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别闹》 第一章 「给我拿走!天气这么热,这热茶我哪喝得入口?!」 禹绫刚走进院落,就听到气愤的斥喝声清楚传来。 就是啊就是啊,天气这么热,正是讨好主子的绝佳时机,怎么就没人懂得这道理呢?灵黠大眼染上灿光,她端着置有一壶一杯的托盘,来到房门前恭敬一福。 「夫人,奴婢送来酸梅汤让您消消暑。」 坐在里头的杜夫人正被燠热的天气弄得心烦气躁,一看到禹绫,怒气霎时褪了一半,再看到她手上的事物,福泰的脸庞立刻转为眉开眼笑。 「哎呀,还是妳懂我的心思,快进来快进来!」杜夫人热切招手,腕上的玉镯和金环撞得玎琤作响。「什么时候煮的?应该已经放凉了吧?」 相对于主母的喜出望外,被骂到头低低的婢女们却是一听到禹绫的声音就猛翻白眼,站在杜夫人身后挥舞大扇的婢女更是直接狠瞪她。 那些明显的敌意禹绫当然都感受到了,但她丝毫不以为意,仍带着可人的甜笑,专心一意地服侍主母。 「若是热的,奴婢怎么敢送来给夫人呢?」此话一出,一道道射来的目光利得像是当场要将她千刀万剐。 欸,说错话了。 禹绫轻吐舌尖,灿亮的眸子里不见懊恼,只有俏皮的笑意。 「这可是奴婢昨天就吩咐厨房煮好,早放在井水里镇了一晚,都凉透了呢!」她摆好杯盏,执起茶壶微微一倾,漂亮的琥珀色液体划了道弧落进杯中,斟好后端起杯盏,双手奉上。 「妳真有心。」杜夫人赞道,举杯就口,沁入心脾的酸甜滋味让她停不下来,一口气就喝个精光。 贴心的禹绫不待吩咐,立刻又执起茶壶斟了八分满,杜夫人又是喝得一滴也不剩,连喝了三杯,总算勉强停下。 「够了够了,留点给红璎吧。」杜夫人嘴上虽这么说,却仍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这一壶是特地为夫人准备的,小姐的份奴婢还镇在井里呢,等小姐午觉醒来就会送去。」禹绫笑吟吟地帮忙再斟上酸梅汤。「虽然奴婢心挂着夫人,但服侍小姐的分内之务也丝毫不曾怠慢,请夫人放心。」 这番话和适时送来酸梅汤的举止都让人甜了心窝,杜夫人欣慰扬笑,视线瞥向其它的婢女,不禁叹了口气。 禹绫原是她的贴身婢女,聪明伶俐、体贴解语,结果被女儿红璎讨了去,之后她身边的婢女人数加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全到齐了,可这么多人却仍抵不过一个禹绫。 「要不是红璎任性,非得要妳才能合她的意,不然我怎么舍得将妳给她?」她不想承认,但女儿已被他们夫妻宠上了天是不争的事实。「我那时还真怕妳会被她折磨得待不住呢。」 「夫人怎么这么说?小姐只是个性直爽了点,离任性还差得远呢!」禹绫立刻皱鼻抗议,而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奴婢还是比较喜欢服侍夫人,您可千万别跟小姐说喔!」 即使被反驳,杜夫人仍乐得合不拢嘴。 禹绫就是有这等本事,旁人说来总显得虚假敷衍的话语,只要出自她的口中,就诚挚得让人怀疑不了她的真心。 「妳回去吧,免得红璎醒来找不到人又要发脾气了。」见禹绫乖巧地又帮她斟好酸梅汤才准备离开,杜夫人心里一阵感动,转向后方交代:「香梅,去通知账房赏禹绫二两银子。」 二、两,二两耶!禹绫赶紧低头藏住自己那绽出喜色的眸光。 「谢谢夫人赏赐,奴婢告退。」她羞怯一笑,像是有点喜不自胜又觉受之有愧的那种,正好和她微红的脸颊相呼应—— 天晓得,她是因为兴奋到必须憋气才忍得住大笑啊! 离开厢房,确定自己已走得够远,喜形于色的禹绫掩嘴笑得双肩发颤。 「咯咯咯——」她知道夫人生性慷慨,只要服侍周到,赏赐向来少不了,但一次赏这么多还是头一遭。 二两银子耶,都快是她半个月的薪俸了呢!一想到又有白花花的银子入袋,禹绫好开心,眉眼都弯成了一条缝。 「马屁精!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们可学不来。」鄙夷的嗤哼从身后传来。 禹绫回头,见是被夫人派去通知账房的香梅,她也不生气,收敛了喜悦的小巧脸蛋仍是笑笑的。 「不然呢?自己该尽的职责没做好,不懂得虚心检讨便罢,还只会冷嘲热讽,这种本事我可也学不来。」 虚伪、不要脸、逢迎拍马,类似的话语她早听多了,只要主子越夸她,她从同伴那儿所得到的攻诘及嫉妒也越多。 以为她会因此而感到难过吗?才不呢!那些话不会让她少一块肉,主子的赏银却可以让她家里的人远离困苦的生活。 「谁不晓得妳是刻意在讨好夫人?」遭到反击,香梅话讲得更难听了。「以为这样就可以伺机飞上枝头?妳别妄想啦,少爷永远都不可能看上妳!」 低头看看自己,禹绫无限惋惜地叹了口气。 「是啊,只可惜少爷喜欢的不是我这一种的。」从少爷染指的历任婢女中,她早就看出少爷喜欢的是白白胖胖的女子,纤细娇小的她根本连边都沾不上。 没料到会得到这种回答,香梅瞠目结舌。 这可不是能挂在嘴上说的事啊,就算心里真做过那种盘算,也得表现出一副贞节烈女的模样,先是抵死不从,然后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请夫人作主,这样才不会落人话柄啊。 结果她竟然这么不知羞耻地直接承认? 「妳……妳有病!我懒得跟妳说了。」香梅怒啐了声,转身就走。 望着那快步离去的背影,禹绫耸耸肩,好心情一点儿也没受到影响,步子再度迈开。 她觉得她们才奇怪呢,嘴上永远在抱怨,却从不曾努力去做些什么。 怨天尤人也是过日子,做好自己的职责也是过日子,还有赏银可领,有什么不好?将主子服侍得妥妥当当的,说好听话让主子开开心心的,这就是奴婢的用处,不然主人没事花大把银两买她们回来干啥? 更何况,婢女的命不都是这样吗? 要不,被主子看上,即使没名没分,也能趁受宠时多捞点好处,运气好些还能升格当上小妾。 要不,就是做到人老珠黄,最后不是勉强配个长工凑合凑合,就是在府里久待,成了个人人敬畏的元老嬷嬷。 哪条路好?还用得着选吗?「飞上枝头」——这词儿已再清楚不过了。 但既然少爷看到她不会两眼闪闪发亮,她又何必将时间浪费在痴心妄想上头? 就算这一辈子只能当个婢女,她也要当一个得尽疼宠、不可或缺的婢女,不然一个月才五两的薪俸怎养得起她那一家子人呀?大哥的磨坊才刚开张,小弟又打算娶媳妇,当然是能挣得越多赏银越好过喽! 想到那二两赏银,禹绫笑嘻嘻的,边哼着小调,脚步愈加地轻快。 说她贪财也罢、说她狡猾也罢,只要香梅记得通知账房她有二两赏银入帐就好了,其它的她一点也不在乎。 管他什么贫贱不能移?哈,要是有人肯买,节操、尊严她绝对会称斤论两地全部卖光光,半点不留! 去他的山明水秀四季如春! 袁长风汗如雨下,昏沉沉的脑袋糊成一团,只有这句恶狠狠的咒骂不停地绕啊绕的,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想他袁长风是多么铁铮铮的一条汉子,为了诱捕野马,在旷野间受尽风吹日晒,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也没露过一丝疲态;即使被发狂的悍马摔断肋骨,也能自己徒步走了十来里路返回家门,连吭也没吭过一声。 形势越艰难,他的背脊就挺得越直,谁也别想看到他垂头认输的模样—— 结果他向来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却轻易地被江南的鬼天气给摧毁了! 那不只是热,而是像整个人镇日浸在一桶温水里,黏腻湿闷的暑气钻进呼吸、透进皮肉,就算待在屋内,热气仍如影随形,逼得人喘不过气。 「……难得来南方,一定要让老夫好好地尽尽地主之谊。袁爷应该还没去过岳阳楼吧?这么吧,下午老夫带您去逛逛,那儿的景色之壮阔……」 主人杜老爷的笑语将袁长风游离的心思拉回了些,他抬起臂膀以袖抹去满脸的汗,抿唇不发一言。 他一点也不想在这种见鬼的天气、顶着见鬼的大太阳、还去爬那见鬼的岳阳楼!他只想赶快回客栈,痛快地淋上几桶冷水后,打着赤膊躺在竹席上一动也不动。 这个念头一掠过,袁长风的唇抿得更紧了。他生平最痛恨好吃懒做的家伙,而他现在却只因为「天气太热」这个原因就想要自甘堕落,叫他怎能不火大? 察觉到他神色有异,杜老爷赶紧指挥厅堂上的奴仆伺候贵客。「快、快、快!都过去,搧用力点,别热着了袁爷。」 数名手持蒲扇的奴仆一涌而上,每个人都是卖力猛搧,非但没带来凉爽,那引起紊乱气流的热风反而让袁长风心头火直往上冒。 别再搧了,都是热风有个屁用!袁长风脸色难看至极,深吸口气,将已到喉头的咆哮硬生生捺下。 虽然这几年生意上的往来经验,让他和杜老大致了解彼此的个性,但基本的礼节他还是得顾到。 更何况,南方人对他们「北方蛮子」已存有根深柢固的偏见,他不想让自己成为这项偏颇指控的最佳印证。 「无妨。」袁长风扬手示意那些奴仆退下,决定尽快将事情做个了结。 他们袁家世代在关外经营马场,所培育的良驹闻名塞北,但方圆百里内的人几乎都以养马为生,再好的马也卖不了太高的价格,五年前,刚接手家业的他不想再固守旧法困在原地,力排众议,决定将马匹卖往江南。 由于两地距离太远,要打理马场还要负责谈生意根本是痴人说梦,于是他四处寻找居中介售的合作伙伴,他提供马匹,由对方负责在江南找买家。 北方马以耐力及持久力著称,已逐渐受到南方人的注意,一听到他有意大量销售,吸引了不少人上门想争取这个机会。 他不可能大老远跑去江南,而那些人也不可能大老远来到塞北,遂约在中间城镇是最公平的做法,最后,他挑上了早年以陆运致富的杜老,既有人脉,又懂马匹,做为他扩展生意的踏脚石再适合不过。 他和杜老谈买卖,除了书信往返,就是延续惯例约在中间的城镇相会,但养尊处优的杜老禁不起这种长途跋涉的折腾,随着熟悉度及信任度的增加,后来已鲜少亲自出马,而是全权交由属下出面代为传话及处理,依然无损于他们之前所奠定的好交情。 大约一年多前,杜老开始会在信里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的女儿,还老爱举一些南北联姻的例子,就连代替杜老的人来,也将杜家小姐赞了个口沫横飞,绕了这些圈子,杜老在上个月总算决定讲明,信里头啰哩啰嗦扯了一堆,简而言之就一句话——若你也有意娶我女儿,就亲自跑一趟吧! 因此,他来到了江南,也第一次尝到什么叫痛不欲生的滋味。 「杜老,既然我都已来到这里,原因您我都很清楚,就别再浪费时间迂回了。」即使已热到快发狂,袁长风沈稳吐出的浑厚嗓音并未见激昂,反而还透着一股无形的魄力,自然地掌控了整个局面。「对于您的提议,我只有一个疑问——令千金有办法过苦日子吗?」 「这……」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单刀直入,不知要如何回答的杜老爷干笑,好半晌才说道:「袁爷客气了,老夫虽不清楚您有多少家产,但光从老夫所经手的买卖金额看来,对于您会不会让小女受苦这一点,老夫根本就不用担心。」 他并不是在自谦!袁长风觉得头很痛。杜老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听不懂?再这么客套来客套去,要什么时候才能讲到正题? 「我是指令千金是否有持得起袁家的能耐。」不让对方再有任何误解的机会,袁长风笔直地望进杜老爷的眼,每个字都说得很坚定。「我不冀望她能帮我打理牧场上的事,但至少要能管好整个家,让我无后顾之忧,令千金行吗?她能坐好主母这个位置吗?」 语音一落,袁长风听到外头传来类似抽气的些微声响,凌利的视线立即朝那方向睇去,瞥见有个婢女面朝外直挺挺地站在窗外,他一僵,懊恼地收回视线。 他忘了,杜老家里到处都是奴婢,搞不好那只是婢女在打呵欠,要是他冲出去逮人不就丢脸丢大了? 袁长风要自己别多心,却没想到,外面确实有人在偷听—— 窝坐墙角的禹绫屏息听着里头的动静,漆黑灵动的水眸眨呀眨的。 哇,那头大熊耳朵怎么这么利呀?她只不过是抽了口气,他居然也听得见?幸好她躲得快,不然就被当场逮个正着了。 感觉有人在看她,禹绫抬眼,原来是一旁的婢女用凶恶的表情要她快滚。 禹绫才不理她,继续安稳地窝坐原位,乐得让站在窗前的她当替死鬼。 小姐派她来打探消息,她当然是能待越久越好喽,哪能现在就被赶走?只是……忆起方才偷看到的成果,禹绫好想叹气。 她从没看过有人长得那么魁梧,那张她连背都靠不到的桃木椅,却被他塞得满满的,头发不像一般男人规矩梳起,而是率性地用条皮绳扎着,下巴还蓄着遮了半脸的络腮短髭,连嘴巴都看不见了。 再加上他的表情,啧啧啧,凶神恶煞似地瞪着眼,像随时都会跳起来将人吞下肚,说有多骇人就有多骇人,也难怪她才一探头就被吓得抽了口气,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头大熊! 唉,怎么办?老爷和夫人都很希望能谈成这桩婚事,平时受了不少好处的她是该帮忙劝一下小姐,问题是,这准姑爷实在让她有点难以交代啊…… 禹绫苦恼寻思,一听到里头再次传来谈话声,赶紧悄声爬起,把握机会偷听兼偷看—— 方才没听到声响的杜老爷并不晓得是什么引走了他的注意,当袁长风别开眼时,他只忙着庆幸地松了口气。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外表粗犷的男人,其实精明又细心,被那双犀锐的眼看着,他连要忍住别露出心虚的表情都很困难,又哪里说得出那些他再清楚不过的违心之论? 怕他又提出自己无法招架的问题,杜老爷抢先开口。 「我保证会要她尽量学,也希望袁爷能多担待点,毕竟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总是需要点时间适应。」谎话还是说不出口,他只能避重就轻,隐含的话意里也放低了姿态,央求袁长风能多点体谅。 学,不代表一定做得到。袁长风眉宇微拧,当然察觉到对方的语带保留,但对上那双盈满了请求的眼,尚未出口的疑问也只能咽回喉头。 可恶,吃软不吃硬的他就拿这一招没辙! 其实,早在察觉杜老有联姻的意思时,他就已在心里衡量过利弊得失。 好处是,两家的生意往来将更加稳固,虽然成为岳婿不代表他们的关系就坚不可破,但至少是一个制衡,想到女儿靠他养,就算要坑他也会手下留情。 坏处是,要一个千金大小姐嫁到北方,她承受得住吗?气候不同、习惯不同,他才来不到数日,就被这明显的差异折磨得失了惯有的沈稳及冷静,那以娇弱闻名的南方女子,又熬得住要在严寒干冷的北方过完下半辈子吗? 真要比较,似乎是坏处比好处多,家里也没有人赞成这桩婚事,直嚷着要他别自找麻烦,然而,他却对这个提议动了心。 他很清楚南方人对他们的观感,要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嫁给北方蛮子,简直和送给河神当祭品的悲惨程度不相上下。 但杜老和杜小姐却愿意屏除恐惧,用她的人生当赌注,给了他一个平反的机会,面对如此厚爱,他若仍因先入为主的成见而直接回绝,不就证明他真是他们口中那种顽固自负的莽夫了吗? 所以即使成亲后的磨合痛苦可想而知,更甚者,可能会有放良书的下场等着他,他还是愿意赌上一赌,将杜老口中那个秀外慧中的独生女娶回家当妻子。 不过,丑话还是得先说在前头。 「只要她别一嫁过门就哭哭啼啼地吵着要回来,甚至给我不告而别,其它的……」她可以等适应之后再慢慢学没关系。话才说到一半,袁长风又听到那个抽气声,原本已经平稳的情绪被再度挑起。「谁在外面?!」 杜老爷被这突来的斥喝吓到忘了外面有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结巴地跟着喊:「谁、谁在外面?」 心知躲不了了,禹绫提起带来的点心篮若无其事地走进。 「启禀老爷,小姐得知有贵客莅临,特地吩咐奴婢送来品春轩的点心。」圆圆小脸上虽挂满了笑,可禹绫的心里却好懊恼。 就算他那威胁的语气再配上炯然的眼神真的很吓人,但要嫁他的人又不是她,她帮忙紧张个什么劲啊?害她用来掩护的杀手这么快就得使出来,待会儿哪还有戏唱? 袁长风看到是名婢女走进,满腔的怒火霎时冷却,对自己过度的反应不知该恼还是该笑。 他真不懂为何南方的有钱人老爱摆这种奢华阵仗,对他而言,被这么多人伺候不是享受,而是一种痛苦拘束,像是一言一行都随时被监视,让警觉性高的他根本无法放松。 「那还不赶快送上?」见是女儿的贴身婢女,杜老爷心里有数,赶紧帮忙圆场,对袁长风笑道:「这品春轩的点心真的很不错,袁爷多尝尝。」 「请杜老帮我谢过令嫒。」 以为真是杜家小姐派人送来,袁长风对自己方才的质疑颇觉愧疚。 嗯,差异也可能成为互补,杜小姐这么体贴,这种细腻心思就不是豪迈北方人做得到的。 袁长风忙着要自己多想想对方的优点,对禹绫并未多做留意,就连她走近将点心盘一一摆上茶几也没看一眼。 禹绫却是故意将动作放慢,借着这个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好好将他打量一番。 哇,他的脚好大,像是一脚可以把她踩扁。 哇,他的手掌也好大,臂膀都快跟她的腿一样粗了。 哇,他的胸膛也厚得太不象话了吧? 哇、哇、哇——视线掠过他的脚、他的手,直至那近看更显得霸气慑人的脸,禹绫心里惊叹连连。 这头熊……呃,这个准姑爷和她所见过的男人真的很不一样,和小姐欣赏的美男子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完了完了,她还真找不到有什么好听话可以形容他啊…… 即使禹绫再怎么拖延,摆放四个点心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没借口再待下去的她正要福身告退,却瞥见袁长风突然抬手。 他想干么?禹绫吓了一跳,直觉往旁退,一不小心绊到桌脚,整个人朝前扑去。她连惊叫都来不及,就感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提离了地—— 离了地?!发现自己被袁长风拎在手上,她傻住,冷汗直冒,即使衣襟勒得脖子很不舒服也完全不敢动,怕极他下一个动作就是将她折成两半。 杜老爷和其它的人也被这突来的举止吓得呆若木鸡,整个厅堂寂静一片。 不知这景象看在他们眼里已成了力大无穷,袁长风还以为他们是为这小婢女的状况担心。 刚刚他本来要拿点心来吃,却看到她摔倒,他及时起身一捞,刚好揪住她的后领,没料到她那么轻,用力过猛的他反倒顺势将她整个提起。 「没事吧?」见她一动也不动,袁长风怕她可能已昏倒,不敢随便放下她。 浑厚的嗓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听在禹绫耳里简直就像隆隆雷声,她忙不迭摇头,干哑的喉咙连半句话也挤不出来。 还会摇头,那应该是没事了。袁长风将她放下,重回座位,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知道南方人的个子都不是很高,南方姑娘长得更是娇小,但他没想到竟是轻到这种程度,像是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 杜小姐不会也长得这么弱不禁风吧?发现到自己又在挑毛病,袁长风暗斥自己,将那些念头全拂去。 既然决定要放手一搏,多想何益?他该做的是给予包容与体谅,两人携手共同面对困难与差异,这才是夫妻。杜小姐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愿意远嫁北方,将终生托付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 看到桌上的点心,袁长风微笑,这份示好的心意让他的信念更加坚定。「如果杜老真的觉得可行,那我们就来谈谈婚事的细节吧。」 「……啊?好、好,当然好!」听到他答应,杜老爷回神,喜不自胜。「我觉得,一切就依你们那里的习俗为主,不知道袁爷有何想法……」 禹绫强持镇定告退,一出厅门,立刻拔腿狂奔,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头。 吓死她了!他是帮了她没错,但一定要用这么恐怖的方式吗?竟然随便一拎就将她提离地面耶! 就算接下来他们要谈的是多重要的婚事细节她也不听了啦,要是惹他发火,她还活得了吗?讨好小姐要紧,她的小命更要紧呀! 咦?不对。要是这头大熊真成了她家姑爷,那身为贴身婢女的她不就也得跟着去北方了? 禹绫猛然停下,水眸瞠大,越想越头皮发麻。 啊啊啊啊—— 第二章 谈完婚事,袁长风前脚刚离开,得知消息的杜家小姐立刻气冲冲地来的了大厅,后头跟着一脸尴尬的禹绫。 “要嫁你自己嫁去!”长相娇美的杜红璎一冲进来就直接对着杜老爷开骂。“还骗我说他相貌堂堂、谈吐不凡?明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蛮子啊!凭这条件也想娶我?下辈子都别想!” 杜红璎的美貌城里众所皆知,但那可比母夜叉的坏脾气也是无人不晓,只要她一发起脾气,那泼妇骂街的狠劲连壮汉也得退让三分。 “你太放肆了!”杜老爷气到脸色涨红。“我好歹也是你爹,你怎能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枉费我白疼你了!” “要是真疼我,会舍得为了巩固生意而把我卖给那种人吗?”杜红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骂得更凶。“关外耶,那种蛮荒地方怎么住人呐?你根本就是要我去送死!” 早在父亲提及要和北方人结亲时,她就已经很不能接受了,都是爹不断地安抚她,说那男人有多好又有多棒,她才勉强捺著怒气,等着看那人是否真值得她背井离乡,结果却发现全都是谎言! “那是因为你的名声已经被你不知检点给败坏光了,根本就没有人敢娶你!”吼出心里最重的痛,杜老爷喉头一阵哽咽,无力地跌坐入椅。 他不知道自己怎会教出这样的独生女,他只是宠了点,结果她不但变得骄纵任性,甚至是为所欲为,就连身为女人最重要的贞节都没放在眼里。 等他发现时,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他当场撞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从她厢房离开,面对他的训斥,女儿不但嗤之以鼻,反而还对自己有众多的情郎直言不讳。 他惊觉状况严重,遂想赶快为她找户好人家,但却完全没有媒人肯接这个烫手山芋,直至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全城的人都晓得他有个淫乱放荡的女儿,就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谁说的?他们每个都是说想娶我,是我不想嫁,不管是外表、家世,随便挑一个都比那个野蛮人强。”杜红璎嗤哼,自视甚高的她压根儿没想到那只是男人随口哄哄的好听话。“那个姓袁的长得像头野兽似的,搞不好还会打人,你休想逼我嫁他!” 要不是怕那种莽汉会见色起意直接将她掳走,她也不会忍到现在,早在听完禹绫的形容,就会过来当面斥退他的痴心妄想。 “你,唉……”杜老爷对女儿的冥顽不灵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袁长风虽是北方人,但不论是能力、品格,都是少见的青年才俊,配上他这个一无是处的女儿简直的糟蹋了他。 他很清楚,他这是在挥霍袁长风对他的信任。因为信任、因为尊重,所以不多做过问,也没再去做任何调查,可他却用漫天大谎来回报。 他完全不敢想,若是袁长风知道自己娶的是这么一个傲慢妄为、跋扈骄纵的女人时,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不在乎那些生意,就算是袁长风气到不想和他合作,他也绝无二话,但他只希望那个男人的责任心会让他选择接受错误的后果,而不是直接将红璎休掉。 自己教女无方却必须由别人来承担,让他很愧疚,但又深深觉得必须要像袁长风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才能制得住他这个被宠坏的女儿。他费了那么多的苦心,结果她非但不领情,反而还把他说成是卖女求荣的人…… 听到杜红璎还在气呼呼地骂着,杜老爷不禁悲从中来,暗自垂泪。 站在一旁的禹绫看到杜老爷红了眼圈儿的模样,心里好难过。 身为贴身婢女的她,对渡红璎的事再清楚不过了,甚至那些男人趁夜进府来幽会时,还是由她负责接应和把风。 每回那些男人要走时,都会赏她银两,小姐若是被情郎伺候得开心,也会给她厚赏,她收下了,却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努力挣得赏银时的愉悦和满足。 小姐会变得这么声名狼藉,她并不觉得是她的错,因为她不帮忙,小姐也会叫别人做,她完全制止不了。 好在老爷是个明事理的人,即使后来知道这些事,也不曾把错怪在她头上,更没有要她做个通风报信的小奸细,完全没有为难她。 也就是因为这样,方才离了厅堂,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站在老爷夫人这一边。 虽然婚事一谈成,她极有可能也会被带去北方,但至少老爷夫人不会再为了小姐的丑事烦心,她也不用再摸黑去帮那些色欲熏心的男人指引方向。 “小姐,其实那位袁公子没您说的那么……那么严重……”见气氛僵凝,禹绫小心挑选措辞帮忙说话。“他长的还满挺拔的,相信老爷绝对是信任他的人品才会想要结这一门亲事。” 其实刚刚她在回报偷看结果时,就已经帮忙说了不少好话,威猛、霸气、浓眉大眼、器宇轩昂,她能想得到的好听形容都用上了,但小姐还是不满意。 “你闭嘴!”杜红缨正愁找不到对象发泄,直接一掌掴去。“要嫁你去嫁啊,光会说风凉话!” 服侍杜红缨这些年来,禹绫已很有经验,看准时机微一侧头,状似别打得正著的她,其实已避开了不少力道,但轻微的疼痛仍免不了,因为她很清楚完全闪开只会让杜红缨更火。 “你给我住手!”杜老爷上前拉住杜红缨,直至此时,女儿的毫无悔意已让他完全心死。 袁长风是他们父女俩唯一的生路,要是她傻到连这最后的机会也不懂得把握,那他也不想再为这个孽女浪费一丝一毫的心力! “袁爷愿意娶你,是你的荣幸,你要是不嫁,我就将你赶出家门,当我从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杜老爷疾声厉色地说。 “放开……”杜红缨还想骂回去,但一抬头,看见父亲第一次出现这种言出必行的决绝气势,她哑住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打从心底发凉。 禹绫一看到杜老爷脸,就知道北方自己是去定了。对于这样的结果,已经做了准备的她完全泰然接受。 北方就北方吧,她有信心,就算是大熊她也能哄得服服帖帖的,非让他满心欢喜地掏出赏银不可! 杜老爷放开手,对自己这迟来的管教深感懊悔,他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已和袁爷说定,他明日就会启程返家准备婚事,不会再有三书六礼这些繁琐仪式,七日后,送亲队伍直接出发,袁爷会在长城关口等你。” 经过十数日的纵马奔驰,袁长风终于回到塞外,当风尘仆仆的他返抵家门,正值日落时分。 他卸下鞍具,弄了充足的水粮让辛苦的马匹大快朵颐后,拿了行囊正准备进屋,一回头,就看到妹妹袁长云站在不远处双臂抱胸冷冷地瞅着他。 逃避向来不是他的作风,明知来者不善,袁长风仍选择正面迎战。 “礼物。”他走向她,扔出一匹丝绸,脚步未停地越过她往屋里走去。 袁长云接住,快步跟上,锐利的眼直盯著他系在背后的红布。 “另一匹呢?” “喜事需要红绸,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袁长风头也不回,抛出会挑起战火的回答。 “你真答应娶那女人?”果然,后头立刻传来怒喊。“我以为你是去拒绝的!” “拒绝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袁长风扭扭酸痛的臂膀,这一趟来回奔波还挺累人的。“我说过,我会考虑你们的建议,但是仍以我的意见为主。” “你到底在想什么?”袁长云倏地停下脚步。“鸣鸣春花姊这么好的女人爱著你,为什么一定呀去娶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大小姐?我们家没那么穷,你不用这样作践自己!” 袁长风回头,在昏黄的天色中,他看到一张明明关心去故作冷漠的脸庞,长得和他一点也不像,眉宇间的神情却又和他如出一辙,那秀气及英气兼具的漂亮模样让身为兄长的他感到好骄傲。 只是,那得尽袁家真传的死硬脾气,也让他很头痛。 “我不在乎,好吗?我不在乎。”袁长风再度重申,他之前就已说过千百次了,可他们还是没一个听进去的。 生意是契机,但不是重点,他的成功并非全凭运气,杜老若抽手,他大可再找别人,他有足够的把握能让下一个伙伴也一样安分守己不敢造次。 会让他做出这个决定,另有其他的原因。 他们的父亲过世得早,别人还在马背上玩耍的年纪,他就已必须逼著自己长大成人,五年前母亲去世,他更是一肩扛起经营马场的重责,和那些被他称为叔伯的人成为竞争对手。 一开始,他的年轻确实让很多人等著看好戏,他将马匹售往江南的做法更让众人嗤之以鼻,连一些持反对意见的老部属都完全不当他是主子,又呛又猛地直接和他发生冲突。 经过他的一番努力,他用成功堵住悠悠众口,用能力让那些顽固的部属折服,虽然仍难免出现意见相左的情形,虽然他们这群火爆汉子仍会因为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但没人敢在看轻他,也没有人敢再用那种鄙夷的态度对他说话。 这里的人个性太像,不管手足、下属、朋友,每个人都倔得像头牛似地,他必须每一刻都摆出最强悍的气势,才能建立起不容动摇的权威。 他并不是觉得苦,也不是掌控不住,而是……累了。 每个人都对他有所期望,要他裁夺,要他成为一座值得信赖的稳固大山,就连他也用最严苛的标准在要求自己,即使那无形的沉重负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也不容许自己抛开,就连独处时也不行。 于是,在看到杜老信里那些形容时,他不禁动摇了。 一个温柔较弱的妻子,不会跟他吵到脸红脖子粗,不用担心躺在炕上会被狠踹下地,虽然他也曾担心两个个性迥异的人会合不来,但那样的日子让他心生向往。 就算他连持家都不会也没关系,只要静静地,让他可以平心静气地享受待在房里的时光,这就够了。 “我没和春花继续下去是因为我们个性太像,见了面只会吵,应付你和小弟就够我受了,我不想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更何况他和春花老早就因吵到不可开交而断了往来,就算他没娶杜家小姐也不会娶她。 “你以为南方来的女人会比较好吗?”袁长云否认他所说的话,但仍从心里觉得那并不是问题。吵吵闹闹的很好啊,这里的哪一对夫妻不是这样?“她熬不住的,搞不好连马都不会骑,娶这种人进门只会造成负担。” “那也是我的负担。”袁长风看著她,平静的语调透著不容转寰的坚决。“这些话希望你转告小弟,他若想找我吵,叫他准备别的说词再来。” 被他的气势震慑,袁长云哑然,但满腔的恼怒仍无法平复。她当然知道身为大哥的他很辛苦,但就是不想他太辛苦,才会希望他娶一个能帮他的人啊! “随便你了,要是到时候你老婆跑了,别冀望我会去帮你找!”将那匹丝绸用力塞还给他,怒气冲冲的袁长云撂下话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著妹妹疾奔而去的背影,袁长风自嘲一笑。 这只是刚开始,击退了一个,还有好几个等著他呢。看来,他真的得好好祈祷杜家小姐熬得住苦,不然到时候这天南地北的,看他往哪找去。 但,他仍想试,并期待著她的到来。 笑容转为坚定,袁长风抱著那匹丝绸,步履沉徐地朝屋里走去,准备迎向接下来的挑战。 呜,好冷。 禹绫蜷在硬邦邦的炕上,和被褥卷成了一团,仍冷得直发抖。 虽说当婢女的命没好到哪去,她也不觉得自己很难养,但这北方人的炕和这冷飕飕的气候,经过这么多天她还是没办法习惯。 这一次,老爷是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七日一到,就派出一队人马,将小姐和嫁妆送出了家门——当然,也包括她这个唯一被选中的贴身婢女。 队伍中还安插了一个老爷特地聘来的保镖,表面上说是护送嫁妆,但实际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路上,虽然小姐无时无刻都在发脾气,越近北方,越是挑剔得难以伺候,却都没有出现逃跑的迹象,害那名保镖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 呃,有有些用啦,到了路程的后半段,那个保镖成了小姐的入幕之宾,他一进房,她就得到门外把风,等他离开,她才能回去睡。 这也难怪,小姐一嫁过去就不能再这么放肆,怎能不好好把握这最后的机会?加上那保镖长得又斯斯文文的,刚好是小姐钟意的类型,稍微眼一挑、手指一勾,只要是意志不坚的男人很容易就一拍即合。 幸好这队伍简单,也没用随行的媒人,所以还挺好隐瞒的,不用怕人多嘴杂传到姑爷那里去,反正她也习惯了,就睁只眼闭只眼,帮著主子享有这所剩无几的快乐时光。 路途虽远,但日复一日地车马颠簸,他们也已抵达了目的地,如今他们就住在城关附近的客栈里,明日一早就会从马车换成花轿,前往关门让姑爷迎娶会塞外。 说害怕倒不至于,只是一旦越过了长城,好像就有种再也回不去的感觉,让向来随遇而安的她也难免有些惆怅。 起了哆嗦,禹绫蜷缩得更紧。 可恶,明明是夏天,怎么入了夜就这么冷啊? 发现自己好像躺了很久都没睡著,她抬起眼皮一角,看到窗外的天色已微微泛灰,赶紧再把眼睛闭上。不成不成,小姐这一路上没有反抗,不代表事到临头时也会乖乖接受,她还是能睡就尽量睡,养足精神以备不时之需。 禹绫努力沉入梦乡,好不容易睡得迷迷糊糊时,却被人摇醒,一张眼,看到原应躺在内侧的杜红缨站在炕前,弯下身子,脸离她好近。 她睡过头了?!禹绫惊慌跳起。“我马上……” 话还没说完,口鼻就被捂住,力道之大,连带将她整个人压回炕上。 “小声点。”杜红缨声虽悄,语里的冷狠劲可没少。 被那双仿佛要吃人的厉眼瞪著,禹绫不禁乖乖点头。 这诡异的时间点和举止已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待杜红缨松手起身,看到她的模样,禹绫的心更是凉了半截—— 向来要人服侍的小姐竟然自己穿戴整齐,这这这……这根本就是摆明了要逃婚嘛! “穿上。”杜红缨不由分说塞了东西到她怀里。 被那一团东西刺得发痛,禹绫不用低头也知道被塞了什么——出了凤冠、嫁衣还会有别的吗? “小姐,您千万别做傻事啊。”禹绫艰涩地咽了口口水,明知忠言逆耳,还是得死命上谏。“要我顶替您,最多只能拖延半日的时间,只要盖头一揭姑爷就会知道了,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比得过他们骑马的速度?没有用的……” 要逃不会早点逃啊?这样至少她也不用直接面对那头大熊,结果小姐却是笨到进了人家的地盘才打算逃跑,有袁家的人、还有那个保镖在,连马都不会骑的小姐逃得掉才有鬼啦! “那你就一直瞒著别让他发现呀。”杜红缨非但没生气,还扬起了笑,拿起凤冠帮她戴上。“不然你以为我只带你一个婢女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要等到这时候?只要你下了花轿,送亲的队伍一走,杜红缨长得什么模样,又有谁知道?” 谁叫那姓袁的家伙说要一切从简?正好被她想到了这个好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要这丫头代她嫁过去,再完美也不过了! 沉重的凤冠压在头上,压得禹绫背脊发僵,窜过一阵寒意。她刚刚还说小姐笨,结果……小姐却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要让她当替死鬼? “可是……姑爷见过我啊,这办法行不通啦……”她是已做好准备要和那头大熊为伍没错,但服侍他和嫁给他是两码子事呀! “我问过其他婢女了,那一天他根本就没细看过你。”杜红缨笑得更开心了,事关自己的一生,她当然已做了周全的考量。“而且隔了这么久,要是他真觉得面熟,就说咱俩长得像不就好了吗?有谁会知道?” 望进那双奸诡得意的眼,禹绫觉得自己像被逼进陷阱的小兔子,而恶毒的大蟒蛇就在前方昂首吐信,等著将她一口吞入腹。 “不像,我们一点也不像……”她想反驳,但杜红缨的阴狠自私让她太震惊,脑海一片空白的她只吐得出这种无用的低喃。 “我这是为你好,不然你要一直当婢女到什么时候?”知道禹绫家里穷,杜红缨开始诱之以利。“虽然他是北方人,可好歹也拥有一座马场,你嫁过去立刻变成主母,要什么有什么,以后再也不用服侍人了,多好?” 主母?禹绫一怔,这个词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当然不相信什么为她好的鬼话,但如果她代替小姐嫁给了那头大熊,她将摇身一变成为袁家主母是再确定不过的事实。 可是,他真的长得很吓人耶……想到那天被他拎在手上的情景,禹绫不禁打了个冷颤,但再想到她日后可以利用的权势那些恐惧好像又没那么重要了。 禹绫陷入天人交战,粉嫩嫩的小嘴紧咬著,都咬出了一排印子。 她好气自己这么贪财,但……主母这个词真的很诱人呐!不只是当个小妾,而是由名有份的正宫夫人,她不用再小里小气地攒著赏银,只要瞒得住那头大熊,等于是有座金山银山任她挖呢! 看出她的意志已开始动摇,杜红缨乘胜追击。 “帮了我这个忙,我不会亏待你的。”她拉过禹绫的手,塞进一包事物。“我把嫁妆里最值钱的都挑出来给你了。” 禹绫低头,看到摊在掌中的手巾里有著一对金镯、翠绿的玉坠子、还有金项链和耳饰,在灰蒙蒙的天色中仍闪闪发亮,闪得她眼睛也跟著发亮。 有了这些,再加上她以后所恩那个攒的私房钱,家里的人生活就都不用愁了,更何况,跟到这儿的她还会有什么好结果吗?就算日后能许婚配,对象也一定是这里的人,既然都是熊,又有什么差别? 一思及此,禹绫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恐惧已完全抛到九霄云外,脑海全被她坐拥金银财宝的画面填满,而那头大熊在旁边帮她捧著宝箱,感觉起来一点也不可怕了。 “没时间了。”不让她有反悔的机会,杜红缨拉起禹绫,手忙脚乱地将嫁衣往她身上套。“要是其他人问,就说我……说你跟著那个保镖跑掉了,知道吗?” 禹绫惊讶地瞪大了眼。原来小姐勾搭上那个保镖还隐著这层心思? 这样她不就罪加一等了吗?又冒名、又勾引男人逃跑,不对,逃跑的人不是她,但他们会以为跑掉的是她…… 啊~~反正不管怎样,只要事迹一败露她都会死得很难看啦! “你假装成我,等我嫁过门再走好不好?”这样她至少还能推说是她不要这个奴婢,将她赶走,而不是落了个弃主逃离的恶名。 “我爹派出的人跟了我一路,他们认得我,我哪能出现?”杜红缨怒道,总算是顾念到目前有求于她,才忍住没动手。“放心啦,只要你踏出这个房门到进洞房之前,盖头都一直盖著,没人会发现的。” 怎么办?真要代替小姐出嫁吗? 禹绫脑子里乱成一团,紧握在手的首饰刺著她的掌心,像是残存的良心在提醒著她——这一踏错,她就不能回头了…… “不然东西还我呀!”杜红缨没了耐心,逼近她咬牙切齿道。“我受苦你也别想好过,我发誓我会让你接下来一毛钱都拿不到,还做牛做马做到死为止!” 望著那张狰狞凶狠的脸,禹绫很清楚杜红缨绝对说到做到。 反正不管怎么做,她都讨不了好,倒不如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就算一揭盖头就立刻被发现,她也还有这些首饰…… 禹绫眼一闭、心一横,整个豁出去了—— “我答应就是了……” 呜,人为财死,笨禹绫,你活该啦! 第三章 来到新房门外,袁长风停下脚步,想到里头等着他的人儿,向来果决的他难得踌躇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等待,他的妻子终于抵达了。 他个性不喜张扬,加上不想让婚事影响生活太多,所以一切从简,要求杜老尽量别附带嫁妆,新房也没做什么布置,贴上几个喜字,换上红绸做成的枕套被单就这么作数。 就连今天一早他带去的迎亲队伍,还是由小弟和两名部属简单组成,为首的他并没有穿上累赘的喜服,只是换上一套新做的衣袍,斜披上红彩带沾沾喜气罢了,重要的是日后的相处,这些无谓的名堂并无关紧要。 抵达城关时,那顶大红花轿让他有点怔愣,而为了配合花轿的速度,他们直至申时才返抵家门。 一切顺利,虽然那无法纵马奔驰的拘束感让小弟他们都板了张臭脸,直用“你看,我早说了吧”的眼神瞄他,但,一切顺利。 面对那些无言的责难,他只需眉一拧,不怒自威的气势就足以让他们将到口的嘀咕吞回去;而这些日子以来,面对周遭众人的反对,他也以各种方式表达了他坚定的立场。 对于这桩婚事,他一直是期待的、充满信心的,但当他看着她下了花轿时,有生以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不安—— 她……好小,覆着红绡的凤冠尖端只到他的眼下,繁复的嫁衣像是要压垮了她纤细的肩头,尤其是他上前搀扶她下轿时,她白嫩小手放在他粗糙大掌中的画面,更深深震撼了他。 或许是惊讶于两人这如此明显的差异,也或许是他有种一吐气就有可能将她吹跑的错觉,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一直到拜完堂,将她送进新房,他才敢放任自己大口喘气。 这样叫他怎么跟她洞房? 袁长风实在很不想面对这一刻,只要想到要对她出手,他就觉得自己像个辣手摧花的禽兽,但再想到她一个人孤单单待在新房的情景,他就又觉得歉疚。 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周遭全是不认识的人,她的惶恐及无助是可想而知的,他又怎能用冷落来回报她远离家乡的勇气? 所以,即使再怎么却步,他还是将和部属吃喝庆祝的任务交给弟妹接手,早早回到了新房。 望着那个贴在门上的喜字,袁长风深吸口气,手放上了门,却怎么也推不下去,他不禁仰首再深吸口气。 其实并不急于一时啊,这一路她应该累极了,今晚该让她好好休息才是。这个念头一起,他顿时感觉如释重负。 好,揭盖头、聊个几句、熄灯休息,就这样。打定主意,他抛除犹豫,一鼓作气推门走进。 听到开门声,本来已累到打盹的禹绫惊跳了下,混沌的神智在瞬间恢复清醒。 哇哇,她都已经深入敌营了,没战战兢兢地等着也就算了,居然还睡得着?她赶紧重整精神坐正。 小姐早上帮她穿好嫁衣就离开了,丢下她面对这一切,当她覆着红绡走出客栈时,即使没露出脸,心里仍然很忐忑。 幸好小姐平常脾气差,一点小事就会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队伍里的人都知道没事最好别去招惹小姐,所以当有人问到“她”怎么不见了,她只消拨高音量学小姐怒骂几句,让他们知道“她”正为了婢女和保镖私奔的事而情绪欠佳,就算他们有再多的疑问,因怕受到波及,也没人敢再问下去。 将她送到了袁家,那些认得小姐的人都走了,接下来,她所要面对的,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人。 别怕别慌,他不会发现的,别自乱阵脚——禹绫不断安抚自己,可是手仍不受控制地发冷,感觉他走近,她更是紧张到心跳差点停止。 “我是袁长风。”怕突然开口会吓到她,袁长风尽量说得又慢又轻。“我要揭盖头了。” 来吧,是成是败就看这一刻了!禹绫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用力点头。 这一刻,袁长风的紧张也不亚于她,狂鼓的心用力地撞击着胸膛,他不禁又屏住了气,伸手将红绡揭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甜美细致的小巧脸蛋,大大的眼儿圆睁着,里头有着难掩的忐忑,但她却眨也不眨,笔直地迎视他的目光。 别低头,低头就代表心虚。我们没见过,我不是小婢女,我是杜红璎,杜红璎……看着他,禹绫心里拼命默念,很希望这个意念不但能说服自己,也能影响他。 “……相公?我是红璎。”禹绫觉得自己已挤出笑容,但实际上,她的表情僵硬到像是只抿了抿唇。 那声细细软软的呼唤像他从江南带回来的丝绸,滑过他的心,带起一阵酥麻。袁长风先是一怔,脸随即涌上热潮。 他是想过被人这么称呼的情景,但没想到当真有人温柔地对他叫唤时,会让他这么不知所措。 “……娘子。”吐出这个从未说过的词汇,袁长风又感觉脸上一热,不习惯这种困窘的情绪,他努力找着话题。“这一路辛苦了。” “还好。”他没认出她?他的反应让禹绫暗喜,也更大胆了些。“相公你要一直站着吗?”他把烛光都挡住了,这样她很难观察他的表情耶。 “对不起。”被这一提醒,袁长风才想到自己这身形活像泰山压顶,用脚勾来一张圆椅在她面前坐下,总算勉强可以和她平视。 禹绫假装从来没见过他,视线打量了他一圈,最后回到他的脸上。 他还是和她印象中一样那么高大,还是留着一脸胡子,但比起上回看到的他整齐了许多,要不是他斜肩披着的红彩带,一身深蓝长袍的他实在不太像新郎官。 “你好高喔。”她很努力地揣摩新嫁娘的心情,对他羞怯一笑。若是第一次看到他,发出这种赞叹应该很正常吧? 袁长风本来满怀担虑,怕会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惨白面容,却惊喜地看到她扬起了笑,被那笑容温暖了心,原本紧绷的情绪也跟着放松下来。 “你会怕吗?”他不自觉地放柔了语调。 看到他眼里的真诚关怀,禹绫好开心。他真的没认出她耶! “有一点。”说不会太虚假,禹绫缩肩吐舌,装出有点怕的样子。 好奇怪,明明他还是长得那么像熊,但不知为何,这次就没那么吓人了。可能是他的眼神吧,不像上回看到的满是怒火,而是像一泓深潭,看着看着,会让人觉得心跟着定了下来。 “……是吗?”袁长风身子一僵,才刚卸下的担虑又因这句话而重回心头。 看到这么壮硕的大汉,怎么可能不怕?她说不定只是在强颜欢笑,可他却粗心得没考虑到这一点。 她怕到什么程度?能忍受他这么靠近吗?想越多,袁长风越觉得今晚不是碰她的好时机。她的娇小已让他怕极会伤了她,要是她再因心生恐惧而不由自主地抵抗,她将会更难受。 他很想跟她讨论之后再圆房的事,却又很怕只要他一提起那两个字,那张甜美的笑靥就会立刻被花容失色取代。 袁长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也不敢乱动,怕任何的举止都会造成她的紧张和恐惧,他正襟危坐,拼命思索该如何解开这个僵局。 没得到任何回应,禹绫疑惑地朝他望去,看到他一脸尴尬地坐在那儿,她眨了眨眼。 他……不会是不晓得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虽然禹绫未经人事,但跟在杜红璎身边耳濡目染下,她并没有傻到以为成亲就是拜堂揭盖头那么简单,答应代嫁的同时,她心里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倒是袁长风没有任何动作,反而让她觉得奇怪。 难不成要这样枯坐一整晚吗?她才不要呢,从一早被小姐吓醒到现在,她已经快累垮了,她只想赶快把这一切结束上床睡觉。 不懂就直说嘛,她可以帮他呀! “等我一下。”禹绫突然跳下炕,跑到他们一路从江南带来的木箱前,揭起箱盖开始翻找。翻到起劲时,嫌凤冠碍事,她还直接摘掉放到一旁,完全忘了假装矜持。 她的举止充满了活力,犹如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染上了生气,不再像纤细的外表看起来那么娇弱,让袁长风觉得诧异,也有点……想笑。 可不是?她整个上身都快埋进木箱里,就一个圆圆的俏臀挂在那儿,随着她的翻找动作晃呀晃的,有趣极了。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袁长风要自己安静地看着,嘴角仍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找到了!”禹绫发出欢呼,兴高采烈地拿着一样东西回到他面前。“别担心,这给你,只要照着做,一切都没问题的。” 笑意僵在嘴角,袁长风瞪着她递到眼前的东西,强烈怀疑自己看错——春宫书?她刚跑去翻了半天,就是为了翻出这个东西? “这一招很好用,如果太难的话,‘老汉推车’也不错。”以为他还是不懂,禹绫耐心解释及建议,还翻找出画页,好让他有所参考。 袁长风看着那一页页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她在他身下拧眉娇呓的模样,他一惊,赶紧将那股急速窜起的热流抑下。 “老汉推车”是很容易给双方欢愉没错,但对于初尝性事的她根本就不适合……不、不,那不是重点! “你怎么会有这个?” 啊,她忘了,她是含蓄温柔的千金小姐,不是事事都要体贴周到的小婢女呀!禹绫暗叫不好,连忙挤出笑。 “这是我们南方的习俗,娘亲在女儿出嫁前会附上这种书当嫁妆,用以学习闺房之事,我看相公好像不晓得该怎么做,就、就……”怕他误会她是在讽刺他没经验,禹绫没把话说全,眼睛无辜地眨呀眨,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可没说谎,只是身经百战的小姐根本不需要这些书,路上无聊时,还拿春宫书出来大肆评论,这招快活、那招没味儿,让她对书里的内容都熟透了,加上婢女当惯了,热心主动的个性立刻就冒了出来。 袁长风不敢相信自己的小心翼翼竟然被她当成了不知从何下手?震惊褪去,笑意蓦地冲上喉头,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明明她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还举了个完全不适合初学者的姿势,这样居然还想教他? 想到她刚刚还安慰他没问题的可爱表情,袁长风笑到弯下了身子,完全停不下来。 他在笑什么啦?禹绫又恼又窘,好想用手上的书敲他。 因为小姐说过老汉推车是她最喜欢的招工,看起来又不难,她才会这么诚心推荐,结果他非但不领情,还嘲笑她?还笑得那么大声! “不好就换别招嘛……”见他还在笑,她不禁哀怨咕哝。 禹绫并未发现,她已完全不怕他了,如今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让她好奇却还捉摸不到的男人,而不是会让她想要尖叫逃离的凶狠大熊。 袁长风好不容易停下,看到她唇嘟颊红的模样,一股从未感觉过的柔情漫然填满了胸臆。 他原本只期望能娶到一个让他感觉平和的妻子,没想到她给了他更多,他不再觉得她脆弱易碎,而是充满了包容、能够让他开心的活力小女人。 接下来呢?她又会给他怎样的惊喜?他好期待。 “你想圆房吗?”方才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话语,在顾忌及隔阂被打破之后,变得再简单不过了。 北方人还真是……直接啊。禹绫一愕,随即释怀。好歹他也是有先开口征询,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早让他吞了,即使日后被发现她不是正主儿,他就算要找她算帐,多少也会念在这个情分而手下留情。 “好啊。”他没客气,她也很大方地直接点头,还送上手中的书。“你想用什么方式?” 她这举动又惹得袁长风一阵轻笑。 娘子,他终于体会到这不只是一个称呼,而是那么真实的一个存在,可以引得他开怀畅笑,也可以扰得他坐立不安。 “用不着。”抽走那本书,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将她拉坐到大腿上,专注的视线徐缓地掠过她秀气的眉、如星的眸子,将她深深地敛进眼里。 这就是他的妻子,从今以后,他要穷尽生命竭诚守护的人…… 从不曾和男人靠得这么近,禹绫有些害羞,再被他用如此深邃的眼神凝视着,她更是不知所措,心跳得好快好快,却和害怕一点关系也没有。 “真的不用看书吗?”她拼命找话,想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不然再这样被他看着,她好怕不受控制的心会跳出喉头。 那染上羞怯的娇俏表情让袁长风胸口一紧,进房前刚立下暂不圆房的决定,顿时离他好远,他的全身都在呐喊着想要紧抱住她,让她成为自己的人。 “如果你很累,不用急在今晚也没关系。”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残存的理智要他给她最后拒绝的机会。 不懂他眼里炽燃的欲火代表什么意义,禹绫只觉得被他看到心慌,不禁垂下眼睫,不敢再和他对视。 “没关系。”听到自己这呢喃似的回答,她赧红了脸。 到底是她不对劲,还是他不对劲?为什么他可以将那低沉的问句说得好听到像在哄人?还有他的眼神,专注得像是天底下只剩她,让她全身软绵绵的,好想就这么一直坐在他的腿上,被他用手臂环着。 得到允许,袁长风不想再痛苦拘禁自己,他试探地吻上她的额头。 被他的短髭刺得麻痒,禹绫本能地瑟缩了下,但她并没有躲开。这无声的鼓舞让袁长风更加放开了顾忌,轻柔的吻逐渐往下,最后吻住了她的唇。 没料到外表阳刚的他,嘴唇竟这么柔软,禹绫有些吓到,随即被他温柔轻啮的动作引走了所有的注意。 他并没有很用力,而是用唇瓣吮吻着她,像她的唇是让人爱不释口的甜点,只要他一吮,她的心就整个悬空,而他放开时,她又不禁期待他下一次的触碰。 她想学他,却反被他逗弄着,那奇妙难耐的感觉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即使她的回应是如此生涩,却已让袁长风几乎把持不住。 不行,她太娇小,他不能让他的急切伤了她……怕太过躁进会吓到她,他强逼自己漠视身下发疼的欲望,动作尽量放柔放缓,在亲吻间将她身上的嫁衣除去,带她上炕躺下之后,自己翻身坐起,迅速地除去身上的衣物。 他的暂离让被吻得意乱情迷的她稍微恢复神智,禹绫眨眨眼,完全不解自己何时躺上了炕,看到身上只余一条长裤的他重回身旁,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他一接近,原本宽大的空间顿时变得狭窄,让她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不是没看过男人打赤膊,但他好强壮,不管是手臂还是胸膛的肌肉线条都那么明显,害她眼睛不知道要摆哪里,还有……唔,好冷! 方才被他抱在怀里,所以就算嫁衣被脱了也没感觉,但此时两人距离一拉开,她立刻就感到寒意阵阵,什么不安、什么害羞全都不重要了。 “我、我好冷。”她可怜兮兮地发出求救。明明身上还穿着里衣,却已经冷到发抖了,为什么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以为她是因为害羞所找出来的借口,袁长风拉来薄被为她覆上。“这样呢?” “没用……”禹绫哭丧着脸,怀念刚刚被他抱在怀里的温暖,她想也不想地将他拉下。 担心自己的重量会压坏她,袁长风勉强跪坐,手臂撑在她的两侧,禹绫却不满这样的保留,抬起上身,紧紧地抱住他。 被她冰凉的小手触上,袁长风这才发现她是真的冷。这种夏夜的气候顶多只算是凉爽而已,她就冷成这样,那要是入了冬,她不就更难捱了吗? 袁长风既心疼又惊讶,环抱她的腰际直接坐起,再用薄被将两人包裹住,让她能更完全地汲取他的体温…… 反正该做的都做了,现在才害羞已经来不及了……禹绫真的累坏了,那体温相贴的美好感觉更是让她毫无招架之力,沉重的眼皮一直往下掉。 她总算明白自己实在是太单纯,刚刚竟然还作着可以一边和他圆房一边呼呼大睡的白日梦。 “笨……”她更偎近他,浓重的睡意让她模糊嘀咕。 袁长风没听清楚,低头正要问,却看到她已经睡着了,他不禁莞尔,闭上眼也准备好好休息,结果身旁的小女人却不放过他。 炕太硬,而他又太温暖,禹绫就连睡梦中依然难敌诱惑,先是腿跨了过来,然后是上身翻了上来,最后干脆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还不安分地挪呀挪地,让两人之间的每一寸都紧密相贴,她才满意地抱着这个暖呼呼的依靠沉沉睡去。 明明刚刚才受了那么大的苦,袁长风仍无法控制地被她撩起了欲望,偏她又紧密地压着他,那痛苦让他吸了口气,试着让她稍微挪一下位置,她却发出懊恼的咕哝,抱他抱得死紧。 对于这甜蜜的负担,袁长风只能无奈苦笑,再多的痛楚也决定自己承受,原本托住她腰际的大掌顺着她的背脊上抚,用温柔的轻拍哄她安眠。 禹绫安静下来,手仍紧抱着他,像怕被人抢走宝物似地,紧紧地抱着他,那唇角弯扬睡得一脸满足的模样,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漫然而生的幸福感让袁长风扬起了笑,一颗刚硬坚强的心因她信赖的举止整个融化。 只要能让她这么安稳地睡着,再多的忍耐、再多的疲累也无所谓。 他环拥住她,品尝着这有人陪伴的滋味。 第四章 自从离开江南之后,她就没睡这么熟过了……禹绫发出满足的轻喟,更往身下的温暖偎去,舍不得睁开眼。 不,应该是说自从被卖了当婢女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呼呼大睡的命了。 夜里怕主人传唤,完全不敢熟睡,天还没亮就得起来帮主人打点,日上三竿还窝在榻上的舒服日子,已经睽违到让她都快忘了是什么滋味…… 日上三竿?意识到不对,禹绫倏地睁大眼,映进眼里的满室光亮更是让她整个人惊跳起来,这一动,不知自己正处于什么状况的她,立刻失去平衡往旁边滚了下去。 袁长风赶紧环住她,没让她一路滚到炕下,“小心。” 被她揽进怀里,禹绫才发现原来那像是坠入万丈深渊的距离只不过是从他身上滚到炕上,她惊魂未定地吁了口气,随即有了更震惊的发现--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穿衣服! 这是怎么回事?她脑袋急速运转,因乍醒而遗落的记忆回笼,想到昨天两人的亲密举止,让她更手足无措,小脸晕满了娇红,完全没办法抬头直视他。 昨晚他剥光她衣裳时,她也没像现在羞成这样,还主动抱住人家睡了整晚,怎么会在什么事都做了之后,才装大家闺秀?太慢了啦。 禹绫一直要自己镇定,但越压抑,心越是狂跳,既想推开他别让两人贴那么近,又想躲进他怀里好让他看不到她的裸裎,陷入两难的她只能秋紧薄被,低垂的螓首都快埋进胸口。 知道她尴尬,袁长风下炕背对着她穿衣,动作尽量放慢,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整理自己。 听到背后传来?声,袁长风嘴角蕴满了柔笑。菲非刚刚已看了她好一阵子,他可能没办法离开得这么干脆。 其实他早已经醒了,本想先起来着衣,但只要他稍微一动,她就将他抱得更紧,小嘴还很不高兴地噘了起来,非得他放松身子乖乖躺平,她才会回到扬笑的满足表情继续熟睡下去。 不想吵醒她,他也就只好任由她抱着,静静看着她的睡颜,越看就越无法挪开目光。 在明亮晨光的映照中,漾着微微甜笑的她美得像精雕细琢的玉人儿,白里透红的肌肤,精致的五官,即使垂覆的眼睫遮去了她的眼眸,但他仍记得她昨晚拿着春宫书安慰他一切都没问题时,她眼里所闪耀的灵灿光芒有多动人。 很难想像这么姣美无瑕的她却有着可爱娇俏的性子,带点天真,又不失慧黠,让他万分庆幸自己没做错决定。 她呢?会后悔嫁到这里吗?他在心里轻轻地问着,不敢让这个可笑的问题扰醒了她。 端详间,他发现她的下颔有一些小红点,不是很严重,但出现在她细致的肌肤上就变得很明显,昨晚可能光线太暗了,他并没有印象。 心里还想着有空时要问问她是怎么回事,视线已不知不觉地被她粉艳微翘的唇给引走,当他正和想要一亲芳泽的邪恶念头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战时,幸好她醒了,解除了恶虎该不该扑羊的危险窘境。 禹绫趁着他背对自己,找出昨天被他脱掉的肚兜和里衣穿上,然后下炕去木箱翻找外衣。怕她穿着寒酸会被识破,杜红璎留了几套衣物给她,虽然略嫌过大,但她也只能暂时将就。 穿好衣服后,禹绫心跳总算稍稍恢复正常,才敢一边绾发一边偷偷看他。 背对着的他正套上外袍,低头系着腰带,宽阔的肩背像蕴满了力量,他的动作是如此地从容不迫,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她还因为被他拎在手上而吓得加话都说不出来,禹绫好想笑。 他竟然能容忍她整晚睡在他身上,是没将她的重复放在眼里,还是懒得吵醒她呀?她对着他的背影偷偷扮了鬼脸,心口因为察觉到这头大熊的细腻心思而暖烘烘的,让她突然很想对他说些话。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说完的,没想到他一回头,她还是忍不住脸儿泛红,尚未出口的道谢也跟着哑然。 因为一对上他的视线,她的脑海就不由自主地浮现昨晚他用这双眼凝视着她地对她所做的事,让她心跳得好快,整个人变得好奇怪,仿佛又像是被他抱在怀里吻着那么虚软无力。 那融合了歉疚与羞涩的无辜模样惹人爱怜,让袁长风有股想再将她带回炕上的冲动。 不行,昨晚就够她受了,她还没恢复,他不能这么贪得无厌。 “没关系,今天没什么事,你爱睡多晚就睡多晚。”他连忙抑住那不该的心思,要自己别再乱想。 那句话提醒了禹绫,忆起自己从此不再是苦命的小婢女,她顿时心花怒放,不行不行,千金小姐睡晚是天经地义,她不能开心得像捡到宝似的。 “可是我们的习俗是嫁过门的第一天要拜会家人的。”禹绫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很努力不要喜形于色,但仍抑不住上扬的嘴角。 主母耶,从今以后她要开始好命喽。 “我们家人口简单,只有一对弟妹,不用那么拘礼没关系。”袁长风微笑解释,一方面想化去她的担忧,一方面也顺便说明一下家中的状况。“这时候他们应该都已经出门了,等我们回来用晚膳时,你会见到他们。” 家中没有长辈,而一家之主的他性喜简单,自然没人会去要求那些繁文缛节。他没要弟妹刻意留在家中,让他们仍像平常一样忙着自己所该做的事,这种顺期自然的方式,应该会让初来乍到的她比较有时间能够调适。 禹绫在之前就已从杜老爷那儿大致明白袁家的状况,抱持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心态的她,一点儿也不担心那两个小叔和小姑。 让她在意的,是他刚刚话中所透露出来的讯息,他不会在她来的第一天,就要她学着怎么赶马吧? “我们……要去哪里呀?”没让诧异显露出业,仍然带笑的禹绫试探地问。 “带你四处逛逛,然后再去城里,看有什么缺的可以一起买回来。”他并不想让婚事影响日常作息,后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就先事先交代好工作,空出一日的时间,带她熟悉一下环境。 “好、好!”听到要进城,禹绫双眼发亮,兴奋地跳起。“现在要出发了吗?” 她正愁不晓得要用什么方法打听怎么去城里呢!首饰要卖,还要找钱庄寄钱回家,有他带路自是再好不过了。 “你好了?”袁长风惊讶地看着她,他还以为她必须等人来服侍。“不需要找婢女来帮你吗?” 昨天听到送亲队伍的人说,她带来的唯一婢女和人私奔了,让她颇为苦恼,因为家中奴仆都是雇来负责煮饭洒扫等杂务,根本没有人对服侍这种事拿手。 他有情商厨娘帮忙,惹得年过半百的厨娘颇有微词,但总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答应了,他还想着什么时候要去唤人来,结果……她居然自己弄好了? 被他这么一说,禹绫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俐落过头了。 习惯由人服侍的千金小姐光是梳妆就可以耗去大半时辰,哪有可能像她自个儿脸一洗、发一绾就大功告成的?她这呆子,怎么一开始就露出马脚呀! “我想说……嫁为人妇后不比在家,所以出嫁前就已先学了要怎么打点,也省去了不不必要的装扮。”她急忙寻思借口,为掩饰心慌,她咬唇低下了头“如果相公觉得我这样不够好的话,我再去整理……”说着说着,她还故意往镜台走去。 “没关系,这样就很好。”袁长风连忙拉住她,这番心意让他很感动,也气自己不小心伤了她的心。“很好,真的很好。”从没用甜言密语哄过姑娘家的他,只能口拙地不断重复这几个字。 这头大熊未免也太好骗了吧?禹绫讶异之余,又被他那和外表一点孔洞 搭的困窘模样给逗得心窝泛过一阵甜意,她有点分不清是他的全然信任,还是那带点呵护的温和神态让她觉得开心。 其实……嫁给他也没想像中那么差嘛!她娇俏扬笑,伸手挽住他的臂膀。 “既然相公这么说,那我就不弄喽,我们快走吧!”她迫不及待要去城里了,说不定还能拗他买些值钱的东西给她呢! 那笑容迷眩了他,袁长风被她拉着走,目光却被她的笑颜紧锁住。 他发现自己好爱看她笑,当她笑弯了眉眼,那甜美俏皮的模样会让人想为她献上所有,好让那抹笑容能永远留在她的脸上。 她会后悔嫁到这儿吗?之前曾有过的疑问再次浮现心头,袁长风扬唇。 不管如何,他会竭尽所能地宠她、保护她,让她不会感到后悔。 简单吃过早膳,袁长风带她来到后院的马厩。 当他牵着两区马出来,说他们要骑马进城时,禹绫兴奋的笑容倏地僵在脸上。 “不是……搭马车吗?” “家里没有马车。”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会骑马,袁长风歉疚道。他们这里的马车全是用来载物,根本就不适合坐人,而且只有马场才需要用到。“我教你骑马好吗?不会很难。” “这样啊……”禹绫虚弱干笑,瞄瞄眼前这区雄壮威武的马,她咽了口口水。 就算它长得再怎么恐怖,她还是得学啊,不然以后她要怎么自己进城?更别说要偷偷寄钱回家了。她扭拳,举步上前。 “好……啊啊--”答应才刚出口,禹绫就被马区突然凑头过来的举动吓得尖叫,一溜烟地躲到袁长风身后。“它讨厌我,它想咬我。” 呜,那区马看起来就是一副瞧不起她的样子,它一定会趁她爬上它的背时用力把她摔下去啦! “它没有,它只是对你感到好奇而已。”那可爱的控诉让袁长风很想笑,但为了不要伤到她的心,还是得拼命忍着。“如果你学不来没关系,我们可以共骑一匹。” 禹绫偷偷探出头,见那匹吓到她的马很悠哉地摇着尾巴,没再朝她追杀,她总算免费接受他的说词。 不行,她怎能这么胆小?只要她越快学会骑马,就越能自由行动,她应该要把握住机会才是。 “我、我学得来。”学会骑马的好处占用了恐惧,禹绫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朝马儿前进。 别咬我,别咬我喔!她盯着那匹马的眼睛,心里拼命警告,谁知马儿像是看出她好欺负,在她靠近时,又突然转头朝她嘶声吐气,吓得她又是一阵尖叫逃离。 “你骗我,它真的不喜欢我啦……”这次她死命揪住他背后的衣角,说什么也不再探头。 袁长风好气又好笑的看着那匹马,这次连他也觉得它是故意的。怎能怪它?逗她是件会让人上瘾的事,也难怪马儿会不把她当主人,而是当成玩具一样耍着。 为了帮她建立威信,他决定这次骑另一匹马出门,打了下手势,训练得宜的马儿明白他的意思,很不高兴地嘶鸣了声,但还是乖乖地走回马厩。 “没关系,我们一起骑。”袁长风低声安慰,将巴在背后的她带到身旁,自己先上马,然后朝她伸手。“来。” 见这匹马似乎比较安分,加上有他护着,禹绫不再那么害怕,她上前,手才刚伸出,就感觉被他托住腰间一带,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已安稳地坐在马背上。 娇小的她很少用这么高的角度看东西,那和平常完全不同的视野让她觉得好新奇。 “好高喔!”方才的受挫立刻抛到脑后,禹绫兴奋地四下张望。“原来长得高的人就是这种感觉啊。” 她的惊叹让袁长风忍不住莞尔,有她陪着,再平淡无奇的事都变得有趣了。 “要准备出发。”他提醒,小心地将她环护身前,确认她已坐稳,这才一抖缰绳,示意马儿前进。 这是她第一次骑马耶!随着马匹踏蹄,禹绫更是惊喜地睁大了眼,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开心直笑。 没用的她刚刚还吓成这样,其实没她想的那么恐怖嘛!她有吸烟者后悔方才放弃学骑的机会,但背后有个厚实胸膛可以依靠的舒适感,又让她更觉得爱上这种与他同骑的感觉,是不是可以快点行动自如也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可以再快一点吗?”习惯了这样的速度之后,禹绫不禁央求。出了家门,那广大无边的景色更是让人有种想纵马奔驰的冲动。 “我以为你会怕,不敢骑太快。”见她适应得很好,袁长风放心地加快速度。 怕他以为她真像娇小外表这么没用,禹绫觉得她该为自己辩驳一下。 “其实我很大胆的,刚刚只是一时有点被吓坏而已。吃苦耐劳、胆大心细,这都是我的优点。”伶俐又能干的她可是很抢手的呢!嘻。 袁长风闻言低笑,很难想像现在信心满满的她,和方才尖叫躲在他背后的是同一个人。 “我相信。”从她这么快就要他加速的状况看来,他完全不怀疑她所说的话。 他的胸膛因笑而轻轻鼓动着,让紧贴住他的她,心也跟着震动了起来。禹绫甜蜜扬笑,享受被他环护的安全感。 要是他知道她并不是他所预计要娶的人,他还会对她这么好吗?这个念头一掠过,禹绫原本愉悦的轻快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想那么多做什么?这么幸福的生活本来就不属于她,最要紧的,是趁这段时间能挖多少宝就尽量挖,其他的,她不会奢求。 说服了自己,禹绫重新振作精神,开始认真地盘算要怎么攒私房钱,想着想着,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身后的袁长风一开口,更是将她的注意力全部拉过去-- “从这里开始到那片山脚下,都属于我们袁家的范围,你看,他们正在那里训练马。” 随着他的指引望去即使那在远方奔驰的马群小得就跟蚂蚁一样,禹绫还是看得目不转晴,惊叹声连连。 “哇~~” 这么大的地,这么多的马,她准备要沾他的光,变成有钱人喽! 在城里生意最好的一间馆子里,禹绫吃着面,视线仍不忘朝堆在旁边板凳上的收获望去,心里好乐好乐。 真正来到北方之前,她一直以为这里会是一片蛮荒,人们都住在茅草屋里,过着很困苦的生活,但一路上所经过的城镇让她改变了想法,北方人只是食衣住行和他们有所不同而已,根本就不像传闻说的那样。 尤其是这座位处关边的大城,更是热闹得让她咋舌,街上店铺应有尽有,还有好多她没看过的新奇事物,当时为了赶着送亲而无法多做停留的踞,在今天全由他带着给弥补了。 他不但帮她买了披风,短皮靴及一些适合骑马活动的衣物,还有好多不该买的东西,只要她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身旁的大熊就会问她要不要,买得她好心虚,但从来没被这样宠过的她,却又忍不住一直点头。 “我让你花了好多钱。”禹绫愧疚低道,觉得自己有点太贪心了。她浊音真的要坑口他,只是……那种被人宠着的感觉让她当真停不下来。 “不会啊。”袁长风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还觉得这些东西就可以换来她心满意足的笑靨,让他觉得有点意外。“如果不够的话你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他以为像她这种受尽娇宠的大小姐应该什么东西都没放在眼里才是。 “够了够了。”禹绫笑咪咪的,刚在街上逛时,她也有看到她所要找的当铺和钱庄,还买了这么多东西,今天这样就够了,她要是再贪求的话就会遭天打雷劈喽。 她不禁又转头朝那堆东西望去,瞧见最上面那件披风,满满的欣囍让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白天因为有日阳,她并不会觉得冷,但刚刚马儿一疾奔,迎面而来的风让坐在前头的她冷得直往他怀里缩,一心想要进城的她完全不敢叫苦,一路上就这么硬撑着。 进城后她就感觉他像在寻找什么东西,看到有人卖披风时,他连问也没问她就直接买了,她才发现他一直将她怕冷的事挂在心上。 这头大熊的心怎么这么细呀?禹绫唇畔蕴满甜笑,要不是这儿人多,她还真想抱住他跟他道谢。 “你那里怎么了?”见她耳下到颈子的那片肌肤有小红点,袁长风拧眉。因为高出她太多,走在一起时很难发现,直至坐下她又刚好侧头,这才看到。 那些红点就跟他早上在她下颔处所见到的一样,问题是早上那片肌肤是洁白如玉,并没有这些会让他心疼的东西。 “什么怎么了?”那位置她自己看不见,禹绫被问得一头雾水。 “有点红。”怕她会疼,袁长风不敢直接触碰,只要用手指示意。“早上你下巴也有,不过已经退了,现在换成那里长出来了。”害他也就跟着忘了问,直到现在记忆才又被整个勾起。 依着他的指引盲目乱索的禹绫动作顿住,总算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噗哧一声,她掩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会痛吗?”现在一头雾水的人换成是袁长风了,应该是身体不舒服才会长出那些红点吧,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禹绫好不容易停下笑,他那满是担虑的眼神让她玩心一起,想要逗逗他。 “有一点。”她佯怒地嘟起嘴,嗔睨了他一眼。“那是被你的胡子刺的,你还好意思问我?” 骑马时风声大得吓人,他非得贴近她耳旁说话才听得见,扬呀扎的,她肌肤就红了,并不会很痛,是被他提起才有一些些感觉。 其实不只这两个地方,早上穿衣服时,她发现她胸口也有,只是她那时想到的不是被他胡子扎的疼,而是被他吮吻的酥麻感……觉得脸又要红了,禹绫赶紧敛回心思,不敢再乱想。 “我?”袁长风诧异不已,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就是罪魁祸首。 “就是你。”禹绫皱皱小巧取豪夺的鼻头。“胡子又粗又硬的,好扎人。” 她以为他会反驳,没想到他却是脸色变为凝重,就这么沉默下来。 他不会当真了吧?禹绫有些愣住。刚刚看他买东西时,明明很精明能干的,想哄抬价格的商家都会被他识破,怎么会对上她就完全被耍着玩呀?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他一声傻瓜,就算要信任她,也该有点保留啊,真是的。她轻咬着唇,觉得心口好甜好甜。 “跟你闹着玩的,这不会痛,你不用担心。”她展露出最灿烂的笑容,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那毫无芥蒂的笑容安抚了他,袁长风稍稍放下心,回以一笑之后,低头继续吃面,但视线总忍不住朝她的颈部飘去,想到自己竟然在她细嫩的肌肤上留下这些痕迹,他就好自责,胸口像堵了块大石,让他食不知味。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又吃了几口,他突然起身。 他要去哪里?他的动作快到让她来不及问,禹绫只能肜视线追随他的身影,看到他去跟掌柜的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就这么走出了店外。 他不会生气了吧?禹绫不禁担心自己玩笑开过头了,想到他要她等的吩咐,她忍着没追上去,乖乖坐着吃面,视线一直望着门口,却都没看到他回来。 不会的,他不像是那种会为小事翻脸的人,而且他也知道她人生地不熟的,不可能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当成惩罚。 讨厌的大熊,有什么不高兴就直说呀,干么就这样直接跑掉?她不想承认恐惧保佑好用怒气掩盖一切,在心里将袁长风骂了好几遍。 没关系,她求之不得呢!幸好她那些首饰都贴身藏着,等会儿她就去将它们当掉,然后直接聘马车回江南去,反正是他不要她,可不能赖她逃跑。 打定主意,她负气低头吃面,吃得又快又凶,将直涌而上的苦涩一并吞下,倔强地不愿去深思心里那揪拧酸疼的滋味是为了什么。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的歉语和坐回位子的身影一起出现。 悬浮的心总算忠实下来,禹绫蓦然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好委屈,抬头正要埋怨,却在看到他的脸时,整个人愣住-- “……相公?你、你……你的胡子呢?”她不想像个傻子一样,连句话都说不全,但,她真扣下到了啊! 他的络肋胡全都不见了,少了那团杂草的遮掩,他不再给人粗犷的感觉,而是被那刚毅的线条事例成卓尔不群的慑人气势,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害她乍看之下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我店家借了井,刚去剃掉了。”太久没刮,又只能用手边的匕首将就,弄得他的脸热辣辣的,袁长风忍不住一直摸脸。 原来他不是生气,而是非功过去刮胡子…… 惊讶褪去,汹涌的暖意在禹绫心口泛开,让她刚刚因担虑而僵白的小脸重新染上了嫣色。 “回家再刮起也不迟啊,干么那么急?”害她以为他丢下她了,还在心里骂了他不少坏话。 “不趁现在先刮,回去的路上我又会刺伤你了。”一想到她白皙的肌肤会再因他的胡子受苦,他就完全坐不住。“别一直看我,快吃。”不习惯下巴空空的,也不习惯被一直盯着看,袁长风难得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时候,他赶紧用低头吃面掩饰。 从来没有人这么用心对等她,像她是需要捧在掌心呵疼的珍宝,看着他腼的表情,感动不已的禹绫既想哭又想笑,那从不曾体会过的情绪让她好怕。怕自己会毫无招架之力地沉溺其中。 笨禹绫,别习惯,你本来就没有这种受人疼宠的命,要是习惯了,失去之后,你就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过得快快乐乐的,你不能习惯…… 禹绫咬唇,不让理智被情绪掠夺,而是只捉住那片她能够随得住的欣喜,由调皮的个性驱走了所胡的不安与愁绪,展露出娇俏的笑容。 “可是相公刮掉胡子之后变得好俊,我会忍不住一直看。“看到他脸红了,她更是大胆地挪呀挪地,挪坐到他身旁,还附上他耳边悄声说:”我喜欢你没有胡子的样子。” 好听话人人爱美,这更是她受宠的拿和本领,更何况她可没说谎,他虽然没南方男人那么俊美,但轮廓深刻的他另有自己的味道,少了那圈胡子碍事,那霸气中带点温敛的气质几乎比日阳还抢眼。 “……是吗?”袁长风力持镇定,却仍抑不住上扬的嘴角,尤其是她最后补上的那句话,更是让他飘飘然。 北方人向来有话直说,但个性爽朗的他们鲜少说甜言密语,初次受到这种幸福的攻击,袁长风完全兵败如山倒。 “好的,我好喜欢。”浓浓的幸福感填满了胸臆,禹绫不想再顾忌周遭的目光,挽住他的臂膀将头靠在他肩上。 她这只是在尽本分而已,她很清楚,当她回到禹绫的身份,这些宠护和温柔就再也不属于她了。她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 他对她好,而她尽已所能地让他感觉到娶了妻子的愉悦及满足,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禹绫悄悄吸了口气,将罪恶感全都抹去,努力告诉自己她并没有错。 她会让他知道他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若有朝一日再也瞒不住时,别怨她,她真的已经很诚心回报她的所有了,真的…… 第五章 直至回到家,禹绫才知道他为了她刮去胡子的举止,其实做了多大的牺牲。 打从遇到的第一个仆人开始,每个人都像是看见鬼一样,瞠目结舌,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瞪大着眼直盯着他的脸,半响说不出话。 然而,被她看得露出了困窘表情的他,面对那些人的注视却非常地泰然自若,仍不疾不徐地用他好听的浑厚嗓音交代事情,对他们的失态全都视若无睹。 “大哥?!你的胡子呢?”原本坐着的袁长云惊讶站起,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你不是从来不刮的吗?” “就是啊,那么浓密的胡子就这样刮掉,太可惜了!”另一个年轻男子更是捶胸顿足。要不是他的胡须稀疏,一留就被人笑,他也想拥有一脸好看的络腮胡啊! 两个人的嗓门都大,一吼起来简直是声势惊人,让刚进厅堂的禹绫吓了一跳,但看清他们两人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偷笑。 血缘果然瞒不了人,他们三个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眉宇间的神情好像好像,小姑长得高瘦漂亮,可那拧眉咆哮的狠劲一点也不输她相公;而稚气未脱的小叔更是和相公有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高头大马,不同的是——他脸上一根胡子也没有。 “嫌它碍事,我就顺手刮了。”袁长风神色未变地简单带过,将身后的禹绫带到前头。“小声点,别吓着你们的嫂子。” 嫂子耶。那个称呼让禹绫好开心,勾起最愉悦的笑,希望能给他们一个好印象。“你们好。” 一看到她,袁长云脸色瞬间沉冷下来,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溜了圈,然后瞪向袁长风。“你刮胡子是为了她吧?少了这一脸胡子保护,看天气转凉后你怎么办!” “没错没错。”深受其苦的袁家小弟拼命点头。夏天晒伤、冬天冻伤,还常被人鄙夷嘴上无毛。“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都不该刮的,你干么为了这个女……呃,你好矮。”眼一瞥,一心哀悼胡子的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这个初次见面的大嫂。 禹绫的笑容僵在脸上,说生气到不至于,只是他们的直接让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嘿嘿干笑。 “是啊,我很矮。”呜,她就是长不高嘛,干么一见面就这样踩她痛脚? “长地,不准这样批评你大嫂。”袁长风先对小弟提出警告,耳后用严厉的眼神看向妹妹,她的脾气最硬,也最反对这桩婚事。“我挂不挂胡子自有我的考量,别拿这种小事乱做文章。” 兄长摆明护着妻子的举止让袁长云很不高兴,但从他的表情,她知道再说下去一定会惹他动怒,她怕大哥生气,她只是不想让这女人觉得自己受宠。 “哼。”袁长云哧哼,迳自走到餐桌前落坐。 “她自己不也承认她矮了吗?干嘛不准我说?”袁长地嘴里嘀嘀咕咕的,跟着走到姐姐身旁入座。 袁长风在心里叹气,很怕才刚见面就吓到了她。 “你别放在心上,他们没有恶意。”他低声安抚。 弟妹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先入为主的成见太深了,要是他们和她熟悉之后,一定也会喜欢上她的慧黠大方的。 “嗯。”禹绫本来就不以为意,不过有件事,到让她很好奇。“刮胡子对你们而言,真的那么严重吗?”不然怎么每个人见了他反应都非常激烈,活像他突然长出三头六臂。 “他们只是不习惯而已。”袁长风微笑,用来加强说服力,也想让她安心。 会留胡子,因为好处很多,不用费时修整,还可遮风挡阳,也比较看不出他的岁数,较容易使人信服他不过和她比起来,这些都只是小事罢了。 伶俐如她,当然知道他只是在避重就轻,望着他的笑颜,禹绫心里好感动。他都这么顾虑她了,要是她没让他安慰到,不是很对不起他的努力吗? “嗯。”于是她笑了,用力点头,让他能够放心,还将他拉下,踮起脚尖在他耳旁说道:“别理他们,我觉得你这样真的很好看。” 少了胡子的他比之前还温柔,更正确而言,他不是变温柔了,而是本来就这么温柔,只是以前嘴唇都被挡住,通常要听到笑声,她才知道他在笑。 如今,他即使只是唇角微扬,她都能看得清楚,他那跟着放柔的脸部线条也会紧紧捉住她的心。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了一件事——他这么温柔的表情只对她展露,就算少了胡子遮掩,别人还是看不到。 方才一脸严肃对弟妹训斥的伟岸男子,被简单的一句话弄得面红耳赤。袁长风笑也不是、板起脸也不是。神色尴尬地僵在原地。 反倒是捉弄得逞的禹绫嫣然一笑,主动拉着他朝餐桌走去。 等他们一入座,已忙了一整天的袁家姐弟立刻开动,左手拿大饼、右手夹菜,谁也没想过要客气,袁长风比他们好些,还会帮手短的禹绫张罗,不过他的速度也是不遑多让。 禹绫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风卷残云,看到他们吃东西的样子,会让一旁的人也跟着食欲大开,任何食物都变得美味可口。 他们不像南方人那么守礼拘谨,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语的,想到什么就讲什么,大部分都是在聊马场上的事务。 生性随和的禹绫本来就很容易和人熟惗,听到不懂的,她会主动询问,有时她的问题太过匪夷所思,好几次都惹得他们兄弟俩相视大笑。 加上她的娇小真的很难产生什么威胁性,渐渐地,袁长地也对她没了敌意,还会跟她没大没小地开起玩笑。 然而这一团和乐融融的气氛里,只有袁长云还在生气,见小弟倒戈,她更是火大。 “不是听说杜家很有钱吗?嫁妆呢?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啊!”袁长云冷冷开口,硬是把他们聊得正开心的话题打断。 “那个……”没料想到会突然被问到这个,禹绫愣住。 完了完了,除了买通她的那几样首饰外,其余的嫁妆都被小姐带走了,跟着她过来的木箱里根本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相公没问,她以为就此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有人在意这件事。 袁长风拧眉,他知道妹妹是故意在找麻烦,送亲队伍抵达时,有没有嫁妆都看得很清楚。 “是我要求岳父不要附嫁妆,这我之前也跟你们说过了。”他沉声开口,语里带着浓厚的示警意味。这不是她的错,他不允许妹妹用这个理由批判她。 “对不起,我还是该劝劝爹的。”禹绫顺势将过错推到老爷身上,忍不住心虚低头。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即使相公都说不用嫁妆,老爷还是很费心准备,怕路途遥远不便,他挑的都是又软轻、又值钱的事物,小小一堆却是价值连城,然而这番心意正好方便小姐整个轻松带走,留下那个空壳子木箱。 不过,身为同伙的她哪敢说?当然是要装作完全没这回事喽! “是啊是啊,我记得大哥有说过。”袁长地附和,把禹绫的表情当成了是因为没有嫁妆而感到愧疚,不由得开口帮她说话。“人嫁过来就好了嘛,反正我们也不缺那些钱。” “你闭嘴!”袁长云狠瞪他一眼。这小子之前不是还跟她一起挑剔南方女人的坏处吗?结果人家只是对他笑了几下,他就整个变节了。 “我没有说错啊!”被骂的袁长地哇哇大叫,只惹得袁长云更火大。 “我吃饱了。”孤立无援,袁长云不想再待下去。起身离开。 “耍什么性子啊?真不晓得她那根筋不对了。”袁长地搔搔头,跟着起身。“我也吃饱了,大嫂,下回有机会我再教你怎么分辨公马母马。”想到她刚刚问的这个可笑的问题,他大笑离开。 禹绫松了口气,好庆幸小叔的出言相助解救了她,抬头迎上那双盈满关怀的眼,她弯唇扬笑。 “我没事,他们人都很好。”比起之前那些老是说些酸言酸语的嫉妒攻击,小姑这种明着来的磊落个性,她反而觉得容易应付呢。 可看在袁长风眼里,只觉她的善解人意让人心疼。 “之前家里的事是长云在管,你会很常和她接触,而且我明天开始就要回马场忙了,没办法再像今天一样陪着你。”他其实很不放心,要丢下她面对妹妹的责难更教他不忍,但他仍然必须狠下心这么做,不然对她感到不谅解的人越来越多,觉得她的到来只会拖累他。 她不怕和小姑相处,但听到他只能陪她这一天,禹绫突然觉得心里有种无助感在缓缓地扩大。她好希望能再和他相处久一些,只是她不能这么任性,他有他的责任要扛,要做事、要养家,她不能为难他。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禹绫说得很无谓,脸上的笑容也很真诚,但她默默朝他倚去的动作,泄漏了她想依赖的心。 袁长风察觉到了,不允许自己说出怠惰承诺的他,只能用环拥来温暖她。 “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会帮你作主。”上自妹子,下至奴仆,要改变他们的观感是件艰难的任务,他绝对不会丢下她孤军奋战。 被他的稳健臂膀环住,还有那么耳旁诉说的宠溺允诺,将她所有的低落全部拂去,禹绫轻笑,心情整个变好。怕什么?他还是会护着她呀! 她仰头看他,细细端详他那已让她极为熟悉的面容,觉得还不可思议。明明才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她这么习惯有他在身边的感觉呢? “……别这样看我。”须臾,原本只有温柔表情的他,开始不自在了起来。 “不要,我偏要看。”禹绫才不管,他越尴尬,她就越要看个仔细。 因为这是专属于她的反应,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都可以维持从容沉稳的表情,却只有被她盯着瞧时,他会慌,看到一个大男人只因为这种小事就乱了手脚,证明她在他心里是占着特殊地位的,让她一试就上瘾,爱极了这种捉弄他的感觉。 她那带点娇蛮的可爱表情让袁长风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住了她。 他想了一整天了,在马背上、在大街上,甚至是刚刚弟妹都在时,只要她一笑,他的心就乱了拍,只想吻住她那柔软弯扬的唇,忍了那么久,他终于如愿以偿。 少了胡子碍事,让他们都能更加感觉出对方嘴唇的温软,原本的浅尝即止变了调,禹绫被他带得坐上了他的大腿,完全忘记了他们现在位于何处,混沌的脑海里只有被他昨晚这样亲吻之后所发生的画面填满,她心儿蹦蹦跳,却又好期待。 “啊——”一声惊叫打断了他们。“我待会儿再来。” 禹绫回头,正好看到一个大婶转身离开,认出她是用早膳时见过的厨娘,她的脸立刻红得像桃子似的。 “好丢脸……”禹绫缩进他怀里,又羞又窘。这样叫她以后怎么面对那些奴仆啊?一看到她,他们就会想到他们有个会坐在主人大腿上的主母了。 已被撩起欲望的袁长风粗重喘息,不敢相信自己竟失控到这种地步。要不是被仆人打扰,他真的会忍不住在这里要了她。 今天够她累的了,而且昨天刚接受他的她,仍需要时间恢复,他不能这么性急。袁长风深吸好几口气,好不容易终于将体内狂窜的火焰抑下,带她站起。 “我们回房休息吧。” “好、快点。”羞透了的禹绫恨不得能赶紧躲回房,紧紧捉住他的衣袖,将脸埋进他臂膀,简直将他当成了活动屏障。 袁长风低笑,任由她去,结果才出厅堂没多久,开朗的她就忘了羞窘,转为撒娇地勾着他的臂弯,和他一路谈笑,在月下漫步回房。 被佳人偎靠的依赖感让袁长风满足勾唇,虽然这会让他好不容易暂抑的欲望又开始波动,造成无法缓解的痛苦折磨,他还是觉得很幸福。 急什么?他们海游一辈子的时间呢。 “其实啊,我也没那么笨的。”禹绫哀怨嘟嘴,小小声地抱怨。“不会骑马又不是我的错对不对?认不得路也不是我的错对不对?我们南方那儿都是煮米饭,我怎么知道和你们煮面食的准备时间会不一样呢?” 倾听者轻触她的肩膀,当做安慰,禹绫递去一截胡萝卜,又继续嘀咕—— “长云好凶,你看到了不是吗?她还差点把我丢在半路上耶,要不是我死命巴住她,我就被丢在那片大草原里回不来了。” 想到这些日子和小姑相处的情形,禹绫就好想叹气。 她本来还担心会有争权的问题,结果完全是白操心,袁长云本来就不爱管账那些琐事,有人来,她乐得将事情全丢给她,一心只想这赶快带她认识他们平常买粮、进货的商行,责任一了,就可以把她这个烫手山芋甩开。 谁知道光是教她骑马就搞了好久,袁长云可没她哥那么好耐性,也不想和她同骑一匹马,又推又挤地把她弄上马背后,简单教了一些操控的技巧,就直接带她上路。 就算她再怎么天资聪颖,哪有可能一学就会啊?不是马儿不受控制地乱跑,就是干脆站在原地不动,弄得长云气死了,差点直接将她踹下马。 不过她看的出来长云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口中一直威胁着要扔下她自生自灭,还是会不断死来回帮她。 逮到长云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弱点,她当然就死皮赖脸地巴住长云啦,还会送上几句“你好厉害”、“哇,太棒了”的惊叹,弄得长云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老是用眼瞪她,瞪着瞪着,那张偏冷的英气美颜也变得又不一样的表情了。 “嘶~~~”当时也在场的证人抗议了,他们家的大姑娘才不会那么坏心。 “我知道我知道。”禹绫赶紧再递去一截胡萝卜。“哎哟,我只是抱怨一下嘛,难免会言过其实,反正你又不会说出去,让我添油加醋一下又会怎样?” 被收买的马儿开心地大嚼点心,不再跟她计较。 “而且要不是你不乖乖听我的,我会被长云骂吗?”禹绫不悦地睨它一眼。这匹马打从一开始就跟她不对盘,老是喜欢欺负她,偏偏家里就只剩它没有固定的主人,而且相公又说她最温驯,她也就只好勉强将就骑着。 “噗嘶~~~”马儿掀掀嘴皮,一点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还说不是?”禹绫不服气地皱了皱鼻。 她严重怀疑它跟她一样,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心机鬼,知道没给好处就当不了主子,她想出用食物来收买它的方法,结果贡品它收归收,听她抱怨可以,要被她操控免谈,都把她气坏了。 只是这儿没人可以让她诉苦,跟相公说又怕他担心,她也只能勉强拉着这个同伴吐吐苦水了。 “而且,我真的很努力了,只是有些事和我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向来总是将事情做的稳当的她却没办法抓到要领,让她好挫折。“我现在只能整理账本、补衣、学骑马,离了一个能干的主母还差得好远。” 刚返家的袁长风一踏进后院,看到得就是这副景象——他可爱的小妻子仰头对着马儿嘀嘀咕咕的,而之前戏弄她的顽皮马儿这回却善解人意地听着,还不住点头附和。 他不禁莞尔,然而听到她那番自责,一番笑意立刻转为心疼及感动。 若不是这个巧合,他不会知道看似乐观天真的她,原来心里也藏着事。 对他而言,她已经做得够好了,原本杂乱的家计本被她整理得清楚,他有所破损的衣服也被她细细缝补,就连他问长云有关她的状况时,以往只要一提到她就摆臭脸的妹妹,变成用撇嘴回应,但嘴角不自觉流露出无奈笑意,已说明了她也逐渐被他的小妻子虏获了心。 骑马和认路都可以慢慢学,对于奴仆的管教也不急于一时,她并不需要这么严格地要求自己。 他好想上前将她拥进怀里,要她别想那么多,但他却选择继续站在原地倾听,因为他怕自己一出现,她就恢复成他面前那个愉悦无忧的她。 他想知道她还有哪些事闷在心里,让他为她分担、为她解决……袁长风默默在心里鼓励,希望她能说得更多。 “还有还有,为什么他们那么不爱洗澡啊?”不知道旁边有人在听着,说道激动处禹绫愤慨地逼近马脸。“连你都要每天梳毛,结果他们居然一年才准洗一次澡,这一点都不公平啊!” 袁长风怔愕。他们这里气候干爽,是有人久久才净身一次,他忍耐力没那么强,在马场忙碌一整天,所沾染的汗尘让他根本熬不到返家,只要不是严寒气候,他都会直接在马场用冷水冲澡,夜晚睡觉前再稍微擦身在上炕安眠。 难道她是因为这样误会了吗?但,那个一年之说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袁长风拧眉思忖,没想到她接下来说的话让他脸红僵在原地—— “是不是因为我身上脏,所以相公跟我洞房后就不碰我了?我也很想每天洗的香喷喷的,可是这是他们的规矩嘛,我也没办法啊!” 人家小姐三天两头就找情郎相会,这表示圆房并不是只能做一次而已,但为什么相公都不再对她做那种事了?虽然她有点怕会和上回一样那么痛,只是她也很希望被他亲着,和他肌肤相贴,那个感觉好到让她愿意受后面的痛。 但他只是抱着她睡,不管她再怎么在他身上乱蹭,他的手都只是环在她的腰防止她摔下去,全身上下都规矩得很,偏偏那晚让她痛到想骂人的罪魁祸首去很不安分地顶着她,明明想要又不动手,教她怎能不怀疑是自己的问题? 袁长风不敢相信他的痛苦忍耐,竟被她解读成嫌弃。 他怎么可能会觉得她脏?每晚她躺在他身上,淡淡的幽香就萦绕鼻际,让他必须要凝聚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翻身进入她的冲动。 结果……她居然还跑来跟马抱怨?想起新婚之夜那异曲同工之妙的春宫书,袁长风抚额,不敢笑出声的她忍得胸口都快爆开。 “我每天都擦两次身子,而且都擦得很干净,但他还是不碰我……你问,有味道吗?”怕自己没发现,禹绫踮脚整个人凑上去,要马儿帮忙鉴定。 马儿没问,反而低头咬咬她的袖子,要她在献上贡品。 “已经被你吃光了啦,你再多帮我一会又怎样?”禹绫懊恼跺脚,拼命把那张马脸往上抬。“快点,闻下就好。有没有?” “嘶——”没吃的免谈,马儿很不给面子地直接转身,离去时尾巴还扫了她的脸一下。 “噢!很痛耶。”禹绫抚脸,气恼地对着马屁股喊。“势利鬼,以后不找你了啦!”虽然心里很清楚她以后还是只能找它谈心,但撂撂狠话她也高兴,这样它才不会飞上天。 见状,袁长风顾不得要隐藏行迹,立刻冲到她身旁。 “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带她退到安全距离,他托起她的下颚担虑审视。 对上那双盈满温柔的眼,疼痛马上被抚平了,禹绫扬笑摇头,突然发现不对,甜笑变成干笑。 “……相公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拼命回想自己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的话。这些日子她把秘密全跟马尔说了,要是她刚刚有提到之前当婢女的事,那就完了。 “没有很久。”以为她是因为那番不碰她的抱怨被听到而觉得尴尬,袁长风避而不提,不过有一点让他觉得很疑惑。“谁跟你说我们北方人一年只准洗一次澡?” 禹绫偷偷窥他,见他并没有任何生气的征兆,这才松了口气,想到不洗澡的委屈,忍不住嘟嘴咕哝道:“长云跟我说的,因为她说水不够。” 以前她在南方时就曾听过北方人因为水源少所以很少洗澡,嫁过来后,只看过他擦身的习惯证实了她的猜测,她也只好如法炮制。 直到前天她真的受不了了,跑去问长云,结果长云瞟了她一眼。撇了撇唇。“是呀,水很少,所以我们一年只能洗一次,看要哪一天你自己选。” 她很感激长云让她自己挑选日子的大方,但一天对她来说根本不够啊!既然相公主动提起,她正好趁此机会要求,相公很疼她,只要她撒撒娇,应该可以多一点通融吧? “相公,我们可以一起洗,我平常也会少喝水,让我多几天好不好?”禹绫眨着大眼央求。和他一起洗,这样她可以利用的天数就会增加,更何况拉了这个强而有力的同伙当靠山,其他人也比较不会说话。 一心只想为自己多争取天数的她,完全不晓得那番话听在他耳里会成多香艳旖旎的画面。 加上她刚刚娇声呢喃控诉他都不碰她的埋怨,都转为拉他沦陷罪恶的甜美诱惑,顾虑崩塌了、自持瓦解了,这些日子的强力忍耐一被撩起就一发不可收拾,袁长风完全抑压不下。 他该解释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该跟她说长云只是在捉弄她,他们的位置占尽优势,地下水源充沛,井水终年不竭,根本没有缺水这个问题。 然而,他却听到那干压得不像自己的声音自喉头发出—— “好,我们一起洗,我待会儿让人去烧水,晚膳后,你就能洗澡了。”和她共浴的邀请太诱人,他根本抵抗不了。 “太好了!”一听到终于能洗澡,禹绫开心得手舞足蹈,挽住他的手直往厅堂走去。“我们快去用晚膳吧!” 那愉悦的笑颜让袁长风颇为内疚,但焚身的欲火又让他举步维艰。 天!他多想现在就将她带回房,但他们没去用膳,小弟一定会来找他们,硬生生喊停不是更杀风景? 脑中充斥的邪恶念头让他唾弃自己,他却愿意为此下十八层地狱。 深吸口气,他默默祈祷自己能熬得过用完晚膳,不然,他的铁汉形象将会完全毁在她的手上。 第六章 浸在半人高的浴桶里,禹绫闭著眼,舒服得都快哼起歌儿了。 用过晚膳回到房里,就看到这桶热水在等著她,她立刻迫不及待地脱了衣裳,整个人跳进去,从头到脚洗个痛快; 只是……这浴桶好大喔,她必须拼命坐直身子才不会被淹过口鼻。不过,既然这么大,相公应该也塞得进来吧? 一思及此,雀跃稍减的她才想起另一个人的存在,连忙四下找寻,却见他站在床边看著外头,一身衣物都还穿得好好的。 “相公,快来啊,水温好舒服呢。”她殷殷呼唤。这一次沐浴的额度她打算算到他头上,如果她一个人独占的话就说不过去了。 “……呃,好。”袁长风闭了闭眼,定下脑中不住狂窜的邪恶思想,转身朝她走去。 即使她几乎整个人沈进浴桶里,除了那张小巧的脸蛋以外,什么春光也没外露,但光是看到她那被热气氤氲的樱红脸庞,他就已血脉贲张到快要把持不住,又怎撑得住和她共浸一个桶子里而不失控? 他怕极只要一进浴桶,他就会像个急色鬼一样地狂猛掠夺,那么让她连澡都洗不了,所以他才会拖延著,逼迫自己别看那副美人出浴图,拼命想著会让自己冷静消火的事。 但被她这一娇声邀请,他方才所做的努力全然白费。 他一走近,禹绫才想到要害羞,把自己沉得更低,藉著浴桶的掩护,露出一双大眼偷偷打量他。成亲那一晚她被他摸得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没余力细看,她对他的身体好奇极了。 她看见他除去了衣袍,露出了她最爱倚靠的坚实胸膛,紧窄的腰际,还有……当他除下长裤,她羞到耳根子都红了,赶紧背过身去。 她总算看清楚那里了,他、它……啊~~她好害羞好害羞喔! 即使只是匆匆一瞥,禹绫仍是羞到全身发烫,心也狂跳到她快要无法负荷的地步,她不断深呼吸想要保持镇静,但只要脑中一浮现刚刚映入眼帘的健壮胴体,她的心就不受控制地发颤。 “我进来了。” 袁长风一加入,宽大的浴桶顿时被他填得满满,害得禹绫必须贴靠他而坐才不致被挤出去。 经过调整的位置成了一种不容错认的亲密,他曲起的长腿环靠著她,身下的坚挺也紧密地抵著她,禹绫脸红心跳,几乎没办法呼吸,却又好期待他的下一步举动。 “水好温暖喔,呵呵呵。”快呀,快做些什么啊!禹绫在心里催促。 结果身后的男人却是很努力地眼观鼻、鼻观心,不允许自己做一个一进浴桶就成了似出柙猛虎的禽兽。 “是啊,呵呵呵。”不准动,至少先让她安稳地洗完澡。袁长风拼命告诫自己。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明明是那么亲匿的姿势,却一直聊些言不及义的事情,看似自然的氛围里,其实紧绷的压抑一触即发。 为什么相公还是这么规矩?她都洗干净了不是吗?终于,禹绫受不了了,直接转身面对他。 “相公,我帮你刷身子。”不管了,他不碰她,就由她主动! 拥挤的浴桶里哪容得她这样翻腾?她这一转,变成了面对面跨坐在他身上,两人亲密的摩擦让袁长风抽了口气。 光是刚刚那样让她背对著坐在身前,他就已经快忍不住了,更何况是这种令人想入非非的姿势? “不用……”不行,他快撑不住了。袁长风紧抓住残存的理智,大掌紧握成拳,拼命压制朝她抚去的冲动。 “没关系。”他越是僵直,禹绫越是不放弃,捞起棉巾在他身上擦擦又抹抹,想逼他有所动作。 哇,好强壮喔!玩得兴起的她完全忘了自己也是赤裸的,视线随著手的移动在他身上浏览而过,原本绽著顽皮黠光的眼神逐渐转为著迷,抚过他的动作也变得温柔。 她之前怎会觉得他的高大很吓人呢?要不是他这双充满力量的臂膀,温暖又厚实的胸膛,她也无法在寒冷的夜晚睡得那么安稳,他所给她的坚定环护也不会那么容易让她感到心安。 “相公,你的身体好漂亮,我好喜欢……”她由衷地吐出轻柔呢喃,手指顺著他的肌理纹路轻抚,看到有颗水珠从他颈际滑落,她立刻想也不想地倾身为他吮去。 她的举动和她的话击溃了他所有的自制,袁长风发出懊恼的呻吟,托住她的腰际将她往上带,重重吻住那令他几欲发狂的唇…… 在他的激狂给予中,她被带至了从没有感受过的境界,当他停下时,虚软无力的她只能软倚他的胸前,听著他狂鼓的心跳和她破碎的喘息声交织成一种暧昧而亲匿的气息。 “你还好吗?”须臾,过于纵情的袁长风才有办法开口。 他忍得太久,而被她包容的感觉又太让人失去自制,害他完全顾不了要放慢速度,直至现在理智回笼,他不禁怕极自己的莽撞会伤了她。 禹绫轻轻摇头,用爱恋的眸光深深地凝视著他,从他厚实的胸膛,到那为她刮去胡子的刚健下颚,到他那双温柔深邃的眼,横亘胸臆的柔情万千让她不由得喟叹,勾下他的颈项献上自己最诚挚的吻。 然后她学著他,用柔嫩的唇瓣顺著他的颈项开始吮吻,袁长风咬牙,几乎抵挡不住被她挑起的一波又一波狂潮。 当她握住了重新振作的他,袁长风再也忍不住。 “你太可恶了!”他将她抱起,跨出浴桶,直降带她上了炕。 此时的她,已懂了身子那股空虚的感觉是为了什么—— 那是她已做好了准备,好让这个强壮的男人可以无所顾忌地在她身上汲取,也给予她满满的幸福感。 “来呀!”她轻笑,抛出挑衅的媚睨,抬起身子附在他耳旁轻道:“这回要不要来试试‘老汉推车’?”她轻咬了下他的耳垂。 果见那顶天立地的男人顿时连耳朵都红了,却不是羞窘所致,而是急涌澎湃的活儿欲望将他的理智完全淹没。 他没回答,直接用动作告诉她玩火自焚的后果。 等到袁长风记起要跟她说明妹妹的恶作剧,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禹绫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 夜里的销魂旖旎就甭提了,自那一晚,她再也没有相公为何不碰她的疑惑,反倒是要烦恼相公让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好好休息。 只是……她还满喜欢的,有时她累得睡眼惺忪,但相公一吻上她,她就完全忘了睡觉这回事。 而日间,忙碌的相公只要有空就会教她骑马,带她到外头这片辽阔的天地四处奔驰,在他细心的指导及带领下,她的骑术日益精进,虽然离英姿焕发仍有好一段差距,但至少他已可以自己出门,也不用担心马儿会在半路上闹脾气不甩她。 不过,用来收买的胡萝卜还是得有备无患就是了。 而长云在陪了她几次之后,见她已不会迷路,往来的商号也都认得了这个新主母,就开始放手让她全权处理。 早在之前有次和长云进城时,她就已找了机会偷偷跑去将那些首饰当掉,随即拿去钱庄寄钱回家,时隔已久,她正愁家中会因为少了她的援助而陷入困境,这下子可正合了她的意,忍了好久的攒钱技巧终于可以大展身手喽! 向来秉持著“有付出才有收获”的她,当然不会直接把钱挖走,她可是很有良心的呢,她的每一分钱,都是她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就连来到这里也不例外—— 她用杀价为自己赚得奖赏,毕竟负责跟商行联系的是她,负责记账的人也是她,而相公又给予全然的信任,她要私吞下那些价差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好爱去叫货,甚至连买菜的任务都包办了,因为这样她才有赚头,帮忙杀价所省下来的钱,全被她中饱私囊,如此一来,相公不会有任何损失,她也能赚得荷包满满,彼此都皆大欢喜,再完美不过了。 伶牙俐齿加上一副甜死人不偿命的无害外表,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懂得如何善用,一出手几乎都无往不利,不过要是遇到脾气硬一点的人,她也会有踢到铁板的时候,有次她还差点被打呢,吓得她赶紧赔笑安抚,在心里记下这几个特殊人物的底限。 不过大多数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反正他们只是嗓门大,看起来吓人,要论心机哪里赢得过她?看到那些高壮汉子被她砍价砍得哇哇大叫,却又败于她故作天真的无辜攻势,都让她好有成就感。 像今天她就好开心,之前一直不让她杀价的柴行,经过她这些日子的奋力游说下,第一次答应算她便宜些,虽然只是少少的几百文,那股满足和愉悦让她回家的一路上都扬著笑。 这些喜悦她好想也跟相公分享,但只要一说,就等于是将自己偷攒私房钱的罪行不打自招,所以她只能用另一种方式来和他们同欢—— “我今天买了烧牛肉,快来吃、快来吃。”当他们兄妹三人返家用晚膳,禹绫兴奋招呼。虽然买这些烧牛肉反而要倒贴些钱,但……偶尔也要回馈一下嘛! “加菜耶!太棒了!”眼睛一亮的袁长地立刻冲到餐桌旁,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 “你不要全部吃光光!”手短的禹绫赶紧站起,忙著挟起牛肉夹起烧饼里,还不忘对袁长风温柔扬笑。“相公,快来吃。” 袁长风一坐下,做好的牛肉夹饼就这么一个个堆到面前,她的体贴及呵护让他莞尔又感到心疼。 “别忘了,你多吃点,我自己会弄。”他将她拉坐下来,把牛肉夹饼分到她的碗里。 袁长云撇撇嘴,拿起烧饼干啃,状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全部抢光啊,不用顾虑我没关系。” 哎呀,有人吃醋了。禹绫立刻堆起满脸甜笑,将面前的牛肉夹饼双手奉上。“长云你忙了一天,应该饿坏了吧?这是你最爱吃的烧牛肉喔。” “是大哥最爱的烧牛肉吧?我可没那么喜欢。”说归说,袁长云还是接过了那个饼,用张口大咬的动作掩住了浮上嘴角的笑。 袁长风看在眼里,并没拆穿妹妹的口是心非。 “快吃吧。”他将面前的饼给了禹绫,这才自己张罗。 “谢谢相公。”禹绫回以甜蜜一笑,泰然地接受他的疼宠。 厅堂上满是热闹的笑语,或是禹绫和袁长地斗嘴,或是故作冷淡的袁长云被逗得噗嗤一笑,看著这一幕幕,袁长风心里充满了感动,柔情的目光落到了他所深爱的妻子身上,就再也移不开。 自从娘子接下理家的责任之后,他们的生活增添了许多惊喜,像是他们陈旧外衣重新拆缝后变成了新的样式,或是这让弟妹抢翻天的美食,将这个家原有的刚硬气息转为柔软丰富,让欢笑声取代了原有的争执声。 能拥有她,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恩赐。 感受到他的目光,禹绫回头,迎上他那满是深情的爱恋眸光,她的身子泛起了一阵暖意。 肉不是他,她不会这么快就融入了这个陌生的环境。 就算她再随遇而安,就算她再能干伶俐,她的能力依然有限,对于收拢人心她很有一套,懂得适时塞点小东西做做人情,奴仆们都渐渐地接受了她这个主母,但还是有些硬脾气的人不服她。 有回她趁价格便宜时进了一批马秣,因为数量太大,马场的人根本载不完,她只好动用家里的长工前去帮忙,因此造成了他们的不满,有个脾气火爆的长工还直接出言顶撞她,全赖在场的长云安抚,这才平安无事地解决。 隔了两天,那人主动来道歉,在她的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相公去训诫他,还要他别让她知道。 那时她感动得好想哭,这个男人不只是疼她而已,他观察得很细,顾虑得更多,他知道她想要自己的位置,也知道她想靠自己,于是他选择用这种方式帮她。 在那之后,她的心更笃定了,偶尔会起的慌乱也不再有了,因为她很清楚,即使相公并没有无时无刻地守在她身边,但他对她的宠爱呵护,仍一直都如影随形地保护著她。 而那件事,也让她明白长云已接纳了她。告诉相公这件事的,除了长云不会有别人了,这说明了长云已将她当成了自己人,见不得她受到委屈。 虽然她能做的有限,攒下的钱也希望能尽量寄回家,但除此之外,她会用她所有的心力,去回报这一家人对她的好。 看到他一脸正经的模样,禹绫窃笑,知道他不爱在弟妹面前对她展露柔情,这正是逗他的好时机,她开始不动声色地偷偷在桌下用脚勾他。 袁长风神色一僵,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用眼神警告她别再轻举妄动。他很爱她这么热情,但那是要他们在房里独处的时候啊! 禹绫哪有可能这样就安分?水眸闪耀著狡黠灿光,表面上还在和两个姑叔谈笑风生,一只小手却悄悄地溜到桌下去。 “砰”地一声,方才还坐得好好的袁长风突然站起,撞到桌子发出好大的声响,阳刚的脸庞布满了可疑的暗泽,咬牙切齿的,像是在发怒,也像在隐忍著什么天大的折磨。 “相公你怎么了?”偏偏那个始作俑者还无辜地眨著大眼,一脸关怀地问。 袁长风哪里说得出口?意识到弟妹们狐疑的目光,怕被她撩起的欲望让他们发现,赶紧又坐了下来。 “我、我想到我忘了一件事。”袁长风找了个借口搪塞。可恶,本来想回房再给她惊喜的,这下子不得不提早拿出来当挡箭牌。“我买了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禹绫欣喜地张大了眼,果然在他身旁看到了一个包袱。刚刚他进来时,她正忙著弄牛肉夹饼,根本没发现。“是什么?快给我看!”她兴奋得坐不住,完全将捉弄他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 看著她那像个孩子般雀跃的模样,袁长风不知道狠吻她,还是将她按在腿上打一顿屁股。刚刚将他扰得坐立难安,现在还好意思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但只要对上她那可人的笑靥,再多的气恼也烟消云散,袁长风扬起宠溺的笑,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事物取了出来。 “我托人找了件短狐裘,这样以后你就不会那么冷了。” 气候入了秋,对他们而言只觉舒爽的天气,却让她已穿了好几层衣物来御寒,让他不禁担心若真进入冬天她怎么撑得下去。 前一阵子他就托人帮忙留意,但好多的皮裘可遇不可求,就算他再怎么焦急还是得等,每次看到她拉紧披风仍不停发抖的模样,都让他好心疼。 幸运的是,不久前有人猎到了一头毛色极佳的银狐,他花了高价买下,请人制成短裘,今天终于到他手上。 禹绫惊讶地捂住了唇,眼睛一眨也不眨,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给我的?给我的?”惊喜过度的她只能喃喃地不断重复这三个字,不敢相信那件漂亮的短裘真的属于她。 她连一件新棉袄都不曾有过,真的可以收下它吗?这件短裘好漂亮,闪耀著光芒的灰白长毛看起来也好温暖,她真的可以拥有它吗? 袁长风本来是想看她惊喜的表情,却被她迟迟不敢伸手的小心翼翼紧紧揪住了心,他拿起狐裘为她披上。 “是的,我特地为你买的。”他不是想邀功,而是他想将她眼里的不可置信抹去,她该拥有这一切,她应该更理所当然,而不是这么惶恐到让他心疼。 皮裘的覆盖温暖了她,带来真实的感觉,再加上抬头对上他充满宠爱的眼神,禹绫终于相信这不是在作梦,迟来的喜悦直至此时才缓缓流进了心扉。 “谢谢,我好喜欢,我好喜欢喔!”她跳起投入他的怀里,兴奋得一直猛亲他的脸,他的唇,想把自己满腔的狂喜也传递给他。 “等等、等……”袁长风尴尬的制止被她没头没脑的乱亲打断,他仍试著想让她冷静下来。“长云他们都在……”又一个吻堵住了他的话。 该死的,所以他才不想在这时候拿出来啊! “哇,以后有男人送你东西,你也会变成这样吗?”袁长地看傻了眼。老实说,他还真有点羡慕。 “谁像她?这么容易满足。”袁长云啐了声,明明觉得好笑,却还得故作镇定地当个程咬金:“够了没?让我们好好把这顿晚膳吃完成不成?小俩口要浓情蜜意就回房去,这样叫我们眼睛要往哪儿摆?” 听到这声斥喝,禹绫才想起有他们在场,但喜不自胜的她已完全不在意了。 “你也想要吗?”她觉得自己像喝醉酒,控制不了地一直笑,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连被骂还是笑嘻嘻的。 袁长云瞪大眼。要什么?要她亲还是要那件皮裘? “我不怕冷,我一点也不稀罕。”两个都不想要的她忙不迭摇头。 “那我就只给你大哥喽!”禹绫不亲了,从袁长风大腿跳下后,直接拉著他起身。“我们吃饱了,先回房了,明天见。” “你……”袁长风被她这大胆举止弄得不知该高兴还是制止,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的他只能被她拖著走。 听到后头传来弟妹的大笑声,他整张脸都窘红了。 “你这样太明显了。”他好不容易终于找到声音。这不明摆了他们要回房……彻夜狂欢吗? 禹绫停下脚步,低垂眼睫,娇羞地由下往上看著他,青葱般的小指却挑逗地在他的胸膛戳呀戳的。 “你不喜欢吗?”她知道他最抵挡不了她这清纯的攻势。 她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她只想让他开心,让他知道她也很开心。 体内升起燎原大火,袁长风咬牙,所有的理智全然瓦解。 “……喜欢。” 刚刚还在力持镇定的大男人一把将她扛上肩,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品尝他的奖赏。 银铃般的笑声随著他们的足迹一路洒落。 夜,正长。 第七章 禹绫坐在椅上,专心绣着东西,好不容易大功告成,她将手上的衣物抖开,望着那件加了圈狐毛领围的背心,她漾起了温柔的笑。 虽然相公总说他不怕冷,但天气逐渐入了冬,她还是会担心他受寒,于是将自己的狐裘裁了一小段下来,加到这件他最常穿的兽皮背心上,知道他一定会反对,所以她只敢趁他不在时偷偷弄。 她应该要觉得庆幸,因为他带着马群去交货,已经离家好多天了,但她宁可苦恼要怎么瞒他,而不要用这么久没他在身边的寂寞,来交换这种不用躲躲藏藏的肆无忌惮。 怎么办?她好想他,夜里少了他,即使烧暖了炕,她还是觉得冷,即使小叔说了什么趣事,她还是笑不开怀,每天总扳着手指头数上好多次,算着他返家的日子,仿佛这样天数就可以缩短似的。 其实,她该担心的另有其事。 他这次离家是去和老爷交易,就算老爷依循惯例派了人代替他前去,也一定会询问她的状况。 虽然他之前就曾提到老爹写给他的信里,有说收到“她”寄回去的家书,当时她含糊带过,让他以为是她写的,但她心里明白应该是人在他处的小姐怕东窗事发,捎信回去假报平安,好让一切能继续掩盖下去。 因为距离远见不到面,所以即使换了人也很难被发现,但要是相公和杜家派来的人聊起,从中找到了破绽,那一切不就都揭穿了吗? 但奇怪的是,这个不安只占据了她心头的一小角,其余绝大部分全被对他的挂虑填满。 他这一路平安吗?会不会遇到危险?一忙起来就奋勇向前的他会记得要歇息吗?这些忐忑从他离开家门的那一刻就一直在心里绕,即使他出门前用再坚定的笑语给她承诺,都安抚不了。 发现自己陷得这么深,她好怕。 不知为何,打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这场骗局迟早会被拆穿,而到时候,她就该将他还回去,交出这个不属于她的位置。 所以,她一直将感情抓得牢牢的,告诉自己,她并不是爱上他,也不是在乎他,她只是在尽本分,拿了他的好处,她本来就该给予回馈。 但有时候,在她意志变得软弱的时候,会有一抹心音浮起-- 事情瞒得这么顺利,你又何需杞人忧天?再不然,去跟相公坦诚吧,他对你那么好,就算知道真相,他不可能会舍得弃你于不顾的,好歹也可以捞个小妾当当,这是你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幸福,你该费尽心思好好抓住才是呀。 那个美景蛊惑着她,让她开始动摇,觉得事情会否极泰来,觉得这里就是她的归宿……然而下一刻,那些奢望会被认命的理智狠狠打碎。 这些年来,她再清楚不过了,她没有那个命,上天从不曾厚爱过她,不属于她的,一定会夺走。 与其要尝到失去的痛苦,她宁可一开始就不要怀抱期待,这样当什么都没有时,她还是可以很快乐。 禹绫深吸口气,将脑中的纷杂思绪全然摒去,不停默念--她不在乎,她不在乎。 她会这么担心,全是怕他这一趟若出了事,马场遭受损失,也会影响到她攒私房钱的多寡。其实她反倒要乐观其成才是,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下这个马场,她就…… 再多的坚强,再多的故作无情都没办法再让她想下去,禹绫将脸埋进手中的背心,纤细的肩头因强忍恐惧而颤抖,完全接受不了那样的结果。 笨禹绫,快回到那个贪财狡诈的你呀,良心不重要,你要的只是钱,钱,能挖多少就挖多少,这才是你的目的啊。 好不容易,终于将那翻腾的心思压制下来,心力耗竭的她吁了口长气。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丑陋恶毒,他是那么好的人,她不该为了那些不属于她的钱财在心里诅咒他,即使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她都不允许。 不愿承认自己已无法自拔,她找到了理由,也用此自我说服。 她不会对他有所依恋的,只要上天要她还,她一定会毫不恋栈地归还回去,对她而言,他只是一棵摇钱树罢了,而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在尽本分而已,她自己很清楚。 视线落到手中的背心,禹绫轻轻抚过那圈狐毛。 相公若是知道她将他特地买给她的狐裘分给了他,会骂她吗?还是心疼不已?想到那张霸气的脸上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可爱的表情,她就好期待。 她已经想好对策了,她会说那件狐裘太长,裁下这一截才会合身,然后再一脸无辜地对他撒娇,他一定很快就会乖乖收下的。 自以为已巩固了心神的她并不晓得,她脸上温柔绽放的爱恋甜笑谁也骗不了。 想念他的气息,她将那件背心再度抱进怀里,良久,直到她觉得惶然的心已被抚平了,这才起身将它收进木箱,等着他回来要给他惊喜。 见天色不早,禹绫打算去看看厨房是否已开始准备晚膳,当她踏出房门,已恢复成大伙儿眼中开朗天真的她。 穿过院落时,她听到后院传来嘈杂声。 怎么回事?她疑惑地朝声响来源走去,却看到此时应该还在马场的长云回到了家,而家中的男丁都被她召到了后院,人人手中不是持棒就是拿棍。 “快,给我快一点。”神色焦急的袁长云大声吆喝,催促他们两人一骑迅速冲出家门。 那杀气腾腾的阵仗让禹绫心一凛,她赶紧上前,及时拦住已准备策马离去的袁长云。 “发生什么事?” “大哥他们在五十里外遇到山贼,派人跑回马场求救,长地已经带人先去了。”袁长云咬牙切齿,要不是她得回来找更多人前去支援,她早就一马当先冲去砍人了。“大嫂,你让开。” 怎么会?他明明还有两天才会回来的啊。禹绫脸色瞬间惨白,不顾被马蹄践踏的危险,攫住袁长云的缰绳急急追问:“你大哥呢?他要不要紧?” “没见到人我怎么知道?”袁长云怒吼,“你快让开,别耽误我去救人。” 知道自己只会碍事,禹绫强忍心慌退开,殿后的袁长云一离去,方才杂乱的后院一片寂静,诡异的情景却反而更令人恐慌。 大哥他们在五十里外遇到山贼…… 这几个字化为血腥恐怖的画面占据了她的脑海,禹绫全身冰冷,拼命要自己别乱想。 不会的,相公那么孔武有力,山贼见了他就怕,一定会先从别人下手,不会笨到一开始就挑上最厉害的他,他不会有事的…… 她握紧发颤的手,在心里不断地祈求,即使她知道她这种希望由他人代为受苦的想法很恶劣,但只要能护得他周全,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家里剩下的婢女也闻声过来,全都紧张地聚在庭院议论纷纷地等着。 禹绫坐立难安,她们的安慰她全都听不进去,焦灼的视线直盯着敞开的大门,期盼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安然无恙地出现。 终于,在暮色快要将天际完全笼罩时,有快马自远处奔近。 “快去准备热水和药箱。”纵马直接冲进庭院的是发散衣乱的袁长地,一进门就扯开喉咙喊。“大哥受伤了。” 这个坏消息震得禹绫脑海一片空白,虚弱的身子几乎站不住,她闭了闭眼,用力咬唇,不允许自己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倒下。 “你们两个去烧热水,你去找药箱,剩下的人跟我来。”她镇定指挥,娇小的身子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强烈气势,让一群慌了手脚的人有所依循,随着她的指示四散忙碌。 在她带着人将她和袁长风寝房的门拆了,好让他们可以直接将他搬进房里时,其余的人总算回来了。 情况比她想的还要好上许多,在众人的簇拥下,袁长风是自己走进来的。 虽然他神色惨白,虽然他胸前渲染开的血痕令人怵目惊心,但至少他还能踩着缓慢的步伐,一步步自己走进来。 他只来得及对她歉疚一笑,就被推进了房里。 从和他对上眼,禹绫就瞪他,在她退到一旁让别人帮他脱衣疗伤,她还是瞪他,听到他们说他是为了保护同伴才受伤,她更是瞪他,瞪瞪瞪,瞪得像是恨不得再上前砍他一刀。 “我没事,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袁长风忍到包扎完毕才开口赶人,她的表情让他担心极了。 在其他人都还来不及回应时,有人酸溜溜地开口了,“当然没事,这点小伤怎么伤得了你这个大英雄呢?” 大家循声望去,无不傻眼-- 向来笑脸迎人的娇小主母此时插着腰,脸色凶狠,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们那个高大昂藏的主子,活像他是做错事被痛骂的顽劣孩童。 “还要回来搬救兵,这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就自己解决啊,累得大家跟着你人仰马翻,你好意思吗?”禹绫继续语出攻诘,每个字都又狠又重。 她知道她该做的是温声慰藉,但她管不住自己的舌头,那些话像有自己的意识般,源源不绝的涌了出来。 “大嫂,你怎么能这样说?”崇拜兄长的袁长地第一个跳了出来。 “就是啊,薄情寡义的南方女人。”其余的人见状也纷纷附和,义愤填膺地帮忙反呛。 “我哪有说错?”面对那一个个比她高大许多的彪形大汉,她仍毫不退缩,“要是他照顾得了自己,他会受伤吗?你们需要全部挤在这儿吗?” “你,亏我平常还尊尊敬敬地喊你一声大嫂。”袁长风气到想要揍人,却被沉声喝住。 “长地,出去,带他们离开。”斜倚炕上的袁长风一出声,即使只是平稳的声调,仍将房里沸腾的不满情绪抑压下来。 “可是……”袁长地还想解释,但对上兄长冷凝的眼,他顿时哑口,转向姐姐寻求支援,“你平常不是最会反她的吗?怎么最要紧的时候都不见你说句话?” 袁长云毕竟是女孩子家,心眼比起其他人细了些,加上对禹绫的了解,她察觉到了一些端倪,所以才会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 她看了不动声色的兄长一眼,知道这不是他们该插手的时刻,需要安慰或是要给予安慰的人,也并不是表面所见的那样,她叹了口气,拖了弟弟往外走。 “你别吵了你。”回头见其他人还站着,袁长云板起脸喝道:“你们还杵着干么?该裹伤的去裹伤,该回家里休息的就赶快滚回去,快点。” 被这一喝,众人虽然仍因有所不满而抱怨嘀咕,但总算是听话地开始信外头移动。 “你敢把大哥丢给这个狠心女人?”袁长地还没发觉不对,跳脚直喊。 “闭、嘴,出去再跟你说啦。”袁长云赏他一个爆栗,硬拖着他出房,还指挥那些大汉将房门装上后才离开。 从妹妹的举动中,袁长风知道她也察觉到了,对她的体谅感激在心,他放心地将安抚众人的责任交给她。 因为,目前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过来。”他朝还在瞪他的禹绫伸出手,柔声轻唤。 “我不要。”禹绫怒目相视,倔强地站在原地。“你笨成这样,我才不想理你。”跟他们一样骂她恶毒啊,她不在乎,她现在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想找人狠狠地吵一架。 “过来。”他没生气,也没放大音量,仍是这轻轻柔柔的两个字,深邃多情的目光一直紧锁着她。 “我不要。”她低头回避了他的凝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势也跟着削弱,但她仍然嘴硬地回道。 她还在生气,叫她过去她就得过去吗?把她当什么?禹绫不愿承认自己的软化,还在心里忿忿地想。 “过来。” 依旧是这两个字,温醇的嗓音里却充满了诱哄,逼得她陷入挣扎,红嫩的唇瓣咬了又咬,仍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上前缓缓地将手交给了他。 她小手的冰冷拧痛了他的心,袁长风将她带进怀里。 “我会压到你的伤……”刚刚还厉声骂着他伤得不够重的她,此时却慌得不敢把丝毫的重量放在他身上。 “不碍事的。”他轻哄,再度将她揽靠入怀。“别怕,我不要紧,这只是皮肉伤而已,听,我的心跳很强壮不是吗?我的身体比你还暖,我很好,不要怕,很快就会好的,别怕,别怕--” 禹绫将耳朵紧贴住他,听到他稳健的心跳透过胸膛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她,紧绷的情绪倏地松懈下来,转为一股热潮泛上眼眶,她急忙抿唇忍住。 她不想要这样,她已经变得太在乎了,她好怕,怕会失去他,怕这么失控的自己,所以只能用愤怒掩盖一切,结果却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为什么他不像其他人一样误解她?这样她就不会那么爱他,但他却是温柔地将她拥进怀里,轻声哄着要她别怕,这样教她怎能再管住自己的心? 她一直告诉自己对他没有感情,她和他之间,只是给予及索取的单纯关系,就算他对她再怎么好,她也不会动摇,可以在必须离开的时候,潇洒地扬长而去。 但她却骗不了他,也骗不了自己。 忆起听到他遭逢意外时的心痛如绞,禹绫咬唇咬得更重,她好不容易才筑起的坚强无谓这么轻易地就被毁去,教她要怎么办?她真的不想要这样…… 袁长风一手揽在她腰间,另一手轻抚着她的背,用他的温柔帮她缓和情绪。 “我好想你,所以尽量赶回来,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却变成了惊吓。”他自我解嘲,想让她心情好些。 但他并不晓得,他的倾诉都成了伤她至极的痛,他的深情也让她无力负荷,禹绫埋首他的胸前,用尽所有的意志忍住哽咽,不准眼泪掉下。 她不哭的,再苦她都不哭的,只要一软弱,她就再也坚强不起来,她不能哭,她深吸口气,再深吸口气,将所有的自责与痛苦全都一起深埋进心里。 她知道上天不会对她太好,这份幸福?一定会夺走,所以她不能深陷,她要知足,能拥有他多久是多久,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尽己所能地回报他的付出。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会痛吗?”当她抬头时,她允许自己流露出爱恋的神情,因为这是他现在所需要的。而不是她爱他。 绝不是。 看到她回到那个贴心熟悉的她,袁长风悄悄地松了口气,虽然她的神色还是有些苍白,眼神还是有些慌乱,但他已不能祈求更多了。 被刀划开了皮肉,当然会痛,但他不想对她说谎,也不想再让任何惊慌染上了她的丽容,即使只是一瞬而过,方才刚踏进家门时,她那张毫无血色的惨白仍深深震慑了他,一次就够了,她现在需要的是遗忘一切。 “再靠着我一会儿。”他没有回答,而是将她再拥回怀里,让她舒适地靠着他的肩窝。 这种被她依赖的感觉,让他几乎耐不住分离的苦,想插翅飞回她的身边,这是他的力量来源,少了她的依偎,他变得脆弱不堪。 “嗯。”禹绫化为听话的小女人,避开了他的伤,蜷缩在他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里。 算她自欺欺人吧,她不要想了,她只想好好地品味这一刻,多留下一些和他相处的回忆,这样若有朝一日她必须将他拱手让人时,她才撑得住那些没有他的漫漫长夜。 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吧…… 第八章 由于以袁长风为首的袁氏马场太剽悍,那群山贼完全讨不了好处,不仅没抢到钱财,还被逮住了好几个送进官府里,得不偿失。 而如同袁长风所承诺,他的伤很快就痊愈了,只花了一天的时间-- 其实伤根本就没有好,是他才在炕上躺了一天就已经耐不住闲,硬说自己康复,想尽办法要去马场帮忙。 禹绫当然知道,也知道逼他留下只是在折磨他,所以她装作被他成功哄骗,却一天里总要去马场探望个三,四回,每次去就带着点心,说是要慰劳这群辛苦干活的大叔大哥们。 只要她一到,招呼完其他人用点心之后,她就拉着他到他们看不见的位置,坐在他大腿上柔情款款地喂他,喂着喂着,他所享用的当然不只是美味的点心喽,让从不怠惰的铁汉,也成了一消失至少半个时辰不见人影的懒惰鬼。 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也都乐见其成,恨不得他离开越久越好,不然这劳碌命的主子老在马场上跑来跑去,哪有办法好好养伤。 以美色相诱的禹绫大获全胜,直到他的伤真的完全好了,她才结束送点心的日子,不再打扰他们工作,重回自己持掌家计的岗位。 跟她斗?哼,门都没有。 即使都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禹绫一想到还是忍不住笑。 嘶~~感觉背上的主子不太专心,马儿出声责备。 “你好烦喔,让我想一下相公会怎样?”禹绫持缰的手一紧,催促它加快速度,好让它没空烦她。 她今早进城去买东西,现在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垂挂的囊袋里有她买回去要让他们大快朵颐的烧鸡,还有她特地挑选的漂亮皮革。 相公的手套已经都磨损了,她打算帮他重新缝上一双,要加上厚厚的软里,还有坚韧的数层外皮,让他能够保暖又可以方便做事。 当然,长云和长地的分她也一并买好了,等做完相公的就做他们的,反正她这次寄回去的钱已经够多了,挪出一些来买皮革并没有影响。 禹绫心里盘算着,因加快速度而感觉有些冷,她拢了拢披风底下的狐裘,温暖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她的心。 相公看到那件她帮他缝上领围的背心时,先是气恼地说要揍她屁股,还很生气地不理她,但没多久,却被她瞄到他偷偷抚着背心傻笑,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笑到连睡觉都还扬着嘴角。 现在他天天都穿着它,而她每次穿着这件狐裘,就会想起他那时候的表情,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她还是赶快回去吧,说不定趁着他们回来之前,她还来得及将皮革裁好,这样她明天就可以开始直接缝了。 “跑快点,回去让你吃好料的。”她从来不用马鞭,因为她知道这匹骄傲的马才不吃那一套,要哄它,捧它,它才会听话,就像这里的豪爽人们一样地可爱。 果然马儿精神大振,疾驰的速度像是快飞了起来,让她得伏低身子,抓紧缰绳,才不会被强劲的风刮伤了脸,甚至是被吹落马背。 不多时,那熟悉的屋宅已可看见,聪明的马儿自动减缓了速度。 好马儿。禹绫坐直身子,一面称赞一面慰劳地摸摸它的颈子,抬头却看到家门前停着辆马车,她不禁一愣。 那是载人用的马车,和载货用的简陋板车完全不同,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突然间,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很想勒马离开,不想知道这个意外的访客是方便,但即使她全身冰冷,她还是得强迫自己往前,因为那里是她的家,她若是逃,就只能选择就此永远地逃离。 像是听到她的马蹄声,有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看清来人是她,那名不速之客开心地笑了。 “禹绫,我总算等到你了。” 望着那张已被她深埋心底的媚丽容颜,禹绫脑中空白一片-- 她没有杞人忧天,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临了。 “我的天呐,这种房间你居然住得下去,我一定要他们把这椅子换掉,被褥也要换成蚕丝的,这里就没有好看的字画可以装饰一下吗?野蛮人就是野蛮人。” 自从杜红缨踏进袁家,从厅堂一路到了寝房,那挑剔鄙夷的话从没停过,嚣张跋扈的神态好似进了自己的家门。 禹绫默默地跟在后头,听到那些偏颇的批评,她想为他们说话,但过于震惊的她却完全找不到力气可以反驳。 即使她一直要自己做好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她才发现再多的自我告诫及约束都没有用。 她不会傻到以为小姐只是关心她,过来串串门子,那势在必得的笑容,那大剌剌将她名字挂在嘴上的行径,都说明了她已要来接手她之前弃之不顾的位置。 想到要将这一切全还回去,强烈的心痛让她忍不住颤抖,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为什么?小姐不是和情郎过着双宿双飞的美满日子吗?小姐不是很唾弃北方蛮子的粗俗生活吗?她为什么还要来? “不过你倒是过得挺好的样子。”杜红缨回头,上下打量了她,微扯唇角的表情不像是为她高兴,反倒是带着点妒意,“这狐裘看起来很值钱,是你跟他要的,还是他主动买给你的?” “相公……”被她一瞪,禹绫心头酸楚,低下头,顺从地改了口,“姑爷买给我的。” 她像是被打回原型,那段幸福的生活全是梦,而今,梦醒了,她该变回那个曲意奉承的小婢女,想尽办法讨主子的欢心。 “算了,念在你帮了我不少忙,那件就让你带走吧。”杜红缨说得一副理所当然,压根儿已将眼前所见的事物当成了自己所有。 “您……要我走?”禹绫震惊抬头。 她以为她只是还回一切而已,至少她还可以留在他身边,用婢女的身份服侍他,结果……她却是连这一点小小的冀求也无法实现? “当然,不然你还妄想要当小妾吗?”杜红缨冷厉的目光扫向她,完全掩不住心头的忿恨。 她就是因为不想嫁给北方蛮子,才会用尽心机和男人私奔,怕事情拆穿的她不敢回家,只敢在稍微南方一点的城镇落脚。 那个男人本来对她很好的,谁知日子一久,他开始会打她骂她,向来被宠上天的她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在某个晚上将他灌醉,她带着所有细软头也不回地弃他而去。 反正她有钱,又长得美,还怕找不到男人吗?结果,她身旁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从这座城搬到了那座城,等她发现时,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而没办法再用钱留下男人的她,甚至连她最厌恶的北方汉子也勾搭上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沦落到这种地步,这跟嫁给那个姓袁的又有什么两样?至少嫁给他,她还是被人家侍候的主母,而不是流落异乡的残花败柳。 她吃尽了苦头,受尽颠沛流离,结果当初应该要代她受苦的禹绫却是一副幸福美满的模样,教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望向那张比记忆中变得更加姣美的容颜,杜红缨恨得牙痒痒,要是禹绫被折磨得干瘪又憔悴,她说不定还会考虑留下她,问题是那媚态一看就知道受尽姓袁的恩宠,她绝对不允许这个祸根留在身边。 “放心,我会给你一大笔钱,你们家生活从此都不用愁了,离开之后,你就是自由身了。”即使手上仅有的钱已用来雇了马车。为了让禹绫乖乖走人,杜红缨还是大肆赏赐。 她都有定时写信回去,爹并不知道这所有的事,她已想好毫无破绽的说词,只要将姓袁的安抚得当,这件事也不会传到爹的耳里,要跟他拿钱,还不简单吗?写封信,叫他派人送去禹家,还怕这贪财的死丫头不乖乖退让? 一时间,禹绫竟有股想笑的冲动。 小姐真看透了她啊,不论是要她代嫁或是要她退让,全是用钱将她堵得哑口无言。 她应该要觉得很高兴,她可以带着一大笔钱衣锦还乡,回到那个她被卖了当婢女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的家,再也不用为了贪攒几文钱而用尽心机,这该让她兴奋到拍手叫好才是。 但为何她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她有钱了,不是吗?她再也不用当婢女了,这不是很好吗? 禹绫重重咬唇,不敢让自己深思真实的原因,她怕只要自己一想,就算将天底下的金银珠宝都给了她,也没办法将她拉走。 不,她只是一时太震惊,才会没有什么真实感,她只能这么告诉自己,只要拿到钱,她就会心花怒放了。梗塞的心口也不会再痛得像是要撕裂了。 “有到一百两吗?”她要自己脑海想着白花花的银子,拼命地想,专注地想,这样才能把其他的思绪全挤了出去。 听到她这么问,杜红缨得意地笑了,这爱钱的丫头根本不足为惧,瞧,这不就解决了吗? “不止,只要你好好帮我最后一个忙,我给你价码绝对让你连做梦都会笑,听着,我要你这么说--” 袁长风怎么也没想到,在他一如平常迫不及待地返回家门,等着他的不是心爱妻子的甜美笑靥,而是完全超出他所能理解的震惊。 “相公,我是红缨,你辛苦了……” 从来没见过的女人扑了上来,口中还自称是他的娘子,而和他同床共枕了近大半年的她,却低头坐在一旁,身边还放着一个包袱。 袁长风心一凛,以臂将杜红缨挡开,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走到禹绫面前蹲跪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努力保持平静,覆住她置放膝上的手,要她看他。 他温柔的嗓音一进了耳里,几乎将禹绫好不容易强装出来的无所谓表情击碎。 即使这情景诡异到足以让圣人也失去理智,可他所吐出来的问句仍是轻轻柔柔的,像怕吓着了她,像她才是受害者。 别再对她这么好了,她已经没办法再回报他了。禹绫深吸口气,倏地起身在他面前跪下,连带抽回自己的手,整个上身趴俯地面,额抵着地。 “请姑爷原谅,婢女贪恋荣华富贵,使计抢了小姐的身份,如今已无法再瞒,请姑爷网开一面,别将婢女送进衙门。” 袁长风僵住,为什么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什么姑爷?什么婢女?这是顽皮的她想出来捉弄他的新招式吧? “别闹,这不好玩。”他勉强挤出笑,弯身将她扶起。 她是毫不反抗地起身了,却紧抓着那个包袱退到他伸手无法触及的位置,这个诡谲的反应让袁长风已然冰冷的心更是坠到了谷底。 “相公,呜,一切就像她说的那样啊……”方才还笑脸相迎的陌生女人,才一眨眼的功夫已然声泪俱下。“我才是杜红缨,这个城府深沉的婢女为了想当主母,一路上用尽谎言蒙骗,把你们北方人形容得像是妖魔鬼怪,还假好心说她要牺牲自己,害我一时乱了分寸,这才兴起逃婚的念头,殊不知这全是她的一番诡计,相公,我是被她害的,你要为我做主啊--” 袁长风不愿相信那些话,但那些泣诉却有如魔音钻进脑海,啃噬着他的心智,而妻子一直低头不愿看他的默认反应,更让那股压抑不下的恐慌在心里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 “抬头看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袁长风直视着她,忍住逐渐上扬的怒火,要自己平心静气地问,而不是上前攫住她的肩逼她抬头。 他的问话让禹绫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她悄悄握住冰冷的手,将所有真实的情绪全都藏起,做好了伪装,才强迫自己抬头直视他的眼。 “奴婢贪婪,为了飞上枝头无所不用其极,承蒙小姐仁慈,非但不跟奴婢计较,还愿意让奴婢返回家乡,请姑爷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成全,奴婢这辈子一定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她只露出心虚又害怕的干笑,像做了坏事被逮个正着的那种,其余的,她全深深地藏进了心底。 这么做,对每个人都好,让他以为她是个狡诈恶毒的坏奴婢,这样他才不会记挂着她,而是诚心接纳那个他原本该娶的真正的杜红缨。 她要自己泰然接受,心却仍狠狠绞拧,强迫自己将此生的至宝拱手让出,那强烈的痛楚像是被硬生生刨出了心。 袁长风总算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非但没定下他的心,反而变成他几乎承受不住的打击。 那双总是漾满笑意的杏眸,如今只余慌张的惧色,她怎么能用那种眼神看他?她该懂的,他不会伤害她,她不应该怕他。 袁长风深吸口气,逼自己冷静,他不管,就算她不是杜红缨也没关系,就算她使尽城府才得来这一切也无妨,和他拜过天地的人是她,这些日子让他尝尽快乐幸福的人也是她。 “没关系,我还是只要你。杜老那儿我会再去跟他说。”怕她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自惭形秽,他努力撑出宽容自若的笑好让她别在意。 那片无怨无悔的深情却成了将她心神撕裂的元凶,禹绫再也无法假装,她急忙用跪下磕头掩饰了那一涌而上的脆弱。 “求求姑爷放过奴婢吧,奴婢已经受够这里,没办法再待下去了,奴婢知道自己错了, 求您放我走,求求您……”那些惊恐哀求是假,但逼她哽咽的情绪却是再真实不过,那全是她的痛。 袁长风如遭雷殛,她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刺入他的心,不只是她的身份,就连那些娇媚,那些贴心解语,也全都是假的?怎么可能? “但……你不是适应得很好?你不是……不是也爱着我?”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这干哑的问句,他以为这是不需要诉诸言语的,若不是爱着他,她怎能对他露出那样的笑? “……那都是奴婢装出来的,奴婢再也忍不下去了。”禹绫额贴着冰冷的地,心痛如绞的她,要发出这带着颤音的语调一点也不难。 她该庆幸无法直视他的自己,选择了磕头的方式掩饰,因为她若看见了他脸上伤痛至极的表情,她绝对说不出那些口是心非的谎言。 袁长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当她对他扬起甜笑时,她心里想着什么?当他向她求欢时,她花了多少力气才忍住没推开他?想到那些他以为两情相悦的缱绻全是她强忍厌恶装出来的曲意承欢,他好想吐。 “她在我家时就是这种会巴结讨好的样子了,都怪我没及时发现,才会害得我们夫妻被拆散。”杜红缨见机不可失,赶紧再推波助澜,“相公你就让她走吧,我只求以后能平静过日子,其他的我不想计较了。” 听到“相公”这两个字出自别人口中,禹绫心一抽,她却不能反驳,只能不住用力磕头,撞得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求求您姑爷,求求您。”看似惶恐的求饶,其实都是在惩罚她自己,但身体的痛却远不及心里的痛。 她那逃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将袁长风的心冻得透彻。 留下她又能如何?将她剥皮啃骨吗?将她折磨到死吗?但不管他再怎么做,那个让他爱极,恋极的她,也已经回不来了。 他深爱的绫儿已经被她毁了,再也回不来了。 “你的名字?”他冷声道,要自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般看着她。 “奴婢禹绫。”忆起他曾在她耳旁柔声喃唤绫儿的情景,她必须深吸口气,才有办法说出。 直至此时,袁长风已无法再有所怀疑,难怪她要他唤她绫儿,因为杜红缨根本不是她的名字。 怎么?即使是被一个北方蛮子抱着,她也不能忍受从他口中叫出别人的名字吗?看到她身上的狐裘,想到她那时狂喜吻他的情景,被她辜负的爱转为强烈的怒意,袁长风用力咬牙,硬生生地将那些画面全都抹去。 他会记下这个名字,深深地烙进脑海里,因为这是杀了他妻子的凶手之名,他要永远记住,用来提醒自己恨她。 “脱下你的狐裘,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禹绫震惊抬头,望进他那双深幽无底的黑眸,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从不曾对她流露的冷戾严酷,清楚地说明了他已收回了对她的爱。 她以为自己会承受不住而晕厥,但她的身子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缓缓站起,将那件狐裘脱了下来,整齐叠好放在一旁桌上。 “多谢姑爷的宽宏大量。”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撑过去就好。禹绫紧紧拘住心思,将脑海放空,拿起包袱逼自己转身走出厅堂。 一踏出门外,看到袁长云和袁长地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她知道他们全听见了。 别想,她现在要做的是回家,其他的都不关她的事了,她要自己视若无睹地走过他们身边,即使迎面刮来的风冻得刺骨,她仍笔直地往前走去。 那惨白木然的神色令袁长云不忍卒睹,她急忙冲进厅堂,“大哥,你不能就这样赶她走,有什么误会都还可以再说啊。” 袁长风冷凛着面容,紧握成拳的指甲狠狠刺入掌肉里。 若她有一丝丝的犹豫,或许他会抵抗那股恨意,开口求她留下,只要她开得出条件,他都愿意不顾尊严地达成,只要她愿意留下,但她却是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像她的隐忍已到了极限,就连多待一刻都无法容忍。 “赶?”他仰首大笑,充满痛苦的笑声却一点欢愉也无。“她根本就是求之不得。” 他所有的心软已被她头也不回的无情撕成了碎片,无法再留在这个伤他至极的厅堂,他快步走出。 “大哥……” 就连袁长地想要上前求情也被他一把推开,迅捷离去的背景消失在夜幕中。 从没见过兄长这么生气,袁长云一时也乱了分寸,不晓得该追谁。算了,大哥之后再好好安抚,娇弱无依的嫂子才是真正教人放不下心呐。 她正要追出去,却有人拉住她。 “你应该就是小姑吧。长得还真美,小叔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杜红缨堆起示好的笑,赶走了碍事的人,她心里正乐,马上就迫不及待地想跟他们打好关系,以取代禹绫的地位。 袁长云已经够慌够急了,再看到这造成这局面的始作俑者居然还敢给她装热络,她一怒,立刻毫不客气地一脚将她踹开。 “你没资格这样叫我,长地,这臭女人随你处置。” 对小弟丢下话,袁长云就飞快奔向后院,随便挑了匹马疾驰出了家门,在已然低垂的暮色中焦急寻找。 终于看到那抹熟悉的娇小身影,她大喜,赶紧策马追了上去,一接近,她立刻跃下,拉住禹绫的手臂。 “大嫂,回去吧。大哥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话说得重了些,你别放心上。” 回头看见是她,禹绫在心安的同时,难过也一涌而上。 刚刚听到马蹄声,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悬在半空,明明她已告诉自己,不管怎样她都必须离开,却仍忍不住有一丝希冀,以为他会追上来…… 何必呢?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他对她失望透顶,而她也不用再扮演那个她已快撑不住的虚假婢女,就这么分开,对彼此都再完美不过了。 “我不是你们的大嫂,别再这样叫我了。”她深吸口气,用所剩无几的自制力强逼自己把这最后的戏演完。 “这里又冷又黑,先回去再说嘛。”袁长云好说歹说,就是劝不回她,最后,她火了,“你们到底谁是杜红缨我不管啦,反正我就是认定你了,你非跟我回去不可,”她干脆使出蛮力,又拉又扯死命地想将她弄上马。 禹绫红了眼眶,长云的义气相挺让她感动,却也让她心好痛,他们人都太好了,这教她怎能回去?她是这么虚假,这么贪婪,他们对她的好她根本无以回报……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将所有的心伤及难过压抑而下。 “长云,放手,我真的不能回去。” 袁长云回头,看到那双坚定的眼在黑暗中闪着光亮,她知道她是认真的,除非她永远绑住她,否则她绝不会留下来。 “为什么……”她不禁难过哽咽,她好不容易才喜欢上这个来自南方的女人,结果她一心只想离开。 看到长云难得流露出这么脆弱表情,禹绫坚强的伪装有了裂缝。 “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无法对他真诚说出的歉语,她只能对着这个豪爽可爱的大姑娘倾吐。 别怨她,她把自己的心也全交出去了,遗落在这片土地和人们身上,除了一具空壳之外,她半点也不留了。 “拿去。”袁长云突然将缰绳塞到她手中,还脱下她从踏进家门就来不及除去的披风往她身上套。 “我不能……”禹绫想要推拒,却被厉声喝住。 “不然你要我眼睁睁看你冻死吗?我已经够放不下心了,你就收下了成不成……”想到她一个人孤伶伶走在这辽阔北方的景象,袁长云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 她的真情流露让禹绫狠不下心再拒绝,她接过缰绳,踩着马镫吃力地爬上马,不敢再看向那让她不舍的大姑娘。 她不能再留了,不然她就真的走不开了。 “借我骑进城就好,我会将马托在粮行那儿,别为我担心,我会平安无事地回到南方的。那里……才是我的家。”忍痛说出这句违心之论,禹绫一振缰绳,催促马匹离开。 她不敢回头,只能不断地朝前奔驰,离开这片让她体会到幸福,却也伤心到无法再踏回的土地。 在呼啸的风声中,她仿佛听到了长云的哭泣声,或许是她的?她已经分不清了。 既然夜这么黑,风又这么狂,就不用去分辨了吧,反正在天亮之后,她还是那个知足常乐的禹绫。 她不会哭泣,她会忘了他,过着她安分守己的日子。 第九章 “我只不过要他们煮出一顿像样的饭菜而已,这样也做不到?这种没用的下人辞了算了!” 晚膳十分,袁家大厅传来尖锐的咆哮。 杜红缨瞪着那堆得像山般的馒头,气到快吐血。她来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不是面就是饼,她半粒白米饭也没吃到,昨天她已经跟厨房的人发过脾气了,结果今天还是一样! “你很吵耶,有菜有肉,哪里不好啦?”袁长地白她一眼,受不了每次用膳都要听她鬼吼鬼叫,他用馒头夹了菜肉,嘴里咬了一个,手上还端了好几个。“偶懒得理你。”他模糊不清地说道,直接带回房里吃。 袁长云也很想这么做,但先走的人先赢,她只好勉强当那个留下来善后的倒霉鬼。家里的仆婢已经快受不了了,要是再让她把气出到奴仆身上,搞不好明天就走得一个也不剩。 看到这诺大的餐桌只剩她喝这个讨人厌的女人,袁长云好想叹气。 自从大嫂离开之后,大哥就没再跟他们一起用膳。 每天从马场回来后,他就将自己关在房里,知道他有请厨娘送食物过去,她比较没那么担心,但想到他心里所受的苦,她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可以理解大哥为什么不想到厅堂用膳,之前大嫂在的时候,晚膳代表着欢乐,大家说说笑笑的,不仅填饱了肚皮,累了一天的疲惫也跟着消除。 而今,这冷清的厅堂却成了最难以面对的情景。袁长云恻然,听到杜红缨还在那里念念有词,心头火气,满腔哀伤全转为愤怒。 “嫌差就别吃,饿死干脆!过不惯这种日子就赶快滚回杜家啊,别死皮赖脸地硬要待在这儿。” 她不懂大哥为什么不把这女人送走,他根本连看都不像看到她,更别说是让她取代大嫂的位置,但大哥却是要他们空出一间房让着女人住下,害他们全家上下都受尽这嚣张女人的折磨。 “我是你大嫂耶,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杜红缨拍桌子站起。知道他们心全向着禹绫,她也不想再费心讨好,在刚来的前两天,骄纵任性的真面目就已全部显露出来。 “不准再自称是我大嫂!”袁长云才不怕她,桌子一拍,也跟着站起。“我大嫂才不像你这么讨人厌,骄纵任性、挑剔刻薄、不要脸到极点!”袁长云越说越气。不行,再待下去她一定会忍不住揍人。 “要是你还有一些廉耻,就赶快滚吧,我很乐意帮你出马车的钱。”她气到东西也不吃了,直接转头走人。 “等等,你大哥回来了吗?”杜红缨气极,却又不得不喊住她。 “不然呢?他让你留下,不代表他要将这个袁家让给你!”袁长云没好气地怒啐了声,丢下她离开。 这死丫头,等她坐上主母的位置就有得她瞧了! 杜红缨咬牙切齿,看了看桌上的东西,见只有那锅汤能用,随便舀了碗,端着酒往袁长风的房间走去。 那时她以为只要干走禹绫,自己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接受袁家主母的位置,谁知那个姓袁的居然说要送她回去,害她又求又跪的,最后总算让她留下,可却让她住进偏院的小房,而不是睡进他的寝房。 也不想想她愿意和他同炕已经算是抬举他了,他非但不碰她,就连正眼瞧她也不曾,甚至连她使尽风骚,换来的不是他的意乱情迷,而是被他用凌厉的目光瞪得她赶紧收手,不敢再造次。 她已经没时间了啊!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杜红缨急得在心里大骂。 她会来这里,不只是身边没钱,更是因为被这个孽种逼到走投无路。她身旁的男人全弃她而去,她也分不清孩子的爹是谁,根本就回不了江南。 所以她只能趁着肚子还没打起来之前,赶紧和袁长风来那么一次,这样她才可以把这个孩子赖到他身上。 来到他房前的长廊,杜红缨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拆开纸包将里头的粉末全倒进汤里,再稍微摇晃,那些粉末立刻溶得无影无踪。 这是她喝男人欢好时用来助兴的春药,只要一点点,再怎么欲振乏力也能马上重振雄风。沾血的白绢她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她假装处子喊一下疼,末了再拿出白绢往床上一扔,急色当头的他不会发现的,这现成的爹他当定了。 杜红缨掩下眼中的诡光,上前敲门。 “袁大哥,我是红缨,我替你送热汤来了。”这臭男人连相公都不准她喊,等过了今晚,他就算想不认都不行。 “走开。”房里传来淡然的回应,里头所隐含的冷冽比怒声咆哮更叫人心惊。 要不是已无法拖延,杜红缨早就吓得当场落荒而逃。别怕别怕,牙一咬,眼一闭,忍忍就过去了,她不停安抚自己,胆子又大了起来。 “都没见你出来吃东西,我担心嘛,你开个门好不好?”她使尽浑身解数,用又嗲又媚的声音不停地喊。 被她吵得受不了,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开启,一看到他的脸,杜红缨不禁双腿发软—— 他脸上蓄满了胡须,完全不像她刚到袁家是看到的干净模样,那时他至少称得上俊挺,但眼前的他根本就跟野蛮人没啥分别,再加上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盯着她,那股凶狠劲像是当场要将她生吞活剥。 杜红缨害怕得完全说不出话来,身子扑簌簌地直发抖,手里的那碗汤抖到差点洒了出来。 一看到她,袁长风阴鸷的表情更加阴冷,她的存在,就像是清楚地提醒着他自己失去了什么。 然而最不堪的是,他自以为失去的珍宝,其实他根本就不曾拥有,那都是假的,是愚傻的他被那高超的伪装骗的团团转。 不想对这无关紧要的人显露任何情绪,袁长风深呼吸,把那股已到喉头的苦涩咽下,维持着冷峻的表情。 他才该是哪个最反对让杜红缨留下的人,他恨不得将会让他心痛的一切全都驱逐出他的生命之外,却因为杜红缨的一句话,让他自作孽地任由这根扎人的刺就这么梗在心口—— 她说,她若是回去杜家,杜老就会知道禹绫的恶行,心疼女儿的杜老一定不会那么轻易放禹绫干休。 他要自己不为所动,就算那个狠心骗他的女人被抓进牢里关到老死都不干他的事,她为了贪慕虚荣骗了所有的人,她本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明明脑海里充斥着坚决的呐喊,他却听到应允出自他的口中,让这个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千金大小姐留了下来。 其实他一点都不想见到杜红缨,但他也很清楚,他若不出来,依她难缠的性子绝对有可能会赖上整晚,而他也会被不断勾起的痛苦回忆整夜凌迟。 既然无论如何都避不了痛,倒不如让他一次痛个痛快。 “只要我喝,你就会走?” 语气虽是平和的,严厉直视她的眼神却清楚地说明他若是依言喝汤,她在不识相离开的话,他会让她后悔。 杜红缨全身发冷,想到自己在汤里所下的药,她更是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但此时此刻已容不得她退缩,就算脖子再怎么僵,她还是只能用力点下头。 袁长风二话不说,拿过碗一饮而尽,而后转身进房将门关上。 没听到她离去的脚步声,但外头确实是安静了,袁长风也不想再浪费力气赶人,回到炕上躺下,一心只想能尽快安眠。 每一晚只要回到房里,他就是逼自己入睡,因为这个屋子里,触目所及的事物全都与她有关,迫得他只能逃进睡梦中来躲避。 偏偏闭上了眼,她的形影反而更加清晰,那清幽芳香的味道,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是不曾离去,扰得他辗转反侧,无法决定自己该睡还是该醒。 难以平息的情潮在体内翻腾,袁长风知道今晚他又睡不着了。 他干脆睁开眼,望向身旁的位置,看到那件狐裘,无力抑制的他任由痛苦擒住他的心。 天气那么冷,少了这件狐裘她捱得住吗?其实他并不是想让她受苦,那时,当那些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就已经后悔了。 只要她开口,甚至是恳求地对他笑一笑都好,他不会对她这么狠,她怕冷,连有日阳的白天都懂的一直发抖,更何况是这种天寒地冻的夜里? 但她不屑多留的反应伤透了他,让他就连流露出一丝心软都变得极为可笑,浴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了家门,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恨极了那个伤他骗他的娇小女人,却更恨对她硬不起心肠的自己! 体内热潮又起,袁长风拧眉,怒自己自这种欣赏的时候竟还想得到那档子事。他赶紧转开念头,好将那股冲动压抑下来,但思绪绕了一圈,仍无法控制地回到了那心爱的人儿身上。 她离去后的隔天,他不愿承认自己放心不下,随便找了借口进城,他在城里绕了又绕,最后在他们素有往来的粮行找到她留下的马和披风,同事也得到她随着前往江南的商队一起离开的消息。 他才发现,其实嘴硬的他仍存有些微的希翼,幻想着她可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所以才先暂时离开,等他气消后再来跟他示好。 多可笑?那只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好不容易可以逃离的她,早就迫不及待地远走高飞,一刻也不愿多留。 一想到那时犹如被人遗弃的心痛,他该感到愤怒才是,却反而是一股强大到令他发疼的欲望席卷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袁长风咬牙忍住又一波的冲击,终于发现不对。 “袁大哥,我回房去了,如果你要找我,多晚都没关系。”此时房外传来杜红缨的声音,算准药性差不多发挥的她,不敢直接问,只好用这种方法暗示。 是她!袁长风恍然大悟,但狂猛涌上的欲火焚烧着他的理智,逼得他侧翻卷起了身子,仍抑不住让他呻吟出声的痛,更额米有余力冲出去找杜红缨算帐。 他努力调整呼吸,肌肉因强忍欲望而绷得死紧,体内的火焰却不灭反升,烧得他全身燥热,大汗淋漓。 参与的理智在反抗,但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 或许是药性真的太强,或是是他这些日子的想念已到了极限,他勉强凝聚的意志力开始涣散。 他记得,抱着她的紫薇有多甜美,他快撑不住了……脑海里的旖旎画面益加清晰,他想要紧紧拥住那令他发狂的温暖胴体,但伸手所及的却只是一件狐裘,他狠狠怔愣。 她已经不在了,那个有着甜笑的可人儿已经弃他远去了! 绝望和无法纾解的痛苦交集成难以承受的折磨,喉头紧缩的他将那件狐裘紧拥入怀,将脸埋进。 鼻间尽是她残留上头的淡淡幽香,让他忆起他们曾在这儿缠绵的情景,更加摧毁他已不堪一击的自制。 他不想这么脆弱,不想屈服在春药的控制之下,但失去她的感觉太痛,瓦解了他刚强的意志,他不禁伸手往身下探去,握住了疼得他快无法呼吸的欲望。 “绫儿,绫儿……”他痛苦闭眼,任由那股猛烈渴望驾驭了他,想象着自己埋进她的温润,一次又一次地冲刺。 在他终于释放出自己的欲望时,漫然而止的空虚及痛楚也让他完全崩溃。 “啊——啊啊——” 他咬紧牙根却仍抑不住那有如负伤野兽般的咆哮,自有记忆以来就不曾落下的泪,无声地渗进了那件狐裘里。 他的尊严,他的骄傲,全被爱她的心摧毁得一点也不留。 aaaaa 禹绫花了近一个月的使劲,或是跟商队,或是自己独行,几经辗转,终于回到了家乡。 看着这个她自幼生长的小村落,她的心口空荡荡的,完全感受不到游子归乡的喜悦。 不,她很高兴,她只是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罢了。禹绫这么告诉自己,就如同这一路上,只要她心情一低落,她就如此告诉自己,不让自己有任何机会忆起有关北方的一切。 禹绫下意识地摸着胸口,怀中正揣着她前些日子刚从银庄领到的银票,那笔为数不少的金额让她精神一振。 他们家要开始过好日子了。她深吸口气,彻底模式心底深处的那抹痛,要自己扬起笑容,踏着轻快的步伐往老家走去。 快到了,就快到了,她已经等不及想看这些年家里变得怎么样了…… 她转过街角,眼前所见的情景让她震惊地停下了脚步—— 记忆中的小小茅草屋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有着围墙及水车的红砖大屋,但那水车布满了暗褐的苔藓及灰尘,水早已干涸,看得出已许久没有运转。 怎么回事?大哥的磨坊不是才开张不到一年吗?禹绫快步上前,发现大门只是虚掩着,立刻推门走进。 院子里又脏又乱,拆解下来的石磨随意堆置一旁,缝隙中甚至长出了杂草,而有个肥肥胖胖的男人窝坐在屋檐下打盹,连有人进来也不晓得。 禹绫看了好久,终于认出这人是她记忆中清瘦的兄长。 “大哥?”她上前屏息叫唤,见那男人惺忪地揉眼,她忍住心头的不安,努力挤出笑容。“是我,我是小绫,我回来了。” “小绫?”禹家兄长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惊跳起身。“你不是去了塞北吗?怎会在这儿?” 那丝毫不见喜悦的反应让禹绫心头一凛。每当她寄钱回家时,她都会捎上短信告知状况,家人所知的和杜家所知的一样,以为她是跟去北方服侍小姐,而非代嫁成了假冒的袁家主母。 但那时候,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而她到了袁家,怕事迹败露,要他们别写信来,从以前就少得可怜的家属也就此绝迹。 她一直要自己别多想,还告诉自己家人是在体贴她,怕家属会勾起她的思念,反而让离家在外的她更难熬,所以才会不长写信,但直至现在看到兄长的表情,她才发现事情并不是那样。 不,应该只是她多心了,她这些日子太累了,变得灰胡思乱想了。 “小姐说不需要我服侍了,就干脆还我自由身,很好吧?”禹绫将那些纷杂的私语敛下,仍撑起笑容回道。 “那你不就没薪俸了?像杜家那么慷慨的主子很少见,就算他们赶你走,你也该拼命求着要留下啊!”没想到兄长非但没为她高兴,反而 还责怪起她来。“你现在岁数这么大了,根本就没人想买,看你要怎么挣钱养家!” 禹绫怔愣地看着兄长,脑海一片空白。 为什么大哥可以真么理直气壮?身为兄长的他才应该负起养家的责任不是吗?她只是尽量想让家里好过些,为什么全变成她的事了? “但,大哥你不是开了磨坊吗?”禹绫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由于太过震惊,她甚至没想到要生气,只问得出这个一目了然的问题。 “磨坊生意不好,关门不做了。”他的脸上闪过一阵心虚。 禹绫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兄长身上穿的衣服料子极佳,气色也很好,一点也不像失意潦倒的模样,若不看这屋子里的情景,在外头见了,她好不好还会以为是哪家的有钱人。 “没关系,我们可以做别的。”别告诉她,她的竭诚付出只换来他的好吃懒做,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小男孩了,他可以做的事太多,不用靠着卖妹妹也能活得下去。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你命好,在大户人家过惯好日子了,根本就不晓得外头的状况,现在世道那么差……” 兄长后面的叨叨絮絮她没听进去,因为他的话已印证了她的猜测,禹绫全身冰冷,这残酷的事实让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命好?她不顾尊严,她卑躬屈膝,只为能多挣得几文赏银好让家里的人更好过,却换来这与事实完全背道而驰的三个字? “怎么了?吵吵闹闹的。”有人从屋里走出来,也是一副锦衣玉食的模样,脸上还留着口水印,说明了他也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认出小弟,再看到他和熊掌那如出一辙的懒散气息,禹绫闭眼,只觉天地在旋转。 他们三兄妹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要卖掉她的那一天,小弟抱着她哭到泣不成声,兄长也强忍哽咽说着等他有钱,他一定会去带她回家。 那画面,支撑她熬过了这么多年,当她以为自己可以重回家人怀抱时,她却发现那画面只存在她的记忆里,时间改变的不只是人的外表,连人心也全然变了。 “不成呐,你还是快回去求求杜老爷吧!你上回寄来的钱已经快用光了,而我新做的衣裳偶还没付钱呢!” 当弟弟听完兄长转述,也用气极败坏来表达他的‘欢迎’时,禹绫已完全心死。 是她不好,她用她的无所保留宠坏了他们,让他们成了无法自力更生的废物。她撑了这么多年,她累了啊,她已经把自己的人生给毁了,她没有办法再继续将他们的人生扛在自己身上。 她闭了闭眼,平静地掏出怀里的银票,“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钱。” 拼命抱怨的两兄弟顿时住口,将银票夺过,看到上面的金额,立刻眉开眼笑。 “早点拿出来嘛!”他们浑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因为那大笔的金额够他们挥霍一辈子,根本就不用再靠她。 那贪婪的嘴脸更是让禹绫不再对他们有任何期望。 从这一刻起,她没有家人了。 “我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大哥、小弟,永别了。”即使他们完全没看她,禹绫仍朝他们拜别,然后才转身离开。 出了家门,走了段路,见他们都没人追出,禹绫长长地叹了口气。 多好?以后她就不用再背着养家的责任了,挣来的钱都是她的,她可以对自己好,买衣服、买好吃的、多快乐啊—— 她一直走一直走,不停地不停地告诉自己,她以为她扬起了笑,没想到却听到陌生的哭泣声冲出喉头。 不,不可能,她从来不哭的……她私下寻找,想看是谁在哭,却发现她已处理村落,周围并没有人。 感觉有东西滑落脸庞,她抬手触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她怔住,突然觉得心头一片茫然,天地之大,却完全没有他容身之处。 刹那间,她所有的假装与坚强全然溃堤,她再也无法伪装,汹涌而上的脆弱让她蹲下抱膝大哭了起来。 她放弃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只为了保全家人的生活无虞,结果她的无悔付出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她不要他们感激,也不要他们回报,但至少不该是这样的恩断义绝啊! 排山倒海的懊恨将她淹没,禹绫哭得声嘶力竭,却释不去一丝一毫的痛。 她忍痛离开他,将他伤得那么深,到头来却发现全是空,她活该,是她太傻,但他不该陪着她受这些罪,他是那么的好,就连指导她骗了他,仍要她当他的妻子,却被她弃若敝屣。 想到袁长风那时的表情,屋里承受的她哭到跪伏在地。 她不想恨她的弟兄,可她克制不了啊!她竟然了乐这么不值得的人,伤害了将她捧在掌心的男人,那时上天唯一赐给她的宝物,她却亲手将它粉碎了。 而今她已经无法挽回,也弥补不了了……紧擒住胸口的痛让她无法呼吸,禹绫一口气接不上来,就这么往前倒去,失去了意识。 aaaaa 当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枕在一对柔软的腿上,一个有着活泼神采的美丽姑娘正对着她笑。 “还好你醒了,不然我还在烦恼该怎么把你搬到村子里呢。”姑娘一边将放在她鼻下熏燃的药草捻熄,一边对她笑道:“你晕倒了,刚好被我救了,别谢我。” 那自说自答的开朗逗笑了禹绫,然而唇角才刚扬起,那些短暂遗忘的难过又朝她扑上,痛得她要紧了唇。 曾经她也能笑得这么甜美,但现在她已经笑不出来了…… 看出她的难过,那个姑娘什么也没问,自顾自地说道““你有身孕了,要好好照顾自己。”为母则刚,再多的安慰都比不上这份力量。 从‘祖母’那儿习得一身医术的她,刚刚在为她把脉时就已发现了这个状况,所以她没为她针灸,而是用药草助她恢复清醒。 这个突来的消息让禹绫睁大了眼,惊讶地朝那位姑娘看去,只见她坚定地朝她点了下头,无声地回复了她的疑问。 禹绫抚上依然平坦的小腹,震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漫然而且的温柔。她怎会这么粗心呢?还以为是路途劳累让她身体起了变化,却完全没有往这一方面想。 想到自己体内孕育着他的骨肉,她的心好暖好暖,仿佛回到有他陪在身边的日子。她以为沉着到再无法扬起的唇角,乳剂鸟雀轻易地勾起了弧度,被家人背弃的伤已不再那么痛了,如今她的心口全被柔情填满。 “要我陪你去找孩子的爹吗?”从她的表情看出端倪,那位姑娘问得很干脆,因为所爱非人而离家出走的她,懂得那染在每件的愁苦代表着什么。 禹绫犹豫了下,而后轻很好轻摇头。 “谢谢你,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她离开的这段日子,他应该已获得平静了吧?那她又何苦再去打扰他,让他再忆起那些痛苦? 就当作是对她最后的疼宠吧,这一次她想自私地留下这个他赐给她的宝物,不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自己。 她深吸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像是对那位姑娘再度重申,也像在告诉自己——“我很好,我真的很好。” 她不再是孤独一人,她会坚强,将这个孩子好好地扶养长大,告诉他,他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爹,在天宽地阔的北方守护着他。 即使没他在身边,他的爱依然陪着她,她很好,她会过得很好。 第十章 一年后 广大的草原上,骏马成群奔驰,和天际的斜阳交织成壮阔的景色。 袁长风勒马立定,这片以往让他充满骄傲的景色,如今已激不起任何的涟漪。 他的心已经麻木了,除了仍在规律地跳动着,跟死了几乎没有两样,只有在想起她时,会微微地抽痛,他才感觉到心的存在。 在杜红璎做出那件事之后,隔日他立刻派人联通放妻书将她送回江南,并警告她不准对杜老提到任何有关禹绫所做的事。 不久之后,他就收到杜老派快马送来的信,指责他不负责任,竟休离掉怀有身孕的妻子,并警告他若是不将杜红璎接回去,他将与袁家断绝生意往来。 直至那时他才知道杜红璎想将私生子赖给他的计谋,也知道杜红璎碍于他的恐吓,果然将禹绫使计抢位的事瞒得好好的。 对于负心汉的指控,他没做任何反驳,只回了封简短的信函,叫杜老永远都不用把女儿送回来。因为只要他一解释,就会将禹绫扯进来,为免杜老找她麻烦,他宁可自己吞下抛妻弃子的罪名,就此放掉杜老这个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 很傻,他知道,但他就是没办法忍受让她受到欺侮,即使他比任何人都有权去报复她的瞒骗,他还是选择自己承受一切。 “大哥,我数过了,数量正确。”袁长地纵马来到他的身边,回报状况。 袁长风拉回心绪,将表情敛得平静无波。 “好,交代大伙儿回去歇息吧。” 传下吩咐,他掉转马头先行离开,一路上他维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没多久就听到小弟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追上他和他并肩而行。 沉默一阵,袁长地开口:“今天来的买家如何?” 即使他们已不再将马匹售往江南,但这些年袁氏马场已打出名号,仍有许多买家亲自前来塞北买马,带来更大的利润,只是这些对他而言,已不具任何意义。 “很好。”袁长风简短回应两字,将话题结束。 这段期间,他变得冷漠寡言,自半年前长云出嫁后,少了一个人逼他,他更是惜字如金,小弟总是 被他气到跳脚,却仍拿他没办法。 “最近马儿生得太快,你要不要去找找有没有其他的买家?不然我怕马场会塞不下。”袁长地暗暗咬牙,又起了个话题再接再厉。 “不用。”仍是两个字,又将话题堵死。 袁长地气极,突然纵马超越,横在前方将他挡下。 “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放不开就去找她啊,已经一年了,你没笑过,甚至没生气过,你让我们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别提她。”面对小弟的激动,袁长风仍是清淡又简短的寥寥几字,转而深沉的眸色不见怒意,却透出无声的警告。 他不准任何人提起有关禹绫的事,把自己关在紧锁的心房之内,他不想说话、不想笑、也不想生气,他知道在他们面前他就跟行尸走肉一样,但他就是要这样才活得下去,他们又能奈他何? “我偏要提!”以往会就此住口的袁长地这次铁了心,气势强悍低继续咄咄相逼。“别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你是没那个胆,不敢去面对大嫂不爱你的事实,否则你又何必把自己关在北方,再也不踏进关内?为了一个女人,你宁可放弃大好生意,当个缩头缩脑的懦夫,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那一字字都击中他的心坎,将他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又撕得千疮百孔,袁长风握紧缰绳,把已然开始波动的情绪抑下,扯动缰绳想从小弟身旁绕开。 “别走,我还没说完!”袁长地伸手拉住兄长坐骑的辔头,不让他走。“别再拿你离不开当借口,我长大了,比你当年接下马场的年龄还大,有我在,我可以帮你扛,你不是肚子一个人,你不要再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了!” 被那番嘶吼震慑,袁长风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才猛然发现这段期间以来,小弟已从男孩蜕变成一个男人,稚气全然褪去,沉稳的气势足以与他匹敌,这一切他却视而不见。 这是兄长这一年来第一次直视他的眼,袁长地忍不住哽咽,他真的不想再看他这样子了。就算大嫂骗了他们又如何?他还是很怀念有她在的日子,也怀念那时候的大哥。 “如果你还是听不了劝,我也没办法拿刀逼你,我只想让你知道,要走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会把马场守得好好的,直到你回来为止。”抛下这段语重心长的话,袁长地朝与家门相反的方向骑去,让他有足够的时间独处及神思。 直到已看不见小弟的身影,袁长风才又开始前进。 他想再把自己关回紧闭的心门,但小弟的那些话却不断地在心头绕,想到出嫁后仍放不下心的妹妹,想到部属及奴仆看着他的关怀眼神,想到当时离他而去的纤细身影,他发现心墙已开始龟裂,再也关不住那已开始蠢动的思绪。 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击碎他心墙的最后一击,竟会是那名出乎意料的访客-- 当他返回家门时,一脸风霜憔悴的杜老爷正等着他,见他进门,立刻歉疚地红了眼眶。 “红璎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对不起,是我教女无方,累得袁爷你受了那么大的苦……” 邻近北方的某座大城城郊有个小村落,约莫有十来户的住家,其中有幢小木屋位于村尾的位置,此时门前停了匹马,有名汉子从木屋里走了出来。 “禹大嫂,多谢你的赶工帮忙,不然要是误了军队拔营回返的日子,我就吃不完兜着走啦!”将一大捆军服堆上马背,汉子不住弯腰道谢。 “哪儿的话,我还巴不得赵大哥您多多益善呢。”身形娇小的女子抿唇轻笑,甜美的模样令人如沐春风。 “那是你手艺好,收费又合理,有需要当然找你。”鲁直的大汉直搔头,脸儿有点红。 其实有个原因他没敢说,禹大嫂的笑容会让人想一看再看,再加上同情年纪轻轻的她就已是个寡妇,就算她不住城里,只要有需要他还是会尽量把衣物拿来给她缝补。 女子笑了笑,提醒他。“您不是赶时间?还是快回去吧,咱们下回再聊。” “好、好。”记起自己的职责,汉子赶紧翻身上马,抛出一锭银子给她。“别找了,剩下的买糖给大宝吃吧!” 接下银子,她没有推却,微笑目送他离去之后,她才走回屋里。 里头小小的,一桌一椅,桌上堆着待缝的衣物,墙边摆了张让客人等候时可坐的板凳,她没钱筑炕,只有一张简陋的榻,只要入了秋,怕冷的她就得整天讲炉灶燃着,这样也好,既能取暖,又能随时煮东西,方便极了。 看着这个她安身立命的小窝,禹绫心里好骄傲,虽然破旧狭小,却全是她靠着帮人绣补衣物一针一线亲手挣来的。 当年她离开家乡之后,不知为何,南方的气候她待不惯了,即使怕冷,她还是一直往北走。 经过这个村庄时,她已大腹便便,不适合再远行,而这里刚好有着北方的气息,又不致近到被他发觉,于是她就在这儿定居了下来,以缝补维生,这一待,也已经一年多了。 遇到人问,她就说自己是个寡妇,大宝是个遗腹子,虽然没人知道,但她仍打从心里将相公视做丈夫,怕她用来掩饰的说词会害他折寿,所以她将本姓当成了夫姓,成为旁人口中的禹大嫂。 这儿的人很好,都很照顾他,阁邻的大婶更是热心,常来带大宝回她家去跟她孙子玩,虽然大婶总说是怕孙子寂寞,大宝和他同龄刚好有个玩伴,但她知道,其实大婶是看她工作忙不过来,怕她耽误到期限会少了收入,所以用这种方式帮她。 其他邻人也都会尽量帮她从城里招揽生意,让她生活不虞匮乏,这些好意她无以为报,只能感怀在心。 天气开始转冷,以往让她难熬的季节,现在她恨不得它快快来。因为这个时候一到,大家就会开始翻找出冬衣,被虫蛀了、或是想加点新花样的,就是她大展身手、赚得荷包满满的时候了。 不行不行,她站着发什么呆?还得赶工作呢,趁着有日光时多赶些起来,才能省下灯油钱。 她将银两收进榻下的瓦罐里,坐到桌旁继续缝补。不多时,她听到有马蹄声接近,在屋外停了下来。 又有生意上门喽。禹绫开心扬笑,视线往门口瞟去,手上的缝补工作仍舍不得停下,拼命地把握时间。 外头的日光先是将一抹长影映进了屋,随着那人的踏入,那高大的身形几乎将狭小门框填满,连带地挡去光线,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靠近北方就是有这个坏处,高大的男人很常见,害她总动不动就想起他……这个念头才刚在脑海里转过,却在来人一走近,让她足以看清他的长相时,她用来迎客的诚挚笑容也顿时僵凝嘴角。 在她梦中出现过千百回的他,如今就站在她面前,未蓄髭胡的他一如当年她离开时的模样,不同的是,那张阳刚的脸庞面无表情,深不可测的黑眸在她身上掠过,不见任何起伏,就像看着一个陌生的人。 她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动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他怎会知道她在这儿?这儿离关外至少有数百里远啊! 难道……他是为了大宝的事来的吗?心念一转,她立刻往最坏的地方想去,不由得白了脸色。但除了当年救了她的姑娘外,认识她的人并没有人知道她怀孕,更没人知道她躲到了这里,他又是怎么追来的? 她不敢问,怕这一问就是不打自招,只能忐忑不安地等着他说明来意,他却将一件袍子扔至桌上。 “帮我补好它。”分离近两年,再次听到他醇厚的嗓音,只有这轻描淡写的简单几字。 简单,却匪夷所思。 他特地找来这里,不是追究她当年的欺瞒,也不是质问她是否藏了他的骨肉,而是……要她帮他补衣? 禹绫怔愕,好半晌才说得出话:“我、我要大后天才能给。” 她知道用这个理由打发他走只是缓兵之计,他已找出她的藏身之处,带着孩子的她就算要逃也逃不远,但她必须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好让她定下心好好地想想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 “马上,我在这里等。”他不由分说,就这么在墙边的板凳坐下,大有她不立刻动手他就等到天荒地老的强悍气势。 禹绫脸色更白了。他竟要在这儿等?有他看着,她怎么可能还静得下心来缝衣服?! “可是……”她想反抗,却被他再次开口打断。 “马上。”袁长风表情未变,但微眯的眸子透露出她若是再拒绝,后果将不是她所能承担。 被他的眸光震慑,禹绫就算再怎么不愿,也值得将到了喉头的话全咽了回去,坐回桌旁,挑了适合的绣线开始穿线。 不管了,赶紧将袍子补好再说。禹绫打算尽快让他离开,但才刚拿起那件袍子,她的心就开始发颤,她必须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不动声色低找出撕裂之处进行缝补。 因为这是她当年帮他补过的袍子,下摆还有她特地为他绣上的鹰……她一分神,不小心刺了手,她忍住疼不敢叫出声,打死也不愿被他发现她的动摇。 虽说他坐在墙角,但屋内空间不大,他又是那么令人难以忽视,禹绫一直想镇定下来,却是徒劳无功,反而因他的沉默而提悬了心,整个人更慌更乱。 忙着与浮躁思绪纠缠的她并没有发现,面前的男人放柔了刻意板起的脸,爱恋地将她的身影敛入眼里,在她咬唇忍住刺伤手的疼痛时,他跟着皱眉的模样仿佛那根针是刺在他的身上。 “补好了。”好不容易,她终于补好了,就算补得难看她也顾不得,将那件袍子推到桌边后立刻收手,像她会烫人似的。 袁长风拿起衣袍审视,唇畔浮现一抹几不可见的笑,他随即隐下,在收起衣袍的同时,他也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很好。”他掏出碎银放在桌上,头也不回地离去。 屋外的马蹄声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了,禹绫仍怔坐原位,看着他方才还坐着的板凳,不敢相信他已经走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找上这儿绝对不是巧合,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就只拿了这件袍子给她补,到底是何用意? 那一夜,禹绫辗转难眠,翌日一早,她就将打包托给了邻居大婶,因为她怕他又来,要是被他发现大宝的存在就糟了。 当袁长风再度踏进她的小屋时,她很庆幸自己没料错。但他仍同昨日一般,只言简意赅地要她补衣,拿来的又是她曾经一针一线亲手缝过的衣袍。 就这样,他持续来了四日,让她受尽了心灵折磨,每次都以为他会开口说明来意,但每次他都是让她紧张到如坐针毡,然后又不发一言地离开。 就在他这一日又等上门,看到他扔上桌的事物,禹绫已被逼到崩溃边缘的情绪再也撑不住-- 那是件背心,有她缝上一圈狐毛领围的背心,那漂亮的银白狐毛,是他那时费尽心思为她找来,却在被她伤透之后,冷着声要她脱下,从此再也无法得见的珍贵礼物。 他怎么能?怎能用这个来重创她已不堪一击的心?就算他恨她,这么做还是太残忍了…… “不要再来了,我求你,放过我,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她将脸埋进掌中,只在离家那日哭过的她,再一次无力自持低任由心痛将她淹没。 第一次看到她在自己面前落下了泪,袁长风心疼不已,却也松了口气。他不再强装淡然无谓的表情,而是走到她面前,单膝蹲跪下来。 即使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他还是被她哀痛欲绝的啜泣声绞拧了心。 “没错,我是在惩罚你。”和他的语意相反,他的大掌温柔地拉下她的手,将她冰冷的掌指敛入包容里。 禹绫被震惊得停住了哭泣,对上那双充满柔情的眼,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反应不过来。 “我气你走得那么干脆,我气你让我找了那么久,我气你居然为了一个恶毒自私的杜红璎和两个不成材的兄弟,选择放弃我。”即使他已原谅了她,一提起,还是忍不住火大。 要不是杜老找上门,他不会知道原来心机深沉的不是她,而是那个将错都推到她身上的杜红璎。 他早该想到这其中有诡,也该想到他所深爱的她,不可能会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但他却被伤痛蒙蔽了心眼,宁可相信别人捏造出来的谎言,而不相信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多亏杜红璎说溜了嘴,杜老惊觉追问,才发现了这整个事实,愧疚不已的杜老立刻启程亲自前来北方请求他的原谅。 听完来龙去脉,他甚至等不及送杜老离去,随即收拾简单行囊,依着杜老所给的卖身契找上她老家,见到了她两个混账兄弟。 他们不但不关心她的下落不明,还只会抱怨她竟就这么将他们弃之不顾,就在那时,他开始懂得她的乐天知足,其实全是被生活给堆积出来的认命,也懂了她并不是狠心丢下他,而是她早已学会顺应命运而走。 她不会去争,不会去怨天尤人,她唯一能做的是尽力在困蹇中找出生路,若不如此,这些重担会将她压垮。 知道了这一切,让他只想将她带回北方,用无尽的疼宠要她忘记这些伤害她、利用她的人,可他却找不到她。 “你……你怎么会知道?”从他口中听到这些人,禹绫更是讶异。她从没跟他提过家里的人啊,更甚至……还知道他们不成材? “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还多。”恼她让他担虑了那么久,袁长风故意语带玄机地哼道。 这一年来,他不仅花了大钱雇人找寻,自己也天南地北地到处找,只要有人传回疑似发现她身影的消息,再远他都会冲去。小弟信守了他的承诺,接手马场事务,在他四处找寻她的踪迹时,能够无后顾之忧。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他花费了无数金钱及心力后,终于从些微的线索找到了这个小村落,也终于找到让他朝思暮想的她。 当然,也发现了那个可爱的大宝,才一岁多的娃儿,已会跑会跳,有他的强壮,还有他娘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这些天,他除了来这儿,就是去邻家大婶那儿逗大宝玩,那娃儿已经跟他熟透了。 在他的恳求及说明下,大婶很尽力帮忙,还会帮他把风,要是见到她靠近,都会赶紧打手势叫他躲起来,才能够瞒到这时候。 “还、还有什么事?”那带着笑意的面容清楚地告诉禹绫他已释怀,但她不敢相信踪迹会这么幸福,胡思乱想的她不禁又心虚了。 怎么可能?她只不过才掉了几滴泪,就将一切误会及伤害全都解决了?不可能、不可能,就算上天要弥补她,也不会对她这么好啦! 那明明担心却又要假装无事的模样,让袁长风不知该狠吻她,还是狠狠地骂醒她。 他当然气她瞒着他怀有身孕这件事,但想到她的顾忌,再大的气也就跟着消了。她无法说明事实真相,以为他会一直恨着她,怕他知道之后会将大宝抢走,无路可走的她并没有其他选择。 只是他都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误会已全都解开,她不但不知道要把握,还因有所顾忌而裹足不前,这个就让他没办法原谅了。 以前都是她在戏弄他,现在风水要开始流转了。 袁长风眸中掠过一抹笑意,却是故意大叹,拿了那件背心转身就走。 “罢了罢了,我还是直接带着大宝回北方去吧!” 大宝?一听到这名字,护子心切的禹绫什么担虑、顾忌全都抛到脑后,赶紧追了出去。 “等等,你在说谁?别走,说清楚啊……” 她气急败坏地跟到了大婶家,不但拦不下他抱走大宝,还反而被整个人扛上了马,发现她自己受到捉弄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宠她疼她的男人,就这么一路将他们母子俩带回北方,让她当上了名正言顺的袁家主母,用满满的温柔让她再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幸福与幸运。 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她仍一直想着要捉弄回去就是了。 那你来我往的甜蜜玩闹,直至此时还在持续着呢-- --全书完 ?编注:千万不可错过--花蝶1283【良人好难搞系列之一】《佳人难为》、花蝶近期【良人好难搞系列之三】《恩公有理》。 后记 席维亚 这一对让小席子狠得牙痒痒的。 为什么? 都嘛是他们甜蜜蜜的闪光太刺眼,害得小席子好几次都被闪到差点写不下去,吃尽了苦头。 啥?是谁说小席子见不得人家好? 呜~~小席子被闪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被补上这一脚,天理何在啊~~ 呵,以上纯属博君一笑,不过玩归玩,倒也有几分真实性就是了。 袁长风和禹绫之间的甜蜜互动,还真的是让小席子进展龟速,一直处于要再多些甜死人不偿命的戏码,及想赶快拆散他们的痛苦挣扎。 终于,结束了,小席子不用再被他们这一对刺激了。 当然,后面那急转直下的痛苦折磨,绝不是小席子假公济私喔,从头甜到尾总是会腻口嘛。来电不一样的酸苦,才会让人回味无穷啊。 只是……有人说小席子很少挑战轻松一些的风格时,原本还打算拿这本《爷儿别闹》来当作义正词严的反驳,这下子只能心虚地默默闭嘴了。 没看内容先跳过来看后记的人,请有个心里准备,而看完内容再依序看到后记的人,请别怪小席子的心狠手辣,毕竟他们难受,小席子边写也是边跟着哭了个唏哩哗啦。 不知有没有人发觉,小席子有提早让某个主角出来跑跑龙套,嘿嘿嘿,小席子已想好要怎么折磨……呃,咳,编织属于她的爱情故事了。 很快地,下个月再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