥出水面。顾春来这才注意,肖若飞根本没脱衣服,甚至没挽起裤脚,黑色的牛仔裤被水浸得更深,白衬衫变透明,贴在起伏有致的肌肉上。这姿势静止了几秒钟,肖若飞陡然松手,毫无准备的顾春来直接跌回浴缸,溅起水花,湿了肖若飞更大一片。那人胡乱抹了把脸,抱起双臂,纹丝不动,居高临下看着顾春来,压迫感十足。半晌,肖若飞冷冷地开口:“你是小美人鱼吗?有了腿,就忘记咋游泳?”“我不是……”肖若飞走出浴缸,坐回旁边的矮凳上,扭过顾春来的脸,逼迫对方直面自己。“你刚才呛了水,万一没上来,怎么办?刚才的动作太危险,以后别再做,好不好。”顾春来听话地点点头。“可是我鼻尖也很冷,想泡泡。”他还特地攥起手,拳头堵住鼻尖,用嘴吸了两口气。“你可以这样。”肖若飞顺手撩起一捧水,朝顾春来脸上泼。顾春来没想到对方居然耍这么幼稚的招,也要泼回去。可肖若飞没有热水泡,万一着凉生病也是难受的。他硬是倒掉掌心的水,顺从地恢复原本那个姿势。可肖若飞不领情,抓着顾春来的手,往起一抬,他的衬衫彻底湿透,衣服穿跟没穿差不多,肌肉线条一览无遗,看得顾春来都愣住。“一个人玩多没劲,陪陪我,嗯?”得到对方首肯,顾春来耸耸肩,毫不客气地冲肖若飞身上泼,溅了他一身,也溅了满地。肖若飞瞅这样,明天清洁人员打扫肯定麻烦,干脆又踏入浴缸,脱掉粘住皮肤的衬衫,挽起裤腿,扔到一旁,放肆地跟顾春来打起水仗。太久没这么闹,两个人都像触到某个开关,根本停不下来,以至于连张一橙推门进屋“面来了”的声音都没听到。张一橙还稀罕呢,这么老半天,水都要凉了,怎么还在浴室待着。他举着保温桶,推开门,发现肖若飞和顾春来面对面坐在浴缸中,里面只剩半缸水,另外半缸在天上飞。他掐了下自己大腿,确认没有做梦,立刻惊得后退两步,退到门外,手贴门把,慢慢地打算关门。“橙子等等,”肖若飞直接踩出浴缸,蹚了一地水,蹚到门口,接过张一橙手里的保温桶,笑得夜都要亮了,“麻烦你了啊,天色不早,休息去吧。”张一橙看了一眼湿身半裸的大老板,又瞅了眼一丝不挂趴在浴缸边偷偷乐的小老板,心想,你俩占着浴室里玩得痛快,欢声笑语,让我怎么睡,怎么解决方便问题啊?这会儿肖若飞倒是特会读人眼色,从裤兜里拿出被水泡透的房卡,随意抹掉表面的水珠,递给张一橙:“去吧,今晚去我屋睡。”“不不不别啊老板这不合适。”“怎么不合适?我说合适就合适。”肖若飞将保温桶顺手放上洗手台,扯了条浴巾,一边擦拭身上的水,一边说,“过去,拿套换洗衣服过来,后面不用管,你睡你的。”“不是老板,这……”张一橙都愣了,自家老板啥时候变得这么任性,像小孩子脾气?肖若飞倒是一脸理所当然:“今晚得看着春来,总不能,带他去我屋睡?就一张床,你说怎么办?”我在这个房间可以照顾他啊!张一橙差点喊出声。可他觉得自己现在也帮不上啥忙,有点多余,也只能按肖若飞说的,乖乖照办。安顿好张一橙,换上干的衣服,肖若飞打高浴室暖气的温度,擦净地板的水,扶顾春来出浴缸,裹里三层外三层,才敢领他出门回床。顾春来见自己平时睡得床鼓起个包,掀开被子,发现里面有只大号布熊,摸上去烫烫的,很暖,抱住简直不想松开。肖若飞解释道,这是他在网上下单的急送热水袋,一个小时就送到了,晚上可以用来保暖。“先说好,我给自己买的,借你暂用。”“好香啊,”顾春来脸埋熊熊深吸一口,然后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肖若飞,说,“好,记住了,明天一定还。”“也不是必须明天……拍摄期间,给你用。”顾春来偷乐,笑眯眯地坐到床上,抱着熊,盖住被子。“那先谢谢你了啊总裁先生。”“先别着急,等下再谢。”说着,肖若飞拎过张一橙提来的粉色保温桶,打开盖,香气顿时溢满房间。是顾春来记忆中珍贵到不敢碰触的香气。顾春来难以置信,双手紧握,不敢去接。他看着肖若飞拿着环保筷,就问对方:“你的长寿面?”“不,给你的,”肖若飞斩钉截铁,“你晚上没吃饭。”顾春来想了想,渴望地看了保温桶一眼,舔了圈嘴唇,然后小声说:“我不饿,你吃吧。你今天过生日呢,要吃长寿面。”“明天我找厨房再做。”“明天是蛋糕……”话说一半,顾春来意识自己说漏话,连忙捂上嘴。这一捂不要紧,狐狸尾巴彻底探出被窝,藏不住了。肖若飞好奇地眯着眼,猛地上前,几乎要贴住顾春来的鼻尖。“你说什么?明天的蛋糕?我怎么不知道?”顾春来撑不下去,别过头,举起双手,说:“明天晚上收工后全剧组会给你过生日。我们特地跟厨房定了蛋糕,还有好多好吃的。”“你们?”“是、是平平提议弄热闹点,好不容易有人在剧组过生日。她说我跟你最熟,就拉了我,还有学姐,橙子,灿星老师听说后也加了码。”“那……你们拉钩了吗?”顾春来摇头:“平平就说,谁讲出去谁是小狗……我是不是得汪一声?……汪。”肖若飞抿着嘴,努力不笑。 第41章 顾春来笑容僵在脸上。“别说,你雕的那个小人圆乎乎傻乎乎的,还挺可爱。”“我不傻不圆……”话说了一半,顾春来猛然间意识到什么,“你……知道是我雕的?”肖若飞一脸“你脑子是不是泡过化粪池”的表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天天磨木头擦圆球玩,那东西一看就是你的风格。我又不傻,当然知道啊?!”见对方都破音了,顾春来赶紧安慰:“那、那等杀青之后我别的啥都不干,给你雕个大点的。”“切,那我今年的礼物呢?就这么没了?”“你可真是,哪有这么跟人要礼物的。”顾春来嘴上说着,手却打开了床头柜的门,拿出个白色缎面方盒,扔给肖若飞,“喏,给你的生日礼物。你现在要,是不是怕到时候太惊喜太大,害羞到失态啊?”被戳穿的肖若飞有一丝不甘心,但他挺期待顾春来的礼物。这种盒子,一看装得就是珠宝。顾春来的脚趾还在被子下面不安分的乱勾,估计还是挺贵的那种。“不会是钻石吧。”肖若飞随口一猜,见顾春来表情蔫了,连忙改口,“要不,你给我带上,我不看,就、就算你给我的惊喜呗?”话音渐息,肖若飞闭上眼睛。不知为什么,顾春来心里仿佛碎了几颗夹心糖,甜腻的糖浆和脆生生的糖块一起散开,化成蜜,流淌到全身。他拿回盒子,打开,里面一对黑钻的袖口,在白色天鹅绒的衬布上熠熠发光。自从看到肖若飞那张t市电影节的照片,这东西就在顾春来脑中挥之不去。红色的绳子,在镁光灯下微微发白的皮肤,还有一对比夜还浓的钻石,这个人大抵就是传说中的恩底弥翁,连月光女神都会为其倾倒。他拉过肖若飞的手,小心翼翼将两枚黑钻镶在肖若飞的衬衫上。摆弄好,他问肖若飞,觉得这东西好不好看,配不配他平时的风格。肖若飞没反应。顾春来仔细一看,这个人坐在床边睡着了。顾春来有点想笑,但稍微一想,他根本笑不出来。不知肖若飞在t市经历了什么,为何要连夜加班,为何要提前赶回来,为何又要与那位传说中有点可怕的田老板谈事情。他已经累到极限,还要照顾自己……想着想着,那汪蜜里掉入了两颗透白的扁杏仁,有点涩,有点苦。他想扶肖若飞到床上睡,或者自己去那边,肖若飞在这边。但肖若飞两只手都捏着他睡衣衣角,动作太大,肯定要吵醒对方。顾春来稍微弯腰靠近,后背又开始抗议。他硬是用胳膊撑住身体,侧身低下头,才没扑倒。看起来肖若飞睡得特别香,整张脸都放松的,嘴微张,露出上排两颗虎牙。这么多年,肖若飞的虎牙都没变过。很早之前顾春来就好奇,那么尖的牙,说话会不会疼,吃东西会不会咬到肉。和他接吻会不会碰破嘴唇。也不知道,白雁南和他接吻的时候,有没有碰破过嘴唇,有没有流血,有没有哭唧唧地撒娇,又或者有没有请求肖若飞为他舔去唇珠上的血丝,趁机再吻一下。糟了,自己在想什么?!顾春来猛凿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凿得梆梆响。他生怕自己动静太大,连忙住手。可他的视线难以从肖若飞的双唇上离去。后背太疼了,疼得他心生烦躁,冒冷汗,可是他根本停不下来,身体仍一意孤行地往前闯,不管不顾,闯过刀山火海,闯过记忆的荆棘,闯过一身血,闯过大槐树下笑着闹着的影子,直至自己的嘴唇,轻轻碰到肖若飞的嘴唇。爱是泥潭,一旦深陷就不可能全身而退。顾春来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站在沼泽中央,想抽身,好像已经太迟了。这才是他的现状啊。第33章 生日快乐 iii(下)这一晚,顾春来睡得不好,也不敢睡太好。虽然背上的疼痛缓解了些,但他自始至终只能保持一个姿势,也不能动,怪受罪的。况且肖若飞还睡在一旁,万一挪动身体,会打扰到对方。睡睡醒醒,一觉起来已是大天亮。睁开眼,顾春来发现肖若飞已经不见了。旁边的床单平整无暇,看不出一丝褶;在二人怀里推来推去的粉色保温桶,依旧放在床头柜上。探出手,保温桶还是熟悉的重量,仿佛面条一根都没少,昨天在浴室、在这张床上、在他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顾春来抱过保温桶,左看右看,最后发现桶底粘了一张纸条,上面是肖若飞歪歪斜斜的字:“醒了早点吃饭,多休息,少下床,晚上见。”开盖,里面是熟悉的香气,是满得要溢出来的面条。顾春来挑着筷子瞅了一圈,怎么看,里面都只有一根面条。“傻瓜,”顾春来忍不住讲出声,“长寿面是寿星吃的,我算什么啊。”这根面顾春来吃了足足一个钟头。面越泡越涨,越吃越粗,吃到后来,他竟有点撑。吃饱饭,他也不知去哪儿。这两天他没戏份,背还疼,到处乱跑可不行。晚上祝寿的时候万一站不起来,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反正也没别的事干,顾春来就继续读剧本。读了两页,他发现哪里都是“周小茶穿跨栏背心”,就扔下本子不读了。床边戳着周小茶的吉他,他拿起来扫了两下,越扫越乱,不成音调,还让旁边屋的大哥吼了一句,也就放弃,不弹了。他不知道,无所事事的时光居然如此难熬。和他一起策划生日的同伴们,一闲下来就确认计划;肖若飞那边更可以,开启鹰眼模式,看到某人的特殊行动,就拍下来发给他,问他是不是什么特别的暗号。跟双面间谍似的。明明是休息模式,一整天基本没下床,顾春来还是感觉精疲力尽,没比拍戏轻松多少。天不知不觉黑了,夕阳如枫,夜幕低垂,除了张一橙给他送了顿午饭,中间再没其他人来过。憋了一天,顾春来怪想外面的。好不容易等到生日惊喜筹备群的通知,他迫不及待换上了新的暖宝宝,拄着医务室给他的拐杖,拿上东西,三步并两步出了门。到了现场,拍摄的气氛尚未散去,苗平平和肖灿星还在灯光下等导演的指示,肖若飞靠在不远处的脚手架旁,视线在演员和剧本之间来回扫。肖若飞还穿着昨天那一身,只是内衬换成了舒服的t恤,两条腿又长又直,往那儿一戳,跟幅电影剧照似的。顾春来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被张一橙拖到余千帆那边。余千帆跟他们说,蛋糕已经准备好了,就差导演一声收工,便可以推上来。张一橙点点头,心领神会,正打算去帮忙,谁知道肖若飞生了千里眼似的,突然移开视线,转向他们。顾春来挥了挥手,配上自己的行头,简直不打自招。还好导演救他们于水火,及时喊了句“收工”。 第43章 要不换个位置吧,或者抹到肖若飞手背上。正这么想着,顾春来的似躲未躲的手指,突然被肖若飞抓住。还是那只受伤的手。这下顾春来没辙了。他根本不敢反抗。肖若飞说:“我就等着吃这一口,你还不给我,是不是太坏?”顾春来全身都像化了一样,连舌头都使不上力气,不知说什么才好。肖若飞稍微使劲,把顾春来拽得更近了点。他的鞋尖已经碰到了对方的鞋尖。顾春来总感觉,过生日的明明是肖若飞,得到礼物的,好似是自己。“回旅馆……”他吞了口唾液,“回旅馆帮你擦干净,蛋糕上每一个部分都给你吃。还、还有人等着呢。”肖若飞乐开了花:“瞧你说的,好像你不是最后一个似的。”“确实还有一个人。”顾春来身旁冷不丁冒出一句话。那一刻,顾春来的心险些跳停。呆了片刻,他和肖若飞不约而同扭过头,只见有个人一手拿了块蛋糕,另一只手握着大捧火红的玫瑰,站在旁边,脸上挂着被誉为最有亲和力、最让人向往的笑容。没人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怎么做到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把自己行踪捂得这么严。不过他现在不藏了。现场闪光灯频闪,小姑娘的尖叫此起彼伏,周围推推搡搡,竟然聚了不少人。“你、你来了?”“你怎么来了?”肖若飞和顾春来不约而同地说。花束背后,露出一张脸。他们无比熟悉的脸。白雁南的脸。“我怎么来了?我……当然来找我的搭档啊。”白雁南接过肖若飞手里的甜点盘,把玫瑰丢给他,然后贴到顾春来的身旁。第34章 你果然喜欢肖若飞白雁南这个人受欢迎是有原因的。顾春来上学的时候就猜到,将来他即便不是顶流,也会成为圈内人气口碑皆在的典范。他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善于抓住一切机会,见缝插针也要到达目的。作为演员,他明白自己的立足之本是表演,是作品,不管遇到怎样的本子怎样的导演,他的发挥都异常稳定,从未掉线。出道这么多年,他身上也少不了波折绯闻。什么同性恋传闻,什么拍戏重伤,什么关在沙漠里一待一年甘愿做配角,人气下跌,没有作品,和旧公司解约,自己成立工作室,转型,做老板,签新人,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入行到现在,满打满算刚好十年,他还是一副少年意气,亲和力十足,笑起来毫不吝啬,是永不燃尽的阿波罗。这样的人,若有合适的机会,岂有不红的道理。顾春来知道,现场有不少白雁南的迷妹,自称“燕窝”,都是关注了超话,天天签到打卡做数据花钱买代言的那种。偶像降临,周围又没太多人,机会得天独厚,自然少不了签名合影。白雁南没有丝毫不耐烦,一一应允,一边合影一边讲:“请大家多多支持我们的新剧《双城》,上部将于明天开播哦。11月12日晚10点锁定熊猫视频,我们不见不散。”说完,他还不忘给迷妹们一人一张印有自己签名的视频网站月会员卡,贴心周到,滴水不漏。一旁的顾春来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拍摄期间的宣传是,现在也是。他想走开,可白雁南似乎读透了他的想法,一把抓住他,不让他动地方。“你也是《双城》的主角,一起来吧?咱俩私下里共同行动的机会不多,也算给粉丝的福利。”白雁南说。顾春来瞟了眼对方带来的人,长枪短炮一样不落,便识趣地讲:“她们是你的迷妹,不是我的,败了她们的兴可不好。”“说不定马上就成你的了。”“别这么说,她们会不高兴。起码这一刻,她们想的是爱你一辈子。”花季少女们千锤百炼的爱,何等奢侈。白雁南冲顾春来笑笑,没说话。他把顾春来拽近些,手自然搭上顾春来肩膀,招呼围在旁边的“燕窝”们,一起围在二人面前拍张大合影。快门响起的瞬间,顾春来一恍神,视线飘到了肖若飞之前站着的位置。时针摆过12,午夜钟声渐响。那个满脸奶油眼却在笑的人,已经走远。顾春来望着肖若飞离去的背影,过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周围的迷妹被白雁南带来的工作人员拦在几米开外,世界地图大蛋糕也不知所踪。剧组人员都散了,火树银花也散了,喧闹过后,顾春来身旁只剩白雁南。他有点恍惚,搞不清楚自己人在哪个片场。白雁南拽着他,说想跟他叙叙旧。他没理由反对,便答应了对方。即便在同一宿舍住了四年,顾春来也觉得这个时间把人领到房间,不大合适。他打开房车,启动暖气,待温度升高周围变暖,才叫白雁南上车,拉开椅子给他坐。顾春来撑在桌边,手缩紧袖口里,抽了下鼻子,问道:“最近还行?看你电影节挺忙的,收获不错?”白雁南自嘲:“别笑我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工作室根本没作品,就是想借机宣传一发。说不好听点,就是去蹭热度的。若飞都嘲过我一次了。”“你明明带去不少剧。”“人家那是电影节,我这是电视剧,也只能见缝插针谈生意。”白雁南漫不经心地扫过桌上的相框,又移开视线,看向顾春来,“不过,有家国外流媒体大厂对《双城》有兴趣,有可能上架。我们市场部那边还在谈。争取明年下半部上映时,能同步播出吧。”“这不挺好的。”顾春来朝外瞥了一眼,淡淡地说。“所以,“我们明天……不对,已经是今天了。我们今天开播,”白雁南钳住顾春来一只手,认真看着他,说,“接下来有好多宣传任务要做,努力一点,争取好数据,懂了吗?”顾春来轻笑,想抽开手,但白雁南力气太大,他抽不开:“这又唱的哪出戏。”当初拍《双城》时,顾春来本打算注册个微博大号宣传用,但白雁南说不必,有他和官微发进度就够。顾春来一想,也是,自己泡剧场,大众影响力有限,发不发东西转不转宣传,对数据的影响力有限。所以,拍摄期间他当真一直闷头拍戏,只是偶尔休息室直播时,出来跟大家打个招呼讲两句话。怎么这个时候需要自己走马上阵,开始做宣传大使了?顾春来也不隐瞒,对自己的疑惑如实相告。“我说春来,你不是认真的吧?”见顾春来脸上没玩笑的成分,白雁南收起温和的表情,蒙上冰霜,“醒醒,你是主角!宣传推广一部作品是主角的责任!”想了半天,顾春来终于想到合适的词:“我不红,没知名度,不会对流量和点击率有太大影响。即使我在宣传现场也是背景板,有什么意义?”白雁南不满地“切”了一声,被气笑了:“你好歹也开始混迹银幕,能不能多个心眼?这是部双主角的戏,少了一个观众都会有争议,都会觉得,另一个主角是不是有毛病,是不是性格不好?为什么不出来?那这部剧有没有问题?”“那拍摄期间?”“这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拍摄期间的热度等于放屁,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那只是给粉丝的福利和物料,普通观众才没那么好的记性。而现在不一样,现在要上线了,你的镜头将出现在每位观众眼前,是这部剧最重要的一部分。你不出现,相当于我们瘸了一条腿。你觉得呢?” 第45章 好考虑考虑吧!很多事情他都不肯告诉你,你还敢将未来几年的事业放在他手上,让他左右?我看你哪天被他卖了还得数钱呢!”顾春来被辩得无话可说。对方的经验摆在那里,合同也摆在那里,搞不好可能要影响更多的人。欠考虑的、太想当然的,是自己。白雁南已经走远了,他无法再为自己辩解求情。车门开着,一股股贯堂风趁虚而入,冷得渗人,吹得顾春来毫无睡意。现在已经一点多,他和白雁南居然在房车里待了这么久。橙子那家伙睡得早,这会儿回房间肯定要吵醒对方,不如在车里凑合一晚。可是……他偏过头,就看到桌上的那盘甜点,堆成小山,纹丝未动,只有角落里的奶油被打回原形,散了空气,没了魂,又甜又腻地瘫在盘中。它本来应该在肖若飞的嘴里,缠绕舌尖,充满口腔,最后带着甜腻和饕足滑进喉咙,而不是像现在,菟丝般缠住别的东西。全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最后搞成这个样子。顾春来抽张纸巾,使劲擦盘,可油脂已经渗入纸盘盘底,印出一圈透明的印子,是小丑的脸,嘲笑他的无能。他从抽屉里拿出洗净但没来得及送回食堂的餐盒,把甜点一颗颗放进去,盖好盖,朝旅馆方向往回走。地上的落叶脆生生的,空气里是刚开始烧暖气时那股混着煤渣的尘埃味。北方城市秋冬的分界线不甚明晰,今天还是穿卫衣的季节,明天还没等来秋雨,就要套上羽绒服。在床上休息了一整天,顾春来本以为后背好些,没想到这会儿又开始隐隐作痛,站不直,走不稳。他的脚步一落一拖,像哑掉的放映机,拖长了电影,也拖长了时间。这些年他一直独自往前走,走过景城大街小巷,走过巡演城市的路,走上飞机,走过他乡的风花雪月。无论炎热寒冷,无论晴雨,他都不曾扰乱过自己的步伐。只有这一刻,他想走快些,吃掉疼痛,迈开脚,即便脊柱碎了,也要再快一些。只有快一些,他才能看到那盏还亮着的灯,敲开那个房间的门,递出还没来得及吃掉的蛋糕。可他还是晚了。走到旅馆门口,整栋楼都是暗的,一个个黑色的洞镶在粉灰色的墙上,好似吞人入腹的怪兽。顾春来颓丧地放慢脚步,不知该往哪儿走。肖若飞睡了,他已经没机会敲开那扇门,把东西交给对方,解释今晚的闹剧,然后希冀对方能原谅自己。可当他回过神,双脚已经站在肖若飞的窗外。好似偷窥狂。他忍不住揶揄自己。顾春来好奇地扒在窗边,下意识探出头去看,房里的灯突然亮了。越过窗台,越过夜色,越过暖黄的灯光,越过防盗网,越过百叶窗,越过泛着灰尘的空气,他的视线不偏不倚,刚好落在房间内,落上肖若飞的眼睛。他差点忘了怎么呼吸,被钉在原地,走不得,跑不动。屋里的人缓缓掀开眼盖,穿衣,下床,绕过明与暗的交界,推开窗。炽热的呼吸带着白气,烟烟袅袅,暖了初冬的凉。“小变态。”肖若飞语气似指责,但眼分明在笑,“大半夜,不睡觉,蹲人窗口,想干啥?”顾春来手忙脚乱地举起餐盒,举到肖若飞眼前,硬着头皮说:“叮,您、您的外卖已经送到。”肖若飞差点笑岔气。他坐到窗边,手伸出防盗网,刮了下顾春来的鼻子,道:“你被变异蜘蛛咬了?不走门,偏爬窗。”“看你已经熄灯,不想吵醒你,”顾春来抱住餐盒,生怕里面东西凉了似的,“还是我动静太大,吵醒你了?”“没,躺床上,一直没睡着,”肖若飞脸上笑意不减,“感觉你来了,就开了灯。”一刹那,顾春来感觉那天晚上在望远镜里看到的月亮,都变得黯淡无光。他看着眼前的人,又想到对方刚才离去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心掉进醋里,酸涩胀痛,几乎找不到出口。“别在傻戳着,快进来,外面怪冷的,”肖若飞转过头,拿出一张房卡,递给顾春来,“你到我房间。”顾春来忽然想起白雁南的话,脚步顿住了。“快进来,橙子早睡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是那种早睡早起的乖宝宝,别吵醒他。”“可是……”“蛋糕战,”肖若飞突然说,“蛋糕战还没打完,蛋糕还没吃到。第二个生日愿望,就许这个,被打断的生日,可以继续过。也不知道,路过的神仙,能不能帮我实现?”第36章 共犯顾春来不再迟疑,拿着肖若飞给他的房卡,刷开旅馆大门,刷进肖若飞的房间。邀他进门的人还坐在窗边,手拄下巴,见他进门,笑言:“你真够快的。背不疼了?”“疼。”顾春来不好意思挠了挠后颈。只不过见肖若飞心情好了些,他一高兴,也顾不得疼了。“傻子,”肖若飞跳下飘窗,指着椅子说,“你先坐,我给你冲杯热可可。”“现在已经挺晚了,可可就……”肖若飞瞟了顾春来一眼,正大光明带上耳塞,然后兀自倒了大半杯牛奶,丢进微波炉,才说:“不好意思,你刚说啥,没听见。”顾春来想大声点,但生怕吵醒周围房间的人,就走到肖若飞面前,嘴大开大合,流出气声:“晚上喝可可长肉!”肖若飞学他,一字一顿做足口型:“外面太冷,瞧你,冻成啥样了。”对方说完,顾春来肚子还配合地叫了两声。没辙,顾春来只好放下餐盒,乖乖坐到指定座位,视线却不安分,来回乱扫。这房间同他和张一橙的布局相同,只不过两个标准的单人床换成了kgsize的大床。房间里摆着几张剧照,一盆绿色植物,办公桌上有盏台灯,直投笔电,还有两个马克杯整整齐齐码在左手边。不管住在哪里,肖若飞都有本事把房间变成自己最熟悉的模样。简简单单,黑白灰三色,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没有多余的装饰。他笔电没关,出风口还嗡嗡作响,不知熄灯前又处理了什么工作。顾春来明白,身处肖若飞的位置一定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可他刚回来,难得有闲暇时光,可以放下外界的重担,放下影片,放下钱放下明天的拍摄,单纯地开心些,却被突如其来的人潮冲乱了。要换自己,顾春来想,一定也不开心。没过多久,微波炉叮了一声,炉门开了又关,马克杯和桌面碰撞。肖若飞两手同时操作,热可可粉沙沙作响,撞到奶皮,被勺子反复搅拌,只剩化不开的甜。顾春来要过去接,肖若飞不让他动,他只能看着对方端过两个马克杯,一个递给自己,一个留在手中。他嗅了嗅自己的杯子,是巧克力味儿,而肖若飞的杯中,传来微苦的焦香。“你这是……黑咖?” 第47章 翌日清晨,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好好盖着被子,而肖若飞早已不在房间内。旁边睡过人的位置有一块几乎看不到的浅显凹陷,手贴上去,还能感受到残存的热度。他四下望去,昨天盛过热可可的杯子已经空了,干干净净摆在床头柜上,旁边有几包可可粉,还有一张纸。打开看,那是肖若飞的字条,字体歪歪扭扭,他仔细辨认,上面写的应该是热可可的食谱,还有一句话,“搞定了,一路平安”。搞定了。三个简单的字背后有多少曲折,顾春来根本不敢想。而那个熨帖的人,甚至不愿自己经历那一切麻烦。他反复读了几遍字条,在掌心捂热,然后小心翼翼折成与手机宽度相同的小方格,卸下手机壳,和里面那张已折出死印的纸叠在一起,放回去,再将手机壳复原。到了这份上,顾春来再没理由迟疑。简单吃过早饭,和直接打过交道的剧组成员说明情况,道了别,顾春来就一个人揣着手机和身份证,坐上高铁,回了景城。当天下午,顾春来准时出现在飞翔工作室。看到他,白雁南毫不惊讶,他也不惊讶白雁南已经离开了白水。简单寒暄后,白雁南把顾春来介绍给公司人员,并且告诉他,他的宣传活动都是二人一起行动,所以自己的助理也会照顾他的通勤和生活起居,这点不用担心。如果他想,还可以暂时住在工作室的宿舍里。顾春来婉拒了。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城市,他至少还有家可回。白雁南没意见,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们自然而然回到原来,回到一年前拍摄时的状态,吃吃喝喝,聊两个人的戏,聊八卦,聊宣传期怎么配合,该给观众留下怎样的印象。肖若飞生日的那个夜晚,好似黄粱一梦,只要他们都绝口不提,就能当做从未发生。顾春来明白,这里不是他昏暗的房车,是工作场所,是镜头和镁光灯下的名利场。为了感情问题张牙舞爪失去风度,太不应该。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面对大众时,白雁南敛起了先前的锋芒,优雅沉稳,对初出茅庐的顾春来相当照顾。白雁南抛话,顾春来接,不管是直播还是采访,都不曾冷场。每次访谈前,白雁南要求制作方着重二人大学同学的关系,以及顾春来话剧演员的身份。至于他的身世和家人,还有他作为梁火月儿子的事实,一概不许在访谈中出现,相关通通毙掉。要白雁南的话说,宣传的重点是剧,是两个人的关系,谈及顾春来的身世必然会扯远,重点跑偏,对二人的互动更没帮助,讲多了心里还不舒服,简直百害而无一利。尽管一切为了宣传效果,顾春来仍心怀感激。一个星期后,他们的宣传表中,出现了综艺节目录制。白雁南没选友台国民度极高的长寿综艺,也没选近年来相当火爆、顺便可以展现专业技能的舞台综艺,而是选了和电视剧宣传貌似八竿子打不着的节目——熊猫视频自家的当家王牌,“大逃脱”。仔细想想,这么个节目,与他们这部刑侦题材的《双城》再契合不过。“大逃脱”号称如今最硬核最烧脑的综艺,障碍重重,考体力考智商,上山下海,拼速度,一集一个新花样,不知道逼哭多少选手,也不知道和多少家粉丝吵过多少架。因为路子太野,许多业内人士对此颇有微词,但已经过去的五季播放量居高不下,如今第六季,数字吉利,每逢播出必定热搜霸榜。节目的赛制也不算复杂。前6轮,每轮四组选手,冠军直接进入决赛,其余选手待定;第七轮,18组待定选手残酷复活战,胜者获得决赛第七席;第八轮,则是由八组新出场的替补直接争夺最后一个决赛名额,名为“挑战者”。白雁南·顾春来组合,正是本季争夺“挑战者”的组合之一。出道十年,白雁南第一次上该节目,各方各界自然要给足排面。节目组事前采访时特地跟他们透露,这次他们这一组的挑战难度最高,曲折最多,破解的方式最复杂。白雁南听了直笑,面对摄影机,没有一丁点不悦。他用手肘捅捅顾春来,笑得自信又张扬,对顾春来说:“我们一定会赢,对吧。”顾春来没说话,报以同样微笑,点点头。说实在话,顾春来不太在乎输赢,只要有曝光率,宣传到作品,对他就够了。但他知道,白雁南在乎,况且这次赢了,还能在总决赛中露面,相当于多一次露面机会。顾春来看过几期“大逃脱”。这个节目的第一关是密室逃脱。开场时,两名队员背靠背,坐在全黑的房间,铐在一起。是否选择解开手铐,由队员自己的选择。队员需要通过房间内的5条线索,最后拼凑出开门密码。他们被冠上所谓高难度组,不知道将收到怎样的线索。尽管早有准备,但顾春来被缚住腕子时,仍感觉到一股寒流从尾椎骨慢慢往上爬,盖住他的后背,缠上他的疤,仿佛会吸血的虫,又冷又滑,夺走他全身的骨肉。他知道自己身体颤栗,呼吸在房间内回响,手心的汗可能滴在白雁南皮肤上,简直令人生厌。正在他迷茫的时候,背后的人拽了拽他的手指,要他知道这里不止他一个人,他不会遭遇不测。“春来,冷静!”随着白雁南一句警告,他们对面的墙壁上亮起红色数字钟。四个小时,正是他们第一关逃离密室的时限。他们头顶的灯开始闪,时钟不紧不慢逐秒递减,血红的数字,无意停歇。顾春来和白雁南终于能看清周围。房间很大,十分乱,每隔几步就有摄像头,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人。屋子只有一扇门,门上锁,密码有四位,旁边有计数器,写着“5”。白雁南深吸一口气,说:“我们应该只有五次机会,没法从0000试到9999。”顾春来终于恢复呼吸。他应声点头:“为了活动方便,留意钥匙。”刚要起身,他忽然摸到手边一张纸。“雁南,等等,这里有东西!”白雁南凑近看。那张纸密密麻麻,基本是26个字母的排列组合,有点像字母表,错落有致,但不完全相同……顾春来瞬间明白了!他嘴角不禁上扬,看向白雁南:“雁南,密码纸,这是密码纸!”白雁南恍然大悟,心领神会与他交换眼神。破解密码可是肖若飞最爱玩的的游戏!肖若飞喜欢致敬,灿星会议室的门牌号一目了然。他拍东西的时候更不例外,每次道具都要亲力亲为,大到床单的花纹,小到桌边的垃圾,每个细节他都不肯放过。在他的片中,总会有胶片放映机,有玫瑰花蕾,有独角兽,有被火箭击中眼睛的月亮。无论是不是爱情题材的电影,还有一样必定会出现,就是由密码组成的情书。有年暑假,肖若飞偶得一本密码学的书籍。当时他对那玩意儿上了瘾,觉得没什么比藏在明文暗语中的告白更动人。那时他天天想奇奇怪怪的密码,不带提示,让顾春来和白雁南猜。先猜中的一方,有权让另一方请自己吃饭喝 第49章 《双城》这部剧是双男主,刑侦破案的悬疑题材,本身就是这几年的热门。而且它的剧本由国内知名的推理作家铁耳打造,构思严谨,节奏适中,一波三折。两位男主设定鲜明,一名是警务工作者,另一位是犯罪组织在警局的卧底,二人还是儿时老友。现在已经放出14集,第一部 剧情过半,四个案件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背后牵扯到更大的阴谋。而且剧中已经有人发现卧底的身份,观众却不知道,暗中威胁卧底的神秘人是谁。而且警务工作者似乎也有所察觉,但自始至终按兵不动。 开播前,肖若飞就知道,这部剧几乎铁板爆红。开播后,不出肖若飞所料,它的播放量立刻全网第一,屡破熊猫视频的历史记录。白雁南也快马加鞭,能联系的资源全都联系了个遍。他采访时和顾春来黏着,眉来眼去,笑意盈盈;杂志只要两个人拍。就算填鸭硬塞,也要让大众有种他们是一体的错觉。这套路,这习惯,肖若飞一看就明白,简单来说,白雁南在捆绑炒c。二人捆在一起,话题多,互动多,注意力来得快,红起来也快。但这种捆绑式宣传有点危险,尤其对顾春来这种毫无知名度也没有经验的演员,很容易招来人气那一方粉丝的谩骂和人身攻击,搞不好适得其反。尤其那群花季少女,最多情也最薄情,爱得猛烈,放得决绝。长久并不属于她们的人生词典,三个月才是她们爱的期限。等剧结束,保不准一地鸡毛。这类宣传如今早已司空见惯,肖若飞也没法有意见,来得快的热度,谁都想要。但不知白雁南有意还是无心,只凭内容本身就能达到可观的热度,还要走这一步,实在太可惜了。肖若飞现在唯一能庆幸的是,顾春来大名的微博号灿星手里,后援会也捏在自己手里。他只希望,这部剧播到最后,顾春来不会成为陪葬的那个。肖若飞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主场在白雁南手中。事已至此,除了鼎力支持,他居然无计可施。天快亮了,肖若飞已毫无睡意。他蹲坐在暖气前,打开手机备忘录,里面零零散散记录着《双城》的分集观后感。他整理到一起,发现已经洋洋洒洒几千字,没剧透,刚好赶上进度,便凑了条微博文章,打着“双城”的超话,发了出去。发到一半,手机又响了。顾春来拍了张照片,是水泥丛林中探出头的红日,后面配文:听说最近白水天气不好,给你看太阳。肖若飞嘴角不自觉上扬。他说谢谢,然后问顾春来:今天有什么物料上线?这次顾春来没有秒回。等了十几分钟,顾春来还是没动静,肖若飞禁不住问他,有没有发生意外。顾春来终于回了。他没说物料时间,没说刚才那段空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发了一连串笑开花的表情,最后跟一句,“我关注的评论博主看了《双城》!”看清对方截图,肖若飞愣了三秒种,随即笑得车都在颤。肖若飞共有三个微博账号。第一个是他大名,金v,验证灿星公司总裁,粉丝几百万,每次发图数据都不错,基本都是喊“老公”“男朋友”的,营销号顺便蹭蹭热度。第二个号,就是“老鹰捉小鸡”,看八卦的,关注了一堆娱乐圈资讯的营销号,只有一个“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是。这第三个号,只有他自己知道。粉丝20多万,关注的人数不算多,基本是一些有内容产出的电影学者,还有自己欣赏的导演,仅此而已。这个账号叫“黑光”,对外的身份是剧评影评博主,经营八年,不闲聊,没广告,只发电影和戏剧的评论,有一批忠实拥趸,算是他平时的爱好,也为了让自己体内那把刀不至于在商业浪潮中钝掉。他最新一条微博是篇文章,标题为:《双城》1-14集观后感。博文下已经有了几条评论,大体意思都是,黑光大大居然写电视剧了?!只有一条评论,和别的画风不一样,来自“黄鼠狼给鸡拜年”,写的是“黑光老师觉得这部戏有什么缺点没啊?”肖若飞想了想,觉得回“没”实在太冒失;什么都不回,心里又痒得难受。正是犹豫档口,当事人居然发微信问他:我、我刚才犯傻,直接拿小号给黑光老师评论,他会不会觉得我是神经病?肖若飞还没来得及回,又见顾春来发一条:我要不要拿大号感谢老师?但贸然评论好不好啊?会不会显得我在到处偷窥?小傻瓜,你黑光老师早知道了。肖若飞笑得花枝乱颤,回道:还好?你黑光老师,看着挺公正、客观,是个好人。顾春来回:嘿嘿,我就知道,黑光老师特别棒,对不对?他的眼光挺不错的,评论也有理有据,每次看他的文章都能学到不少东西。我怀疑他是不是科班出身。是,导演系,和你一届,还跟你过一张床。肖若飞抿着嘴,笑逐言开,刚打算说两句话,就见顾春来又连珠炮似的发来一串话——花:老师写得真好。花:说起来,我要跟你炫耀一下,黑老师看过我每部话剧,还写了特别详细的观后感。花:这次黑光老师还看了双城,会不会因为我呀?花:你说老师会不会是我那个忠实戏迷啊?花:哎应该不会,看我脑补太多,不应该得意忘形。花:好了好了不说笑了,既然黑老师愿意写这么多我的作品,也说明,老师不讨厌我,对吧?稍事片刻,肖若飞回:嗯,不讨厌,一点也不讨厌。那边又发来一条:嘿嘿,虽然你不是黑老师,但你这么说我也挺开心的。我们到现场了,先去忙,等拍完了找你啊,拜拜。肖若飞望向窗外,天真的亮了。长夜终于过去,充分休息的剧组成员们纷纷出巢,有说有笑,三两结伴觅食。肖若飞一个人没意思,也离开房车,跟着人潮走,走到充满香气和人气的食堂。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晨光熹微,几道散射的亮柱透过窗,铺到人们幸福的脸上。苗平平坐在正中的位置,一边看电视,一边和周围的人讨论昨天《双城》的剧情。见肖若飞孤零零站着,她连忙往余千帆那边挪了挪屁股,在自己和肖灿星之间腾出一块位置。“肖大哥,快过来坐!”肖若飞拿了包子和豆浆,坐过去,顺着众人的视线,眼自然落在头顶的电视上。电视刚好在播昨天上线的《双城》剧组手撕热搜的环节。顾春来和白雁南一人拿一侧宣传板,一个撕,另一个答,有说有笑,默契十足,尤其配上顾春来偶尔的冷笑话,综艺效果没得说。旁边的小姑娘们都死死盯着电视,目不转睛,忘记吃饭。连肖若飞也是,嘴里包子嚼得只剩汤,也浑然不觉。看到一半,肖若飞忽然听到点动静。偏过头一看,旁边的苗平平看得太入神,嘴微张,手里的食物掉到桌上,居然也没发现。“小姑娘倒是注意点。”他蹭蹭桌子,把碗往苗平平面前推。“不是,肖大哥,快看,快看啊……”苗平平眼睛都直了,腾地站起来,又坐下,“你发现没?!”她惊叹地捂住嘴,仿佛发现什么惊天秘密。 第51章 肖若飞定睛一看,面前的人根本不是顾春来,而是白雁南。白雁南离他很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爱恨情仇,像断掉发条的布娃娃,偏偏不像平时的他自己。肖若飞连忙改口:“最近还忙?”白雁南呆愣良久,答非所问:“你又把我认错了。”肖若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硬着头皮讲:“我好像生病……”“你不是好像!”白雁南骤然拔高声音,连房顶都能掀翻,“你知道你烧到几度,又睡了多久?!”肖若飞自知没有发言权,只好乖乖应:“不知道。”“40度6,睡了整整一天,这刚下去点。大夫说你症状早有了,但一直没采取措施,还疲劳过度,才会病这么凶。你傻了吗?身体不对劲都感觉不到?!”“我一直有量体温,不信你看。”肖若飞抄起桌上的温度计,放嘴里一按,几秒种后,上面数字刚刚好36,“多正常,没事儿了。”“没事儿个屁!你的体温计他妈的是坏的!”白雁南塞嘴里,最后出来一样也是36度,“你试试这个!”肖若飞不说话了。这回他体温是38度7,标准高烧。他安静地往上拽拽被子,裹住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也不知该不该看对方。他不傻,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一清二楚。那么尴尬的状况,避而不谈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肖若飞伸出手,越过白雁南 ,拿起桌上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悄无声息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又来了?”“从你这儿把佛请走,不得给你送回来?我要继续拽着他,你非得跟我绝交不成。”白雁南双眼投向远方某一点,视线失焦,“我算着,没他的镜头你们快拍完了。现在就等他继续拍摄,对吧?”肖若飞点点头。当初白雁南来递简历的时候,要走了完整的剧本。他清楚肖若飞的习惯,也清楚他的拍摄流程和进度,大概时间总能估得八九不离十。“影响你们拍摄对我没任何好处。”“是吗?不影响我们拍摄,不影响我们拍摄,你还执意拽走春来?!”见肖若飞生气,白雁南一点也不着慌:“你自己安排失误。如果开始就像现在这样安排,还有问题吗?”“开始就这样安排?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几天是什么日子。”肖若飞说太多话,嗓子又开始暗哑,眼却在喷火,“《双城》上线时间,你以为我不知道?避开你们宣传,你以为我不知道?不影响我们拍摄,说得好听。我这么排拍摄计划的原因,你不知道?!”“知道啊,我当然知道,陪他烧了三年纸我能不知道?”白雁南低下头,拔净拇指周围的倒刺,才继续讲,“这几天是他外公的祭日,对吧?”说完,他抬起头,表情仍旧平静,但视线中分明多了一丝戾气。肖若飞显然气上头:“既然知道,为什么……”“顾春来是一名专业演员。”白雁南胸有成竹,不紧不慢地吹净他精致的指尖,“他需要在任何时刻保持专业精神。只要他有口气,能站着,能说话,他就能演。怎么,你怕春来在外公的祭日演死人的戏,联系到自己的过往,情绪崩溃?”“你……!”“你这样特地不让他在某一天演某场戏,是害他。”肖若飞绷紧身体,眼似猎鹰,面对姑且能称作前男友的人,看不出丝毫往日情分:“我告诉你,白雁南,演员是刀,要磨,要烧,要捶打,否则不锋利。但用太过,会断掉。”白雁南看着他,止不住放声大笑,笑容可怖:“你说我?你好意思说我?瞧瞧你肖若飞,有多道貌岸然。你告诉我,你写《说学逗唱》的剧本时,根本没想到顾春来,根本没有拿他的身世做文章?那片中感情受挫、亲人离世、事业不顺的周小茶到底是谁?!我告诉你,春来要真演到崩溃,错不在我,在你!”他们像两把出鞘的剑,悬在空中,一触即发。这时,门突然吱呀作响,开了又关。顾春来刷进屋,手里举着巨大的餐盒,对坐在床上剑拔弩张的二位说:“面来了,趁热吃。是西红柿鸡蛋面。”第40章 i love you顾春来将餐盒搁在床头柜上,开盖,里面不多不少叠着三个保温杯,一红一蓝一绿,红的上面贴肖若飞的名字,绿的贴着白雁南,剩下蓝色的没写名。“都是西红柿鸡蛋面,干嘛分那么详细。”说着,白雁南伸手去碰红色保温盒,却被顾春来拍走。“干嘛不给我吃。”被赶手的人悻悻抗议。顾春来慢条斯理分饭,边分边说:“若飞扁条体发炎,不能沾辣;你这几天收工后还要管公司事务,很累的,煮面的时候就加了食堂刚炖好的人参鸡汤,去乏。”“三碗特地分开煮的?”肖若飞哑着嗓子,若无其事接过碗,指腹垫底,贴住顾春来泛红的指尖。顾春来点点头,停了几秒,轻声说:“你还烧着,手缩回去,我来喂你。”白雁南看着二人,面色阴沉,气鼓鼓地打开保温盖,头埋到碗里,自己大快朵颐。离开白水不足两周,顾春来却觉得过去两年那么久。景城现在还很暖,白天亮,晚上更亮,到处都吵,是十足的不夜天。每天收工后,空气中总充满着烧烤和麦芽的香味儿,仿佛经历了白日漫长的消耗,真正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毕业后,顾春来就很少晚上出门,即便有演出,也是结束后直接回家,像个顾家顾老婆的居家好男人。可白雁南不爱独处,不爱独自吃饭,录制结束后不肯放他走,非得拽着他和几个助理,一起走街串巷,寻觅晚餐或宵夜。顾春来不好推脱,也懒得推脱。白雁南一直都很有主意,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也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口舌、浪费时间,就随对方去。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顾春来仍不太习惯。每次沐浴在喧嚣深夜里,他总会想起一个人,想那个人的笑,想对方的豪言壮语,想微醺时那飞扬的眼角里藏着百转千回的绵绵蜜意。想没有那个人的时光有多寂寞。尤其当白雁在右边时,顾春来总忍不住侧过头,想象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人。之前明明不是这样。他们刚分开过,距离万水千山,忙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导致中间有好几天都没联系。可这一回,顾春来知道自己依旧很忙,片场的肖若飞更不可能不忙,可是,一旦空下来,他眼睛离不开微信,总忍不住点开和“花蝴蝶”的聊天记录,因为肖若飞早就留给他不止99句话,等他一一细读。不知不觉,他可能要回个一两百条,如果刚好遇到肖若飞也空,他根本不肯放过手机。但今天白天,他们之间的红底数字仿佛失灵。早晨联系后,顾春来再没等到肖若飞的消息。每次休息,每回移动,无论聊天记录里是多少遍他留下的“你还好不好”,肖若飞都不再有回应。他心里七上八下,前所未有地着慌,拍照时甚至拿不稳轻飘飘的羽毛。拍完最后一套图,刚刚好下午六点钟。他们近期宣传任务告一段落,而顾春来一刻都不愿多待,第一次驳了白雁南的约饭。他恨不得下一秒就看到肖若飞。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舟车劳顿,回到肖若飞身边,等待自己的是这幅光景。他日思夜想的人病得双唇泛白,脸通红,呼吸如风箱,梦中都不得安宁。 第53章 只不过,今天他们有个客人。昨天送顾春来回片场的白雁南根本没离开。他同肖若飞和方导打过招呼,打算探个班,看一场顾春来的戏。白雁南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全身裹毯子,叼根烟,被几名助理和保镖围着,视线静静落在摄影机的焦点。按照计划,今天拍的是周小茶“死里逃生”。这场戏,刚好是白雁南试镜的那场,也是周小茶的故事线汇入主线的关键。故事前半段,除了照顾家人,讨欠款,偶尔点拨两位准备试镜的女性角色,周小茶基本都在调查空降清河镇的剧团。按照肖若飞的设定,最初周小茶从杜江雪那里听到这件事,便感觉蹊跷。他本身是演员,门路多,信息充沛,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团。而且目前为止剧团录取的都是女性,更加可疑。周小茶很难不多想,但就要接近真相时,他忽然担心,万一背后有更大的阴谋,自己的匹夫之勇是否会换来悲惨结局。恰巧在他练习穿回女装、犹豫不决时,女友刘美杰不远万里来到他身边,亲热之后,表达了对他的支持。这一行动似乎给了他勇气,促使他向前走,扮作女性佯装试镜,深入调查。白雁南试镜时,演的周小茶被人群殴的部分。他躺在地上,求救无门,绝望之际竟然看到有人来救他。白雁南自诩表现不错,感情也到位,回看录像时更没问题。肖若飞最后却没要他。他倒要看看,那位被选中的天之骄子,到底有什么特别。这个镜头很长,从周小茶进入后台到逃开,走位复杂,涉及十几名演员,还有打戏,和先前感情爆发的戏比,难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方导是实景拍摄爱好者。平实也好,绚丽也罢,她喜欢运用视觉诡计制造出自己追求的效果。但落在拍摄上,这种手法要求十分严格,丁是丁卯是卯,不管是摄影机还是演员,要求绝对精准的走位,丝毫不得差池。顾春来一早就去到片场,换了裙子,脸上贴了几块胶布示意淤伤位置,然后开始排练。由于被打的全过程都在同一镜头下完成,从浓妆艳抹到妆面斑驳,再到伤痕累累,每个角度必须都精确无误。什么时候全景,什么时候特写,必须一遍遍试,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依白雁南的理解,周小茶这里应该充满恐惧和愤恨。他惧别人,与他有感情纠葛的两位女性尾随而至,见他落难,声东击西,恐惧加倍,但又有一丝希望。按白雁南的理解,这场戏绝对是戏眼,要大开大合,才容易带观众入戏。可顾春来刚开始感情起伏很小,眼神甚至有些空洞无措,在白雁南看来,他简直像个木头人,根本不合格。但每次被踹了两下,顾春来蜷起身体,头埋胸口,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再次抬起头时,他的眼睛好似泼了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蔓延开,分不清道不明,看得白雁南烦躁又压抑,身上爬满了毛毛虫和蜘蛛,有种莫名的阴森感。好似他一旦爬起来,就要喷射毒汁,将周围腐蚀地千疮百孔。白雁南夹着烟,忘了吸。烟灰太重,落在毛毯上,溅起几丝火星,留下一个烧焦的洞。他冷静地按灭火,抖了抖毯子,站起身掐了烟,走到肖若飞身边,拍拍他,说:“若飞,借一步说话。”肖若飞点头,跟张一橙嘱咐几句,见张一橙一溜小跑到顾春来身边,才指着后方的楼说:“去我办公室。”白水影视基地不大,从中心的摄影棚到任何一栋楼,骑车只需十几分钟。到了临时办公室,肖若飞脱掉羽绒服,一回头 ,发现白雁南坐到他的位置,又点了根烟,没抽,任它缓缓燃烧。肖若飞皱眉,拿过书架上的烟灰缸,垫在烟灰下方,然后抽出一根雪茄形状的巧克力,放在旁边。“实在想抽,吃这个。”“你怎么这么可爱,到现在还备着巧克力香烟,”白雁南碾灭烟,拆包装,嘴角发笑,眼神却冷得如窗棱边的冰柱,“春来现在还抽,所以你备着?”见白雁南没起身的意思,肖若飞只好坐外面的椅子。“没,但他一直揣着烟,以防万一。”“好个以防万一。”三下五除二,白雁南将一整根巧克力嚼得粉碎,悉数吞吃入腹。这是牛奶巧克力,又腻又甜,他却觉得自己吞了一味中药,从嗓子苦到丹田。“抽烟有害健康。”肖若飞顺手拿过桌上放的气泡水,打开一罐递给白雁南。碳酸爆破而出,仿佛盘踞的响尾蛇,嘶嘶作响,“你说要跟我讨论春来?说吧。”白雁南停住举在半空中的手。气泡水顺着他的嘴角划过下颚,浸湿风衣,在褶皱里翻滚,最终落在地面上。罐子不知空了多久,他才改变姿势,撕张纸巾,擦净自己的嘴角和衣服,擦净一切狼狈的残留。“你可能不知道,旅馆的墙不厚,藏不住秘密。”肖若飞眯着眼,几根发丝在眼前晃,双手随性地抱在胸前,看上去懒洋洋的,像趴在树上等待狩猎的豹子。白雁南低下头,死死盯着大拇指甲缘那根倒刺,他使劲一拽,生疼,再一瞧,大片赤红色的液体汩汩而出。肖若飞见状叹口气,拿过酒精棉球,按住白雁南的指甲使劲擦了几下,然后冲渗血的部位挤了一坨液体创可贴。“肖若飞你他妈的疯了!”白雁南疼得蹦起来,又疼得坐回去,咬牙喘了半天,才稍微冷静些,“好不好温柔一点!”“抱歉,你出血太猛,拖不得。”“不必道歉,这是我咎由自取。”白雁南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你也打算签春来。”“你不早知道了?”“要不是春来告诉我,我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白雁南又点了一根烟,“你们两个是合起来欺负我啊。”肖若飞抬起手,夺过白雁南嘴里的烟,撕成两半,丢进烟灰缸。待烟丝在火舌下卷曲、燃尽,他才开口道:“欺负倒不至于。不过,春来会演,长得好,业务态度端正,这样的演员,谁不想要?”“是我先找到他的。我先找他演双城,他犯傻的时候我坚持他跟我跑宣传。现在怎么样?嗯?你敢不敢承认一句,他开始红了,而背后的功臣是我!”肖若飞无法反驳。如果《说学逗唱》当时没走到穷途末路,如果当时顾春来没有刚好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找对方,更不可能萌生签约的心思。而那天,恰好是《双城》剧组的活动。白雁南胸有成竹地说:“宣传期之前,春来十分笃定,说要签你,不过他现在松口了,说打算考虑考虑。最后鹿死谁手,现在还说不准呢。”不知为什么,坐在对面的肖若飞竟然松了口气。在白雁南疑惑的目光中,肖若飞道:“挺好,他打算自己考虑,挺好。”“你不想要他了?你不想签他了?你打算就这么把他让给我?”肖若飞想想,说:“让春来自己选。他选什么,我都支持。”“若飞,你怎么还是这样,”白雁南眼角挂上明显的嘲讽,“如果他签我,你现在的心血,灿星老师华丽的复出,将来都会成为我的陪衬我的嫁衣,你也甘心?”肖若飞耸肩,语气没太大变化,依旧平静:“我只是觉得,你我风格不同,路线不同,这段时间,该摸的,春来应该都摸透了。别忘了,我们苦恼作业的年纪,他在为自己的人生抉择,担负整个家。做决定,他比我们都擅长。给他时间,他会想明白。”“若飞,醒醒吧,灿星迄今为止有没有捧出一位演技和流量兼备的演员?没有。但人只要红了,什么都有,钱、资源、流量、人脉,哪个不是轻而易举?我们工作室的剧集资源灿星绝对无法企及,等人真的红起来,电影还不是分分钟手到擒来?就算再伟大的名导,也无法完全弃票房于不顾,他们最爱的,一定是演技和流量兼备的演员。仔细想想,若飞,你几乎没有胜算。”“没关系。无论春来去哪儿,只要我手里有合适的角色,我选他;他有需要,我帮他;他能帮到我的,我去找他。”白雁南简直看不懂眼前的人。自己的话无懈可击,但对方却毫不在乎,脸上的疑惑也散去似的,表情越来越轻松,甚至笑起来。他感觉糟透了,突然坐立不安,慌张开口:“你是大老板,却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太傻了!”“是吗……好像,确实是吧。”语气明明不确定,肖若飞脸上却一片澄明,没有丝毫疑惑。之前交往时,不管高兴还是难过,不管兴奋还是哀伤,这般豁然通透,白雁南一次都没见过。“行,你什么都别再说,我同意你,一切让春来自己做决定,不再影响他。”说着,白雁南忍不住起身,去捂肖若飞的嘴。但为时已晚。 第55章 看到顾春来的表演之前,白雁南根本不甘心。他想象过无数可能、无数片段,他觉得自己的演绎可以很精彩,可以成为高光时刻。但周小茶的高光时刻不是某个瞬间。他一直都在,贯穿始终,慢慢成长,或许不像女性角色有华丽的转身,但这个角色,最贴近普通人,贴近每一个平凡又伟大的个体。不完全隐藏自己的个性,根本做不到这一点。这恰恰是顾春来最擅长的。除了合适,再也没有别的词用来形容顾春来。肖若飞怎么能写出如此适合顾春来的角色。天明明那么高,但白雁南被压得快喘不过气。他甩下一句“我还是要签他”,便急匆匆地离开,连告别都没留下。肖若飞想送,但片场实在太忙,乏术,只好遣张一橙陪他们一段。为了这场戏,剧组不开机排练了整整一天,太阳落了之后,重新布光,又从头到尾走了两遍位。确认无误之后,导演才喊“咔”,正式收工。顾春来全然忘记自己该保持女性的习惯,双腿岔开瘫坐在地上,妆面花得一塌糊涂,色彩爬满脸,嘴里全是灰,身上全是汗,假发湿透,黏住脖子,像泡过水的小丑。等了片刻,气喘匀,顾春来正准备起身,发现面前多了一团阴影。他抬头,见昨日病榻上的人捂了围巾帽子站在他面前,赶忙问了句:“感觉好点没?看你脸色还是有点白。”“找到了病根,没事儿了。”肖若飞拉下围巾,露出嘴,“倒是你,快穿衣服,别冻着。”说着,他甩给顾春来一件鹅。想到之前激情戏后遗症,顾春来不敢造次,乖乖穿衣,拉链从脚拉到头,如同穿了件行走的棉被。裹好衣服,他才问:“雁南呢?”“他嫌白水太冷,没有芋芋波霸奶茶,就回去了。”顾春来眉梢耷拉,快要贴到眼角:“可惜,这边虽然没芋芋波霸奶茶,可是有景城没有的东西。”“比如这个?”话音刚落,肖若飞就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盒烤冷面。前两天顾春来提了一嘴,说某天午饭节目组订了烤冷面,味道是不错,但比不上八摄影棚外刘叔家的好吃。今天收工前前,肖若飞特地准备好材料,蹬了十分钟自行车,跑到八摄影棚那边,排了20多分钟队。能看到顾春来馋得流口水的样子,值。肖若飞掀开盒盖,如数家珍:“刘叔家上了新的银丝面皮,里面加了两个鸡蛋,鱼松,鸡大腿肉,豆芽菜,糖醋萝卜丝,一点油辣椒,还有……”没待肖若飞说完,顾春来吸了下口水,凑上前,捧过他手里的烤冷面,仔细端详一圈,然后咬开筷子,夹起一块,在他的注视下,递到他嘴边。“别说了,快吃。啊,张嘴。”肖若飞笑笑:“你念了好几天,你先来……”话说到一半,顾春来伺机而动,趁他嘴张大时,精准地将烤冷面送到他齿间。肖若飞躲不掉,只得乖乖咀嚼嘴里的食物。酸、甜、辣,还有肉香一齐在嘴里迸开,从喉头直接暖到胃。顾春来看着他,自己也夹起一块,从边上咬了一小口,细细嚼,嚼到嘴里什么都不剩,抿下舌头,用同样的方式吃下第二口、第三口……肖若飞这边都嚼干净了,对面还剩大半块。他突然起坏心眼,凑上去,抓着顾春来的手,把筷子间剩下的烤冷面,一滴不剩送进自己嘴里。他一边嚼,一边囫囵讲:“放凉了多浪费。”“真是的,明明你买的,想吃就直接拿,干嘛掖着藏着。”顾春来又夹起一块,递到肖若飞嘴边。肖若飞看进盒子里,只剩一半,不好意思挠挠头,说:“这点,不够吃……要不,咱再去买一份?”顾春来乖乖点头。“等着啊,哥去推车,带你过去。”肖若飞还没离开一步,就被顾春来揪住。“走过去吧,可以一起待得时间久点。”顾春来探出脚尖,落下鞋跟,敲在地面上,好似夏日炸开的花火声,“我有话想跟你说。”肖若飞微微抬眼,看着那双住了星的眼睛,小声说:“好。刚好,我也有话对你说。”第43章 我有喜欢的人片子刚开拍时白水还不太冷,肖若飞和顾春来收工后经常蹬着自行车到处乱转,觅食探景,逗逗食堂养的大花猫,或者抓几只知了蛐蛐逗剧组的小年轻玩。后来天冷了,手搁在外面骑车跟刀剐似的,他俩就乖乖在一号棚旁边的食堂吃饭,酒足饭饱后跟师傅拉几分钟家常,讨几颗巴掌一半大的粘豆沙 饼,边嚼边押马路,聊很多话,聊到口干舌燥,在路边打两杯不甜不咸充满豆香的豆浆,继续走,经常能走一两个钟头,不知疲倦。偏偏今天,不知怎么的,平日伶牙俐齿的两个人明明都有话讲,却不约而同选择了偃旗息鼓。他们都没吃饱,走两步,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但谁都不肯走快些,慢慢悠悠在人行道上踱步,一会儿是肖若飞沿着马路牙子走直线,再一会儿是顾春来故意架空鞋跟,学小猫垫脚。晚上太阳落山,加上冷空气来袭,温度迅速掉到冰点以下,据说夜间甚至要开始下冰雨。这个季节,街边稍微泼点水,几分钟之内就能冻结实。肖若飞穿靴子还好,顾春来的高跟鞋鞋底比丝绸还滑,一不小心就踩到看不见的黑冰,走路比刚出生的小鹿还磕磕绊绊。来了几次,肖若飞实在看不过去,干脆停下脚步,掀开顾春来的兜帽,摆正假发,挽着他的胳膊,手揣兜,和他一起往前走。顾春来的手很凉,又攥着拳,直接在衣兜里撑起小帐篷。肖若飞觉得原本温暖的地方一下空了,裹不紧,盖不严,漏了风。他试探般蹭蹭顾春来的指根,见对方根本没反抗的意思,依然跟着自己的步伐往前走,便大胆向前一步,顺着对方的指根滑到指节,最后落在指尖,轻轻包裹住,极有耐心一根根捻过、扣住,开疆拓土,攻城略池,打开紧闭的指缝,缠住对方的掌心。世界仿佛静止,他们的步速仿佛也和地球自转同调。肖若飞在心里默数过一秒、两秒,到第三秒,他感觉到几根冰凉的手指缠上来,力道越来越大,将他拢在手心,紧得手指发麻,隐隐作痛。肖若飞嗓子咕哝了一声,差点破功。这不是他们求学时期的相处模式,一点都不一样。当年他们可以轻易勾肩搭背,可以轻易接吻,甚至可以用手取悦对方,累到睡着,但他们从未用用尽全力握住彼此的手,仿佛将这个人捏碎,刺破皮肤,融入骨血,就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夜明明已深,凛冽的穿堂风呼啸而过,肖若飞却感觉,早晨刚刚退掉的热度似乎全回来了。他右侧耳廓被风刺得发痒,总感觉有东西挠。每次偏过头,只能看见顾春来整张脸几乎藏在假发里,只有耳朵若隐若现,微微泛红。他还带着周小茶的耳夹,是廉价的塑料材质,不沉,糖果一样闪着光。不过那东西夹久了,他耳朵还是泛起红晕,微肿,不只是疼还是痒。肖若飞下意识伸出手,揉了揉顾春来的耳垂,不小心揉掉了挂在左耳上的耳夹。 第57章 顾春来坚定否决。“我想跟你拍电影,实现我们当年的理想,这是第一位,最主要的,没得说。雁南那边,他在事业上真的很照顾我,愿意给我镜头,愿意给我机会,但某些追求快速流量的办法,我仔细思考后,没法认同。”“他手段多了去了。”“有些不可以。比如要继续凑对,在镜头前做亲昵的动作,以过去为卖点,这些我都不能接受。”宣传期这两周,顾春来也开始了解,世界上有种东西叫“c”、“配对”。不管有意还是无心,演员在镜头前演一演私下的亲密互动,观众爱看,爱宣传,赚取关注度到手擒来。虽然肖若飞对这些也嗤之以鼻,甚至不喜欢先前白雁南和顾春来搞那一套,但他分得清现实和宣传。:“那些东西,不会成真。”“不可以。”顾春来驳得无比坚决,“起码现在,我不想再和别人做那些。”肖若飞倒是好奇了:“为什么。”“因为我有喜欢的人,这些事情,比起在银幕上跟别人做,我想跟他做。”第44章 暴风雨夜 ii“是谁?”肖若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简单一句话,令顾春来心脏快要爆开。他不敢看肖若飞,不敢面对自己心心念念太久的人。先前他已经想象过太多次告白的场景,无论如何,都与眼前的格格不入。自打意识到自己逃不出这段思念,没法做到不喜欢肖若飞,顾春来就放弃了犹豫和挣扎,开始计划告白的时间和地点,以及被拒绝或答应后,自己可能会有的反应。无论哪种反应,他都可能会再次失控,可能忍不住一天看对方成千上万次,甚至可能影响到拍戏。相似的情况,之前他毕竟经历过一次。拍摄期间若再次发生,他承受不起。但他又不能说,给我两周时间,等我们拍完戏,我跟你告白。这样做也太可笑,太不知好歹。斟酌许久,顾春来也找不到合适的开口方式。他只好放弃思考,硬着头皮,试着讲人话。“你记得,之前我和学姐拍那场戏,起了不合时宜的……剧烈的……反应……”他一字一句,说得艰难,“但那不是对学姐的。你知道,我不喜欢女人。不对……我不讨厌女性……爱情的意味,我对女性没有感觉。”“是对你喜欢的人?”肖若飞轻巧一句,就揭开他试图掩饰的垃圾桶,里面全是废弃肮脏的想法。顾春来发现,继续遮掩并没有任何意义,便诚实回答:“对。演戏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象和他做那码子事。抚摸对象是他,亲吻对象是他,亲热对象也是他。”“但你还没告诉他,你没告白。”顾春来发现自己又站在泥潭中,越陷越深,被淤泥压得要喘不过气。这是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之一,却被当事人逮个正着。他垂着脑袋,偷偷往后缩,似躲在灌木丛中的小狐狸,忘记遮住耳尖,被猎人发现踪迹。猎人步步紧逼,瞪着他的眼睛,逼得他无路可逃。“那个人知道的话,你不是这种语气,你不会这么平静,陈述事实。我一直看着你,我知道,跟熟人,你根本不遮掩。”“对,是还没说。而且,我暂时没打算说。”肖若飞突然拔高声音,刺破云霄:“你不打算说?!暂时不说?还像原来那样,一辈子不说?!”阴沉的天边,突然响起一声闷雷。这可是十一月底,是白水初雪的季节,天边却传来异象。肖若飞感觉糟透了。天垂雷电,雷声翻滚,狂风暴怒,这一切都太像他不愿意回忆起的夜晚,他不愿意揭开的狼狈青春。可是他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顾春来,他仿佛与冷静二字绝缘,吸入肺的是空气,呼出的却是愤怒和欲望之火。肖若飞不管不顾贴上去,扯掉顾春来的假发,捧起他的脸,近乎野蛮地蹭掉盖住他皮肤的色彩。眼影没了,唇膏没了,粉底也斑驳脱落,顾春来又回到原原本本的模样,牙齿打颤,嘴角泛着青紫,眼眶边滚着一圈液体,那么陌生,又熟悉地令人心惊。记忆和现实逐渐重叠,拥有了相同的模样。那张八年前暴风雨夜里未完成封存的油画,今天扯掉面纱,再次露出原本的面貌。肖若飞终于明白,拍那场戏时,顾春来无比投入炽热的眼神,究竟从何而来。自己宣布和白雁南交往的那天。《心房》杀青那天。毕业撞到他亲吻白雁南床的那天。现在这一秒。顾春来陷入爱的表情自始至终,如出一辙,痴狂又绝望。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份如地心岩浆般灼热的爱,才会逼出他的眼泪。肖若飞眼睁睁看着一滴水顺着对方的眼角划过面颊,落在锁骨,滑向胸口,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凶猛,肖若飞这才抬起头,看着上空针一样细密的水线越来越紧,急速坠落。十一月底的天,真的下起了暴雨。这几乎在白水闻所未闻。肖若飞愣在原地,看着顾春来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双手颤抖,费劲心力拉开羽绒服,哆哆嗦嗦盖在他头顶,然后脱下高跟鞋,牵起他的手,指着不远处的凉亭,带着哭腔喊:“先去躲雨!”去烤冷面摊的路上有一间凉亭,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的,除了偶尔有人会在那里拍戏,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置状态。今天雨落得急,里面聚了不少躲雨的人,微信提示、语音留言声此起彼伏。不出几分钟,好多人开着车,手拿伞,将凉亭里的人接走七七八八,破败内短暂的喧闹,重归寂静。只有角落里盖着同一件大衣的肖若飞和顾春来,谁都没拿手机,谁都没说话,安静如初,等待凉亭里只剩两个人,才探出头。一场雨,一段奔跑,把两个人都浇醒了。肖若飞看着身旁的人,狼狈不堪,裤袜湿透,全身被雨浇透,头发贴在脸上,眼眶泛红,嘴角还留着青紫色痕迹。他探出手去擦,擦不掉,换来几声抽气。演员们排练时太投入,难免留下伤,换作平时,顾春来肯定要笑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回一句,“刚好省了化妆的时间”。可他现在没笑,也没说,也不躲,目光顺着肖若飞的指尖来回游动,最后停在肖若飞的眼睛里。“对不起。”半晌,雨声渐响,盖过肖若飞的心跳,他才轻轻开口,“我……太急了。”“没有,是我磨磨蹭蹭,话都说不清。”顾春来又看了看肖若飞,偏开眼,似是要牵对方的手,却悬在了半空,“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挺迟钝的,有些时候脑子转得慢,感情问题更需要时间去想明白,结果无形之中伤害了许多人。”肖若飞知道,恋爱这种东西,是把自己的一半人生分给别人,为另一个人的笑而笑,为另一个人的苦而痛苦。爱上一个人的那一刻,甜蜜加倍,痛苦也会加倍,是蜜里调油,也是刀山火海。你不知道他爱不爱你,你也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长久。那是一种甜蜜的颤栗,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之一。他曾轻率过一次,后果要好几个人吞,无论如何,他不想再次犯错。刚才差一点,就差一丁点,他差点被嫉妒吞没。“谨慎一点好。”肖若飞答,“你应该按你的步调来。”顾春来轻声应了句“嗯”。 第59章 白水第一场雪挺厚,直接没过脚踝。顾春来深一脚浅一脚,一路跌了无数跤,终于气喘吁吁来到片场。不用眼睛,光是耳朵,顾春来就能找到肖若飞的位置。他顺着声源看过去,只见肖若飞蹲在巨大的雪球旁,穿红色及膝羽绒服,带白帽子,全副武装,身旁还有颗和他打扮完全相同的团子。顾春来扫了两把雪,捧在手心,蹑手蹑脚地靠近二人,他们仍忘我地给雪球添砖加瓦,全然不觉身后有人接近。“嘿,初雪快乐!”顾春来搓散手里的雪花,自肖若飞头顶纷纷扬扬撒开。肖若飞根本不惊讶,也没理他,依然在玩雪。顾春来跑到另一侧,也想加入,哪知他刚蹲下,肖若飞一个飞扑,直接将他撞了个四脚朝天,结结实实压在身下。“初雪快乐。”肖若飞团了个指甲盖大小的雪球,按在顾春来鼻尖上,“黑色小雪人,这么晚才起床?小心太阳出来,晒化你的屁股。”“晒屁股,晒屁股。”旁边的团子用稚嫩的童声跟着附和。顾春来看着圆脸圆眼长相俊俏的团子,饶有兴致地问肖若飞:“这是?”“像不像我?”肖若飞挑挑眉,笑出八颗白牙。顾春来不置可否。他不想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肖若飞比较可爱。“学姐家人,昨天过来了。她和老公过二人世界,我帮忙带娃。”顾春来清楚,余千帆本来前几天该杀青,因为拍摄计划更改的关系,现在还留在白水。前些年她生了宝宝,自此之后就很少离开景城,就算话剧巡演也要带上老公和孩子一起。这部戏是她第一次和家人分开那么久,一走一个多月,确实辛苦。他看向学姐的孩子,说了句“抱歉”。小孩子不明白,还是乐呵呵的,抱起一捧雪,有样学样,撒到他脸上。这时候张一橙刚好过来,见二人姿势别扭,旁边还有个小孩子,觉得不太对劲。他想起昨天晚上去凉亭接二人时,他们一个脑袋冲左,一个冲右,回去路上一言不发,又吵架了似的。张一橙劝了两句,他们也没动静,从后视镜看过去,一会儿这个挠那个的手心,一会儿那个捏这个的尾指,也不像真的撕破脸。为了自己职场安顺幸福,张一橙决定闭嘴。他过去打了个招呼,然后拎起孩子,带离了二人的世界。见小孩走远,肖若飞才问身下的人:“这么高兴?”顾春来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摘下手套,折腾半天,从相册里调出一张图。这是微博截图,评论区,一个有金属质感黑色头像、署名“黑光”的人留下两个字,“早安”,外加微笑小太阳。确认肖若飞看清了,他又滑到另一张图,是“黑光”的个人页面,下面“互相关注”四个字,用红线圈了出来。“黑老师回fo我了!”顾春来这句话后面简直自带三个惊叹号。肖若飞故作惊讶,道:“你挺高兴?”“黄鼠狼给鸡拜年那个号,从黑老师不到千粉的时候就关注他了!”顾春来扭来扭去,蹭得黑色羽绒服沾上一层雪,“幸亏老师写了《双城》的剧评,我可以用大号光明正大fo他,给他评论。老师对表演的分析也很透彻和精准咧,三言两语就很有启发性!”肖若飞心想,可不吗,每集都看了至少三遍。顾春来美滋滋地看着手机,几秒钟后,发现新大陆似的给肖若飞看:“我是黑老师唯一关注的演员哎!你觉得我跟他交流一下会不会有帮助!”“顾春来,你要干啥……”见顾春来收回手机,肖若飞探出头,朝他屏幕看了一眼,“不许私联粉丝!”“黑老师不是粉丝,是专业影评人!”肖若飞知道顾春来现在追星上头,便伸手跟对方抢手机。可顾春来毕竟拍过刑侦片,里面动作戏一串接一串,身手了得,根本不是吃素的。抢了半天,肖若飞见顾春来不知道累,干脆附身牢牢压住对方身体,让他动弹不得。但这姿势……似乎有点不合适。肖若飞清嗓,直起身,一把拉起顾春来,指着房车说:“起来说话。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好。”“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嘴上说着,顾春来还是乖乖跟在肖若飞身后,往房车走。走到半截,顾春来想起此行目的,便拉了拉肖若飞衣角,问他:“你昨天本来想跟我说什么?”“啊?突然问这干啥?”顾春来低头盯着脚尖一小片雪,道:“昨天晚上你一直在帮助我,听我说话。现在轮到我听你了。”肖若飞隔着帽子挠了挠头,有点不情愿讲:“哦,就,解释下剧本,然后跟你交代……交代下,那天,我跟雁南做了什么。”“那个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旅馆墙挺薄的,刚好周围人都休息了,所以听得挺清楚。”顾春来连忙解释。“不是这个,”肖若飞偏开眼,叹口气,说,“他亲了我。”他听到顾春来嗓子咕哝了一声。半晌,顾春来耸耸肩,有些无奈地笑着开口:“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那是你们的事情,真的没必要跟我交代。”“不行,”肖若飞看回他,神情严肃,“我们,杀青后会交往,会在一起。所以,我想和你坦诚相待,不再隐瞒。”第46章 不害臊和不要脸顾春来停下脚步,仔细看肖若飞的眼睛。对方很兴奋,有一丝急切,这样子和当年无数次许下豪情壮志不一样,和宣布与白雁南交往时也不一样。肖若飞好像憋了一肚子的话,等着开闸泄洪,恨不得讲一天一夜,白天到黑夜,从日落再到天明。可顾春来脑袋里只剩五个字。交往。在一起。中文博大精深,话中话意中意不胜枚举,堪比宇宙中的星星。但这五个字,顾春来搜肠刮肚,除了“成为情侣”之外,似乎也没别的含义。他反复斟酌,用自己知道的所有语言,在心里把这句话翻译了一边,才谨慎地说:“你是说,等影片杀青,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对啊……”顾春来觉得铺天盖地的雪明亮又谎言晃眼,像面前这个人的笑一样,晃得他舌头打结。他攥住肖若飞围巾的流苏,一字一顿地讲:“你愿意跟我约会牵手拥抱打啵,还有……做……跟深入一步、更亲密的事情?”肖若飞寻思,顾春来提到的行为他们全都做过,大不了交往后做得更久一点。他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讲:“不然,你以为呢?”顾春来突然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忐忑好久的心被对方轻轻一拨就回到原位,他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怪自己太蠢。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撕开外面的卷纸和过滤嘴,把烟叶揉碎了放在手里深深嗅了几下,脑袋稍微清醒些,磕磕绊绊地解释:“我以为……我以为你的意思是,你听明白了我的告白,具体怎么办,以后咱俩关系怎么发展,还需要考虑考虑。” 第61章 肖若飞愣了几秒,莞尔一笑,咬了下顾春来的耳垂,说:“小色胚。”顾春来不甘示弱:“老流氓。”“那,老流氓得加把劲,耽误拍摄,可不行。”“好啊……拍完戏,小色胚偷偷绑架走老流氓,带他私奔,带他去天涯海角看月亮,好不好?”第47章 我不怕那场排练了一整天的戏,在三条拍摄之后,顺利完美通过。忙完拍摄,肖若飞抽空和公司法务和艺人经纪部门通报了顾春来即将签约的消息。艺人经纪那边的老大廖红听说后,直赞肖若飞眼光好,居然捡到个大宝贝。当时他执意要顾春来演周小茶,好多人不理解,都觉得先前完全没有影视曝光的演员突然来挑大梁,太不保险。谁知《双城》一上,顾春来居然迅速蹿红。他样貌出众、业务能力拔尖,演的明明是角色复杂性偏小的一方,但和捧过两三尊视帝奖杯的白雁南同台飙戏,居然丝毫没被压下去,简直潜力无限。只要后续作品跟得上,拿得出代表作,成为影视界的中坚力量,指日可待。而且这两天,之前拍摄的《大逃脱》替补赛的先导预告已全网发布。不知是节目组有意,还是领了白雁南的情,顾春来有几段相当明显的镜头,全是表现他沉着冷静反应敏捷的镜头。随着“白雁南 首秀”带着“爆”冲上热搜榜榜首,“顾春来 人狠话不多”也扶摇直上,紧随其后。想到这儿,肖若飞觉得自己这是半路截胡,加上多年前感情上的亏待,他觉得有点亏待对方。他打算等片子拍完,后期步上正轨,顾春来商量一下,二人一起请白雁南吃个饭。向肖若飞了解过基本情况,法务准备拟合同,艺人经纪也会根据肖若飞提供的企划书,制定未来培养顾春来的路线。大体方向敲定后,廖红心里大概有数。会议结束前,她顺口问了句,顾春来现在有没有交往对象。不问还好,这一问,一石激起千层浪。视频会议另一头的肖若飞语焉不详,面带红潮,眼里却是难以掩藏百转千回的浓情。这什么情况,不用解释,一看就知道。廖红叹了口气,心想,天上不会掉馅饼,也不会掉免费午餐,看似美丽诱人的蘑菇,谁知道背后有没有毒。刚起步的艺人有对象不要紧,大不了不走男友路线。但是同性的对象,放在当今演艺圈,纵然很普遍,大众却没那么容易接受。而且顾春来这种路线,将来是要打通国民知名度的。万一绊在和自家老板谈恋爱上,岂不是得不偿失。不过,恋爱对象是老板,身为员工,廖红自然说不得。她只能旁敲侧击,让肖若飞多加注意。尽管是自己的片场,尽管工作人员都是熟悉的员工,但保不准谁没有点小心思,万一拍到二人不当画面,对顾春来蒸蒸日上的事业将是毁灭性打击。虽说廖红的话无懈可击,但肖若飞刚刚和顾春来确定了关系,禁着欲不说,现在连牵个手亲个嘴都得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里仍不是滋味。可他根本没法反驳。这不仅仅是演员个人形象,更关乎公司但整体形象。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为作业发愁,可以肆无忌惮亲吻对方的21岁少年。他背着别人的饭碗,别人的诉求,别人的希望,甚至是别人的梦想。他还没办法破坏这一切。尽管只得一分钟的任性,也足够他做场好梦。他们还有一辈子,总可以慢慢来。第二天,下过雪后的白水终于放晴,但那太阳像冷库里摇摇欲坠的照明,没有一丝温度。所幸故事中也进入冬天,可以多穿衣服,说话时有白气也没关系。拍了耗神耗力的长镜头后,今天他们要拍三场室内的感情戏。上午的两场,是片中那对爱侣之间最后的告白和告别。这对相识多年的情侣,最终阴差阳错,没能走在一起。刘美杰来找周小茶前,其实收到了学校公派留学通知。可她自觉年龄不小,若继续读书,将来可能会孤身一人。但她不远千里来到清河镇,来到周小茶身边,打算和他结婚后,却发觉自己心心念念的还是心头事业。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常表达爱意,但周小茶明白这位与自己相处多年的女性的心思,也明白自己并非她真命天子。在影片最后,周小茶主动选择放手,并且拿出准备结婚的积蓄,鼓励对方勇敢追逐梦想。一起拍了好几周的戏,顾春来和余千帆早就培养出默契,演起对手戏来驾轻就熟。开始的爱意尚存,周小茶悉心鼓励,到最后二人对过去全部释然,整个过程被他们演绎得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不木也不夸张,看得在场工作人员都不仅喟叹,最后二人分开,多么可惜。拍完这两场戏,余千帆正式杀青,结束《说学逗唱》之旅。肖若飞代表剧组捧出一束百合,递给顾春来,让他交到对方手上。这个任务,顾春来自然义不容辞。他递出花,盛赞余千帆的演技,感谢对方的关心和照顾。他说对方是十分优秀的演员,勇敢执着,无论将来在哪个舞台上,在哪个角色的躯壳里,一定能找到自己的路。说着说着,那位无论戏里还是戏外都以平和著称的演员,眼眶红了。肖若飞见状走上前,自然挡住顾春来的脸,代表全剧组感谢余千帆的支持与配合,感谢这位了好多话,背后的人也渐渐平息。听顾春来呼吸恢复正常,他遣散了巨砸周围的剧组人员。一个人杀青,不代表所有人都走向终点。午饭简陋,而且还有下午一场重头戏拍,余千帆的杀青送别宴就定在晚上。顾春来和学姐一家简单寒暄过,便裹着大衣回房车继续准备下午的戏。他最怕的一场戏还是来了。周小茶的父亲周逸君抢救无效离世的戏份。拿到剧本他就开始做思想准备,凭借白纸黑字上的只言片语,试图拼凑出这场戏的真相。在舞台上,顾春来不止一次经历过死亡,杀人,被杀,生老病死,他全都有经验,但眼睁睁目送爱的人离去,他从没试过。他根本不敢试。但作为演员,不能有没办法演的戏。从头到尾顾春来根本没提过,只要一看到这场戏,他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连喝下去的水都能吐出来。所以他干脆不吃午饭,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等着,翻来覆去看剧本,等待下午开拍。还没等几分钟,车门响了。来者肖若飞,手提冒着热气的餐点,左一份右一份,毫不生分,直接丢到顾春来的梳妆台上。“为某人做一次送餐员。五星好评,给不给?”“给十星好不好。”顾春来捧起肖若飞的脸,亲了他的额头,亲他的眼睛,亲他的鼻尖亲他的嘴,加起来整整十下。似乎没料到这一招,肖若飞被打得措手不及。和顾春来分开时,他才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表情,看清那双躲在迷雾后的眼睛,还有不知何时被冷汗盖住的额头。最坏的预感不幸成真。白雁南之前的嘲讽一语成谶。因为他的剧本,因为这场戏,顾春来在害怕。认识这么多年,肖若飞只清楚,顾春来儿时在车祸中失去了父母,没过几年,外婆也离开了。后来他只和外公二人相依为命,但外公年事已高,身体一直不太好,在他高考前也撒手人寰。当时的情景,顾春来具体经历了什么,他一概不知。这场戏,也没刻意煽情,或制造高潮,他单纯顺着剧本的发展写下来的,哪能这么巧。他不敢看顾春来的眼睛,喃喃低语:“下午的戏……”“我在准备,别担心。”肖若飞心还在过速跳动:“这场戏,这部本子……其实我……我真的,真的没 第63章 他想过改剧本,但没真正意义上经历过死亡。写剧本的时候,他试着把重点放在前面,比如父亲自诩一家之长却拖累妻儿,在这一刻得以解脱,却因为疾病无法表达出心底的爱;比如母亲送走爱人,依依不舍;再比如,叛逆的儿子终于和父亲达成和解。这个基础上,就算改,他也无从下手。只能边拍边看。距离拍摄还有一个钟头的时候,顾春来想再看遍剧本,独自酝酿情绪。就算再担心,他们现在也是制片人和演员的身份,肖若飞只好千叮咛万嘱咐,然后乖乖离开,去到拍摄现场。不一会儿,两位年长的演员也到了。平时黑黢黢的棚里,现在完全变成了医院的模样。米白色的墙,米白色的铁制支架,冰冷的仪器插满毫无生气却流淌着救命液体的软管。饰演周小茶父亲周逸君的胡自生老师按照剧本要求,先行一步躺在床上,道具这边连好管子和呼吸机。肖灿星则在旁边的椅子落座,身体前倾,眼神里的焦虑与最后一丝脆弱的希望来回交替。开拍前五分钟,顾春来如约独自出现。他几乎变成了周小茶的模样,仿佛刚接到电话,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眼睛里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字。这场戏景别变化不大,主要是人物感情的处理,必须自然、有层次,不带任何表演痕迹,能让大银幕前的观众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伤感。这样的镜头,某种程度上比漫长复杂的长镜头更难拍。而且人的感情转瞬即逝,他们倾向于不排练,直接正式开机拍摄。待演员就位,方导简单传达这场戏的需求,便正式开拍。两位老戏骨瞬间进入状态。父亲这边是对生的渴求,对死的希望,还有无法言说的爱。母亲这边起初冷静安慰,到后来情绪渐渐崩溃,整个过程无比顺畅,如同他们的亲身经历。再接下来,就是周小茶的戏份了。他扑上去,焦急地呼唤对方,顾春来的表现过于平静,没有眼泪,也没有别的反应,实在太收着。导演喊“咔”,再来,还不对。接着来,仍旧不行。这种激烈的感情戏很耗神,不比动作戏轻松。试了三四次后,导演来到镜头前,拽过顾春来:“春来,这段戏应该是周小茶的情感爆发,你太收着了,这是你的优点,但这里应该再夸张些。”顾春来愣了片刻,回过神,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解释:“方导,我觉得感情要有累积的过程。这里周小茶是不是不哭不喊比较好。”肖若飞和方导面面相觑。他们都认为,最重要的亲人离世,悲恸是人之常情。可方裘还是问:“怎么说?”“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周小茶虽然被叫到医院,但这不是第一次发生,对周小茶来说,他只是来探病,情绪根本没到那个地方。我觉得有些人,比如周小茶这种性格,面对突如其来极度悲伤,可能反而哭不出来。”说完,顾春来躲开视线,蹭蹭脸。从肖若飞的角度看,对方的手指蹭过了眼角。他想喊停了,想明天再拍,但这场景无非凌迟,拖得越久身上越痛。导演松口,说:“那我们试试吧。”机器再次运转。前面几段戏仍旧完美,到了周小茶的戏份,两位经验丰富的老戏骨随机应变,继续配合演出,表现剧本上的内容,而顾春来眼眶忽然红了。他的表现依然冷静,但和刚才相比,血红的眼睛又多了一丝说服力。戏继续进展,在病榻上的人咽气的瞬间,顾春来眼神变得迷茫,看不到前方,他奋力挣开拦住他的护士,跪到病床前,抓住被子,视线始终注视着往生之人。他开口说:“你回来啊……别丢下我了……”这是剧本上没有的台词!顾春来一句话,撕心裂肺,眼神从迷茫到夹杂着悔意的悲恸,整个过程太自然,自然到完全不像表演。肖若飞看着方导,对方却拦住他,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她死死捂住口鼻,生怕发出声音,只有几滴泪放肆地从眼角滑落。镜头中心的几位演员像经历过一场真的生离死别,哀而不伤,搅起巨大的漩涡,足以令在场所有人都忘记镜头已经结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喊“咔”,并且宣布收工。肖若飞赶忙上前,扶住顾春来的肩。他见对方唇边全是血,瞠然自失,脸上却没有一丝泪痕。不管他怎么叫,对方仍盯着早已空无一人的病床,死死攥着被子,不肯松手。“走吧,春来,”肖若飞使出蛮力,硬是将顾春来和床分离,搂住他,将他紧紧压在自己胸口,“我们龙香陵园。去看他们。”顾春来总算有了反应。他挣扎着离开肖若飞的怀抱,却被对方牢牢圈住:“不行。明天还有拍摄我不能走。自己冷静一下,让我一个人自己冷静一下我马上就好,别麻烦不用管……”“顾春来!”肖若飞根本不给他逃离的机会,吼出声,“听着,你不是麻烦。一切就交给我。我们走吧。”第49章 做吧顾春来没打算失魂落魄,任由自己陷入脆弱的过往。可片场的布景、两位老戏骨的神态,立刻将他拽入戏中,拽入即将失去亲人的痛苦里,连做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他不清楚自己说过哪些话,表现是否合格,更不知道当时在镜头前的是周小茶,还是别的东西。他忘了设计好的人物情感,忘了每一步该有怎样的反应。周围的景色和声音仿佛都融化在水中,变了形,蒸发得一干二净,飘到天边。他想去抓,却被风吹到了天上,轻飘飘的,像悬在空中的枯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怔了很久,在摆摆停停的摇晃中,顾春来方才如梦初醒。眼前是肖若飞那辆宾利熟悉的内饰,那个说要带他走的人正坐在驾驶位上,一手执方向盘,另一手与他十指相扣,神情专注。他欠身坐直,想松开手,要对方专注开车,可肖若飞力气很大,根本没给他逃开的机会。“醒了?喝点水。”开车的人直视前方,张口道。顾春来应着,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碧螺春?”“对,洞庭山明前碧螺春。我妈说,火月老师,还有外公,俩人都喜欢,让我带点。我闻着挺香,出门前,就泡了两杯。”二十多年过去了,仅仅一部戏的萍水之缘,居然有人至今还记得。他小心翼翼放下杯子,说了句“谢谢”。这两个字实在太轻巧,根本不够他表达心里的感激。但除此之外,顾春来居然什么都说不出。“这话,你留着,回去自己跟她说。我可不负责转交。”肖若飞还在专注开车,没注意顾春来的表情,他嘴角向上勾,继续道,“她跟我提过,拍戏时,她和火月老师关系挺好。大概是惺惺相惜吧。你也知道,拍《龙争虎斗》的时候,她们两个……”顾春来略有耳闻。当年,肖灿星在事业巅峰期放下一切忽然出国,五年后,时年30岁的她带回三岁的肖若飞。面对长枪短炮,她公开喊话说肖若飞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自己没结婚。放到今天,这是能引起微博服务器瘫痪级别的热搜。偏偏《龙争虎斗》这部戏的另一位女主角,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梁火月22岁时,嫁给大她十岁、名不见经传的编剧,顾瑜晖。据说俩人是私奔,婚后第三年有了顾春来,哺乳期结束后,她和当时在风口浪尖上的肖灿星,一起接了这部著名导演的转型之作。“我记得,这片子,当时好像口碑不行,票房倒是不错,创了记录。”肖若飞提起熟悉的作品,语气总忍不住加速,“我挺喜欢的,你呢?”顾春来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没看过……”“也对。”肖若飞面露尴尬。他记起,顾春来从不接触和自己父母相关的作品。如果是课堂范例,对方会堵住耳朵趴在桌上,不看不听,直到下课。如果是作业,这个人宁可不要那点分数,也不去写。一个规矩了四年的人,只在这件事上受过批评。肖若飞死活不明白,问了几次,也没从顾春来嘴里撬出缘由。 第65章 “顾春来,你清醒一点!”肖若飞毫不客气地揪住他后颈几乎透出血管的纤薄皮肤,额头抵额头,语气里确实斥责的成分,“明天早晨,你打算干啥?干完之后,有拍摄没?做了之后误事吗?仔细想想?嗯?用脑子?”顾春来仿佛一个字都没听到,眼神游走在思考之外,没躲,也没顺着肖若飞的话爬,而是如溺水抓住救命稻草那般揪住肖若飞的衣襟,说:“可我让你继续等下去,实在太不公平。”“你以为,那码子事是玩套圈,圈框住棍子,棍子插到圈里,就完了,是吗?你以为,人跟动物似的,扒了裤子就能来?套子呢?润滑剂?都准备了吗,就做?”肖若飞的神色变了。他温柔的视线背后生出一棵黑色的荆棘,柔软纤细,只有顶端有一根刺,不知不觉顺着血管爬向四肢,刺破指尖,长到空气中,又刺进顾春来的皮肤。顾春来被这根刺捅得翻江倒海,钉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先回去。”肖若飞松开手,把整袋水果推进顾春来怀里,转身就走,“你需要自己冷静一下。”顾春来抱着冰冷的果子,没有追肖若飞。他安静地在阴影里站着,直至周围人声鼎沸,锣鼓喧天,水果带上自己的体温暖,才迈开冰得快没知觉的双脚,回到他现在唯一能落脚的地方。推开房门,浴室里还有温热的水汽,有沐浴露的香味,却没熟悉的身影坐在灯光下划手机。房间里很黑,借着窗外惨淡的街灯,顾春来才能看清,肖若飞早就拿被子把自己裹成卷饼,面朝墙,脑袋陷在枕头里,呼吸平稳。现在还不到九点,肖若飞往常不过午夜绝不合眼。顾春来趴在肖若飞的床边,清了清嗓,见对方没动静,才用很细微的气声,断断续续地说:“你明明这么累,为什么……不愿意休息。我只想……只想你开心一点,没有要惹你生气。你这么辛苦,我……会难过,不想因为我,因为和我交往,你变成这样……”说着说着,顾春来没了声音。过去不知多久,几秒钟,几分钟,可能更久,肖若飞在黑暗中转过身,睁开眼睛,盯着床边熟睡的人,欺身上前,在睡梦里也不安的眼睫上落下轻轻一吻。翌日凌晨,顾春来被闹钟叫醒。他记得昨夜趴在肖若飞床边睡着了,这会儿却安稳地躺在床上,身上也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这会儿才四点半,窗外的天还浓得如墨,没有放光的迹象,只有旅馆招牌闪着红色的霓虹灯光穿透窗帘,像警示灯,冷得瘆人。他下了床,按掉对面床铺嗡嗡直震的闹钟,手在对方温热尚存的被窝里待了片刻,才游到洗手间,水开到最凉,刷牙洗脸。全套流程走完,整个人精神地跟冬泳了一圈似的,毫无睡意。挪到卧室外,顾春来发现餐桌上支起很大一摊,有面,有两种陷,有在空中飞舞的花白面粉,还有四个小碗,每个碗里躺着一枚饺子。昨天跟他冷战的人正身披围裙,立在炉灶前,左手举盘右手拿漏勺,锅里沸水咕嘟冒泡,带着热气,柔和了周围的清冷。每次祭拜亲人,不管多忙,顾春来都要准备三样东西:酒,苹果,还有饺子。他昨天晚上本计划找个饺子店解决晚饭,顺便准备今天的贡品,但因为头脑发热的几句话,一切都搅黄,一切都忘了。他不曾想,居然有人替他记得。顾春来凑过去,学着昨天晚上的方式抱住肖若飞的腰,说了句“抱歉”,又说了句“谢谢”。可言语实在苍白,根本不够他讲明胸口堵着的棉花,也不够他讲明剧烈的心跳。“松点,饺子快好了。”肖若飞没拒绝,也没回头,边捞饺子边问:“昨天……我也有责任,我太急,破坏了你的计划。以后会注意。”顾春来赶忙摆了摆头,碎发扫在肖若飞后颈,骚得他有些痒。“没关系,别这么想。”“现在太早,开门的地方少,我找旅店要了点食材,自己包饺子。我好久没包了,尝尝看,是他们喜欢的味儿吗?”待了片刻,肖若飞才感觉腰间的手松开。他听到筷子和碗轻碰,听到吹凉,听到咀嚼声,便问顾春来感觉如何。隔了有半分钟顾春来都没回话,他以为东西不好吃,便回过头,发现对方一声不响,纹丝不动,泪如泉涌。肖若飞忽然有点懵。顾春来哭得全身都在抖,鼻尖通红,嘴微张,馅料里的韭菜粘在唇角,忘记下咽,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或许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举起空碗,盖住脸,假装往嘴里塞饺子。可他动作太大,抽噎不止,不小心呛到,碗摔碎了,菜渣蛋屑喷了一地。肖若飞也顾不得在水里翻滚的饺子,赶忙关火,手拿水杯跑去顾春来身边,紧紧搂住他,要他把嘴里的东西先吐出来,别再捡地上的残渣吃,也别用衣袖和手擦地。顾春来没听,愣是把手里的食物塞进嘴里,咽下肚。见爱人这幅模样,肖若飞根本气不起来。他搂住顾春来,压到水池边,好生相劝,要他把掉在地上的食物吐出来。顾春来哭得太凶,吐倒是吐了,可他不死心,打开水龙头,还想洗干净捡回来。“春来,你别这样!”肖若飞扳过顾春来的身体,死死搂住他,盖住他的眼睛,不给他看自己如何冲走食物的残骸,“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韭菜鸡蛋的……素馅饺子,和外公的……一模一样……不想……浪费……不想……丢掉……”“没关系啊,给你做一辈子吃。”肖若飞皱紧眉,头埋在顾春来颤抖的肩窝。“想哭,就哭吧,我都听着。”得到应允,哭声如雪崩,一溃千里。在肖若飞印象中,顾春来很少哭,但最近一段时间这个人的泪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他猜,顾春来或许是爱哭的,只不过都哭到了心里,现在心里已经满满当当,再也盛不下,所以他只好哭出来。不哭出来,泪会蔓延到全身,整个人都要泡软泡烂,不知所踪。他只能抓住对方,片刻不离。肖若飞记得,刚毕业那年的清明,他随肖灿星去祭拜几位对她有恩的过世影人。他们一大早赶着开门就去了,人还不多,走到半路,肖若飞远远听到有人说话。开始他以为有鬼,吓得手都冰了,经母亲提醒他才注意到,那是前来祭拜的人。那人跪在墓碑前一遍遍磕头,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声音不大,带着哭腔,字字句句却格外清楚。“如果你们能听到,请带我走吧。”一句简单的话,声声敲在肖若飞心上,沉得发闷。那是顾春来的声音。肖若飞差点下意识冲过去,但还没忘记两个人早已形同陌路,那时候贸然靠近,只会雪上加霜。他远远看了两眼,听到母亲催促,就离开了。再回来,顾春来已不见踪影,只剩墓碑前斑斑血迹,还有开得正好的白色菊花。想到那天的点滴,肖若飞就感到后怕。他牵起顾春来的手,揣在兜里,说:“那天我在。”顾春来终于平复了些情绪。他蹭蹭眼睛,问:“哪天?”“你说,‘让他们带你走’,那天。”“哦,你说那年清明啊……刚毕业那会儿我过得不太顺。”顾春来轻巧地一笔带过,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情。“春来,”肖若飞收出一片餐桌,一人一碗饺子,并肩而坐,“可能,我们今后,会一起度过一辈子。我希望你明白,有些话,你可以尽管对我说。”“我会的。”肖若飞打好醋碟,滴几滴辣椒油,推到顾春来面前。“我的事情,你想知道的,我也会全都告诉你。”“我也一样。”顾春来看了肖若飞一眼,夹起白菜猪肉饺子,送进嘴里。肖若飞难得紧张。他想了想,还是将那句话问出口:“那你说实话,周逸君去世的戏份,我伤到你了吗?”“那个啊……”顾春来深吸一口气,“我外公离世前的样子和周逸君差不多,只不过他不认得我了。”顾春来的外公死于中风,和片中周逸君的死因一模一样。“外婆走了之后,我外公很少跟我说话,也没有什么笑模样。那时候我刚好叛逆期啊,也不想理他,两个人天天在同一屋檐下,明明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却搞得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有一天,我正跟着外公在剧场学习,他突然举着道具一边打我一边骂我,嘴里却喊着我爸的名字,让我爸去死。那天我才清楚,他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有一段时间了,只有他的副手,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老团长知道。“我去查了资料,渐渐明白可能发生的症状。虽然可以照顾他衣食起居,但我没法治好他的脑子。没过两年,他几乎不再认得我,一会儿把我当成我爸,一会儿把我当成我妈。他年纪大了没法打人,但他是出了名的铁血导演,说话特别毒,我被骂得根本还不了嘴。高二的时候,他的病越来越重,我就不敢去上学了。老团长对我很好,帮我请了家教,我自己有时间抽空学,挺幸运的,最后到了理想的学校。 第67章 “那就没问题了,”肖灿星的手是那样温暖,融化了顾春来心中的疑虑和坚冰,“和你爱且爱你的人在一起,是你们人生的幸事,好好珍惜。”顾春来郑重地点点头,摊开了剧本最后一页。胸口大石落了地,顾春来表现反倒特别轻松。他和肖灿星都觉得,这对母子最后也没达成真正的和解,不像传统所歌颂的母子一家亲。但两个人已经与自己和解,与世界和解,余生还有很多年,还要面对许多风雨。总有一天,他们会与彼此和解。正式拍摄前,两位演员照例不开机演了一遍。无言相对吃过送别面,杜江雪先打破沉默,彼此交代过未来的计划,周小茶提上行囊,与这个家、与这段过去告了别。这一刻他们的表演中没有任何困惑,无懈可击,看得人伤感又释怀。导演没有意见,也没有过多指导,而是举起导筒,对各个部门宣布,最后一场戏,正式开拍。机器运转,片场鸦雀无声,二位演员再次贡献出无懈可击的演技。不管是吃面还是聊天,都像发生在生疏又真切的母子之间。临走前,顾春来拿起放在地上的行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走到门口,回过头,看着肖灿星。相望片刻,顾春来先开口。“妈,”这是顾春来在全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说出这个字,“我走了。”说完,他推开门。“再回来!”三个字,一句话,是不舍却不言。顾春来挥手,走出了门。前方是如烟似火的夕阳,是山林,是人生另一个远方。他可以尽情笑、尽情哭泣,眼泪不会再次于黑夜中蒸发,愤怒也不会消弭在高墙之间。直至顾春来身影消失不见,导演才缓缓喊“咔”。结束了。真的结束了。静默几秒后,片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周围的剧组人员纷纷凑上来,把两位主演围在正中,抛向天空,又牢牢接住,往复几次,终于在一个人的指挥下停手。不知几时,先前神隐的制片人先生也出现在人群中。他脸上止不住笑意,宣布全片杀青,然后把主场还给主演们。顾春来退后,让肖灿星先说。从开拍到结束表现一直完美的演员,此刻不禁落泪。苦于没有适合的剧本,她已经有太多年没有站在镜头前。她说,是肖若飞的“种子计划”让她看到梦再次发芽的可能。整个公司一起走了六年,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说希冀,说明天,最后对肖若飞伸出手,对他说出感谢。肖若飞一把抱住肖灿星,变出一捧粉色的康乃馨,塞到对方怀里。待她说完,就轮到顾春来。说实话,顾春来还没准备好。他根本不想结束。今天之后,他要回到《双城》那边,继续和白雁南跑宣传。而肖若飞要忙后期,忙公司事务,还有更多别的事情要忙。他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过上与肖若飞朝夕相处的日子,也不知道今后是否还能遇到乌托邦般的剧组。还未张口,泪差点夺眶而出。见状肖若飞直接揽住他肩膀,贴在他耳边说:“别紧张,你做得特别棒。大家等着你呢,等下回去再哭。”顾春来抽了抽鼻子,紧紧贴住肖若飞,尾指勾了下对方的尾指,然后才说,他从没想过,这两个月会发生如此多事,会交到如此多朋友。他看到了崭新的世界,更没想过,自己能通过一部戏,被一个角色治愈。周小茶是每个人,是每个勇敢的人。说完这些,他看着肖若飞的眼睛,饱含深情。“如果不是你最初的坚持,不是你创造出这个角色,我不可能走到现在,走到这个地方。若飞,谢谢你。”“我也谢谢你,愿意接这部戏。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救了我。”说着,肖若飞拿出细长的纸盒,递给顾春来。顾春来呼吸快停滞了。这盒子的模样,出现在他每一部话剧的后台,出现在他梦中。他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平复片刻,顾春来期待地看着肖若飞,问他:“能不能……帮我打开?”“小懒虫,撒娇?”嘴上“不情愿”,肖若飞好看的手指还是捏住缎带,轻轻向两侧一扯,紧缚的蝴蝶结水一般洒在桌面上。见顾春来没动,他笑意更浓,拿起细长的盒子,掀开盖,从里面取出一支嫣红的玫瑰,还有一枚卡片,递给顾春来。顾春来死死咬着嘴唇,接过卡片,上面赫然一行熟悉的手写字体。字体的主人曾默默在台下看他每一部戏,陪他走过荒芜的岁月,从一无所知一无所有,到现在自信地站在舞台上。这个人,是他最忠实的戏迷——“顾春来,祝贺你顺利杀青。”这一回,那个人终于署了名字。肖若飞。原来,在自己的人生中,他一刻不曾离席。顾春来记得,和肖若飞相遇的那天,象征中国电影百年的大槐树又粗又高,枝叶茂盛,天都糊上一层薄薄的绿色。可所有穿过树间的阳光都撒在他身上,光斑有圆形有方形,有的像云,有的像暴雨后倒影彩虹的水洼,投在他背上那一块,像翅膀。顾春来觉得这个人一定特别快乐,是能吸引太阳的人,靠太近会化掉,会烧干,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碰。那天好热,树下好多人,卖冰水和雪糕的比比皆是,可肖若飞偏偏在顾春来看他的那个瞬间,转过了头。这个人是不灭的灯塔,是启明星,是漫漫长夜尽头的第一抹太阳,是闪电,带着令寒夜艳羡的热度,光彩夺目,击中他的心脏。“谢谢,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支持和鼓励,你、你是我记住的第一位戏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多塔亲口说谢谢。今天就让我把这两个字说出口吧。”顾春来攥着那朵玫瑰,冲肖若飞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在天上飘了这么久,顾春来感觉,双脚终于碰到了地面。顾春来抬起头,眼角没有一丝泪,笑着递给肖若飞一张尺寸和颜色都一样的卡片。卡片上写着感谢,写着爱慕,还有墨渍晕开的痕迹。肖若飞翻过卡片,见后面还写着一行小字,六个英文字母——frseje。他脸上笑意更浓:“那个密码,你解开了?”“对,”顾春来得意地扬起下巴,“这是我给你的回复。”肖若飞一眼就看透。这个加密方式,和《心房》中一模一样,只不过密匙换作了“ruofei”,明文是—— 第69章 顾春来胆怯地抬起眼,神色痴迷,嘴微张,两排牙之间有一道窄缝。“第一次,想和你一次射。”肖若飞在他耳边喘息,“你这么任性,要惩罚你。”说完,肖若飞将顾春来拽进浴室。浴室有了灯,暧昧的光线均匀洒在二人身上,照得肖若飞膝盖的位置晶晶发亮。他牵着顾春来的手,走进浴缸,打开花洒,温热的水从天而降。肖若飞故意用一根手指抹净自己身上顾春来的精液,划过对方大腿内侧,最后探入刚才流连的部位,轻轻搅动,仔细为对方清洁。他也是第一次和顾春来离那么近,只能试探对方身体里敏感的位置。可顾春来贴着他,左手在他柱身上不安分乱摸,右手居然顶入稍稍扩张的后穴,急切地缠住肖若飞的手指,引对方一起抽插。肖若飞打掉顾春来的手:“现在还不行。”“可你都那么烫那么硬了。”顾春来试探般掂掂对方的性器,比包裹他们全身的洗澡水还烫。这东西插到自己体内,会不会把内壁烫得化掉?化掉也好,这样他们就能黏在一起,再也不分开。“还没完,你等等。”“这怎么还要等。”“馋猫,给你带上猫铃铛,再喂饱你。”说着,肖若飞居然变出一样东西。顾春来仔细一看,这是自己当年给他的那个平安符,样式特殊,拴着平安符的红线特别长。不知几时,肖若飞居然在平安符上还坠了个铃铛。“这绳子,在我手腕上,刚好缠九圈。”肖若飞恶作剧般用指甲骚刮顾春来的马眼,“在你小弟弟上,能缠几圈?”“别,若飞,你、你打算……不要……”肖若飞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扩张的手继续扩张,挂着平安符的手在顾春来性器上来回游走。见顾春来重振雄风,肖若飞也不迟疑,啧啧称赞,一边将平安符挂在顾春来硬挺的柱身上,一边碾压他的前列腺。“一圈不够吧。”顾春来想求饶,嘴却被肖若飞牢牢堵住,连如簧的翘舌如今也变成武器,缠住他的舌头,忘情接吻,逐渐卸去他的理智。这个人太懂如何制服自己,太懂如何让自己意乱情迷。顾春来感觉自己的性器发胀,却无法释放,艰难地从亲吻中剥离片刻,只看到血脉喷张的性器被红线牢牢束缚住,小巧的银铃铛刚好坠在头冠附近,叮铃作响。“这次我射,你才能射,知道吗?”顾春来呜咽着,想学刚才的样子撒娇,没想到往前一凑,刚蹭了蹭,铃铛就响个不停。他羞愧难当,后穴下意识加紧,臀瓣却被肖若飞掴掌。肖若飞笑着叫他耐心点,抽出手,打开焦糖味道的润滑剂,挤在掌心,故意当着对方的面,来回撸动自己勃起的阴茎。顾春来红着脸,红着鼻尖,终于忍不住,自己躺进浴缸里,双手为架,岔开双腿,已经泥泞不堪的后穴翕动不止。“若飞,你明白我原本想写的那句话是什么。”顾春来看着对方,坚定如初,“别等了,进来吧。”我想习惯你的形状……”肖若飞在顾春来耳边小声说:“保持自己的形状。我们肌肤相亲时,就是最契合的形状。”说完,他扶着顾春来的腰,一口气顶到对方体内最敏感的地方。顾春来再也无法忍耐,放肆地喊出声。没人知道这里隔音好不好,他们也不清楚是否有人见他们走入旅馆。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忘记了胆怯的自己如何鼓起勇气,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只能记得尽力张开身体,放肆求欢。没想到肖若飞居然这么离开,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一刻都不停歇。起初异样的剧痛开始消散,括约肌适应了摩擦,某种异样的骚动在身体深处来回翻腾,铃铛越响越快越响越急,惹得他饥渴难耐,手忍不住随着对方的动作,一起撸动高高翘起的器官。他宁愿溺死在此刻,时间永不向前。不知过去几个钟头,顾春来真的化了。他摊在肖若飞怀里,肖若飞撩一下他才动一下,整个人像加了黏着剂,粘在肖若飞身上。他说话都不似原来气足,懒洋洋地问:“若飞,你偶尔会不会觉得某个瞬间实在太完美,简直不像真的。”“当然有。”“第一部 影片就拿了金环奖最佳影片那次肯定是,对不对?”顾春来仰起头,视线刚好黏在肖若飞的面庞上,无限柔情。 “那次啊,”肖若飞笑着收紧手臂,“那次,我就记得,特别热,灯照得我睁不开眼,台下好多人,都盯着我,跟鬼节的南瓜灯似的,里面点蜡烛那种,空气热的都扭曲了,我根本不记得,我到底说了什么。”“别担心,你的话特别得体大方振奋人心。”“为了那玩意儿,我特地订做了展示柜!供应商那边说,这东西,是加厚防弹玻璃,还防火,防盗,防震。就算天塌了,里面东西也没事儿。你敢信?”顾春来笑成一团,脑袋毛绒绒地抵在肖若飞胸口。“不过那次不算……”见怀中人的注意力还在奖杯展示柜上,肖若飞托起顾春来线条完美的下颚,让他注视着自己。“现在,现在才算。”顾春来探出头,勉强够到对方的下唇。他叼住那片被自己咬红的唇瓣,放在齿间轻轻摩擦,而后低声说:“感觉真实一点了吗?”“不够。”“那这样?”顾春来向下移,嘴贴住肖若飞剧烈起伏的胸口。“还是不够。”说完肖若飞欺身压住顾春来,撩起棉被,好似悄无声息的冬雪,覆盖了他们整个世界。这一夜顾春来总觉得自己来回飘。可他太累了,根本睁不开眼,便抱住某个手感很好的东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中间他醒了两次,看到肖若飞安然的脸,又闭上眼。待到天光时他彻底醒了,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好似昨夜没有谁在这张床上说过情话。他翻个身,准备下地找肖若飞,哪知“扑通”一声,腰断了般根本撑不住身体。他跪坐在地上,正要爬起来,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两只绿油油的小鳄鱼就停在了眼前。“睡不安生?”说着,肖若飞捞起顾春来,放回原位。“也不是。睡醒了见你不在,想找你,就是腰有点疼,”顾春来羞涩地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弯弯地眯着,“一下子没站住。”肖若飞二话不说揽过瘫死在床上的人,轻轻揉搓他的腰。顾春来浑身僵硬。“有个人今天早晨这么好心,根本不像昨天晚上,鬼点子一个接一个。”肖若飞俯**,冲顾春来耳边吹气:“把你弄成这样,我不该负责?”顾春来脸一烫,眼波流转,偏过头冲着肖若飞嘴角亲了一口。亲完他舔舔嘴唇,说道:“你今天早晨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么甜。” 第71章 顾春来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怕鬼,但他怕人,怕恶人,更受不了这个点有人造访。他关上所有的灯,一手攥紧手机,另一只手抄起菜刀,挪到门口,却不敢从猫眼看出去。偏偏这时候,手机震了。顾春来骂了两句,低头一看,竟然是肖若飞给他的回复——放我进门。进门好亲你。顾春来神经陡然放松。他丢下菜刀,打开门,一把将肖若飞拽进屋。“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他见肖若飞戴了顶球球绒线帽,身上穿着睡衣,有点不成体统,也有点可爱。“回家洗完澡,突然想见你,就来了。”摘下帽子,肖若飞的头发湿塌塌地粘在头顶。见状顾春来赶忙请人进卧室,接上吹风机,调到最低档,绕道肖若飞身后,手指埋入他厚实的头发间,轻轻拨动。顾春来见肖若飞脸上是自己的同款表情,舔了下对方泛红的看起来很甜的鼻尖,问:“你到底是想看我还是想……”“放心,为你腰着想,今天不做。就是想看看你,一天没见了。”“明明还不到11个小时没见。”顾春来挑了挑眉,“你是为我的腰着想,还是为你自己的腰着想?”说罢,顾春来还顽劣地抬起膝盖,顶了顶对方结实的腰窝。肖若飞惊诧地说:“哎,我说,顾春来,行啊你,胆挺肥。这么主动?真不怕腰断?”顾春来干脆关掉吹风机,从后面搂住肖若飞的腰,冲对方头发吹气,吹了一会儿腮帮子疼,便停下嘴,贴在肖若飞耳边,小声说:“之前没经验,就感觉特别疼。但跟你告白之后我就觉得,咱俩肯定要进行到那一步,我就趁收工后偷偷看小视频,想学点技巧,好几次都碰到橙子半夜起来上厕所,也忒吓人了。这要被他发现,我的威严往哪儿搁啊。”说到这儿,顾春来又低了些,只剩气,千回百折,吹到肖若飞心里。“不过昨天我看你挺享受,我就也……也挺开心。”“那你,享受吗?”肖若飞回过头,面色无比认真。顾春来衔着唇,下颚绷紧,眼波流转,划过肖若飞全身,最后停在他深榛子色的双眸:“昨天最后,睡着之前,我当时迷迷糊糊的,就觉得因为我的老毛病没办法让你享受那种……在云里飞的感觉……太可惜了。”“顾春来,不是我说,你真是自找的。”肖若飞把人抱到床上,钻入同一个被窝,手放在对方腰间,小声磨耳朵,“享乐的办法,多得很。”确实多得很。一个钟头后,云翻雨覆,顾春来看着房顶老旧的吊灯,手指都懒得抬。他翻个身,看着身边一样在看他的人,嘴比大脑先行一步,说:“若飞,你想不想,我们干脆住到一起算了?”肖若飞怔住了。顾春来赶忙解释:“不管多忙,你每天都要回家,我也是。接下来我们不在统一片场,如果每天只能这么见面,我可能会想你……很想你。”肖若飞踯躅片刻,说:“但,我们刚交往。会不会,不太方便?我是说,你习惯一个人住了,对不?”顾春来认真答:“还行?我们当年都住宿舍,而且拍戏和橙子住没什么问题。”“那是暂时的。你和我住一起,同居……要认真考虑过。”“我考虑的挺认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哪里不方便?我们看看,能不能一起想办法解决?”肖若飞看着他,长叹一口气,垂下眼,俯在他身边说:“先睡吧,回头再考虑一下。这么着急,没必要。”第54章 伤疤第二天顾春来被闹钟叫醒,周围还是他看了十几年的装饰,他照旧死死贴着墙缩成一团睡觉,而他的旁边整整齐齐,没有温度,更别说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悻悻地在家里荡了一圈,随意准备了点早饭,还没来得及吃,手机就嗡嗡作响。他赶忙一看,两位助理在工作群里说为他五分钟后到单元门口,接他去录节目。再往上翻,是夏芷发来的近期工作安排,从今天开始,直到年底,总共两周时间,精确到每天每个小时。顾春来仔细一看,发送时间是凌晨两点。当时他正和肖若飞意乱情迷,别说手机,恐怕除了肖若飞,他根本无瑕顾及其它。顾春来匆忙换衣,刷牙洗脸,可五分钟实在太短,电动牙刷嗡嗡作响时,门铃也响了。他含着牙膏沫子,赶忙打开门,请几位到屋里坐。助理人倒友善,让他不用着急,上面说他习惯早去现场,所以今天也特地早来些,现在的时间还很宽裕。可顾春来向来不喜欢让别人等。尤其人家可以多睡几分钟,做自己的事情,但为了他的习惯,特地提前赶来。若让别人继续等,岂不是不知好歹。他饭也没吃,便跟着助理们匆匆出了门。今天是《双城》上半部结局播放的日子。从早八点开始,顾春来的手机就没停过,微博微信轮番上阵,有恭喜他的,有催促他的,还有些人不知从哪个渠道要来他的微信号,直接问他有没有兴趣商业合作。他看了头疼,一个个回也回不过来,万幸有金鑫鑫帮他拟微博内容,他不至于刚睁眼就忙得四脚朝天。除此之外,他还要和白雁南录两档节目,拍一本杂志。第一档节目不算复杂,普通的访谈类节目,成片似乎只有十分钟,大部分问题都不出格。经历过这么多次,顾春来早就驾轻就熟,适时抛笑料,偶尔ng,不到一个钟头就完美解决问题。这第二档节目可就大有来头,是某著名门户网站旗下的王牌综艺,叫《辣嘴生花》,和主持人一边聊天一边吃辣。而且里面有个固定环节,要嘉宾读自己的恶评。说是恶评,基本上是轻微的吐槽,不可能有真的侮辱性语言或下贱的评价出现。就这样,节目组还是得罪了不少粉丝,请流量总会惹得骂声一片。不过广大群众倒趋之若鹜,每集平均点击破亿,上热搜更是家常便饭。这节目的总制作人是他们八人组之一,525的刘文哲,所以白雁南没少上过节目,每次拿到的评论卡也都格外受到优待。这次顾春来也到了,刘文哲打算亲自露面,来一场同学会,食物也从平时的辣卤菜辣鸡翅辣鸭脖,换成了热腾腾的火锅。春来倒是开心。毕业后八个人各自南北,有出国的,有退行的,有些人如今能见一面就算奢侈。当时525里和肖若飞关系最好的就是刘文哲,不过他毕业后没片拍,就进了电视台。他本想和对方寒暄一阵,但作为总制片,刘文哲特别忙,只来得及匆匆照面,之后便与二人告别,继续做事。这下休息室只剩顾春来和白雁南。好久没见,加上之前不欢而散,顾春来手脚都不晓得怎么搁。白雁南对他说的话他还历历在耳,和肖若飞交往的事实,至今他还未同对方讲明。之前白雁南好心送他到白水,结果连顿饭都没吃到,就不见踪影。他发微信问,或者约饭,对方都兴致缺缺,能回两个字坚决不回三个字。顾春来一直挺担心,这会儿总算见到,却发现白雁南精神不大好,看上去挺累的,拳头拄脑袋,视线不离手机,也没跟他说话的意思。他悄悄坐到白雁南对面的沙发上,趁对方抬眼的工夫,笑着说:“之前的大逃脱我们赢了,还上了热搜。”白雁南总算从手机上移开视线,看着他:“当然,我们表现绝佳,哪有不赢的道理。”顾春来用力点头。“下一次就是决赛了,还怪紧张的……我听说有一组退赛,所以录制时间要延迟?”起初决赛的录制时间就是这两天,但顾春来的工作安排,一直到年底都没有出现《大逃脱》相关的内容。“对,现在节目组那边初步拟定一月二号,前后要四天。如果你们公司没问题,主要是你没问题,那边就定档。” 第73章 饭局过后,别的宿舍的人都按时回来,只有顾春来不见踪影。经常在一起的几个人去问,对方直说顾春来突然不舒服,被楚铮鸣带去医院。这话听着实在像借口,足以引起不安。眼见要熄灯了,520里还是不见熟悉的身影,七个人都按捺不住,提上手机偷偷溜出宿舍。可景城太大,他们太渺小,想找都不知从何找起。顾春来突然人间蒸发似的,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无计可施,肖若飞只得向肖灿星交代此事,拜托她想办法联系楚铮鸣。几分钟后,肖灿星告诉他们,一无所获。他们几个疯了似的去饭店找,沿路找,找了很久,转了一大圈,最后沮丧地回到学校。肖若飞不抱希望地又拨通对方的电话。可是这一次,他们听到了铃声。顾春来独自坐在校门不远处的街灯下,身穿过于阔大的羽绒服,光着半截腿,中蛊般重复做着一个动作,根本听不到手机铃声,更听不到旁人喊他。几个人见状飞快跑过去,只见他攥着一台贵重的相机,手起手落,哐哐直响,地上只剩一片碎渣,看不出那东西原有的模样。肖若飞力气大,直接箍住顾春来,剩下几个人连抢带夺,总算从他手里拿走了相机,也扯散了不合身的衣服。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色伤口,盖住皮肤,也盖住了满背的疤。肖若飞二话不说,抱起顾春来,直接打车回自己家。那之后顾春来病了好几天,就算康复,整个冬天也有些病怏怏的。清醒后,他仿佛万事如常,关于那个晚上,只字未提。直至今天,顾春来依然不肯开口。前一组嘉宾结束推迟,到顾春来和白雁南入场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好在刘文哲亲自出马,不需要特殊交代,也不用提前对剧本,稍事准备后,录制便正式开始。和知根知底的熟人做节目就是轻松。比起严肃的访谈,他们这次边吃火锅边聊天,更像是老朋友聚会,连所谓的“恶评”卡都不见一丝恶意。白雁南那边都在提醒他下次可以不那么好看,顾春来这边则是“吐槽”他神秘话不多,惜字如金。顾春来听后干脆放开说,本身声音就偏低,节奏又不快,娓娓道来,听得刘文哲直说,让他来当自己的主持人。他们足足录了一下午,聊了好多话,锅沸了又沸,后来都吃不动,干脆一边嚼毛豆一边唠家常,聊当年奇闻趣事,顺带聊一聊他们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计划。中间补妆休息,加上聊了太久,拍摄完已经11点多。自己的助理们早被遣回家,可顾春来发现,白雁南的几个助理旁边,还是多出个人。那人带黑帽,帽檐压很低,遮住脸,穿黑色冲锋衣黑牛仔裤,脚蹬黑色皮靴,看着有点奇怪,一直按耳朵,像打劫的,但那两条腿又直又长,完全令人注意力跑偏。散场后,和白雁南作别,顾春来踱步绕到对方身后,在他耳边悄悄说:“小伙子,我看你骨骼轻奇,来打劫的?”黑衣人头也不回,向后一甩手,精准捏住顾春来的尾指:“是,打劫小顾老师,跟我走吗?”“是我先问你要不要跟我走的啊。”趁对方回头看他,顾春来顺手摘下那顶黑帽。肖若飞按着耳朵,面容俊朗,略带疲惫,冲他沉静地笑。“这么晚你还亲自过来,辛苦了。”肖若飞把帽子盖到顾春来头上,拽着帽檐使劲往下一拉,拉得对方措手不及:“助理都下班了,某人打算,怎么回家?”“某人打算叫车或坐地铁回,”节目不知录到几时,顾春来不忍再让助理干等着,便一早遣他们回家,“不知道这位劫色又劫心的江洋大盗,打算把某人劫到哪里啊?”肖若飞按按耳朵,说:“到天涯海角,好不好?”顾春来嘴角翘着,眼里却多了丝担忧。从刚才开始,肖若飞就一直按耳朵。他忧心地问对方,是不是哪里感觉不舒服。“洗澡进了点水,”肖若飞指着自己耳朵说,“要不你亲亲这里,亲一下,就好了。”顾春来见周围有人,当然不能举止太大胆。他拇指和食指交叠,比作心的形状,在肖若飞手心挠了挠,跟他说:“晚上还要来我家吗?”肖若飞刚打算点头,只听旁边一阵惊呼:“哎哟我操,这不是肖大若飞老总裁吗?!我靠,五一之后再没见过了吧!”准备回去收尾的刘文哲一个箭步冲上来,铁掌击后背,拍得肖若飞差点扑到顾春来身上。他看看顾春来,兴奋地说:“好久没见了啊咱哥儿仨。可惜雁南先回了,三缺一啊。怎么着,喝一杯去?哥请客?”顾春来刚想拒绝,他偏过头,刚巧发现肖若飞反复点头,表情明艳,兴奋得不得了。刘文哲和肖若飞上学时头对头睡,同舍关系最好,后来上专业课一起想鬼点子一起挨罚那种。老友相聚,顾春来当然不忍剥夺,他捏了捏肖若飞攥着自己的手,说:“我今天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你俩去呗?替我也喝一杯。”“不太好吧。”肖若飞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不舒服?”顾春来头摇成拨浪鼓:“没有,就是聊得太开心,脑袋转太快,需要休息了。”“跟我们一起来?”肖若飞问刘文哲,“我送春来回家,然后喝一杯?”刘文哲抽了口气:“我这儿还没完,得等一下。”“没关系,我自己走。你们好好玩啊。”说完,顾春来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回到家,顾春来将花洒开到最大,热水器调到最热,任由滚烫的水刷过皮肤,仿佛能洗去过去的尘埃,温暖过去的冰冷。他几乎忘了那个夜晚,忘了自己在饭店里迷迷糊糊睡过去,又在陌生的地板上迷迷糊糊醒来,全身赤裸,手脚束缚,冷得发抖。那位德高望重的、被人捧在七彩祥云上的伟大制作人,正居高临下,踩着他胸口,手拿皮带,神情鄙夷。饭桌上的和蔼可亲似梦一场,令顾春来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哪边又是虚幻。他整个人懵的,刚要开口,冰冷的皮带毫无预兆划破空气,嗖地一声触到皮肤,疼得他下意识想喊,但嘴被堵着,只能呛出一声短促的喘息。第一下之后,抽打声急风骤雨般接连坠落,抽得顾春来甚至忘记反抗,忘记问一句为什么。他只感觉到疼,疼到感知涣散。他只能依稀听到,对方一直在骂他,一边骂一边拍他的丑态,骂他“狗娘养的婊子生的”,骂他全身都脏,骂他是“狗杂种”,只会拖累人,拖累火月,困住了一位伟大的演员。如果她跟着自己,不和什么下三滥的人结婚,一定早大放异彩,而不是在厨房打转。顾春来终于听清,这个混蛋辱骂自己的家人,试图用妄想抹黑现实,甚至诅咒已经离开的人。他死死盯着对方,伺机而动,但楚铮鸣居然捂住他的眼睛,一拳拳打到他身上,不许他看自己,否则挖掉他的眼睛。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一声接一声,是天使的报喜。趁对方取电话的工夫,顾春来疯狂扯开皮带,抄起放在一旁的相机,顺了门口的羽绒服,挣扎着跑出门,一秒都没多留。他总以为,那个晚上逃就逃掉了,内存卡碎掉,一切证据就不见了。但今天白雁南对他说,不,死人还可以阴魂不散,那天拍下自己丑态的,不止那台相机。即便白雁南说一切都已删除,但顾春来心里仍忐忑不安,生怕还有备份。那颗定时炸弹,会永远放哑炮,还是随时可能爆炸?要不要告诉肖若飞?只消一秒,顾春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不是一个吻,一个拥抱,不是简简单单感情中的分岔,是可能引起海啸的微风。现在是年底,是肖若飞工作最忙的时候,他要制定来年的计划,要安排《说学逗唱》的后期,还有一系列他都不清楚的工作要处理。他是肖若飞的男朋友,不是拖油瓶。即便情侣意味着共同对抗世界,在这个节骨眼,他也没办法心安理得打扰对方。他不能影响若飞。顾春来狼狈地关掉热水器,擦干身体,搬出所有的被子,摊在床上,自己钻进去,沉得他难以翻身。 第75章 顾春来睡得迷迷糊糊时,一直听手机震。明明压了几床被子,压得动弹不得,他还是冷得关节咯吱作响,疼痛难忍,连把手伸出被窝外,都像是将他丢到刮着十级大风的极地。屏幕显示半夜两点多,微信消息几十条。他打开看,全是肖若飞发的,有美食,有美景,还有约饭,有晚安,有喝完酒往回走,拉到最下面是一句话:“开下门,我在单元门口。”顾春来瞬间醒精神了,从床上弹起身,顾不得穿鞋,连跑带蹦窜到门口,解锁单元门,然后推开家门,探出半个身体。肖若飞风尘仆仆,带着月色和冷气,一身酒腥,来到他面前。“喝好了?”顾春来皱着眉,连忙将肖若飞拉进门,“等了很久?”他第一次见肖若飞醉成这样。肖若飞头摇得像梦游,好似丢了魂。借着屋内的夜灯,他看到肖若飞的眼泛红,脸也泛红,明显喝高了。顾春来实在冷得没办法,脱掉肖若飞的外套,丢在暖气片上,然后打开风扇,挪到沙发前,对着二人直吹。有肖若飞在,先前不安的心情总算消退半分。困意再次袭来,顾春来前仰后合,嘴微张,眼皮间的缝隙可能连一张纸都塞不下。可肖若飞似乎没打算放过他,将他死死搂在怀中,待了片刻,跑去洗手间刷了牙,然后回来,摇醒昏昏欲睡的顾春来。“你喜欢我?”肖若飞问。顾春来打个哈欠,说:“我爱你啊。怎么了?”“大二开始……大三暑假,我们写剧本,《心房》,快写好那天,你记得?”顾春来缓缓睁开眼,目光如炬。他看着不知清醒还是迷醉在过去的肖若飞,说:“突然问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那天我亲了你,”肖若飞抓着顾春来的肩膀,深深看进他眼中,“你在睡觉?还是醒着?”“若飞,你喝多了,干嘛突然提起这些?”肖若飞突然提高音量:“回答问题,好不好!”“我没睡着。”“那……为什么……要跑?你……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第57章 告白顾春来抚过对方泛红的脸颊,说:“若飞,你喝多了,我也很困,明天再说好不好。”“明天?你确定?”“我保证,明天等咱俩都清醒一点,好好谈谈。”顾春来头疼欲裂,随时都能仰过去。他太怕自己一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都两点多了,先睡觉好不好?”肖若飞没反应,顾春来便探出手,脱掉对方的冲锋衣,脱掉不甚舒服的裤子,又脱掉里面的黑色衬衫。衣服下还是熟悉的甜烟草香,肌肉线条还是熟悉的优美,可那双眼睛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冷静地可怕。他试着牵起肖若飞,往床上带,没想对方反手一捞,一手贴在他背后,一手架在膝窝,稳稳当当往卧室走。他们一起上了床,钻进被子中,但谁都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紧紧抱住了对方。被子下面那么烫,连照在床上的月光都是烫的,他们很快湿得满身是汗,可没有谁愿意掀掉被子,也没有谁愿意松开手,任由汗水浸入彼此的皮肤和口腔,像两个深陷泥淖的人,一松手就会丧命天涯。肖若飞先睡着了。而顾春来看着对方的脸,越发清醒。肖若飞久违地睡过六个钟头。他平素早起,今天却到九点半才睁开眼。房间是顾春来的房间,怀中还是昨晚抱住的人,自己身上是湿的,心里是湿的,顾春来看自己的眼神也是湿的。可能因为睡得太好,没有闹钟的烦扰,昨夜的酒气也早散去。他亲了亲顾春来大汗淋漓的额头,问对方要不要一起冲个澡。顾春来指着汗湿透的床单和被罩,悻悻地说,自己得把这些先洗掉,否则晚上没法睡觉。“来我家睡啊?”肖若飞说着,从冲锋衣的口袋中拿出大门钥匙,塞给顾春来,“门锁密码是你生日,0401,输入密码,插钥匙,开锁。”见顾春来愣在原地,他又补充,“这次小心点,输错三次,锁就真打不开了。”顾春来下意识讲:“我们这样来回住,和同居有什么区别?”“区别挺大,”肖若飞合住顾春来的手,往浴室走,走到门边他回身补了句,“洗完澡,我做饭,想吃什么?”顾春来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西红柿鸡蛋面。”肖若飞点头应允,合上门,将顾春来关在门外,也将充满疑惑的焦灼空气也隔绝在门外。他和顾春来都很有默契地没提起昨天晚上,没提起那个溺水般的拥抱。等他洗完澡,做好饭,顾春来也会洗得神清气爽,走出浴室,发丝上挂着水,他会给对方吹头,然后两个人坐在饭桌前捧着碗大口吃面,聊一些和彼此完全无关的话。这件事就过去了。而戳心的刺还会继续在他们心脏间梗着,扎得人流血发疼。他明明不想这样。这段感情是肖若飞的意外之财。那年夏天,他已经错过了一次。在怦然心动的亲吻后,他怎么也料不到,迎接他的是一段逃离。他以为顾春来讨厌自己,以为自己在刚动心时就失恋,便趁着还没陷太深跳出来,放弃了。后来这么多年,他偶尔想过,自己和顾春来会不会在一起,在一起后会是什么模样。然后顾春来真的出现了,无比惊喜,好得没有真实感。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再错过。肖若飞不顾寒凉,推开浴室门,带着一身水,一身热气,赤裸走到顾春来面前。“你怎么了?快穿上衣服!”顾春来正要进卧室给肖若飞拿浴巾和衣服,就被对方拦住。“昨天晚上,你说过,等我清醒,我们谈一谈。”“总得穿上件衣服谈吧?”顾春来哭笑不得。“我还没洗完。”“等洗完再说呗?”顾春来不懂肖若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着把人往浴室推,哪曾想对方反手一抓,竟将他抓到盛开的花洒下。热水飞流直下,顾春来根本躲不及,直接湿了衣服。他看着肖若飞水帘后的眼睛,无奈又好笑:“怎么这么急,洗澡的时间都等不得?” 第77章 他电话白雁南,对面一直不接。问助理,也只说是飞翔工作室已经谈妥一切,他的工作也重新安排好,到时跟着节目组流程走即可。“你们问过春来吗?”肖若飞直接冲话筒喊,“他怎么办,他的工作呢?!他的安排呢?”对面听是大老板,赶忙解释:“小顾老师把这部分工作全权交给我们。节目组一直施压,飞翔工作室那边也妥协了,说决赛的播放量一定很可观,到时候会吸引不少观众,不能错过。”肖若飞本来就有火气,被煽了把风,火直接压不住了,咬牙切齿道:“节目组临时改赛程,已经违约,你们不能硬气点,至少商量一下?!”电话那边小小声说:“小顾老师是新人,对面是熊猫的王牌节目,出了差池对他的口碑不好。您也知道,那个节目组……手段很多。”肖若飞当然知道。灿星的演员上节目,没有一次顺利走完全部流程,多多少少都会有波折争执。偏偏这档节目火,底气硬,仗着流量为所欲为,这些年大大小小事情出了不少,更是有人在比赛中受伤,最后都压下去了。事情发生在大咖身上,就象征性道个歉,装死,等互联网的记忆过去;遇到新人更简单,无中生有断章取义造黑料、买黑通稿、买黑水军,三把刀用得比谁都溜,比谁都下贱。兴许怕小助理淌不牢,电话那头换成了夏芷的声音:“肖总,没有必要现在动气。咱的工作都重新安排妥了,不如这次顺着那边的意思。我们会跟节目方争取一些对我们有利的条款,保证小顾的出镜时间。”“若飞,算了,工作能安排好就行,事情总有解决办法。不要动气,这点小事不值得。换我跟夏老师说,嗯,好不好?”这点小事。不值得。“你不值得,谁值得!不为你生气,为谁生气!”肖若飞耳边响了颗炸弹,地动惊天。然后整个世界将他屏蔽掉,悄无声息,只有蜂鸣声持续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到顾春来取回手机,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什么,可他一个字都听不到。顾春来有时那么近,有时又那么远,潇洒飘渺地像只没巢的鸟,没有牵绊,没有过往,随时都能起飞。即便这个人成为自己的正牌男友,即便他们接吻做、爱,他收起手,怀中只剩空影。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将这个人留在身边?肖若飞抬起手,硬生生插入顾春来的耳朵和发烫的小黑块之间,在顾春来惊愕的眼神中,直接关机。“若飞,你做什么!”“顾春来!你知不知道,我爱你!”话落手起,肖若飞捏住顾春来的腕子,直接将对方拖到卧室,甩上了床。那东西说是床,撤掉被汗水湿透的垫子,堪堪称得上块木板。顾春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现在根本没兴致,想逃,却被肖若飞一把抓住脚踝。他拍戏时掉秤太多,现在力气根本拼不过对方,只消轻轻一拽,一条腿就架上了对方的肩膀。他的腰悬在半空,双手苦苦撑在床边,整个人几乎挂在肖若飞身上,而对方却浑然不觉这份重量,取来前天放在床头的润滑剂,咬掉盖子,挤在手上一滩粉色的稠液。那玩意儿是草莓味的,甜得发腻,好似催情剂,每次都能熏得顾春来晕头转向,被乖乖牵着鼻子走。即便这次不想,他身体也起了条件反射。这个角度,下半身的每个细节顾春来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得清肖若飞用颈窝加住他的脚踝,看得清两根手指在粉红色液体里搅动,然后撑开他的后穴,缓缓埋入,直抵身体里最炽热敏感的位置。顾春来下意识叫出声,要肖若飞停手,可肖若飞充耳不闻,一边亲他脚踝,一边并着两根手指进进出出,不遗边角,若有似无掠过他的敏感点,接着冲更深处捅去。他的性器不争气地高高翘起,柱身青紫,透明的液体一股股从马眼往外冒,和肖若飞的一模一样。肖若飞恶劣的向前拱了拱腰,用性器敲他的大腿根,敲他的囊袋,划过穴口,就是不肯有下一步动作。肖若飞太熟悉他的身体,他也太熟悉肖若飞的。只真刀实枪来过两次,他们就记住彼此的习惯,记住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的含义。比如他明白肖若飞抽出手,双眼微黠,就是要插入的信号。肖若飞捅入他身体那一刻,顾春来仰过头,挂在床边,视线里是地覆天翻的世界。枯枝似叉,败叶如张牙舞爪的黑云,黑黢黢的大地是万斤巨石,压在他胸口。再生气,肖若飞也好好做了润滑,插入过程毫无阻碍。对方还是很耐心缓慢地找到合适的角度,待他后穴无意识缩紧,才加快速度,将他卷入欲望的漩涡。这个姿势下半身贴得很紧,囊袋撞击臀瓣,水声四溢,血涌向大脑,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任由对方一次又一次撞破他内心的防线。顾春来想抱住肖若飞,但一伸手,就会完全失去支点,任对方摆弄。他讨好般喘出一句轻微的呻吟,喘不成声,对肖若飞说“想抱抱”,“想亲你”,还说“我也爱你”,似红薯的甜,又绵又密,可对方依旧毫无反应,执拗地与他交合,亲吻他突起的踝骨,不知疲倦。顾春来被操射了两次,眼前发白。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向前走,距离《大逃脱》节目组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他只好夹紧后穴,希望对方至少射一次。可肖若飞忽然对他说了句“夹紧腰”,然后捞起他另一条腿,俯身堵住他的嘴,夺去他的视线,夺去他的声音,也夺走他赖以生存的氧气。没待顾春来反应过来,肖若飞手下滑,托着他们交合的部位,一把将他腾空抱起。顾春来下意识搂住肖若飞,紧紧靠住对方身体,下肢一沉,对方一顶,一直埋在身体里的性器向更深的地方嵌合,速度越来越快,仿佛真要将他的后穴磨出自己的形状,天衣无缝。顾春来受不住这般刺激,身体绷紧,双臂牢牢箍住肖若飞,想让对方再快点,再深点。可他的嘴被堵住,他们还在忘情地接吻,他的舌头抵在肖若飞的犬齿上,刺出血。他不知那人的唾液是不是都能催情,都能让他意乱情迷,他几乎要忘记这场性爱为何开始,只能感觉后穴被烫得一跳一跳,在对方射在体内的同时,难以抑制地射在二人之间,黏糊蹭在彼此的皮肤上,味道消散不去。这段激情如北极的夏至,亮得刺眼,寒得发颤,没有终点,令人疲惫不堪。就算他们不再相连,肖若飞仍不肯放开顾春来,抱着他坐在床上,面对面,脸对脸,视线中除去对方的脸,其余什么都没有。顾春来倦得松开手,双臂抱膝,蜷在肖若飞面前。他看着对方,轻声说:“我在乎你。”肖若飞低着头,没有作答。顾春来又说一遍“我在乎你”,肖若飞仍一言不发。他的后背开始发凉,疼痛的荆棘再次缠上尾椎,慢慢爬,爬向他的后背,扼住他的喉咙。他没想惹肖若飞生气。他猜没能终老的感情是不快乐的。他知道,擦肩而过的错失只能在心上钝痛。那无比平淡的八年,每一天都变成一把刀,捅在他胸口,绞住他的肠子,挑破他的皮肤,划出嘲笑的形状,嘲笑他当年的软弱无能。他多希望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暴风雨夜,能拖住那时的自己,拖住时间,能让肖若飞听到那句“是你”。但过去不会再来,沉溺痛苦,只会更加痛苦。顾春来比谁都明白,所以他不忍肖若飞也去走这一遭。肖若飞应当幸福快乐,应当永远微笑,应当如夏日的晴天,长盛不衰。而他们今后还有好多个八年,他一分钟都不想浪费。顾春来展开身体,捧起肖若飞的脸,看着对方,也逼迫对方看自己,一字一顿地说:“我在乎你,在乎你的现在。”肖若飞总算说话了:“那我的过去,你接受吗?”“我当然接受,你的一切我都接受。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世间多苦多难,他好不容易遇到爱人。他宁愿给对方筑梦,筑起城堡,遮风挡雨,永远活在童话世界,纤尘不染,护他周全,不让他遭一丁点自己受过的罪。肖若飞看着他,像是被抽去了魂,轻声说:“你在乎吗?”顾春来感到当头一棒。他在肖若飞眼中只看到了难过与失望。而对方眼中的自己,也只剩疑惑的模样。他们明明相爱,明明在热恋期,明明有一世的前方,为何让彼此这么痛苦。 第79章 所幸经过这些年的努力,计划初见成效,但时间久了,肖若飞仍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每个人的创作力都是有限的,他的团队也一样,远远不能满足每年公司的制作需求。肖若飞曾与许多同行交流过,发现大家的困惑都相同,在成千上万的剧本中选出有拍摄价值的,如大海捞针。世间有那么多好故事,被发现的渠道又太少,虽然面向新人的机会越来越多,最终得以出头的只是凤毛麟角。就在这时,肖若飞想了个大胆的计划。大洋彼岸,有个类似于“剧本数据库”的网站。简单来说,编剧会员可以自行上传剧本,经过专业人士品读后,若能得到一定数量的推荐,最后会进入年终名单,供制作人会员阅览。肖若飞想要效仿,想要移植本土。这个计划说起来容易,实行起来难上加难。目前国内的制作模式与大洋彼岸不尽相同,不够成熟,一步跨得太大,未免铸成空中楼阁。而且这个计划与“种子计划”类似,前期投资大,收益慢,如今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类似计划或许太过危险。但肖若飞想试一试。他不忍看到任何一个才华横溢的人遭到埋没,也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好故事。闭关一天多,在股东大会当天的早晨六点,肖若飞终于整理完全部资料,从张一橙那里要回手机。各种短信邮件塞满收件箱,微信的红点早已排成长串。他闭着眼睛,滑到最下面,一条条向上处理,直至眼睛碰到置顶对话的那朵花,心猛地跳动了几下。一个红圈8,似窗外初升的太阳,明亮又耀眼。肖若飞觉得自己可笑,又不是当年那个刚被情与欲击中的毛头小子,居然为了爱人几句话心神不宁。他点开看,消息发送时间是半夜三点左右,一连串语音,中间夹着张照片,是一轮悬于黑天的月,似满未满,映得漫天星辰了无光彩。他盯了几秒钟,极不情愿地把语音转成了没温度的文字。“若飞,对不起,我伤害了你。”我也很抱歉,肖若飞想。“你明明对我说过一遍,让我习惯你,可是我一直没学会,没有好好谢谢你为我讲话,到头来还来伤害了你。真的……真的很抱歉。”顾春来的话随着光斑往外跳,一个字一个字,他甚至能感觉得到对方说话的语气。“我太害怕失去你,太害怕搞砸,只希望你开心点就好。但光害怕,畏首畏脚一味逃避,会丢掉你。我之前丢过你一次,这回又差点把你给丢了。”“我只想说,我真的在乎你的一切,等我回来,我们面对面好好谈谈。”肖若飞顺手敲了个“好”。敲完才想起来,今天是《大逃脱》决赛的比赛日,选手不能带私人手机上阵,即使回了信,对方也只能等到明天比赛结束才能看到。“我在感情里刚学会爬刚学会走路,还没跑得很快,没能跟上你。不过我会学,会尽全力赶上你,你按自己的脚步走就好。不过我追上你的时候会拍拍你的肩膀,到时候,你回过头看我一眼,牵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好不好?”肖若飞忽然想起第一次和顾春来亲密接触的夜晚,完事儿后俩人都睡不着,在夜风中四目相对,鼻尖贴鼻尖,谁都舍不得动,生怕动一下就会破坏这美好的梦。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墨黑开始泛蓝,镶金边,染上玫瑰色的霞光。他感到肚子咕咕叫,起身,却动不了,低头一看,顾春来拽住他的衣角,打个哈欠,睡眼惺忪地蜷在床上,眼中有倦怠,白梦半醒地看着他。他捏着对方的鼻子说,肚子饿了,去外面吃早点回来再睡。顾春来乖乖地起身,但衣服上的液体结了痂,白渍在黑布上太显眼,根本没法继续穿。肖若飞丢给他自己的t恤和短裤,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蹑手蹑脚出门,然后趿拉着人字拖走了两条街,去小区后面胡同里的早点铺子打了两根油条和两碗混沌汤。拿到饭,顾春来小心翼翼地撕碎油条,丢进碗里,才动筷子。肖若飞看了好奇,放下筷子,左问一句右问一句,问那东西吃起来如何。当时顾春来正在喝汤,闻声放碗,嘴边留了一圈油,鼻尖发亮。肖若飞正准备笑对方,不曾想,顾春来夹起油条伸到他面前,鼻尖和嘴皱在一起,眼笑弯了,沙哑着软言细语,让他亲自尝尝就知道,很美味的。油条美不美味肖若飞已记不清,但坐在对面的人仿若云垂海立,他至死难忘。原来,不是白雁南的挑衅,不是短暂的分离,不是电影节头脑发热,不是万盏佛灯前,不是花钱月下,不是《失败与荣耀》的后台,不是恍若隔世的西红柿鸡蛋面,不是暴风雨夜,不是拍摄《心房》的日日夜夜,不是剧本上的暗码。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喜欢上顾春来。可少年的冲动如海浪,来得太快太猛,一旦没了牵引力就会迅速退去。研究剧本之外的那个吻后,顾春来不见了,他以为那一晚只是自己的梦,是一厢情愿,便买了醉,断了念,答应了另外一位向他告白的人。肖若飞终于明白,自己也因为太过冲动,没有耐心,和顾春来错过。这一回,历史差点重重演。他攥住手机,抵上额头,连着说了好几个感谢,才借着向下滑。在月亮的照片下,顾春来又说了两句话——“这里没光污染,看月亮正合适,不满可惜了。”“我查了查,圣诞节刚好月圆,咱俩一起去玫瑰湖看月亮吧。”肖若飞冲着手机点了点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一点。他靠着椅背,安稳地睡着了。约莫四个钟头之后,上午十点,灿星影业的股东大会如期而至。在身为董事长的肖灿星发言完毕后,就轮到肖若飞做报告。他的耳朵还是在响,不见康复的迹象,不过没关系,报告内容都已准备妥当,一切可能的疑问,他都找好了应对的答案。如此十足的准备,肖若飞不相信会不成功。开头的年度总结和来年计划并没有太大的意外,立项与增长目标基本与今年持平。虽然这些股东可能又要说他保守,但拍片就要稳扎稳打。可到了新计划的部分,果然不出肖若飞所料,反响不佳。即便听不到声音,肖若飞也能从那些老头老太的眼神里看得出,这些人有意见。他们近乎是当代电影发展的奠基人,将中国电影推向世界的先锋,而肖若飞的计划,与他们的认知背道而驰。对此,肖若飞早已有所准备。但就在最关键但时刻,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个不停,时间长得令他发慌。全公司上下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在作报告,他所有的朋友都知道工作期间他不接电话。这样漫长持续的震动,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本来稍好些的蜂鸣声又回来了,连带着面前的人都开始扭曲。不只是自己的手机响,连肖灿星的手机也在两三分钟后开始震。震到第三轮,肖灿星示意会议继续,自己得接个电话。就在那一瞬间,肖若飞耳边只剩忙音。他忘了要说什么,看着肖灿星离去,半分钟后,回来的却是张焦急的脸。她只说一句话,五个字,却像绑在脚踝上的石头,将肖若飞生生拽向地表最深处,压得心肝肺几乎都挪了位——“春来失踪了!” 第81章 他差点再次失去肖若飞。当肖若飞剖开过去,坦诚以待,自己却假装大度,假装全盘接受,实际看都不肯多看一眼。他并不是不在乎,也没有表面那般宽容大度。他只怕自己嫉妒后悔,露出生命中最穷凶极恶的一面,无比丑陋,最后吓跑对方。可那是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啊,顾春来想,如果不能坦诚相待,难道要带着假面和爱人共度余生?他掏出手机,直视屏幕上的“花蝴蝶”,在暗夜中亮得光芒万丈。给肖若飞留言完毕,闹铃恰到好处响起。顾春来回到营地,并没见熟悉的身影。前一组守护营火的组员说,白雁南太头疼,回去接着睡了,拜托他自己看火。顾春来没有异议,也没叫醒对方,独自守着温暖的气流,直到第二天清晨的集合时间。白雁南还是那身装扮,眼眶微红,嘴却在笑,哈欠连连,一直揉眼睛,还挤出两滴泪。他假装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对顾春来一如往昔,拽着对方站在镜头前,毫不掩饰对胜利的渴望。话筒一转,主持人对准了顾春来,让他说两句决赛来临前的感想。顾春来看着白雁南,说:“昨晚我的搭档对我进行了秘密特训,十分感谢他,让我想通很多事。我们打算在比赛结束后再好好交流下感想,对吧。”白雁南眯着眼,点了点头,目送主持人离开。他一边微笑一边挥手,对身边的顾春来低声说:“我不需要你给我台阶下。”顾春来也是同样的姿势,以同样的语气说:“你要赢,那我们一起赢。在比赛前不如忘记不快的杂音。你也知道,对手有多强。”白雁南没就没打算真生气。可那个得到肖若飞的人至今还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看得他当真火大。虽然他们实力不错,但强敌如林,如果再纠结下去,将一事无成。今年有组选手临时退赛,节目组找来之前几届的冠军临时比了一场,决出冠军中的冠军,冠名“殿堂组”,令本就激烈的赛事更扑朔迷离。第一天的比赛从入山开始。八组选手分别从入山口领线索卡,之后将分成四条线路,分别上山。这就意味着每条路线上的两组成员可以通力合作,取得优胜,还有第二天的优待权;或者可以在第一天除掉身边的障碍,阻碍对手。顾·白组合,派出白雁南抽卡,四号赛道,和他们线路相同的一组,居然是“殿堂组”。那两个人可不好惹。他们经验丰富,实力强劲,两位演员都有运动员的经历,而且行走业界也是靠的类似人设。白雁南直觉对方不简单,便和顾春来商量,尽量寻求与二位合作 ,观察对方的动向,再伺机行事。顾春来没有拒绝。比赛开始,殿堂组果然没有客气,一路顺着四号赛道向上爬,根本没给顾·白组求合作但机会。地图上显示,这条路线虽然相对较短,但坡度是几条之中最大的,而且岔路多,一不留神容易走弯路。顾春来本就是谨慎性格,深知自己和白雁南的体力比不上殿堂组,不能乱了方寸,干脆建议对方保持自己的节奏,第一天没必要争前两名。但白雁南目标明确,他就要赢,就要站在山巅,从第一刻起就不愿松懈,毕竟规定时间内无法完成任务要接受罚时,而前两名的奖励无比诱人。他愣是暴走了一个钟头,完成第一个任务点,最后赶上正在研究前往第二个任务点路线的殿堂组的步伐。或许他们后来居上得出乎意料,殿堂组终于肯停下脚步,听白雁南说话。白雁南一边说服对方与自己合作,一边观察周围。这里的环境很奇怪,路太窄,周围也没有工作人员,旁边看过去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坡。他愣了片刻,终于意识到:“你们偏离了赛道?!”“傻子,这边是到第二个任务点是高难度,太远,这边有近路,为什么不走!你们要不要赢?!”白雁南开始动摇。面前的路看似险如蜀道,山上又不比入山口,气温低,时不时能碰到看不见的暗冰。但这个方向是对的,第二个任务点就在前方……“不行,这也太危险了!”顾春来不肯白雁南轻举妄动。殿堂组看他们的样子,体力根本无法与自己抗衡,便说了句“抱歉,我们必须要领先”,然后挤开与他们商量的白雁南,继续前行。路实在太窄,白雁南往后一躲,一只脚突然悬了空,像快被砍断的树,不禁重力,猛地向后倒!他本能地大喊一声:“救命啊!”那两人似慌了神,跑得疯狂,头也不回向前冲!顾春来瞪大眼睛,浑身血液倒流。他什么都顾不得想,两步径直冲向白雁南,护住对方的头颈,不可遏制地向山下滚去!第61章 不是一个人白雁南懵了。他记得背后明明还有路,有落脚点,可向后一撤,踩到的只是空气。这感觉和吊威亚完全不一样,腰间没有绳索,也没有沉重的束缚,眼里只有越来越远的路,还有越来越沉的身体,像过山车爬到了顶点,没有向前走,而是突然倒退着下滑。他本能想抓住什么,可旁边只有抱都抱不住的粗壮树干,树皮冻得太硬,化作利刃,直接割破了他的手套。那两个人就这么走了?自己难道就这么滚下去,一直跌,然后消失不见?搞什么!自己可是白雁南,这么多年从默默无闻闯到今天的地位,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只是个综艺节目!山坡不算太陡,但冬天雨雪交加后到处是冰,他想站起来,却越滑越狼狈,速度愈发难以控制。眼见前方又是一棵树,若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本能叫出声,下一秒,只觉异常的力道将他朝反向一拽,温暖柔软的触感裹住头颈,耳边呼啸的风声振聋发聩,但他只剩失重的感觉。“伤了吗?”是顾春来!顾春来正抱着自己往下滑!白雁南全身都在颤。他从不清楚顾春来力气这么大,勒得他全身生疼,快要喘不过气。他们越坠越快,越滑越难以控制,枝叶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周围明明很冷,灼烧的焦糊味却越发明晰。不只是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跌下山,而且可能伤得更重!“春来,放开我!”白雁南放声大喊,“别犯傻!”顾春来一言未发,右臂缩得更紧,将白雁南上半身整个压在自己身上,左手胡乱撕扯着他的肩膀。短暂间隙后,一只背包塞入二人身体之间。顾春来这时才发声:“包里有登山杖!插到地上!减慢速度!我们必须停下来!”白雁南要疯了。为什么这种情况下顾春来还能思考,还能做出疯狂的却类似正确的指示。他努力从顾春来怀里抽出一只手,扯开拉链,但手套碍事,他一时没拿稳,半数东西稀稀拉拉掉了一地。“快!” 第83章 顾春来只能冲着那个方向一直走,走到一半以为那影子是头公鹿。可是再靠近,他才发现视线中是十六岁的自己,身穿不合身的西装,弓背站在一排墓碑前,两片蝴蝶骨几乎刺出西装,稍微一挥就能飞走。那是外公的葬礼。顾春来记得那天日光很好,风很冷,悼唁的人都已散去,周围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人。那天他一滴泪都没掉,定定地站在原地,从早到晚,直至守墓人来唤他走,他才挪动脚步,踉跄离开。从那天起他决定不再哭,忘记一切悲楚,割掉灰色的过去,只向前看。过去只会让人难过,难过会哭,哭也只能引起眼睛发酸鼻子发涨,其余什么作用都没有,反而显得自己更可怜。十六岁时顾春来就明白,人间唯有自己才能依靠,不问过去,才能向前走。可是……顾春来分明看到,那排墓碑前多了一个人,一个硬是在拍摄期间拽他来,给他包饺子,让他在合适的时间说了感谢,然后带他回到正常生活。他看到自己长大了,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依旧弓着背,样子不成体统,眼里还有那天早晨吃完饺子留下的泪。那个人对现在的自己说:“春来,回去吧,下次一起来。你不是一个人了。”不是一个人了。“若飞……”顾春来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猛然睁开眼,意识和视野总算回到身体。左半边撞伤了,但右边没问题,自己还有一只手,两条腿,能往前走一步,就离肖若飞进一步。他还有话要说,还有年年岁岁的月亮要和对方一起看过。现在还不能放弃!顾春来以为自己早就无所谓。他曾想过很多次,死后到底会变成什么。他想过鸟,想过树,想过游鱼,想过巍峨的山,想过肖若飞喜欢的糖喜欢的香水,或者他最爱的衬衣。但现在,身体越来越冷,那一刻可能真的要来临,顾春来反而什么都不想了。他只想活下去。他就想做顾春来,想看雾看风,看棉絮状的云,看翻滚奔腾发黄的草地,看乞力马扎罗的雪,在海面踽踽独行,抬起头,突然见到前方的灯塔。他想做肖若飞身边的顾春来,回到对方身边,好好爱他,和心爱的人共度一生。第62章 但是无人来接到电话前,肖若飞总觉得顾春来就是去录节目。虽然制作组混蛋,户外录节目有风险,顾春来也会很苦很累,但他相信,第一天拍完节目,顾春来拿到手机,他们就可以谈谈。他会告诉对方自己的困境,他听了顾春来的留言,也相信对方会坦诚。然后他们会和好,肖若飞也决定,等顾春来回家,由自己提出同居吧。他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后果,也知道艺人经纪那边无时不刻耳提面命旁敲侧击,提醒他顾春来目前的路线尚不明确,一丁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稻草。但他们相爱,如果不能一起克服一切,未来将成空谈。他相信他们可以。而且现在年底了,工作再忙,抽出一两天约会也不是不可能。万事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困难越来越少。待感情和事业都趋于稳定,由心病引起的耳鸣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一切本该这样,计划本该顺利,他手中的权杖本该熠熠生光,指向未来。所以当他听到肖灿星的消息,第一时间还以为节目制作组开玩笑,哪里搞错了。前两天还在怀中的人,怎能说不见就消失不见?但顾春来的业务助理金鑫鑫在电话中重复了数遍,说与顾·白组合同一赛道的“殿堂组”报告,该赛道上的两组选手抄近路,而赛道外状况堪忧,白雁南不慎跌落山坡,而顾春来为救他,一起摔了下去。“殿堂组”发现状况不对后立刻通知制作组。现在比赛已经停止,制作组正在全力搜救二人,但周围地形复杂,尚未取得进展。跌落山坡。摔下去。尚未取得进展。肖若飞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多想,但他耳边再次出现了盖过一切的蜂鸣声。他机械地被人推搡着,直至回过神,他才发觉自己已在移动,而脑袋里还残留着母亲的话——“别担心股东大会,去接春来!”肖若飞魂魄仿佛被抽走,丧失了对时间和声音的感知,只有视野中的景色一直在变,有天有云,有山有河,有水泥丛林,有高楼大厦。最后停在他面前的,是白雁南。他这才意识到要四下看看。周围有不少仪器设备,也有好多人,有白雁南的助理和经纪人,有哭红眼睛的小姑娘,连夏芷也来了。“这是……医院?”肖若飞艰难开口。白雁南点点头,拖住茫然的肖若飞,嘴里只能蹦出零星的句子。顾春来180的身高,为演周小茶瘦到只剩50公斤出头,室外在冰点上下,背可能还有问题,就算这样,滑向山底时他还全程护着另一个人,最后造成了左臂前段开放性骨折,肋骨骨折,全身多处外伤。而他对自己的情况丝毫未提,背着脚踝骨折的白雁南走了好一截,最后才不堪重负,倒在林中。那他的顾春来在哪儿?还疼吗?现在还好不好,为什么灿星的人也不去陪他?“他……失血过多……还在抢救……”白雁南忍耐好久的眼泪突然决堤,像失去所有玩具的顽劣的孩童,嚎啕大哭,一遍遍说着“对不起”。肖若飞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白雁南嘴一张一合,好似恶魔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吃入腹,撕得他每根神经都隐隐作痛,耳中已经没了任何声响。这明明是心理问题引起的生理异常。可他的心病根本没解决。他的心都要没了。周围人太多,肖若飞觉得太吵。白雁南看似已无大碍,与其在这里坐着垂泪两行,不如去手术室外守着顾春来。他刚起身,却被白雁南的蛮力拦住。“怎么了?!”见周围人都战战兢兢的表情,肖若飞意识到,这句话几乎用尽自己全力,声波滔天。白雁南也被吓到:“春来……春来他晕过去前交代我,卧室衣橱里有个木盒子,里面是……是他的……遗书。” 第85章 “嗯,现在没刚才那么慌了。”白雁南可能是真在害怕,絮絮叨叨,声音时大时小,传到肖若飞耳中也是断断续续的。他说顾春来每年春节要出国,出国前以防不测都会写封信,不知道那个是不是遗书。讲完后他觉得不对劲,连忙跟肖若飞解释,这事儿他不是故意说漏嘴,没有故意咒顾春来死的意思。“别瞎想啊你,讲慢点,”肖若飞按按耳朵,指着手里的木盒,“再说也没有,已经拿来了。”白雁南探出指尖,碰了碰木盒表面,又缩回手:“这次做事倒挺坚决,没考虑清除一切计划后果再行事?”“其实……那天上午,节目组来通知,我就感觉不舒服。决赛这么搞不行,瞎胡闹,太危险。”肖若飞攥紧盒子,“听春来出事儿,你知道我第一反应啥?我觉得,是我乌鸦嘴,害了他,脑子直接打结。”“你这是埋汰我吗若飞。春来是最无辜的,他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原因都在我,我……我太想赢了,我太想要那些流量宣传……”不止是这次,从小到大,只要事关比赛事关排名,白雁南总不想落后,他习惯性站在山顶沐浴光芒,习惯性得到第一,习惯争自己想要的。而他也清楚自己的实力,从来尝试出格的挑战,永远站在安全范围内,一步步往外走,从不出错。“别说了,这些话,你跟我说没用。”肖若飞指着病房里的人,“等他醒,你跟他说 。”白雁南突然笑出声。“你是不是跟春来待久了,怎么说话语气都变得像他。”他压回肖若飞的手,讲道,“我做的事我会承担责任,你放心,我不会让这把火烧到春来身上。刚才发了条微博算是报平安,回应情况,也at了春来,好像把微博搞瘫了。”“瞧把你能的。”肖若飞看着他,“跟你说了,说话慢点,我听不太清。”“哦,反正,现在微博不好使,什么都刷不出来,也不知道节目组准备了啥回应。我让工作室和你们的新媒体运营去商议了,最好能提前准备好各种应对方案。”事发后不久,白雁南和顾春来受伤的消息直接爆上热搜榜首。各种猜测众说纷纭,两家粉丝倾巢出动,一些和双方来往密切的营销号在两家公司的示意下也集体转发,都在关心二人的伤势,并未提及节目组。白雁南在医院安置好后,亲自发布回应,重点在报平安,还有感谢顾春来的奋不顾身的救命之恩,直接挤瘫微博的服务器。现在节目组仍按兵不动,尚未正式回应,不知打算搞什么花样。刚才自家团队发来微信,说是也打算突出顾春来判断果决,舍己为人,奋不顾身救助朋友,再顺延一下宣传期间二人的关系。总之,受伤的是顾·白组合,从山端跌落的是两个人,他们之间再有什么矛盾,此刻也都是受害者。他们必须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这些年《大逃脱》出过的事儿不少,也有人受过伤,甚至出现过场景倒塌困住嘉宾数小时的情况。可恶他们是国内会员最多的视频网站的当家节目,流量在,够硬气也够流氓,每次都能蒙混过关。但这一回差点出了人命,从开拍前直到出事故,节目组不合适的地方太多。就算顾春来最后苏醒,没有任何后遗症,伤筋动骨也要一百天,中间不知得耽误多少工作。“你工作室,打算怎么应对?”肖若飞问。“等吧,看节目组回应。他们要出阴招咱就惨了。”这就是最让肖若飞头疼的。他擅长选本子拍片,擅长抓住观众的喜好,以小博大,但他认为在社交平台呼风唤雨只是暂时的,最终都要以作品说话,所以一直没太在意舆论宣传。有生以来第一次,肖若飞感到如此手足无措。从顾春来没有完全按自己想法恋爱开始,直到现在,但凡和对方扯上关系,他好像都不再游刃有余了,像个才疏学浅的学徒,刚叩开真理的大门。他感觉掌心的几道疤,仿佛有颗心埋在皮肤下,疯狂跳动。“肖总,这点你不用担心。法务部会做出正确判断,为春来争取公道。”失神的肖若飞,忽然被一句温柔坚定的话语唤回。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士外套挂臂,身形笔挺,好似道:“你也来了?”来人正是顾春来的经纪人,夏芷。“大老板叫我来替你一下,她有事情要对你说。况且这孩子是我带的,”夏芷看向屏幕上的顾春来,嘴角下垂,眼里是掩不住的悲伤,“我当然也想第一时间看到他睁开眼。”“没生命危险,就是……还没醒,得继续住加护病房。”肖若飞解释道。夏芷手挽裙摆,蹲,与肖若飞平视,道:“粉丝后援会递了很多礼物,我觉得等他醒来能安慰鼓励他,就挑出亲笔来信,和发到公司的信件一起给他带来了。就是来得太匆忙,没机会提前筛选一遍。”“没事,我来。”肖若飞搂着木盒,一手去接沉甸甸的袋子,“有人支持他,他应该挺高兴。”“大老板知道我到医院了,她跟我说等你,先跟她联系吧,这儿有我,放心。你也别太累,别什么都一个人扛着,需要帮忙跟我说。”见肖若飞不舍地看着病房,夏芷补充,“他醒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肖若飞清楚,没了任何人世界都要继续转。而他也只能任性几个钟头,人救回来了,情况趋于稳定,他就不能继续做望夫石,一动不动守在病房外。他还有公司,还有来年的商业计划,还有更久远的、属于两个人的未来,现在根本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肖若飞一路向上,到了医院的天台。这地方即使比景城更靠南,十二月底的数九天也凉得够呛。不过这样也好,周围实在安静,无人打扰,他可以放心视频。不出几秒钟,肖灿星便出现在屏幕上。肖若飞突然感觉,走在前方引导他、为他遮风挡雨的母亲似乎老了,天神下凡般的面容也流露出疲态。看到对方的表情,肖若飞就明白,自己在股东大会上提出的计划被否决,而且结果很可能一败涂地。他大概有预感,除了肖灿星之外,其余股东或许都投了反对票。他一时没撑住,下意识喊了句:“妈,对不起,这次我没做好。”“孩子,别怕,如果你想,还有重新提案的机会。”肖若飞瞥过头,不忍对方看自己失望的表情。重新提案必须回景城,必须赶在股东大会结束之前再次行动。但顾春来还没醒,他的心还被牵着,根本没勇气离开。“若飞,不要急,不要慌张。只要你问心无愧,无论怎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可你的理想,创办公司的目的,你的……”肖灿星的语气太温柔,似清泉流入龟裂的土地:“自从公司交到你手上之后,这也成了你的理想。你是公司的决策者,是未来的指南针,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这一切终将归你决策,而你不必走我的路。若飞,记得吗?你有你的航道……”“你会飞得更高。”肖若飞点点头,挂了电话。他颓丧地坐到落满灰的墙边,手里还握着发烫的手机,和冷得冻人的木盒。他知道自己不该继续看,但现在顾春来没法说话,只有木盒里面的东西无比鲜活。之前白雁南提到的信,想必就是那些标着日期的厚厚的信封。信封上的日期,确实都是每年的春节前。肖若飞拆开来看,比起临终遗言,那些字句更像是顾春来的呓语,讲过去的这一年,讲做过的梦。一封封读下去,他仿佛回到了顾春来身边,在时间的长河中,陪他走过了那八年的时光。 第87章 “若飞,先休息一会儿。昨天晚上你肯定一直守着春来没睡,对不对?”肖若飞双臂交叠,盖住脸,冷得浑身发颤,话都说不利索:“闭上眼,我也看到他昏迷的样子。我还做噩梦,梦到手里全是血,春来在旁边,薄得像块布,抱都抱不住。他没生命危险,可还没醒,我怕……”一双温热的手,盖住他冰冷的指尖。从小到大,这双手一直引导他成长,抚慰他的伤。而如今他已过而立之年,却仍不时需要这双手拉一下推一把,带他离开困境。“若飞,刚才小夏来信息,说春来各项数据都在好转。倒是你……是不是最近太累?”看着对方,肖若飞心生愧疚,感觉继续隐瞒病情也无法解决问题,便全盘托出。在他面前永远坚强的肖灿星,骤然红了眼眶。肖灿星一直以来都想做母亲,想要有份牵绊,想知道自己的血脉在时间和世界的碰撞中会诞生怎样的奇迹,可她还没有寻找到完全契合自己的灵魂,不愿匆忙委身于人,也不愿被婚姻束缚,便在二十九岁时只身前往海外,从精子库中寻得一位身体健壮、聪慧优秀的摄影师,一年后诞下肖若飞。她毕生只希望这位血脉相连的后代能幸福快乐地成长,而对方的优秀早已超乎她的想象。他一直以来无比坚定,知道自己的方向,也知道对着目标坚持不懈,但这一刻,他有想要成就的理想,有爱的人,却置身于迷雾中,迷了路。“明明春来救了人,他伤得最重,为什么传成那个样子?为什么诋毁他?因为他没醒?没法回应?还是因为不红?好欺负?我提商业策划,那些人,怎么学不会就事论事?”肖灿星扒开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认真讲:“若飞,这件事流量太大,难免有不同的声音,相信我们的员工,他们不会让春来蒙受不白之冤,真相会公诸于众。你也不要担心策划,如果股东大会无法通过,我们想别的方法。”肖若飞坐起身,几近绝望地喊:“春来不是……不是那种人。”“我明白,大家都明白。”“可是……”肖若飞盯着对方,急于寻找一个出口,“妈,你觉得我疯了吗?”“若飞,你只是爱着春来。”肖灿星深吸一口气,盖住肖若飞的手,“你们相爱,所以才会这么在乎。不要怀疑自己的感情,现在最重要的是等春来苏醒。”见肖若飞毫无反应,她摸出肖若飞的手机,递给他:“跟小夏联系吧。”肖若飞照做了。视频通话接通,夏芷还在加护病房外等待。病房内顾春来还是一样安静,安稳地睡着,面色安详,好似下一秒睁开眼,就会笑着喊他的名字。夏芷简单问过情况,说顾春来正在恢复,医生也持乐观态度,让他不要太担心。待他醒来,情况趋于稳定,就能转回景城条件更好的医院。说完,她摸出一样东西:“肖总,刚才护士递给我这个,说是救援队发现春来时,他一直握在手里,估计对他很重要,让我好好保管,不要弄丢。”夏芷转动镜头,张开手,里面的东西是个沾着血污和泥土的平安符,色泽发旧,隐约看得清“阳中寺”三个字。肖若飞也拿出顾春来给自己的平安符,贴着手机抵住额头,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他停了片刻,抬起头,分明看到镜头背后屏幕里的人指尖动了一下。紧接着,周围的护士和医生也围上去,嘴里不停发出各种声音。“肖总,春来他……”“夏芷!镜头对准春来!”肖若飞滚下沙发,攥住手机,抄起外套,狼狈地往门口冲,“我到之前不许挂断!”第65章 墨菲定律顾春来醒了。昏迷一天后,他渐渐恢复意识。下午赶到医院时,肖若飞刚好撞上医生们为顾春来检查。他还是只能在病房外透过屏幕看,但这就足够他读出医生的唇语。虽然专业词汇一个都不懂,但是看医护人员的表情,他猜顾春来恢复的不错。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偶尔睁开,和周围的人视线交流,再合上,循环往复,直至喧闹的场景变得安静,屏幕另一头有人离开,出门,到屏幕这边。“病人家属在不在?”那位头发斑白的女性讲道。肖若飞弹起身,上前,像堵墙似的站在她面前。“医生,我是他男朋……”肖若飞蓦然记起艺人经纪部那边的提醒,要他暂时不暴露二人的关系,便改口道,“老板,我是他老板,旁边这位女士,是他的经纪人。他的家人都不在了,我是他最亲近的人。”医生看了肖若飞一眼,叹口气,叮嘱他说,顾春来恢复得不错,听力、视力以及记忆都没有受损,部分外伤有炎症,还有轻微脑震荡。留加护病房再观察一天,如果无大碍便可转入普通病房。听肖若飞说,他们是外地来的,便告诉他,等各项数据趋于稳定,便可以转院。听罢,肖若飞立刻联系顾春来的生活助理,闫辉,承诺可以加工资,希望他可以来医院照料顾春来。对方二话不说,一口应允,几分钟后,夏芷收到一条微信,说闫辉已经买了今天过来的高铁票,大约点就能抵达。既然顾春来已顺利苏醒,肖若飞又亲自坐镇医院,夏芷便先行一步离开。运营那边拟了几条回应,就等顾春来好转后视情况发送。白雁南那边也答应全力配合,坚持此次事故是节目组的失误,要求对方负全责。至于“殿堂组”那边,白雁南的意思是看节目组的回应再做定夺。他们很容易找到了地图上恨不明显的非赛道的路,事后白雁南怀疑,这两个人并非靠一己之力,而是有节目组的示意。节目组起初特地请他们回来,而且把他们和挑战赛分站冠军的顾·白二人安排在一起,肯定别有用意。灿星这边想法一样。这个节目组的烂事太多了,至少这回,肖若飞希望负责人能得到相应的处罚。所以站在被害者一方的两个人更不能轻举妄动。如果最后变成“殿堂组”背锅,节目组甩得干干净净,实在得不偿失。但顾春来现在只是醒了,还没有公开露面,更没有以自己但身份回应过。偏偏顾春来和白雁南身上的摄影机都坏了,“殿堂组”两位的设备交还之后,节目组一直表示“还在调查”,没有定论,所以关于这件事情的真相,众说纷纭,甚至冒出几个怀疑顾春来才是罪魁祸首的评论。虽然这些说法最后都被灿星压了下去,可肖若飞仍旧感觉糟透了。简单跟进事件进度后,肖若飞发现太阳已经落山。街上车水马龙,忙碌的人从钢筋铁骨架构的建筑中落荒而逃,涌向四面八方,来来回回,却总逃不出生活的漩涡。肖若飞冲病房内看了看,见顾春来还睡着,便躲到无人的角落,一条条处理遗落的信息和邮件。闫辉马上到;灿星这边发了顾春来苏醒的微博,运营和粉丝后援会帮忙做数据。至于股东大会那边,他点开和肖灿星的对话,发现对方一字未提,只是在他离开两个钟头后问他“顺利到了吗”,“耳朵感觉如何”,“春来怎么样”。看到这几行字,肖若飞突然腿发软,连旁边的长椅都来不及够,直接瘫坐在地上。他按下熟悉的11位数,短促声响后,对方便接通了。肖若飞脱口而出:“妈,他醒了,如果一切正常,明天,就转普通病房……”电波彼端长舒一口气,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高兴:“太好了。你呢若飞?现在怎么样?我这个语速、这个音量说话,能听得清?”肖若飞“嗯”一声。“股东大会那边,情况如何?”肖灿星语气仍没任何变化:“若飞,今天晚上好好休息,这些明天再说。”可肖若飞一听便知事情不对。“妈,出事儿了?” 第89章 特地被请回来的“殿堂组”二位都是退役的运动员,以竞技类综艺圈粉,今后合作的机会还很多;而白雁南太红,粉丝基础广,商业价值高,搞不好会冒犯背后的金主,更得不偿失。那么只剩下自己,初出茅庐,有点知名度,但远不能和前两位相比。顾春来明白,如果拿自己开刀,能掀起点水花,也不至于引起责任方粉丝的公愤,简直一举两得。他想着想着,就想发笑,可他听到笑声在山林里空落落地回荡,刺得胸口生疼,让他又有点想哭。“别想太多。医生说,你不能受刺激。”肖若飞仍死死盯着他指尖的动作,“乖,回完微信,手机给我。”顾春来笑着抽回悬停在“应用商店”图标上方的手指,锁屏,把自己的手和手机都蜷进肖若飞的掌心,来回轻挠,挠得对方发痒发笑。虽然答应肖若飞暂时不去关注外界情况,但顾春来心里总有只靴子悬在半空中,将落未落。他一直心神不宁,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闫辉买的书他每本都拆了塑封,读了几页,最后只记住悬崖上的倾斜房子,融入石缝的夏娃,还有奔腾在雨林中的狼。标记了很久的影片只放了一半,他差点就又睡着。医生每隔几个钟头就会来检查一次,测量各种数据。他体温仍旧偏高,伤口还在作痛,就算开了止疼片,他也不愿意再吃。肖若飞只在旁边安安静静陪着他,话不多讲,视线自始至终落在他身上,一刻不曾偏移。吃完午饭,肖若飞答应他晚上做完事情就回来陪他,便趁着他午睡的工夫,回旅馆处理工作了。顾春来明白,现在年关将近,作为一家公司的顶梁柱,肖若飞有太多事情要处理。出发拍节目前,对方特地告诉他,来年公司可能要执行一项新的计划,旨在建立面向业界的开放性剧本平台,给新人更多机会,也给各家制片人更广阔的视野。这计划说着简单,执行起来肯定困难重重。如何公平公正,保证全部创作者拥有相同的机会;又比如,如何保证评审决策者不被金钱诱惑,不受贿,做出完全客观的推选。甚至说,这个计划一旦成型,灿星公司将坐拥全国最大的剧本库,谁能保证管理者不会中饱私囊?作为发起者的肖若飞,首当其冲会被当成靶子。不得不说,世间道路千千万,肖若飞偏偏选了最险的那条。说不担心,根本是假的。晃了一天,直到晚上,顾春来也没见到熟悉的影子。他想找人说话,偏偏闫氏辉先生是实干派,无微不至地照料他,人又仔细细心,却不爱说话也不爱找话。顾春来想跟对方套近乎,说什么“我爸名字里也有个晖字,不过他是日军晖,你是火军辉”,闫辉也只是笑笑,闷不作声。大约到点的时候,顾春来实在憋不住,便问闫辉知不知道肖若飞几点下班,何时来。闫辉只答肖若飞在处理工作,做完就来,来之前会打电话,闫辉可以帮忙跑特殊探望的手续。“要不,手机你给我,我问问他大概时间?”顾春来小心翼翼试探。闫辉摇头。“肖总嘱咐过,手机替你保管,需要联系谁我可以帮忙。”“你俩可真有意思,”顾春来摆摆手,“不用跟我藏这些。我又不傻,不是关在高塔中的莴苣公主,该见的早见识过了。”说着,顾春来想去摸手机,却被闫辉灵巧躲过。“病人不能受刺激。”“你瞧你这不是给我打了预防针吗?”顾春来笑言,“若飞早跟我说过,这几天媒体的风向不太好,我知道大概会有什么。”顾春来出道这些年,几乎全在舞台上度过,平日无聊时除了看片外,大部分闲暇时间都用来画画和雕木头来。拍剧前只在小众的话剧圈内有名,拍剧后虽比原来流量变大,可走在街上也不会被认出来,也不会有谁找他要签名。他为数不多的“黑点”,或者说,会被攻击的地方,不外乎与白雁南的关系,还有自己的身世。对于这些,他早有准备。“怎么样?是不是放心了?”顾春来眨眨眼。就在这时,顾春来手机震了,恰好是肖若飞的留言。闫辉没辙,只能乖乖上交。肖若飞说,自己大约一刻钟后就能到,不用办探视时间外的手续,让他告诉闫辉不用再起挂探视时间。传达完毕,顾春来根本没犹豫,直接下回微博,登上自己的私人小号。他扫了几眼,面色没有明显的变化,呼吸还是一样粗重,好似休眠的火山。即便做好心理准备,事态也早超出顾春来的想象。节目组的手段,比他想象中更高明更下作一点。他看了好几遍,居然在数九隆冬冒了汗。节目组居然对这起事件表态了。官微的事件进展的报告里写,由于顾春来和白雁南离开了主赛道,所以才酿成大祸。他们对这起意外感到遗憾,并表示愿意承担顾春来与白雁南一切治疗费用,以及受伤期间的经济损失。至于“殿堂组”为什么也走了那条路,节目组只字未提。然而这样的“认错”,对许多“路人”来说或许已足够诚恳。这个节目组,表面树了个正面形象,有担当,但实际上对事故本身的责任避而不谈,模糊焦点,买水军在评论转发里攻击受害者,最后用对节目组来说微不足道的金钱,直接封住两个人的口。这不,评论和转发里,有人一边赞节目组硬气、刚,勇于承担责任;另一方面则明里暗里讽刺《双城》剧组炒男男c手段下作,甚至有人又开始拿顾春来的身世做文章。上小学时,顾春来就听同学讲他是扫把星,还有家长跟老师反应,不希望他和自己孩子坐同桌,以免造成不好的影响。那时候顾春来什么都不懂,以为扫把星就是彗星的意思,是擦亮夜空的光之刀,虽然短暂,但能永远印在人脑海中。稍微长大些,他才在同学的讽刺声中明白这个词真正含义。当时他一时热血冲头,和嘲讽他的人打了一架,在学校被老师训话,回到家被外婆训话。他那时候不知道外婆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只记得自己十二三岁,课业也开始紧张,又蒙受不白冤屈,本准备闹一通,结果外婆突然病倒,之后就再也没起来。打那以后各种闲言碎语对他来说不过无聊的穿堂风,无论别人如何嘴碎,他都不在乎了。他总觉得,只要在乎就会酿成大祸。就算大二那年被楚铮鸣拳脚相加恶言相向,他也没把那些话往心里去,只想尽快销毁证据。过去那些话,再次赤裸裸摆在面前,只不过这回不是,一起铺天盖地向他涌来。公司发的那条报平安微博下面有支持的声音,但稍微往下一翻,各种怀疑的声音便不绝于耳。有人轻信谣言,有人添油加醋说他嫉妒白雁南,想伤害对方反弄巧成拙,还有理中客怀疑他伤得最重,一定有蹊跷。顾春来盖住屏幕,深吸一口气,反复提醒自己,这不过是最无聊最老旧的把戏,听得耳朵都生了茧,水军的攻击,一定不能往心里去。可他接着往后看,有不少话剧观众暗暗斥责他,指摘他忘记初心,只顾着演没有技术含量的电视剧,不爱惜羽毛,抛弃剧场,一味追逐资本名利,就此堕落。这件事情不过是代价,他继续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发生。忘记初心。不爱惜羽毛。抛弃剧场。每个字都像钉子,牢牢钉入顾春来的头颅。他呼吸愈发急促,眼前晃得发黑。那些他早已习惯的话语,从耳边流走的话语,再次回流,裹住他的耳朵,仿佛恶魔的呢喃低语。心里有颗种子烧着了,火舌参天。那种热度从躯干蔓延到指尖,占据大脑,占据整个身体,令他整个人开始失控。回过神,手机已向墙边摔去,撞到金属的柜子,发出巨响,而后狼狈地跌落在地。“春来!”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包裹住顾春来的上半身。被人抱住他才知道,原来自己颤得厉害,几乎坐不稳。旁边的闫辉一直自我谴责,说没看好他,不应该贸然交出手机。顾春来意识到自己对现实预估不足,一时冲动,又闯祸了。可他是演员,不是被人圈在温室里的焦花,早该学会独当一面。但是……面对这些,他该怎么办呢?他知道自己不该在乎,也知道自己一直试着不去在乎,开心示人,从不碰触疼痛和伤疤。要继续不在乎下去,等伤口自己愈合?过去这么久,他能当耳旁风,可夜深人静时,偶尔不小心蹭到被撒盐的地方,还是会疼得彻夜难眠。 第91章 “如果你一言不发,我会更糟。”肖若飞气定神闲打断对方,“那天听到你留言,好很多。”顾春来拖着肖若飞的手,举到胸前,一根根把玩对方的手指。“我一个人的时候,一直在想那天你说的话,大概理解了你之前为什么发火。只不过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一个人,遇到问题如果自己做什么能解决,就不想麻烦别人,毕竟很长时间内……我没人可麻烦。”肖若飞说:“你现在有了。”顾春来下意识讲:“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累赘。”“春来,股东大会时,我接到一个电话,你失踪了;再一个电话来,你送到医院,昏迷不醒。”肖若飞将自己的手机,亮到顾春来眼前,“我不清楚,这种心情,你能否理解。当时我觉得,只要你平安,做什么,我都可以。”手机屏幕布满碎纹,太空灰的镜面也摔得支离破碎。顾春来拿过自己的手机,情况也不遑多让。两块破碎的屏幕并在一起,纹路首尾相连,画成完满的圆弧。顾春来突然记起,当年上学时很多人也这么说他,他太习惯,左耳进右耳出。但肖若飞不行,他找当面对顾春来嘴碎的人打了一架,差点记过处分。顾春来听说后主动跑去教务处说明原委,说肖若飞帮自己忙,要主动承担责任,闹来闹去,最后二人写了检查,接受思想教育,还被罚打扫泳池,这事儿就揭过了,档案上也未出现过这段历史。顾春来想,是不是那个时候起,自己就是有人保护的,只是肖若飞来得太缓太自然,他就是温水里的青蛙,已经熟透了还浑然不知。“你看,我给你的备注。”肖若飞捉着顾春来的手,在自己手机屏幕上敲下六个数字,然后切换到微信的屏幕。置顶对话部分,有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头像是顾春来最熟悉的盯着鱼的猫咪。“你是我的花”,肖若飞认真看着他,憋了半天,忽然脸红了,“哎,别提什么花了,”说着,肖若飞引导顾春来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头颅、双眼,还有心脏,“我放你到这些地方。你要没了,我会生病,危及生命的那种。”顾春来预料到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扛不住,再次失态。肖若飞讲了简简单单五个字。“你是我的命。”顾春来又要撑不住了。肖若飞似早料对方的反应,不急不慌,指尖的动作更缱绻。“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依赖我,和我分享你的世界。”他想了想,继续说,“其实我也没做到。好多事,我早该告诉你。”“比如你的耳朵?”顾春来从肖若飞手臂的纠缠中抽出,拿捏他的耳廓。肖若飞叫了句“痒”,夺回顾春来的手,握在掌心:“还有,同居那事儿。没立刻答应你。”“你说那个啊……当时我确实不理解,”顾春来抽鼻子,“不过你大概早有计划,或者你觉得太快了。我猜的,对吗?”“差不多。”肖若飞跟他讲事业,讲公司的谨慎,讲艺人经纪部那边反复提点过他很多次,让他谨慎再谨慎。他想等顾春来情况稍微稳定些,再提同居。这些,顾春来一概不知。听罢,他轻声说:“这个,确实该告诉我。”“知道了,你也不在意,会说,‘我不怕、我小心’,还坚持跟我同居,对不?”被人猜中心思,顾春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肖若飞定神,转过顾春来的头,让他看着自己。讲完一切七七八八的枝桠,他终于顺着叶子摸到树干。“还有……我的过去。我该告诉你的。那时候,我没读懂你的态度,还怀疑过……你对我的爱。我怕你,如果不够依赖我……很快就会走掉了。”肖若飞一直不想承认这句话。那不是自己。他应该站在山顶站在船头,眺望远方,以世界为舞台,他运筹帷幄,无论事业还是爱情,都应该胸有成竹。可顾春来太会故作轻松,总让肖若飞以为自己只是对方生活中的调味料,是糖,可有可无,锦上添花,即便某一天失去了也不会悲伤。而顾春来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纵容,从最初到现在似乎没变过,他早习以为常,便不觉得许许多多的言语和行为,只有用爱才能作为注脚。“不是的,若飞,其实我……我怕一直给你添麻烦,你也会消失不见,就不敢太依赖你,甚至装大度男友,不在乎你的过去,只想向前看。”殊不知,这样做却否定了肖若飞的一部分,甚至让对方感受不到安全感。顾春来认真看着对方眼睛,说:“你没有对我不重要,我真的……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忘记你。”肖若飞是水吗?不是。是不是空气?也不是。没了他自己照样活着,好好活了八年,还能呼吸,还能动,还能演戏,感染千万人。但也只是活着。“若飞,你是我的心。”八年前那个暴风雨夜肖若飞走了,把他的心也带走了,自此以后每一天他都是行尸走肉,是空壳,是活在世上的人形皮囊。所以他很会演,因为他一度找不到自己。他可以装下任何人,变成任何人的形状。是肖若飞,是周小茶这个角色,将他的过去一点点拼凑,拼凑成完整的自己。这回轮到他在心中拼出完整的肖若飞了。或许是心口的大石也落了地,顾春来打了个哈欠,细声说:“等你做好准备,想说什么,我全听着。”肖若飞也无比配合,回馈了惺忪的双眼:“改天,现在太晚了,你需要休息。”顾春来点头,掏出手机,发了两个字,“晚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每天一定给对方道早晚安,好不好?”肖若飞郑重应允。他揉了揉眼睛,手机放在顾春来眼前,当着对方的面,敲下那两个字。顾春来看着对方的指尖,笑着问:“那个备注,到底什么意思啊?”“你真不明白?”肖若飞惊讶地反问道。顾春来仔细看了几遍玫瑰花蕾,恍然大悟:“公民凯恩?”肖若飞点头。 第93章 顾春来羞涩地挠头:“您最近也忙吗?我听若飞说,你们股东大会出了不少事儿。”“还好,”肖灿星的表情依旧温柔,可顾春来却觉得对方眼里蒙了一层纱,“公司的计划总要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不是三言两语挥挥手就能决定的。”“我明白,”顾春来脱口而出,“作为公司的演员,我这么说其实挺奇怪的,但我明白若飞现在的困境。”“他全告诉你了?”顾春来点头:“对。他的病,还有最近工作上的问题,他全跟我沟通了。”“那就好,你们肯沟通就好。”肖灿星指着旁边的长椅,示意过去坐,“谈恋爱就怕话说不清楚。有的时候啊,总以为自己的付出是为对方好,不愿意说,实际上,相爱的人之间心思哪有这么复杂,又不是打仗,是过日子呢。”“您说得对。”“若飞那孩子就是心事太重。打小他身边就没父亲,很早就学会自立,虽然我希望他开心就好,可那孩子自己有野心,不管多难多麻烦,这么多年好歹撑过来了。”说着,她看向顾春来,眼神诚恳,“但是,现在他遇上了更大的坎。我也知道,现在对你说这些不合适。”或许是多年的经验练就的触感,顾春来直觉,肖灿星要说的事情并不似他们先前对话那般轻松。他点头,缓慢而郑重地讲:“您说。我是若飞的男朋友,我们人生要一直一起下去的,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孩子,谢谢你。”肖灿星深吸一口气,“你知道,若飞明年打算提出的计划,对不对?”既然对方开诚布公,顾春来也没想计较那些商业机密之类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一一交代,包括肖若飞的决定,包括他的困境。“那孩子跟你说了这么多啊。你们肯这么坦诚,真的太好了。”想起之前的纷争,顾春来有些不好意思:“也是刚学会的。”“学会就好……”肖灿星的眼神无比安慰,“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就连若飞都不知道。我想,或许只有你能帮我。”听对方这么说,顾春来直起腰,身体前倾,耳朵离肖灿星的嘴更近一点。“我之前劝过若飞,希望他重新考虑这个计划。并不是说我不支持他的理想未来,而是……”顾春来严肃地讲:“董事会的压力。这个,若飞也告诉我了,包括董事会知道他的病情,也告诉我了。”“我就担心这个。”肖灿星忽然抓住顾春来的手。顾春来没料到,在任何场合都是大家定心丸的肖灿星,居然会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心理问题往往比生理问题更糟糕,更容易被拿来做文章。”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来到大众面前后,尽管不想,顾春来也勉强学到用恶意揣测别人的三两伎俩。生理问题迟早能治愈,但心理问题看不见摸不着,往往会被人误解魔化。明明最需要耐心和陪伴的病症,却要承受最大的恶意。肖灿星慎之又慎,最后才缓缓讲出:“若飞没打算放弃计划,董事会里很多人清楚。有人担心问题太多,会毁了灿星影业的金字招牌,放出风声,说如果若飞继续一意孤行,他们或许会……会想办法撤掉他目前的管理职位,甚至制片人的头衔也没法保住。”顾春来差点喊出声。他一生经历无数,此刻是他第一次想要指天问佛祖,为何要这样对他,对他爱人降下如此灾祸。“春来,你能不能……劳烦你,劝若飞暂时放弃这项计划?”第69章 第一个吻,第一百零一个吻肖灿星继续:“我清楚,现在讲这些话可能并不合适。你刚恢复……”顾春来强迫自己镇定。他说句“不好意思”,然后探出手,搭住肖灿星绞在一起的指尖。“没有不合适。若飞的事就是我的事,任何时候说都合适。”他深深舒了口气,继续说,“我只觉得,依若飞的性格,如果您劝不顶用,那我劝可能也无济于事。如果他已经计划好,胸有成竹,我觉得他几乎没有主动放弃的可能性。”顾春来沉了声音,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些,“那不是他。”肖灿星欣慰地着顾春来。“孩子,阿姨明白,谢谢你这么了解他。我也觉得,让他断了这念想不可能。况且往长远了看,这计划对我们是有益的。但……”“您担心他的身体,对吗?”肖灿星点点头,挺直的脊背不着痕迹地塌软,神色中也是无法消解的疲惫。“若飞从没生过这么严重的病,而且还是心理问题。知道情况后我一直在反思,是不是对他疏于关心,注意太少,才酿成这种后果。”“不,不是的,”顾春来紧了紧手,“我不清楚公司的事给了他多大压力,但他变成这样,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我。”顾春来无隐瞒之意,将先前二人吵架的前因后果、包括自己一直对过去有所逃避,全都讲了。听罢,肖灿星并没动怒,而是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感情没有谁对谁错,只要两个人都意识到不合适的地方,愿意沟通,做出改变,就是健康的、可以长久的感情。顾春来郑重地点点头,说:“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也不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说陪他一辈子有点不现实。但只要我还能喘气,我就愿意去爱他,支持他的决定。”“春来,我不清楚若飞有没有告诉过你,毕业后他就继承了我一部分的股份,在公司担任要职。”顾春来不置可否。肖灿星继续讲:“其实这并非我本意,而是那孩子主动提出的。我本来希望他可以快快乐乐拍几年电影,做什么都好,只要他自己开心。可他说,他希望自己的声音被听到,自己的理念被看到,如果只是普通的导演,即便有公司和母亲的加持,要走得远走得稳,他还需要好多年。”“可是我记得,”顾春来有点懵,“若飞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岂止不了解,当年饭算钱都得他顾春来上。“确实,当时他对商业经营可以说一窍不通,后来是一边拍片,一边跟着公司几位元老学习,硬是让我们的老厂牌有了新的价值。”顾春来忍不住赞叹,却也觉得遗憾,遗憾在肖若飞最艰难的时候,不能陪在他身旁。他知道,肖若飞是个理想主义者,对外界要求严格,对自己要求严格。他至今仍保留着一份初出象牙塔的天真,好些计划看起来也足够惹人发笑,看似天真,但他什么都清楚——理想和现实,艺术与商业,这些并非永远无法相容的南北磁极。不过两者之间有天堑阻隔,需要翅膀,不惧风,才能自由飞翔。肖灿星略有担忧地继续:“若飞也是报喜不报忧的,这些年我一直担心他太累,可他总说没事,总说任何困难都能跨过去。”“若飞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了,”顾春来捂住嘴,假装神秘模样,和对方说,“阿姨,我悄悄告诉您,他打过架、逃过课,四年下来,却一直都是班级第一。不管他的行为多出格,他永远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相信他。”“也对,”肖灿星终于有了笑模样,“当年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站在山顶,他回答,和一个人约好了,要一起拍电影,一起拍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一起拍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 。简简单单一句话,突然生成了具象。二十岁的肖若飞仿佛穿越时空,微醺,面色通红,手上还有麻小浓郁的辣油,回到了顾春来面前。盛夏的热度午夜时分才刚刚减退,烈日爆出的水分在皮肤上蒸发,留下凉薄黏腻的痕迹。“世界之王”群里,最不守规矩的永远是肖若飞和白雁南,顾春来担心他们,总要跟在二人身后。那时他们喜欢趁熄灯后溜到学校后面的巷子喝酒吃宵夜,顾春来和肖若飞坐在一侧,白雁南坐在另一侧,面前是东倒西歪的啤酒瓶。有一次肖若飞喝得最多,喝high了,兴起之下一把搂住旁边的人,高谈阔论,讲好莱坞黄金时代,讲法国新浪潮,讲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讲艾森斯坦的蒙太奇,惹得周围人纷纷抡凳子凑上前,热火朝天。现在想想,顾春来还记得空气里是啤酒花的麦芽香,巷子口吹来带着咸味的风,旁边人出了一层层的汗,身上却没一丝令人不悦的味道,只有甜腻的香混着烟草的味道,钻入他的大脑,缠住他神经。肖若飞讲了好多,白雁南就在旁边跟着起哄,顾春来不爱凑热闹,就把废料桶里的虾头一个个摞在桌上,摆金字塔阵。过了一会儿,不晓得这群人说起什么,肖若飞拽着毫无防备顾春来站起身,攥住他的手,高举过头顶,如胜利的拳击手,骄傲地向全世界宣布,我要拍世界上最好的电影。顾春来以为肖若飞喝太多,喝到神志不清,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问他要不要回宿舍。哪知肖若飞忽然放下手,揽住他肩膀,侧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要和你拍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说完,肖若飞收紧手,辣油蹭了顾春来满脸,烧得顾春来灼灼发疼。明明子夜时分,顾春来却有种看到太阳的错觉。闭上眼的刹那,他的嘴被敦实温热的触感压住。他感觉自己也喝多了,脑袋很晕,时间又太晚,不知是这触感虚幻还是梦,便悄悄睁开眼,却见肖若飞凝视着他,似笑非笑,竟让他有种柔情无限的错觉。“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我和你,一起拍。” 第95章 如果是自己,忍过去就算了,顾春来想,但伤害到身边重要的人,简直天理难容!“闫辉,麻烦你叫保安,”顾春来呼吸变得急促,声音也不再力道十足,可他没有退缩,反倒逼近一步,“这里有两位打扰病人休息的肇事者,烦请保安请二位离开!”兴许听到保安要来,二人更破罐子破摔,慌不择言:“我看你们被抓到实锤害怕了吧!损坏了我们的设备怎么陪?!内存卡里的照片一张值几十万!”“可以,留下地址,一切赔偿全记在我账上。刚好……”顾春来不慌不忙,掷地有声,表情简直像《失败与荣耀》里的表态杀手,下一秒就能血溅四方,“律师函也帮你准备好!”眼见那俩人要动手,顾春来心一横,闭上眼,盲目出拳。拳头没打在肉上,没打在空气里,而是撞进了柔软光滑的布料。手背霎时被熟悉的温度覆盖,鼻腔里充满了甜腻的烟草香。有个声音在他耳边窸窸窣窣地挠:“辛苦了。别怕,我来了。”顾春来感觉肩膀被坚实的胳膊环住,登时松了口气,腿脚发软,刚才被碰到的伤口又开始找麻烦。“若飞,当心,他们是狗仔,身上还有隐藏摄像机就糟了。”说完,顾春来觉得很冷,冷到浑身都在打颤,唯有身旁的人尚存一丝温暖。他下意识搂住对方,呼吸粗重,头沉得如千斤巨鼎,视线变得模糊,连耳边的声音也渐行渐远,只有肖若飞的话急如星火,接连不断燎过他的耳廓。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才变得安静。顾春来重归光明,身体腾空,海蓝的天云白的鸽子在视线中交错划过,整个人有节奏地来回晃。他想看看肖若飞,跟对方说两句话,但光是转头,就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是发高烧的迹象,想必刚才一折腾,伤口的炎症加重了。他困得不行,眼皮越来越沉,即便放任自己闭上眼,也会被伤口激烈的跳突敲醒。半睡半醒间,顾春来感觉自己躺回病床上,腋下夹了什么东西,几分钟后,旁边也不知谁叫了句“四十多度,找死吗?!”。顾春来清楚这话说给他听的,便下意识扯开嘴角,打算赔礼道歉,没想话还未说出口,脸就被冰冷的手指捏住。“怎么?你还笑得出来?”是肖若飞的声音。“若飞,谢谢你……”顾春来喘得厉害,声音不稳,面色潮红,唇艳得能滴血。肖若飞牵起顾春来的手,贴住自己的额头,低声说:“别说这些,我来晚了。”“好凉啊,好舒服,”说着,顾春来拽过肖若飞,贴住自己的脸,“你要工作嘛。年底了,事情好多要处理,不能耽误……”肖若飞翘起拇指,蹭了蹭顾春来灼烧的皮肤:“你也不能耽误。”顾春来嘿嘿直笑,但那笑容像是做给人看的,诡异到有些不自然。肖若飞听得怕了,搂住顾春来的肩,怎料对方借着没受伤的胳膊攀住他,硬是坐直了身体。“若飞……能不能帮我个忙?”顾春来一句话都说不完,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讲,“我想亲自……澄清那天的真相……”肖若飞见对方眼神难得急迫,顺了顺他的后背,说:“等你退了烧,身体恢复,我们开直播,或者记者发布会,你想怎么澄清都行。”“现在行不行?”“先好好休息。”肖若飞语气强硬,“春来,你刚脱离生命危险!”顾春来显然理智了些,不再嬉皮笑脸:“刚才狗仔已经追到医院了。如果继续躲在暗处,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春来,你需要休息。”肖若飞重复一遍。“他们已经欺负到我头上了。”顾春来声音似老旧风箱,哑得漏气,“继续装风轻云淡的人设,默不作声,不止伤到自己,还会伤到那些在乎我的人。”“但是,在镜头前,你的事业刚起步,树敌太多,绝对不是好事。”肖若飞凝视着顾春来的脸,满是疼惜,“慢一点也好,我不想……不想你……继续受伤……我想保护你,保护我爱的人。”“若飞,相信我吧。我都已经下定决心不要继续逃避,我不能继续逃了。”顾春来红了眼眶,“别再让我逃了。你是我的爱人,是我在那座山上活下去的理由,我也想站在你身边保护你!”肖若飞看着他,思索良久,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吩咐运营发一条直播预告微博,然后喊闫辉去打了一份文档。几分钟后,洁白纤薄的纸张躺在顾春来手里。这确实是一份说明当时情况的稿件,早在他还未脱离生命危险时就拟好了。本来应该等他恢复,亲自润色,然后发在微博上给周围人报平安,剩下的新媒体运营都能解决。肖若飞也没料到事情最后会变这样。他看了看帮忙设置现场的闫辉,还有手机屏幕上暴怒又无奈的夏芷,最后视线与顾春来的双眼交汇。他对顾春来说:“你就当演戏,当说台词,不用精确,务必情感到位。”“你这样像给演员讲戏的导演。”顾春来笑笑,精神竟然比刚才好了些。“正好了,咱俩不就这关系?”肖若飞切到直播a,略带忧虑地看着顾春来,“别太激动,保护好自己。我相信你。”顾春来点点头,眼神瞬间变了。他变成一名专业的演员,而他需要扮演的角色就是向大众交代“《大逃脱》意外”真相的演员顾春来。大幕拉开,直播开始,顾春来的疲态一扫而空,根本看不出是个发高烧的病号。“大家晚上好,我是演员顾春来。首先谢谢给位粉丝和观众的关心,我已于几日前脱离了生命危险,目前还在医院修养治疗中。”顾春来记得,发言稿前半段要解释当时的情况,重点在二人走上非赛道的小径,白雁南失足,自己救助。而后半段要以友善的语气质问,要节目组对赛道保护不严格做出解释。这些内容都与飞翔工作室统一好了口径,滴水不漏,也不至于得罪太多人。但坚持这样的说辞,“殿堂组”将被摘得干净,仿佛他们不曾出现在现场,而节目组也可以咬死先前的说辞,来回往复,最后节目顺利播出,这事不了了之。自己可能多几个死忠,多几个黑粉,业界不会有任何余波,地球也照样转动。可《大逃脱》节目组实在劣迹斑斑,这回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下回说不定会发生在别人身上,继续下去,保不准要闹出人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不是几道皮肉伤断两根骨头的痛感了。顾春来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攥皱了直播台本,扔到一旁。他屏息凝神,将呼吸勉强调整到正常频率,缓缓开口,说了那天和白雁南的决定,说两个人如何跟着“殿堂组”走到了危险系数极高的非赛道,最后白雁南失足滑落,自己去救,才身负重伤。描述这段的时候,顾春来没有太多的情感,也没有添油加醋,无比冷静,条理清晰。说完当时情况,顾春来瞥了眼右下角,发现观众人数呈现几何级增长。见状,他话锋一转,加重语气,针对之前社交媒体对他的攻击和质疑,不着痕迹地回应。对于非赛道,他们从头到尾毫无察觉,路上只有有限的赛道路标,而赛道与非赛道之间,根本没有明显的标示,也没有工作人员的提醒。他们不止走到险峻要道,还迷了路,而且当时在山林里,气候多变,温度在冰点徘徊,客观条件十分危险。讲到这里,顾春来停住了。他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声带疼得似要撕裂。闫辉看出他不对劲,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边,待他细细喝下,才离开镜头。直播的聊天室里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各方粉丝纷纷登场,几乎都在骂节目组不做人。节目组买的水军从头至尾不停攻击顾春来,说他蹭热度,想红想疯了,可惜没那个命;也有貌似路人的,喊他“上锤”。在纷乱丛杂中,顾春来也看到了理智的声音,看到了支持他的声音,甚至有人给他打赏,支持他再刚一些。可顾春来能说的已经说完了。再描述下去,不仅听起来蹊跷,真如肖若飞所说,给自己树了许多敌人。可是不说,他扫了眼病房里的人的眼神,有焦虑,有欣慰,还有人咬牙切齿,好似被舞台上的优秀演员吸引,沉浸于戏剧本身的张力。既然这样,没有高潮的话,简直是对不起观众的罪过。 第97章 肖若飞倒未卜先知,毫不惊讶。他摇了摇头,轻描淡写,说打算把这个计划转交给别人执行。业界多得是他信任的、比他德高望重的制作人,他在接洽的几位,都对这计划颇有兴趣。与其在自己手里烂掉,不如在别人手里发扬光大。待到整个项目成熟,大放异彩,股东们或许会对此加以改观,到时候参与其中也不是不可能。顾春来心里不是滋味。任何艰难险阻,肖若飞都有办法,让出主导权,也是他的办法,但他清楚,肖若飞这样云淡风轻的背后到底经历过多少失望。可作为旁观者的他,除了旁观,还能做什么?“别总说我,你自己也泥菩萨,正在江里呢。”肖若飞倒不在乎,蹭蹭顾春来的面颊,“不是我说,直播那天,你可真行,手里没切实证据,敢那么赌。”“那件事还在风口浪尖?”顾春来垂眼,眼中是抹不开的愧疚,“抱歉,直播过程中我临时起意。我就觉得,这件事如果不明不白含糊过去,今后可能还会有人遭遇我和雁南相似的情况。我只想试试看,能不能从那些人口中逼出事实。”他当然明白,这件事拖了不短的时间,路人群众可能早就看烦了。当时他的态度近乎挑衅,最后又语焉不详,落下重磅炸弹,肯定有许多观众不买账,追着他要证据。可这世界上哪有绝对的真相?即便亲眼看到证据,人们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符合他们预期值“真相”罢了。即便那不是原本的真相。而他,只能问心无愧。“不过,有一说一,你当时的行为,说真的,”肖若飞稍微紧绷的脸终于露出笑模样,“做得好。不管逼不逼得出真相,至少,节目组放过你了。自己看。”肖若飞特地打开微博,点开与这起事件相关的热搜,将手机递给顾春来。热搜话题下讨论的人不少,怀疑顾春来的有,拿他讨厌的点攻击他的当然也有,但节目组得罪了太多艺人,加上顾春来直播时条理清晰,态度不卑不亢,为他圈了一批粉不说,长久以来积累的不满情绪顷刻爆发。大部分人可以说站在顾春来那边,质问节目组为何事故频发,却一直没有改进。看了半天,顾春来胆怯地问:“那……我那天,不算白费力气?不算搞砸?但节目组万一真的鱼死网破,打算卖了殿堂组,硬是要我们提供证据,那该怎么办?”“这你不用担心。”肖若飞摸出一张表面有刮痕的内存卡,放在顾春来掌心。顾春来一看便知,这是自己随身携带的摄像机里的内存卡。他眼里尽是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弄到的?”“雁南派人回去找的,”肖若飞停顿两秒,继续讲,“比起节目组,他更清楚,东西可能落在哪儿。看完直播,他也拍了照片,举着内存卡。只不过,他那张是真的。”这就是白雁南。既然想到保留证据,无论多难,他也一定会做到。顾春来特地切到微信,对白雁南说了好几句感谢。过了一会儿,见白雁南没回,顾春来才放下手机,问肖若飞:“那他有没有说过打算怎么办?毕竟他是最直接的受害者,最害怕的肯定也是他。”“他说等你醒,看你的意愿。如果上庭,你是证人,”肖若飞犹豫片刻,继续,“要把那天的情况,再说一遍。他怕你……不接受。”顾春来笑着摇头。时至今日,他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如果要走法律程序,这个我不懂,不过内存卡是不是要成为证据的?你看没看里面的视频?还能放吗?”“没看。不看。”肖若飞眼神变得尖锐,嘴里却像被塞了一大口中药的小孩子,说话含糊不清,“不想看。你差点没命,看那干啥?”顾春来心霎时软了,眼里含蜜,探嘴亲肖若飞的面颊,肖若飞却生气似的,指着嘴说,亲这边。顾春来缓缓探身,肖若飞嫌他慢,二话不说,拽过病号服,搂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裹住,从眼角到后颈亲了一圈,好似裹住木棍,只剩轻柔的触感。“抱歉啊,若飞,”顾春来亲吻过肖若飞每根指尖,“我没想你也经历我当时的困境。我下次会注意的。”“没事儿。雁南说,两张卡他都公证过,没问题。”顾春来长舒一口气。“下次仔细考虑,别突发奇想就行。这两天啊,运营忙得四脚朝天。”肖若飞嗔怪道,“我寻思,加班费,是不是得从某个人工资里扣?”“您说得对,”顾春来直视对方的眼睛,“不过,某个人不只工资,人也算你的。该怎么处置他,你觉得是不是你说了算?”肖若飞装都装不下去,用牙磨蹭对方发红的耳廓:“我说啊,等他好了,我再跟他‘清算’,慢慢‘惩罚’他,你说咋样?”顾春来咯咯直笑,肖若飞就任由这个人在自己怀里来回不安分地动。天色正好,旧日的尘埃统统被洗去,一切都是新的模样,就连他们的吻也带着新的冲动。他们刚亲了一会儿,病房里的电话就响了。醉在亲吻里的顾春来这才回过神,自己其实还没回家。他顺着肖若飞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对方拿起电话,屏幕那头的人说:“肖总,有客人来访。还是那两位……”肖若飞蓦然沉了脸:“说了多少次,不见!”“谁呀?”顾春来满是好奇。肖若飞本来心情不错,而且他脾气不差,在外面更是讲道理温文尔雅的人设。如此干脆地拒绝一个人,实在不符合他作风。除非……这人真的把肖若飞惹急了。“公司股东?还是你在t市揍过的人?”“都不是,那些都是金主,犯不着,来这地方找我,”肖若飞努力控制情绪,“找你的。殿堂组那俩人。你转院回城后,他们每天都过来,说要见你。”“我……”肖若飞没好气地说:“不见。”“没,其实我想……我想和他们见一面。”第72章 非分之想“你确定?”肖若飞眼里无不担忧,“你最近太累,把自己逼到这个程度,没必要。”顾春来态度坚决:“可我们总归要见面。就算今天不见,也可能是明天、明年。这次见面,如果他们有实质性的解决方案,能让这件事彻底揭过去,何乐而不为?”“春来,你太相信别人。”顾春来欠身亲了一口肖若飞的嘴角:“他们好歹叫了搜救队。况且理论上讲,雁南才是直接受害人,不是我。而且我不见他们,他们也能发声,或许背后还有更高明的操盘手,让他们说出更糟的话。不如听听他们怎么说的。”肖若飞仔细看他的眼睛,找不出丝毫犹豫的痕迹,便对前台说:“麻烦转告二位,顾春来先生刚恢复,需要时间休养,让他们明天再来。” 第99章 “没有。”顾春来连连摇头。他再明白不过。如果没肖若飞推这一把,他现在可能还在逃,还在装老好人,即便差点被要了命,到头来只会习惯性躲在暗处,一遍遍催眠自己,告诫自己别在乎,别去计较。他人生中不乏痛苦,也不乏与痛苦共处的经历。比起直面痛苦,假装看不到,粉饰太平,反而更加轻松。时间是最强的良药,能愈合一切伤口,就连最深刻的痛楚最后也会被抚平,这一点他太明白。只是那里会留疤,留下难看的痕迹,不去碰还好,稍微碰到就难以忽略,反复流血,越伤越深,最后形成肿瘤,肆虐全身。他甚至一度以为别人能理解他,以自己幼稚的想法,伤害了勇敢的人。可他现在学会了。伤口形成的那一刻,就去承认它的存在,承认痛,承认自己受到伤害,承认自己的失败。治疗的瞬间是疼痛的,或许痛不欲生,甚至一次次把自己逼到极限,但翻山越岭后,另一侧,将是原本看不到的风景。“我的态度那么恶劣,伤害了你,其实是因为……因为……”顾春来这么多年不敢承认的话,聚在嘴边,喷薄欲出,“若飞,我曾对你有过非分之想。”那是顾春来自诩最丑陋的一面。在大三暑假,迈向社会前最后的无忧时光,肖若飞宣布自己和白雁南交往的事实,而在同一瞬间,顾春来意识到自己的爱。他意识到,自己爱着肖若飞。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一旦讲出口就要失去身边所有的人。他只能以演员的身份,陪导演肖若飞演完一出戏。面对镜头时,他是暗恋女神的单纯男孩儿,专一,略有害羞,热情似火;镜头外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能早点回来,如果亲吻那天能睁开眼睛,如果能开口问出那个吻是什么意思,一切是否变得不同。“那时候我真的羡慕雁南,羡慕的同时又有点嫉妒,总是想,如果你身边的人是我会怎么样。我明明能和你一起拍电影,明明能天天陪着你,《心房》是我们一起写出来的,你的毕业作里面永远有我的名字,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那段时间对你很恶劣,真的抱歉。我实在不确定,你能不能接受那么丑陋的我。”那时顾春来天天都在担心,万一自己流露出一丁点不合时宜的念头,会不会成为第三者,会不会破坏一份感情。他只能主动疏远,假装从未和肖若飞做过朋友,他只是演员,肖若飞只是导演,他在镜头前演戏,镜头外也演戏。这辈子演过的最难的戏。“拍吻戏那天,我记得雁南突然回来探班,那一场戏我拍了十几条,最后你跟我发脾气,我也跟你吵,”顾春来声音哽咽,“其实,那天我突然想过……想要分开你们……对不起……你们分手会不会……”“不是。”肖若飞看着几近失神的顾春来,温柔地擦过他的眼角,“因为我们不爱彼此,所以分开。不止是他。”肖若飞讲,大学毕业后他遇到过许多不错的人,也有很多人对他示好,但只有两个人和他发展到比普通朋友多一点的程度。早些的那个是演员,性格很活泼,话多,还爱讲笑话,特别是冷笑话,后来肖若飞觉得他太能说,不该说的时候也说,实在受不住,分开了。后面那位是导演,儒雅作派,温顺理智,对肖若飞照顾有加,甚至从肖若飞看美食纪录片的神情猜中他喜欢三分熟牛排。他们相处得很舒服,但两个月之后,对方提出和他分开。不是出轨,也不是闹别扭,就是某一天,那人突然对肖若飞说,你不爱我,我试着爱你,但你看我的时候,我觉得你看到的不是我。肖若飞当时不明白,但没生气,也没拽着对方问个究竟。两个人自然恢复到一个人,也没丝毫不适应。只是不久后的某个夜晚,肖若飞为《说学逗唱》选男主角发愁的夜晚,他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他衣冠楚楚,吃三分熟的牛肋眼。而桌子另一头坐的人,居然是顾春来。第二天,他被戴江叫去喝酒,不小心中了招。灯红酒绿中,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其实,当时我以为,自己中了诅咒,怎么这么巧。怎么真的是你。”顾春来下意识道了歉。“别这么说,”肖若飞笑着亲走顾春来连连不断的抱歉,“现在想想,那或许是某种旨意,也说不定。”“嗯?”“无论走多远,无论分开多久,我们终究会回到一起。所以,”肖若飞圈住顾春来,刚刚好要他逃不掉,“我有点傻,偶尔眼睛不好使,看不清周围,看不清自己的心,可能需要有人提点,有人陪。你愿不愿意,做那个人?”第73章 奢侈品顾春来我行我素惯了,平时小伤不断,身上有个口子有道伤也不在乎。结果这一遭他整整昏了两天,睡了一周,日历翻到新的一年,医生又扣他两个星期,憋得他身上快长蘑菇才出院。不止他,这些日子肖若飞也把办公室都搬到病房,从头到尾陪他,直至出院那天,寸步不离。这下顾春来再也不敢造次,只好乖乖听话,离开医院时,任由肖若飞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严严实实裹成球。办好出院手续,肖若飞直接带顾春来去了公司。大老板半个月没现身办公室,说不过去;而顾春来歇工将近一个月,现在身体正逐渐康复,他自己心里也痒,想见人,想演戏。好在医生嘱咐过,只要不过度劳累过度刺激,适当的工作反而有益于恢复。好久没回公司,肖若飞心情倒是不错。从地下停车场到夏芷的办公室,一路走在顾春来前面,遇到相熟的同事,还会打个招呼。敲开夏芷办公室门,她正在处理文件,见肖若飞来,她颇感意外,不过看见后面跟着的人,一切都了然于胸了。夏芷知道肖若飞忙,给他吞了颗定心丸,就没再留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等着谈事情的人早已排成长龙。可平时雷厉风行的肖若飞今天有点磨蹭,一件件卸掉顾春来的外衣,视线含光,唇齿含笑,说话像小学生。她以为看似稳重的顾春来会稍微成熟点,谁知他偶尔在镜头前展现出的呆萌根本不是人设,被肖若飞手里一根巧克力香烟都能耍得连连摆头。肖若飞离开时,他还偷偷捏了下对方的小指,字句间像粘了,跟肖若飞说等下要出去,晚上回来找你。依依不舍地与肖若飞作别,目送对方离开,顾春来才转过身,直视夏芷。说是经纪人,他们还未真正合作过,工作没谈多少,麻烦到给人添了一箩筐。顾春来愧疚地看着对方,深深鞠了一躬,诚恳地说:“小夏老师,这阵子麻烦你了,真的很抱歉。”“小心点,别碰到伤口。”夏芷似是没料到这一招,赶忙从办公桌后起身,扶他坐到沙发上,“屋里挺暖和的,不摘围巾热不热?”她盯着顾春来脖子上散发出甜烟草味的围巾,好奇地问。顾春来揉揉脸,埋进围巾里使劲嗅了一口,说:“还行,先这么着吧。”她点点头,看顾春来精神不错,面有血色,紧张的表情稍微放宽些,问道:“这几天怎么样?看样子恢复得还不错。”“借你吉言,”顾春来笑笑,从厚重的外套里摸出个小盒子,递给对方,“若飞跟我说,是你守着我醒来的,谢谢。”夏芷不忍拒绝顾春来的美意,打开来看,里面是条质地上好花纹繁复的丝巾。她笑了笑,将礼物推到一边,正色道:“春来,你之前带病亲自直播,好评不少,固了一波现在的粉,还吸了不少路粉。可你现在只有一部《双城》下部待播,不趁热打铁,恐怕会浪费了之前的努力。这些天有没有机会考虑清楚,接下来打算做什么?”顾春来认真答:“《双城》下部开播前会认真宣传,之后胳膊差不多好了,演话剧。”夏芷问:“看来你意向坚决,不打算考虑别的?有几档可以展现演技的舞台类综艺,不考虑?”顾春来否地坚决。“考虑到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夏芷无不担忧地说,“周期比较短的综艺和电视剧,或许更轻松些。”“我知道,”顾春来默然,思量片刻才继续,“不过那个时候,我的身体应该恢复得差不多,可以回去演戏了。”“真的不考虑舞台演绎类的综艺?这类节目有流量,对你来说应该更轻松。而且舞台表演,你有绝对的优势,有助于快速打开知名度戏份。”顾春来想了想,说:“小夏老师,这些综艺确实是不错的平台,但节目通常一周一集,总共两站上,但很少有人会来来回回看一遍又一遍。可作品不一样,不管是电视剧还是电影。好的角色,能在观众心中留一辈子。”一时的流量无法换来长久安稳,更不能决定一年、甚至几个月后的知名度与商业价值。顾春来深知,再迅猛的流量,没有作品支撑,也只是空中楼阁。作为演员,若想在业界立足,根基不过简简单单两个字,作品。但作品需要打磨,需要辛勤长久的灌溉,无法一蹴而就。这本身就是悖论,是身处这个行业很难取舍的双刃剑。放眼望去,很少有人能保持二者的平衡。可顾春来愿意去试试。 第101章 “春来,回答我的问题。”顾春来好言好语解释道:“师兄,你就这么不信任我?”“我又没见过你谈恋爱,谁知道你什么表现,”卢林曦给顾春来一个白眼,把他逗乐了,“当初劝你签若飞,是想你有更多机会接触不一样的表演形式。长长见识,没坏处。”卢林曦语气有点冲。不过他这人就是风风火火直肠子,心直口快,和熟人不遮不掩。顾春来知道对方为自己好,不反驳,在一旁安静听着。“要是为了谈恋爱,忘了自己干啥吃的……我劝你最好别。”顾春来反问:“我是那种人?”“这还真说不准,”卢林曦摆摆手,“你啊,干什么都太用劲。我怕你谈恋爱也一样,一头扎进去,出不来,最后影响判断,影响事业。”顾春来承认,师兄不无道理,他确实为了抓住肖若飞做过不少蠢事,甚至差点弄丢对方。不过……“当时他和雁南都说想和我签经济约。雁南的方向我个人不太适应,他对流量的追求超出现阶段我所能承受的范围。而若飞这边……”顾春来缓了缓,说得有些艰难,“虽然我签他的时候已经爱上他了,但根本原因是灿星的运营结构和理念。你也知道这些年灿星产出多少佳作。”不管直路弯路,夏芷给他规划的路线始终与演戏有关。这点无可厚非。“我选择和若飞合作,是真想好好演戏。我相信他,相信他挑选的员工。”顾春来万分诚恳,情真意切,“退一万步讲,即便我真忘了,他会推我一把。如果他忘了,我也会提醒他。不过他不会,肯定不会。”卢林曦哑然。他竟从顾春来的话里听到一丝孩子气的任性,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真的,师兄,我们在谈的工作都是各种渠道的作品,连舞台类的综艺我都让经纪人推了。”“也是,你去啊,纯粹欺负人。”卢林曦拍拍他肩膀,拽过道具椅子,摆到他腿边,示意他坐下。顾春来连连摆手,也为卢林曦拖来个椅子,才敢坐下:“师兄,这话说出去要被黑的。”“黑个屁,这是咱自己的地盘,有人敢黑到这儿,哥凿他。”顾春来低下头,笑得局促又无奈。他明白,既然自己选了这条路,粉粉黑黑沉沉浮浮,都是家常便饭。爱可能因为一句话而消弭,而恨却如钻石般恒久。这种事情无解,他学不会习惯,只能学着接受。见顾春来那模样,卢林曦的眼神蓦然软了,胸口积起一滩泥,怪不是滋味。几个月没见,顾春来瘦了好几圈,满身伤,精神虽不错,但整个人病怏怏的,风一吹就倒,看得他心疼。他演过电视剧,演过电影,外面的世界怎样他都懂。那阵子老团长刚好退休,他作为新任团长走马上任,事务一箩筐,天天累得跟拉磨的骡子似的,稍事得闲,他就见顾春来脑袋上缠着绷带,手打石膏,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冷汗密涔涔地淌,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如离弦箭,朝节目组射。他这才知道,兄弟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干他们这一行,确实要承受外界的赞美和诋毁,但之前那一波,显然有人拿他当替罪羊,做得太过。而顾春来从头到尾只字未提。“春来,别想那么多。做你自己就行,别管外面的人说啥,嗯?”卢林曦撩开顾春来的头发,露出那双雾气腾腾的眼睛,“哥当初让你出去闯,现在就不会怪你,知道不?”顾春来嗓子眼里堵了团棉花,涨得发酸。“别听外面的人瞎说,你初心是啥,他们不知道,只有你自己清楚,”卢林曦叹口气,拿出手机,给顾春来转了几千块钱,“刚才喊你,就是怕你谈恋爱谈傻谈疯了,不知东西南北,不知轻重,忘了根。”“师兄,这可不行,太多了。”顾春来不肯接,卢林曦攥着他的手,愣是点了确定。“春来啊,老爷子退休前特地嘱咐我来着,让我照应你。不管你以后在哪儿、从事什么表演工作,你都是咱兰桂的人,是我弟,知道不?不喜欢外面了就回来,知道不。”顾春来鼻子一酸,眼眶红了。“不过啊,你对象是若飞的话,哥也就放心了。你们刚开始拍片那会儿,若飞是不是就想签你?”“对,”顾春来忆起当年,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卢林曦莞尔一笑,故作神秘靠到他耳边:“若飞来商量过好几次。他一直跟我打探,跟灿星签约的同时,有没有法子保住你在剧团的劳务合同。他也是好孩子,不会亏待你,好好跟他处。”顾春来知道签一个人有多麻烦,但不知道自己格外麻烦,当时轻巧的一笔带过,背后究竟付出多大努力,直到今天他才拼凑完整。肖若飞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在他人生中已经沉积十几年,剖面清晰地刻印着他的轨迹。即便那些年他们不在彼此身边,肖若飞也看过他每一部戏,他也看过肖若飞每部电影,对方的动向也了若指掌,现在想想,那分别的八年,恍若一梦。如今梦醒,他们睁开眼,踏过山峦荒野,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终于牵到了彼此的手。他不想放开,不想再弄丢了。他的爱人有野心有理想,而错过的不会再回,如果可以,从今天开始,他至少想做陪对方开疆拓土,斩平前方道路上的荆棘。“师兄,你觉得我行吗?”顾春来突然问。卢林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答:“你和若飞处对象,应该挺行的?”“你觉得我能为若飞做点什么吗?最近他工作上有点麻烦。”顾春来记得那个灰色的正午,他和肖若飞闹别扭,当时他心乱的,不知如何面对他们在一起的下一秒,也不知如何面对未来的人生,更不知道肖若飞身体状况已经很糟,只感觉天要塌。可肖若飞仍执拗地在说了他的计划,说了他来年的宏图。那一刻,顾春来觉得,只要他们肯谈谈,未来就有希望。可肖若飞现在被绊住了,陈旧的泥淖拖住他前行的步伐。顾春来在岸边,伸出手,却力不从心。顾春来诚心发问:“师兄,你觉得我能帮到他吗?他是制片人,我不过没人脉没手段的一届小演员。我可以吗?”“说实话,我不知道他啥麻烦,但你行不行,只有做了才知道,你说对不?”卢林曦讲得理所当然,“什么都不做,行也不行了。”卢林曦一句话,似醍醐灌顶,浇醒了顾春来。计划是肖若飞的,执行也是肖若飞的,他行不行,再问别人也是徒劳,只有肖若飞才明白。几公里外,肖若飞连打两个喷嚏,一旁的张一橙笑他,准保是顾春来情深意切,身在云端心在他身边,时时刻刻念他。肖若飞斜他一眼,继续办公。这些日子不在公司,压了不少事务需要处理。他一刻都没得闲,看各个部门的人来去匆匆,钢笔金尖划过纸面,热闹好似春之序曲。忙了一整天,夜色沾染大地,肖若飞却连饭都没吃上一口,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张一橙听令,打算订餐,肖若飞阻止他,要他带来一杯咖啡和一盒肉松小贝就好,晚饭自己另有安排,不用现在麻烦。张一橙离开后,办公室里彻底剩自己一人。积压的工作全处理好了,明天就能步上正轨。旧年似乎彻底过去,明天开始一切都是崭新的。只是……肖若飞叹气,打开这些天耕耘的文档,逐字逐句看过。电影数据库。新人发掘计划。没有渠道的编剧直接通向制作人的大门。这是他的野心,他的乌托邦,实施起来困难重重,但他坚信,有朝一日,整个业界都会受益匪浅。他希望能见到这一天。但这计划麻烦太多,收益太慢,可能比他的种子计划更慢。在灿星,只要董事会那些人还健在,由他提案,这计划便很难成型。所以他打算放手。 第103章 所以此刻他坐在肖若飞的车上,就像去拜访久未见的老朋友,满心幻想,却手足无措。冬天很冷,车窗紧闭,将外界的车水马龙和喧嚣全都隔开,仿佛这狭小的方寸是他们全部的世界。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比如这个地方在哪儿,自己能不能负担得起一半房钱,和钥匙放在一起的小黑盒过于隆重,里面到底放了什么,是纽扣,是胸针,还是别的东西?可他不敢说,也不知从何说起,生怕在开口的瞬间全部情绪一涌而出,泛滥成灾。过了机场,顾春来发觉这条路太远太熟。这方向他走过一次,几个月前,中秋节前,也是和肖若飞,也是这条路,车外氤氲水汽,车内鸦雀无声。如今刚刚好过去四个月,月还是一样,可车内的人已经不同了。“若飞,回家前你打算先去看月亮?”顾春来终于开口。肖若飞视线笔直向前,喉结翻涌,眉清目朗,眼角一片清明月光:“咱家,在这个方向。”咱家。这词听得顾春来心里一颤。“前面是玫瑰湖。”“上次咱俩来,湖边有房,被树围着,你还记得?”顾春来点头如捣蒜。那里号称全景城最豪华的小区,叫瑞祥山庄,坐落于著名的玫瑰湖畔,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独栋别墅,一侧临岸,剩下三面被玫瑰湖包围,各种安全措施一应俱全,每家配备专门的保安。小区内的饭店动辄人均四位数起跳,周围连外卖都没有。要顾春来说,那些房子,一个字,美;再加一个字,贵。在那种地方住,真是世外桃源,与世隔绝了。他在心里腹诽一番,忽然意识到……“若飞,咱俩的家……”顾春来话说不利索,“你买到瑞祥山庄了?!”肖若飞一言未发,继续前行,又开出去半个钟头,他拐上一条梧桐小道,曲径幽深,顶多容纳两辆车并行。再往前走,豁然开朗,巨大的石柱和铁栏高耸入云,宽阔的草坪后隐约窥得到喷泉和参天大树。顾春来迷迷糊糊的,像踩着云,任由肖若飞和保安带着他进入一个小房间,来来往往,最后回到车上时,他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圆片。这枚圆片又薄又凉,稍微用力似乎就能掰碎。顾春来举着这东西在光下仔细端详,它是灰色,刚好和满月的阴影一模一样。“这是门卡,没有的话,进来要登记。”肖若飞说,“千万别弄丢,这东西,按人头分配。咱家住俩人,就只有俩,懂了?”“懂。”顾春来像个小机器人,除了机械重复主人的话,别的啥都不会。小区入口灯火辉煌,再往里,就像另一个世界。街道不算亮,都是感应灯,被行车吸引,方才次第亮起,照亮前行的路。肖若飞刻意降低速度,为顾春来介绍沿途的设施,约莫十分钟过去,车终于缓缓停歇。在满月下泛着金光的玫瑰湖,赫然眼前。“春来,到家了,我去开门。”他们的爱巢跟周围的房子比,不算豪华,也不算大,但样子非常可爱,白体蓝顶,似圣托里尼海边的栖所。顾春来看呆了,踏着石径跟在肖若飞身后,亦步亦趋,仿佛这段路的尽头,是他们的另一段人生。一进门,玄关处是面照片墙,正中的位置,挂着张巨大的海报,边缘泛黄褪色,有些旧。那是当年毕业作品在校公映时,肖若飞去打印店特地打出来塑封过的《心房》的海报。海报上的顾春来怀抱吉他,头顶银河,脚踏星空,碎发被风吹乱,衬衣下摆鼓噪不安,好似下一刻就要飞远。海报周围零落着几张剧照,这么看其实光线太浑,构图也不够精巧,但两个少年心动的、心碎的,以及不为人知的过往,事无巨细被镜头定格。《心房》是一出少年暗恋的戏码,时长二十多分钟,从心动至心碎,最后放手,全靠顾春来一人支撑。角色暗恋的女生从头到尾没有出现正脸,基本是背影和局部特写,就算接吻的戏码,也只有他自己害羞失神的表情。彼时顾春来总是弄不透,就觉得肖若飞要求严,丁是丁卯是卯,一个眼神一个角度都要做准,不够精确的地方要一遍遍磨,磨到对为止。现在想想,他们那时候就是在较劲,与爱无关,也与另一个人无关,就是两个冲动狼狈又热血的青年彼此较劲,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即使知道彼此的心思,他们可能也不会在一起。尚未失去,也不懂对方的好,握在手里,可能走着走着就掉了,也不觉可惜。好像他们非得走过这一遭,才能在踏遍千山万水后,摸到自己的根。而他们的根,一直缠在一起,从未分离。在下面简单转过,肖若飞便带顾春来上了楼。二楼房间不多,但都不小,一间主卧,一间做书房,还有一间屋子,肖若飞将来想改造成放映室。顾春来当然没意见。事实上,之前他从未对自己住的地方有太多妄想,只要有床就够了。肖若飞也懂他,跟他说,他们可能要在这里住很久很久,想到什么,要什么,总能慢慢来,把空房子填满。顾春来点点头,顺着肖若飞的引导,看过其他的房间,最后走进主卧房。这房间太大了,连kg size的床放在里面都毫不起眼。要不是身上有伤,他简直想喊肖若飞一起躺在地毯上,从房间一头滚到另一头,躺在窗边看星星月亮。肖若飞看出他那点小心思,喊他脱鞋上床,说床上软,至少翻身也硌不疼。顾春来听了直笑,笑肖若飞像第一次梦·遗的毛头小子,只想把人往睡觉的地方拐。说是这么说,顾春来还是跟着对方走到他们栖息的归巢,站在旁边,仔细欣赏床头的装饰。这里装饰的风格和玄关一致,也挂了不少照片,不过不是人,是景,有学校那棵大槐树,有食堂,有宿舍楼,还有学校后面的小巷。顾春来越看越眼熟,看到最后一幅粗糙的铅笔画,彻底怔住。这些场景,那张画,全部来自和遗书放在一起的速写本,是他大学四年最美的回忆。他想独自私藏一生的回忆。“你……看过了?”转过头,顾春来刚好撞上肖若飞迎来的视线。“那几天,你情况真的很糟……雁南跟我说,说遗书的时候,”肖若飞哽得顿住,“那份正式的公证书我没看,但这些信,我没办法……视而不见。”说着,肖若飞颤巍巍地从衣襟拿出一叠纸,递给顾春来。顾春来一摸便知,那是自己每年春节写的年终总结。说是年终总结,其实他就是当遗书写的。每年春节他都要出国旅游,不为别的,他只觉一个人在合家欢的气氛里太悲凉,也不好意思去别人家蹭饭,不如干脆走远点,走到另一个国家,在陌生的街头,听一生只见一次的陌生人对他说,新年快乐。但坐飞机他总有不好的幻想,生怕哪个部件出了意外,从空中坠落,他就要彻底和这个世界说拜拜。所以上飞机之前,他都会写这么一封信,里面记录他一年间发生过的一切,甚至包括楚铮鸣那段不堪的记忆也记录其中。笔墨的痕迹,总比冷冰冰的公证书有温度。但这叠纸,可比他印象中的信厚多了。肖若飞撇撇嘴,似有埋怨,但话说出口反倒像撒娇:“即使你不同意,万一哪一天你出事,我还在的话,我也会拼尽全力争取,别的我不要,就要这些信。好歹我也是你家属。”听到“家属”二字,顾春来没忍住,笑出了泪。“看过信后,每一封,我都给你写了回信……”见顾春来要翻看,肖若飞连忙制止,“现在不要看。”顾春来不解。肖若飞向前倾身,将顾春来紧紧搂在怀中,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之前,我预想过无数次,和你生离死别的场景。但是,我看到你的遗书,看到这些信,还是无法接受。我想回去,回到你写下每个字的瞬间,告诉你,没关系,不要担心,你害怕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顾春来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溢出眼眶,融入花花世界。他攥住肖若飞的手,和那叠信一起,揣到跳动最剧烈最暖的位置。“春来,答应我,当我们真的,真的必须面死亡,请允许我,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你听。在那之前,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第105章 “若飞,你怎么忘了,虽然那个时候我和你八年没见,但你是我曾经最爱的人,这点没变过。”顾春来抿着嘴,笑看肖若飞嘴一张一合,等对方絮絮叨叨讲完,才开口说,“当年我一直看着你,了解你,能猜出来也不算不正常,你说对不对?”肖若飞哼了一声,扣住他的手。“要你忍了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吧,抱歉,要是我早点说出口就好了。”顾春来偏过头,右侧的细带子从肩头滑落,“我就没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所以一直没跟你说。”也不知顾春来有没有讲完,肖若飞就用吻堵住对方,亲到呼吸变得凌乱急促也不肯放开。他边亲边讲:“这话,你要被人听到,影响更糟。”“那不刚好,大变态和小变态,天生一对儿,”顾春来环住肖若飞的腰,说一句话,啄一下对方的唇,“其实我挺感谢这段经历,至少学会了穿高跟鞋走路。”肖若飞讪笑:“这有什么好学的。”顾春来一本正经地答:“万一什么时候天灾人祸,比如背后有只三米高的大虫子追,身边只有高跟鞋,不会穿着走路,怎么逃跑啊?”答完,他自己没崩住,先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顾春来还没笑够,下巴就被肖若飞钳住。“不用特地学。要真有那么一天,我背你跑,带你跑,不会丢下你,”肖若飞眼中那点委屈和疑惑已经看不到了,只剩下被火星燎原的干草,熊熊燃烧,烧得顾春来面颊火热,“听到吗?”顾春来敛起笑,深深点头,仿佛自己所讲根本不是玩笑话。在肖若飞的目光中,他抬起手,从肩头到裙摆,理平对方身上每一寸褶皱。停到腰间时,他被肖若飞止住了动作。“别摸了,帮我拉背链。”肖若飞转过身,拉出一面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模样。顾春来乖乖听令,挪到他背后,手撑在他,微微弯腰,双唇微启,藏在里面的牙齿衔住拉链头,一点点往上拽。“喂,当心肋骨!”没料到顾春来上了这招,肖若飞刚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见状顾春来有点得寸进尺,挪开嘴,“嘘”了一声,重新叼住拉链,鼻尖顺着拉链头从完美的腰窝延伸到脖颈,视线在肌肉饱满的线条上游走,片刻不离,最后停在肖若飞两片蝴蝶骨间。就是这具躯体,这具无数次拥抱过的躯体,迷茫过,伤感过,愤怒过,但无论发生什么,顾春来明白,肖若飞从未放弃自己,更没有一刻惮于表达爱意。现在轮到自己了。“你这里有对翅膀,”他用手指描摹着肖若飞骨骼的走向,呼吸缭绕,温热深情,骚得对方后背发痒,“再用力一点,就像每次拥抱我时那样用力,是不是能飞起来?”“想看吗?”肖若飞的声音已经变了调。“悉听尊便。”说着,顾春来抬起一条光裸的腿,勾住肖若飞的后腰,来回磨蹭,生生磨得对方下体抬头。他挑的是条旗袍式的丝绸睡裙,心形领,吊带,高叉,松松垮垮罩在身上,稍微一动,纤薄的布料便挪了位,胸口两点暗红无所遁形,大剌剌地暴露在空气中。肖若飞也难安分,撩起宽大的裙摆,脱掉内裤,手指蘸着抬头的性器顶端的透明液体,蹭在顾春来乳头上。顾春来想往后躲,但后面是墙,前面是炽热的肉体,肉体上还穿着他演床戏时穿过的裙子。他脑袋一下炸了,不禁哼出声,可肖若飞不为所动,双手偏偏只在乳头耕耘,别的部位都不碰,力道不轻也不重,来回压捻,极有耐心。顾春来没被肖若飞这样玩弄过乳头,有点疼,但更多的是那股酥麻感,从胸口窜到下体,激得他根本站不住。他不服,也想去咬肖若飞胸口,没想对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拍开。“告诉你了,小心肋骨。”“你弄我的胸口那里,弄那么肿,衣边蹭得疼。”几个字,简单陈述事实,从顾春来口中说出,显得纯情又放荡。听这话,肖若飞勾勾吊带,故意让裙边蹭过他红肿的乳头,蹭得顾春来弯了腰,才松开手。他垂下眼,轻轻一撩,对方那被勃起的阴茎撑变形的裙摆就像帘子似的挂到一旁,根本遮不住泛红的腿根。肖若飞哼笑着,舌尖勾过完美的唇线,再向前一步,用自己勃发的性器抵住对方的,握在手中,一边揉搓,一边用唇去够对方耳垂。“你都这么硬了,又不等我。”肖若飞拍他屁股,“走,去屋里,这儿没套子。”“不要套,直接进来,”顾春来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刚才起,他视线就没从肖若飞的那根粗壮的肉棒上移开,“穿裙子也好,精液也好,我都要,都给我,好不好?”见肖若飞仍在思考,他干脆抬起腿,露出后穴,直接抵住对方的铃口。“小淫棍,你要劫色,也不是这么个劫法。”肖若飞终于不再犹豫,探出手指,借两个人马眼溢出的透明液体,即将容纳自己的位置打转。顾春来背抵墙,想想等下要发生的一切,手就忍不住探到后穴,顺着肖若飞的动作,一起埋入自己的身体。两根手指好似境遇千年的仇敌,搅得天翻地覆,泥泞不堪。肖若飞更是恶劣地加快速度,一口气并入三指,把势单力薄的顾春来裹在中间,带着对方的指尖,反复碾压前列腺。顾春来抖得受不了,无处安放的腿勾住肖若飞蓄势待发的后腰,如同某种信号,在对方埋入他身体的那一刻,积攒许久的精液喷发而出,喷到白布碎花裙,也喷到血红色丝绸上。潦到一旁的裙摆渐渐滑落,在顾春来身上流淌,生机勃勃,盖住他再次抬头的性器。从镜子里看,交合的部位被红白两色层层叠叠盖住,只有他胸口两点在棉布的摩擦中越来越红,越来越艳。肖若飞的动作太凶猛,顶得顾春来双腿都无处安放。对方见状还恶劣地架起他腿弯,两条细长的腿毫无保留暴露在空气中,肌肉匀称,紧实有力,脚尖紧绷,堪堪碰到地面,几乎无法分担身体的重量,只能任后穴一点点吞下肖若飞的性器,越吞越深,仿佛那个部位为对方而造,是钥匙和匙孔,天衣无缝。顾春来感觉自己要被捅穿,后背紧贴墙,手胡乱在空中挥,最后抓住旁边的衣架。可架子根本不牢,怎么承受成年男人的重量。就在他差点摔倒的刹那,肖若飞眼疾手快,把对方整个人抱在怀中。失去支撑,肖若飞又顺势往上一顶,拍击臀瓣的囊袋几乎都被顾春来吞吃入腹。他仰起头,全身发颤,眼前一阵发白,待意识回神,睡裙又一次被精液打湿,可肖若飞还没射,他的性器也不见颓势,趾高气扬地勾引肖若飞,要对方快一点,再快一点。肖若飞当然懂,咬着他耳朵说一句,“辛苦你了,抱紧我”,在顾春来右手抓住他的同时,他再次抱起顾春来双腿。这一回,连脚尖都不给点地,顾春来身体悬空,内穴翕张,贪婪地吞吃肖若飞愈发凶猛的攻势。衣帽间里灯很强,开久后特别热,汗水聚成溪流,顺着皮肤的纹理,滑入紧贴的部位。顾春来不知自己射过几次,也不知肖若飞为何今天如此持久。他内穴麻得快没知觉,四肢百骸早已沦为欲望的奴仆,他不想未来,不想明日,只想与那根肉刃无度亲吻,想他们融化彼此再次结合,成为对方的一部分。人类真不可思议。如此单调机械的动作,居然能生出无与伦比的巨大快感。他配合肖若飞动了动,用尽全力锁紧后穴,更凶猛的力道即刻肆虐而过,刮擦着只会汲取欲望的肠壁。他扬起头,大口呼吸,生怕下一秒就断了气。其实断了气也好,这样他对世界最后的留恋,就是面前这个深爱的人。顾春来无处可逃,只能把全身重量压在肖若飞性器上。对方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猛,每次尽根拔出,只留龟头,又再次狠狠地凿进去。如此往复,那东西仿佛有了生命,知道往他身体里最敏感的深处钻,一遍又一遍在体内开疆拓土,来到从未去往的深处。不知过了多久,顾春来要撑不住了。他发觉肖若飞抽动的频率变小变快,好似打桩机,抽出一点,又重重埋入,那根驰骋疆场的肉刃愈加坚挺灼热,几乎要将他充血的内壁烫伤。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阴茎来回乱颤,却一滴都射不出。他知道这是肖若飞快要射精的信号。他想和对方一起去,但再去,他就只能射尿了。这想法太羞耻,让他不敢看肖若飞的眼,只好挪开脑袋,哪知这一挪,视线居然落在镜子中,和自己对视。他看到自己被情欲支配的眼,看到自己被亲肿的双唇,看到脖颈和肩头点点吻痕,还有胸前的两点,好似两颗红色的糖果,被肖若飞舔舐地发亮。顾春来忍不住叫出声,绞尽后穴,用本能恳求肖若飞捅穿他,占有他,射在他体内。 第107章 思量片刻,他开口道:“作为这个计划的执行推广者,有没有特殊的专业需求?”“比起专业需求,这个人,遇到任何境况,都能毫不动摇,坚持原则,坚持本心,”肖若飞直视顾春来的眼睛,细细道来,“虽然只是内容平台,但将来,如果顺利,将成为巨大的宝藏。作为执行者,必须能够公正,不偏不倚,不中饱私囊,不在物欲横流中失去本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顾春来眼中尽是怜惜,“若飞,辛苦你了。”“这么一说,我自己好像都不能保证,将来一定做到。”话音渐落。周围的声响被无形的怪兽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顾春来凝视着肖若飞,脑袋里却反复盘旋着昨天师兄讲过的话。他早已决定站在肖若飞身边陪伴对方,那么……“若飞,可你不是一个人。”肖若飞的神情变了。他视线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的狂热,几乎将顾春来烧着。顾春来明白,千万语句堆积在肖若飞嘴边,等待喷薄而出。他们同一时间开口:“我能不能……”“你愿不愿意……”“你先说。”然后又异口同声,让给对方。最后还是顾春来先开口:“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肖若飞点头,眼中涌过液体,涌过无边思潮。这样的表情,顾春来只在肖若飞脸上见过两次。第一次,肖若飞当年为《心房》剧本敲下“完”这个字,豆大的眼泪直接砸进键盘里,旁边的顾春来慌了神,手忙脚乱,却找不到手帕为他拭泪。后来他只能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胳膊,用自己的肌肤充当柔软的布料,抹去肖若飞的泪。他还记得那液体灼在身上的触感,记得他的小小少年抱着冰冷的机器,久久不肯撒手。第二次,是《心房》杀青的那一刻,那场戏有摄影有收音,有女孩子的背影,还有顾春来。最后一个镜头,是主角的他直视摄像机,表情从迷茫到醍醐灌顶,渐渐露出释然的微笑。这场爱恋虚如光幻如影,从头到尾只有一张脸,宛若独角戏,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可对年轻的导演和初出茅庐的演员,在那一刻,这是他们一生最伟大的成就,足以铭记终生。“若飞,在这世界上,如今距离你最近的人是我,没人能比我更了解你的想法。这一点,你同意吗?”顾春来越说越激动,随手抓起咖啡,喝了几口,才平复思绪,“这件事情,今年不做,放到明年,或者再往后拖,结局可能不会有太大变化,你说对不对?”肖若飞毫不犹豫地肯定。“所以,这件事情,能不能……”“需要克服的困难,太多。”肖若飞忍不住打断对方,好似期待顾春来后面的话,又似担忧,担忧他真的说出口,便如泼出去的水,被天地听到,“到时候,万一出事,会成为众矢之的。”“没关系,我是你的男朋友,想与你共度一生,”顾春来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表情,“我要陪着你,陪你实现你的……我们的理想。”顾春来此前没仔细思考过理想这个词。他连未来都摸不清楚,生命的终极目标又怎会清晰。可重新找回肖若飞之后,他明白了,当年那个小小少年在他心里埋下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他想演戏,演好戏,演一辈子戏,有朝一日有可能,再次演肖若飞的戏。如果没有戏,一切都将成为空谈。他猜,自己的理想,和肖若飞殊途同归。何其幸运。“春来,太辛苦了。”“你做也一样辛苦,”顾春来靠近肖若飞,贴到他身上,手扣手,肌肤相依,额头相抵,“更何况,我不是一个人 了,对吗?”“对,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我在,一直、永远都在,”肖若飞抽了抽鼻子,借顾春来的手,抹去溢出眼眶的泪,“所以,你确定?”“我确定,”顾春来的声音振聋发聩,有天地佐证,响彻云霄,“这个计划交给我吧。让我来,为我们实现。”实现我们的理想。第78章 我爱你几天后,二月一日,农历小年,灿星影业的年会现场。每年至此,公司上上下下才真正有一年到头的感觉。大部分事务都已接近尾声,悬在高压线的神经也有机会得以喘息,渐渐落到地面上。现场华服霓裳,觥筹交错,三三两两的员工及同伴,靠在立桌前有说有笑,聊八卦聊日常,喧闹地洗去旧日尘埃。大家都在讨论,老板今年特别大方,年终奖是30个月的工资,年会末奖都是爱马仕的丝巾蒂芙尼的手链,头奖更是祭出一辆保时捷的卡宴s。明明先前公司都在传ceo身患重疾,不日退位;也有人传他得了精神病,要送医院治疗。还有人听到风声,他的决策出现重大失误,很可能将来被边缘化。总之各种说法众说纷纭,但更多的人看到他有说有笑地跟肖灿星往后台走,心情极好,和沿路碰到的熟人打招呼,脸上没有一丝乌云。张一橙躲在旁边,心想,哼,你们都不知道吧,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只有老板心情好这一句,为真。因为,现在正有个人站在后台,等着他。顾春来提前一个钟头就到后台了。这是他的习惯,每次演出前,观众开始入场,他都要透过幕布往台下窥探,看众生百态,各有各的苦恼,各有各的心事,但当灯光渐灭,一切皆为之改变,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在心里和台下观众到招呼,默默感谢他们百忙之中抽时间来看自己演戏。然后大幕升起,世界轮换。可今天他站在同样的位置,却换了身份,做不一样的事,前所未有。事实上,即便木已成舟,尘埃落定,此刻他还是不敢相信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他成了灿星影业的股东之一。肖若飞交给他筹备已久的计划时,顺便附送了一小部分灿星的股份。这样一来,作为股东的顾春来,在肖家母子的帮助下,再次提出此计划,并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公司建立之初便定下制度,提案者需回避表决,最终票数将按照股东的股份份额计算。之前肖若飞作为提案者,费心尽力,也拿不到超过半数的投票。但提案者换作顾春来后,局势突变,股份占有额超出50的肖灿星和肖若飞直接为其开绿灯,结果不言而喻。其余股东知晓垂死挣扎也无力回天,便提出一连串苛责的要求,比如第一年盈利额,比如会员总数,比如计划第一年必须有几部片子立项备案。肖若飞知道,这要求纯粹难为新人,自己都不一定能成功,更别提顾春来要如何操作。但顾春来毫不犹豫,全部应允。事后肖若飞问他怎么办,他回了句,实在不行自己取个笔名,自己写本子,供各位制作人品读。至于笔名,干脆叫寒霜,刚好和凌雪对应。肖若飞听后笑出了声。顾春来知道,自己一时口快,天真妄想,听着好似玩笑话。可肖若飞一如当初,没丝毫戏谑成分。很奇怪,迷雾瞬间散尽,他先前的担忧在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感觉,肖若飞在,自己或许无所不能。“到这么早?”熟悉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肖若飞由远及近,人随声来,无比自然搂住他的腰。“习惯。”顾春来亲过肖若飞的嘴角,由上到下扫了一圈,见对方头发梳到脑后,露出额头,黑西装配黑钻袖口,衬得整个人如月般风华,忍不住翘起嘴角,说,“肖总今天好贵气。”“谢谢,你也是。”绑石膏的关系,顾春来身穿马甲和阔袖衬衫,收腰剪裁,精瘦的身形一览无余,活似舞台上走下来的贵族小公子。 第109章 “行,我跟春来说,看他安排。”肖若飞认真讲,“以后,别再单独约我了,好不好。我跟你私下单独见面,不合适。”顺着肖若飞的视线,白雁南看到台上。vcr结束,顾春来回到视线焦点。这个昔日同窗,令他感到无比陌生。那只注定要成为天鹅的丑小鸭脱了毛,扒掉几层皮,断筋裂骨,浴火焚身,如今站在镁光灯下,满身伤痕,却如华美的不死鸟,即便再次坠落,他永恒的火种也会燃烧他,重新起航。“你可真厉害,把他拯救了。”“不,不是我,”肖若飞斩钉截铁否认,“外力不过辅助。能让一个人做出改变的,只有他自己。他是我的骄傲。”白雁南惊异地看着肖若飞,眼中溢彩流光。不知为什么,一直盘踞在他心中的遗落与不甘瞬间通通烟消云散。那两个人注定属于彼此,属于他的过去,而前方的未来,无论对谁来说,每一刻都是崭新的。第79章 冬去春来(正文完)年关将近,影视界一年一度最高盛事——金环奖颁奖典礼,在二月四日农历腊月二十六,也就是立春这天,悄然上演。今年适逢金环奖五十大寿,颁奖嘉宾阵容豪华,提名厮杀也异常激烈。其中最大的看点之一,莫过于《双城》的两位领衔男主白雁南和顾春来双双提名视帝。外界纷纷猜测,这两个人到底是否有望得奖,或者同一作品分票,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谁都没想到,奇迹发生了,组委会居然下了个双黄蛋,白雁南和顾春来一起捧杯。金环奖历史上前所未有。公布获奖名单的那一刻,全场先静了一秒,而后从某个角落爆发出热了的掌声和欢动的口哨,燃爆全场。顾春来和白雁南似乎都没想到这结果,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慢慢走到所有镜头的焦点,微笑接过奖杯,环顾礼堂,向全世界致意。有个熟悉的身影躲在暗处,满脸骄傲,情动时不禁送他一个飞吻。顾春来羞怯地笑了,用口型比出“谢谢”二字。导播自然不肯放过他。待白雁南发言完毕,镜头适时切向他视线的落点,然后缓缓转到他身上。狭长的过道空无一人,好似辛德瑞拉听到午夜钟鸣,悄悄离开喧闹的舞会,回到属于自己的现实。顾春来了然于心。他假装无事发生,得体致辞,然后搀着等在一旁的白雁南走下舞台。后台的新闻发布会专区早被各式长枪短炮包围,摆好阵势,继续轮番采访轰炸。一系列流程走完,两位新晋视帝总算落得片刻清闲。这次是白雁南梅开三度,往回走时,被不少人拦住求签名合影。他心情好,来者不拒,短短几步路约了不少酒不少饭。顾春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看着面前华丽的喧嚣,忽然想起一个人,想起那个人在等他。他隔着走廊,隔着人群,对远处的白雁南大喊一声“谢谢你”,转身离开。剧院坐落在河边,距河堤几步之遥。深夜的河无限长,潮起潮落,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也能包容一切惨败缺憾。顾春来西装革履朝河堤走去,步伐踩在石滩上,落下一串缠绵的碎响。听闻脚步声,不远处的人回过身。即便朦胧黑夜,也挡不住他脸上的笑。肖若飞三步并作两步,迎上顾春来,眼中无限柔情。他说:“这么快就跑出来了?”顾春来气还没喘匀就蹦出两个字:“想你。”肖若飞笑他:“几分钟都等不及?”“当然,男朋友在礼堂另一头,跟我隔着十万八千里,连鹊桥都没有,怎么会不想。”顾春来胸腔中的热气扑打在肖若飞唇角,暖了初春的寒,“有个人又是吹口哨又是鼓掌,还大庭广众下送飞吻。你就说,花蝴蝶采花蜜的时候,花能一动不动吗?”今年的红毯,顾春来跟白雁南携《双城》剧组一起走,肖若飞携《天星桥》剧组在肖灿星的陪伴下一起走。礼堂一侧是电视剧阵容,另一侧是电影内容,坐满人连看都看不到对方。肖若飞听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举起手机,上面是顾春来手捧奖杯面灿如星的瞬间。他感谢导演,感谢共演者,感谢了辛勤的幕后工作人员,还发自肺腑地说出“我爱电影”。听到这里肖若飞笑了,拽住顾春来的手,拽向自己,拽得离自己近一点,再更近一点,直至他能看清顾春来的脸,看清对方泛红的眼角,看清对方因激动而轻颤的双唇。他想让顾春来平复下来。所以他吻了顾春来。顾春来的获奖画面还在继续播放着。声轨没有音乐,没有喧嚣,只有一句话,温柔坚定,从那棵茂盛参天的槐树下穿越长久的时光,来到他们耳边——“最后,我还想谢谢我的同学肖若飞。这个奖献给他。”亲了好一阵,他们才肯松开彼此。顾春来下唇充血,一片嫣红。他蹭了蹭嘴,似有埋怨道:“你咬我好凶。”“小傻瓜,”肖若飞讲,“刚才,你的发言有点危险啊。你拿的视帝,爱什么电影?又谢我做什么?”“当然得谢,”顾春来挺起胸脯,万分骄傲,“男朋友必须见缝插针地谢。反正别人都听不懂,就你听得懂,使劲谢,可着劲儿谢。”“啥叫别人听不懂?自己瞅瞅。”肖若飞举起手机,“世界之王”群里早已炸锅。发红包的、抢红包的,还有at顾春来发红包的,比比皆是,当事人之一的白雁南更是忍不住用自己的表情包刷屏,吐槽顾春来幼稚,表现偏颇,差点闹大笑话,要不是之前有偶尔呆萌的人设,来这么一遭简直就是播放事故。顾春来不好意思,在群里冒头,乖乖道歉,发了个大红包,然后收起手机,塞回口袋。“我没忍住,嘴比脑袋快,就说出来了。”他像乖学生看老师那样看着肖若飞,“你会不会怪我?”“明天,等你小夏老师好好训你吧,”肖若飞看他装模作样的表情,没一点“反省”的意思,溜到嘴边的“呵斥”全都不见了,化成温柔腔调,“不过,说归说,她刚来电话,有不少片约找上门,等你挑,粉丝数也节节飙升,让你好好保持。”顾春来认真点头:“那我更得加把劲,加油演,希望有朝一日能参演最佳影片,拿到影帝,到时候不用见缝插针,可以正大光明谢100遍。”“借你吉言。”说着,肖若飞视线投向宽广的河面。他不自觉跟顾春来讲起明年的计划,讲起手上的本子,讲起灿星未来的方向,讲起“黑光名单”要请哪些专业制片人来坐镇,顾春来听,认真附和,然后他们又讲到向日葵睡莲,讲到达芬奇,讲到飞鸟游鱼,讲到明天的晚饭,从现在讲到未来,讲那些最普通又最不普通的话题,不知疲倦。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也仿佛以这一刻为基点向后延伸,日日如此,岁岁如斯。他们沿着河堤一直走,一直讲,走到尽头,面前豁然开朗,灯火通明,电影学院的正门,如同过去的几十年,屹立威严,仿佛所有电影人的灯塔。他们居然不知不觉从剧院走回了学校,走到他们共度四年的地方。现在还不算太晚,校门口有人认出顾春来,兴奋地跑过去合影,顺便把两个人也放进了校门。毕业八年,这座中国历史最悠久的电影院校,也和当年大不相同。他们的宿舍楼变了模样,粉刷一新,据说所有房间都装了空调,就连食堂也扩成原来的两倍大,新起的教学楼栉比鳞次,装着无数和彼时的他们一样的年轻人。 第111章 “咱过去吃晚饭,到时候,你头发自己就下来了,着什么急。”确实,诚如肖若飞所言,肖灿星早就认可了他们的关系。但交往同居是一回事……“我想跟你儿子求婚”,是另一码事。他可不想在如此重要的日子出差错。顾春来承认,这段感情对自己的影响超出想象。看到肖若飞衣兜里的小黑盒,他直觉是对方想进一步推进这份感情的信号。虽然猜错了,但想法一旦生根发芽,就没那么容易抹去。既然肖若飞没进一步的打算,那自己来也未尝不可。他没想太多,自己在网上偷偷看了戒指,目测好尺寸,把钱打给助理,就让对方私下去买。拿到东西,他才意识到要躲着肖若飞,要秘密行事,一步露馅,步步露馅。但很奇怪,从刚开始交往到问对方同居,到现在准备求婚,他们重逢交好不过半年时间,他却从未觉得一切发生太快太鲁莽,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很多事情在那个时间点似乎都是合理的,好像一条河,可以流向任何地方。现在这河流到尽头,快看见海了。虽是除夕,白天却也没发生太特别的事情。顾春来简单处理过“黑光名单”的事宜,就窝到肖若飞身边,继续看剧本。《双城》播出后,陆陆续续有本子找他,但大部分都是铁血或聪明冷漠的硬汉形象,他不愿被框住,全推了,最后只留一部话剧,节后开始排练,五月公演,七城25场,刚好在《说学逗唱》路演前落下帷幕。剧方这次有意轮换卡,其中一位男主角,是那个迄今为止保持金环奖最佳男配角最年轻记录的齐乐天。他听田一川讲过这个人,确实也想有机会和对方切磋,剧方找来时,他没多想,直接答应。起初夏芷觉得太冒险。顾春来没存货,待播的只剩《双城(下)》,没办法趁热打铁推出更多作品巩固热度,已是损失。但这种情况下,话剧或许是满足各方需求的最佳曝光方式。对此肖若飞没太大意见。现在顾春来不比以往。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而且会坚定地走下去。不管是做演员,还是接手“黑光名单”,每一步都是他发自内心的由衷选择。除了支持,肖若飞简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肖若飞偶尔觉得,自己绕着地球走了一圈,回到原点,最初认识的那个人还在,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他有点明白当初顾春来心急火燎地想要同居究竟是为什么。一旦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再也不想分开了、。中午简单吃了些茶点,傍晚时分,肖若飞和顾春来一起进了城,前往肖灿星的住处。顾春来对这里太轻车熟路。进门右手边是客厅,左手边是巨大的餐厅,顺着狭长的走廊再往里,大的房间属于肖灿星,小的那两间是肖若飞的卧室和书房。上学时,每个寒暑假,每次过节,肖若飞总会用各种方式拽他来,有时是两个宿舍八个人一起,有时只有他自己。顾春来第一次造访时睡书房,可刚到后半夜,他就感觉床上有动静,睁开眼发现,另一间卧室的主人怀抱枕头凑上来,说什么家里有鬼,害怕,要和他一起睡。自那以后,除了大四,顾春来每次造访,都自觉睡在肖若飞屋,靠墙那边,因为肖若飞总说他睡觉会缩成一团,睡在角落里,稍微不小心就会跌下去。这次来,往日空荡的房子却热闹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到处都是。房子主人难得羞怯,对他们说,最近家里太乱,只能等打包好行李再仔细收拾。顾春来知道,肖灿星要走了。前些日子她决定卸任,将灿星影业全权交给肖若飞,专注演戏。但当时顾春来不清楚,肖灿星的目的地居然隔着半个地球,在海的另一边。听到这消息时,他特地看了看肖若飞的反应。他记得肖若飞表面上依旧平静,但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大事小事互有商量,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这次肖灿星一走,下次见面说不准几时。这也是他想求婚的原因之一。和肖若飞一起后,他看过一些情感类的书籍,各种各样的说法五花八门,难辨对错。但有一点,那些书都说,离开原生家庭后,和另一半的家庭,才是人生未来的准星。他想给肖若飞一个承诺,让肖若飞知道他永远不会一个人。他想给肖若飞一个家。也想给自己一个家。所以顾春来想告诉肖灿星,她可以放心离开,放心实现自己的愿望,有个人愿意付诸一切,让她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人此生不会寂寞不会孤独。肖若飞对做饭感兴趣,而且早就主动请缨调饺子馅,所以一到家,就直接奔去厨房。顾春来刚好有机会和肖灿星独处,便到书房里帮她收拾东西。整栋房子里,这是顾春来最爱的房间。这里有沙发,有老旧的胶片放映机,还有两个巨大的嵌入墙壁的柜子。柜子一边是各种藏书、剧本和影集,看上去有些年头;另一边是各类影片资料,好些甚至绝版了,市面上难以寻得。肖灿星在整影片的柜子,各种资料那一侧就由顾春来代劳。由于东西太多,年代久远,摆放并没有特别的顺序。顾春来就按照类别和首字母顺序一一排开,整完书籍整剧本,整完了剧本,还有成本的相册堆在一旁。顾春来随意拿起一本,上面写着电影的名字。得到肖灿星应允后,他翻开看,发现里面是各种剧照和片场纪实,不止有肖灿星和别的演员镜头外幕后的样子,还有各个年龄不同时期的肖若飞。有生气的有高兴的,还有张哭鼻子的肖若飞。他看得眼都直了,收东西的速度也变慢,手机快门响个不停,恨不得把小时候的肖若飞刻到脑子里带走。眼见半人高的相册从右边一点点挪到左边,挪到最下面的一本,顾春来照旧要顺势打开,可他看到封面那四个刚劲有力的字时,突然愣住。龙争虎斗。他想打开,手放在封面上,却迟迟不敢动弹。顾春来明白,这本相册里记录着拍摄《龙争虎斗》时的点滴。这部电影是他母亲的遗作,是演员梁火月和世界最后的桥,集喜剧与动作元素为一体,号称当代中国动作喜剧片的开山鼻祖之一。自此之后她回归家庭,相夫教子,直至今天仍有人怨顾春来阻挡了她前进的脚步,拖累扼杀了一位伟大的天才演员。他知道那些人所言为虚,根本不懂实情。可他无处求证,无人诉说,没有谁能大声告诉他这些人是错的。后来只要是梁火月的电影,或者是顾余晖的编剧的作品,他渐渐不敢看也不愿看了。父母离开太久,好些记忆日渐稀薄。他怕看过太多作品,连那点只属于他的记忆也会被洗刷,最后自己心里的父母变成了作品中的样子,变成了世人印象中的样子,变成普普通通的顾余晖和梁火月。他悄悄把相册放到一旁,仿佛从没看到那四个字一样,沉默地回到原本工作中。今天是除夕,那一点小小的意外很快就被顾春来抛到脑后。肖若飞招呼他们吃饭时,夜幕早已降临,万家灯火似金纱,柔和地铺满钢铁丛林。这个时候,路上几乎不见车流,万千游子已找到回家的路。他们如以往那般坐到餐桌前,举杯庆祝,洗去旧日尘埃,彼此恭贺新的一年。顾春来也终于不用站在陌生的国度陌生的街头,对全然陌生的人说“新年快乐”,然后独自回到旅馆,对着红瓦白墙,吃一碗被寒风吹冷的饺子。酒足饭饱,顾春来帮肖若飞把餐具收到洗碗机里,便缩到客厅沙发上,和肖家母子一起看电视。中间扫五福的时候,肖灿星起身去书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样东西。肖若飞见状,自然松开搂着顾春来肩膀的手,腾出位置容一人就坐。肖灿星将怀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坐到二人中间,一手一个红色纸袋,交到肖若飞和顾春来手上。“过年了,给你们俩红包。”肖若飞笑呵呵接过,嘴里还嘟囔着“太阳打西边出来,老妈今年居然又发红包”。一旁的顾春来谢了又谢,怪不好意思。上学时他就蹭过肖灿星的红包,虽然后来用各种方式还给了肖若飞,但被人惦记的感觉,钱买不来。他看着肖若飞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不是红色,也不是别的颜色,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纸,三折,上面印着字,像文书的样子。见状他也在肖灿星的催促下,学着肖若飞的动作打开看,结果视线刚一碰触到上面的文字,他就说不出话了。这张纸,是灿星影业的股权转让书。顾春来粗略一算,肖灿星将手头的一半股权转给了他。而另一半,想必就在肖若飞手中。 第113章 信上写着——我的孩子出生在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他睁开眼的时候,我看到树上的花开了,就决定给他起名春来。我希望春来可以幸福快乐地长大。总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位善良的陌生人,无论男女,无论贫穷或是富有,他们会关心彼此、信任彼此、深爱着彼此,会筑成最坚不可摧的堡垒,度过他们的未来。我相信他。愿他和他的爱人,一世幸福。第81章 我们结婚吧(上)熙攘的中央车站一角,顾春来举着餐盘,独自坐到角落的板凳上。他卸下压肩膀的半人高巨大登山包,丢在地上,搓搓手,使劲嗅了一口面前的美食。两块热气腾腾的炸鸡,一碗蘑菇汤,还有小杯法式香草拿铁,他跑了三个摊位,才凑齐这些特色美食。揉了揉干瘪的肚子,他举起炸鸡,刚要往嘴里塞,就有个人端着餐盘坐在他对面,瞬间侵略了半张空桌子。餐盘上的起司培根三明治和胡椒薯条四散开,毫无保留释放着香气。“你好,”来者问,“这儿有人坐吗?”顾春来看着屁股结结实实黏在凳子上的人,说:“请便。”对面的人倒不客气,撕开三明治的包装,一口口往嘴里塞。粘稠的起司拉出白丝,硬脆的培根肉在他齿间嘎吱作响。新鲜芝麻菜被碾碎,溢出鲜辣的汁水,弹在舌尖。顾春来舔了舔嘴唇,就着眼前的秀色,喝净了碗里的汤。吃掉半个三明治,对面的人一边往嘴里塞薯条,一边说:“嗨,挺巧,在这儿遇到国人。你叫什么名字?”“顾春来,你呢?”“肖若飞。”对方答,冲顾春来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顾春来看着对面的人,无奈叹口气,攥着他的手,捏了根薯条,送到自己嘴里。“若飞,故意装不熟好玩吗?”肖若飞遮住嘴,压低声音,道:“我看啊,这边国人挺多,万一被发现,咋办?”“毕业旅行啊,”顾春来讲得理所当然,“不是说好了吗?毕业旅行。”时间倒回春节前。顾春来二字头的最后一个春节,肖若飞破天荒给他包了红包。他稀罕,当肖若飞面拆开看,发现里面塞了张纸,是去纽约的往返机票,三月一号出发,四月三号回。“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时间出门?”顾春来不解。春节刚过,通常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而且二月份他们还要去欧洲参加电影节,不是他不愿意和肖若飞单独旅行,只是顾春来实在想不通,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有何特殊安排。肖若飞故作神秘,不说。“为了看阿姨?”顾春来直接戳穿,“那现在去不是更好?”“谁说只为看她?”肖若飞继续故作神秘,“就当毕业旅行,哥带你去个好地方。”顾春来应了。四月一日是他30岁的生日。肖若飞大费周章,一定在计划着什么。是惊喜,而且是他不会讨厌的惊喜。顾春来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喜上眉梢。“哦,打包的时候,别忘带身正装。”肖若飞最后补充道。顾春来:“还正装,咱要走红毯还是参加婚礼?”顾春来不曾想,自己一句玩笑之言竟应验了。他们去纽约确实要参加婚礼。肖灿星的婚礼。抵达目的地,听到这消息,顾春来下巴都快惊掉了。他以为自己时差没倒过来,脑袋发木,结果看到肖若飞笃定又激动的眼神,他才相信,这消息千真万确。其实顾春来认识这位肖先生。他是名蜚声国内外影坛的著名意籍导演,小肖灿星五岁,拿过不少大奖,有些作品甚至出现在电影学院的片单上。他的风格浮华精致又繁复,在极致奢靡下旨在探讨人类内心的空虚和对精神世界的追求。当年,十八岁的肖若飞拉片时,被美丽的画面吸去了神,甚至忘记动笔。传奇必将属于传奇,顾春来也觉得这两个人很般配。可他不曾想,那位大导演安静又低调,说话声音不高,自我介绍时有些紧张,讨论起喜欢的作品还会脸红。听到对方称赞他《说学逗唱》演得很好时,顾春来似乎被传染,也忍不住面红。驱车约一个钟头,一行人便抵达肖灿星在纽约的庄园。二位长辈嘱咐他们可以洗个澡,在房子里随便转转,便出去买晚餐需要的食材了。三月的纽约春寒料峭,外面一片萧索,但房子外巨大的花园却灿烂得吓人,春意盎然。园艺师说,这是为他们婚礼特别搭建的大棚,里面种了许多玫瑰和紫罗兰。看到这些,顾春来才稍微有点实感。他回过头,发现肖若飞站在身后,视线和他刚才拥有一样的落点,面色平静。“你……怎么样?”顾春来有点拿不准。按理说,肖灿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是天大的好事。他不觉得肖若飞会反对会难过。但年过而立,还能参加亲生母亲的婚礼,这体验着实在不可多得。“她和费德里科先生认识两年了。那时候,她去欧洲参加电影节回来,我多少有感觉。”肖若飞脱掉鞋子,光着脚踏上青黑的石板路,“她是不是提起一个人,想也知道,这个人,在她心里,肯定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顾春来赤脚追过去,皮肤贴在吸饱阳光的小径上,暖烘烘,心里发烫。他扶住肖若飞的手臂,说:“两年前,刚好是拍《说学逗唱》之前。”肖若飞点头:“后来我才知道,她推了费德里科先生的片约,拍我们的片子。”“结果费先生等着她,等到她来纽约才开拍,是不是?”肖若飞惊异地看着顾春来,半晌,抬起手捏住对方的脸蛋:“还挺能的你。说,在哪儿装了摄像头?” 第115章 透过白茫茫的雪片,透过人幸福开心的眼神,透过誓言,他看到自己最爱的人平静的脸。刚好在这一刻,对方也在看他。他看肖若飞做出口型,是三个字——他感受到心跳得前所未有地剧烈。尽管寒雪交加,也依旧挡不住宾客们的热情。交换誓言戒指和亲吻后,照例是抛花束的环节。那些热情优雅的意大利姑娘们纷纷带上面具,化身贝罗纳,挤到人群前排,期望幸运的降临。顾春来则悄悄踱步过去,绕到肖若飞背后,看着喧闹的人群,如同人间喜剧。“不抢捧花?”肖若飞轻声问。“我抢捧花,有点不合适吧?”顾春来抬起手,晃了晃左手无名指上的银圈,“那东西又不是给已婚人士的,你说对不?”说完,他还刻意抬起手,叠住肖若飞带着同款戒指的无名指。肖若飞顶了顶他腰侧,揶揄道:“这就算已婚人士?我以为那次,充其量,只能算订婚。”“吻也交换了,戒指也交换了,这都是婚礼最后的步骤。怎么着,你打算耍赖?”顾春来盯着肖若飞,眉头和鼻梁皱在一起。肖若飞笑而不语。婚礼结束后的after party是交际的时间,就算左手无名指套上束缚的肖若飞和顾春来也难以幸免。就算似木头般戳在某个地方,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也总会翩然落向他们身边。两个人明明一直戳在一起喝酒,结果party过半,他们身边都堆了不少电话号码。肖若飞斜眼看顾春来,孩子气地问道:“要不要比比,到底谁的多?”“比什么?谁拿到更多电话号码?”肖若飞挑眉,不置可否。“你是小学生吗?”顾春来忍不住笑出声,“期末比谁得到更多小红花?”“我看有人不敢比。”肖若飞假正经道,“谁赢了,晚上听谁的?”顾春来无奈笑笑,双手奉上自己身边那叠餐巾纸。肖若飞叫来酒保,认认真真逐张数过,还数了好几遍。等他停下动作,顾春来笑问:“你赢了?”“一样多。”肖若飞声音很小很轻,几乎察觉不到。顾春来难以置信,故意问道:“什么?”“咱俩一样多!你开心吗?”“那还是你赢了。”简单几个字,肖若飞硬是从顾春来口中听出宠溺的味道。他既开心又不开心,撇嘴道:“不需要你的让步。”顾春来回他一句“不是让步”,然后贴住他的腰侧,手渐渐滑向西装衣兜中。他摸到左边后又摸右边,最后摸出一直黑色金边的口红。他旋开盖子,拧出一个头,在杯垫上写下一串数字,递给肖若飞。“帅哥,这是我的号码,今天晚上,愿不愿意赏光?”第82章 我们结婚吧(下)婚礼后的第三天,肖灿星便随她的肖先生去意大利度蜜月了。肖若飞和顾春来也去过了想去的地方,再次打点好行李,向北方出发。当时刚好碰到美国的春假时间,他们两个而立之年的人,混在一群大一大二的新生里面,向北走,跨越国境线,只为喝酒买醉。抵达t市后,市中心街道上果然很多年轻的学生。看到他们,肖若飞总会想到上学那会儿,想到那根长得好看但不爱靠近人的小冰棍。小冰棍上学早,毕业的时候才二十岁,如果放到国外留学,毕业还不到合法喝酒年龄。想到这儿肖若飞不禁笑出声,对顾春来说:“哥带你喝酒去。”顾春来不明所以看着他,盯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呛回去:“我马上三十了!”人在国外总归放松些,就连打闹起来都少了点顾忌。中央车站人又多,玩笑稍微开大点,难免碰到人。顾春来躲肖若飞的时候,感觉指尖掠过什么东西。他回过头,有个矮他一头黄皮肤黑头发的小姑娘站在那里,眼瞪得滚圆,捂着嘴,指缝里透出一丝尖细的声音。顾春来差点飙出不雅的骂声。不过就一秒钟,他便恢复如初,左手自然插进衣兜里,笑得标致又温和。小姑娘声音细如蚊蝇:“我我我……我特喜欢你……”“谢谢。”顾春来真诚地讲。“我手机壁纸都是你。”她亮出屏幕,上面是顾春来早年的舞台上的剧照,浓妆艳抹,整个人被追光灯映得好似利剑,闪亮肃杀。第一次被人这么说,顾春来反倒不好意思。要知道,就连肖若飞的手机壁纸也只是截了刚好包含他俩名字的《说学逗唱》海报一角。他想感谢对方,至少签个名什么的,没想刚开口就被人牵住背包。回过头,肖若飞在暗处勾着他的背包去,视线投向远方,分外严肃。顾春来赶忙冲小姑娘说:“谢谢你啊,真的。不好意思,我快该检票上车了。”说完,他冲紧张的小姑娘摆摆手,随肖若飞一起消失在人流中。检票是假,躲人是真。二人绕来绕去,找到车站贵宾休息室,缩进去,落得清净。肖若飞脱下巨大的登山包,喊顾春来看好,然后自己去餐点区取零食,许久未归。顾春来一看就明白,肖若飞不高兴了,生两个人的气。这边也是著名的华人聚集城市之一,某些区沿途只有中文招牌,恍然令顾春来有回到景城的错觉。他知道自己该小心,可刚才的肖若飞笑得太好看,他有些得意忘形。想到这儿,顾春来不忍留肖若飞一个人,便悄悄溜到肖若飞身后,接过他手里的黄油饼干,拽了拽他的衣摆,回到座位上。既然有了台阶,肖若飞也没打算一直戳在远处。他回望盯着自己的顾春来,说道:“不要私联粉丝。”顾春来觉得私下太冷漠传出去也不太好,便解释说:“我只想谢谢人家。总不能摆臭脸。”其实顾春来尚不习惯。原本他的戏迷都是面对面交流,表演的好与坏都能得到直接反馈。现在他面对冰冷的镜头,没有舞台的沉浸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就算做过那么多节目,拿到视帝,其实他也没太多真实感。之前受伤时,好多粉丝递来礼物和信,留下真挚肺腑的字字句句,可公司明令禁止私联粉丝,他连当面说谢谢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