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娶娇婢 下》 第1章 【正文开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纱窗打得扑簌簌地响。 夏淳懒猫儿似的蜷缩在地毯上,暖烘烘的地龙烘得她人比花娇,脸色格外红润。这丫头不知白日去做什么了这么累,怎么叫都不醒。少傅作弄了一会儿没将人弄醒,索性命人将书房的案牍都搬来卧室,安排矮几软垫,学着夏淳就这般席地而坐看了起来。 冬日里天儿黑得早,酉时没到天就全黑了。夏淳浑浑噩噩一觉睡到四处灯火通明,宋嬷嬷都进来叫了三趟。少傅看她迷迷瞪瞪去洗漱更衣,眉头不由蹙起来。 「公子安心,姑娘这般是用药后正常情况。」宋嬷嬷立即宽慰道,「以前丽妃娘娘也是这般嗜睡,一天少不得睡六七个时辰。」 少傅还是有些不放心:「寻个时机,安排大夫进府来号个脉。」 宋嬷嬷表示知道,张嬷嬷在外领着一众下人布菜。 少傅通常很少在自己院里用膳,大多去周老夫人的院子或者温氏的院子,近来连番大雪天太冷便不必来回折腾,就在自己院里用些。夏淳自从搬进主屋就跟着周卿玉一同蹭饭。少傅本人乐意,旁人自然不会说道什么。 少傅于是又眼睁睁看着夏淳两碗饭下肚,桌上菜吃掉大半,还灌了一碗汤。一边喝汤一边眼睛还在饭菜上流连,似乎意犹未尽。竟比他一个成年男子吃得还要多?周卿玉方才才松开些许的眉头,又紧蹙了起来。 「公子?」夏淳唆了一口汤抬头看他,十分无辜,「你不饿么?」 周卿玉缓缓放下玉着,那黑黝黝的眼睛跟打量稀奇玩意儿似的上下打量着夏淳。自从入冬以来,这丫头确实脸圆了不少。他这般日日摸着都摸出这丫头的身子绵软许多,可见确实长肉了。少傅拄唇咳嗽了一下,重新端起碗筷。 垂下的眼帘眸中闪过一丝无奈,淡淡道:「夜了,少用些,仔细积食。」 夏淳巴巴看他一眼,没忍住又夹了一块肉塞嘴里,鼓着一边腮帮子幸福地嚼。 少傅自小用膳只用七分饱,从不过量。今日陪着夏淳多用了些,瞥着夏淳捂着肚子躺在软椅上不动弹就拧起了眉。夏淳委屈,这么冷的天儿她又不能出去散步是吧,瞪她做什么?少傅鼻腔里一声冷冷的哼,就着小童递上的痰盂漱了口方起身回了内室。 夏淳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翻了一对白眼甩过去。总觉得周卿玉这厮今日有些怪怪的,似乎火气格外旺盛? 看了一眼宋嬷嬷,很有几分不明所以。谁又招惹他了? 宋嬷嬷一想就有些想笑,公子那般端方严谨之人只要遇上她们姑娘总是会耍些小孩儿脾气。外头小彩蝶探头探脑地冲宋嬷嬷招手,在屋外不敢进来,只因公子似乎不喜看到她。宋嬷嬷瞥她一眼,赶紧伺候着夏淳漱口。 她一面眼神示意小彩蝶等着,一面含笑劝夏淳莫多想,只管进去多哄哄人。 夏淳哄啊,她这不经常哄?想想,夏淳抽出帕子擦了擦嘴又问起宋嬷嬷:「对了嬷嬷,我这葵水没来确实是正常的吧?这个月已经晚了五天。」 宋嬷嬷丝毫不意外:「七八个月不来都是预料之中的事儿,有些女子一两年不来葵水。姑娘姑且安心,这药方有效是千真万确的。用着或许有些不良反应,但这反应好坏程度都是因人而异的。老奴瞧着,姑娘是最最有福气的人。」 夏淳得了再三保证安心了。她别的都不太怕,就还挺怕死的。 张嬷嬷适时进来,立在珠帘外轻声问了少傅这个时辰可要沐浴更衣。冬日里天虽冷的厉害,但少傅这人自小就洁癖甚重,寒冬酷暑,一日不沐浴都不能安歇。张嬷嬷知晓他的规矩,每日都得早早备好热水。 屋里的少傅头也不抬地摆摆手,刚刚才用过膳,不利养生。 等下人都收拾妥当全部退下,屋里屋外恢复了安静。夏淳在外间儿叉腰转了好几圈,将腹部发涨的感觉转下去,方赤脚进了内室。 屋里各处用了雁足灯,灯火随窗户间或一阵的北风摇曳,灯下美人眉目如画。 周卿玉当真是一个得天独厚之人,大康京中男子虽高大俊美者甚多,但似他这般卓然于众的却凤毛麟角。左右夏淳见过的,只有他最叫人动心。灯光映照在男人半边脸上,他鼻梁直挺,眼若寒星,唇瓣分明如朱墨晕染。此时沉静专注在笔下之事,神情清隽冷冽神圣不可侵犯。 夏淳下午睡了一下午,此时还精神着。 周卿玉的书桌素来是堆满书籍竹简的。此时他不知在做什么,下笔格外专注。夏淳打圈儿绕了半圈看,发现他在作画,于是她没憋住又粘过去。 说来少傅在大康才名远播,书画也是一绝。 夏淳自己画不出写不来,但不妨碍她有鉴赏能力。周卿玉的这手水墨画出来一气呵成,气势磅礴,栩栩如生。夏淳靠在一旁看了许久,目光就在他书桌上打转。她素来不是个老实性子,这一瞧,就立即注意到桌角一个摊开的乌木盒子。 夏淳眨巴眨巴了眼睛,模模糊糊注意到打开的黑在里头一张纸上好似有‘身契’这两个大字,她眯着眼仔细瞧了一下,确实是‘身契’,于是眼睛蹭地一下子就亮了。 低头作画的少傅嘴角无声地翘,故作不知,神色依旧冷淡。 第2章 夏淳心脏怦怦跳,做贼似的从少傅的身后绕过去,小心翼翼地走到盒子的一边。趴下去,眼睛怼在上面看。 多亏了少傅书桌前这盏灯,她看的一清二楚。卖身契上写着‘夏小花’三个字,按了手指印,且有且只有一张。 她好似有种预感,期待已久的事情是不是就要成功了? 「公子~」夏淳吞了口口水,忽然捏了兰花指柔情似水地飞了一记媚眼,俯身贴到少傅的背后,软软地倚着男人的背,「这个,这个。」 「嗯?」少傅提笔沾了沾墨,头也不抬,「怎么?」 「这个这个啊!」夏淳一手环着他的腰肢一手指着打开的乌木盒子,眼睛亮得跟狗似的,巴巴地看着他,「这个身契,是奴婢想的那个意思么?」 少傅又添了几笔朱墨,庭中一个曼妙的红裙身影呈现出来。他淡淡道;「哪个?」 夏淳心里那个急啊!眼睫眨得都快青光眼了,疯狂暗示。少傅被她鸦羽似的眼睫煽得嘴角翘起来,微微侧身,一幅不解的样子。 都做到这地步,夏淳若不知这狗男人在耍她她‘海市婚事小魔王’的名头就白叫了。于是捧住他的脸颊,夏淳眼疾嘴快地一口堵住了他的唇。 少傅一愣,耳尖儿顿时泛起点点微红。 夏淳看着他,就是喜欢他多少次都忍不住脸红的清纯样子。坏心眼一起,俯身贴过去,抱着他的脑袋便深吻了起来。 灯光摇曳之中,夏淳愣是揪着这人衣领将男人高贵的头颅拉低下来。少傅不甚明显地挣扎了下,夏淳便以她娇小之躯,强势且不容拒绝地将高大的男人压在书柜上。男人的后背撞到书架,上面两三个竹简震了震,掉落下来。 啧啧水声不断,一时间内室尽是暧昧之声。 直到少傅感觉到这不知羞的玩意儿手都不知快摸到什么的地方去,连忙羞恼地及时制止。他头窝在夏淳的颈侧,微微喘息道:「不是心心念念着要身契?拿出来瞧瞧。」 夏淳松开人时,拇指还特色.气地擦了一下少傅的下唇。看他一双幽沉的眼睛此时都泛出了水光,瞬间幽沉,心里顿时乐得没边儿。 所谓的闷.骚,大约就是眼前之人的模样吧?闷.骚本骚简直为这人量身定做。 少傅面上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去。 夏淳舔了舔嘴角,走到桌边将木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果然是卖身契无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只是名字却是‘夏小花’。 夏淳抬眼看了一眼周卿玉,有些疑惑的样子:「这是奴婢的身契?」 「嗯,」少傅凝视着夏淳微肿的红唇,眸色有些深沉。此时清冷的面容上薄粉未褪尽,瞧着莫名有几分邪肆的味道,「这是你入杨家之前的名字,如花是杨家为你取得新名字。」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叫夏淳也好,就用这个名字吧。」 夏淳也觉得自己名字好,据说她爹妈翻遍了字典取得。 卖身契捏在手里左看右看,颇有些爱不释手。夏淳抬眼去瞥又提了笔作画的人,就是不太想放回去:「奴婢要削奴籍,只要拿着这个就成了?需不需要奴婢亲自去衙门走一趟?」二十一世纪身份证丢失都得本人去办理呢…… 周卿玉本来还想逗她一逗,但方才一吻,他如今只想快些把人往榻上带:「已经命人注销了。这身契你留着也好撕掉也罢,都可。」 夏淳没想到他会如此效率,看着少傅的眼睛那叫一个闪闪放光。 既然少傅随她,随她意的话,夏淳自然是直接借着烛台点了。这种东西保留了做什么?作纪念么?心中一高兴,手指捻着灰烬的夏淳就又想作妖。 少傅于是又毫无意外地被按在椅子上又深吻。 许久之后,少傅的自制力终于有些崩。这棵终于开花且近半年颇有些食髓知味的二十二年的老铁树于是赶紧拍拍手,早已候在门外的张嬷嬷领着人抬了热水鱼贯而入。 屋里这么闹,张嬷嬷早已见惯不怪。手脚麻利地备好热水,领着人悄然离去,顺便还关上了屋门。 盘腿坐在软榻上的夏淳听着屏风后头的水声和屏风上头袅袅的水汽,不由嘿嘿一笑,扯了腰带,赤脚便绕了进去。 屏风后头响起少傅暗含羞恼的低斥。隐约还有女子嬉皮笑脸的插科打诨。水声哗啦啦地响起,似乎有什么被撞到,发出嘭地一声响儿。 紧接着,细碎的声音响起来,这果然又是一个不眠夜。 凌云凌风面无表情地站在廊下仰脸看着满天的风雪,心中感叹着,人心不古,连公子那样的人都把持不住,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寒冬腊月的,转眼就快过年关了。这个档口,请大夫上门似乎也不大吉利。夏淳琢磨着自个儿的身子骨日益壮实,翻过年过了正月再请大夫也一样。不过少傅坚持,腊月二十,当初替夏淳号脉的妇科圣手还是上门了一趟。 老大夫年纪大了,大冬天的穿得跟个球似的虎背熊腰。夏淳看他行动如此笨拙还大雪天的出门都不忍心。少傅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只抿唇叫大夫继续。 第3章 周卿玉的屋自从住进来一个懒虫,屋里地龙就没断过。此时暖洋洋的热气烘着,叫里头待着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老大夫一手掐着夏淳的脉一手摸着两撇胡子,沉吟许久只保守给了一句话:「……看脉象是好转许多。不知姑娘这段时日用了什么药,竟有如此奇效?」 药方周卿玉早拿给太医瞧过,自然是没问题。老大夫见问出这话几人讳莫如深,一时也反应过来,便识趣地没再问药方之事。 脉象是好的,但好东西吃多了也并非都是好的。是药三分毒,补过了头也会坏事儿。老大夫仔细替夏淳诊了脉,临走之前写了个方子叫夏淳换掉再用的方子:「年轻就是好,那么重的寒气都拔除了,如今只需仔细温养就够了。」 夏淳闻言有点诧异,宋嬷嬷不是说有的人要治他个一年半载?说什么三年五载的人也有?怎么她才吃了一个多月就换? 「姑娘,之前用这方子的贵人用到后来也是换了滋补温养的方子。」宋嬷嬷如今一个眼神就知道夏淳在想什么,她压低了嗓音解释道,「不过姑娘年纪轻,这些年也没怎么用过别的药。那些贵人之所以好的慢,是乱七八糟的药用太多,拔毒也拔了些时日。」 ……这不就是在说她身体抗药性低方便治么? 老大夫闻言点了头:「是这样没错,是药三分毒。药不对症,哪怕害不死人,病患用多了也会损害身子。老朽之前说姑娘的病症治起来困难,盖因不打算用烈性药。若单单只用温养的方子,于任何病症来说,自然都是好的慢的。」 夏淳懂,看了眼少傅,于是被说服了。 少傅听说夏淳的身子已经没大问题便放下这颗心。年关了,他手里头还有许多事儿要处理,转头看了一眼张嬷嬷,于是也不在逗留,起身前往书房。 张嬷嬷起身送老大夫出门时,便问了些用药上的忌讳。寻常治这些子嗣问题的病症,大夫都央着患病人禁止房事或者忌口什么的。张嬷嬷想着少傅身边就夏淳一个伺候的,小楼那边三个全是摆设,她自然得替主子问清楚。 老大夫闻言就是笑,笑得张嬷嬷老脸一红。 老大夫扶着胡子摇头晃脑,揶揄道:「公子先前用药这段时日都没想过禁,如今姑娘的病症治都治好了大半,也不必再拘泥这些。平常如何,如今还如何便是。只是姑娘确实要吃些清淡的。年纪轻轻荤腥吃多了瞧不出来,往后怀了孩子可是拖累。」 说罢,他背着药箱,裹成球一般大步地离开了周府。 张嬷嬷去了趟书房,将老大夫的话一五一十全说给少傅听。少傅眼睛在案牍上没抬,神情凛然不可侵犯,墨发中的耳尖却悄咪咪红了个彻底。 还不是夏淳那蠢货一逮着机会就勾搭他! 夏淳的身子好了,小彩蝶走路都带风。她就觉得果然她猜的都没有错。她家姑娘跟公子就是天生一对,谁也不能拆。姑娘那明明说好不能治的病,居然能抢先在少夫人进门之前就治好,说不得少夫人进门前就能揣上一个,老天爷果然是厚爱她家姑娘的! 小楼里,初春秋香在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向未来少夫人投诚。 不投诚不成啊!夏淳这贱人,一个人将四个人的宠爱都占尽了。仗着是公子的第一个女人,耀武扬威不说,还不要脸地住进了公子的屋。公子的屋是她一个贱婢能住的么?同床共枕只有未来少夫人才有这资格! 秋香觉不承认自己这是在嫉妒,她觉得自己完全是识大体懂规矩。她作为公子未来的妾室之一,心里想着主母,为主母办事都是理所应当的。她所做之事也并非无理取闹,实则在为公子与少夫人之间祛除不必要的障碍。所以她在得知少傅特地请了大夫上门替夏淳号脉之后,理所应当地花钱买通了个小厮,匿名给定北王府安澜郡主去了一封信。 安澜郡主苏皖收到了这封信,但并未给回复。 这个藏头露尾的做派,苏皖是不喜的。尤其周苏两家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谁知道来信之人是如何得知她要嫁给周卿玉,且率先就来上眼药的? 另外,周卿玉有个宠爱的通房,苏皖早就知道。她虽没见过本人,但据王家那女人说,是个比顾长楹还貌美的女子。顾长楹有多美她知道啊,长得比顾长楹还美,那肯定是她根本就比不得的大美人。 苏皖很有自知之明,除非她现在就冲去周家将那没人毁容,否则只能无视。何况亲事不一定成,她有何名目去周家挑衅?这个小人想拿她当枪使,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面上是不屑一顾,苏皖捏着信件,心中还是免不了有几分疙瘩。 周卿玉她是亲眼见过并一眼钟情的,那等倾城绝艳的男子世上少见。她苏皖也是个俗人,过不了美人关。至于外头盛传的周卿玉的才华和身份,都不是她看中他的首要。她就是看中了这个人长的好看! 心中不悦,苏皖拎起火尖枪,气势汹汹冲进了校场。 苏家人不知这其中一环,两家议亲之事有条不紊的进行。 翻过年一月,苏家就派了人暗示周家来纳彩。原本选好的二月吉日,因苏家的原因提前了。夏淳这日照例从少傅的榻上爬起来,一大早就没见到少傅的人。披了身衣裳下榻,小彩蝶候在外间,两只圆溜溜的杏眼红彤彤的,嘴撅的老高。 第4章 见夏淳出来,她不顾宋嬷嬷阻拦,扑到夏淳的身边就酸不拉几地告起了状:「姑娘,少傅今日一大早动身去白马寺上香了。」 这事儿夏淳知晓,昨夜周卿玉缠着她时在她耳边喃喃地说起过。 「姑娘!」见夏淳这般无所谓,小彩蝶替她委屈了,「公子哪里是去上香,根本就是去见定北王府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郡主去了!」 夏淳一愣,扭头看过去。 「彩蝶!」宋嬷嬷厉喝。 小彩蝶的眼圈又红了。表情要哭不哭的,比谁都可怜:「嬷嬷,你难道不伤心么?公子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去白马寺,不就等于要跟那郡主定亲么?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咱们姑娘呢!他不是很喜欢咱们姑娘的么!」 「小孩子家家的莫胡说八道!」宋嬷嬷眉头皱得老紧,一面注意着夏淳的脸色一面还得怕张嬷嬷凌云听见,「姑娘宠着你你莫没大没小的!乱说话给姑娘惹祸怎么办!」 「可,可是……」 脸上那股子慵懒的表情渐渐消失了。 「嬷嬷,」一直没说话的夏淳唤住宋嬷嬷,表情很是淡漠,「无事,不必紧张,我知道。」 「……姑娘,」宋嬷嬷一看她这样子有些心疼了。她家姑娘性子十分活泼,素来生龙活虎的,还没有这般安静的时候,「公子议亲之事您先前也知晓了,千万莫钻牛角尖儿。」 夏淳没应声,只披着外衫转身走到窗边,在软榻上坐下去。 宋嬷嬷与小彩蝶见状,面面相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宋嬷嬷想了想,轻声唤她一声:「姑娘既然起身了,不然先去梳洗?再用些早膳?公子知晓姑娘最欢喜胡师傅拿手的鲜肉锅贴,特地准许今儿姑娘多吃几个,不必忌口。」 夏淳趴在窗棱上,屋外难得是大晴天,只是积雪太厚,还有些刺骨的冷:「嗯,多拿点儿。」 宋嬷嬷:「……」 宋嬷嬷松了口气,还记得吃,估计没大事儿。 心下这般一想,宋嬷嬷眼神警告了小彩蝶几下叫她别乱说,转身出去安排。 自从夏淳住进了主屋,宋嬷嬷俨然取代了张嬷嬷部分职责,暂代了主屋的许多事儿。她一走,小彩蝶蹲在珠帘外看着她家姑娘,嘴巴嘟得能挂油瓶。 「小彩蝶,」夏淳忽然回过头,「你在外头带着做什么?进来说话。」 小彩蝶也想进去啊,可是不敢。一早被凌云凌风警告过,小彩蝶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周卿玉。此时她委屈巴巴的,完全不知为何公子就是不喜在姑娘身边看到她。 「你确定公子是出门相亲了?」 须臾,夏淳从软榻上跳下来,赤脚走到珠帘这边与小彩蝶隔帘相看。 小彩蝶:「……」 拨弄了两下仿佛阻挡牛郎织女的银河一般,小丫头片子瞪了一眼珠帘,盘腿在地上坐下:「当然,奴婢可是亲耳听蒹葭院的红萍姐姐说的。说夫人假借上香的名义,引公子去白马寺与安澜郡主相看。不会有假的!」 「这样?」夏淳眉头蹙起来,低垂的眼睫下藏起一闪而过的失望和了然,「那她可说过相看何时结束?公子何时回来?」 「太阳下山前回。」小彩蝶不懂,「天这么冷,总不会在山上过夜。」 夏淳一想也是。 主仆两面对面坐着,宋嬷嬷老远领着人送水进来。大冷的天儿,老远看到桶里热气飘出来,夏淳忽然问了小彩蝶一句:「咱们府上各院你该不会都有熟悉的人吧?」她是知晓小彩蝶在周家挺吃得开,只是不知到什么程度。 小彩蝶抓了抓脑袋,她成天瞎混,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也不知该怎么说:「都有关系不错的姐姐,许是觉得奴婢年纪小吧?大家伙儿都挺乐意跟奴婢说事儿。」 「后院儿也认得人?」 「有啊,」小彩蝶点头,「后院看门的婆子是奴婢三姨娘家婆母,管事跟奴婢家里也有点儿沾亲带故,大家都还挺熟的。怎么了啊?姑娘要偷偷出门去玩儿么?听说正月十五花灯节可热闹了,姑娘要出去,奴婢可以帮忙的啊!」 夏淳看着宋嬷嬷进屋,缓缓站起身:「没有,就问问。」 小彩蝶‘哦’了一声,被宋嬷嬷一瞪,吐了吐舌头风风火火地跑了。 宋嬷嬷近来都是贴身伺候夏淳,梳洗也她亲力亲为。夏淳如今也习惯了,由她伺候着梳洗打扮。翻动着妆奁,夏淳随手挑了一根玉簪子,好奇问:「嬷嬷可知这个是什么玉?」 宋嬷嬷本还怕她听到周卿玉相亲会伤心,此时看她还没心没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心酸:「这个啊,羊脂白玉。」见夏淳挑起了眉,她于是笑道:「姑娘可别小看这簪子。就这一根,拿到典当铺,没个三四千两拿不下来。」 夏淳‘哇喔’一声,小心翼翼地放下去。 宋嬷嬷见她终于打起了精神,以为首饰能给她点信心。于是没忍住将妆奁的首饰都拎出来,夏淳问哪个,她都要给估个价。虽说她说得也并非标准,但宋嬷嬷见多了好东西,眼力是有的,大差不差。 第5章 等这一通介绍下来,夏淳抱着妆奁眼睛都在放光。 宋嬷嬷忍不住笑了:「姑娘若是精神了,不若来用些吃食。鲜肉锅贴是胡师傅一大早做得,刚出锅,还新鲜着呢。不若趁热吃点?」 夏淳抚了抚头发心情大好,笑眯眯地随宋嬷嬷去用早膳。 周家的马车天没亮就出发了。马车刚出京城,东边才露出鱼肚白。周卿玉端坐在马车里,神色冷冷清清。前面一辆马车里是周卿玉的马车,落后一辆则是温氏。下人和护卫随马车同行,凌云凌风也各自驾马一前一后护着。 正月里也算是深冬,冷得厉害。今日虽未降雪,但厚厚的积雪阻滞道路仍不能通畅。前头似乎有人铲雪,周家的马车见渐渐行进不动,加入了铲雪的行列。 少傅在拧着眉头掀车帘粗浅地看了一眼,便低头翻看起手中书籍。 不知过了多久,道路方才通畅。只是周家的马车赶到白马寺之时,天边已然大亮。温氏虽不算笃信佛祖,但也算虔诚。见苏家人似乎没到,率先领着婆子丫鬟去前头进香。周卿玉打发了护卫随行护送,自己则先随小沙弥去厢房歇息。 白马寺是京城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大康最富盛名最懂佛法的和尚云集于此。周家来得不算早,此时满寺的善男信女,正在前头排着队等进香。周家人不必久后,周家每年捐赠大笔的香火钱,温氏到了前殿自有人引她去见主持。 苏家人是在辰时刚过到。护卫率先开路,苏家人浩浩汤汤进了庙门。 不愧是武将之家,苏皖相亲,苏家几房的兄弟都来护送。此时一水儿身高腿长剑眉星目的年轻公子哥儿护着家中女眷,看得温氏极周家一众都愣了半天。 定北王妃刘氏生得一幅黑状的模样,六十岁上下,眉间一抹碧青的抹额,眉目狭长,英气勃勃。似乎在西北疆场见惯了风雪,脸比较粗糙,比京中贵人之家的老妇人要落拓许多。不过许是常年习武之故,老王妃精神叟烁,格外硬朗。 苏皖的父母仍在西北疆场,苏皖是随祖父母回京议亲的。先前苏皖随家中婶娘去周家,今日来相看,自然是定北王妃亲自来。 温氏愣了一愣,扶着下人的胳膊匆匆下去迎。 老王妃脚步稳健,说话字正腔圆,老远就听到中气十足的笑声。她走得飞快,不必人扶,两步一上前就扶住了温氏。在老王妃看来,温氏当真是柔弱如水一般的女子。见人未语先笑,眉目清明,气度温婉却清正,心中不由连连点了头,十分满意。 婆母这般,教养的儿子品性自然不会太差。 老王妃离京久,在西北多年,却也是听闻过太子少傅周卿玉是当世大才。只是名声这等事儿没见过本人之前都是半真半假的。少傅有才之名传的远,年过二十三却不娶妻之事也是人尽皆知。苏皖今日要相看,自然得相看的仔细。苏家阳盛阴衰,姑娘就这么几个,自然得看得仔细。于是乎,就有了今日一大家子出动的情形。 苏家公子一个个人高马大,此时站一排,瞧着还颇有威慑。温氏愣了几下,挽着老王妃的胳膊便往偏殿去。苏皖跟在最后头,难得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朱砂花钿,钗环耳铛,样样顶着京中最时兴的样式来。 许是不大习惯京中贵女长裙,哪怕她刻意去学,也有些违和之感。更何况她本是个习惯了大步走的,此时故意小碎步,走起路来瞧着十分别扭。 苏家兄弟们在一旁瞧得一个个都直捂眼睛,也是别扭的不行。奈何周家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出言提醒她的,瞪眼挤眉的,格外热闹。 温氏眼角余光瞧得分明,不由被逗笑了。 老王妃见她这一笑,知晓今儿这事八.九不离十。 「咱们先去厢房说说话,」温氏嗓音也温婉,听着叫人如沐春风,「郡主小人家,不如去后山坐坐。白马寺的后山,雪地红梅,景儿颇不错呢。」 苏皖脚下一顿,不由错愕,她才来,不进去喝杯热茶?等发觉袖子被兄弟们扯了扯,她顿时回过神,知晓温氏这是在叫她去见周卿玉。于是没忍住老脸一红,蚊子嗡嗡似的应了声,而后红着脸随周家下人去后山看梅花。 苏家的公子们倒想跟去瞧瞧,毕竟这周卿玉大名鼎鼎。他们一早听说,心里可好奇了。只是被老王妃利眼一瞪,俱都摸着鼻子笑得讪讪。 老王妃看温氏教养,温氏何尝不在看苏家的家风。如今一瞧,这家堂兄弟亲密无间一团和睦是做不来假的。温氏虽喜欢有才貌美的姑娘家,此时因着苏家人这做派,对苏皖那点相貌不美的芥蒂倒是消了。 离了长辈视线,苏皖提着裙子的手就放下了,走起路来也自然了许多。 出了园子,白马寺的后山是大片的松竹。皑皑白雪覆盖下,露出苍翠的色泽,瞧着很有几分冷冽彻骨之感。周家的下人将苏皖引到后山的入口便不再进一步,屈膝行了一礼后丢下一句‘郡主慢行’便转身离去。 苏皖看了眼漫山的红梅,想着里头有谁在,脸不由一红。 周卿玉真的太俊了!! 捂住怦怦跳的胸口,苏皖拎裙子的手又翘起了兰花指。她抿嘴努力憋出一抹含蓄的笑,小碎步地往后山小路走去。不知何时偷摸追上来的苏家兄弟们瞧着她突如其来的走姿,瞠目结舌地差点没把舌头给咬断。 第6章 不知走了多久,感觉有一刻钟之久,苏皖终于在后山的一座凉亭里发现了要找的人。 只见银装素裹的雪山之中一个冰玉雕成的公子垂眸煮茶,那人穿着玉色的袍子,白狐裘,鸦青的睫羽在清透的脸颊上映出两团青黑。他眉眼清隽,气质出尘,唇如朱,美如画。漫山的红梅在他身后盛开,夺不去他眉眼之中那抹清冷凛冽不可侵犯。 苏皖倒吸一口凉气,比上次临水微醺,更叫她心神荡漾。不仅苏皖,偷摸跟在苏皖身后的苏家兄弟也是吃惊不已。这是真人? 沙沙的踩雪声响起,周卿玉眼帘微抬,一双幽沉如墨玉的眼睛。 苏皖一瞬间有些自惭形秽,仿佛自己是什么脏东西似的,不配映入那位公子的眼帘。她拎着裙摆的兰花指微僵,略显造作的脚步也顿住,有点不敢往前走。 凉亭里的公子复又低下眼帘去,素手轻动,茶香袅袅。山间静谧的冷意安抚了苏皖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同手同脚地走到凉亭下。 少傅心里有几分复杂,微微弯了弯嘴角,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坐。」 苏皖耳廓烧得通红,又同手同脚地走进凉亭。一阵山风吹过,一阵浓烈的香粉气息扑鼻而来。少傅握着茶壶的手一顿,眉眼及不可见地闪过一丝阻滞。抬眸的瞬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似的为苏皖斟了一杯茶。 清新的茶香在凉亭中满开,微苦,十分宜人。苏皖挑了个离周卿玉最远的凳子坐下。周卿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苏皖不爱茶,她只爱酒。但家里人觉得一个姑娘家整日跟个酒鬼似的不像样,这段时日根本不允许她沾酒。不仅如此,老王妃耳提面命,不准她在周家人跟前露出分毫。苏皖捧着苦涩的茶,此时只觉得若是日日跟周卿玉相伴,不喝酒只喝茶也是可以的。 两人一人烹茶一人饮茶,似乎相安无事。 苏家的兄弟们蹲在不远处的石头后面,只觉得辣眼睛。少傅实在是太仙了,哪怕坐着不动都衬得他们家妹子仿佛一个土疙瘩。他们哪怕日日嚷嚷着妹妹真美,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苏皖真的是太黑了。那公子一根手指头都比她的牙齿白。 「你们觉得能成么?」苏家大兄头疼,「我怎么觉得妹子这么磕碜呢?」 其他兄弟们摇头,都是一脸沉重。 「再看看吧,妹子那娇羞的样子似乎看上了人家。」 「是我我也看上了。」 「……」 …… 左右不管如何,这一日的相亲还算顺利。用罢斋菜,周家与苏家分别,两家人面上都是带着笑。老王妃见孙女一幅神游天外的傻样,就知道对方公子差不了。上了马车老王妃就问了苏皖,苏皖除了娇羞之外还颇有些惶恐,总觉得自己不配这样的公子。 孙女这没出息的样子,她不由叹口气:「没什么配不上的,你且站直了腰。」 轮到周家这边,温氏见儿子反应淡淡便多问了一句。 周卿玉只说了一声:「可。」相貌虽不算美,人也有些笨拙,但胜在眉眼清正,尚算听话。若是娶进府中,应当不会无事生非。 温氏听他这么说,心就放下了。 马车回到周家,天已经擦黑。少傅去老夫人院子陪祖母用了晚膳,匆匆回了玉明轩。 回来之时夜幕早已深沉,玉明轩灯火通明。少傅脱了狐裘进屋,四下里寂静无声。他心中有些奇怪,平日里夏淳那丫头见到他,早就该从角落里扑出来。怎地又不在?还是说又睡着了?心下犹疑,他脱了鞋子,赤脚走进内室。 内室里,果然看到一个人背对着门窝在窗边的软榻上,睡得人事不知。 少傅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弯了弯嘴角,提腿走过去。夏淳满头的乌发松开,如流水洒落,铺在软榻上,蜿蜒地落在地毯上。少傅弯腰在看了一会儿,倾身将人搂起来,冰凉的脸就这么埋进了睡着的人脖颈之中。 夏淳被冰得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漫着水雾的眼渐渐清明,夏淳拨开在她耳根轻啄的人的脑袋,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回来啦公子~」 少傅心中一软,低低应了声:「嗯,我回来了。」 「公子,听说大康正月十五花灯节十分热闹。我长这么大没看过花灯,」夏淳弯着眼角,艳若桃李的脸仿佛花在少傅的眼中盛开,「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 周卿玉心下涌动着什么,他箍着怀中人的腰肢心情有几分莫名的低沉。他凝视着夏淳的眼睛,眉眼深沉,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须臾,他似是做了什么羞耻的决定似的,脸颊微红地捧着夏淳的脸颊,缓缓俯身,覆上了她的唇。 浅尝辄止,他难得温柔:「嗯。」 正月十五元宵节,大康有挂花灯猜字谜的传统,民间便称呼元宵节为花灯节。花灯节在大康朝这片土地上有上千年的历史,是大康百姓心中最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起先只是百姓们为哀悼去世的亲人寄情花灯,点燃一盏以慰亡灵,到后来朝代更替,花灯节渐渐从祭祀亲人演变成少年少女花灯以赠梦中人,互诉衷肠的节日。大康的花灯节更是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传统。未婚男女在这一日可不必顾忌礼教不必在意矜持,可在花灯节这日将亲手扎成的花灯赠予心怡之人。若心怡之人接受了这盏灯并回赠,则表示两人两情相悦。双方亲眷若不反对,便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7章 换言之,这是除七夕以外,大康百姓心中最为认可另一个情人节。 厚雪未融,风吹在人身上还是彻骨的寒,但街道两旁的积雪早已被铲除干净。街道上车水马龙,杂耍,高跷,形形色色人摩肩接踵,商贩走卒沿街叫卖。少男少女带着各异夸张的面具,每人手提一盏花灯,嬉笑着穿街走巷。各处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夏淳带着帷帽,看不清眉眼。窈窕的身形被厚重的狐裘遮得一丝不剩。只见她一手提着兔子花灯一手抓着少傅的衣袖,跟在少傅的身后东张西望。 少傅今日似乎特地装扮过。金冠玉带,鹿皮长靴,显得宽肩窄腰,身高腿长。一身玄色绣金纹的长袍外罩一件镶狐毛边儿藏青披风,行走间衣摆猎猎,潇洒又高贵。清隽的眉眼,风神玉骨的模样,一身清列出尘的气质,凛冽不可侵犯,人群中格外的鹤立鸡群。下了马车,他牵着夏淳卜一出现在人前,就叫周遭霎时间鸦雀无声。 周卿玉不适地蹙了蹙眉,不大喜欢街上嘈杂的环境。但回头睇了一眼帷帽都挡不住兴奋的夏淳,难得她会开口要求,他于是只能抬脚先行。 凌云凌风俩绷着千年不变的冰块脸,一前一后地隔开拥挤的人群。 凌风一马当先地在前,一面护着两人一面冷着脸开道,以防不长眼的趁乱扰了主子的雅兴。周卿玉不似寻常世家公子哥儿,他自小便自律勤勉,极为难得有这等闲情逸致陪人出门逛花灯节。凌云则紧跟其后,一边拎着糕点面具等琐碎杂物,一边凶神恶煞地隔开跟眼瞎了似的扭脚栽倒层出不穷往少傅跟前撞的姑娘们,顺便被她们幽怨的眼神给瞪穿脊梁骨。 小彩蝶和宋嬷嬷也跟了出来。 宋嬷嬷负责护着夏淳,莫叫不长眼的冲撞了,小彩蝶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夏淳身边,圆溜溜的杏眼儿左顾右盼,正捂着嘴小声地给她讲着花灯节上的趣事儿。 说来,今儿这还是夏淳自穿到古代来破天荒地一次出门行动。 不得不说,人,当真是一种忘性大的动物。见惯了现代全世界各国各种热闹盛典精彩集会魔幻表演的纨绔,在快一年的古代无聊生活的磋磨之下,跟个头回进城的乡巴佬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连小彩蝶给她讲的什么老掉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她也听得热泪盈眶! ……特么这就是自由的味道么?对不住,太久了,她都快忘记了。 夏淳一面热泪盈眶一面竖着耳朵去听各处的说话声儿。 走着走着,她的人就不见了。 宋嬷嬷不错眼儿地盯着都没盯住,转头人就淹没在人潮之中。她心里一慌,四处张望,前后左右都是人。 少傅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手中还握着刚出锅的凤凰糖画,是方才夏淳瞧见别人在吃非要他亲自去买的。 咔嚓一声将糖画的杆子给拧断,少傅冷冷瞪了一眼宋嬷嬷,这时候没功夫去追究是谁的疏忽,只目光匆匆在人群之中扫视搜寻。 到处都是陌生的人面,四面八方都是嘈杂的声响,没有夏淳的身影。 返回面具摊子沿途找了一圈,也不见人。 周卿玉的脸色已渐渐发青。 「找!」少傅身上极其锋利的气息铺散开,四周的人立即让开了一个圈儿,「凌云凌风,立即分三头去找!」 宋嬷嬷脸色煞白:「姑娘方才就是在这附近,应当走不远……」 她攥着手,慌不择路地在人群中走得跌跌撞撞:「彩蝶人呢?彩蝶……公子!彩蝶也不在,是不是彩蝶跟着姑娘去了哪儿?」 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能顶什么事儿?花灯节这日街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那丫头蠢得很,又偏偏浑身是胆儿,见着什么都好奇,周卿玉担心夏淳混乱中被拍花子给拍走。 「一刻钟寻不到人,你便领我的玉牌去京兆尹,封锁整条街。」丢下这句话给宋嬷嬷,少傅别的也来不及交代,匆匆便寻了个方向去找人。 一群人兵荒马乱,宋嬷嬷等不足一刻钟,立即跑向京兆尹。姑娘相貌不同常人,走丢的话,十分危险。 与此同时,夏淳领着小彩蝶站在京城最大的牙行里,听着牙行掌柜的舌灿莲花地介绍京城各大巷子的屋舍行情。 掌柜的说的口吐白沫,夏淳听得津津有味儿。小彩蝶十分迷茫:「姑娘,你是要置办房产么?」 夏淳大致了解了各大巷子的屋舍院落的条件和买卖行情,顺便也了解了京城如今的物价水平和买卖女婢粗使的用人规矩。听小彩蝶问抽空看了一眼小姑娘,一本正经道:「不,我不买,就随便问问。」 「噢……」小彩蝶挠挠头。 牙行掌柜的惯是个眼光厉害的。夏淳此时虽身边无护卫,只一个懵懂小丫鬟跟随,但他也认得出夏淳身上衣裳的料子和首饰的材质。江南特有至少得三千两一尺的云锦,正宗白狐皮缝制无一丝杂色的大麾,最上等羊脂白玉的镯子……眼前此人非富即贵。 掌柜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淳在粗粗了解一番后,心满意足领着小彩蝶又回到挤挤攘攘的街道。 第8章 四处灯火通明,从这头到那头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锣鼓声震天响,舞龙的仪仗队从街角的尽头热闹地游过来。她手中的兔子灯已经熄灭,夏淳左右看了看,向一个正在给自己的花灯点火的少年走去。 小彩蝶皱着两撇小眉头,左思右想觉得不大对劲:「姑娘,你是预备着逃跑么?」 夏淳脚下一顿,扭头看过去。 「是因为公子议亲,你不要公子了么?」小彩蝶一如既往的语出惊人,不知委婉为何物。 夏淳还没说话,小彩蝶就又道:「可是,姑娘知不知道养你是很费银子的?一般人家根本养不起。」她继续皱着紧巴巴的小眉头,一副很苦恼的模样指出,「公子始乱终弃,另娶她人确实很过分。苏家那个郡主不要脸,拆散你跟公子……但是,姑娘你有银子么?」 夏淳:「……当点东西不就有了?」 「也是,」小彩蝶双眼一亮,突然被点醒,「公子给姑娘那么多首饰,随便哪样当出去都好多银子!所以,姑娘你果然是打算不战而败就地逃跑么?!你跑的掉吗?!你就不怕逃也逃不掉反而惹公子生气,就此便宜了那个劳什子的郡主么?!」 夏淳觉得这话说的她不爱听。搞得像她很怂似的:「……你想拦我?还是要去告密?」 「当然不!都不!」小彩蝶突然兴奋,「奴婢来替姑娘典当首饰!」 反正公子都给苏家提亲了,姑娘脱了奴籍,已经不是奴婢了,就不能再是个没脾气的人!现如今离开周家,将来再被迎回才会腰杆子挺得住。 「奴婢知道可多京城有名又靠谱的典当行,」小彩蝶昂着下巴,骄傲得不行,「奴婢小时候就帮府里主子跑腿,京城奴婢可熟悉了!哪条巷子都知道!」 「真不错!那以后我可就仰仗小彩蝶姑娘了?」 小彩蝶脖子一梗,夏淳看着她,眯着眼睛笑起来。 夜越来越沉,夏淳忽悠过小彩蝶,拎着她的兔子灯走到还在打火的少年跟前。白纱的帷帽遮挡了脸,却挡不住夏淳悦耳动听的声音。她方一出口,那少年的脸便赤红了。 周卿玉找来,看到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夏淳帷帽被风吹开,她正一手提着兔子灯一手揪着裙子蹲在一处角落里。那个叽叽喳喳没脑子的小丫鬟张开手围成半圈圈着夏淳。主仆两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对面,一个捏着火石的面红耳赤的少年正哼哧哼哧地敲火石。火花噼里啪啦,就是点不然那盏兔子灯…… 他立在灯火阑珊处,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无知无觉的夏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突然紧紧蹙了起来。 须臾,他吐出一口闷气,脸色渐渐冷冽起来:「去找宋嬷嬷来把人领走。」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黑暗中,凌风凌云面面相觑,公子方才不是很着急?这突然是怎么了?彼此对视一眼,凌风留下看着,凌云飞身去找宋嬷嬷。 已经离开的少傅端坐在马车之中,冷漠地等着。不知何时,夏淳上了马车,周卿玉一言不发。 夏淳眨巴眨巴了眼看着他,见他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窝在一边就打起了瞌睡。相顾无言的回到玉明轩,当夜少傅便严厉将夏淳赶回了自己的屋。 别说夏淳莫名其妙,宋嬷嬷也不明所以。但周卿玉心意已决。 当夜少傅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回想起今夜寻不到人的惊慌,那一瞬间的手脚冰凉,周卿玉心情沉重。他从未在意过,从未想过,陡然遭遇这一次叫他骤然发觉到了危险的信号。他左思右想,很有几分不可思议。一个通房丫鬟,平日里当个玩意儿宠着排遣的女人而已,竟然当真会影响他的心境如斯。 素来不会被任何人动摇的少傅无法接受和认可这件事,他姑且需要冷一冷这女子。 花灯节过后两个主子就怪怪的,玉明轩上下都察觉了。宋嬷嬷不知两主子之间出了什么岔子,怎地出了一趟门,如胶似漆的两个人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或者应当说,素来纵容她们姑娘的公子对姑娘的态度突然冷淡下来。她左思右想不明白其中缘故,明明那日姑娘意外丢失公子还焦急万分,怎地人找回来反倒弃之如敝履了? 不止宋嬷嬷想不通,就是凌云凌风也猜不透主子在想什么。夏姑娘素来没皮没脸,手段层出不穷。往日不管公子如何冷脸如何呵斥都毫不避讳地往上贴,如今却乖觉起来,竟忍住一个多月没往正屋张望一趟。为此,凌云凌风也十分诧异。 小彩蝶急得不行,姑娘被冷落这一个多月,小楼那边三个女人小动作就多了。不仅如此,那叫秋香的还竟色色效仿她家姑娘的穿着,学的不伦不类,也不怕旁人笑话她东施效颦! 素来清净的玉明轩暗潮汹涌,主子不急,小彩蝶着急也没用。好在小楼那三个女人也没得逞,公子吃惯了好东西,再吃不惯那些四不像!大多时日都是呆在东宫里头,便是得了空回周府也是早出晚归,根本就没兴致去沾染那些女人。 那什么劳什子的秋香姑娘,就是头饰衣裳做派都学她家姑娘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小彩蝶一面暗地里诅咒小楼几个女人,一面又替自家姑娘心酸得不行。 第9章 不过心酸归心酸,这些时日她也忙得脚不沾地。不知姑娘是不是真打了离府的主意,隔三差五就要她跑腿出府典当东西换银钱。 还别说,公子出手就是大方,给姑娘哪怕一件衣裳料子都是外头求都求不来的好物。她零零总总,竟然替夏淳当了有五万两银钱。也亏得那典当行敢收,除了那些戳了周家私印的东西外头不敢买卖,夏淳把能典当的都典当了。 怀揣着五万八千六百多两银票,夏淳心头的那股子忧愁劲儿就散了。虽说难得遇上一个极品玉公子,朝夕相对,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难免会动心。不过身份不对等这事儿总是个越不过去的鸿沟,除非她抛弃自我强行迎合,否则只有自取其辱的份儿。 转眼就到了二月,料峭春风拂柳,天气渐暖。夏淳看着日渐消融的皑皑白雪,庭中翠竹仿佛那人冷冽沉郁的眉眼,不由地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舍不得啊舍不得…… 「姑娘,」小彩蝶是真的要哭,不甘心,十分不甘心,「明日上午,公子就要随夫人去定北王府下定。您真的不做点儿什么么?」 周家与苏家这门亲,还是敲定了。 少傅亲自点头,温氏和周家上下也十分满意。小彩蝶消息灵通,白马寺那日回来夏淳就已经知道结局。她不是木头人,说不伤心那是假的。不过她想得开,像周卿玉这样卓然于众的男人,前朝和现代都很难出一个,她能独自霸占一年已经算赚到了。 「做什么?」夏淳歪了歪脑袋,看着窗外枇杷树,「我雇人去截杀安澜郡主?」 小彩蝶:「……」 「姑娘!」小彩蝶气得跺脚,一口小银牙咬得咯咯响,「难道你真打算携款离府,给那什么郡主腾位置?」凭什么啊!她算老几! 不是她腾不腾位置的问题,是她本来就没位置。 夏淳没骨头似的从窗棱上滑下来,水蛇一般细长的腰肢被衣裳勾勒的惑人。她幽幽地盯着斜对面正屋的窗户,表情有点小小的纠结。大冷的天,对面窗户大喇喇地敞着,屋里袅袅青烟,看不清人影儿。说来,周卿玉这段时日好似很少在府上? 「公子何时回府?」 这小彩蝶哪里知道,周卿玉的行踪就是温氏都不大清楚的。不过时隔一个月,夏淳终于打起精神来,小彩蝶顿时来劲儿了:「奴婢这就去问前院的松二哥哥!」 说罢,一溜烟就跑出去。 宋嬷嬷端了一盅滋补的汤来,斥了风风火火的小彩蝶一句,小心翼翼地进了内室。 说来那日花灯节的不欢而散,姑娘也消沉了好些时日。宋嬷嬷忧心夏淳想不开跟周卿玉置气,可这事儿起头就是少傅,不知如何劝,整日也唉声叹气的:「姑娘,用些热汤水去去寒。虽说过了正月,二月里的风也凉得很。」 自年前大夫嘱咐过夏淳可以用温补的药,宋嬷嬷就每日都会去小厨房炖一盅滋补的汤。这般温养着,夏淳的脸色日益红润,眼看着就结实起来。 别说,小彩蝶整日惦记着夏淳的肚子,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夏淳能生庶长子。宋嬷嬷嘴上斥责她没规矩,心里却也是有这点念想的。规矩是规矩,她如今是夏淳的嬷嬷,自然是盼着自家主子色色拔得头筹。庶长子这事儿于夏淳来说,抢先生下来总是利大于弊的。 瞥了一眼夏淳的肚子,想着正屋的那位已经避出去二十来天,宋嬷嬷这心里也焦得很,两位主子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何时方能和好? 这日夜里,周卿玉夹着一身春雨从府外归来。 回来的时辰晚,玉明轩里处处都是静悄悄的。少傅并未惊动府中其他人,带着凌云凌风穿廊而过。一身银黑色的兔毛大麾,行走间衣摆猎猎。途经夏淳的屋子,脚步忽地一顿。屋子里漆黑,想必里头的人早已睡下。 少傅鸦青的睫羽颤了两颤,复又提脚离开。 身后凌云凌风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闪过了然,忙踢腿跟上。 正屋点了灯,两个前些时候提拔上来的小厮在门外候着。张嬷嬷低头候在廊下,亦步亦趋地寻问少傅深夜归府,可要用些吃食。 少傅嘴角冷淡的抿着,这些时日仿佛又回归当初不爱言笑的一尊玉像,如斯冷冷清清。 凌云凌风摆了摆手,示意张嬷嬷莫多言。 张嬷嬷心中叹气,主子的心思再难猜,他们也知道周卿玉这是跟夏淳拗上了。虽不晓得花灯节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能叫主子如此在意,也说明了夏淳在周卿玉的心里到底是不同的。不过这话他们心里想想就罢,谁也不敢说出口来。 人进了屋,没烧地龙,只置了几个火盆。 周卿玉年少习武强身,倒是不怕冷。火盆这种东西置不置办都不打紧,少傅脱了大麾,里头衣裳多多少少也被雨水沾湿,穿着有些不舒坦。 张嬷嬷打眼一瞧,立即下去备水。 周卿玉脱了鞋子进屋,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内室。正屋的内室里地毯和软枕没撤走,还摆放在地上,他如今倒也习惯了赤脚走路。四下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人大半夜不睡偷翻他的窗子,屋里也没摆放零嘴儿。惹人心烦的那蠢货不在,倒显得冷清。 第10章 摇曳的烛光下,帷幔轻轻晃动。周卿玉嘴角抿得更紧,显得神色清冽冷漠。如玉的容颜在烛光下仿佛冰雪雕成,唇极红,眼若星,越发的凛冽不可侵犯。 少傅有些心烦,再有两个月便是春闱。年前三皇子方因刺杀太子圈禁,牵连出一长串的官员落马,空了不少职缺。今年的春闱任务极重。翻过年太子十四,隆德帝有心让太子早早涉政。春闱算是让他小试一把。少傅作为太子老师自然得全程参与。 一来,辽国和亲之事尚未有定论,两国友好条例未达成共识;二来,鄯单国王子还在京城,鄯单小国态度暧昧;三来太子刺杀一案虽已结案,但朝堂上下因此暗潮汹涌,五皇子六皇子这时候凸显出来……一桩桩一件件,叫人分身暇术。 少傅赤脚踩着柔软的地毯,径自掀了珠帘在窗边软榻坐下。明日还得早些随温氏去苏家,周卿玉眼前蓦地闪过一双狡黠的眼睛,心头一阵烦闷。 手中竹简拨动了两下,张嬷嬷领着小厮抬水小心翼翼地进了净房。 须臾,人都退下,少傅方拧着眉头去了屏风后头。水声淅沥,在这雨夜显得四下里格外静谧。少傅只简单梳洗了,捏着眉头披着头发去了床榻歇息。 这一掀纱帐,榻上睡得两颊红扑扑的人儿就曝露在眼前。 少傅先是一阵错愕,紧接着眉头瞬间就舒展开,那一双略带沉郁的眼睛末梢高高吊起。他鸦青的睫羽在昏暗之中拉出纤长的影子印在高挺的鼻梁上,衬得人冰肌玉骨,艳色无边。发尾沾湿了还在滴水,他抬腿踢了踢榻上之人肉墩墩的臀:「谁准你又进来?」 夏淳睡得正香,翻了个身扭着屁股躲远。 少傅跨着长腿半支在榻上,殷红的嘴角微微翘起,倨傲地又踢了踢:「给我睁眼。」 夏淳烦不胜烦,手伸到屁股后头拨了拨,嘟囔了几句却根本拨不掉。于是烦躁地睁开了眼不高兴:「干什么呀!还让不让人睡了?」 「哦?」周卿玉上了榻,俯身凑过去,「本官的屋,你想进就进?本官的榻,你想上就上?胆子不小!」 夏淳被最后一句话给诈醒,两胳膊一伸搂住了上头喋喋不休之人的脖颈,仰头就堵上这人的唇舌。将如兰如莲的清香含进嘴里,堵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废话那么多作甚?她今儿就是进了这屋就是上了这榻,怎么着! 于是一个打滚利落地将人压倒在下,撬开唇舌,攻城略地。 一晌贪欢,许久不曾,闹起来动静就颇有些惊天动地的意思。 窗外的天色熹微,一宿未眠的少傅丝毫不累,精神奕奕。冷落了她这段时日,再沾染上便有些把持不住。昨儿本还想摆摆脸色,结果没一刻钟就软了态度。少傅心中很有几分赧然,自觉在夏淳身上退让太多。不过想想这一个多月也够这丫头反省,于是又释然了。 今日是周苏两家儿女小定,少傅是特地为此事赶回周家的。 温氏一早与周卿玉商量好,为表重视,今日这下定之事,是要他亲自走一趟定北王府的。少傅紧了紧怀中娇躯,想起这事儿翘了半宿的嘴角不由又沉下去。 天边已然亮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该辰时。想必蒹葭院那边已经起身,未免温氏等,少傅垂眸拨开夏淳脸上的发丝,凝视怀中人许久,起了身。 张嬷嬷在屋外守了半宿,听到里头少傅哑着嗓子传水,立即打起精神去备水。 夜里传了几趟水,不作他想,夏淳复宠的消息传遍了玉明轩。 秋香端坐在铜镜前不由砸了手中的梳子,这些时日她色色效仿夏淳的行径。起先还得少傅多看一眼,之后不论她做什么都是魅眼抛给瞎子看,白用功。别说得少傅一幸,就是连正屋都进不去。汤汤水水也是怎么拎过去怎么拎回来。 她就想不通,要说夏淳相貌略胜一筹她认,但她自认也生得别有风姿。性情温柔,体贴入微,她自认文采风流方面绝对胜过夏淳千万,日子久了也该轮到她了。再说,男人不都是朝三暮四的么?给公子尝个鲜她的资格总是够吧?为何她们就是近不了公子的身? 秋香是打死也不愿承认自己不够格的。她只觉得,周卿玉看不到她们,绝对是有人从中作梗。而这个人,除了夏淳,不作他想。 如此,秋香忆起今日是周家与苏家小定的日子,心里酸楚又痛快。夏淳千方百计地阻碍她们受宠,如此跋扈,新夫人进了门,绝对会给她好果子吃! 初春和暖冬一大早就提着食盒来主屋附近寻夏淳,美其名曰亲手做了些吃食分予夏淳尝尝,实则都是来落井下石的。公子宠爱她又何用?丫头就是丫头,再得宠也越不过正头夫人去。莫要仗着公子宠幸就得意忘形! 几人阴阳怪气地晃悠到主屋,吃食是拎来了,就是门没叫她们进去。凌云凌风是不在,主子近来提上来的两个小厮在门口守着。两人不知是吃石头长大的还是怎地,一句话都不搭理她们。她们什么话都说了,两人就是不叫她们进屋。 初春叉着腰在外头嘀咕地谩骂了一会儿,气呼呼地扭头走了。暖冬盯着洞开的窗户里头,随风叮叮作响的竹帘,眼眸深沉。 第11章 须臾,她不知想到什么,冷冷地笑了一声,也转头走了。 另一头,周卿玉端坐在马车里神色冷淡,冷淡中透着一股薄凉的斯文。可即便是薄凉冷淡,眉眼中餍足的春.色遮掩也遮掩不住。少傅的肤色当真是女子也少有的清透,白净无暇,无一丝瑕疵。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白瓷小杯,杯中碧青的茶水随着马车荡出涟漪。 凌云在外头驾车,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太阳眯了眼。 街道两边的商铺开了门,商贩走卒沿街叫卖,好不热闹。凌云凌风明显感觉到主子今日心情舒畅许多,总算不冷冽冻人了。定北王的府邸在城东,离周家有些距离。这般驾马过去,少不得得走一个时辰。 凌云知晓主子昨夜一宿没歇,想想,嘱咐了一句:「离得还远,主子不若歇一歇。」 周卿玉一口将茶水饮尽,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在定北王府门前停下。周卿玉先下了车,转头去后头搀扶温氏下来。母子俩带着官媒和彩礼,苏家人早就在门口候着。一看到人,赶紧将母子俩迎进府。 定北王府是前朝恭王府邸。恭王性情好奢,又是末帝最最爱重的兄弟,庭院修建得十分富丽堂皇。只是定北王府的主子性子都粗,精细的花草养不活,院子里弄了些奇异的摆设,很有几分不伦不类。 不过温氏和周卿玉都不是多嘴之人,目不斜视地随苏家下人进了内院。 定北老王妃一早就在等着了,温氏人才到门口,苏家二夫人早早就迎上来。两人相视一笑,相互见了礼便进屋。周卿玉今日是做为小辈上门,跟在温氏身后很是文雅沉静的模样。苏家二夫人元氏冷不丁抬眸一瞧,心头如山花漫开,惊艳得目瞪口呆。 乖乖,都说周家卿玉芝兰玉树乃大康第一公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元氏一把年纪看得耳热,连忙艳羡地瞥向温氏。温氏自来以长子为傲,见其形状不由浅浅一笑,心中十分傲然自得。长子是她这一生最大的荣耀。 「里边请里边请,」耽搁不得,两人寒暄着进了屋,「里头早早备了茶水。」 苏家子嗣众多,又是京城出了名儿的阳盛阴衰。这不,除了含羞带臊的苏皖,就一屋子都是男嗣在。母子俩一进屋,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人。苏皖的七八个兄弟,一个不少得都在屋里头。温氏见状一愣,苏家的兄弟们看到少傅母子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老王妃一看孙儿们这般没出息,当即一拍桌子,叫小子们都立即滚。 本来两家说亲也是长辈说定,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非得凑热闹来瞧一眼。老王妃知晓兄弟们是关心唯二的姊妹,便睁只眼闭只眼。如今都瞧过了人,自然都得赶出去。 苏家兄弟们面面相觑,眉飞色舞地交换了眼神,呼啦啦一群人出了屋。 屋里人怎么商议的不清楚,苏家兄弟出了门都忧心忡忡。不为其他,就是忧心自家妹子配不上人家冰肌玉骨的卿玉公子。且不说苏皖相貌只堪堪俏丽,站在人家公子跟前跟个洗脚婢似的。就是这肤色,苏家兄弟深觉自家妹子被人家给衬得仿佛一颗驴屎蛋。 ……唉,愁啊,早知如此,当初他们就该给自家妹子多弄些什么珍珠粉抹脸。若不然多拘着妹子别在外瞎跑,否则也不至于如今一白一黑站在一处凭地古怪。 且不论苏家兄弟怎么嘀咕,苏皖从旁偷看着周卿玉。心头仿佛揣了个活兔子似的,跳得她恨不得轮两把板斧,当场来个七七四十九式。 苏皖忸怩的要命,看得老王妃眼皮子抽个不停。实在受不了她,老王妃干脆打发了苏皖领周卿玉去园子里逛一逛。 苏家人虽不懂得搭理花草,但定北王府却还遗留了诸多景致不错的园子。周卿玉与苏皖隔了两步远,却还是被这香粉给熏得有些难受。不过心中再是难受,周卿玉的养气功夫了得,面上是半分都瞧不出来的。 苏皖不知少傅不适,只在意两人间隔如此之远,心中很有几分失落。 这厢周卿玉在随苏皖逛园子,夏淳睡到日晒三竿爬起洗漱,外头早有人来找了。杨秀娥实在是没法子可想,递了好几张纸条给夏淳,三令五申地要求她务必出来与她一见。 夏淳不知她在执着什么,折腾来折腾去有意思?人家安澜郡主那是天潢贵胄,有爵位的皇家子弟,正宗的金枝玉叶。周卿玉与她门当户对,定亲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杨家一个区区五品官家,杨秀娥一个寄人篱下的周家表亲,难不成有资格与安澜郡主一争?这般接连地给她传字条有何用,她又不能左右周卿玉的婚事。 外头急得上火,夏淳倒是趁机与小彩蝶出府了一趟。 那日花灯节,她咨询过京城最大的牙行。后来小彩蝶又托了人去各大牙行问过,夏淳最终决定出府去看一看屋舍。京城寸土寸金,房子虽不至于像后世那般离谱,但也不是那么便宜好买卖的。如今她手里头捏了五万多两雪花银,就打算购置些以作他用。 五万两在古代不是个小数目,这个时代一两银子都够京郊一户人家吃一个月的伙食钱,三四百两便能购置一套院子,可想而知五万两值多少。不过银钱再多也不经大手大脚。夏淳决定亲自实地考察一番,省得被人坑害了无处可说理去。 第12章 小彩蝶在这次行程后,终于确定了夏淳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走。她有些难过,想不通夏淳明明是那么勇敢的一个人,为何在争取公子之事上如此胆小。 夏淳翻着白眼不晓得该怎么跟个古人解释,恋爱脑是要下地狱的。她也搞不懂,为何小彩蝶一个古人比她还恋爱脑。但现实又不是琼瑶小说,真爱无敌这等的歪门邪说,在男人即将有正经老婆之时,无论哪个朝代都要被人打死的。 主仆俩跟着牙行的小子跑遍了大半个东城,能看的宅子都看了。 夏淳跑得汗流浃背,最后看中了两套。一个是在梨花巷子,靠书肆的一幢两进两出的小院子。不仅前院有口井,后院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院子贵一点,四百六十两,夏淳觉得这个价位有点偏高,但掌柜的强调附近读书人多,是个好地方,不可降价。另一个则有些偏,三进三出,院子四周种满了梨花。四百三十两,环境清幽,院落格局也好,就是地处偏僻,空进出城不便。两处夏淳都喜欢,实在难以抉择。另外掌柜的说城南城西还有屋子要出手,许是还有更符合夏淳心意的。夏淳再想是继续找屋子还是就此定下。 牙行的伙计知晓生意不是一口吃成的,龇牙一笑,将屋子多留几日等着夏淳的消息。 夏淳戴着帷帽在于满楼吃了午膳,左思右想觉得屋舍还是尽早定下来最好。虽说周卿玉并未限制她出门,但相貌太盛,她这般来来回回走动早晚会被人盯上。这不是现代是古代,貌美的独身女子没有保障,招摇过市就是给自个儿招祸。 想来想去,夏淳干脆当日就与掌柜的签了字,两套屋舍都拿下来。 屋子这边拿到地契,夏淳交了银子回府,正巧没多久周卿玉也回府了。他面上看着冷冷清清,倒是温氏嘴角含笑,似乎亲事谈妥了的模样。 夏淳心口猛地一咯噔,连拿到地契的愉悦都淡了不少。她立在树下,看着仿佛踏莲而来的俊美公子,眼神有些怔忪。霸占了一年多的皎皎明月,今日终于正式成了别人的…… 好吧,她需要冷静一下。 二月一过,乍暖还寒,京城接连下了几天雨。 今年的雨水似乎颇有些多,到处湿漉漉的,困得人出不得门。自从夏淳那次夜袭,玉明轩里别扭了一个多月的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又和好了。少傅接连十多天人在府上,除了处理公务大多都是与夏淳粘在一起。如胶似漆的模样,颇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味道。 宋嬷嬷张嬷嬷等贴身伺候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主子好,她们才会好。素来不知愁滋味儿的小彩蝶却笑不出来,因为她清楚夏淳已经在一点点置办东西。 「主子,真的要离府么?」小彩蝶还是觉得不甘心,「公子不是那等寡恩之人,便是少夫人进府,公子也必定不会亏待于您。可出了府就不一样了。周家门槛是出了名儿的高,出了府您往后再进府就难了。再说公子那般男子可遇不可求,您当真舍得?」 夏淳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 她这人虽然荤素不忌,素来嬉皮笑脸,但本质上还算是个骄傲的人。周卿玉再好,也不过一个男人罢了。说句俗气的话,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却遍天下。一棵树上吊死这种事儿她干不出来。 「你可要跟我一起走?」 「那是自然!」小彩蝶瞪大了眼,脚一跺,「奴婢是您的丫头!」 夏淳点点头,垂眸勾着脚尖摇来晃去,琢磨着什么时候是恰当的时机。 哗啦啦的雨声击打着庭中芭蕉和竹叶,走廊上一根细竹竿似的高挑身影。小厮松二在前头带路,细竹竿走得颇为龙行虎步。近处一看,是申屠渊。约莫大半年没见,这小子跟吃了激素似的拔高了许多。先前看着还一团孩子气,如今眉宇中都已然展露出男子英气。 申屠渊匆匆赶来,是因春闱之事。 今年春闱,主考官的人选隆德帝御旨亲点了周家老爷子。往年春闱的三榜进士虽也称作天子门生,但今岁却有些特别。主考官周老爷子是当朝太师,正经自由教导皇帝的帝师。如此也看出隆德帝对此次春闱的重视,申屠渊自然谨慎。 夏淳看着他堂而皇之地进入少傅主屋,又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火红的身影。 桃花眼,蜜桃唇,鼻梁直挺,面若敷粉。广袖的红袍子,长及脚踝的红发带……这人她在杨秀娥的及笄礼那天见过,似乎是顾家或者谢家的人。 眼睁睁看着两人传堂而过,夏淳好奇地趴在窗口张望。 申屠渊眉眼之中闪着焦急,不知是出了何等急事,并未注意到还有人在张望。倒是那红衣裳的男子悠悠哉哉的,仿佛闲庭看花,东张西望的。这般摇摇晃晃,不意外就注意到伸着脖子往外看的夏淳。 他先是一愣,转而有几分惊喜的模样。远远的冲夏淳眨了一只眼,他一手伸进袖笼,颇为风骚地掏出一朵花掷了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在周家顺路薅的,什么时候薅的,花儿看着还挺新鲜。夏淳目光落到草地上那朵花上。 雨水打在花上,与夏淳一同在窗边的小彩蝶暗暗啐一口:「登徒子!」 第13章 自从几人来过之后,少傅似乎就繁忙了起来。夜里有时碰到夏淳作怪都没心思配合,将人一把搂进怀中便沉沉睡去。夏淳注意到他眼底青黑,借着窗外的月色浅浅地啄在他殷红的唇瓣上。白日里克制得近乎吝啬的种种不舍,此时多少会流露点儿出来。 夏淳抚摸着他清隽的眉眼,悄悄起身去掏出上次出府,意外淘到的那瓶洗不掉的朱砂。蹲在窗边,小心翼翼地在周卿玉耳垂后头画了一朵梅花。 事实上她其实想画莲花。但莲花要求太高了,画不好会不雅观,只能退而求其次。 朱墨渐渐干涸,一朵红艳艳的梅花仿佛刺青镌刻在少傅的左边耳垂后头。红与白,给清雅出尘的男人平添一股妖娆邪佞。夏淳瞧着心头火热,没忍住又去扑上去亲了少傅数下。惹得少傅无奈地睁开眼:「莫闹,等闲暇了就带你去京郊踏青。」 而后长臂一揽,将不睡作怪的人儿搂进怀里抱紧,翻了个身又睡沉了。 黑暗中夏淳嘻嘻一笑,抬头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闭上眼睛。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三月下旬。周家与苏家商议的婚期在六月份,如今还剩下三个月时间,温氏已然着手布置起新房来。 毕竟是周家长孙媳妇,周氏一族的宗妇,周家上下格外的重视。周老爷子亲自过问,温氏事必躬亲。甚至老夫人怕将来孙媳妇知晓夏淳这个人心头不舒坦,特地将夏淳叫去松和院,恩威并重地敲打了一番。 夏淳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巴交地听着,而后得了一堆安抚性的奖赏回去。 小彩蝶这段时日全程参与了夏淳的挪窝计划,参与的越多,越明白自家姑娘的决心。如今也就不在多提甘心不甘心,就暗戳戳地暗示宋嬷嬷,蛊惑她随夏淳一道走。 宋嬷嬷人精似的一个人,偏偏在这事儿上就听不懂。许是不认为有姑娘家会舍得放下周卿玉这样的男子,无论小彩蝶如何暗示,她都不曾往夏淳潜逃的方向去想。除了觉得这段时日里夏淳缠少傅缠得有些过火,恐会招惹未来少夫人记恨以外,并未发觉任何异常。 少傅许是也察觉到夏淳心中不痛快,不擅言辞抚慰,身体力行地配合。 闹了将近大半个月,外头没听闻玉明轩的动静,秋香耐不住性子又给定北王府去了一封信。 苏皖先前未定亲之前虽心中不快却没资格立场指摘,如今定了,自然心中不舒坦。苏家兄弟又是将妹妹捧在手心里的,对夏淳这样一个碍眼的存在自然留心注意着。 所以这段时日,夏淳在府外置产,隐约流露出离开周府意图的种种行为没被周家人给留意到,倒是先被苏家几个兄弟给发觉了。 苏家大兄苏言义摩挲着下巴有些意外,思来想去,觉得这通房丫头倒是挺知情识趣? 苏家二兄苏岳礼觉得不可能。不是他肤浅,以貌取人。周卿玉的出色是有目共睹的,他们作为同辈人,谁也不敢说能与少傅平分秋色。那般男子,除非骨子里特别矜持高傲的姑娘家,否则放手太不合常理。通房丫头能有什么见识?况且即便不是为了人,周家的地位周家的权势,也叫人趋之若鹜…… 「不如想法子见一面?」苏家三兄觉得猜来猜去多无趣,不如亲自问,「那丫头这段时日动作挺多的。一个月至少得出府三四趟,不如寻个机会堵一回人。」 苏家其他兄弟觉得可行。虽说他们这身份去堵一个丫鬟有点掉价,但为了妹妹,也没有什么是做不得的。 商议来,商议去,苏家其他兄弟身上都挂着职务,行动起来不大方便。阖府上下就苏云澜苏云飞两人最闲,于是就由他俩去堵夏淳。 三日后,夏淳采买了一堆物品添置好两栋院子后去用午膳,在春燕楼被人给拦下。 苏家虽说是大康唯一的异姓王,实则是武将世家。无论生男生女,自幼都是习武强身的。苏云澜苏云飞两兄弟虽说才十六七,身量上已经是青年男子比肩。尤其苏家祖上还掺杂了一丝西域血统,个个人高马大,轮廓深邃。 夏淳看着眼前俊朗不羁的少年郎,眨了眨眼睛:「找我的?」 苏云澜苏云飞面面相觑,看着只到他们胸口位置的娇小女子有些绷不住凶神恶煞的嘴脸。苏云澜到底年岁大一点,短暂惊愕之后,抬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楼上定了包厢,姑娘不介意,我们去包厢坐下谈。」 夏淳没说话,小彩蝶跟被威胁了的小狗似的挡在夏淳身前龇牙奶凶道:「你们是谁!拦住我们姑娘是想要做什么!」 苏云澜懒得搭理一个小丫头,就拿眼睛去看夏淳。 夏淳自然不怕几个少年。她混的时候,这些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于是隔着帷帽点了点头,抬腿就随两个少年上了二楼。 进了厢房发现,屋里还有一个青年公子在。苏家也不尽是武当弄枪的粗人,苏家五兄苏哲毅就是那个长歪了的心眼多如马蜂窝的歪脖子树。 一双眼睛跟黑洞似的,黑黝黝的。与人对视一眼,仿佛能将人的内心看得一清二楚。不是说生的与苏家人不像,俊是俊,就是透着一股斯文的雅相。 第14章 夏淳不知这群人是什么人,但看几个人的衣着打扮便知非富即贵。她便也没矫情,在苏哲毅对面坐下后径自将帷帽摘下来。 帷帽一摘,凶神恶煞的两少年就瞪大了眼,惊得面红耳赤。 苏哲毅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想到周家的通房是如斯绝色。他握着茶杯的手晃了两下,不自在地垂下眼帘,嗓音低沉如美酒:「夏姑娘是么?久仰大名。」 夏淳:「……客气。」 「夏姑娘莫害怕,我乃定北王府苏家人。今日请夏姑娘前来,是有一事相商。」苏哲毅为夏淳斟了一杯茶水,嘴角含笑道,「夏姑娘不介意,苏某便直言了。」 室内一片静谧,只余袅袅茶香。 夏淳的肚子有点饿,目光在案几中央样式精美的点心上打转:「苏公子请说。」 「夏姑娘近来是有什么打算么?」 他突然开口,夏淳拿点心的手一顿,抬起眼帘看着他。 苏哲毅面上浅淡的笑意不退,由着夏淳打量。须臾,夏淳恍若无辜地移开视线,咬了一口点心不知意味地啧了一声,道:「……苏公子以为?」 苏哲毅浅笑:「夏姑娘当真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周府的话,苏家可以帮你。」 从春燕楼出来,小彩蝶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场景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什么苏家人说的话能不能信啊?她狐疑地瞄向靠在车厢的人。 夏淳这日东跑西跑了大半天早就累了,此时靠着车厢意志便陷入了昏沉。 现在有了苏家相助,逃离周家这件事变得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有?小彩蝶很迷茫。姑娘跟公子的缘分就这样断了么?公子若是知道了会如何?会不会暴怒和不舍?公子发起怒来其实挺吓人的,她虽没见过却听说过,听说一怒连周老爷子都压不下来。只是公子这人自幼冷静持重,甚少有人能激怒他便是。 马车晃晃悠悠,酉时之前到达了周家角门。 周家角门看门的下人跟小彩蝶的兄弟是有几分交情的,夏淳这段时日进进出出,多余的话他不会说。马车是雇来的,到了主仆下车,付了银钱再进府。主仆俩避着人从小路回。 周卿玉这段时日忙得很,甚少在府中。夏淳回到玉明轩,宋嬷嬷看两人大包小包,面露不赞同之色:「姑娘以后出门走动,还是得禀告公子,叫公子给姑娘配个护卫。外头不似府中安宁,以姑娘姿色,若是出了事儿可得不偿失。」 夏淳嗯嗯地点了头,递了一包东西给她:「这是杏花铺子的点心,嬷嬷尝尝。」 宋嬷嬷没想到夏淳出去一趟还不忘记她,心里有几分感动。接过去嘴角没忍住翘了一下,喋喋不休地道了一句:「奴婢哪里值当主子亲自带点心?」 夏淳偷摸出府之事非特殊情况,宋嬷嬷是不会给周卿玉汇报的。毕竟她虽是少傅指派到夏淳身边,但主子已经是夏淳。给少傅汇报夏淳的衣食住行,是基于说出来对夏淳有利的情况下。纯粹惹少傅不快的事情,宋嬷嬷自然能瞒则瞒,不给自家姑娘招惹麻烦。 周家迎娶长孙媳妇之事周府上下忙得如火如荼。玉明轩是周卿玉的院子,成亲后也是他独有的院子。苏皖嫁进来并不会与他同住,府上会另置一幢院子以作成亲之用。 温氏与周老夫人这段时日事必躬亲。又是置办彩礼又是修葺新院子,还得安排府中上下广发喜帖,忙得脚不沾地。夏淳在她们眼中,不过一个玩意儿。只要不上蹿下跳给正经主子惹事儿,她乐意出府逛也没什么人会在意。 周卿玉每日忙到很晚,回到府中已是深夜。有时会碰到夏淳人在榻上,有时不会。偶尔精神足便抱着人缠绵,但大多都是上了榻便沉沉睡去。 夏淳不知他公务上出了何事,但有眼睛看得出他很累。睡到半宿她醒来就给人身上画梅花,耳垂后头,锁骨上,指甲盖大小的一朵红艳艳的梅,衬着少傅妖艳得厉害。 说来这朱砂当真有意思,耳垂后头难洗可以看做发觉不了洗不掉,锁骨上的梅花半个月过去也鲜艳如斯,朱砂该不会就是刺青用的材料吧? 皱着眉头摩挲着少傅锁骨上的一点红梅,直搓得黑暗中闭着眼的周卿玉嘴角都翘起来。 他长臂一揽,将偷偷摸摸摸他锁骨的人给搂上来,而后翻身压下。 淅淅沥沥雨声之中忽然响起细碎婉转的女子吟.哦,夹杂着不堪受力的啜泣声。或急促或悠长,断断续续,绵绵不绝。 少傅别看端着一幅翩翩君子目下无尘的模样,实则下手十足狠辣。越是矜持克制的人,夜里撕了伪装,便越显衣冠禽兽的本能。尤其夏淳这不要脸的玩意儿素来没什么羞耻之心,配合外加引导。少傅现如今床榻之上的表现勇猛异常,被她喂养得与山里放出来的野兽无异,怕是一般姑娘都受不住他。 活色生香,一室暧昧。 折腾大半宿,若非明日有要事务必得打足精神,少傅不会轻易放过她。夏淳化成一摊水赖在少傅怀中,两人交颈窝在浴桶之中,身下之景不足为外人道。夏淳无力地攀着他,咬着他的肩膀浑身打颤。两颊醉红,眼神沁水,轻易不敢出声。 第15章 少傅嗓音低哑地轻笑,他白日里嗓音清悦,夜里却仿佛过了电般落入人耳廓便一阵酥麻。水波剧烈荡漾,外头是张嬷嬷令人迅速收拾残局,冰火两重天。 再梳洗过后上榻,夏淳的意志都涣散了。少傅吻着她的嘴角语气温柔:「睡吧,等闲暇下来,带你去京郊别庄看桃花。本公子说话算话。」 这话他说过多次,夏淳含糊地应了声,闭眼睡了。 春雨如油,润物细无声。四月初草长莺飞,京城内外萧瑟之景焕然一新,处处春意盎然。春闱一开,京城内外遍布大康学子。周老爷子作为此次主考官,责任重大。周家每日送走的宾客不知凡几依旧挡不住来客的热情,携礼上门拜访之人不减反增,络绎不绝。 遏制不住送礼的这一股歪风邪气,周老爷子干脆闭门谢客。 只是这般大大不方便夏淳。苏家人果然说到做到,且办事十分利索。夏淳先前托苏家人找的看门护卫,苏哲毅已经安排妥当,递了口信儿来说就等着她去亲自挑选。可周家大门关得这般严实,她根本就没机会出府。 苏哲毅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挥挥手示意他们先下去。 周家的情况他们心中大致了解,只是再有一个多月便是苏皖的成亲之日,早一点将夏淳送走他们就早一点心安。夏淳那般美丽的女子,见之令人心折。苏家兄弟扪心自问,自家妹妹虽不至于难看,跟她比起来却是一个天一个地。若他们自己怀里抱着这样的美人根本做不到轻易舍弃,以己度人,周卿玉定然也一样。 「五哥怎么说?」苏云澜想起夏淳还有些耳热,「再等几日?」 也只能这样。苏哲毅负手立在窗边,想起那日茶楼之中那女子那狡黠的眸子,眼眸不由有几分深沉。那是个极罕见的美人啊,周卿玉当真是幸运…… 夏淳吃着温补的药,某日一觉醒来突然腹痛难忍。那股子刀绞一般的疼痛叫她蜷缩在床榻五六日下不来,少傅也有些慌。请了大夫来瞧无用,喝了止疼的药也无用。宋嬷嬷知夏淳这是后知后觉的服药反应,宽心安慰多日,才发觉夏淳开始正常来葵水了。 这葵水一来就是七八日,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久。夏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快把血流干,少傅每日听她危言耸听,被吓唬得不轻,见天儿地弄好东西吩咐小厨房煮给夏淳吃。 吃着好东西,短短小半月就胖了一圈。原本夏淳小日子过得舒坦,可总有人不叫她长久,变故就在五月中旬的一天。周家在宴请宾客,府上来来往往都是人。这日傍晚夏淳带着小彩蝶在院中溜达,就听闻客居在府上的表姑娘杨秀娥意外落水,被来周家做客的一位书生众目睽睽之下救上岸。 五月的时候衣裳单薄,杨秀娥又好白衣,落水之后自然是里头一目了然。哪怕两人并未行龌龊之事,但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抱在一起,杨秀娥的清白便算舍给了这书生。 杨秀娥哭得半死,她哪里肯?哪里愿?她自小到大一心一意恋慕着她的表兄,如何能看得上外来京城一穷二白的书生?即便这书生得周老爷子看好,前途无量,可比起周卿玉来又能算得了什么?杨秀娥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嚷着有人害她。 周家二夫人没有女儿,嫡亲的侄女当亲女疼爱,立即就要为她讨回公道。 是啊!定然是有人害她们秀娥。否则这满府的人怎地就秀娥落了水?姑娘们那么多,没人出事儿就杨秀娥出事儿?她这么说,眼睛就往温家几个姑娘身上瞥。 温氏也是有外甥女的,温家枝繁叶茂子嗣众多,光姑娘就十来个。就像杨氏曾打过将杨秀娥嫁给周卿玉的心思,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温家这些姑娘为求上位不择手段。温家姑娘之中不乏有打周卿玉主意的人,一时间,好几个目光闪闪烁烁,瞧着令人起疑。 温氏见状大感丢脸,当即下令,务必彻查。 夏淳没能靠近事发地看热闹,在外头听了好一番热闹。原本还想多听几句,就被火急火燎的张嬷嬷给揪回了玉明轩。她才一进屋,身上就覆上来一具滚烫的躯体。少傅此时双目殷红,嘴角红得跟喝了血似的红的鬼魅,抱起夏淳就往榻上压。 动作又急又凶,拼着一股将人撞散架的力度把怀里人抵在床沿上。 屋外的门嘭地一声合起来,夏淳茫然地抓着床柱趴在榻沿上,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烟花一窜一窜地绽放,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卿玉这厮在自家府上又被人给暗戳戳地害了一遭。忆起杨秀娥意外落水,温家姑娘闪烁其词,夏淳将前因后果一联系,大致拼凑了一个故事梗。 屋里热火朝天,屋外同样热火朝天。温氏这厢得了消息知玉明轩这边也出事儿了,自家儿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遭人下药,气得温婉的妇人一连砸了好几个杯盏。 查其实也好查,周家明面上看着是一般勋贵世家,实则几百年的底蕴,暗地里是藏了许多暗卫的。只是平素府上规矩极严,下人行事也张弛有度,自然管得宽松。真正出事儿把暗处的人一调出来,轻易就查到了事情原委。 只是这般一查,就牵扯出玉明轩里头的人来。 第16章 说来也是,能给周卿玉下药的,除了玉明轩里的人,外人是极难成功的。玉明轩伺候的人少,除了四个小厮宋嬷嬷张嬷嬷和诸多进不了主屋的粗使,就小楼送来的四个通房。 初春秋香暖冬三人被丢到温氏的面前,温氏当场就发了火:「还有一个呢?!」 这话一出,场面鸦雀无声。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正被公子压在身下,如今人还在屋里,动静闹得惊天动地。只是这话众人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你看我我看你,安静得跟鹌鹑似的。 最后还是一脸仓皇的暖冬爬出来,磕了三个响头道:「定然是夏淳那个霸占公子的贱婢出的手!她这个人妒心极强,行事又狠辣刁钻,最是见不得旁人沾染公子。奴婢等三人在玉明轩一年多,就是因这小贱人出手阻碍,从未近得公子的身。她定然是记恨公子定亲,想在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毁了公子的亲事,还请夫人明察!」 初春与秋香对视一眼,立即爬出来接上:「正是如此!夫人,此贱婢骄纵难驯,报复心又强。奴婢可以作证,暖冬此言半个字不假。奴婢等曾有幸得公子青眼,她却半夜捉蛤.蟆吓唬奴婢等,驱赶奴婢,不准靠近主屋半步……」 秋香哭泣道:「她曾大放厥词,称公子只爱她一人。旁人不管是谁,不及她一根手指头。」 …… 初春暖冬等连忙附和,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一年的委屈愤恨全部倾倒出来。 温氏原本是为查杨秀娥落水之事,听了这些,惊诧之余差点没气了个仰倒:「岂有此理,这贱婢竟敢!她竟敢!!」 夏淳还不知外头天翻地覆,这厢被少傅缠得神魂齐飞。 温氏气得头昏脑涨,亲自跑来玉明轩,只是里头人没有停歇的打算。她一面面红耳赤一面在外头越等越怒,只恨不得亲自踹开门将里头的狐媚子给揪出来扔出府去。 两人折腾到月上柳梢头,温氏等不下去早已回了自己院子。夏淳迷迷瞪瞪地被少傅抱去洗漱,糊里糊涂地睡下。 次日天儿才将明,温氏领着一堆人气势汹汹来了玉明轩。 少傅今日又是早早进宫,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夏淳将将起身出了屋子,就被蒹葭院的方嬷嬷给拦住。 方嬷嬷脸色极为冷肃,眼中的利芒状似要将夏淳给刺穿。她抬手做了个请状,吐出口的话极不客气:「夏姑娘这边请,我们夫人有请。」 夏淳见过方嬷嬷不止一回,每回都是笑语盈盈的模样,从来没在她跟前得过如此嫌弃。心下有些意外,却还是听话地随她去了花厅。 人一进花厅,高堂之上一声冷呵:「贱婢跪下!」 夏淳愣住,眨巴眨巴了眼睛抬头看去。 只见为首的高位上从来都温和宽厚的温氏此时一脸铁青,她看着脖颈上红痕遍布,眼含春水满脸桃花的夏淳,近乎嫌恶地睥睨着她。而她的右下手边还坐着二房夫人杨氏以帕掩面似乎不屑多看她一眼,以及一旁哭肿了眼睛的杨秀娥恶毒地瞪着她。初春暖冬秋香等人排排跪在地上,温氏身旁心腹嬷嬷高声冷呵道:「夏淳,你可知罪。」 「……」夏淳知个屁的罪,她从昨晚到现在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 她没说话,一脸的懵懂地摇头,就听上头那嬷嬷连珠炮似的声声诘问。初春暖冬等人声泪俱下的栽赃以及杨秀娥哭哑了嗓子的愤恨。一群人愣是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就默契地完成了一桩大戏。夏淳一声不吭地听他们说完,就听温氏绷直了声线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有。」淡定的不能再淡定,夏淳道。 温氏一愣,抿直了嘴角:「说。」 从小就经受三堂会审的混账表示这种场面简直不要太熟悉,洒洒水。夏淳保持着天真无知的脸,看向杨秀娥道:「杨姑娘说奴婢害你,请问有人看到奴婢推你了?」 杨秀娥肿着眼泡,盯着她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不是你还有谁!」 「也就是没有咯?空口无凭污蔑别人,姑娘这么多年还是改不掉这毛病真是要不得。」夏淳点点头,不管杨秀娥气吐血,转头又看向暖冬初春等人:「你们说我嫉妒心强,霸占公子,阻碍你们接近公子身边。是谁给你们的自信?公子不准你们近身是因为我的阻拦?想太多了吧,我从来管不住公子,是公子嫌弃你们丑不准你们靠近他三步以内好吗?」 这话一落地,暖冬初春三人差点没噎吐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温氏心里一动,忽地想起儿子闻不得味儿的毛病眼神一黯。 「奴婢昨儿一天安安分分地呆在院里,甚少出门。就傍晚吃多了出门溜溜弯儿,可从未往宾客跟前凑。」夏淳一脸老实巴交,说出口的话却逻辑清晰,毒人而不自知,「夫人不信,可以自己使人去问。」 这话不假,温氏能把人都叫来自然都查问过。 事实上,杨秀娥落水之时身边是温家的几个姑娘在。温家六姑娘不知与杨秀娥在争执什么闹口角,拉拉扯扯便落了水。这桩事儿昨日她便查清楚了,只是杨秀娥死活不承认是意外,非吵闹着要来整治夏淳,说是夏淳记恨她曾经将她丢进南苑之事,故意害她。 第17章 温氏暗恼温家姑娘不庄重是一回事,杨秀娥既然自愿帮她娘家外甥女遮掩,她顺水推舟便默许了她对夏淳的指责。 至于暖冬初春等人说的事儿,玉哥儿中药之事,是她今日处理的重中之重。这眼看着就是周苏两家的婚期,苏家心诚,她自然要替未来儿媳妇清除障碍。怪也怪玉哥儿宠这丫头宠得太过,竟然一年多就只幸这一个人,听说还为了这丫头子嗣艰难的病特地请动了太医开药。 温氏不是不开明之人,但开明也有限度。婚前房里有一两个宠爱的丫头不碍事,京城哪个公子房里没人?但有些事过了头就有碍未来的夫妻和谐了。 苏家姑娘是个好姑娘,她这做婆婆的,自然要摆出点态度来。她周家的孩子一向出自正妻的肚子,玉哥儿他爹在世之时更是秉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态度。玉哥儿即便做不到夫君的程度,至少不能任由妾室爬到头上来。成天抱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头算怎么回事儿?难不成还想庶长子生在这丫头的肚子里? 心里这般想,温氏便冷眼看着初春等人将屎盆子往夏淳头上扣。 夏淳说了一堆,见温氏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就知道这些人今天是存心来找她茬儿的,无论真假,温氏都认定了要治她。想想,她干脆省了口水。 果然,一番辩驳以后,温氏冷冷地开了口:「本夫人不管你们如何,夏氏恃宠而骄,心思歹毒已成定局。既如此,念在你伺候玉哥儿一年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夫人也不重罚你了。你且去庄子上反省吧。」 只是去庄子上?不是发卖?杨秀娥暖冬初春秋香等人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温氏。 「大嫂?」二夫人杨氏也十分不解,觉得温氏这女人未免也太心慈手软。一个通房丫头而已,随手打杀就随手打杀了,居然全须全尾地送去庄子上? 「玉哥儿马上要娶妻,大好的日子见了血多不好。」温氏冷眼一扫,「况且我周家仁义治家,这丫头年岁也不大,十六七的花儿一样的年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杨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噎了半死。这温氏,惯来装模作样! 杨秀娥也惊得眼泪都挂脸上,脸都憋青了。不过她敢在杨氏跟前闹,却不敢在温氏跟前露出分毫。温氏是表哥的母亲,杨秀娥丝毫不敢给她留下恶毒的印象。事到如今,她对周卿玉还没死心,盼着能有翻转。 「至于你们三个,」温氏冷笑,周家的暗卫可不是吃素的。温氏能把人拉出来处置,自然是什么都查清楚了。杨秀娥落水是温六的手笔,玉哥儿中药可是这个小楼这三个女人干的!竟然在吃食上动手。这回是腌臜药,下回下得什么?恶毒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抓不住玉哥儿就使下三滥手段,「来人,暖冬拖出去静室,另俩个送去叶水庵。」 暖冬初春秋香猝不及防,连惊呼都淹在了喉咙里。 只见三四个粗壮的婆子上前,一手捂嘴一手掐人拖着就往外头去。夏淳跪在最下面,与温氏对视了一眼后,自觉起身:「奴婢去庄子上,奴婢可以带行李么?可以带上伺候奴婢的丫鬟和婆子么?」 温氏的表情不变,冷冷淡淡:「玉哥儿拨给你的自然就是你的,且带走便是。」 夏淳点点头,不必婆子押送便自觉起身。 人一走,温氏手指撵了撵衣袖,闭了闭眼睛。她做这些是为了玉哥儿好,为了往后儿子夫妻俩能和睦,希望玉哥儿回来莫要怨她。 这般想着,温氏也不管杨氏不满,领着一群人呼啦啦又回了蒹葭院。 老夫人一早听说了这里的动静,对温氏的处理方式十分满意。玉哥儿近来宠那个丫头,确实是有些宠过了头。男人迟钝,看不清自己的心,女人却一点不迟钝。玉哥儿再这样宠下去,往后宠妾灭妻都是轻的。她周家既然答应了娶苏家的姑娘为妻,自然不能把好好的亲事促成一对怨偶。玉哥儿那么聪慧,定然能明白他母亲的意思。 长长叹了口气,老夫人又使了嬷嬷开了私库。别的贵重物品也没给,就实实在在地添了些好典卖的东西和一千两纹银:「给那个丫头送过去。」 袁嬷嬷送去的路上碰到蒹葭院的人,温氏也是命人给了点银钱。 夏淳看到这些东西心里立即就明白了。 小彩蝶一面哭一面收拾行李,一旁宋嬷嬷也有些承受不住,铁青着脸接了两院送来的银两。昨日夜里还好好的,当真是一夕之间就翻了天。 宋嬷嬷思来想去,知道她家姑娘还是碍了苏家的眼。捧着东西进了内室看自家姑娘包了个小包裹就在一旁穿衣裳脱衣裳。嘴里嘀嘀咕咕问这包裹的颜色是不是跟她的衣裳不搭,一脸没心没肺。宋嬷嬷一腔怜爱都喂了狗:「……」 「嬷嬷你还不去收拾行李?」夏淳拆了腰带,摸着脖子与锁骨上被某只狼啃出来的牙印子啧啧地皱眉,「这还得弄个纱巾啊,不然出去有点见不得人……」 「……姑娘,去庄子上不是去踏青,您都不难过?」宋嬷嬷自问心硬得一般人及不上,面对夏淳,还是有点拍马不及。 「难过啊,」夏淳挑了一指甲脂粉抹在脖子上,「但难过日子也得过啊。」 第18章 宋嬷嬷:「……」但您也太定得住了。 「去收拾行李吧。」 夏淳换了一身火红的衣裳,腰肢掐得极细。整个人仿佛一团烈火,在昏暗的屋内烈烈燃烧。小彩蝶宋嬷嬷看着她都顾不得心里难过,目瞪口呆。这裙子,以她的身份是绝对不能穿的,但如今她都赶出府了,穿红裙子过过瘾呐! 浑浑噩噩地出了屋子,宋嬷嬷的表情一言难尽:「我怎么觉得,姑娘就等这一天?」 小彩蝶不敢看她,埋头哼哧哼哧地跑了。 周家的动作很快,似乎早就安排好了一般。 次日一早,夏淳带着小彩蝶宋嬷嬷两人背着行李便出了周府的角门。门外早已候着一辆小青皮马车,还有四五个帮忙抬行李出来的粗使。车夫见夏淳主仆三人出来,赶紧上前帮忙,指着车厢的后头示意粗使们将行礼堆上去。 粗使们动作利索,温氏派来看着夏淳搬的几个蒹葭院婆子有条不紊的指挥。车夫咧着嘴殷勤地与其中一个婆子寒暄,得了几块赏银,顿时就笑眯了眼。 小彩蝶被挤在人群之外,个子小,巴巴地在外围打转。突然不知从何处凑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趁着宋嬷嬷与蒹葭院嬷嬷说话之时撞了她。小彩蝶刚要怒斥,发觉手心里多了个东西。她眼皮子迅速一跳,扭头看向夏淳。 夏淳头上带着帷帽,看不清神情。她正一脚踩着杌子,拎起裙摆便施施然上了马车。宋嬷嬷抱着贵重物品,紧随其后。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可想,走一步是一步吧。 小彩蝶握着手中东西半晌,绕着人群走一圈,从角落里钻进来跟上宋嬷嬷。见宋嬷嬷一幅认命的模样不由嘟了嘟嘴,冷哼了一声就爬上马车。 车帘放下,车夫马鞭一甩,青皮小马车缓缓行驶。 蒹葭院几个婆子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彼此对视一眼之后长叹一口气。夫人趁大公子不在府上做主赶走这丫头,也不知公子回府知晓后会如何的震怒。 相比于蒹葭院的忧心忡忡,夏淳慢慢抚着手中玉葫芦眺望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眸中光色明明灭灭。宋嬷嬷抱着木盒子还在一旁连连叹气,一无所知的模样。小彩蝶眼珠子咕噜噜转一圈,鬼鬼祟祟地凑近夏淳身边耳语起来。 方才在周家角门,小乞丐塞进她手心的是个小纸条进。小彩蝶没打开,但这段时日跟在夏淳身边形影不离,心里约莫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 夏淳接过来没避讳就这么大喇喇地当场打开来瞧——是苏家兄弟送来的。 苏家人在信中直言,他们在城门外安排了人手。马车出了城门,会被四个夏淳托他安排的护卫去城门外一里地出的树林拦下。届时夏淳主仆切勿惊慌,这四人是苏家的补偿,至此会认夏淳为主。夏淳主仆只管顺势离开便是,苏家自会替三人抹除离开的行踪。 「……」夏淳摩挲着下巴眼眸深沉,苏家人做事还真是效率。 小彩蝶也看到信中内容,嘴巴又翘了起来。 宋嬷嬷在一旁见两人神色不对,心中颇有些奇怪。毕竟主子没心没肺她见惯了,小彩蝶可是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竟然从昨儿出事到现在都安安生生的,一句话没说。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这会儿,她隐隐约约也有点儿感觉了。 事到如今,夏淳自然不会再瞒着宋嬷嬷。见她疑惑,便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她。 宋嬷嬷将东西接过来一看,眼前顿时就是一阵黑。看信上的口吻,苏家人私下联系夏淳的事情怕是有一段时日了。不仅给了补偿,还抹除踪迹,苏家这是要夏淳彻底消失在少傅大人的眼前!然而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丁点儿苗头都没有冒出来? 她不由抬头看过去,眼神狠厉。小彩蝶缩着小脖子,别提多心虚。 宋嬷嬷闭了闭眼:「姑娘……」 夏淳却无所谓地耸耸肩:「正如你亲眼所见,苏家希望我尽快离开公子身边。」 宋嬷嬷的这一口气哽到了喉咙眼,又气又心酸。她看着夏淳,眼睛顿时就红了。信中倒是没觉得夏淳如何,只觉得苏家人行事太霸道。亲事还未成,苏家姑娘人都还没进门呢就暗地里打发周卿玉的身边人,未免欺人太甚:「姑娘,姑娘您受苦了……」 夏淳摆摆手,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无事,他们还算厚道,给了不少补偿。」 宋嬷嬷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虽说于情于理,正妻打发丈夫身边人是合乎规矩的。但这人惯来有亲疏远近,她伺候的主子是夏淳,自然站在夏淳的立场上看问题。如今宋嬷嬷只觉得苏家姑娘的手伸得太长,心里不乏恶毒的诅咒,诅咒苏皖不得周卿玉欢心。 「罢了,罢了,」宋嬷嬷抹着眼泪,「姑娘是如何打算的?就这般称了苏氏的心?」 「不然怎么办?」本来就在找离开的时机,如今正好顺水推舟,「正好周家两个主子都容不下我,未来少夫人也容不下,不如自觉离开,好聚好散。」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公子若是知晓了怕是会暴怒。 第19章 宋嬷嬷自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被主母视作眼中钉并非小事。豪门勋贵后院的生存,不止是讨男人欢心就行。于是抹了抹眼睛,又仔细将纸条给看一遍。小彩蝶见她这么快就转圜过来,心中不由感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想想,又鬼头鬼脑地凑到宋嬷嬷身边道:「主子早就在外头置了产,咱们还在京城。」 宋嬷嬷心中一惊,惊诧地看向夏淳。 夏淳点了头,掀了车帘看向窗外。不知不觉马车已经渐渐远离人群,怕是没多久就要到城门口。于是叫宋嬷嬷小彩蝶赶紧将贵重财物全部收好,包裹背上身。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马车出城,四个蒙脸持刀做土匪打扮的彪形大汉就在一里地的树林将马车给拦下来。夏淳出府除了宋嬷嬷和小彩蝶,周家就派了一个车夫跟随。大汉刀一出鞘,车夫就两腿发软地跪在了地上。 逃是不会逃,车夫年纪也不小,眼瞅着打不过自然得求饶。 彪形大汉就是冲着夏淳主仆来的。不管车夫威逼利诱还是求饶,上去就一个手刀将人劈昏。而后上前一刀劈碎车帘,示意夏淳主仆下车。 虽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宋嬷嬷小彩蝶还是被这阵仗给唬得不轻。夏淳倒是还好,毕竟见多识广,率先跳下马车。主仆三人下车立即换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四个彪形大汉前后左右围坐在马车外围,一甩马鞭就换了个方向折回城内。 回程似乎走了不少弯路,避开了人群,耗得时辰比较长。约莫花了一个半时辰,方辗转到了夏淳在城东的那幢宅子。 说来夏淳的宅子买下用的还是她现代爹的名字。这劳什子的古代,女儿家不能置产。夏淳两套宅子只能谎成父亲身子不便,由她代为购置房产。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去衙门登录在册,花了夏淳不少银子打点就是。 一进门,宋嬷嬷看着打点得井井有条的院子就傻了眼。再一看小彩蝶心虚得都不敢看她的模样,宋嬷嬷忽地忆起这段时日她的多次暗示,不由恍然大悟。 看来主子离府之事,计划已久。 院门关上,四个大汉面罩一摘,冲夏淳跪下便认了主。 苏哲毅安排得还挺厚道,四个大汉一看就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人品身份姑且不论,单看眼神,四个人目光清正,不大像奸猾之辈。 夏淳点点头,问了四个人姓名。 这四个人直说换了主子,以前的名字便不用了,如今请新主子夏淳赐名。夏淳也懒得去计较这是不是古代主仆规矩都是这样,干脆给夏一夏二夏三夏四地给四个人取了名。四个大老粗也没那么多矫情,磕了个头就认下了这敷衍的名字。 为了逼真,她们的行礼都丢在京郊外树林的马车上了。夏淳的身边除了贵重物品和银钱,连个换洗的衣裳也没有。 宋嬷嬷这时候也顾不上叹气,连忙就要下去安排。好在夏淳一早采买了齐全,各种用具早早购置了,也托人牙子采买了下人:一个烧饭的婆子,两个浆洗的粗使,一个马夫。宋嬷嬷随她们一道出府,往后管家的事儿就交给宋嬷嬷,小彩蝶老样子,贴身伺候。 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真强。宋嬷嬷原先还呕心苏家人欺人太甚,如今在府外小半月,渐渐适应下来。没了头上紧着的那根弦,日子似乎更松快。 ……府外的日子松快,一晃儿就是小半月。 春闱结束,太子作为一国储君,自然得趁机广纳贤才。只是他到底年幼,事事少不得周卿玉这太子少傅代为出面。周卿玉在广大学子心中地位崇高,有了少傅,太子招贤纳士顺风顺水。这般忙活了小半月,少傅终于处理了手头事务方得以回府。 五月一过,日头渐渐烈起来。 六月中旬是两府的婚期,周卿玉忙起来天昏地暗,回了府方想起来还有十来日就要迎新妇进门。他心中烦躁,捏了捏发涨的眉头,一脸疲累地回到玉明轩。只是方踏入院门,迎头就撞见欲言又止的张嬷嬷。 松和院那边还等着他去用膳,温氏那边也递了话来,有事儿要与少傅亲自交代。周卿玉这厢摆摆手示意张嬷嬷先行退下,无论何事稍后再提,转身绕进屏风后的净室。 张嬷嬷叹了口气,这事儿已成定局,早或晚都没多大差别。于是低头应诺,退下去。 人到了松和院,温氏也在。周老夫人果然提及周苏两家的亲事,温氏要交代的也与此事相关。周卿玉漱着口便听温氏说起婚事的细节安排:「得了空,你亲自去京郊弄两只雁来。苏家是武将之家,亲自打来的雁更显诚意。」 周卿玉无可无不可便点了点头。他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铁打的人也会累。此时看着祖母与母亲,眼睑下的青黑是有目共睹。 温氏与周老夫人对视一眼,到底没有当场提及夏淳被送走之事。一来儿子的模样似乎很累,温氏有心叫他歇好了再提起;二来她也知这般不声不响送走夏淳的事儿做得不地道,唯恐儿子心中不愉,便想着拖一时是一时。 周卿玉不知两人心中所想,施施然回了院落。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没在主屋见到夏淳的身影也尚未发觉不对。捧着茶水浅浅押了一口,只念及回府之时张嬷嬷脸色不对。令人招来张嬷嬷,问她到底有何事要禀。 第20章 张嬷嬷当下往地上一跪,沉重道:「主子,夏姑娘被夫人打发去庄子上了。」 这是第一次,玉明轩的人亲眼所见周卿玉如此失态。从来都不为外物所动的公子,怒起竟然如此惊天动地。大晚上,蒹葭院和松和院两院早已歇下都被惊动了。温氏亲自赶过来,张嬷嬷等人趴跪在地仿佛被魇住似的,动也不敢动。 少傅端坐在玫瑰椅上,鬓发微乱,脸色极其难看。一只手耷拉着椅子扶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无力地舒展,鲜红的血正顺着手指骨节一滴滴地往下滴。方才失态之下用力捏碎了杯盏,瓷片碎粒嵌进手心,凌风正小心翼翼替他清理伤口。 温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但不打招呼送走他的屋里人理亏在前,正轻言软语地给他解释送走夏淳的缘由:「苏家姑娘马上就要入府了,我周家也该摆出态度来。」 少傅鸦羽似的眼睫低垂,在眼睑下晕出两团青黑,他此时的表情冷得仿佛一尊冰雕。平日里如玉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少傅抿着唇,整个人仿佛一把冷峭的利剑在彰显被人冒犯的锋利与戾气:「若只是为讨好苏家姑娘,这门亲不要也罢。」 「玉哥儿!」温氏当即厉喝,「你非得为一个玩意儿闹到这种地步?!」 「两家在定亲之时,早已言明情况。」少傅沉静的双眸因为愤怒揉碎了刀光,亮且森冷,「儿子房中有人苏家早就知晓的。定亲之时不提,临近成亲却胆敢伸手进儿子屋内,处置儿子的女人,简直狂妄!」 温氏气急。这哪里是苏家人提的,是她盼着儿子儿媳婚后和睦与老夫人商议后做的主张:「苏家并非那等出尔反尔的人家,你自小聪慧,非得在这事儿上看不清?」 「夏淳是我的女人!」 「那你待如何?」温氏虽温婉,在这件事儿上却由不得周卿玉任性,「娘送也送走了,难不成自打嘴巴接回来?!」 周卿玉的脸瞬间就铁青了。 …… 闹到最后,母子俩不欢而散。温氏负气离开,周卿玉看着一地狼藉沉默。 半晌后,他起身去了夏淳的屋子。 屋里小半月没住人,里头是丁点儿人气也没有了的。少傅自然知晓温氏这番动作的用意,不过是怕他深陷其中坏了夫妻情分。只是他骤然听闻夏淳被送走心中实在愤怒,一时间无法接受。他自认自己并非宠妾灭妻之人,母亲何必做得那般决绝? 心里涌动着古怪的情绪,似愤怒又似难过,少傅颇有几分不知所措。这等情绪他从未尝过,此时只觉得心口好似梗着一块,无论如何都顺不了气。 少傅在冷清的屋里坐了小半刻钟,敲了敲桌面,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落下来。 「去庄子上瞧瞧,」少傅冷冽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仿佛初春化冰的河水,「夏淳如今是什么状况,明日我要知晓。」 黑衣人无声地应诺,消失在黑暗之中。 六月初已经临近夏日,夜里又闷又热,似乎将要下雨,耳边充斥着聒噪的虫鸣。明月高挂空中,皎洁的月色如流水铺洒下来,为屋内屋外披上一层白纱。少傅心口实在郁郁,连日来的劳神原本该困乏,此时却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于是起身去窗边坐下。这时候天边黑云攒动,忽地一阵凉风,夹杂了土腥气吹进屋内。少傅只着了单衣,眉头紧皱地靠着窗棱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啦的雨水降下来。闷热消除,雨水打湿了少傅的衣摆,他不为所动。双目盯着远边一处黑影,再抬眼看向窗外时天边晨色熹微,一晃儿已经是次日。 吹了一夜风,淋了一夜雨,少傅难得憔悴。 此时顶着一双青黑的眼圈儿靠坐在书房窗边的软榻上假寐,垂落的手正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绑着彩带的玉葫芦。仔细瞧,与夏淳那个的玉葫芦是一对儿。骨节修长的手还绑着绷带,少傅抿着唇,脸色青白,眉眼之中的冰雪之色至今未消。凌风凌云等贴身伺候的知他心中不愉,都自觉地紧着皮,生怕一不小心再触他霉头。 临近午时,派出去的人方回府禀告。 被送出府的夏姑娘并不在庄子上,出府当日,夏淳的马车在京郊遭遇盗匪,半个月之前早已不知所踪。话音刚落,少傅手中的玉葫芦的彩带应声而断。 他呼吸一滞,倏地睁开了眼,站起身。冷冽的视线如利剑刺着地下跪着之人,他此时的嗓音仿佛三九天的寒冰:「混账东西!都是怎么做事的,夏淳失踪为何现在才报!!」 暗卫顿时伏拜下去,他们也无辜着,夏淳在府上虽得公子宠爱,但论其身份确实不过一个通房丫鬟。公子再是看重,一旦打发出府了,谁也无法擅离职位紧跟而去。可这话他们不会辩解,少傅如今正在气头上,他们自然是低头认错。 周卿玉捏着玉葫芦的手用力得发白,心里闷了一夜的不知名情绪燎原一般迅速蔓延开。 他又怒又惊,困兽一般,心口还夹杂了说不出口的慌乱。夏淳那蠢丫头虽说性子闹腾还蠢笨,但正值青春貌美,又天生一幅妖娆绝丽的皮囊,最是打眼不过。离了他身边……少傅根本不敢想象夏淳会遭遇什么。 第21章 「来人!」周卿玉怒极,惊慌之下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立即吩咐下去,找。便是将京城方圆百里翻过来,也给我把人找出来!」 这话一说完,少傅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周卿玉一倒,周家阖府上下都慌了。周卿玉自小练剑,身体健壮,生病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温氏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送走夏淳这点事儿,周卿玉竟会急得病倒。当下不敢再拿乔,慌慌张张便赶来玉明轩。 出府做客的周老夫人得知了消息匆忙忙赶回,周卿玉早已烧得神志不清。 温氏急得要命,大夫请了一波,周卿玉吃了药又发起了高热。人躺在榻上,脸色都青白了。周老夫人一看金孙这般,连声地斥责庸医害人,赶紧拿了玉牌去宫里延请太医。 当真是不生病的人一病便来势汹汹。周卿玉高热一起,神志渐渐就陷入昏沉。 太医匆匆忙忙赶来,少傅已经神志不清了。屋里的冷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少傅咳嗽不止,高热不退。病症有一诱因就引发了一连串的病症。 太医说是连日太过劳累又风寒入体,急怒之下方引发了高热。轮到夜里,周卿玉又引发了肺热。唯恐烧伤了心肺,太医这一夜都没敢离开,衣不解带地守在周府。高热的症状若不降下来是十分凶险的,毕竟烧久了,再强壮的人也会被烧成傻子。 动静闹得大,周老爷子赶回来,问询事情缘由顿时气急。连声地斥责温氏婆媳做事鲁莽。直言玉哥儿自小聪慧,做事自有章法,他的后院他自己安排便是,哪里由得旁人的手伸那么长。温氏直被训斥得面红耳赤,不敢狡辩,抹着眼泪方后悔了起来。 烧了一天一夜才醒,再睁眼,少傅人眼看着就清减了许多。 温氏也不敢再拿乔,红着眼睛便说了句:「玉哥儿若实在喜欢,只管把人寻回来便是。」苏家姑娘再好,还是她儿子最重要。 周家的这些动静,自然逃不过一直关注着周府的定北王府。不过周家上下规矩严,周老夫人又下令不准外传。旁人只知少傅连日忙碌,这一回府风寒入体卧病在床,怕是没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于是两家商议,将这婚期给往后延了。 苏家兄弟还上门探了病。袅袅的青烟打着旋儿地升起散开,窗外阳光映照着翠竹,将绿意揉碎在窗边人脖颈之间。少傅彼时披着单衣,手持一把竹简端坐在桌边。一双寒星目,眉眼之中尽是冰雪之色。 苏家兄弟见状一愣,从前只觉得这妹夫性子疏淡,如今觉得他整个人只剩下冰冷了。不过即便是冰冷也是冰肌玉骨,风华绝代。 苏家兄弟并未与少傅多聊,放下礼物又嘱咐他多歇息便回了府。苏皖听闻周卿玉确实病了很重,心中十分担忧。苏哲毅想起光华之下宛若冰雪雕成的冷淡公子,再看眼下自家妹子满心满眼都是那男人的憨傻模样,两厢一对比,心中顿生了几分不愉。 看周卿玉的模样并不爱重他妹妹,这桩亲事若成了,皖皖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少傅不知苏家人心中所想,只听暗卫来报,发现了一件事。 夏淳失踪,似乎并非是路遇绑匪,而是人为。除了寻到夏淳丢失的那几箱行李,出城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小彩蝶接连两个月出府典当财物,采买物品之事,也被暗卫一桩桩一件件记下来递到少傅的桌前。 少傅仔细地翻看着夏淳主仆这段时日私下里做的桩桩件件事儿,冷笑的同时,心里头一股火就窜上来。红木的桌上,还摆放着十来件被暗卫赎回来的首饰和东珠。三步以外,还跪着七八个跟夏淳往来过的生意人。 少傅‘呵’地一声冷笑,艳红的嘴角缓缓勾起。似乎是不知该怒还是该笑,他森然道:「好得很!好得很!那个混账玩意儿!」 事情的线头牵出一点,再查夏淳的行踪便轻而易举。少傅看着呈到跟前的桩桩件件事儿冷笑不止。没想到那混账玩意儿还挺能耐,不声不响地居然给他搞了这么多小动作。房产都暗中置了两处,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竟给他玩起了狡兔三窟的把戏! 苏家在里头掺和的事儿姑且不提,他自会把账一一算清楚。知晓夏淳人在何处,少傅当夜到底是睡了一个好觉。 夏淳不知少傅已经知晓她人在何处,这日一大早起身,她隐隐有种事情大条的错觉。 从昨日起到现在她是吃什么就吐什么,原以为昨夜里吹风肚子受凉。但捧着痰盂的小彩蝶神来一笔嘀咕了一句‘姑娘的葵水好似晚了小半月未至’,夏淳顿时跟浇了一盆冰水似的透心凉。她忆起临走前闹得那一番动静,顿时满脑门的冷汗:「……」 宋嬷嬷插花的手一顿,扶着瓶子目光缓缓看过来。 夏淳嘴角抽搐般地蠕动了几下,挤出一个颤巍巍的笑:「嬷嬷,你给我用的那个药是会造成葵水时准时不准的对吧?就那个调理不孕不育的药?」 宋嬷嬷的语气有些不太确定:「可主子在两个多月前葵水就正常了……」 说着,她不知是喜还是忧的盯着夏淳的小腹,渐渐放出了绿光,仿佛这里头揣了个金蛋蛋。 第22章 夏淳被她这绿眼神给唬得够呛,扶着胸口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不不不,不可能。你别这么看我嬷嬷,大夫都说了我这辈子注定子嗣艰难。就算你给我调理的法子有用,不也说过没吃个三年五载的药绝对好不利索?不可能的,住脑,绝对不可能!」 宋嬷嬷:「姑娘莫要妄自菲薄,事无绝对,若有万一呢?是不是?姑娘年轻,公子身子骨又是一等一的健壮。若凑巧就赶上好时候,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我觉得我这人点儿背,没那种好运气。」 宋嬷嬷的笑容顿时意味深长了起来。 夏淳:「……」 小彩蝶在一旁缩着脖子,听得心里头一团的火热。 她左看看夏淳,右看看宋嬷嬷,一颗心小心翼翼地鼓噪了起来。不情不愿写灭的cp魂隐隐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地与宋嬷嬷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燃起相同的火热:若她们家姑娘当真有了身子,那就是命里注定与公子的缘分不该断绝! 眼珠子咕噜噜转一圈,小彩蝶忽地跟屁股后头着火似的抓起小荷包就往外冲:「姑娘您且等着,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 一溜烟跑走,夏淳嗅着痰盂里酸臭的气味儿,忍不住又干呕起来。 大夫来的很快,主要是小彩蝶跟催魂似的催不停。老大夫才将将进了院子就被火急火燎的宋嬷嬷给迎进去,夏淳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感觉整个人被掏空。屋里充斥着一股酸味儿,宋嬷嬷开了窗,还有些散不去。 把脉的时辰并不长,夏淳仿佛等了一个世纪。 就见老大夫换了两次手号,须臾后摸着胡子就笑眯眯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脉相如珠般圆滑,稳健有力,确实是喜脉。」 宋嬷嬷心中一喜,连忙就塞了个一大锭银子过去。 夏淳却仿佛一道闷雷劈中脑门,整个人泄气地瘫倒在榻,都萎靡不振了。她这辈子才十七岁就怀了孕,周卿玉那个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此时以帕掩唇矜持地咳了两声,殷红的嘴角挂着冷飕飕的淡笑。凌风凌云默契地对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充装两根没有灵魂的木桩子杵在门口。自从知晓夏姑娘在外无危险,公子这缠绵病榻的情况便有了飞速的好转。 少傅这一病,病了将近一个月。如今能起身了,便专心处理起这段时间堆积的公务。 周苏两家的婚事因少傅病重被延后,因事发突然,延后到什么时候,并未给出明确答复。苏家心急,使人上门来问询过几趟。温氏这段时日因擅自处理儿子后院之事闹得母子之间有些别扭,因此苏家的事儿,便没再拿到少傅跟前来提。 温氏不提,周卿玉便也跟从不知晓此事似的不曾问起过。苏家试探了几次,没得到想要的回应,苏家人还未如何,苏皖本人心生焦灼起来。 时人都说一见周家玉公子误终身。苏皖从前嗤之以鼻,只觉得耽于小情小爱的女子当真俗不可耐。然而自她自己见过周卿玉后方有了感同身受,苏皖不得不承认,她自己也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周卿玉一个人。少傅病了这一个月,苏皖在苏家吃不下又睡不香,眼瞅着就瘦了一大圈。 苏家人见状心疼不已,对周家迟迟不给回应的作为渐渐就有了不满。 苏哲毅安抚着憔悴了许多的妹妹,又想起周卿玉那个被送走的绝色美人。周卿玉在查夏淳的踪迹他是知晓的,病重之下还不忘找人,苏哲毅心里的那点不愉便渐渐放大,越来越盛。但这些事,对着满脸期盼的苏皖他又说不出来。 一来二去,苏哲毅心里头就梗了一口恶气。早晚把这亲事给搅黄了! 苏家心中做何想,周卿玉并不在意。 事实上,这桩亲事若非家中要求,并不会发生。以周卿玉的意愿,至少如今他并没有娶妻的打算。之所以会答应,无关风月,不过一族宗子的职责所在。 这话说的未免冷血,但也是实情。周卿玉是个性情寡淡的,自小到大都沉静持重,轻易不会被谁挑动心扉。他自懂事儿起,因着嗅觉异常,从未对女子起过兴致。除了夏淳那混账锲而不舍地往他身上贴,又恰巧避过他的毛病,旁的女子他是惯来吝啬去看一眼的。 当然,妻子若是娶进门,他自会敬重有加。少傅是个讲原则的人,心中对内外边界划分得清清楚楚。如今那苏家姑娘尚未过门,确实不在他关注的范围之内。 讲原则的衣冠禽兽将紧急事务处理完毕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松二备车。 夏淳以为的换个名字置产和苏家的伸以援手,这些阻碍在少傅的跟前跟纸糊的似的一戳就破。甚至连一个月都没坚持住,少傅想要查的事情,没有查不出来的。 周家的马车离了府一点弯路不走,一个半时辰后,出现在夏淳宅子的大门外。 夏府的门打开,看门的护卫不认识周卿玉,将小彩蝶给唤了出来。小彩蝶眨巴着圆杏眼看着时隔两个月未见越发形冷骨寒的少傅,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第23章 少傅此时一身雪青色,衣摆袖口处绣了大片梨花。行走之中行云流水,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只是这梨花开得再绚烂,也掩不住少傅浑身的冰雪之姿。他身量极高,虽有些清瘦,却挺拔俊逸。满头的乌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鬓角洒落些碎发。在屋里闷了一个月,本就白皙的人瞧着越发冷白细腻。唇极艳,眼极黑,夏府没见过他的人冷不定的都看傻了。 「公,公子!!」小彩蝶一声惊呼惊醒众人。 周卿玉那厢以敛眉大步跨进了夏府。衣摆猎猎,神色冷冽,神圣不可侵犯。人高马大的凌风凌云紧随其后,一左一后,更衬得来人气势汹汹。 小彩蝶咕咚一声咽了口水,顿时跟踩了喉咙的鸡,一脸惊恐地往后院奔去。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找上门来算账了! 与此同时,丝毫没有危机意识的夏淳窝在前天才搭好的秋千摇椅上,昏昏沉沉地吃葡萄。天越来越热,怀了孕就更热。没有冰的日子,她真的是好苦啊。 苦巴巴的夏淳一面晃着小腿一面吃葡萄,唉声叹气:唉!周卿玉那个禽兽! 禽兽穿过回廊,都不必有人带路,准确地找到了夏淳的院子。 人在院门处,夏府的下人正准备上前禀告,凌云凌风一左一右地捂住她的嘴将人给拦在了门外,而后迅速拖走。少傅弹了弹衣袖,踏入院子映入眼帘的一幕便是那混账玩意儿眯着眼睛边吃边打瞌睡的场面。 他心里头的这股火啊,噌地一下就烧到了眉毛! 「夏淳!」 满含怒气的嗓音如石破天惊在安静的院子里炸响,夏淳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嗯?」 秋千是搭在榕树下,一旁茂盛的花草遮住了。夏淳左看右看没看到人,就在右斜方瞥到一个雪青色的身影。还不待她坐直身体,那高挑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过来,周卿玉那张泛着铁青色的脸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夏淳:「……」她一定是在做梦。 「看来你在外面,过得很是逍遥?」这话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夏淳敢肯定,她都听到磨牙的声音了。 夏淳将装葡萄的小盆放到一边,还怕翻了仔细摆好。再抬头看,咬牙切齿的男人还站在眼前。且因为她迟迟不答话,两人的距离已经从三步远变作一臂。 清减许多的少傅更显冷清,此时垂眸凝视着夏淳一脸懵逼,红艳艳的嘴角缓缓地勾了起来。然后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自然地捏住了夏淳的耳垂。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话音刚落,夏淳就感觉到耳朵一阵头皮发麻的剧痛。少傅那只白玉雕成的手不疾不徐地转了一个圈儿,夏淳的面色一瞬间狰狞起来——周卿玉这禽兽居然拧她耳朵!! 「放手,放手!」夏淳头都歪到一边,哇哇叫,「周卿玉你她娘的快给老娘放手!」 「老娘?」少傅勾唇冷笑:「我看你是皮痒了!」 逍遥不过两个月就被抓到,夏淳也是无语至极。 不过现在这情况也不适合狡辩,当务之急是将自己的耳朵从少傅的手中拯救出来。夏淳叽哩哇啦地一通叫唤,又跳又叫地都没博得少傅心软。还是一脸惊恐奔来的小彩蝶英勇就义般地仗义执言:「公子,公子你小心姑娘的肚子,千万莫动了胎气!!」 石破天惊,怒火中烧的少傅耳边仿佛瞬间炸响一道惊雷,捏着夏淳耳垂的手都不自觉痉挛了一下。他缓缓扭过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口出惊人之语的小彩蝶。 小彩蝶与匆匆赶来的宋嬷嬷双双跪倒在地:「公子,姑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 宋嬷嬷也焦急道:「公子小心些,万莫伤到姑娘。」 少傅并未管宋嬷嬷等人,只垂眸眼帘与夏淳对视,夏淳歪着头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 装得再无辜,少傅也看穿了她镇定之下的心虚。意识到这点,少傅惊喜交加的同时又手足无措。有那么一瞬,他手脚都僵直了。 夏淳就这么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卷起了旋涡,黑沉沉,黏腻腻地锁定了自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缩了缩脖子,夏淳默默地伸手捂住了两边耳朵,警惕地盯着少傅。就见清风朗月一般的男人跟川剧变脸似的,脸上青了青白了白后又变得更黑了。 少傅眼睛倏地一眯,利剑一般刺向巴巴看着他的蠢丫头。揣着他的崽子还敢跑,这混账简直是胆大妄为! 心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来回地变换形状,又酸又软说不清滋味儿。少傅抿了抿嘴角,骨节分明的大手扶住夏淳秋千椅的两边扶手,死死按着,极力克制着不叫自己失态。挺直的脊梁此时却弯了下来,缓缓地半蹲,黑黝黝的双眼卷着旋涡沉沉卷住面前之人。少傅忽地一手揽背一手抱腿,打横将夏淳抱起,转身就走。 夏淳骤然腾空,惊吓之下张牙舞爪地挣扎。 少傅一巴掌拍在她的臀上,回过神来又安抚地揉了揉。夏淳一看这方向不对,扯着脖子就叫嚷起来:「周卿玉你敢强抢民女,小心我告你去!」 第24章 少傅脸一黑,抱着人就大步就往门外走。广袖衣摆在他骤然的动作之下带起一阵风,刮在小彩蝶与宋嬷嬷脸上,两人始料未及,哀求的表情都来不及收。 夏淳鼻尖全是这人身上雪松的味道,又冷又冽,「周卿玉我告诉你,我现在是良民,是良家妇女你知不知道?!」她才出府怎么可能会跟他回去?而且苏家姑娘看样子也进门一个月了,她回去难道跟他来个三人行? 「你闯入我家带我走是强抢民女,违反乱纪!」 「本公子抱着自己的女人,谁敢拦?」他身高腿长,衣摆在盛怒之下蹁跹飞扬。 「我不是!我离开周家了,我已经不是了!」 周卿玉才不管,夏淳是他的女人,他说是就是! 夏淳见他不为所动,两只手跟铁钳似的箍住了她就不放开。被少傅抱着一路飞快从后院到前院,眼看着就要被抱出府,夏淳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就耸起抱住了少傅的脖子,玩命儿似的威胁:「你她娘的今日敢把我抱出这个院子,我就弄掉你的儿子!」 少傅迈开的脚步顿住了。 他低下头,不期然与怀里蚂蚱似的人对视。那双本就在卷着旋涡的眼眸里,此时迅速刮起了风暴。黑沉的脸乌云密布,额头上青筋也一突一突的,显然少傅已经怒了。他勾着嘴角,恨不得一口将这大放厥词的女人的脖子给咬断。 「你说什么,」周卿玉的嗓音仿佛从肺腑里冒出来,一声声,戾气乍现,「你再说一遍!」 夏淳才不怕他,她的胆子是上辈子她爹用金刚钻给刻出来的! 不怕死的夏淳一手勾着人家的脖子一手捏住了少傅的下巴,拇指在他红艳艳的唇上狎昵似的摩挲着。从前就藏不住的骨子里的飞扬跋扈此刻毫不收敛,甚至因掏出了府外,变得更张牙舞爪起来:「我说,你敢把我再弄进你后院,我就弄掉你儿子。」 「你敢!」少傅眼神骤戾。 「我有什么不敢?」夏淳飞快低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舔着嘴角笑得邪佞,「不就一个孩子?两个月估计连人形都没有,就是一团血肉罢了。你欺负我,我就欺负你儿子。」 少傅抱着她的手背上青筋都鼓起来。 他胸口一起一伏,剧烈地起伏。这辈子,周卿玉活了二十三年,还从未被人这般威胁过。额头的青筋一个接着一个暴,又气又急。他看着理直气壮的女人,半晌,都气笑了:「我若不允许,孩子你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 「你试试看,是你看得紧,还是我作死的方法多。」夏淳气人的本事是天生的,在被人打死的边缘反复横跳,「亲爱的,我有的是办法欺负你儿子。」 周卿玉闭了闭眼睛,要不是这混账肚子里揣着个崽儿,他现在能把她屁股打开花。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追过来的宋嬷嬷等夏府的下人和凌风凌云安静得跟鹌鹑似的,战战兢兢,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久到小彩蝶都觉得自己死过一遭。君子少傅终究还是败给了不要脸的某人,两人终于又回到夏府后院。 少傅冷着一张脸端坐在正院主屋窗边的软榻上,整个人仿佛敷了一层冰雪。整个府邸的下人哪怕奉茶,也丝毫不敢靠近他分毫。 少傅的怀里,夏淳一脸无所谓地伸着胳膊,任由少傅请来的妇科圣手号脉。 喜脉,脉相圆润又稳健,比一般贵族妇人不知强多少。 请来的妇科圣手就是之前替夏淳看病的老大夫。老大夫姓徐,对夏淳的身体状况也算十分了解。先前夏淳不能生育的病症就一直是他在调理,原以为至少等上三年。谁知夏淳天赋异禀,短短一载就病愈怀了子嗣,徐大夫惊诧之余也有几分欢喜。 两只手都号了脉,徐大夫摸着胡子笑眯眯:「姑娘这身子骨养得好,安安生生的养着,定能给大人生个聪慧健壮的大胖小子!」 他话音一落,周卿玉眉宇间冰雪消融,方浅浅露出一个笑来。 宋嬷嬷掏出一锭银子乐呵呵地送徐大夫出去。 周卿玉低头凝视怀里人,大手小心翼翼地抚向夏淳的腹部。小腹平坦,尚不见起伏。少傅心里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情绪。虽说他从未有过太强的娶妻生子的念头,但孩子的到来,还是给了他不小的惊喜。 大热的天儿,叠在一起坐就更热,尤其夏淳怀了孕燥热得厉害。把完脉,她立即就离了周卿玉的怀抱,跑到软榻的另一边坐下。 少傅眉头蹙了蹙,但看在孩子还小拉扯不得的份上,没伸手去抓她回来。 事已至此,打也打不得,骂她把她根本不痛不痒。少傅捏着抽疼的额头,熟门熟路地对夏淳又一次无从下手:「说罢,你到底想怎么……?」 夏淳干脆利落:「我不想回去。」 少傅脸一变:「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回去。」 「……」少傅又被激怒了。抬起眼帘,搓着后牙槽,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夏淳要是敢胡搅蛮缠他都要捏死,「为何?」 看着阳光下风华绝代的男人,夏淳忽地避开了眼帘。自由和平等这种事儿,说出来,周卿玉估计觉得她疯了。 第25章 她这具身体只是周家的一个丫鬟,得了周卿玉的怜爱才销了奴籍。即便削了奴籍,她如今也不过大康一个无权无势的贱民而已,连资产都是周卿玉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她这种身份,跟一个百年世家勋贵出身的世家子谈平等不外乎天方夜谭。 夏淳抓了抓脑袋,脸一横:「反正我就不想再回周家。」 「那你要去哪儿?」少傅被她气得头昏,忍了半天没咳的嗓子又开始作痒。他从袖笼里掏出帕子,缓缓地按住嘴唇,咳了一下,「你带着我儿子要去哪儿?」 「不去哪,就在京城。」 「不去哪,为何不能回周家?」周卿玉实在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你这个混账,难道要我周家的孩子变成见不得人的外室子么!」 「谁是你外室?这是我自己买的院子!」想得美!夏淳两眼一瞪,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给气到了,「我才十七岁,正值青春。我难道就不能嫁人?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生得这般貌美,天底下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信不信我去门口一站,提亲的人能排到城门外去!」 少傅当真要被这人气死,帕子一丢就瞪过来:「你敢!我不准,谁敢娶你!」她还想嫁人?揣着他的崽子还想嫁给谁?腿给她打断! 少傅站起来,一把抓住夏淳的胳膊就把人拎起来。 夏淳顿时吓一跳,捂着肚子就要喊疼。 少傅赶紧放开她,见她眼珠子咕噜噜转,又狠狠气了一遭。 周卿玉二十三年,当真没见过如此不讲道理、大逆不道偏又无知廉耻的女子。有不守妇道的念头就已经很过分,居然还想当着他的面儿红杏出墙。少傅气的要命,后牙槽都要咬碎。刚伸手,夏淳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耳朵。少傅无从下手,气得一张白玉脸上全是绯红:「你,你,你这混账……」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这是要上天去! 夏淳才不管,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嚷:「当朝少傅强抢民女啦!强抢不过就要动手打人啦!」有本事今天就打死她,不然她分分钟就给这男人气吐血! 七月过半即将迈入八月,盛夏的天气格外的炎热。一瓢一瓢的水洒出去,半刻钟没到便被蒸干。暑气涌上来,屋内没有置冰釜,闷得人透不过气。夏淳蜷着腿缩在凉席上热得浑身是汗。少傅正冷着一张脸,端坐在一旁冷飕飕地发着寒气儿。 长到如今的年岁,少傅还从未有人敢给他委屈受。自从身边多了个丫头,他就接二连三地在夏淳身上受挫。 小彩蝶左看看自家姑娘,右瞥瞥少傅,贼头贼脑的跟宋嬷嬷使眼色。宋嬷嬷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手里拿了把小蒲扇一下一下给夏淳扇风。 夏府的下人噤若寒蝉,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公子非富即贵。气度、相貌,一举一动仿佛天上仙人,是他们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模样。 下人们一面害怕一面又止不住偷瞧。夏淳吃着井水湃过的葡萄,小脸儿上丁点怕的意思都没有。她如今是良民,便是少傅再显赫权势再大,敢仗势欺人她就敢告他强抢民女的那种良民。白眼狼的人生字典里是没有结草衔环以身相许这个选项的。 少傅生了一天的闷气,当日傍晚就命凌云凌风去周家打包了行礼。而后不顾夏淳的拒绝,强势地将自己的衣物用具搬进了夏淳的屋子。 冰块,补品,笔墨纸砚等等流水般地送进了夏府。 冰釜置了,屋里的闷热立马就缓和了许多。不过顾忌着夏淳怀着身子,不能贪凉,主屋也就置了一个冰釜。原本缩在软榻上恨不得尾巴翘上天的人凑过来,抱着盆零嘴儿吃个不停。从怀孕起,夏淳就贪嘴的厉害。好在宋嬷嬷知晓厉害,夏淳吃的零嘴儿都是她特制的。只要不积食,吃多少也不会有事。 夏淳皱着眉头看着坐在她的书桌前,用着她的烛台,吃着她花了大价钱买来最时兴的果子的少傅,突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子:「周卿玉你自己没家啊?」 周家那么大,非她家挤算怎么回事儿? 自从出了周府,这混账嚣张的嘴脸便再也不掩饰,张口周卿玉闭口周卿玉地唤他。 少傅闭了闭眼睛,克制着抬手扶袖点了一笔朱砂写完最后一个字。再抬头,冷冽的视线恨不得将白眼狼给刺个对穿。 「你怎么还不走?天都要黑了!」 少傅紧紧抿着殷红的嘴角,要是能打的话,他定将这玩意儿屁股打开花:「闭嘴!你要是不睡,过来给我研磨。」 不识好歹的夏淳丝毫没领会到少傅的苦心,红口白牙一张嘴,那是精准地踩在少傅克制的底线上:「这是我的院子,你回你的玉明轩去啊!」 「闭嘴!」 「本来就是,这是我真金白银买的院子。」 少傅不会开口跟她分辨她买院子的真金白银是从何而来。毕竟给出手的东西,他不会小气到要回来。但耐不住有的人实在太会气人了。少傅额头一抽一抽的,忍半天,夏淳还在喋喋不休地让他搬出去。伏笔看卷宗的周卿玉脸色铁青,咔嚓一声就捏断了手中的笔。 第26章 夏淳嘴一顿,就见书桌后头那男人捻着木屑,呵地一声冷笑。 夏淳:「……干,干什么?」 梗着脖子,她决不承认这一刻自己怂了。 「你再敢多说一句,我便以谎报贿赂的名义,报官没了你的屋子。」再是清风朗月的男人也受不了这委屈,少傅当真被气狠了,出口的言辞不免也染上了戾气,「你以一个莫须有的夏时铭的名义置产,贿赂府衙之事行方便之事,根本就经不起查验。」 夏淳刷一下站起来,素来懒散的眼睛此时凶狠地瞪向他。 「你不愿回府,撒脾气耍赖气我,我都依你。」周卿玉心中烦躁不已,冷着脸强硬道,「但你的主卧必须有我的一席之地。」 「那少傅大人此时的行径是铁了心拿我当外室了?」夏淳勾起了红唇,尖刻道。 少傅眼睫一颤,心口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夏淳自送来他身边起就没皮没脸贴着他,从未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过话。少傅抬起眼帘,看着如此冷漠态度对他的夏淳,心里不知所措后也冒起了火:「等过了这一遭,你随我入府安置,便不是外室。」 「我说了我不愿回去!」 「那你待如何?」少傅怒了,不经意拔高嗓音呵道,「不做外室,不进府,你是要我的孩子成私生子么!」 「我是寡妇不就行了?寡妇可以嫁人,大康律法都鼓励寡妇再嫁!」 夏淳旧话重提,少傅当即气了个仰倒。他没想到夏淳竟然真打着嫁人的主意:「你休想!我还没死呢,你算哪门子的寡妇?!还嫁人?你要嫁给谁?有我周卿玉在一天,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娶你,你能嫁给谁!!」 夏淳寸步不让:「我不会入府为妾。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少傅应当懂这个道理。」 「你!」少傅喉咙一滞。 他看着夏淳,夏淳也冷冷注视着他。 那双从来狡黠多变的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郑重,看样子,夏淳似乎没有妥协低头的意识。这混账从来嬉皮笑脸能屈能伸的没个正形儿,周卿玉从未想过她不愿回府会是这个原因。 烛光下少傅的眸光摇得细碎,突然沉默了。 事实上,依周卿玉的出身,便是杨秀娥委身给他当妾也是使得的。夏淳作为曾经杨秀娥的下人,杨家的家奴,提到妾位已然是周卿玉对她格外怜爱。 夏淳如今如此抗拒做妾,换言之想做他的妻,完全是痴心妄想。周家不会允许,周卿玉自己对夏淳的感情也没深到非她不可的程度。但这种话说出口未免伤人自尊。少傅虽说不在意自己言辞冷酷,此时对着夏淳却说不出口。 周卿玉沉默的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懂,夏淳自然也懂:「我不会回周家,就这样吧。」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端着温水的宋嬷嬷呆立在门外,小彩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两人从没想过夏淳竟有如此大野心,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周卿玉脸色铁青地扔了笔,携着一身怒火大步离开了夏府。 那男人负气离开,夏淳面上无所谓,夜里卧榻之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誓不为妾的话说出口,若昧着良心说她心里没有万分之一的期盼,那完全是自欺欺人。不过周卿玉的反应也在夏淳的意料之中,所以失望也称不上,顶多心里有点难过而已。 说到底,她还是喜欢周卿玉这个男人,否则发现这个孩子的当时她就一碗药打了。至今没下手,不过是这个孩子是周卿玉的。 翻来覆去半宿没睡着,夏淳却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既然这辈子她不会跟周卿玉回周家,肚里这个孩子又不想打掉,那就的好好想个办法挣点家业。毕竟看样子她跟周卿玉已经闹掰了,依照周卿玉那高傲的性子,不大可能低头哄人。自己又是个坐吃山空挥霍无度的,手里头这点产业,可能撑不了她们母子一辈子的花销。 夏淳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必须得居安思危。她手里现在除了两套宅子和五万多两银子,其实什么生钱的路子都没有。作为一个未来母亲,必须得有责任心。虽然她不会养孩子也没想过养孩子,但既然孩子已经在她的肚子里,那就得该做出一点为人母亲的样子来。 唔,至少不能把人饿死。 当然,将孩子还给孩子父亲也不失一种有效的方法。但她昨儿不是跟娃儿它爹撕破脸了么,把人丢回去,要是娃儿被人虐待了得多心梗? 翌日一早,夏淳便命人唤来了夏一夏二夏三夏四。 大康这个王朝这点不较好,士农工商的职业歧视在不算太严重。或许是申屠皇室祖上有外来血统,大康在风俗做派上算十分开放,并没有商人之子不可入仕的规定。 夏淳将人叫来,让他们打听起京城里做得最红火的生意。她靠在摇椅上抚摸着自己两个月的小腹,想着在孩子出身前的这八个多月里好好研究一番商业市场。好歹上辈子她爹是财团大佬,她觉得就算耳濡目染,她多少也遗传了点精英爹妈的经商天赋。 宋嬷嬷看着自家不知愁滋味儿的主子,那叫一个唉声叹气的,愁得头发都掉了一把。 第27章 她倒不是愁夏淳居然有如此大的野心,而是愁夏淳就算野心大也不该表现出来。况且还是当着少傅的面儿,毫不遮掩地狮子大张口。就是她再厚着脸皮觉得自家姑娘心性率直,也不敢说夏淳的一言一行是合乎规矩道理的。 小彩蝶也愁,她啃得cp彻底闹掰。看样子,少傅真的恼了自家姑娘,往后还会不会真心喜欢自家姑娘是个不定数。 她年纪小,不大懂人情世故,看的多却也懂得出身深宅的男人最厌恶野心勃勃的女子。姑娘的这话说出口,即便没有那种想法,听着也太有歧义了。恐怕自此以后在公子的心中,姑娘再也不是那个知足常乐单纯有趣的人了。 两人愁云惨淡,夏淳却照常吃吃喝喝。 夏府的下人在小彩蝶和宋嬷嬷的影响下都安静了许多。周卿玉离开夏府没多久,苏家果然发现周卿玉找到了夏淳这件事。 苏哲毅自从见过夏淳一面,就知道周卿玉没那么容易放夏淳走。他是男人,周卿玉也是男人,以己度人,结果显而易见。所以即便暗中助夏淳脱离了周家,苏哲毅也不曾放下心来,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她。 周卿玉的人自找到夏淳起便铁通似的将宅子护了起来,苏哲毅的人不得靠近。但锲而不舍盯了一个月,多多少少会发现了点端倪。宅子里头有人怀了身子,通过种种表露出来的端倪分析,苏哲毅几乎不费什么心思便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怀个孕能叫周卿玉严防死守的人,除了夏淳还能有谁? 这个发现令苏哲毅恼怒非常。他妹妹尚未进门,周卿玉居然毫不避讳将庶出子嗣都弄出来,这是在蔑视谁?简直狂妄至极! 苏哲毅原本就不大喜欢周卿玉。 许是同性相斥,又或者是周卿玉对苏皖太冷漠。事实上,就某方面来说,周卿玉的性子跟他颇有些相像,但这人无论名望地位还是能力又比他强太多。苏哲毅高傲的本性不愿承认这是嫉妒,但毫不否认他不喜周卿玉这个人。 「皖皖,若你不愿,这门亲不结也罢。」 外人都将周家看作难攀的高枝儿,苏哲毅却十分不以为然。周氏家族再显赫,如今这天下姓得也是申屠并不是周。苏家作为大康掌握十万大军的实权异姓王,并不会矮周家一个头,「周卿玉那人目下无尘,心眼儿多得跟马蜂窝似的,实非良配。」 许是潜意识里并不觉得男子婚前纳妾或有子嗣算多大的过错,苏哲毅并未将夏淳怀孕之事说出来。毕竟这等事儿在勋贵世家并不少见,只是各家都藏着掖着不说出来罢了。况且周卿玉年近二十有三,一个孩子都弄不出来,外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不行。 「你本就是我苏家的金枝玉叶,家里千娇万宠地养大。没得嫁到旁人家里,还得看男人的脸色过活。」苏哲毅道,「你想想周卿玉病得这些时日推迟婚事。你可见他上门致歉?」 「卿玉本就是天之骄子,又是大康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性子高傲些也正常。」 苏皖皱着眉头不赞同地看着这段时日一直在她耳边说周卿玉不好的苏哲毅,不高兴道:「况且他身边清净,只有一个通房,前些日子还送走了。周家的家风严谨,卿玉将来也不会像旁的贵族子弟那般三妻四妾。五哥你不要老在背后中伤他!」 「皖皖?!」苏哲毅心里一寒,他本是因疼爱妹妹才盯着周家,没想到会被苏皖这么说。顿时就有些伤心,「五哥在你心中就是那等卑劣小人?」 话一出口,苏皖也意识到自己说重了。于是一跺脚急道:「妹妹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五哥你!哎!」 苏皖不喜欢苏哲毅针对周卿玉。周卿玉是她未来夫婿,五哥是她嫡亲的兄长,两人这般不对付,苏皖心头烦躁,一句话没说完扭头就要走。 苏哲毅赶紧一手拉住她,「你莫发脾气!」 「还不是五哥你老在我耳边说这些?两家亲事都定了,三媒六聘也走了,难不成还能退亲么?」不中听的话苏皖听得多,火气也上来了。说话跟连珠炮似的,那叫一个冲得厉害,「你总说卿玉这不好那不好,那你倒是说他哪里不好?有些男子天生就冷清些,若不是卿玉性子冷清,不愿掺和女子的事儿,你以为周家那门亲能有落到我头上?」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我苏家嫡出的姑娘,可不比外头那些贵女差!」听到这话,苏哲毅顿时心里头就酸了。姑娘还没嫁入周家呢就帮着周卿玉,「万万不可妄自菲薄。」 「你是我兄长,自然看我哪里都是好。」 苏皖对自己多少斤两清楚得很,说到这个也有些自嘲,「五大三粗的身材,还顶着一张黑不溜秋的莲儿,皮子也糙。五哥能昧着良心说黑皮也不比人茶,可我见你屋里养得那些玩意儿,没有一个是又糙又黑的?」 苏哲毅顿时噎住了:「……」男人么,说的在好听,看女人也就看个皮相。但是他养几个女人在屋里不过是消遣,可从没想过叫那些玩意儿怀上他的孩子。周卿玉不同,他养得那个已经怀上了,指不定庶长子都出在那通房的肚里! 心里梗得厉害,苏皖的话都说的这份上,苏哲毅又不能厚着脸皮说自己就是了‘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想想,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第28章 见苏皖气得小脸通红,于是只能拉着她一顿好哄。 苏皖不是个糊涂的。知晓苏哲毅这么说是为了她好,自然领他的情。只是她就是太清楚自己与周卿玉的亲事是周卿玉迁就,才将姿态放得低。 看一眼憋得脸都红了的苏哲毅,本就是自己说错了话,苏哲毅既然好声好气的哄,她便立即顺着台阶下了:「五哥你也莫记恨卿玉,我知他屋里养了人。若那女子当真伺候的好,我自会做那好人,主动给她提了妾。」 别看她养得粗糙,苏皖其实心里门清。什么时候该做好人,她分寸清楚得很:「别说那女子会感激我。卿玉知晓了,便是再不喜我生得粗糙,也会赞我一句贤良大度。」 苏哲毅:「……」看皖皖这模样是非周卿玉不嫁了! 这周卿玉到底有什么好?皮相能吃么?苏哲毅心道,男人看的是本事,但转念一想,周卿玉根本不缺本事:「……」 罢了,再看看。夏淳怀孕之事是他推敲出来的,并非亲眼所见。说来这女子也是小心得厉害,住进那宅子这么久,他的人就没见着她出过大门。 苏哲毅琢磨良久,觉得这事儿还得有个定论才好说,寻个机会必须见夏淳一面。 男子婚前有庶子确实不算事儿,但他们家祖母眼里揉不得沙子。周家先前说好了成亲后不叫皖皖受委屈,那庶长子这事就得掰斥清楚。皖皖看样子是不会放手,亲事不能推,便只能从周家入手。没影儿的孩子不必生下来,没得往后给皖皖气受! 夏淳尚不知苏哲毅的打算,周卿玉自那日负气离开后已许久不曾上门。 宋嬷嬷与小彩蝶等得焦心,觉得周卿玉不会那么轻易就厌了夏淳,总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每日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周卿玉来,打发小丫头去府外巷子口瞧。只是少傅好东西还依旧往夏府送,人却没有再露过一次面,一时间也有些灰心丧气。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夏淳的肚子也有三个月了。 先前因着大夫嘱咐了要养胎,兼之夏淳嫌天热懒得出门,便一直窝在院子里没出去过。这不坐稳了胎,夏淳又在屋里待烦了,琢磨着改天择个清爽的天气出门走动。 夏一夏二夏三夏四自从被苏哲毅送给夏淳,与苏家就算没了关系。他们也是厚道人,知晓夏淳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独居艰难,平日里对夏淳也算衷心。 夏淳是个万事不过心的,宋嬷嬷却不是。宋嬷嬷往日在深宫,伺候过几代妃子,最擅长的就是看人用人。采买的下人都经她的手调.教过,伺候得有模有样。夏一夏二夏三夏四这四个耿直的汉子有宋嬷嬷从旁看着,丁点儿外心都不敢有。 七月底,周卿玉的人送了两个稳婆过来。 稳婆规矩极严,看样子已经被人调.教过。伺候夏淳那叫一个精心。夏淳不喜欢有人贴身跟着,有些烦。但宋嬷嬷劝了两句,夏淳也耐着性子准了。 八月初,又送了两个奶娘来。细皮嫩脸的,一团和气的长相。红润白胖的模样,瞧着奶娘身子养得十分健壮,奶水也好得很。宋嬷嬷是略通些医理的,看得分明,总算是松了口气。少傅虽说恼了她们姑娘,对孩子却还是足够重视的。 有了这些定心丸,宋嬷嬷与小彩蝶渐渐也淡定了。且不管主子心里头如何想,这两人的牵连没那么容易断。夏府如今里里外外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夏一夏二夏三夏四这些时日轮班去外头打听。 知晓主家有置产业的打算,每日脚不点地地搜罗着京里最火红的生意的消息,将京城里最兴旺的铺子一一列下来。说来大康这些年治理得好,百姓安居乐业,商业也十分繁荣。京城里最为红火吃香的,一是吃食,另一个便是胭脂水粉。 千百年来,这两项买卖是亘古不变的。夏淳料到了,闻言心里头立即有了章程。 「再等些日子,你们便领着彩云彩月一道出门。」 彩云彩月是后头凌云亲自送来的,虽是女子却生得高大健壮。力气比一般男人也不差多少,偏生又比男子多了些姑娘家的细腻,「夏一夏二去打探酒楼的吃食口味,彩云彩月就多多看看京城时兴的胭脂水粉,有那卖的好的,彩月彩云就每样买一套回来。夏三夏四则出去寻寻看,何处有合适的铺子出售。」 彩云彩月等人点了头,都知晓该怎么办。 夏淳眯着眼睛。她手里头捏着好几个自制化妆品的方子。毕竟上辈子怎么说也是财团的二小姐,每日吃喝玩乐,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捯饬自个儿。外头的化妆品护肤品用着不合心意,她有的是渠道弄到好用又不损皮肤的方子。 至于吃食,她若要走吃食的路子,定不会搞高级酒楼。现代八大菜系她吃是会吃,但手做不出来更记不得菜谱。不会厨艺又没有老厨子,没本钱开高档酒楼。夏淳就想弄些好吃又不难操作的。最最合适的路子,一是火锅,二就是奶茶。 托了吃喝玩乐的福,纨绔三代的夏淳手里握着的火锅的配料方子有四种,奶茶也十多种。各种娱乐会所的经营套路,玩得多,她也门清。 勾着红唇在榻上打滚,吓得宋嬷嬷冷汗直流,赶紧跑过来扶住她。夏淳心里美滋滋,摆摆手示意她没事儿,心里不由嘚瑟起来。 第29章 谁说吃喝玩乐没用?她专业吃喝玩乐二十年,这不就起大用处了? 彩云彩月几人做事仔细又稳妥,不到半个月就将京城最时兴的胭脂铺子跑了个遍。 说来大康经济繁荣,比起历史上的盛唐却还是差上一些的。文学商业等等各方面发展,比夏淳料想之中的要更落后一些。换言之,这也是夏淳大展手脚的机会。若是大康什么东西都有,她弄得那些新奇玩意儿不就没了卖方市场? 彩妆是个暴利行业,无论哪个时代,女人的钱总是比男人好赚。 京城里胭脂铺子不多,最大的就是玲珑坊。彩云彩月听从夏淳的吩咐,将里头卖的最火的几款胭脂水粉都买了回来。夏淳一一打开来试色,且不说胭脂的颜色种类比现代少太多,敷在脸上的香味也就那么几种,且趋向于用花香。 价位便宜的胭脂水粉,香味浓郁,且闻多了有些头昏脑涨。 价位偏高的胭脂水粉香味倒是浓淡适中。但还是那句话,香味儿种类太过单一。果香,木香等之类偏少女或偏冷淡的香味很少,几乎没有用的。且不说光这一点就有好几个空子给夏淳钻,就说这个时代的胭脂水粉比不得现代,用料再好,里头都是掺了铅的。 换言之,用得多了,或多或少会有损伤皮肤的副作用。 当然,每个时代贵族手里都用密不外传的一套护肤方子,但大多数普通阶层的人手里是没有的。所以这里护肤产品又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夏淳擦掉小彩蝶脸上的胭脂和口脂,又试了脂粉,看持妆效果。她如今怀着孕,小彩蝶和宋嬷嬷生怕劣质的胭脂水粉伤了她腹中孩子,不准她把这些东西往脸上抹。小彩蝶自告奋勇,她年轻底子好,试出来已经是最佳效果。 但不可否认,价位平民一些的胭脂水粉,依旧达不到妆容十分服帖的效果。 好了,夏淳差不多了解,这里头有大钱可以赚了。 另一头,夏一夏二夏三夏四回馈的结果倒是跟夏淳料想得差上许多。华夏民族创造的国家是美食的国度,新奇好吃的吃食是从古至今都不可或缺的。乡间新奇小吃,各色点心,应有尽有。不过这年头百姓普遍兜里没余钱,花钱下馆子这种事并不普遍。 原以为吃食会是大头的,这会儿夏淳知晓该调整资金投放的偏重。 不过吃食这种生意,既然在味道方面没法与那些有传承手艺大师傅的酒楼比,那就只能钻些吃氛围和新奇的空子。夏淳一开始想的没错,卖味道比不过正经大厨,她打算卖热闹。也就是火锅。这个时代还没有锅子普及,抢先一步就是钱。 倒是奶茶跟胭脂水粉一样是个大商机。 这年头喝奶的人少,用奶做吃食的方子也不普及。宫廷御厨和勋贵之家倒是有奶香味儿的点心,但外头当商品卖的奶味点心都是铺子里的高奢品。奶茶就更没有了,这年头没人爱喝又膻又腥的牛奶羊奶。原料收上来也便宜,就是处理的时候多一道工序罢了。 夏淳琢磨着,心里头火热。 没想法的时候感觉时间很多,睡都睡不完。有想法的时候,夏淳骤然感觉到时间紧迫起来。做生意就是一个点子。想叫点子生钱,就得做许多前期工作,事先预测好运营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事业规划是个问题,人手是个问题,场地也是个问题。 想来想去,手里头有好多事儿。 夏淳如今怀着孕,好多事儿不能亲力亲为。宋嬷嬷倒是可以帮着去外头选人,可她不放心夏淳,好说歹说非得守着她。小彩蝶年纪小没个定数,不能指望,彩云彩月虽然能帮得上忙。但两个人再能干也不能身兼数职,夏淳料想的商业集团,任重而道远。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夏淳也知晓事情得慢慢来,急不得,「先别动胭脂水粉这一块。咱先捡奶茶做。」京城生意红火的铺子背后都是有东家的。就是那个最大的玲珑坊,背后站着镇国公府。那是镇国公夫人的嫁妆铺子。 别的什么玉兰轩,红蝶庄,无论哪一个背后都有人。 夏淳虽然没接手家里的生意,但作为一个混吃等死的富三代,十八岁那年也被她爹丢进自家公司历练过。跟着她霸道总裁姐姐两年,就算是猪也看懂了不少事儿。胭脂水粉这块蛋糕,在没有靠山和资本的情况下,她还是别轻易沾染得好。 「可是主子,羊奶牛奶这东西不经放,」宋嬷嬷也懂夏淳为何心血来潮做起了生意,但做生意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瞎出主意只会赔钱,「天一热,这玩意儿放个三四个时辰就馊了。」况且这种东西又腥又膻的,谁乐意买? 夏淳倒是没想到原料不经放的问题。她的概念里,东西都是可以放冰柜冷藏的。被宋嬷嬷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古代受条件所限,有几个月不适合大量采购。 夏淳:「……」一瓢冷水泼头上,发热的脑子好像有点清醒了。 如今是八月底,快到九月份了,天气转凉,只是偶尔会热。夏淳倒不担心奶茶卖不出去,奶茶这玩意儿能在现代吃刁了嘴的年轻人中流行,必然是有它独特的魅力。做得好,总是会有人买单,她主要担心大量收购羊奶牛奶等原料没办法长期保存。 第30章 总不能为了保证用料的新鲜质量,她特意去开一个牧场吧?那也太鲁莽了。 想来想去,奶茶生意得看天气,胭脂水粉暂时不能碰,难道先做火锅?可这天儿也没到围在一起吃锅子的最佳时候,辣椒等必不可少的用料她暂且也没在京城各大配料市场见到。她手里头握着的四个方子,无论哪一个都少不了辣椒。 夏淳有点丧气,「先从小铺子做起。」开个小店应当不会影响什么。 宋嬷嬷看她霜打的茄子似的,心疼又有些好笑。要做娘的人,还如此孩子气:「姑娘不若想想看选哪个地段的铺子,人手怎么安排。左右孩子还有七八个月才能出生,日子还长。做生意这档事儿不可能一蹴而就,咱一步一步走。」 她手里倒是有好几张宫妃保养的方子。做药膏,做药膳的都有。药膏摸脸上抹身上都行,见效快还淡斑祛疤。只一点,方子里头要用的都是顶好的药材。若夏淳做这些方子的生意,光成本就十分惊人。一个卖不好就鸡飞蛋打。 「嬷嬷你的方子先留着,等往后我的生意做大了再用。」夏淳心里有数,丧个两三日又打起精神,「到时候给你算入股,年底分红。」 宋嬷嬷脸笑成一朵花,连忙摆摆手:「主子用得着就好,奴婢可不要!」 夏淳自然不会昧下别人的东西。若往后真用到宋嬷嬷的方子,钱财是不会少她的。不过这话现在说也为时尚早,等她的生意真正做起来再提也不迟。夏淳如今就想着,该走那条路比较稳妥,把这生意的路子拓开是首要。 夏府这边忙得热闹,周家却有些冷清。 少傅自那日从夏府拂袖而去,已经一个多月没露出过笑了。整日冷冰冰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凉气儿。凌云凌风等贴身伺候的苦不堪言,心里就在嘀咕。当真这么舍不得夏姑娘,放下架子去坐坐算了。这么硬拧着,到底是为难谁? 少傅这段时日忙着替太子接触春闱的进士。有些资质品性均不错的,尽早纳入太子麾下。说是忙,甚少回周家,这一个多月统共就回府一次。 周苏两家的婚事因少傅重病推迟,这一耽搁就耽搁了三个月。苏家已经使人上门两三趟,在询问成亲的日子。周家这边也着急,但周老夫人和温氏见不到周卿玉的人。一时半会儿的,亲事的日期也没法重新定。 一来二往的,苏家被周家冷淡的态度弄得烦了。兼之苏哲毅这段时日的暗查,确定后便将夏淳怀孕的事情捅到苏家长辈跟前,两家的亲事陷入了僵持。 定北老王妃素来眼底容不得沙子,得知后气得要命,张口就骂少傅竖子欺人太甚。她苏家姑娘尚未进门,周卿玉通房就有了身子。这是将苏家姑娘置于何地? 接连砸了好几套茶具,她咽不下这口气,气势汹汹地就要找周家算账。 苏皖当场没绷住哭出来,可哭过一通后又赶紧拦住气愤的苏家人。 「卿玉今年也二十有三了,京城像他这般年岁的公子,哪个膝下无子?」苏皖还是喜欢周卿玉,那样的男子她能与他达成婚约已是天大的幸运,「只一个通房有孕不算什么。况且卿玉身边也清净,这个通房早前咱们家都知道,不会妨碍到孙女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就在两家亲事延迟的档口通房有孕了,这不是欺辱是什么? 「你哟,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老王妃恨铁不成钢,还没嫁到周家就胳膊肘往外拐,这是被周家那小子吃死了,「往日看你还有几分脾气。到周家小子身上丁点儿都不剩了!」 苏皖默不作声。 「孩子是不能留。」苏哲毅早知道是这结果,两家婚事是过了明路的,要退也没那么容易。只能尽量减少苏皖往后的麻烦,「那通房的孩子才四个月。皖皖还没进门,孩子定然不能生下来。否则庶长子若真生出来,往后皖皖有的是委屈受。落下来就什么麻烦都没了。」 「是这个理,」定北王妃点头赞同,「这事儿亲家可知晓?亲家是个明白人,通这事儿交到亲家手里,咱们家也不必做这个恶人。」 苏家二媳妇闻言点了头,当日下午便气势汹汹上了周家门。 周家人确实不知道这里头还有夏淳的事儿,少傅可是一个字都没对周家提。 温氏没想到那日送走夏淳,还带走了周卿玉的子嗣。闻言既惊又喜,再一看苏家人难看的脸色,立即回过神来。苏家既然找上门,那便容不下这孩子。说来也是周家理亏,玉哥儿对苏家姑娘态度实在冷漠。 且不管夏淳腹中孩子是玉哥儿第一个子嗣,在这两家就要成亲的档口,夏淳怀孕确实不合时宜。这个孩子要不得! 「你放心,这事儿我周家会给苏家一个交代。」温氏心疼得厉害,但轻重还是拎得清,十个庶子都抵不上一个嫡子,没得为了不知男女的庶出子嗣坏了难得一桩亲事。 周老夫人也心疼,玉哥儿二十三岁才得这一个。都养到四个月要落掉,可不是亏心? 哪怕再心疼,孩子该落还是得落。如今四个月不算大,生得拖几个月再动手怕是会真舍不得。温氏送走了苏家人,转头就招来了暗卫。 第31章 夏淳的住处不难查,不费多少功夫就问到了。温氏等不及,当下命人备车,她匆匆就往夏宅赶过去。 温氏的这一动静立即就惊动了少傅。少傅虽说面上冷着夏淳,暗地里却将夏宅当铁通围起来。 夏淳这段时日在做什么,见过哪些人,也自有暗卫一字不落地记下来呈到他桌案前。温氏要动夏淳的事儿刚一起,少傅那头就全都知道了。 憋了一个多月没见夏淳的少傅衣裳都没换,骑着马就直奔夏宅而去。 温氏到得比少傅早一刻钟。少傅到夏宅大门之时,温氏也才通过夏宅下人的领路见到夏淳。彼时夏淳正卷缩着坐在摇椅上,眯着眼睛吃橘子。及时隔得有一段距离,温氏看那碧青碧青的橘子也感受到牙根上漫上来的酸意。 常言道,酸儿辣女,夏淳这般眼眨不眨将酸橘子往嘴里塞的样子,肚子里十之八.九是个男孩。温氏的眉头一跳,瞥着夏淳已经显怀的肚子,心里头那点不舍又冒上来。 她的第一个孙子,长孙啊…… 温氏做主位半天一句话没说,光盯着夏淳的肚子了。夏淳被她盯得心头发毛,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她来此的目的。宋嬷嬷略有所觉,她是清楚高门大户轻易不允许庶长子出生,周家规矩严,怕是也有这个规矩。她站在夏淳身边,若有似无地替夏淳遮。 温氏自然发现了宋嬷嬷的戒备,她叹了口气,抬手招了招。一个衣着体面的婆子提着食盒站出来,躬身走到人前,打开了食盒。 食盒一开,浓郁的药味儿就散了出来。 宋嬷嬷一闻这味道眉头就皱起来,看着温氏主仆的脸立即就刷白了。这种药她太熟悉,宫里争夺用的最多的便是这种,伤人子嗣。宋嬷嬷顿时浑身戒备起来,张开手将夏淳挡在身后。一旁小彩蝶也扑过来,一双大眼睛虎视眈眈地瞪着端药的婆子。 「夫人!」宋嬷嬷是宫里出来的,申屠渊特地拨给少傅的,一言一行气势十足,「你做这件事之前可有问过公子的意思?今日送这一碗药来,就不怕公子知晓了伤母子情分?!」 小彩蝶也气得发抖,但她不敢对温氏发,跟个凶巴巴的小奶狗似的盯着那碗药。一旦婆子靠近,她是拼命也要打翻。 温氏一看这阵仗顿时就冒火了。 就为着这一个通房,已经给周家惹了多少麻烦?玉哥儿那头亲事拖着不成,玉明轩也很少回。脾气温和的温氏忍了这么多气,这会儿也觉得夏淳不识好歹:「落了这胎,本夫人准许你在主母进门后接你回周府,你还待如何?」 「……」夏淳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太明白温氏的意思。 温氏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满足。想想,用一个孩子的命换这些确实有些过,她捏了捏眉心,又道:「周家不会亏待你。本夫人如今亲口跟你承诺,若你表现得好,便是苏氏不愿,本夫人也亲自提你当妾。权当落这一胎的补偿。」 这么一解释夏淳就懂了。但是,完全没有吸引力:「夫人觉得回府是抬举小女子,你怎知我就愿意随你回府?」 话音一落,温氏愣住。倒不是因为夏淳回不回府的,而是这还是头一回夏淳在面对她时没有自称奴婢。 夏淳微笑:「小女子在离府前已经销了奴籍。不才,小女子如今是良民。」 温氏嘴角渐渐抿直,看着夏淳的目光也锐利起来。 「公子怜惜,半年前就已经削了小女子奴籍,当初走与留,其实都与周家无关。至于腹中的孩子,确实来的不凑巧。周家人若不喜他,当做没有这个孩子便是。」夏淳虽是纨绔,却不是傻的,「回府当妾这件事算小女子不识抬举,小女子真心没这个打算,夫人还是请回吧。」 温氏从前见夏淳都是一副闷葫芦的模样。这还是她头一回领教夏淳的口齿,不得不说,条理清晰,不是个笨人。 她眯了眯眼,没想到失了身份夏淳是这幅模样:「那你是想叫我周家的子嗣成外室子?」 「小女子并非公子的外室。」夏淳继续微笑,「夫人怕是不知道,这栋宅子是小女子自己置办的。虽说银两是公子给的,但那是公子给小女子的遣散费……」 「谁跟你说是遣散费!」一道清冷的嗓音破空而来,强势打断夏淳的话。 只见屋门外长廊一个颀长的身影匆匆赶来,少傅老远就听到夏淳在胡说八道,本就火急火燎的差点没气得炸。一身朱红的锦袍,将少傅冰霜的眉眼衬得妖异,他面孔冷硬,怒道:「本公子准许你走了?肚子里还揣着我的崽子能走到哪儿去!」 温氏这头药还没喂,多日不见的儿子就急匆匆赶来,顿时又气又庆幸。 为着苏家的亲事,温氏不知传过多少次话去东宫。每回都是忙。结果她这才到夏宅多久?人就火急火燎赶过来。说到底,她这做母亲的还没有一个女人管用。不过她也暗自庆幸,药没强行喂下去。否则玉哥儿撞个正着,母子情分怕是真要淡了。 温氏心里酸得厉害:「大忙人可算是露面了!」 周卿玉头束金冠,红衣金纹,短短一个多月消瘦许多。 第32章 夏淳缩在宋嬷嬷背后,本就肥瘦均匀的少傅已经有了峥嵘之感,心情有些复杂。男人漂亮下颌的轮廓已消瘦紧绷,衣裳也宽宽大大的。多亏了天生骨像极美,否则旁人似他这般突然瘦怕是都失了风采。 「母亲,」一个月不见,少傅的嗓音冷冽如冰川之水,清冷冰凉,「儿子希望你能给你现在的举动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温氏脸色一僵:「既然都知道了何必问?」 负气的话一出口,室内就是一静。下人们低下头,都不敢抬头看人。 少傅身高腿长,玉带束在腰间更衬得他宽肩窄腰,脖颈修长。只见少傅大步走过来,朱红的广袖猎猎,仿佛一座玉山将崩,碎在眼前。他抿着唇抬了抬手,冷冽的眉眼冰霜之色越发浓厚。 温氏身边的下人小心地觊了眼温氏。得了温氏颔首,屈膝行了一礼后全部退下。 宋嬷嬷也看了一眼夏淳,拉着不情不愿的小彩蝶也退下去。 人一走,屋里就只剩周卿玉母子和夏淳。 温氏是当真生气,不过一个通房,三番四次地损了她与长子的母子情。原本对夏淳腹中孩子还有几分怜爱,她如今就只剩下决心:「玉哥儿,不是为娘心狠。你自己想想看,你在这个通房身上费了多少心思?当真要为了她名声都不要?」 少傅心口倏地一窒,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并未看向突然眼睛晶亮的夏淳。只抿着红艳的嘴唇,淡声道:「周家的名声,不至于因这点桃色绯闻就坏了。」 「执迷不悟!」温氏痛心疾首:「你如今已经二十三了,亲事不能再等。苏家姑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但你也不能过了分。你这般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叫苏家姑娘如何自处?周苏两家的亲事你一拖再拖,你到底还想不想成这个亲?!」 温氏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直勾勾盯着周卿玉的夏淳,后悔当初挑通房挑了她。当初就不该挑颜色这般好的,弄得儿子如今撒不开手。 温氏如今只要一想起心里就呕得慌,她一向觉得长子并非一般男子,最是冷静沉稳,定不会被美色迷惑。结果现实确实如此的赤.裸,周卿玉不仅只幸这一个,还把心思都丢她身上了。 「这般拖着,你是等着苏家退亲么!」 「苏家若是要退,退便是。」少傅心口失了序,跳得厉害。他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无法适应就只好回避,「母亲为了苏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儿子身边人出手,儿子也烦了。苏家姑娘这般嫌弃儿子,这门亲不成也罢。」 这话一出,温氏当即就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少傅抬起头,幽沉的眼睛注视着温氏:「儿子确实是后悔了。」 「周卿玉!你的教养呢!」 这话怎么能说得出口?三媒六聘都走过了,就差最后接人回府这一道就算成了。若非周卿玉病得不凑巧,周苏两家的亲事早就成了。这话若传出去,叫苏家的姑娘还怎么见人?! 「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温氏气得要命,端起桌上的药就要给夏淳灌,吓得角落里的夏淳赶紧退后。 少傅一把握住温氏的手腕,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打掉了药。药碗应声落地,四分五裂。看着地上洒了一地的药汁,刺鼻的味道涌上来,少傅的一张俊脸已经铁青。 他甚少发怒,并不意味着脾气好。恰恰相反,周卿玉的脾气可以称得上坏。面上再沉静,骨子里却是极为高傲的。温氏这一举动是彻底激怒了他。他原本这辈子就没有成亲的打算,宗族里的事务他一个人就能处理妥当,并不需要一个宗妇辅助。 或许是太过聪慧,看透了人心,少傅自长成起就欲望淡薄。又因天生鼻子灵敏,闻不得女儿香,将他淡薄的欲望又生生降低一层。 事实上,女子和子嗣于他来说不是必须。宗妇没有没关系,事情有人做就可以;子嗣同样,周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嫡子。铭哥儿和瑾哥儿都是周家的嫡出。将来的孩子随便过继一个,或者生下来一同培养,总有人能挑起家族重担。 至于夏淳,这是个例外。这女子行事与旁人不同,不讲章法也没皮没脸,仿佛一个混账拿着把斧头不讲道理地一路劈砍挤到他面前,生生在辟出一席之地。 当然,少傅也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得不负责任,但这桩亲事当初答应确实是草率了。不曾解决母亲与祖母的忧心,反而添了更多的麻烦,他心烦意乱:「母亲不必烦心,这桩亲事,儿子自会找苏家人谈。」 温氏气急,脑子一热,扬手就狠狠扇了周卿玉一巴掌。 少傅的脸偏向一边,白皙的皮肤印上红印,很快就肿了起来。温氏打人的手直颤,但这一巴掌打下去应当,长子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令她失望! 温氏狠狠瞪了一眼罪魁祸首夏淳,摔着袖子便离开了夏宅。 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夏淳舔了舔干涩的唇,有点不知该怎么反应。周卿玉为了她居然要退掉婚事,夏淳感觉汗毛都要竖起来:「那,那个,公子,你不成亲了么?」 第33章 少傅端坐在主座上,浑身的冷气能冻死人。 夏淳拿了个帕子弄冰井水拧湿,敷在他脸上。少傅脸皮太嫩了,一巴掌下去立即就有伤,这会儿又红又肿,瞧着别提多疼。他犀利的眼神扫过夏淳亮晶晶的狗眼,嘴角淡淡地勾起:「放心,不是因为你。本公子本就厌烦成亲,与苏家退亲是早晚,莫要自作多情。」 夏淳:「……哦。」 周卿玉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这一点上周家上下乃至东宫都清楚。所以有的话一旦说出口,那必定会执行到底。 他既说了退亲,那就没了转寰的余地。 退亲之事他一早有想法,碍于出尔反尔有失体面一直未曾说出口。脱口而出后,少傅心里立即就有了处理的具体章程。倒不是苏家姑娘不好,是他不敢保证能做到与妻相敬如宾。既如此,何必拖累苏家姑娘。 「备水。」来得匆忙,他尚未用过吃食,如今有些饿了,「晚膳准备些易克化的。」 说罢,他起身进了内室。 夏淳握着帕子愣愣地看着少傅旁若无人开了她的箱子,从里头拿出一套换洗衣物。凌云凌风没能进屋子,少傅也不好叫人进来摆弄,只能亲手准备。当然夏淳不是诧异这些,而是这狗男人未免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这是她的屋子! 准备好衣物的少傅回头见夏淳一脸凝重,眉头一挑:「怎么?」 夏淳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少傅有条不紊地将书桌上零零碎碎的东西收起来。然后从书柜里取出笔墨纸砚,一一摆放妥当。 双手抱胸,她脸色不善:「你何时将东西搬来我屋子的?」 少傅转过身,垂眸看着她。鸦青的睫羽在眼睑下两团青黑,消瘦的脸颊在光影的映衬下俊俏又冷冽。一双沉静的眸子有幽沉沉的,十分有威慑力。 夏淳抿了抿嘴强调:「这是我的屋子。」 「东西早一个月前就搬进来,你如今才发觉?夏淳,我确实宠着你,但你不能过了分。」少傅的眉心紧紧拧起来,眼睛里渐渐浮现出戾气,嗓音冷冽得仿佛冰上刃:「嫁人这事儿你不必想了。沾染了我,旁人不敢要你,也要不起你。趁早给我把小心思给收了!」 夏淳被他冷言冷语一激,脾气也上来了:「我不会做外室,也不会为妾。怎么?少傅是身边没有女人伺候了?非得抓着我?」 「夏淳!」这女人牙尖嘴利,一句话就拱起他的怒火,「你闭嘴!」 「公子就这么喜欢我?」夏淳怕他个屁!她站起身,梗着脖子那模样要多气人有多气人。今天周卿玉有本事就打死她,否则她非怼得他吐血不可,「不是才觉得我觊觎周家长孙媳妇的位置胆大包天,愤怒而去?你觉得我夏淳出身低微,提为妾都是抬举,本姑娘偏偏就不稀罕这个抬举!周卿玉,我不稀罕周家的权势地位,大家好聚好散?」 「揣着我的种你想散,想得倒美!我的孩子,天之骄子,由不得你埋没!」 少傅脸色铁青,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夏淳的胳膊将人拽进怀中。夏淳打了个璇儿扑过去,脸撞在少傅胸膛上还震了两震。周卿玉吓一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肚子。偏夏淳这时候还不识好人心,没轻没重地乱挣扎。 少傅一手扶着她肚子一手抓着人胳膊,衣裳都被她扯变形。怕她碰到肚子也不敢躲,夏淳好似吃死了他缩手缩脚,抬手就去动他头发。他顿时又气又怒,赶紧放开。 夏淳转了一个圈,站到桌子后头,翻着眼睛斜睨着他。 少傅一手指着她鼻子,颤巍巍地抖:「你个混账玩意儿,别不识好歹!」 夏淳直接甩给他一对白眼,她偏就不识好歹了怎么着! 周卿玉心口一滞,气得半天不知说什么。他没想到冷着夏淳一个多月,这混账不仅没反省没学会害怕,狗脾气还见长!越发的无法无天!此时安静的室内,夏淳这会儿两手插着腰挺着肚子,就差上房揭瓦了! 少傅额头的青筋跳个不停,咬牙切齿道:「你预备如何?」 夏淳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也被这问题给考住了。预备如何?她没想好。老实说穿越到这古代,她一直都是混吃等死的混日子。难得怀了孕才想起来奋发图强,但意识到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她这会儿其实也没有明确的人生规划。 拧着眉思索片刻,夏淳斜着眼上下扫着少傅。 昏暗的晚霞下,少傅美如画。 许是这段时日可能歇息不好,他鸦羽似的眼睫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人虽说消瘦了许多,但体格骨相依旧俊逸挺拔。除了眉间雪色浓厚了些,仿佛比往日更出尘绝艳……好吧,她还是贪图这人美色。既然他都打算退婚,她再多睡他个一年半载也不算亏? 夏淳摸着下巴,笑容逐渐荡漾…… 冷眼看着的少傅嘴角一抽,「……」 「你要住进我屋可以,给我当情人呗。」原先是周卿玉要成亲,她不愿碰别人相公,但这亲事眼看着就要吹了,就没那么多忌讳:「少傅大人生得如此绝色,本姑娘当真是垂涎三尺。」 第34章 周卿玉先是错愕,不知‘情人’为何物。等意识到夏淳神色暧昧,明白是什么意思后顿时转为羞恼。他白玉也似的脸颊染上薄红,一双眼睛迅速窜起了火苗:「……不知羞耻的东西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本来就是如此,」夏淳耸了耸肩,十分坦然,「好色是人之常情,我只是实话实说。」 少傅顿时连耳尖也烧红了。 他眼睫颤颤巍巍的抖着,指着夏淳的那只手颤啊颤的,显然是气得语塞。 「我先说清楚,是你给我当情人,不是我给你当外室。」夏淳好像不知道怕,不知死活地一字一句都在撩虎须,「等你娶妻,我们就断了。孩子你想要可以给你,不想领回去就留在我身边,你周家权当没这个孩子,往后不要来争。只有一点请公子务必清楚,我不属于你。」 「那你属于谁!」 「我自己。」夏淳扬眉,「我姓夏,单名一个淳。」 少傅不懂夏淳跟旁的女子不同,整天都在琢磨什么东西。不愿当外室,偏要给他做情人。不想随他回府,偏有觊觎他的美色。可少傅到底不是一般男子,虽没有夏淳的现代灵魂,却也听懂了夏淳话里的意思。说了这么多,不过她在跟他要求平等。 少傅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女人,心情十分复杂。夏淳骨子里是高傲难驯,少傅与她朝夕相处一年多,自然不可能不清楚。甚至他太清楚夏淳的桀骜,就是喜欢她嚣张,一直在纵容。 但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少傅并非不能接受平等的关系。但是此时此刻,夏淳胁迫要离开他的言辞令他心生恼怒,少傅的高傲叫他无法低头,更说不出软话。 正当两人分寸不让地僵持住,宋嬷嬷领着粗使下人进了屋,撞了个正着。 宋嬷嬷心里暗暗叫苦,身后的拎着热水,端着沐浴用具的粗使下人恨不得头埋进衣裳里。大家伙大气不敢出,宋嬷嬷硬着头皮小碎步进来,询问是否备水。 少傅冷眼扫了一下宋嬷嬷,眉眼之中的怒气未消,宋嬷嬷汗都吓出来。 须臾,少傅冷冷点了头。 宋嬷嬷看也不敢看针锋相对的两人,小心翼翼地进去备好了热汤又点燃了熏香。刚准备去备好换洗衣裳,见衣物已经整整齐齐搁在架子上。透过屏风瞥出去,少傅在软榻上坐下。夏淳也翻着白眼在另一边坐下。 这么一会儿,屋里的两个人又闹起来。宋嬷嬷心累,自从离了周府,姑娘的这脾气就仿佛掀了顶。往日在公子跟前还收敛些,如今一个没看住就两爪子。小彩蝶那鬼丫头也是贼得很,少傅一来,她连面儿都不露。 幽幽叹口气,宋嬷嬷领着人赶紧退下,顺手还将门给带上。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屋内掌了灯,四下里除了虫鸣就只剩风声。夏淳抱着一个似狗不是狗的抱枕直勾勾地盯着他脸瞧。少傅冷着脸拆了发冠,一言不发。 夏淳盯着他不放,眼睛从脸顺着他的脖子落到他手上。随着他白皙的手指落到腰上,那贼亮的眼一瞬间放出光。少傅搭在玉带上的修长的手指滞了滞,微抬眼帘,灯光下,一旁盯着他不放的夏淳果然一脸的垂涎。心中一脑,他顿时冷笑一声,当真是‘垂涎三尺’。 少傅脾气上来,娇得不行。虽说他跟夏淳赤.裸相见不知多少回,孩子都有了,但这会儿一负气,他将半解的玉带又扣了回去。 夏淳顿时一脸的可惜,少傅却看也不看她,冷着脸起身去往屏风后头。 当夜,周卿玉还是留了下来。 宋嬷嬷准备了一桌菜,亲自下厨。少傅近来吃得不好,但旁边夏淳吃得香,他不知不觉也跟着多吃了小半碗。吃得多便有些不舒服,好在凌风凌云这会儿已经将案牍卷宗都搬过来。少傅冷着脸看了一个时辰,夏淳早已经睡得人事不知。 少傅捏着朱砂笔突然茫然,他跟个没心肝的白眼狼计较半天,有什么用? 越想越觉得气,少傅把笔一扔,脱了衣裳便上榻。 他往日与夏淳同床共枕不在少数,刚一躺下,夏淳翻身就滚到他怀中。熟悉的气息包裹,夏淳自觉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脸一埋睡得更沉。少傅僵着脸想把人推出去,手刚碰到夏淳的胳膊,不自觉就往下移。 抚到那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少傅冷冽的神情还是软了。 ……罢了,跟她计较个什么劲?除了把自己气个半死,能捞得着半分好处?有这个功夫生气,不如想想怎么将这驴的毛捋顺,省得一天到晚给他尥蹶子! 翌日一早,少傅起身之时惊醒了夏淳。 迷迷糊糊的夏淳分不清今时往日,抱着他脖子习惯性就送上红唇。少傅一手撑着枕头一手抓着被褥,垂落的墨发铺满床头。他愣了一下,低头覆上去。时隔四个半月,再次尝到甘甜的香唇,少傅温柔浅尝的同时心中难得生出一股失而复得的古怪情绪。 一吻毕,少傅轻拍夏淳的背,将挣扎着要睁开眼的人重新拍睡沉再轻手轻脚地起身。 少傅清晨有练武的习惯,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第35章 夏淳的院子虽说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后院有个园子栽种了一大片的竹子和点缀了些开得绚烂的花。许是玉明轩里住习惯了,夏淳的审美被少傅带偏,如今也觉得大片竹林看着更舒服。尤其天气闷热,竹林当真是消暑凝神的好去处。 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周卿玉折回主院之时,夏淳正黏黏糊糊地被几个婆子伺候着起身。 这几个婆子是周府送来伺候夏淳月子的。通些妇科的医理,也十分懂得如何照顾好生产的女子和刚出生的婴儿。只是送来得早,夏淳月份还没到,便在夏宅闲着。怕老在夏宅吃干饭惹主子嫌弃,便被宋嬷嬷调.教着做些日常端茶递水的活计。 两人在忙活,小彩蝶则在一旁挑选衣裳和配饰。 屋里忙得热闹,小彩蝶惯来被夏淳宠着,说话咋咋呼呼的。宋嬷嬷老远听到她清脆的嗓音在问夏淳要穿那件衣裳,就看到她扭头一看到发梢微乱的少傅,表情顿时一变。而后也不管衣裳哪个更好了,迅速挑出一件一溜烟又窜了。 宋嬷嬷看得直摇头,当真就不明白了,小彩蝶这贼丫头究竟为何这么怕周卿玉? 这里弯弯绕绕别说宋嬷嬷看不懂,就是夏淳其实也糊里糊涂。 小彩蝶憋得慌,她自然不好跟宋嬷嬷说周卿玉打小有怪癖,闻不得女儿香,一闻就吐。毕竟这事严格来说也是周家的密辛。怕影响周卿玉的亲事,周家主子当初可是下令封口。她娘老子是周家伺候的老人,自然是知晓的。不仅知晓,还一直耳提面命地警告小彩蝶没事别往大公子跟前凑。省得吃了挂落,连累一家子。 小彩蝶识趣地离了主院,屋里就宋嬷嬷和几个婆子。 少傅昨夜睡得好,眼睑下青影淡了,气色也看着好了很多。只是瘦下去的肉怕是得有段时日才养得回来。 夏淳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了。透过镜子看他着一身素净,两袖清风的装扮,端坐在窗边饮茶。乌发用一根木簪半挽,额角洒落些细碎的发丝,乌发雪肤,清隽雅美,将他那股骨子里的沉静显露得淋漓尽致,仿佛一抬眼能这尘世的喧嚣抹平。她静静地看着,心里点因怀孕而生的莫名其妙的怒与烦躁也渐渐消散了。 周卿玉就是那山间雪,崖上花,她得承认这男人他就是该死的秀色可餐! 秀色可餐的少傅饮了半盏茶,凌云凌风领着周家的马车就到了。 一马车的书籍和一马车少傅平日里用惯了的器皿用具,以及两三个伺候的下人。夏宅是夏淳在住,凌云凌风年轻男子轻易不会踏入。少傅平日里得有人伺候,丫鬟用不得,婆子多了也生事,所以送来两个纤细的少年送来。 夏淳看着这两略显阴柔的小厮表情很奇异。没办法,见多识广,总是会想歪。等两少年掐着尖细的嗓子来给她见礼,夏淳才恍然大悟这两小厮是阉人。 事实上,夏淳是知道周卿玉有恐女倾向的。虽说他从未表露,但夏淳跟他朝夕相处一年多,不可能没感觉。只是,她总觉得这厮平日跟她相处起来没什么特别举动,便只当是轻微症状。这会儿看他宁愿用太监也不用丫鬟才晓得周卿玉病得不轻…… 两小厮东宫里,贴身伺候少傅的。用了三年,也算是周卿玉的心腹。少傅不知夏淳心里诽腹他,耐心等她洗漱好,两人一并去用早膳。 用罢早膳,洁癖症少傅又沐浴更衣,对夏淳道了一句过两日再来便带着凌风凌云回府。 既然决心退亲,少傅必然不会拖。拖得越久,这事情就越纠缠不清。他昨儿与温氏争执那一场,想必周家的长辈已经知道他的心意。这会儿回府,自然是当着周家人的面儿将事情阐述清楚。家中长辈如何打算且不论,亲事他是退定了。 少傅马车前脚刚走,夏淳后脚就吩咐下人备车。 这段时日她宅在宅子里从未出去过,老实说,她快待发霉了。要不是天儿实在是热,出去跟火炉子似的烤人,她早就满京城乱窜了。奶茶铺子已经在筹备中,夏淳出去还有个正事。夏三夏四找好了铺子,得夏淳亲自去签契书。 给夏淳驾车的是个老车把式,知晓主子怀孕,马车只求稳当不求快。 铺子在城东,靠近柳巷,正前方是个酒楼,后头有家客栈,处于京城最大的商业区中心。车水马龙的,人口流动量非常大,地理位置非常好。铺子虽不算大,但上下两层,且修缮得十分精美。夏淳掀了车帘这么一打量,就知道今儿这铺子价位不可能低。 马车到了铺子外面,转让铺子的老东家已经等候多时了。夏淳带了帷帽,扶着小彩蝶的胳膊下车,里头立即走出来一个八字小胡须的青年人。那青年本就被人打过招呼,这会儿看到人,未语先笑。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夏淳一道上二楼包厢。 果不其然如夏淳所料,价位比预料得高出一截。再添个六七十两,都赶得上一栋两进两出的宅子了。夏淳是个刷卡不眨眼的三代,不太会砍价,但小彩蝶战斗力惊人。 别看她人小还咋咋呼呼的,但当初给夏淳采买用具,都是她领着她家几个兄弟在外头跑。这会儿不必夏淳说话,小彩蝶一个人就能争得掌柜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夏淳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的纵容,小彩蝶胆气就更大了! 第36章 争了半个多时辰,小彩蝶愣是靠着她混不吝的脾气把价格给砍了一半。那掌柜的不知是真的认输还是有急事要用钱,当真跟夏淳签了锲书。 铺子正式拿到手,夏淳领着辛苦了多日的夏一夏二等人去隔壁的于满楼犒劳一顿。小彩蝶砍价立了功,夏淳特地额外奖励她二十两纹银。小丫头拿到银子跟老鼠偷到油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来得不凑巧,于满楼今日刚巧就有人包了场在办诗会。 夏淳原本也没打算为难,见掌柜的一脸难色便打算换一家。也不知是凑巧还是不凑巧,楼上诗会的组织者是顾家的顾长楹。秋高气爽的时节,顾长楹邀请了一众京中贵女聚一聚。王家姑娘,谢家姑娘,京中名流家族的姑娘都在,甚至苏皖也在。 这原本跟夏淳没多大关系。只是端坐其中的王娇看小彩蝶模样眼熟,心里一动,打发了个丫鬟匆匆追上来就拦住了夏淳:「这位……夫人?我家姑娘有请。」 八月初,衣裳穿得还算单薄。夏淳的肚子没衣物遮,自然十分显眼。挺着肚子的自然不能是姑娘,摸不清底细,那丫鬟态度自然恭顺些。 夏淳这会儿肚子已经有些饿了。且她跟上头那些贵女也没什么交集,自然不愿上去。 两厢一僵持,想起什么来的王娇已经扶着下人的胳膊下楼来。王娇是王家的嫡长女,哪怕脾性不好,身后跟着巴结的人不知凡几。她一动,自然带动了楼上的姑娘呼啦啦下来一大半。顾长楹心里不快,但人都下去了,她们自然也跟着下来。 夏淳一行人莫名其妙地被一群贵女给围住了。彩月彩月警惕地前后挡着夏淳,生怕有谁不长眼的,冲撞了夏淳。 王娇一手捏着丝巾掩着嘴,吊梢眉扬起来神情蓦地变得尖刻起来:「本姑娘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通房。卿玉公子养得那个通房。」 那日在周家出的丑,王娇印象深刻,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 夏淳头上还带着帷帽,表情藏在纱幔里看不清。晚一步跟上来的苏皖闻言心里一咯噔,挤过几个贵女,直接站到了前排来。夏淳的身形已经因为怀孕损了许多,但看轮廓也可看得出,未怀孕时她身段有多窈窕。 「怎么?帷帽不能揭?」王娇的跟班立即接茬道,「都说你生得一幅天仙的美貌,迷得卿玉公子独宠你一人。不如将帷帽揭开给大家瞧一瞧,一个狐媚子到底能多惊人。」 她话一出,四周便开始哄笑。 夏淳眨了眨眼睛,刚要说话,身旁气得脸通红的小彩蝶忍不住反驳:「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家姑娘又不是你家什么人,由得你说摘帽子就摘帽子?公子都不这么跟我家姑娘说话,你算老几!况且,我家姑娘自然是美貌无人能及,能叫公子捧在手心里的肯定不是你这样的!你这说三道四的长舌妇,比我家姑娘一根头发丝都不如!」 哄笑声顿时炸开,有几个跟王娇相熟的一伙人不对付的,笑得前仰后伏。那跟班没想到夏淳身边一个小丫鬟都敢刺她,顿时气得通红。 她眼神剧烈闪烁,憋不住羞恼,扬起手就要扇过来。 小彩蝶被夏淳养野了,小身板灵活得不得了。那跟班别说扇了,衣角都碰不到。倒是王娇自觉被夏淳给蔑视了,娇脾气上来,上来就掀夏淳的帽子。 苏皖心里复杂,既觉得一群人欺辱个怀了身子的女人过了分,看到夏淳的肚子又觉得心里酸。深吸了几口气,她将那股子止不住的嫉妒咽下去,准备拦下王娇。 只是她动作快,王娇动作更快。手这么一扬,连彩云彩月都没挡住就揭了夏淳的帷帽。纱幔掉落,夏淳一张妖冶绝艳的芙蓉面就暴露在众人眼前。作壁上观的顾长楹故作冷淡地眼扫过来,瞳孔剧烈一震。在座所有没见过夏淳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个妖精吧! 苏皖不平静的心口骤然一滞,脸渐渐惨白。这就是,那个通房…… 顾长楹虽说嘴上标榜着自己从不注重外表,看中学识教养,实则心中十分以自己姿容出众为傲,更为自己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自得。但眼前这低贱的女人帷帽一摘,这般绚烂的丽色,顿时就叫她心情不喜了起来。 她冷着脸站在楼梯之上,以挑剔的目光从上至下打量夏淳。 夏淳挺着肚子,因着宋嬷嬷看顾得紧,周身并未吃得肥圆。除了肚子比较明显外,四肢背脊依旧纤细。唇上涂了些口脂,脸上并未上妆。此时站在光影交错之下,她肤如凝脂,白净清透。顾长楹越暗暗自比脸色越难看,半晌才冷哼一声甩着袖子上楼。 王娇原本还怒火中烧,但见顾长楹黑脸突然就不气了。她王家与顾家都是四大家族,她与顾长楹年龄相仿,自然是从小攀比到大。她王娇是傲,是骄纵,但顾长楹能比她好多少?她才是最目中无人最蛮横无理的人!就因为这贱人生得一副好皮囊,会装模作样,旁人都信她。王娇厌恶顾长楹也厌恶夏淳,但夏淳能叫顾长楹变脸,她便看夏淳顺眼了。 那跟班还要动手,王娇手一拦,瞪了她一眼。 跟班一缩脖子,不明所以。 一群看热闹的贵女团扇遮脸,饶有兴致地看着。 第37章 王娇却不理会她们,捏着帕子掖了掖妆面,莲步轻摇地走到夏淳跟前。 王娇生得高瘦,骨相大。因着颧骨较高,盛气凌人时看着格外得摄人。用夏淳的话说,这就是个纯血的强势御姐,斜眼看人之时,从骨子里发散出逼人的强势。若是能擦掉脸上粉嫩的妆容换上大红唇高挑眼线,绝逼是个母仪天下的气势。 夏淳搞不懂这些贵女在想什么,睁着无辜的眼。 王娇帕子掩唇上下扫了夏淳,忽然道:「既然来了,也不必换地方。于满楼被我们包场,你不若随我们上去坐坐。」说着不等夏淳同意,径自叫来了掌柜道,「一楼空着也是空着,不若你们招呼这位太太的身边人用些酒水吃食。」 说罢,扭头看了一眼谢家姑娘。谢家姑娘弯了弯嘴角淡淡一笑。王娇没说什么,轻哼一声,带着跟班一伙人上了二楼。 谢家姑娘倒是对夏淳很有兴趣的样子。尤其谢西楼跟周卿玉是挚友,谢家姑娘对少傅的了解要比一般姑娘多得多。所以夏淳这个周卿玉二十多年才有的第一个女人,还得幸在正妻进门之前怀孕,谢家姑娘对她自然兴趣浓厚。 谢家姑娘淡笑着冲夏淳颔了颔首,扶着下人的胳膊也上了楼。三个天之骄女走了,其他姑娘自然赶紧跟上。苏皖落在最后,舔着嘴角犹豫要不要上前与夏淳说话。 她喜欢好看的人,这一点,是苏家人的共性。在苏皖心中,好看的人是不分男女的。虽说夏淳是她未来夫君宠爱的女子,因她才叫她婚事有了瑕疵,但看在夏淳这张美得令人心折的脸,苏皖实在对夏淳生不出厌恶来。 犹豫了许久,她还是上前说了一句:「一会儿你就坐我身边吧。」 丢下这一句,她扭头就走了。 夏淳一行人看着她别扭的背影,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宋嬷嬷没跟着夏淳出来,彩云彩月是个木讷性子。小彩蝶嘟着嘴想了很久,有些悻悻:「这安澜郡主,好像人还可以?」 人是不是可以看不出来,但就目前这个情况看来,至少是个顾大局的做派。 夏淳摩挲了一把下巴,抬脚就往楼上去。 小彩蝶吓一跳,赶紧伸手抓住她。夏淳愣了一下回头看她,小彩蝶肉包子脸皱成了一团,两道淡眉跟毛毛虫似的拧着:「姑娘您打算就这么上去?」 「不然呢?」掌柜的已经安排座位,正搓着手在一旁巴巴地看着夏淳。夏一夏二夏三夏四没得夏淳的准话,还站着没动。夏淳摆了摆手,他们才犹犹豫豫地过去坐下。 「不去啊,」小彩蝶理所当然,「世家贵女都骄纵得很。姑娘您如今身边没有能护着您的人,跟她们去坐,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欺负您?便是没欺负,您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拐弯抹角地挤兑您。到时候您被气着了怎么办?还怀着孕呢,气不得!」 有人能气到她才怪! 不是她吹,从来只有她气得旁人半死,还没有人给她气到过。夏淳无所谓地摆手,直接点了小彩蝶和彩云上楼。剩下的就留在楼下用饭,酒水差点都不能少。夏淳还特意嘱咐了,吃食随他们点,不必管银两。 夏一夏二夏三夏四一阵笑闹,夏淳转身就上了楼。 楼上是一个大雅间,特地设成了圆形。这会儿谢王顾三个姑娘各占一头,将屋子隔成了三个区域。夏淳推了门进来,三方人的眼睛都看过来。 顾长楹眉头拧得打结,谢菲神色淡淡,倒是王娇难得热情。招呼夏淳过去她的位置坐。夏淳左边看看右边瞥瞥,坐在谢菲旁边的苏皖也冲她招手。苏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既然是要嫁进周家,做周卿玉后院的主母。那夏淳这怀了少傅孩子的女子就是周家的功臣。周卿玉不在,她自然就得护着。 夏淳犹豫了一下,低眉顺眼地坐到了苏皖身边。 另一边王娇翻了个白眼也没说什么,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不得不说,姑娘多的地方容易空气不好。各色香粉味道杂糅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奇特的味道。若是平常夏淳定能面不改色,但这会儿怀孕对气味极为敏感。夏淳坐下就没憋住,当场打了个喷嚏。 苏皖吓一跳,紧张地看着夏淳,连声问她哪里不对。 夏淳没敢说你身上香粉味道太浓了,只憋着一口气摇摇头。小彩蝶小心翼翼地隔开两人,态度谦逊地请求:「主子怀了孕不宜饮酒,不知可否以茶代酒?」 苏皖愣了一下,脸颊有些红:「是我的疏忽,这就将你这边的酒壶撤下去。」 夏淳没想到这安澜郡主这么容易脸红,心里还诧异了一下。摇摇头感谢她的照顾,叫彩月亲自下去取茶水来。 彩月起了身,苏皖脸又红了。不仅苏皖脸颊红,她身边伺候的丫鬟脸也红了。不过她并非不好意思,而是气的。这通房什么意思,自家主子说替她换茶不好,指使自己下人下去换。是觉得她家姑娘会对她肚子不利么?小人之心! 夏淳没想到自己一个小举动惹来误会。不过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不在意便是。她不着痕迹地与苏皖拉开一点距离,眼观鼻鼻观心地听众人说话。 第38章 都说是诗会,姑娘们争相比试的自然是诗词歌赋。夏淳就是个学渣,上辈子记得最牢固的诗就是春眠不觉晓和鹅鹅鹅。这会儿听她们聊什么押韵什么对仗,跟鸭子听雷似的,听也听不懂。巧了,她身边的苏皖就没比她好不了多少,两人跟傻鹌鹑似的,都一脸的茫然。 苏皖手指在桌案上抠,抠着花纹假装冷淡。夏淳就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假装自己不存在。但显然苏皖可以蒙混过关,夏淳却不行。 这时候这群娇娇姑娘似乎忘了夏淳是个大字不识的通房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在挑着夏淳接话。夏淳不说话,她们就各种阴阳怪气。尤其是顾长楹,她素来以才女自居,此时恨不得将一肚子墨水都砸在夏淳那张狐媚的脸上。 夏淳面上淡笑,心里有一万句mmp想说。要不是骂人太低级,她都想当场口吐芬芳。 苏皖脸涨得通红,抓耳挠腮的窘迫异常。她手伸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夏淳的袖子,惹得夏淳看过来,露出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道:「对不住啊,我就认得几个字,四字成语都用的乱七八糟,帮不了你。」 夏淳盯着她一双清澈的眼睛,突然认同了小彩蝶那句话,这苏姑娘人还不错。 顾长楹逮着夏淳的软肋就一个劲地戳,仿佛要将心里的不悦和不喜全撒出来。一旁谢菲低头抿茶笑得温婉,仿佛听不到顾长楹如此不留情面的奚落。王娇都听不下去,只觉得顾长楹这女人心眼儿未免太小,旁人还没说夏淳比她生得美呢,她自己倒先坐不住。 嗤了一声,王娇将手中杯盏重重往桌上一搁,掀了红唇就讥讽道:「顾长楹你恶不恶心?人家夏淳是下人出身,认得字已经算聪慧了,没你那等三岁名师开蒙的好运气。一个劲儿地拿诗词贬低人家有意思么?掉份儿!」 吐出这一句,她不客气地一个白眼就甩过去。 顾长楹被她刺得语塞,白嫩的小脸儿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在座谁不知道她故意在羞辱夏淳,偏她王娇没皮没脸地点出来! 果不其然,顾长楹与王娇就又掐了起来。 吵吵嚷嚷的,走廊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姑娘们还没留心呢,就见一个一身绯红衣袍头上束了红缎带的公子斜靠在门边。他的身后站着一众身高腿长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其中还有好几个夏淳都见过。 这些公子哥儿笑得矜持,顾城易淡淡地扫了一眼顾长楹。顾长楹脸色微变,抿着嘴不情不愿地坐下去。顾城易收回视线勾起红唇:「都在吵什么呢?外头听着似乎很热闹?」 王娇似笑非笑:「在说顾姑娘以自身之长毫无情面碾压旁人之短,真是落落大方呢。」 「你!」顾长楹脸一黑,就又要站起来。 外头顾城易眸色一厉,她没敢起身。 顾城易与谢西楼对视一眼,两人弹弹衣袖率先走了进来。身后一群身高腿长气质卓然的公子哥也跟着进来。顾城易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夏淳,眼瞎了似的完全忽视夏淳的肚子,诧异地直呼‘姑娘’道:「夏姑娘离了周府,可有旁的打算?」 夏淳没说话,身边苏皖盯着红衣蹁跹的谢西楼,眼睛噌地放出了光。 她目光很纯粹,直勾勾又火辣,直盯得谢西楼回过头抛来一个媚眼。苏皖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夏淳看到她忽然捂住自己的左胸,一脸的陶醉。 阅尽千帆美色的夏淳:「……」 苏皖迷醉:「他是谁啊?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讲真,夏淳这么粗神经的人从来懒得管旁人。但此时苏皖就在她身边,她看到她蜜色脸颊上浮现淡淡的粉红。所以,这是情窦初开?被那一身红的骚男人撩的?不是吧,一个媚眼而已,周卿玉比这厮好看一百倍好吗,苏皖这是搞毛啊! 冷不丁被噎住,夏淳死死低着头,面目有一瞬间的狰狞。 顾城易见夏淳低着头没吭声,转着折扇靠更近,表情温和却又不是强势地问道:「我顾家也是名门世家,夏姑娘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夏淳:「……」这年头撬墙角都如此直白。 谢西楼是个非常风情的贵公子。出口成章,风趣诙谐又进退有度。虽说行为举止颇有些浪.荡不羁的意味,但他浪荡得恰到好处,不会叫人觉得被冒犯。夏淳缩在一旁看着原本兴致勃勃看顾长楹一伙人奚落她的姑娘们,此时都端庄优雅地听公子们说笑逗趣。 苏皖攥着衣裳裙摆下意识用力,攥得手指都发白。她好似头一回见这些公子,这个看看那个瞧瞧,目不暇接的模样叫夏淳都无语凝噎了。 「苏姑娘往日没见过他们?」夏淳不想管她的,但苏皖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太引人注目,弄得在座公子都看过来。两人坐在一起,夏淳脸蛋都要被人盯出洞来。 苏皖确实没见过。她去年初才随祖母归京,却因举止粗放,大多时候都是被祖母拘在府里学规矩。兼之苏皖的父母还在北疆,也没人替她张罗。 定北王确实是一等勋贵,但到底离京太久,与定北王府相熟的世家和影响力都在北疆。这般陡然回京,苏家人摸不清京城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家里的小辈与京城世家的公子姑娘也是格格不入。 第39章 苏家迄今为止走动最勤的就是周家,苏皖自然没有机会见识京中的名流公子。 上回在周家见过姑娘,公子却是没机会见的。虽说周卿玉一人足矣抵过在座所有,但美男子谁不乐意看?多看一个也不妨碍她看旁人。再说各花入个眼。周卿玉是那山间雪崖上莲,眼前这红衣公子便是人间富贵花,浊世佳公子。苏皖捂着怦怦跳的心,只觉得眼前这公子当真是每一个眼神都骚得恰到好处。 「没,」苏皖嗓音飘飘的,眼睛不离谢西楼,「第一次见,他长得真好看。」 夏淳:「……」周卿玉,你老婆叛变了。 公子们加入,诗会才渐渐有点比拼才学的样子。方才急着找夏淳麻烦的顾长楹,这会儿也没闲心分给夏淳。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自认是名副其实。人多的时候自然少不了要一展才情。王娇见她又来这一套,白眼恨不得都翻到天上去。 夏淳云里雾里听着,低头一个劲儿地吃东西。彩云怕夏淳用得不好,方才特地去后厨亲自给夏淳做了一份易克化的吃食。这会儿大家都忙着争奇斗艳,也没人关注。夏淳吃了一小碗热汤,又用了一笼蒸饺一叠点心,总算吃饱了。 王娇一伙儿跟顾长楹一帮子人已经掐得白热化,针锋相对得半分都不遮掩。就是顾城易在,都止不住顾长楹的好胜之心。 夏淳耐着性子坐了会儿,与苏皖打了声招呼,带着下人悄无声息地从角落出去。 苏皖见夏淳面上有些疲惫的样子便也挽留,帮着遮掩周旋了一二。谢西楼顾城易倒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姑娘们眼睛都盯着他们很快就收回了关注。 下了楼,夏一夏二夏三夏四等人还在吃。 夏淳没叫他们,只吩咐小彩蝶将车夫唤来驾车回去。想着彩云方才跟上楼没用吃食,夏淳只带走小彩蝶,命她也去用些。彩云不放心,但夏淳心道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她就一个小小的平民,再貌美也用不着旁人冒着风险在京城内对她动手。于是便一口拒绝了。 真就有这么凑巧,夏淳的马车在刚进巷子就被人给拦住。 夏淳掀开车帘瞥了一眼,拦车的人手里头都拿着家伙。一个个身强体壮的,看起来就不像一般的街头地痞。 小彩蝶慌得厉害,用她那小身板战战兢兢地挡在夏淳的身前。 老车夫倒是有几分胆气,但经不住人打,被人一棍子就打昏在车下。 「小娘子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老子拉?快点!」状似领头的黑脸汉子单腿跨在车椽子上,满是横肉的脸凶神恶煞,「老子动起手来可是没轻没重,一不小心拉断小娘子你那细软的胳膊。到时可就怪不得咱们心狠了!」 夏淳卷缩在车厢最里头,头上被小彩蝶盖上了帷帽。 她隔着帷幔看了一眼脸小彩蝶,推了推她的胳膊。小彩蝶愣愣地不明白夏淳何意,等被夏淳拨到一边才脸色刷白:「姑娘!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出去!」 不能也得能,现在不是她能躲的时候。就像外头那人说的,要是他们真对她动手,她这情况只有死的份儿。不想死,就识时务为俊杰。 夏淳掀开车帘,踏出车厢。 小彩蝶反应过来赶紧抢先一步下车,然后伸着胳膊在车下接夏淳。 车厢外的地痞们见下来一个黄毛小丫头,表情有一瞬的僵硬。等小彩蝶扶着挺着大肚子的夏淳下车,不知是不是错觉,夏淳感觉这群人动作更僵硬了。 「银两都在车厢里,」夏淳怯怯的声音从帷帽里溢出来,跟受惊的兔子似的,「你们若是要拿便都拿去吧!请千万别伤害我们。」 地痞们面面相觑,一个细长的人轻轻一跃跳上车。 乒铃乓啷的,很快就捧着一个黑匣子出来。打开来,里头是一百多两银锭。领头的捡起一个咬了一口,确定是真的蓦地一声冷哼。他黑着脸,邪笑着走到夏淳跟前:「哟,听着声儿,是个美娇娘呀……」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掀夏淳的帷帽。 夏淳:「……」大肚婆也调戏,古代的地痞恶到这个程度? 那人手还没伸到夏淳的帽檐跟前就被小狗似的小彩蝶一巴掌打掉。小彩蝶脸蛋惨白,但还是龇牙咧嘴地瞪着这群人:「放肆!你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吗敢对她动手?碰掉了我家姑娘一根汗毛,信不信我家少傅扒了你们的皮!」 「少傅?」这群人是收钱办事,但出钱的人并未说夏淳的身份。他们只当是大家族后宅的阴司,陡然一听少傅,心里都是一咯噔,「哪个少傅?」 「自然是太子少傅!」小彩蝶很会狐假虎威,一见威吓起作用,胆气立即就上来了,「当朝还有几个少傅?」 「我可告诉你,少傅大人最最爱重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肚子里的是少傅的长子,唯一的子嗣!」小彩蝶插着腰,杏核眼瞪得圆溜溜,「你们今儿要是不长眼惊着了小公子,少傅大人必定不会轻易绕过你们!识相的话,拿了银子赶紧走人。今日之事,我家姑娘权当没这件事,否则,你们等着少傅和周家的报复吧!」 夏淳眯着眼睛很满意小彩蝶会说话,端着架子在一旁附和。 第40章 还别说,这些话真将这些人唬住。 京城没人不知道太子少傅,周家嫡长孙周卿玉。坊间市井对周卿玉的印象,那是跟天上的神仙比也差不多。这群地痞便是没听过周卿玉的凶名,以为这位公子温文尔雅,但是对庞然大物的贵族世家周家却是敬畏慎重。 几人暗中眉眼来回,又瞥了一眼夏淳,心里很是犹豫。 他们收了银子,就是冲着夏淳的肚子来的。甚至出银子的人都说过,切莫伤人性命。这会儿知晓这肚子的分量,他们哪里还敢下手?银子再好,能比命重要? 就在他们犹豫这一会儿,暗中跟着夏淳的暗卫动手了。 形状怪异的武器从暗处投掷过来,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惨叫,令人头皮发麻。得亏这些人没真动手,否则他们就不止是伤了这么简单,暗卫当场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眨眼的功夫,十几个人就捂着各自的伤处蜷缩在地。 夏淳眨了眨眼睛,冲墙壁说了一句:「车夫伤了,来人送他去就医。」 黑暗中走出来两个人,那种脸丢进人潮里找不出来那种长相的。夏淳根据多年看电视的经验迅速就断定了两人的身份。恍然大悟的同时又震惊于周家的势力和胆大。这么明目张胆地养暗卫,看来周家确实是厉害。 一个人扛起车夫,几个跳跃就离开了这里。另一人代替车夫,驾车送夏淳主仆回去。 夏淳回宅,这边刚沐浴更衣准备跟宋嬷嬷说一说这事儿,另一头周卿玉就已经知道了夏淳遇险的整件事。他彼时还在处理手头之事,闻言当即大怒。他顾不得手头事务收尾还没做,骑了马匆匆就赶来夏宅。 宋嬷嬷这会儿已经知晓夏淳遇险,后怕得一个劲地念佛。小彩蝶倒是还好,只是知晓了周卿玉居然暗中安排了人护着夏淳,那颗cp魂又熊熊燃烧起来。 少傅进屋之时夏淳正捧着一碗汤面吃得香,那没心没肺的狗样子,跟下午遇险的人不是她似的。少傅这一腔焦心没得以发挥,差点没被她噎得吐血。夏淳看他铁青着一张脸走过来,还仰头冲他笑:「面味道很好,公子要不要来一碗?」 周卿玉没忍住,走过来猝不及防地捏住她耳朵,狠狠地就是一个圈儿。 夏淳蓦地一声惨叫,简直日狗? 「周卿玉你她娘的要死啊!我又找你惹你了?家暴男无耻!」 少傅听她的惨叫声儿砰砰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他黑着脸一掀衣摆,大敞着长腿就在夏淳的身边坐下。夏淳揉了揉火辣辣的耳朵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少傅冷脸以对。她无奈,抓起筷子又悉悉索索唆起了面条。 少傅沉默须臾,道了一句:「给我也下一碗。」 宋嬷嬷知晓两人有话要说,忙不迭去安排,出去还顺便带上了门。 就像夏淳看出堵她的那群人古怪,暗卫只会比她更老道。当日傍晚,周卿玉就差不多知道了是谁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周卿玉黑着脸冷笑数次,捏断了手里的笔。苏家这个五公子太上不得台面。若是对他有什么不满,直接冲着他来便是。背地里使这些后宅妇人才用的腌臜手段对付一个弱女子,当真是令人不齿! 退亲之事,看来不必太顾忌苏家的颜面。 夏淳在经历今天遇险之前,虽有过预设,却不曾真的以为有人会对她的肚子下手。一来她早已离府,打心底不再将自己看作周家的附庸;二来古代人注重子嗣传承。尤其贵族更在意子嗣血统。她腹中孩子,说句大实话,其实就是私生子。 私生子在现代上层社会都是见不得人的存在,更别提古代。便是这个孩子生下来,长成,除非特别出色,除非周卿玉没有嫡出的孩子,否则绝不会妨碍到嫡出孩子。 居然真有人忌惮她腹中孩子到不允许它生下来!夏淳面上恍若没所谓,夜里睡下后却止不住心生愤怒。 上辈子是个混世魔王,中二时期日天日地,夏淳不是个好打发的人。这辈子难得夹紧尾巴做人,偏偏有人把她当病猫,压在地上碾。夏淳越想越觉得如鲠在喉,会对她出手的人,不是周家人就是苏家人。夏淳心里不住地冷笑,原本她没打算与周卿玉有长久的牵扯。经过这一遭她突然想通了,她偏要把周卿玉攥在手心里! 心思辗转,夏淳抬起头,忽地揪着周卿玉的领口将人给拉下来。 少傅将将有些朦胧睡意眯着眼不明所以地看她。 夏淳轻咬他红唇,一手掐着他的下巴一手勾住他的脖颈,缠绵地就吻了上去。少傅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满打满算也五个月没碰过她了。这会儿轻易就被夏淳给勾出了火气,装模作样地推拒了两下,很快就一发不可收拾。 没人守夜,宋嬷嬷怕夏淳夜里出事都是睡在隔壁。 屋里的暧昧声不断,浅眠的宋嬷嬷很快就被动静惊醒。她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披了衣裳起身。少傅一面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一面又胆战心惊束手束脚。夏淳见他这般束缚索性解了头上的发带,将人的胳膊按到头顶,三下五除二给绑起来。 少傅迷迷糊糊睁开眼,夏淳却勾唇又是一个笑,翻身骑在了他的腰腹之中。 第41章 这般刺激,激得少傅差点没失去理智。夏淳鼓起的肚子抑制住了少傅的激动,两人许久未亲热,束缚着缠绵,倒也别有一番食髓知味。 婉转的低吟与粗重的喘息连续不断,宋嬷嬷在外头愣是等了一个时辰才硬着头皮上前。她单手拄唇重重咳了一声,道:「公子,姑娘腹中孩子月份还小,闹一两回就够了。您千万悠着点,别过了火。」 话音一落,里头脸红心跳的声响静了一静。而后又是一阵激烈的动静,约莫一炷香,里头方归于平静。宋嬷嬷只觉得自己这块老脸皮被揭下来放在火上烤,她抿着嘴不敢吭声。就听到门忽地吱呀一声打开。 少傅披着皱巴巴的亵衣,寻常一丝不苟的乌发凌乱地披在身后。嘴唇红似鲜血,仿佛一只吃人的夜间鬼魅。白皙的皮肤上斑斑点点,泛着淡淡的粉。鬓角微湿,素来清冷无澜的眼睛里残留着令人心慌的水色。 他冷冷地扫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这一刻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备水。」沙哑的嗓音仿佛过了电,落入人耳中便激起一阵酥麻,「一刻钟后再进来收拾。」 丢下这一句,少傅转身回了内室。 折腾这一回,少傅今儿憋了一天的闷火可算是消散了。此时端坐在桌边饮着微凉的茶水,眉眼舒展,神清气爽。夏淳被宋嬷嬷扶到一边收拾。 宋嬷嬷有些怕两人不知轻重伤了孩子,一面替夏淳洗漱一面又替她把了个脉。虽说宋嬷嬷称不上正经医女,对妇科一事上却是十分有经验的。这会儿摸了脉没见伤到孩子,到嘴边嘱咐夏淳的话就省了。 一番洗漱收拾后,两人重新躺倒一起,少傅后知后觉意识到夏淳心里不平静。 他抚摸着夏淳的脑袋,难得温情地安抚道:「莫怕,今日之事不会再发生,你且安心睡吧。那些背地里意图伤你的人,我亦不会轻易放过。」 「你知道是谁动的手?」夏淳窝在少傅的怀里,双眼水润润的,难得乖巧。 少傅心软得厉害,面上却不露分毫:「睡吧,我会处理妥当。」 夏淳也没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周卿玉这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她也知道。这人在某些方面,当真是君子得过分。她倒不怀疑周卿玉不替她报仇,他话既然说到便会做到。想想,夏淳忽地抬头啄了一下他的下巴,闭上眼准备睡。 少傅心里一动,低头再看,夏淳已经睡熟了。 怀孕之中,这气死人的丫头已经乖巧了许多。少傅圈在夏淳腰上的手摩挲着她的腹部,反倒睁了一夜的眼睛。 次日一早,周卿玉便不见了踪影。 宋嬷嬷直说少傅留了话下来,叫夏淳安心呆在夏宅,这段时日不要出门。 夏淳想起昨夜他说的那番话,知道他怕是有动作,于是原本要出门的打算就搁置下来。奶茶之事,铺子既然盘下来,修缮雇人都得安排。说来也多亏了夏爸夏妈的殷殷栽培,夏淳即便是个学渣纨绔,也是个多才多艺的学渣纨绔。刚好,她国画就十分擅长。 于是将画好的设计图交给彩云彩月,修缮铺子之事就交给了她俩。夏一夏二则被夏淳打发去了城外,这年头牛奶少,羊奶多。夏淳是吩咐两人尽量收牛奶,若实在凑不足分量,多收些羊奶也使得。 八月到了,接下来就是九月,转眼天儿就冷了。届时热乎乎香甜甜的奶茶一上市,夏淳就不信卖不出好市场。想想,夏淳把小彩蝶叫来:「糖可买够了。」 这年头糖算是紧俏货。虽称不上多金贵,却总比盐块等一般调味品要贵上一些。夏淳原本虽打算走平民路线,但定价却也不会太低。毕竟能匀得出银钱吃喝的人家,至少得温饱无碍,略微殷实些的。 「糖块够了,」小彩蝶自从出了周府,就跟突然松了缰绳的野狗似的,满大街的乱窜,「姑娘,您前些时候叨念的辣椒,花椒,香辛料,是不是西域商人烤肉用的那些?」 夏淳因为辣椒暂时没调制好火锅底料,这一听,立即道:「是,怎么?你在哪发现有了?」 小彩蝶嘿嘿一笑:「不是奴婢,是奴婢家里兄弟发现的。前些时候奴婢二哥去京城最大的瓦子找木材,家里添了小侄儿,要打一个小摇床。二哥正好在瓦子西边场地碰到一些西域番邦来的商人在卖香料。那不是家里听说奴婢等都在替姑娘您寻特殊香料么?就想到这一茬,今儿一早二哥就来跟奴婢提了这一嘴。」 「可有买点回来?」 「这个没有,家里也不晓得是不是姑娘您要找的,就没买。」小彩蝶嘟了一下嘴,「不过主子你要的话,二哥可以再去瞧瞧。」 「寻个机会把那番邦商人叫来宅子,我亲自问一问。」峰回路转。香辛料夏淳记得就是从西域番邦传到东边大陆的,她就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就有西域商人来京城做买卖了。不过辣椒她不记得是哪个国家传的了,估计也是西域? 「奴婢这就去找二哥。」小彩蝶一口气应下,蹦蹦跳跳就出门了。 与此同时,少傅回了周家便去了蒹葭院。温氏从上回自夏宅无功而返就在等着周卿玉找她,等亲眼看着少傅一脸冷意上门,她哼地一声放下了杯盏。 第42章 少傅也不跟她绕弯,单刀直入说明了来意。 温氏那日回府也心中一直后悔。只是一巴掌打下去覆水难收,说再多也无用。苏家姑娘再好,儿子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退亲便也算不上自家人。为了外人与儿子置气不值当,温氏心里别扭许久,冷冷道:「这事儿还得与你祖母商议,去松和院说吧。」 做母亲的软下态度,周卿玉便也不会揪着不放,顺势也下了台阶。 母子俩去到松和院,老夫人一看两人来就猜到了来意。 那日温氏自夏宅无功而返,周老夫人便看到了结局。倒不是说恼恨夏淳坏事儿,这丫头也算识趣,让走就走了,也没纠缠。是玉哥儿自己放不下,回头去找。至于苏家那边,退亲是早晚,就是可惜了苏皖这个不错的姑娘。 「罢了,玉哥儿当真不喜这桩婚事,硬将两人凑在一处将来也是怨偶。」周老夫人叹气,「只是玉哥儿,苏家那边怕是不会好说话,你得做好被刁难的准备。」 少傅不必老夫人提点,自然知晓,闻言颔了颔首。关于苏哲毅背地里对夏淳下手之事,周卿玉想了想,还是说出来。 周老夫人和温氏俱是一愣,有些不愿相信。但对上少傅沉静幽沉的眼眸,心里陡然一咯噔,渐渐往下沉。温氏与周老夫人默默对视一眼,她翕了翕嘴角,哑着嗓子问道:「那丫头可有事?孩子还好?」 「没伤到,儿子派了人暗中跟着她。」 温氏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有戚戚:「可受了惊吓?」 少傅摇了头,并未说话。 温氏还是有些不放心,扭头与老夫人嘀咕,商议这是不是请个大夫上门去请个平安脉。少傅听着有些膈应,先前还亲自上门落夏淳的胎,这会儿亲事不成就把那孩子当个宝,实在有些太过。不过这话少傅也没当面说,淡淡应了声,商议起上门退亲之事。 没了儿媳妇夹在中间,温氏如今看夏淳就顺眼了,尤其夏淳肚子里还揣着她第一个孙子。原先不好给夏宅送东西,这会儿已经琢磨起该给夏宅送些补身子的好东西。 商议的结果,退亲之事宜早不宜迟,三日后是个好时机。少傅将手头事务处理清楚,空出三日,周老夫人亲自领周卿玉上门请罪。 转眼三日,一大早周老夫人便携温氏少傅去了。 定北老王妃亲自出来迎,周老夫人有些赧然。双方寒暄着去了老王妃的院子,苏家的二儿媳妇亲自下去张罗。苏皖听说周家人上门就激动得静不下来心。不想显得不矜持,哪怕心里急得跟猫爪似的,也没打发人来探一探。 虽说上门退亲有些不地道,但事已至此也避免不了。周老夫人犹豫几息,便委婉地提了出来。老王妃笑容一顿,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话说得再委婉,退亲本质上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说出口就戳了人心肺。尤其周卿玉是苏家上下都中意的孙女婿,哪怕通房之事有些小瑕疵,但瑕不掩瑜,不枉费苏家人觉得少傅人中龙凤。老王妃前些时候还嘴上骂两句嚷嚷着上门讨公道,心里其实是十分认可他的。此时见周家人面色坚决,一颗心陡然就沉下去。 「老身想知道原因,是我苏家哪里做的不妥?」两家结亲并非结仇,好好的一桩亲,若没有缘由轻易不会退。老王妃压住心里的不快,克制着询问原因。 周家自然不会说苏家的不是,将错处揽在自家身上:「哪里,是卿玉这孩子。」再是说周卿玉的不是,也不能实话实说。周老夫人只含糊地说周家因通房有孕之事觉得对不住苏皖,自家有错在先,这张亲事还是算了,莫耽搁了苏皖。 话说到这事,老王妃反倒心里好受许多。夏淳怀孕之事苏家人早就知晓,甚至还特地上了周家说道过此事。至于温氏私下去过夏宅,老王妃也打听了。周家人能毫不避讳地提及此事,足以见态度诚恳。 老王妃的脸色柔和下来。 周家人态度诚恳,她也不介意做个好人,于是道:「若是为那通房之事,亲家老姐姐也莫要太心烦。不过一个通房而已,哪家公子屋里没个伺候的?皖皖是个大度的孩子,且等她进了门,做主将这有孕的通房提了妾便是。」 「这……」这不是纳妾的事儿,她总不能说玉哥儿如今连妻都不乐意娶了。 「老姐姐你有所不知。」周老夫人料到了苏家人不会轻易断了这门亲,看着芝兰玉树的长孙,心里既骄傲又头疼,于是将来时准备的借口说给老王妃听。 这话半真半假,自然是令人信服。 老王妃见周家婆媳俱是一脸肯定,略缓和的态度也冷了下来。 她抬起头,满头的银发在窗外阳光的映照下泛着白。她眯眼看着同样半边身子沐浴在光照之下清隽出尘,凛冽不可侵犯的周卿玉,心里蓦地涌出一股不甘心。这太子少傅周家卿玉,无论是才学相貌还是品性家世,哪一样都是卓然于众。她家皖皖虽说差了些,但品性家世却是不虚的。这么好的孙女婿人选,不能说飞了就飞了…… 她默了默,打发了一个婆子去找苏皖过来。 周家人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此时自然是等着。约莫一炷香,苏皖顶着一脸浓妆匆匆赶来。她如今总算是寻到了何时的上妆方法,此时仔细打扮过后瞧着不像往日那般不伦不类了。只是她扶着丫鬟,走姿还是有些粗狂。 第43章 远远看到周卿玉端坐屋中,苏皖那颗不争气的心又失了序。若是心跳的声音能被人听见,她此时怕是能震聋屋里人的耳朵。苏皖微微低着头,娇羞地别过脸小碎步走过来。 周家人和老王妃都在看着,不得不说,单论相貌,两人同处一屋都觉得格格不入。周卿玉的容色太盛了,旁人跟他在一起被衬得跟米粒尘埃似的毫不起眼。温氏原先只觉得苏皖相貌上不算上层却也娇俏可人,此时真真切切看到两人战在一起方看出了差距。 这不是儿媳妇,这是洗脚婢啊! 温氏心里一梗,默默与周老夫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着后知后觉的震惊。 老王妃一直留意着周家人的脸色,自然将这点小变色看在眼中。她握着玉杖的手紧了紧,僵着脸看着苏皖从门口走进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苏皖经过周卿玉身边,矜持沉静的少傅没忍住,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苏皖脚步一顿,扭头看过去,老王妃脸色瞬间铁青。 少傅并非是故意,方才一阵香风经过,香粉吹进了鼻子方打了喷嚏。他一手哪怕掩住唇鼻,立即致了歉。苏皖这才明白少傅是被她的香粉给熏着了,脸蓦地涨红。 老王妃看着局促粗黑的孙女,又看了沉静洁白如天上雪的少傅,再说不出挽留的话。不是她妄自菲薄,自家孙女这皮相就算是嫁入周家,怕是也要吃不少苦头。尤其看到苏皖在少傅身侧坐下,少傅脸上又白了一个度。 周家婆媳一声不吭地看着,两方僵持了许久,老王妃低了头:「罢了,这桩亲事就此作罢。只是老身在此事先说清楚,这桩亲事是你周家有错在先,并非我苏家背信弃义。若是外边人说道,别怪我苏家。」 「自然。」退亲一事自然是男方承担恶名,况且本就是周家之错。周卿玉没辩驳就认下了这恶名。 苏家也算通情达理,事情说清楚,信物交还,这桩亲事便算是了了。 苏皖来这一趟还没弄清楚什么缘由呢,到嘴边的美人儿就飞了?她慌张地看看祖母又看看周卿玉,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周卿玉在临走之前,掏出了一样东西交到老王妃手中,道了一句:「希望老王妃查一查。」,转身便走。 等着周家人离开,苏皖才扑到老王妃怀里,惊慌地哭了起来。 老王妃摸着她的脑袋,捏着手里的玉牌眉头拧得老高。苏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亲事就这么没了,一颗待嫁的心摔得细碎。老王妃虽疼她,却也没那么多纤细心思,当下就原原本本将事情始末给苏皖说了一遍。 苏皖听完许久反应不过来,对什么生辰八字更是嗤之以鼻。但想起那日在诗会上见到的绝艳女子,哭泣都湮在了喉咙里:「说那么多,他其实就是看不上我罢了。」 说罢,不必老王妃打发,她郁郁寡欢地回了院子。 老王妃看她这个模样心里直叹气。别说她贬低自家孙女,方才两人站在一处,确实有些不相配。不过再不相配,也轮不到旁人来嫌弃她苏家的姑娘。老王妃兀自气了半天,捏着玉牌又看起来。周卿玉说了那话是何意?难道退亲之事还有隐情? 有了这个疑问,她自然得去查。 且不说老王妃再查出这中间还有苏哲毅动的几次小动作如何震怒,如何恼恨自己最得意的孙子行这等后宅妇人之举,就说苏皖再府中闷了许久,某天突然溜出府寻到了夏宅来。 夏淳这段时日正在忙着奶茶店开张之事,十几种奶茶方子她一一命人试着做了。不可否认,经典丝袜最得人心。其他的有些偏甜些的奶味儿重的,姑娘家和孩子会更喜欢些,茶味较重的略带一点点苦涩味道的,男子会更喜欢。 奶茶本就是甜饮,本就是狙击姑娘和孩子,夏淳决定初步投入市场就三种口味。甜度也选了十几种中最甜的,最不甜的,和甜度适中的。区间卡得比较极端,但也算是实验大康百姓的口味。等这三味慢慢打开了市场,店铺在逐渐增加口味和品种。 苏皖来到夏宅之时,夏淳正在实验红豆芋泥和奶泡加成的奶茶。 她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等嗅到空气中诱人的甜香都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夏淳对她印象不错,招招手就叫她过来试试味道。 苏皖在北疆是喝过奶茶的。北疆苦寒,一些草原上过活的游牧民族也会煮奶茶和奶酒的。她小时候与长辈去那等草原骑过马,尝过一两回,只觉得又腥又膻吃不习惯。这回尝了夏淳改良过的奶香浓郁甜滋滋的奶茶,恨不得舔杯子底。 「味儿还不错,」苏皖有些尴尬,这会儿反应过来自己是找茬的,只是过了那个点她有点接不上,「我喜欢那个芋泥,糯糯的好吃。」 夏淳又给了她一杯,甜度更重。 苏皖喝完眼睛更亮了:「那杯黑乎乎的也给我尝尝呗。」 焦糖口味的甜度很够,夏淳本人是不大乐意喝太甜的饮料,觉得腻。焦糖的给苏皖,苏皖抱着杯子自己去罐子里到。尝了十来种口味,苏皖愣是喝了个肚子溜圆儿。 这会儿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夏淳对她的夺夫之恨,满脑子都是夏淳的奶茶铺子不日内便要开张了:「你还缺银子不?我手里有不少闲钱。不如多开几个铺子,你觉得定北王府旁边盘个铺子怎么样?银子不够我可以借给你。」 第44章 夏淳:「……先开一家试试水,生意红火的话再另开分店。」 「哦,」苏皖很是遗憾,「那你的铺子可以入股么?我可以少分点红利,你每日给我各个口味儿单做一份送去定北王府如何?」 夏淳:「……」好了,她现在可以肯定,她的生意稳了。 周苏两家退亲之事,在京中贵女圈子掀起轩然大波。少傅大康第一公子的名头不是假的,说句夸口的话,便是为妾,京中万千闺中少女也是趋之若鹜的。若非他天生冷清,令人轻易不敢造次,玉明轩的后院早已都塞不下。 这不亲事一退,原本就心有不甘的几家又蠢蠢欲动了。明里暗里地打听,与周家沾亲带故的秦家温家都被人踏破门槛儿,更别提作亲娘的温氏,不知被人暗示了多少回。温氏心中叹气,并非她心气儿高谁都瞧不上,实在是拗不过周卿玉。玉哥儿自小主意极正,连老爷子都拗不过他,就更别提旁人。有些话她说一回管用,却管不了第二回 。 这会儿亲事退了,温氏难免就想起怀了孕的夏淳。儿媳妇她是不想了,孙子却可以想想。只是先前为了玉哥儿后宅安宁,她做的太过。这会儿想去看看,又拉不下脸去给个丫鬟赔礼道歉,心里委实难堪。 少傅不知她心中百转,亲事退了,他便将苏家抛去脑后。至于苏哲毅,苏家若不能给一个他满意的教训,他自有法子报复一回。 人人都道卿玉公子高洁端方,只是旁人不曾犯到他忌讳罢了。苏哲毅这般私下里小动作极多的,他自不会与他论什么大度君子。 转眼又一个月过去,夏淳的肚子如吹了气般鼓胀起来。少傅头一回为人父,面上端得沉稳,心里却慌得一批。平日里除却东宫与太子,他大多闲暇都陪在夏宅。 夏淳孕吐颇有些严重,丁点儿腥味都闻不得,鱼肉吃不进肚子里。宋嬷嬷急得厉害,母亲没有养分奉养,孩子如何能好?少傅从旁陪着既手足无措又无从下手,手头的事务放了一放,特地搬来一车的医书每日的翻看。 结果没翻出花样,倒差点没把自己给吓了个脸白。字里行间的产妇孕产的艰辛,叫他平日里抱夏淳都不敢用力。反倒是小彩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酸梅子,总算解了夏宅的危机。夏淳每日嘴里含两个,可算是把饭菜咽下肚子。 吃得下饭,便什么毛病都没了。 夏淳前些时候好难得养出来些肉,这会儿全吐没了。再想养回原来模样,还得多费些心思。少傅怀抱着夏淳心有戚戚焉,夜里抚着夏淳小腹,眼神那叫一个幽幽。 平日里夏淳摸他两把,再亲他两个小嘴儿,少傅都沉着脸不大敢动。还是夏淳实在馋他身子,威逼利诱地耍花样,逼得他夜不能寐。少傅才放下矜持去了太医院。在得了好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肯定后木着一张脸回来,将人大吃了一回。 夏淳的铺子开张了,开张头一日,苏皖那姑娘领着一群人去捧了场。 她虽说在京中没什么真心朋友,却是实打实的郡主之尊,邀请几个贵女还是轻而易举的。几人一来,就被彩云引到二楼去。实话说,夏淳的铺子修缮得实在新奇。才上下两层,不大的地方,愣是被她弄出了懒窝的模样。 是的,就是那等一进门就想寻个角落懒散窝着的感觉,令人大感舒适。原本几个姑娘见铺子小还心有不屑,结果坐下吃了一回,端着的姿态就散了。 捧着捏的奇形怪状的陶瓷杯,喝着香甜可口的奶茶,姑娘们四处打量起来。 这店铺的主人会享受,虽说进门脱鞋子确实有些令人羞涩。但进来走动两下,都是姑娘家,踩着软绵绵的波斯地毯,她们整个人都放松了。 墙壁贴了粉花的纸,光照进来明亮而舒适。四处挂了各色的吊串,窗子上也挂了风铃。风一吹有叮当当的响。苏皖抱着一个猫脸的小抱枕窝在窗边就不乐意走了。几个没抱多大期望来姑娘虽不及苏皖直率,却也明确喜欢这个地方。 「郡主真是慧眼识珠,这个好地方可被您给寻着了。」一个粉衣裳的姑娘连续了三杯,嘴上都粘了一层焦糖肚子都撑犹不知足,「这叫奶茶的东西当真好喝,屋也好,景儿也好,往后咱可算是有好地方走动了。」 苏皖也是这样想的,这处比家里都舒坦:「这家东家有十几种奶茶,这会儿新店开张,没拿出来。等往后生意好了,口味多了,那才是好呢!」 「这么说,郡主还认得这家的东家?」东西好喝,地方好,难保没人动心思。这会儿听苏皖的意思,似乎这店铺背后有人。 「自然,我想掺股都没机会呢。」 这话一说,几个姑娘心里就更笃定了。原还真有一个动心思想买方子的人立即按灭了小心思,真诚地恭维起来。 有苏皖来这一趟,奶茶铺子比夏淳预料得还要早就火了。夏淳心里自然是感激的,当下就命人将奶茶方子全做了一套,送上门去。 苏皖吃着东西翻白眼,心道算了,大美人沾不上手,她就打小美人的主意。夏淳肚子里的孩子快出生了,有那样一对父母,少不得将来也是个祸害。她得抓紧嫁了生孩子。将来让她的孩子去沾小美人,总得捞回来一个不可! 第45章 有了这个打算,苏皖又领着人去夏淳的铺子好几次,愣是给夏淳的铺子拔了段位。 原本按照夏淳的预想,楼上楼下分两层。楼上招呼贵人,收费贵些,楼下招呼一般人,平价。结果这个计划没试行就被苏皖的捧场给打破,奶茶铺子被拔高成高奢铺子。夏淳不得不调整经营策略,将楼下的摆设与配置全方面改良。 口味不能一次性投放市场,夏淳虽然没亲自经营过餐饮,却也懂得食客的心思。好东西得有两三个月甚至更长的消费期,一口气全投入时辰,不利于长远发展。 一个小铺子,自然是不够全京城的贵女聚的。 夏淳这铺子时常订不到位置,愣是被哄抬成了稀罕物。夏淳琢磨着,有钱不赚王八蛋,她确实可以多开几个铺子,一同经营。 这年头还没有品牌的概念,但夏淳在第一回 被认可后就特地强调了这个概念和实际操作。彩云彩月岁不大明白这里头有什么区别,但夏淳吩咐了,她们就得照搬。奶茶铺子里用得装修和餐具造型不外传,且每一个物件都打上特定的商标。便是外带的竹筒,造型和商标也不能少,务必做到即便别人仿了也是赝品的程度。 就在夏淳琢磨第二个铺子的室内设计时,那个被小彩蝶提及的西域商人上门了。 西域的香料商在九月中旬的时候来了一趟。兴许是夏淳好运,她想要的香辛料,甚至辣椒都有。那西域的商人自身也十分惊喜。这些香料是他好了好大功夫弄到手的,且运送过来也花了不小的代价。奈何好东西无人赏识,差点就全砸手里头。 夏淳这一下子给他全包,可给他喜得不轻。 少傅看她乐呵呵地买了一堆香辛料,想着她折腾的奶茶铺子果真大火,暗暗挑了挑眉。钱财这等东西周家不缺,但夏淳有这么大的经商兴趣,他自不会阻拦。只要莫过了头损了身子,他甚至暗地里给夏淳送了不少人手。 夏淳不知她招到的人手这般可靠拖了谁的福,一心一意地画起了设计图。 不过这一点少傅也惊诧不已。夏淳在他身边素来好吃懒做,他从不知夏淳还有这一手。少傅眯着眼看她画的这些小茶具小摆设,室内布置,轻哼一声就笑了。暗道好吃懒做的人果真会享福,不然也画不出这般一看就叫人想窝进去赖一赖的屋子。 一个铺子起来,后头的铺子就容易了。 夏淳作为撒钱三代,最懂上层人消费的心思。要想东西卖的贵还受追捧,最忌讳架子放得低和普遍。所以她的铺子每一个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铺子的装修设计也独一无二。三个铺子一同开起来,很快就有了喜好的区分。 姑娘们很快就因性子和喜好不同有了明显的取向。有喜欢偏北欧风设计的铺子,也有喜欢她那个猫屋风格的,去最多的还是她懒窝风格的铺子。 两个月赚回了本,夏淳也是没想到的。果真奶茶是个狙击面广的利器,上了格调也不妨碍它讨喜。夏淳在卖奶茶的过程中又发展了一个商机。 茶具定制,专人专用。每个来此地的贵女,只要愿意出银子,店铺便会为她特地订做一套专用茶具,只需要成为年度会员便可。 夏淳买的就是特殊,果然整个贵圈,有一就有二,立即就打开了市场。 少傅看她笑得跟偷了腥的老鼠似的,摸着她的肚子就想笑:「别的我不管你,但赚钱不是一日两日,再过一个月,你就都别掺手了,给我好好歇息。」 夏淳的肚子一晃儿七个月,说是腹大如盆都可。有时候宋嬷嬷从旁瞧着就心惊胆战,生怕这里头是双胎。倒不是说双胎不好,而是夏淳年岁不大,又是头胎。若是生双胎,太凶险。不过一胎也够呛,胎太大了,母子两人都凶险。 少傅心里也没底,这几个月都不大敢碰夏淳。夏淳馋他馋得厉害,作怪撒火也不行,就是不给碰。周卿玉想着寻个机会将太医院里最擅妇科的张太医给请上门,好歹给一句准话。夏淳这肚子弄得他寝食难安,已经好几日睡不好了。 周府里,温氏和周老夫人也在暗地里关注,自然也是知晓的。周家没有双胎的传统,但不妨碍后辈会冒出个双胎来。 温氏一直没拉下脸去夏宅,老夫人却不觉得有什么。门一关都是一家子,脸皮能算什么。孙媳妇没了着落,这曾孙可还是周家人。想来想去,派了身边心腹嬷嬷,特地领着大夫去了夏宅,要替夏淳号脉。 夏淳看着笑成一朵花的嬷嬷,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 大夫自然是京城最有名望的妇科圣手,寻常也是他一直替夏淳号脉的。这段时日夏淳忙着铺子和香料的事儿,招大夫上门之事一拖再拖,确实该请个平安脉。老大夫号了左手号右手,沉吟许久,面上难得露出为难之色。 随他来的周府嬷嬷巴巴等着,宋嬷嬷也有几分紧张。 老大夫摸着胡子许久方收了手:「摸着像是双胎,但也不完全肯定。不过老朽有句话必须要说一说,姑娘这胎养的大了。往后日子需得克制吃食,切莫给生产添麻烦。」 他这话一说,原本没怎么当回事的夏淳心里咯噔一下。夏淳虽说没生养过孩子,却是有一定医护常识的。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胎儿太大对母体都是危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确实有些大的过分,夏淳的冷汗瞬间就湿了衣裳。 第46章 宋嬷嬷近来忧心之事被点出来,脸色也是一白。不过这段时日夏淳的吃食都是她亲力亲为在照看,细细回想,跳个不停的心又平和下来。 她很是注意主子生产,素来在吃食上很是克制。事实上,夏淳并没有乱吃乱补。肚子这般大,若非姑娘肚子里的小主子天赋异禀,便十之八.九是双胎的缘故。想想,宋嬷嬷便将这话提出来。整个屋子的人再看夏淳的肚子眼里都放出了光。 不是胎儿太大,那必然是双胎! 夏淳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双胎比一胎要更凶险,都怪周卿玉那衣冠禽兽! 送走老大夫,周府的嬷嬷喜气洋洋地回府禀消息去了。 宋嬷嬷一面欣喜一面叹气,主子本就饿得厉害。为了一口吃的能跟她斗智斗勇,这会儿再克扣,怕是不晓得会折腾什么花样来。 当日晚膳,夏淳看着比平常少了一半的吃食,当场翻出三百种花样咒骂了娃儿他爹。远在东宫与太子众下属周旋的少傅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心生疑惑。难道天气转凉,着凉了?想着夏淳请脉之事,他结束完手头事务便立即去了太医院。 请个太医上门,顺便给自己也把了脉。 上回风寒大病一场有些伤身,虽说年轻人恢复快,近来看不出哪里妨碍,少傅还是觉得该小心些。毕竟屋里还有个要生的女人,染了病带回府中,兹事体大。 说起来京城这天,说冷就冷了。 九月一过,十月才头几天,霜立即就降下来。北风乍起,京中接连病了不少人。少傅每日忙着公务,来回奔波,铁打的身子也会有扛不住的时候。太子过了十五的寿辰,渐渐脱了少年人的稚气,看着也有些沉稳的模样。 不过再沉稳,骨子里促狭还是没变,对少傅私事尤为感兴趣。这不闲暇之余还打听周卿玉后宅,早就想寻个机会去瞧瞧。 说起来,他跟夏淳那丫头出乎意料的臭味相投…… 虽说只有几面之缘,申屠渊如今想起夏淳那对咕噜噜乱转的招子,还记忆犹新。毕竟谁也没这丫头促狭,想起来给旁人的院子丢马蜂窝。真是遗憾,若非那丫头早早跟了少傅,他都想把人纳到他的后院来玩玩儿。 这些年陆陆续续收了两个良娣,四个侍妾,一堆采女,太子早已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比起少傅这等弱冠之年才得一个通房的苦行僧,他的后院才叫一个精彩。申屠渊想起夏淳那妖娆的身段,一双眼睛不由地就眯了起来。 少傅冷冷一眼扫过来,太子跟炸毛的猫似的立即就收了心思:「那什么,少傅你可别误会了。孤跟夏姑娘是有交情的,正巧孤近来闲来无事。去瞧一瞧也是朋友之谊。」 周卿玉锐利的光差点没把申屠渊的小心脏给刺穿:「既然殿下这般闲,不若东洲刺史一案殿下亲自主持?臣近来身体不适,正好可以歇息两日。」 太子一听就跳起来:「这如何使得?!一直是少傅在协助刑部处理,孤这般陡然插手岂不是会乱套?少傅可千万莫为难孤,这一撤十分不妥。孤年纪还小,见识不足,跟在少傅身边多看多学方是正道。」 少傅冷眼看着他耍赖,心中不由叹气。太子虽说天资聪颖,却玩心太重。这两年沉稳了些许却仍旧改不掉万事依赖他的毛病。 太子一听少傅叹气就有些心慌,再不敢提跟去夏宅的话。 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申屠渊嘴撅得老高:「小气!连看一眼都不行。」嘴上这般嘀咕,他脚下却没敢继续跟。毕竟少傅积威深重,五年过去,见识了少傅各种手段的太子不仅没消除对少傅的阴影,反而更畏惧他了呢…… 少傅也懒得与他多言,领着太医便匆匆回了夏宅。 东宫离夏宅委实有些距离,出了宫,驾车得最也得一个半时辰才到。少傅这般时常奔波,他自己不嫌累,夏淳便也不提醒他可以回周家住。他人到门前,天儿已经黑了。老太医坐了这许久的马车差点没把一把老骨头给颠散了。 两人还没到后院,就感受到院子里一股子幽怨气息。少傅很是莫名,与太医面面相觑便匆匆去了主屋。 两人到时,四下里已经灯火通明。少傅卜一踏入屋内,就看到夏淳生无可恋地躺在软榻上流眼泪。这可把他吓得不轻。夏淳这玩意儿跟他这么久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流过,傲得跟什么似的。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居然把这白眼狼给吓唬哭了。 少傅脸色一变,抬脚便大步往软榻走过来。 他这厢还没开口问呢,夏淳就憋着嘴朝他张开了双手。 少傅步子一顿,看着她这副丝毫不避人的亲昵姿态,僵硬地立在原地。 夏淳眼睛里泪花闪啊闪的,胳膊还朝周卿玉的方向伸着,十分执着。太医看这一身冰雪的少傅,又看了眼娇滴滴落泪的夏淳,目光渐渐诡异。 少傅耳尖忽然就烧红了。 他冷淡地抿着唇,一言不发。夏淳却等不及,干脆下了榻,径自扑到少傅的怀里便紧紧抱住了他的腰。那亲密的小模样,差点没把太医的眼珠子给惊出来。周卿玉白玉也似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尖,仿佛染了胭脂似的,醉人。他嘴里斥了两句没规矩,手下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人扶到榻便坐下。 第47章 沉着一张脸,少傅将询问的话咽下去,叫太医先号脉。 有什么话且等人走了再说。 太医自是最有眼色,揶揄地扫了一眼周卿玉,肃着脸便开始诊脉。 结果跟早上李大夫的一样,且十分肯定是双胎:「往后得千万注意克制吃食,这时候不狠心挨一挨,孩子养得太大,将来生不下来,反倒害了母子性命。」 夏淳一听这话就哭了,嚎啕大哭。 少傅抱着她,眼神闪烁,那模样,慌张得一旁太医都看不下去了。只见他木着一张脸,面色僵硬,却看得出显而易见的手足无措。似乎想哄吧,顾忌着有外人在,不哄吧,看夏淳哭得跟天塌下来,他又心疼。于是赶紧给宋嬷嬷使了使眼色,宋嬷嬷立即上前招呼。 太医这般赶过来尚未用膳,她早已备好了饭菜,引太医先去用饭。 太医笑眯眯地随人走开,少傅滚烫的耳尖才得以喘息。他抿着嫣红的唇,鸦羽似的眼睫颤啊颤,一把打横将夏淳抱起来。大步进了内室,放下帷幔,低声就问起了缘由。 夏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越想越觉得悲剧。古代生产环境本来就挺恶劣的了,为什么她偏要这般倒霉怀双胎?夏淳瞪着一双红眼睛就怒道:「都是你!我要是一尸三命了,做鬼了也天天缠着你!」 少傅本被她哭得心软成一团,这一听她说的话脸就黑了:「混账!谁准你胡说八道!」孩子养的好好儿的,怎地就一尸三命! 夏淳是真的怕,她上辈子糊里糊涂就死了。这辈子才开始享受就怀双胎,果真是老天爷要她的命。现在还没生呢就不能吃饱,要是将来难产,她赚得这些钱岂不是全打了水漂?才开始享受到赚钱乐趣的纨绔越想越悲愤,太色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少傅也是头一回当父亲,原本沉稳的心态这会儿被危言耸听了几句,也觉得后脊梁发凉。他嘴上呵斥夏淳胡思乱想,自个儿低头瞥夏淳硕大的肚子心肝儿也有些颤。好似确实有些大?旁人家里的妇人怀胎的时候肚子有这么大么?会不会把肚皮给撑破? 越想越觉得心里虚,少傅绷着一张从容不迫的脸,连呵带哄地把夏淳给安抚下去。自己出门的时候却有几分腿软,差点没绊倒在门槛儿边。 当夜问询了太医好些事,次日就吩咐下去,将夏淳只剩一半的饭又给缩减了三分之一。 夏淳看着不够她塞牙缝的这点吃食,心里骂了一万句mmp。 夏宅这边新手父母心惊胆战,周府却欢欣鼓舞。松和院里得知了夏淳怀的确实是双胎,老夫人和温氏笑得都合不拢嘴。夜里周老爷子得知这事儿乐了许久。素来不管后宅的老爷子破天荒地打发人搜罗了好些东西,给夏宅送去。 夏淳很佛系,反正孩子生下来,抱去哪儿养她没多大执念。去周家也行,放她身边也行,所以眼眨都不眨就把东西全收下了。 经过昨日的一通瞎哭,成功恫吓了新手父亲周卿玉,她反倒放开了。 都说祸害遗千年,她觉得虽然这辈子作怪的机会不大多,她本质上还是个祸害。才祸害了一个周卿玉,怎么着也不可能轻易就死,于是豁然开朗。 少傅顶着一对青黑的眼睛幽幽地瞥了眼一脸佛光普照喝粥的夏淳,垂眸冷淡地喝着白粥,突然搓了搓后牙槽: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把他吓唬得夜不能寐,自己倒是一夜无梦。这气死人的混账玩意儿! 夏淳喝了一口淡粥,咂了咂嘴:啧,嘴里淡出个鸟。 许是被夏淳吓了一场,少傅对她生产格外得如临大敌。原先配的两个伺候月子和将来孩子的婆子奶娘,此时都觉得不够用了。 不多久,凌云凌风就又送来了两个医女四个奶娘过来。 夏淳看着这么多生面孔难得有些无言,就算是双胞胎,也用不到这么多人伺候吧?婆子先不必说,这两个医女年岁不大,约莫十六七的模样。此时妆发齐整地立在面前,柳腰细眉,唇红齿白,很是青葱貌美。 夏淳眯着眼打量这两人,扭头看向少傅,少傅此时端坐在窗边。 少傅这段时日都闲赋在家,甚少出门走动。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存了心锻炼申屠渊,夏淳发觉他这几日连公文都很少看。除了翻看些医书便是在作画。 此时他一身朱红的薄衫勾勒得腰肢精瘦,腰间束着红纱,坠着红玉和金器。发丝也没有平日里梳的齐整,额间洒落些碎发,掩盖了锋利之气。乌发雪肤,唇红如血。他一手执杯,垂眸翻看着书页啜饮一口,姿态略显闲适。察觉夏淳的目光扫过来,他刚饮了一口茶水,唇上沾了些水色,逆光瞧着诱人得仿佛熟透的红果。 夏淳注意到两位医女的眼睛不自觉溜过去,眼角微微挑了起来。 少傅放下了杯盏,微抬起鸦羽似的眼睫,目光才缓缓从手中的书籍上移开。他眼睑下两团青黑还没散去,想来这些时日夜里都休息不好。少傅淡声道:「无碍,奶娘只会留两个,这些只是供你备选。」 既然是双胎,自然所有的安排都要按双份来。 夏淳隐约觉得他近来又憔悴了些,心里暗暗嗟叹。怀个孕果真是伤啊,不仅伤母亲还伤父亲,瞧把大美人给憔悴的,她看了都有些心疼了:「那这两个医女呢?宋嬷嬷会医术,先前你送来的两个婆子也擅长妇科。医女就不必了。」 第48章 话音一落,两医女身子便是一僵。不过依旧低着头,并未说话。 「这两个是太医院的医女,算是廖太医的弟子,尤擅妇科。」夏淳那日大哭一场确实将他吓到了。不仅为按夏淳的心也是安抚自己,少傅特地寻来两位医女来照看,「平日里为宫中贵人诊脉,也伺候过宫妃生产,留下是为照看你生产。」 夏淳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酱紫啊…… 再看两人,就顺眼了许多。 两医女微抬起下巴,嘴角矜持地勾着,不卑不亢地冲夏淳福了福身。 夏淳抬手示意她们起身,打量的目光就收回去了。虽说她一看这两人就注意到所谓‘觊觎’的目光,但若为她的安全生产着想,夏淳觉得少傅还是可以往后放一放的。毕竟周卿玉虽美,她的小命更重要。 捧着果茶咪了一口,夏淳摆摆手示意宋嬷嬷安排。 她的肚子如今已经七个多月,怀了双胎,孩子不大可能会足月生产。虽然不太想看到这两个姑娘,但也就一两个月的功夫,熬一熬就过去了。 少傅不知夏淳心中辗转,捏了捏眉头,放下游记走到夏淳身边。 夏淳半躺在软榻上,不知在干什么突然躺倒,硕大的肚子撑着衣裳叫她起都起不来身,仿佛一个笨拙的王八。她手心里偷偷藏了一个果脯,这是她藏了好久的东西。不多,刚好一个小荷包。刚才准备趁其人不备塞嘴里,谁知道太兴奋了没坐稳。 少傅用了巧劲将人扶起来,拿个靠枕垫她的身后。 夏淳动了动身子坐得更稳当些,面上一点不慌,就是手心里果脯这会儿没机会塞嘴里吃了。她抬起头瞄一眼少傅,少傅在她身边坐下,盯着她肚子的目光有些凝重。夏淳心里一虚,翻着眼皮一动不动与他对视。 少傅紧促着眉头,这模样看得夏淳后背发毛:「……干什么?」 周卿玉抿着嘴没说话,表情有些奇怪。 夏淳没好气:「看什么看!你是没见过吗这么稀奇?」 周卿玉如今也习惯了她没事找茬,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他就是突然发现,夏淳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不少。明明前些时候看还没这么悚人,这会儿看却觉得一个不小心就会撑破。这么小的肚子里面装了两个孩子,他心惊胆战。 少傅抿了抿嘴,幽深的眼眸里闪着旁人看不懂的光,手也慢慢放到夏淳肚皮上。 夏淳:「……」手心里果脯都快捏化了,不懂他突然之间又发什么疯。 「你是不是偷吃东西了?」 夏淳脸一僵,见鬼地看向他。 少傅没注意到夏淳的不自然,手心在肚子上来回抚了两下,感觉到温热的气息。他心骤然变得十分柔软,小声嘀咕道:「没吃东西的话,我怎么觉得又大了不少?」昨夜他摸的时候没觉得这么吓人,今儿一瞧怎地这般吓人。 夏淳听到这话,悬起的心放回肚子里,没好气白他一眼。 虽然她是第一回 怀孕,但也知道小孩子这种东西一天一个样。她肚子里这两个没出生也免不了,估计几天就长成另一个模样。张了张嘴,她刚准备说什么,突然啊哟叫了一声,吓得出神的少傅浑身一抖。 来不及张口,他就感觉到手下的小家伙在拳打脚踢。 动得很是凶,连续好几下,顶得老父亲的手,叫少傅心里好一番激动。说来也稀奇,两孩子长到七月,周卿玉还是第一回 亲手摸到孩子胎动。 「像我,我天生手脚灵活。」夏淳不由嘚瑟,「都是我养得好啊。」 少傅懒得跟她计较,孩子什么好都是像她,不好的就像他。心情愉悦地抚慰了一番孩子,少傅另一只手不知不觉抓住了夏淳藏在里侧的手。夏淳僵持着不动,少傅勾起嘴角,目光不离肚子:「拿出来。」 「什么?」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夏淳稳得一批。 「手里的东西。」少傅别的都可以依她,就是吃食这一块管得十分严。屋里别说糕点了,夏淳多吃一筷子都不行,「我早就闻到蜜饯的味儿了。」 这么远你都闻得到,你特么是狗鼻子吗! 「什么蜜饯?」夏淳恍若无辜,「这屋里哪有蜜饯?就这点果茶。」 少傅不跟她多言,直接将她手心里的东西抠出来,丢到地上。不管夏淳崩溃的脸,仿佛闲庭看花般满屋子走动了一圈,然后精准地将夏淳藏到墙缝里的荷包给找出来。扭过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耻笑:「藏得还挺严实。」 夏淳哭了,真的哭了,周卿玉这狗男人! 「我都两个月没吃蜜饯了,就藏了这一包!给我吃一点怎么了!」她艰难地爬起来,顶着那大肚子别提多可怜,「周卿玉你这狗男人,生儿子没屁.眼儿!」 少傅嘴角的笑容扭曲了片刻,抓起哭丧的人就一顿好打。生儿子没屁.眼儿,这是在骂谁,少傅当真要被这蠢货气死!说白眼狼都是抬举了她,这就是个混不吝的混账玩意儿:「我儿子是谁生的?这样诅咒自个儿儿子,你还有脸哭!」 夏淳才不管,从她嘴里夺食,她今天就跟他拼了! 第49章 屋里两人好好儿的又扭打成了一团。少傅说是要教训,肚子这么大呢他哪里下得去手。一手攥着夏淳的胳膊,另一只手蜷着怀里人的腰,反倒挨了不少的挠。两人吵吵闹闹的,夏淳忽然哎哟了一声,嚷嚷起了疼。 少傅以为她又在耍赖,这丫头坏的狠,准备抱着人往榻上去。只是低头一瞧,方发觉夏淳脸色不对,嘴唇刷一下就白了。 「来人!」 少傅赶紧掀了夏淳的裙摆去摸里裤。触手一片湿润,知道这是羊水破了。多亏这段时日读了好些医书,少傅心里虽慌,手下动作却有条不紊。 他弯下腰打横将人抱起,大步朝着早就预备好的产房走去。 外头宋嬷嬷才安顿好婆子医女,这头就听到小丫头哇啦哇啦地叫唤。她心里一悚,转头赶紧又折回去。把刚放下包袱的医女婆子都叫出来。 夏淳的院子不大,但这会儿走起来才发觉其实也不小。宋嬷嬷心急如焚,一面走一面就在问小丫头夏淳的情况。她曾经也是伺候过宫妃生产的,知晓头胎没那么容易生,将人领回主屋就赶紧下去安排起来。 小彩蝶素来是躲着少傅的。只要少傅在主屋,她从来都不冒头。这会儿听到夏淳要生产,赶紧就奔了过去。 赶到之时一群人围在产房门前,里头传出一阵一阵的尖叫。小彩蝶火急火燎地挤进去,就看到少傅抱着人一脸冷静地发呆。朱红的衣袍被揪扯得乱七八糟,这会儿他也没在意,一手被夏淳咬在嘴里,一手还在慢吞吞地摸着她的肚子。 「很疼?」少傅神情镇定,声音也沉静得听不出半点慌乱,如果手腕没叫人咬出血的话。 废话!当然疼啊!不疼能叫这么大声?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扭头就出去找宋嬷嬷。正好这时候宋嬷嬷也赶到了。她大喝一声叫人让开,领着人赶紧上了台阶。产房的门是开着的,宋嬷嬷第一个进去,跟在宋嬷嬷身后的两医女面面相觑,几大步走到少傅的身边:「大人。」 少傅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气味难闻不难闻了,冷着脸叫两人赶紧替夏淳诊脉。 夏淳小脸煞白,恶狠狠地瞪着少傅:「周卿玉,要是我今天一尸三命了,你就等着午夜梦回,老娘娘三个来找你索命!」 话音一落,少傅沉静的脸忽然扭曲了。 他看着还没生就满嘴丧气话的夏淳,煞白的脸色铁青铁青的,显然是怒极了:「再敢多说一句,本公子就崩了你的牙!」 生产的痛比夏淳预料得要更要命一点。天知道清醒着撕裂血肉是什么滋味儿,她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生第二次。等她生完这一胎,出去就把周卿玉那厮给药物阉.割了! 「周卿玉你给我等着——」 少傅被赶出门,手脚都是冰凉的。他知产房不能留男子,宋嬷嬷赶他,他也就没拒绝。只是此时候在门外不明情况,突然就后悔了。夏淳还在扯着嗓子叫,那撕心裂肺的喊话,叫少傅冷静都绷不住,越听越觉得心慌。 这时候再进去也不行,只僵硬地站在门外。 他不说话,眉心紧锁,浑身的冰雪之气婆子们根本不敢靠近他,只小心翼翼地挡在了门前。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少傅都失去了知觉,屋内方传出孩子小猫儿似的哭声。细细弱弱的,不仔细听都听不见。少傅满脑子都是生了?夏淳生了?生了什么?小子还是姑娘?怎地没个动静?为何还没有开门? 越是满脑子浆糊少傅的神情就越森冷,浑身的戾气泄出来,三尺之内都没人敢靠近。 少傅袖笼中的手指紧紧地捏成了拳,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台阶上,幽沉的眸子卷着旋涡,整个人仿佛一尊没有烟火气的玉像。夏宅里伺候的下人一面张望一面偷瞄他,心里不住感慨。男主子的相貌当真是俊美得少见,她们看了这么多时日,还是会晃神。 门口有动静,门房急匆匆地跑进来,说是周家来人了。 少傅闻言眼皮子抖没动,只淡淡地盯着门口,抿着唇一言不发。约莫过了一炷香,里头终于响起宋嬷嬷惊喜万分的声音:「姑娘,是个漂亮的小公子!」 这一嗓子,叫玉像少傅突然间活了。 他上前走了两步,宽大的袖摆随他走动猎猎。靠近门边,还没摸到门把手,就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拦住。婆子是专门守门的,这会儿里头还没生产完,万万不能被打搅分了心。少傅冷冷一眼扫过去,吓得婆子一个激灵。就听到里头又传来宋嬷嬷惊喜的嗓音:「姑娘,后头这是个小姑娘!龙凤胎,健康的龙凤胎,大喜啊主子!」 里头下人的恭喜不断,少傅再端不住沉静的脸,一把挥开婆子便作势开门。 正当他碰到门把,门扉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宋嬷嬷抱着两个跟老鼠似的孩子喜滋滋地走出来。 「大人,主子,大喜啊!!」看着孩子,宋嬷嬷眼圈儿都红了。这两个孩子连带孩子的母亲当真是她亲手一点一点喂出来的,「姑娘生了一对龙凤胎!」 这句话仿佛一粒小石子砸进了少傅的心湖,然后缓慢地荡起了涟漪。 第50章 少傅是个不爱笑的性子,平日里除了夏淳故意作怪,他对着谁都没展露过笑颜。此时看着小老鼠似的两个小家伙,少傅的脸瞬间冰雪消融,嘴角勾起,百花盛开。门口的下人一个个呆愣住,少傅抱着两个孩子早已走进产房。 夏淳生得不算艰难,宋嬷嬷以及夏宅的下人照顾的精细,比起一般妇人头胎已经算是容易。但生了两个出来,她也累得够呛。此时身下的狼藉已经收拾妥当,但整个人还是狼狈。墨发濡湿地贴在脸颊上,向来红艳的嘴唇煞白。 少傅将孩子放回宋嬷嬷怀中,勾着嘴角便走到了床边。 屋里血腥气委实有些重,夏淳自己也几欲作呕。素来龟毛的男人此时仿佛闻不到异味儿似的将酸了的夏淳抱怀里,低头便在她眼皮上落了一个轻吻:「辛苦你了。」 夏淳憋着一口气本来想骂他的,被他这一个吻给打乱。 她有气无力地翻了一对白眼,嘟了嘟嘴,把那点蔫坏给压下去。婆子们已经在清洗,夏淳生产完还得仔细擦洗一番。否则将来月子里不能洗澡,身上难受。因着夏淳被照顾的好,生产没遇到意外,今日赶鸭子上架的两个医女倒是没怎么发挥到作用。 此时两人端着水盆拿着湿帕子,充当起了丫鬟来。两人走过来,贴着少傅蹲下来,拧湿了帕子作势就要替夏淳擦拭脸颊。 宋嬷嬷一面照看孩子一面还瞥过来,压住心头冷笑道:「公子,这产房里头味儿重。姑娘这里收拾一番便要挪出产房,您……」 少傅点了点头,小心地拨开夏淳脸颊上的头发,抱着人便走。 医女手落了空,面上一变,扭头看向宋嬷嬷。 宋嬷嬷喜滋滋地哄着眼睛还没睁开的小家伙,头也不抬:「两位大夫今儿辛苦了,且先回屋歇息吧。姑娘擦拭这事儿,一会儿有下人做,不必劳烦两位。」说着,她指使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迅速地将产房开窗通风。 夏淳这会儿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她虽然虎,但刚生一夜孩子也累得慌。少傅披风罩在她身上,走得稳稳当当。 躲在角落里的小彩蝶看着两人走远,回头看向两整理衣冠的医女,冷冷一笑。跟夏淳混久了,小彩蝶可把她通身的坏毛病学了个遍。这俩不知打哪儿来的女人,当着她的面就敢觊觎公子,吃了熊心豹子胆! 且不说小彩蝶想搞事,夏淳才被抱进主屋,后脚就有人送了水进来。 少傅抱着人坐在床榻边上,一手环着夏淳一只手正一下一下地拨动夏淳的眼睫,垂眸凝视着怀里的。没什么表情,却叫任何人都看得出温柔。夏淳睡得沉,这般作弄也不醒。婆子捏着湿帕子看着仿若壁画一般的年轻男女,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不知凝视了多久,少傅方放下了手指将人摆放在榻:「仔细伺候,莫惊醒了她。」 丢下这一句,他转头大步离开。 前院,周家的人早已等得焦心。可没有人带领,她们等闲不敢硬闯。只立在花厅门边,一下一下地张望。夏宅的这位主子生产,可是全府主子都在等着的大事儿。周家孙辈儿尚没有人成家,头一个周卿玉,定了亲也毁了。 夏淳肚子里的这孩子,是周家的第四代头一人。别说周老夫人和温氏重视,就是周老爷子也早早派了人在等。昨儿夏淳发动的消息一传到周家,全家都揪着心。 少傅过来,话没多说,只随她们先行回周家。 关于孩子的事儿,自然不是他一人说了便了。周卿玉的身后,站着周家这样一个大家族。周家四代里头的第一个孩子,入族谱,取名字,如何教养,样样都得讲究。少傅是存心想叫孩子在亲生母亲的身边教养长大,但这里头却有很多事儿要处理。毕竟世家大族子弟的教养十分严肃,少傅可不想将来孩子大了,被人骂是小妇养的。 嗯,尽管夏淳不承认是他的妾室,但到底无名无分,生养的孩子确实不够名正言顺。但少傅如今没有了娶妻的打算,没有嫡子就又是另一个情况。 这里头如何牵扯,十分复杂。恐怕如何安顿孩子,不仅仅周家长辈有话说,就是周氏宗族里头也是有话说。周家那样大一个世家,不仅仅是嫡支这一脉,还有许多分支旁支。人多心杂,周家家大业大,也不尽是些君子磊落之人。贪财好势之人蝇营狗苟之辈,藏于暗处。少傅作为宗子,每一件事都得有理有据。 不打算娶妻,他的孩子便没有了嫡庶之分。那这个孩子,便极有可能会是下一任宗子。 少傅是个未雨绸缪的人,从不会落下话柄叫人拿捏。在坚定不会娶妻后,少傅便将所有的可能设想了一遍,也早早做好安排。这会儿孩子出生,确定了男孩,自然得在孩子生下来的这一日,将所有的事情一次性次处理清楚。 少傅人一走,藏于暗处的暗卫便将夏宅整个围起来。 夏淳对一切一无所知,仔细擦拭过后,舒服了,睡得就更香甜了。 孩子没足月出生,比起一般婴儿还要更弱些。宋嬷嬷实在不放心,请老大夫仔仔细细地号脉,不厌其烦地请教大夫如何照看。老大夫被虽说医术高明,却也没亲自照看过奶娃娃,当真不晓得如何安排,倒是自觉受了些冷落的医女这时候显出来。她们往常在宫里,可是专门给后宫的主子诊脉,照看皇子也有过。 第51章 宋嬷嬷很是为难,她原先打算过了今日便跟夏淳说道,将这两个医女送回去。这会儿看两人极擅长照看早产儿,不免有些犹豫。 乱糟糟的一天,宋嬷嬷等到天黑也没见少傅回来便只好作罢。 医女在偏屋照顾了一天孩子,天擦黑才回了屋。夏淳也是这个时候饿醒了。一天一夜滴米未进,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小彩蝶端着一大碗鸡汤面进来,夏淳差点没喜极而泣。端起来就一通吃,可把小彩蝶给心疼坏了。 「孩子呢?」夏淳吃完了才想起她刚生了俩娃,「抱来给我瞧瞧。」 「小公子和小主子才吃了奶正睡着。」小彩蝶替夏淳擦了擦手和脸,想把医女的事情跟她说一说,见夏淳眉眼中都是疲惫便将话都咽回去。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话败坏主子心情,「姑娘这会儿要见,奴婢这就去叫宋嬷嬷抱来。」 说着,她噔噔地就跑出去。 只是过了须臾,抱着孩子过来的并非宋嬷嬷,而是嘴角含笑一身素袍的医女。夏淳眯着眼睛看她,恍惚地想:这姑娘叫什么来着? 夏宅不是没有下人,为照看即将临产的夏淳,周卿玉将能安排的人都安排进来。自然不存在缺乏人手需要医女搭一把手的情况。摇曳烛光下,夏淳眯着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不请自来的医女,娇得仿佛一只妖精。 「姑娘刚醒?」医女青衣低垂着眼帘不与夏淳对视,淡声道:「宋嬷嬷方才有事被叫去前院了,孩子认生,不要奶娘和丫鬟。小女恰巧在,这才由小女抱来给姑娘瞧。」 夏淳淡淡哦了一声,并未与她多言,只将眼睛落到孩子身上。 七个月的孩子算早产,这两个又是龙凤胎,便格外小些。医女小心翼翼地抱过来,夏淳冷不丁瞧一眼还以为是两只红老鼠。红彤彤的,都没周卿玉一只手掌大。虽然是亲生的,但她还是没忍住发出振聋发聩的疑问:「怎么这么丑?!」 「莫瞎说,哪里丑,」宋嬷嬷这时候急忙忙过来,见孩子安安稳稳在医女怀中睡着,长吁一口气。她大步走过来瞪了一眼那医女,很是不客气地将孩子接过去:「小公子如今才出生瞧不出名堂,长长就好看了。」 那医女被挤开也没做声,福了福身子,规规矩矩地退到墙角。 宋嬷嬷轻柔拢着襁褓,转过头再瞧俩医女,脸色铁青:「青姑娘,月姑娘方才不是已经回屋歇息了?怎地这个时辰又回来?」 叫青姑娘的医女闻言尴尬一笑,福身轻声道:「只是方才回屋整理包袱之时,想起手里头还有两罐除湿除痱子药膏子。本就是给孩子使的,想着两个小主子用得上便巴巴送来。正巧在偏屋听到主屋来人传唤,怕夏姑娘等急了便顺手抱过来。」 青姑娘言罢,月姑娘颔了颔首也歉意地附和,「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这般解释了,宋嬷嬷的脸色却并未好转多少。她深深地看了许久两人,直看得两人面皮绷不住方将难听的话咽下去,赶紧低头检查起孩子来。 俩孩子刚才才吃了奶,这会儿睡得安稳,这么换手抱也没醒。宋嬷嬷心里实在气不过,她才走开一小会儿就发觉两孩子不见了,可把她给吓坏了。若非时机不对,她当真要越俎代庖狠狠教训教训这两人不可! 宫里头出来的,哪里会这般不知轻重?不过是觉得她们姑娘是丫头出身轻视她家姑娘罢了! 冷冷哼了一声,宋嬷嬷语气不善地将两人打发出去。 两人原本确实有些瞧不上夏淳。尤其在知晓夏淳的底细后,心里拿夏淳当空有皮囊的草包看呢。说来两医女被挑上,确实有些本事也确实安分守己。只是这份安分守己在亲眼见到周卿玉后颇为动摇,尤其目睹了少傅对夏淳的温柔。 一个无才无德的通房丫头且得了少傅的宠爱,她们为何不可?既然被特地挑拣出来近身伺候,她们免不了起了女儿家的心思。 当然,两人能在宫里呆这么久,自然不是没脑子的。今日敢这般行事,不过是打量着夏宅的规矩松散,主子夏淳又糊涂懒散,试探一二罢了。 夏淳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就任由宋嬷嬷撵赶二人。两医女见主子尚未发话,宋嬷嬷也敢拿大,心里就更觉得夏淳好糊弄了。 眼神微闪之间,两人福了福身,转身退下去。 「姑娘莫胡说八道。咱们小公子和小主子漂亮着呢!」宋嬷嬷收回落在两人身上的视线,低头嘴角就含了笑:「瞧这小嘴儿大眼睛的,可不兴做娘的嫌弃。况且啊,孩子刚出生皮子越红,将来肤色就越白。您跟公子都白,两小主子将来不会差。」 夏淳收回视线也笑了:「这样?」 宋嬷嬷抱着娃娃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一番话夸得头头是道。夏淳听着听着寻思自己是不是瞧得太马虎了,低头仔细地观摩孩子的五官:眼睛还没睁开,眼泡很肿,嘴唇干瘪瘪的……越看越丑。娃儿他娘真诚地撇撇嘴,完全看不出个美来。 宋嬷嬷看她这般心里好笑,却也没刻意去跟夏淳辩驳。手指头拨弄了两下孩子的头发,嘴上就又是赞叹:「头发也生的好,乌黑如缎。」 第52章 这话夏淳信了。毕竟才出生就有这一头乌黑头发,将来的头发不可能差。这点估计是拖了娃儿他爹的福,周卿玉那头头发,簪子一扯,流水般撒下来别提多漂亮。夏淳的头发虽然也好,比起少傅来就差得远了。 以后怎么熬夜都不怕秃头了。:) 孩子还小,夏淳多看两眼就吩咐人把他们抱下去。 少傅不在府中,孩子那边有奶娘和小彩蝶照看。夏淳睡了一天,这会儿没什么睡意便与宋嬷嬷说话。宋嬷嬷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小册子给夏淳,嘱咐夏淳每日练。 夏淳瞥了一眼,感觉很像一本武功秘籍的画册。画册里头女子的身子摆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看着有点类似瑜伽。抬头看了一眼宋嬷嬷,等着宋嬷嬷发话。宋嬷嬷格外严肃:「姑娘身子能动的时候便着手练吧,练得好,有助于身子恢复排恶露。」 「又是宫里流传的?」夏淳都忍不住怀疑宋嬷嬷到底是何方高人了,怎么什么方子都有,「必须练吗?」 「自然,」宋嬷嬷点头,「奴婢不会害您。」 夏淳接过来细细翻看了两页,觉得难度有点大。 「女子生产了,身子到底会跟没开怀的不同。」宋嬷嬷怕夏淳偷懒,话讲得很透,「这套戏法难是难了点,却会实实在在得到好处。姑娘莫要小瞧了这套戏法,宫里娘娘怕生了孩子可是废了好大心思弄的。若是练得好,往后身子不说比未生产的姑娘好,至少也差不了。」 夏淳:「……」这么直接的么? 「便是不为这考虑,也是有利于姑娘自个儿身子恢复。」宋嬷嬷说道,「姑娘年纪再轻,生孩子总是要损元气,这套纤体戏法练得好,元气也恢复得好。」 话都说这么透,能不练吗? 册子收好,夏淳又吃了些点心,擦拭一番又睡下了。诚如宋嬷嬷说,女儿家生产总是要损元气,夏淳再虎,她也累。 夏宅这边安静下去,周家这边却还没消停。自从知晓夏淳生了一对龙凤胎,周府上下一片欢腾。旁人就不必说,就说温氏此时是打心底里觉得庆幸。还好她那一碗药没喂下去,否则哭她都找不着地方哭。这会儿她冲到小佛堂,对着佛像便一个劲儿地在念佛。 不仅温氏庆幸,周家老夫人也后怕得很。拉着几个儿媳妇就在说,还是玉哥儿福缘深厚,老天爷都在暗地里保佑他。 杨氏这会儿心里既庆幸又膈应。庆幸是庆幸周卿玉庶长子生在前头,往后再议亲,这正妻的身份要落下一层。膈应也是膈应庶长子生在前头,委屈她侄女秀娥将来日子不平坦。是的,自从周卿玉与苏家退了亲,杨氏那点小心思又死灰复燃了。 杨秀娥对周卿玉的心思杨氏是知晓得一清二楚,多少年都没淡下来过。 原先就巴巴儿想嫁给周卿玉,明里暗里求过杨氏不知多少回。奈何杨家式微,杨氏自己都张不开这个口。而后周家跟苏家定了亲,杨秀娥就想着当妻不成,贵妾也使得,便盼望着苏皖早日进门好叫杨氏跟温氏张这个口。 杨氏气她不争气,也衡量过不少人家。比来比去,权势地位人品才貌没一个比得上周家卿玉。她耳根子软的厉害,纠结几日,免不了还是顺了杨秀娥的心。 只是谁成想,苏家这个亲居然退了!周卿玉为了养在屋里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退了亲!峰回路转,结果又给了秀娥亲事一条坦途。 别说杨秀娥喜得几宿没睡,连着杨氏也高兴不已。此时她笑眯眯地听着老夫人感慨,嘴上好话没把门地往外冒。一家子喜乐融融的,晚膳叫素来用膳只用七分饱的周老夫人都多吃了一碗饭。 少傅此时正在外书房,与周老爷子对弈。 香案上鹤首三足香炉在汩汩地冒着青烟,墙角雁足灯摇曳,灯火通明。祖孙俩一人执白一人执黑,平心静气地观着棋局。老爷子平日里公务繁忙,甚少这个点还有空对弈。只是今儿刚得了一对龙凤胎庶曾孙曾孙女,老爷子心里复杂,这才有了这场对弈。 「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老爷子可不像温氏他们,看得浅显。周卿玉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能叫庶长子生在前头,这就不能等闲视之。 周卿玉半张脸掩在烛光里,鸦羽似的眼睫缓缓抬起,那双沉静的眸子此时深不见底:「孙儿这辈子不会娶妻。」 老爷子落子的手一顿,眉头蹙起来:「就为了那个姓夏的丫头?」 少傅眼睑微动,神情从容依旧,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左手食指中指轻动,拈起一粒白子落下去:「祖父知我素来挑剔,无论何事何物,宁缺毋滥。不合心意之人,便是将就也无法忍受。子嗣与我并不是必不可少,得之我命,不得之亦我命。难得遇到一个合心意之人,望祖父千万疼惜。」 周老爷子手中棋子一松,啪嗒掉落,他冷了脸:「玉哥儿。」 「孙儿心意已决。」 祖孙俩下了一夜的棋,次日以周老爷子甩袖而去结束。 整个周家,少傅决定的事情甚少有人能动摇,老爷子也不能。少傅离开前院之时天方亮,伺候的下人全被遣出屋子,并不知晓里头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之后,讳莫如深。只是这日之后,素来对大公子赞誉有加的老爷子突然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 第53章 周卿玉所做之事夏淳并不知晓,只知道他又忙碌了起来。以往一个月里能有半个月回夏宅,如今六七日才能来一回,且过夜的机会也很少。 夏淳如今身子正是恢复的时候,他不来过夜正好,省得她总馋他身子。 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夏淳恢复的速度比她预料得要快得多。她吃得精巧睡得好,兼之宋嬷嬷看得紧,督促她练那套纤体操,练得很是刻苦。她肚皮上那一块松垮的肉迅速恢复了紧致不说,夏淳自己也感受到了荫蔽处的区别。纨绔这时候才真情实感地体会到古代人民的智慧,果真老祖宗的东西总有些特别好的。 宋嬷嬷笑眯眯:「想想曹贵妃,当年曹贵妃生育后仍旧盛宠不衰,靠得就是这。」 夏淳一脸的受教,宋嬷嬷是个活宝贝。活宝贝笑眯眯地告诉她这套操若是能持续练,保准少傅往后都不会瞧旁人一眼。 「他现如今就眼睛长头顶上!」夏淳耸肩,「孔雀都没他傲。」 宋嬷嬷:「……」这倒也是,少傅也算是大康男子中少有的一个。 不过……她眯眼打量了一下练操练得小脸绯红,香汗淋漓的夏淳,不禁轻笑。吃进嘴里的头一个就是这等美人,也不怪少傅挑嘴。 两人在屋里笑闹,小彩蝶绷着脸在对两个医女虎视眈眈。 因着少傅近来忙碌,甚少来夏宅,这两个医女便囫囵地留下来。近不得主屋,便时常来偏屋候着。屋里有小彩蝶不错眼地盯着,又有四个奶娘伺候着,也不怕她俩使坏。但小彩蝶偏偏记恨两人头一日来府上那做派,总是翻着花样地找两人麻烦。 宋嬷嬷对此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到主子跟前去,就都是小事儿。 俩医女心里憋着火,巴巴盼着少傅能来。 可盼星星盼月亮的没把少傅给盼来,倒是把温氏杨氏及杨秀娥给盼来了。温氏是挂心孙子孙女,奈何一直拉不下脸来亲自瞧。想叫夏淳把孩子送去周家,又顾忌孩子早产见不得风。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还是杨氏给她个台阶下,两人结伴来了夏宅。 杨秀娥这未出阁的姑娘家本不该来的,但杨氏替她转圜了两句,温氏也就没管。左右不是她娘家姑娘,杨氏要怎么养都是她自家的事儿。 三人到夏宅门前之时,夏淳刚练完一套纤体操,沐浴更衣后靠在窗边篦头发。 杨秀娥看到窗边那仿若娇花盛开的夏淳,差点没把银牙咬断。这个狐媚子!青天白日的衣衫不整,不晓得想勾引谁! 转念一想,夏淳还能勾引谁?她心里一酸,没忍住就气红了眼。 杨氏余光瞥见她骤然扭曲的脸色,恼她沉不住气,却还是连忙伸手拽了她一把。温氏就在一旁看着,一时不察留下坏印象可就坏事儿了。 杨秀娥连忙收起怨恨之色,半躲到杨氏身后,等着温氏先行。 温氏自然是没留心杨秀娥的。虽说杨秀娥养在周家多年,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温氏心里却没怎么亲近这个妯娌的嫡亲侄女。 一来是为母的傲气,温氏面上看着温婉平和心里却十分以周卿玉为傲的。若是对哪个未出阁的姑娘太过亲近,害旁人误会准儿媳就不美了。二来杨氏虽是周家人,温氏却有些看不上她,觉得她眼界委实有些太窄太浅。成日里盯着后宅里那些事儿,疑心这个,疑心那个。折腾了半辈子,反倒把老二的心给折腾凉了。 说来周家有家规,等闲不纳妾。周家二房的那几个妾,还不是杨氏自己胡乱作出来的。 周家之事且不说,就说三人由夏宅下人引进来,转眼后院花厅。 夏宅不大,分了前院后院,其实间隔得不大远。夏淳听了下人来禀,篦顺了头发便尽快梳妆。温氏等人等了约莫一刻钟,夏淳就穿戴整齐出现在花厅。 生了孩子的夏淳更加娇艳撩人,便是温氏一个看惯了镜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天生好颜色。若非出身实在上不得台面,单这份皮相,当真就是天生该配给玉哥儿的。温氏心里感慨,寒暄了两句,急忙就问起了龙凤胎。 如今一个月有余,孩子一日一个模样,早已脱胎换骨。 曾经红得跟老鼠似的小家伙,这会儿白嫩得两两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别提多喜人。医女虽说讨人厌,该会的却不少。简直奶娘奶水好,两小团子吹了气就鼓了起来。夏淳早知道几人来此的目的,也没有要拦着不叫温氏见的意思。抬抬手便示意宋嬷嬷去将孩子抱来。 温氏一看到孩子,那眼里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小团子太会长了,将父母双方的优点全继承了个遍。尤其是哥哥,还没长牙呢就会抛媚眼,朱红的小嘴儿,还有漂亮的唇珠。大眼睛安静地盯着人时候,叫人恨不得把心肝儿都掏给他。妹妹生得比较像父亲,一双似笑非笑的睡凤眼,内勾外翘,眼珠极黑。小人儿还没丁点儿大呢,就看得出睥睨的姿态了。 温氏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不晓得说什么,就一个劲儿地说好。原先得知龙凤胎,她心里理所当然地就偏了孙子。等这会儿发觉孙女跟周卿玉一个模子刻出来,她心里这一杆称骤然就端平了。孙子孙女都是好的!都是她心肝宝贝儿! 第54章 「好好好!都好!」温氏心里火热,将亲自揣在怀里的小金锁掏出来,「小名儿可定了?」周家孩子的大名要在三周岁上族谱之时定,这是周氏家族的规矩,也是怕孩子养不大。大名儿定不了,但小名儿出生便可以定下。 夏淳抓了抓女儿的小脚丫,懒洋洋的:「哥哥叫色色,妹妹叫兜兜。」 「嗯?」这是什么怪名字?「哪个色?哪个逗?」 「眼色的色,」夏淳不好意思说是见色起意的色,含糊地说,「兜就是兜子的兜。」 温氏蹙着眉,虽觉得这两个名字略有些奇怪,但似乎也颇有些童趣,便也没说什么话。她这边瞧瞧孙子那边看看孙女,美得都忘了曾经不喜夏淳怀这胎。 而被遗忘在一旁的杨氏和杨秀娥笼统地夸了两句,便坐着饮茶了。杨秀娥是真的嫉妒,嫉妒得都控制不住在温氏跟前露怯。如花这贱丫头何德何能,能生出两个这么出色的儿女?先前不还听说孩子早产可能养不活么?怎么才一个多月就胖成这模样?! 杨秀娥如今不仅仅恨毒了夏淳,连替她挑选夏淳送上京城的亲生母亲都一起恨了。在她看来,若非她母亲自作主张帮她选了这么个祸害送来,她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若非夏淳淫.荡无耻勾引周卿玉,引得她表哥开窍的人,指不定就会是她。 自古以来,青梅竹马都终成眷属,她的温柔必定能温暖表哥冰冷的心。 夏淳百无聊赖地看着几个人面上神色变来变去,心里想起了火锅的事儿。 马上就要十二月了,香辛料和辣椒她都弄到手了,火锅店也可以开起来。只是这段时日她忙着生产坐月子,好些事都耽搁了。奶茶铺子一如既往的火爆,且越冷的天越抢手,但这本该最适合冬季的火锅店却暂时被搁浅了。 香辛料也不知在什么气候下生发,夏淳手里头隔了这些香料不用,便想干脆种起来。 这一晃神,夏淳就被小丫头片子一脚脚蹬在了脸上。 温氏没忍住噗呲一笑,夏淳回过神来,还得了兜兜一对小白眼儿。虽然孩子是她亲生的,但夏淳懒散得仿佛一个不尽责的后娘。除了想各种法子玩俩小孩,她至今都不会抱孩子。孩子爹气得都骂了人,她也还没学会。 少傅一个人养三个孩子。夜里还得陪大孩子胡天海地,也是真的劳苦功高。 因着孩子,温氏愣是赖到了天擦黑才回府。 事实上,若非少傅早留有话,温氏恨不得将两孩子一并带走。杨氏姑侄俩陪着坐到了天黑,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回到府中,杨秀娥憋不住抱着杨氏就哭了。 杨氏也不知该如何劝好,只一个劲儿地说等将来她嫁了周卿玉做大妇,无论夏淳还是孩子都是捏在她手心里的蚂蚱。周卿玉便是再疼宠她们母子,也不会不顾礼法,明目张胆地宠妾灭妻。夏淳母子三个如今捧得越高,将来摔下来就越惨。 杨秀娥将信将疑,但杨氏一一举例了京中大家族子弟如何行事,勉强收了眼泪:「可是姑母,表哥何时才会再议亲?我等不及。」 「快了吧,总不能拖两三年。」杨氏不大肯定地说,「他今年也二十有四了,再出类拔萃也耽搁不得。温氏愿意等,老夫人却不会再顺着他。等老夫人再提起,姑母便会跟她提一提,秀娥且耐心些。大家族的宗妇,可万万不能浮躁。」 说着,她宠溺地刮了杨秀娥的鼻头。 「嗯。」杨秀娥这次破涕为笑。 十二月初,少傅终于闲下来了。 窗子洞开,寒风夹杂雪粒子沙沙地落下。十一月底一场初雪过后,京城彻底冷了下来。地上铺设了地龙,屋里并不太冷。少傅裹着兔毛大麾坐在软垫上,一长腿支着一长腿盘着,眼睑低垂。眼底留有两团青黑的影子,似是这段时日歇息不好。脖颈修长一圈绒绒兔毛,消瘦的下巴露在外面,看得见青血管,显得人白净又羸弱。 最近好像又瘦了很多,夏淳歪着脑袋打量他。 他半张脸藏在阴影里,清隽的眉眼低垂着,有些困顿的模样。夏淳静静地看他,心中难得对这个男人生出了心疼来。这厮总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仿佛什么都难不倒他,都不累吗? 想了想,夏淳端着橘子在他身侧坐下。 月子里养出来的肥肉这会儿已经消下去,但夏淳这个个人还是丰润了起来。仿佛一个青涩的果子经过特殊季节突然间熟了,饱满而多汁。 然而夏淳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尽管她武器的架势很足,却是一点儿真枪实弹都没有的。夏淳原本信誓旦旦要发挥一下现代女性的智慧,亲自给孩子哺乳。结果连累娃儿他爹夜里亲自来吸,吸到痛了都吸不出一滴汁水来。 不仅如此,夏淳身上连为人母该有的奶香味儿都没有。这一度是个打击,然而娃儿他爹却十分高兴:「干干净净的正好,清爽,何必强求那些。」 夏淳对此嗤之以鼻,你若不讲究,熏什么香? 话虽如此,夏淳也就嘴上抱怨两句。奶香味儿确实好闻,有没有又没什么大的所谓。毕竟想要浑身香喷喷,自己调香便是了。这会儿她吃着橘子伸头就往少傅的手里头瞄。周卿玉只要坐下手里必须得拿些什么,这会儿正握着一本类似词典的东西。 第55章 「取名字?」夏淳剥了一个橘子,掰开一半塞嘴里。 「嗯。」少傅捏了捏眉心,低头看她。 夏淳迅速解决了一个橘子,正着手剥第二个。见他看过来,斜着眼迎上去手下不停地将橘子剥皮。而后掰都不掰,生怕他抢地一整个儿包进嘴里。 少傅:「……」 夏淳翻了一对白眼:「看什么看!想吃不会自己剥啊!」 少傅:「……」这白眼狼! …… 翻了半天,少傅也没定好是哪个名,索性先放一边。 周家子嗣取名字有讲究,一个字包含了长辈和家族的殷殷期许,十分慎重。少傅想给两孩子取个寓意最恰当的名,便来回的犹豫。大名不能随意,小名儿全凭夏淳高兴。不过自从少傅知晓‘色色’这名的来意后,就有些不能直视自家儿子。 夏淳这个没有羞耻心的玩意儿!少傅如今想起来还憋不住暗骂,谁家亲娘给孩子取名取这么个不着调的名儿?居然取名叫‘色色’! ‘色色’这名儿,起先不知其中缘由时还好,等知晓了,少傅就恨不得捏死夏淳。 听这混账贼兮兮说,就是因为娃儿他娘对娃儿他爹见色起意才有的这小东西,所以色色就活该取名叫‘色色’。 少傅闻言,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他啪地一声合上词典,如今想起来还羞得不能自已。这混账是恨不得抓着一切机会调.戏他,前防狼后防虎的,害得少傅都不敢举一反三自家闺女名字的来意。‘兜兜’这名听着也怪,按照惯性,少傅有某些不大清爽的联想。但少傅明智地闭了嘴,没问,生怕某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事实证明,少傅还是十分有先见之明的,兜兜确实跟色色半斤八两,荣辱与共。但能怎么办呢?他不问,夏淳就会放过他么? 不可能,太天真。 夏淳自问很公平,龙凤胎要有乐同享,有耻共担。 某日夜里,这臭不要脸的趁着两人负距离交流之时,故意在少傅耳旁解释女儿名字的来意。笑眯眯地看少傅的面孔瞬间崩裂,一副震惊见鬼又下不去手打她的模样,乐得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当真是坏得滴黑水! 正是因着有这一内情在,少傅是憋了一口气要给俩孩子取好高洁的大名。 天儿一冷就觉得白日更短了。 夏淳被大雪拘在家,每日除了调,戏少傅,大多时辰都在琢磨暖房的事儿。奶茶的生意太红火,以至于她对赚前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香辛料和辣椒不能砸手里,夏淳琢磨着开暖房,先试种辣椒和部分香辛料。 这件事宋嬷嬷帮不上忙。宋嬷嬷虽说懂很多,对种植却一窍不通。小彩蝶就更别提,过了年才十四岁。跟在夏淳身边后便被当孩子养,如今还一团孩子气。 少傅倒是懂一点农学,可他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公子,便是知晓也没亲自种过。夏淳烦躁了好几日,自己不好过就折腾周家父子三个,弄得少傅无法。派人送来一个种植老手,任由夏淳捣鼓起了暖房来。 十天半月一眨眼就过,大雪也断断续续下了十来天。夏宅里,除了自认在夏宅站稳脚跟的医女老在主屋的窗边晃悠外,日子倒是平和又安稳。 青衣和月衣这般亲近地看到少傅,越发地沉迷。周家卿玉,世无双,才华卓众,品行高洁。若有幸得他垂帘,便是去死也无憾了。 十七八的少女最是为情痴狂的时候,这两人虽管不住眼睛,却不敢轻举妄动。一来宋嬷嬷和小彩蝶看的紧,不准她们进主屋。二来孩子还真多亏了这俩医女,养得越发壮实。夏淳冷眼看着,只要俩人不做伤人伤己的事,便也懒得捅破。 一晃儿就到了十二月底,少傅自然要回周家过除夕和春节。这便有了问题。 夏淳自觉早已出府,不算周家的人,不会陪他回周家。但龙凤胎却是真真切切少傅的亲生骨血,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掺假。 孩子出世这么久,温氏和杨氏都来看过。温氏还看过不少次,周家老夫人和老爷子却没能亲眼瞧过。周老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但也早早就要求少傅将孩子抱回周家,只是少傅没应。这回过年关,孩子总是得抱去给周家人见见的。 「抱走呗,」夏淳无所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少傅的头又疼了:「你想好了?」这一旦抱回去,想抱回来就难了。 夏淳看他蹙眉眨了眨眼睛,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周家又没有适合教养孩子的长辈,总是要回来的。」周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可能有这个精力越辈教养孩子。温氏作为嫡亲祖母,身边还有个五岁的亲儿子教养,也分不出心思。 想通这些,她心里就根本没在怕的。 「周家有专门教养子嗣的族学,满三岁便由着他们教导。三岁以下,也有教养嬷嬷照看,长辈不过遇事过问两句罢了。」大家族里没那么简单,少傅干脆把话给夏淳说清楚,「便是我和瑾哥儿,也并非父母亲自来教导。」 「啊?」这样?夏淳没料到是这样子。 第56章 她看了看周卿玉,怪不得少傅跟温氏不亲昵,「那,不抱去?」 「……你不能跟我回府么?」 「……」说半天,还是想把她弄回周家去。夏淳抱胸眯眼瞪着眼前男人,周卿玉怀里抱着闺女,父女俩垂着眼一个模子地看她。 她眉头拧了起来,「认真的?」 「嗯。」 夏淳那混不吝的脾气一下子冒上来就张牙舞爪的:「我早就说清楚了,我不会再回去,你……」 「罢了。」周卿玉看她这般,突然叹了一口气。 夏淳卡住,抬头狐疑地看他。 少傅琢磨这个问题很久了。虽说他理解夏淳的倔强,但总免不了心存顾虑。有些话说出口,像在表明心迹。他神情略有几分不自然,侧着头,轻轻捏住闺女的小拳头,嗓音略哑:「我答应过你,不会纳你为妾。但是,你该明白,若是真论起来,叫你一辈子无名无分地跟着我,比纳你为妾更下作。」 夏淳倒是没提‘那你娶我’这种话,她很会抓重点的犟嘴道:「……什么叫我跟你?难道就不能你跟我?」 少傅顿时又被她给气到了。他在跟她说正经的,这女人非要狡辩。这世道上,从来都是女子许一身给男子,哪有男子许给女子的? 「你非得这样跟我说话?」周卿玉怒道,「实情如此,争那等口舌之辩又有何意义?」 「有啊,」夏淳梗着脖子,不怕死道:「我跟你,我是你的外室。你跟我,你是我的面首。」 少傅:「……??」 「难道不是吗?」夏淳毫无自知之明地道,「如今你也算吃我的吃我的,将来等我赚了钱还给你买这买那。我就是那商业巨贾的苗子,将来你想要金山银山,我都给你买。你再想想咱俩的关系,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少傅:「!!!」 他这一股子火气从心底就冲上头发丝,脸都铁青了。 「夏淳!」少傅怒喝。 夏淳插着腰,嚣张得不得了:「这年头也不是没人养面首。京中寡居的贵妇人,养三四个面首的都有。便是有些商贾之家,也有人养。我怎么就不行?」 少傅气得都不知说什么,他眼神四处扫,作势寻个妥帖的地方将孩子放下。 今儿这蠢货不教训就要上天了! 夏淳看他这架势皮子一紧,警惕地就站到角落,仍旧不怕死地大声呛:「不需要五年十年,我的目标就会实现,怎么着也算有资格。少傅若是不愿给我当面首,我也可以养别人!天下之大,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却遍地都是!」 放好了孩子,少傅回过身,一把抓住作势要跑的夏淳。 年近年关,夏淳鬼哭狼嚎地被男人拖进了内室。内室的帷幔一放下,夏淳被死死按在周卿玉修长的大腿上。裙摆一掀,噼里啪啦,夏宅的上空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嚎哭。 「……」宋嬷嬷端着热甜汤缩着脖子立在门外,这才消停几日?怎地又闹起来了。 临近年关闹得这一场,孩子到底还是抱回周家去。 原先周卿玉没提之前,夏淳还没考虑到孩子教导问题。如今他一说清楚,夏淳自然会衡量。她是个学渣,虽然邪门歪道懂不少,但正经的知识谋略却是不完备的。作为一个宛若后娘的亲身母亲,她不会的自然要找会的教。 老实说,周家人品行不差。上梁正下梁不歪,二房的表亲杨秀娥姑且不论,但大体上特别恶毒的人却是没有的。夏淳有自知之明,孩子送到周家教导才会更适应这个时代。 「姑娘当真舍得?」宋嬷嬷舍不得,孩子是她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 夏淳捏着女儿的爪子又摸摸儿子的脸颊,表情很顽劣:「又不是见不到,孩子他爹还在,想见孩子总不会太难。」 可这能一样?宋嬷嬷心里酸得厉害,抱着哪个都不愿撒手。这孩子日日放在身边看着,跟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面哪里能一样:「姑娘若是考虑教养,少傅那等博学之人,太子都教的,奶娃娃能教不得么?便是少傅自己没有空闲,还能找不着能人?」 「不一样。」夏淳是不守规矩,却并非不懂规矩。 这个社会,孩子放在哪儿教养可是会大大的不同。她放身边和放在周家是两个概念。哪怕她嘴上犟说周卿玉给她当面首,外人看来还是她在给人家当外室。名声这种东西,夏淳自己不在意,却不能不顾孩子的名声:「我还是个孩子呢,大孩子养不了小孩子呀~」 宋嬷嬷哪里不知道这个,不过是舍不得罢了:「便是要抱回去,也可以再晚个一两年。这个年岁还不会说话,抱回去也是嬷嬷奶娘管着,还不如亲娘照看。」 「早总比晚好,」夏淳拨弄了两下奶娃娃的眼睫,「越早将来才会少人说闲话。」 宋嬷嬷看她这般,倒是希望她可以别这般通透。平常混不吝气得少傅吹胡子瞪眼,怎地在该胡搅蛮缠的时候这么懂分寸:「姑娘放心么?小主子年纪还这么小,若是周家有人存了坏心,教得孩子将来不认母亲……」 第57章 「你跟着去。」 宋嬷嬷一愣。 「你跟着过去。」夏淳小心翼翼地抱过跟少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闺女,垂眸淡淡道,「旁人我不放心,只有嬷嬷跟着一起过去才行。」宋嬷嬷懂很多,宫里头锻炼出来人精,谨慎又眼毒,一般人都玩不过宋嬷嬷。 「那姑娘怎么办?」宋嬷嬷是想,可她也舍不得夏淳。说来她照看夏淳的日子比俩小的更久,就像夏淳自个儿说的,她私心里也是拿夏淳当孩子照看,「奴婢走了,姑娘身边谁伺候?」 「不必忧心,彩云彩月就够了。」 宋嬷嬷想说这怎么行,彩云彩月才来多久,院里事情糊里糊涂的,如何能照顾得妥当。但是抬眼一看夏淳,见她难得郑重,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嬷嬷跟着,我才不怕将来孩子大了不认母亲。届时小彩蝶也跟过去,」夏淳沉吟道,「她一家老小都在周府伺候。有她在,嬷嬷在周家行事也顺畅些。若是孩子将来有个什么事,也方便小彩蝶家里人来夏宅说给我听。」 「姑娘……」 一下子把亲近的人都送走,没个贴心的伺候,宋嬷嬷下意识就要反对。 夏淳却道:「嬷嬷还不晓得我么?」 「你见我在周卿玉身边这么久,可曾吃过半点亏?」夏淳笑得狡黠,漂亮的眼睛弯弯,「从来都是我叫人吃亏,没人能叫我吃亏的。你跟小彩蝶走了,我身边总是会提人的。正巧你不是替我调.教了四个伺候的,正巧叫她们顶上。」 ……这倒也是。 夏淳出了周家便采买了一批下人。先前宋嬷嬷嫌她们规矩不够,将几个还算有悟性的专门跳出来花了一番功夫仔细调.教。 如今贴身教导也有一年功夫,确实可以继上来用。只是宋嬷嬷还有些犹豫。周卿玉身边不喜用丫鬟,这四个丫头都还年轻,心性不定。若是近身伺候久了,跟那两个不长眼的一样对男主子起了心思可就不好了。 宋嬷嬷瞥了眼偏屋的方向,脸色晦暗。 夏淳挑了挑眉,立即明白了宋嬷嬷的担忧。想想,她却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周卿玉虽好,却也不是银子,人人都要拜倒在他脚下。 不过她倒是想起一件事,周卿玉有轻微的恐女症,确实不太适合丫鬟。 罢了,跟小彩蝶一样,周卿玉在的日子就她自己动手。她又并非残废,生活自理却是完全没问题的。至于少傅不在的日子,当然是当个残废。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年二十九,少傅才亲自抱着两个孩子回了周府。 夏淳这狠心的娘当日怕冷,赖在床榻之上硬生生睡到日晒三竿也没起身来送。可怜小彩蝶憋了一场挥泪送别的戏码,在没有人配合之下折戟。 龙凤胎很乖,没哭没闹,就是龙凤胎他爹不高兴,咬牙切齿的臭了一张脸。 马车走得慢,地上都是积雪。走到周家大门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 周家的人早就在等着了。松和院的袁嬷嬷和蒹葭院的方嬷嬷跺着脚在大门台阶下候着,风雪吹得眼睛睁不开也不敢走,生怕错过了马车,再叫主子一番好等。 周老爷子在目睹了孙子一番动作后,对他很是不满,已经好些天没给少傅好脸瞧。这会儿难得也在松和院,已经吃了一上午的茶水。 周二爷有事,恰巧不在,杨氏陪着温氏坐。周铭宇正在一旁逗瑾哥儿,也在等着见侄儿侄女。周灵珊靠着温氏,在小声地与杨秀娥说话。周灵珊被温氏拘了一段时日,这一年很少有时间跟杨秀娥来往。这般凑在一起,自然很多话说。 二房几个庶出的孩子也在,杨氏不大搭理他们,周铭宇却很有长兄的架势,对庶出的弟妹很是照顾。一家子人热热闹闹欢聚一堂。 周卿玉亲自抱着两个孩子进门之时,里头正欢声笑语。 少傅脚步顿了顿,转身将孩子教到宋嬷嬷手中。抬眼,袁嬷嬷亲自打帘,引人进屋。遮风的门帘从外头一打开,屋里瞬间鸦雀无声。 周老夫人看到厚厚的襁褓,脸上立即就绽开了花。温氏坐不住,站起来亲自迎上来。 「快!快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 周老夫人一早听温氏说过孩子生得漂亮,心里急得痒痒。宋嬷嬷得了少傅的首肯,含了笑小心翼翼地上前。 襁褓一掀开,小孩子的脸露出来,周围就是一阵惊叹。 还别说,有些好看的孩子,打小就看得出美人坯子来。别说老夫人和温氏,就是周灵珊这不开窍的木头疙瘩都忍不住凑过来。周铭宇小心翼翼地捏了下漂亮得不像话的侄子脸颊,由衷的感慨:「还是该找好看的人生孩子啊,瞧这多会长……」 这话说得不着调,引得众人齐齐瞪他。 周铭宇嘿嘿一笑,转头又摸起了跟周卿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兜兜:「这丫头可不能太像爹,否则将来不晓得要多少人心碎……」 话没说完,他便被老夫人没好气地拍了一巴掌。 周老爷子端着架子没凑太近,就端坐在一旁透过缝隙看两眼。没看到兜兜,光看到色色了。色色这小毛孩子简直是精怪变的。就这么个缝隙,他见缝插针地给他的太爷爷抛了两个媚眼过去。老爷子冷不丁一口茶水呛下去,差点没失态。 第58章 少傅还是一脸的冷淡从容,仿佛俩个孩子生得这般玉雪可爱都是平常。这理所当然的模样,可看得老爷子一阵牙疼。 老爷子也不饮茶了,放下杯盏就眼神示意周老夫人赶紧将孩子抱过来。 周老夫人知晓他心中别扭。虽不清楚他跟周卿玉之间闹了什么龃龉,但本着调和祖孙关系的心态,她笑眯眯地将色色递过去。 色色落他曾爷爷怀里,大眼儿一弯,露出了个甜出蜜来的笑。 老爷子心里一阵软,冷淡的表情端不住,揪着老脸就逗起了孩子。色色被养得好,笑起来清脆悦耳,别提多喜人。老爷子抱了许久舍不得撒手,心里对少傅做的那些事倒是理解了许多。这么玉雪可爱的孩子,确实不比任何人差! 心里这么想,他面上却不会轻易放周卿玉过去。这小子从小做什么都太顺遂,以至于长成如今这般我行我素的性子。孩子的事情确实可以周旋,但也得叫他吃够了苦头才行。 心里有了这番思量,老爷子扭头又看兜兜。 兜兜是天生的会长。怕是在母亲肚子里就知晓了为女儿的不易,尽挑着父亲的相貌长。这一屋子的人,哪个不看重周卿玉?再说,少傅的脸那是涯上雪,高华而清雅。兜兜因着这张脸,愣是把色色的风头都抢尽了! 其乐融融的一屋子人,若说有谁面甜心苦,也就杨家姑侄。 杨氏还好些,杨秀娥眼圈儿都红了。在两孩子进门之前,她预料了老爷子老夫人这般重规矩的人便是觉得孩子生的好,也不会表现得太喜欢。毕竟外室所出,上不得台面。谁成想周家人这般不讲究,居然没多为难就接受了?? 对庶出的孩子这般喜爱,将来她的孩子往哪里站?嫡庶不分,任由庶出的孩子抢占长子之位不苛责,这老夫妻俩莫不会老糊涂了吧! 宋嬷嬷小彩蝶带着孩子一走,奶娘和伺候惯了的小丫头随行,夏宅空了大半。两个医女倒是想跟去周家,暗示了两回,只是宋嬷嬷没给她们这个荣幸。她们退而求其次想留在夏淳的身边,夏淳以身子骨强健不必麻烦,要把人给送回宫。 少傅连问都没问缘由,事儿丢给凌云凌风,次日两个医女便收拾行李辞别夏宅。 两医女梦才开始没做就破碎了,一时间伤心不已。 小彩蝶是不在,若在的话,非得当众好好笑她们一番不可。夏淳兴致懒懒,临行前还送了一笔丰厚的银两,给两人当做这段时日她们照看龙凤胎的谢礼。两人接了东西心情复杂,看着夏淳既羞愧又诧异,诚心诚意地给夏淳磕了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夏淳享受了两年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突然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真有几分不习惯。少傅见夏淳身边人少捉襟见肘,又使人送了一批下人过来。两个嬷嬷,两个粗使小斯。 嬷嬷屋里伺候,小斯便帮着夏淳在外跑腿。 少傅既然送来夏宅,自然都是早已调.教好了的。这两个嬷嬷性子有些不同便分工协作。一个沉稳寡言些,姓李,手脚麻利,做事滴水不漏,正好贴身伺候夏淳。另一个泼辣灵通,姓张,口舌伶俐,眼神毒辣,帮着管宅中下人。 夏淳这无情的女人没个两三日便适应了,如今张口李嬷嬷,闭口张嬷嬷。前几日还叼念着想宋嬷嬷的某人转头就把人忘在脑后,全心全意投入她的暖棚里去。少傅从旁瞧着,莫名其妙就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他斜眼瞧着花蝴蝶似得的夏淳,心中十分怀疑,如若哪天这丫头当真离了他的视线,估计不肖一个月就能忘了他琵琶别抱。 夏淳不知少傅心中嘀咕,耗时半个月还真的把暖棚给折腾出来。 其实暖棚也不算多难,夏淳并非造现代那等恒温的暖房,只是粗糙种些反季节蔬菜。废了些布料和木柴,正月里就试种了些。 与此同时,夏淳的火锅铺子也修缮好了。但夏淳估摸着正月里,家家户户都得吃年前囤的年货,怕是外出打尖的少。没大量投入,只在花柳巷开了一家。 不得不说,吃食这一块只要味道好,甚少有抓瞎的时候。香辛料果然不负它霸道的香味,一开业就引得众人闻味儿而来。夏淳鬼就鬼在这,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她当真是了解纨绔猎奇心切的心思,专门整些花里胡哨的把戏招客。 纨绔不差钱,兼职她定价不算太高,三天就打开了市场。 辣椒起先夏淳没敢大范围地用,怕古代人适应不了这个味觉。新客上门之时,只叫店里人推荐一二。着装整齐的迎宾小斯都是口条好的,没吃过的东西愣是被他们说出了花来。好些纨绔们都见奇心喜,自然要尝试。结果吃过一次就爱上了。 香辛料倒是可以在药铺买到,辣椒却不行。辣椒大康没引进种植,夏淳手里头的存货不多,富裕地用能吃一个月。卖到后来,夏淳店里的辣酱每一分都高额收费。 自古以来,任何东西都以稀为贵。火锅火起来后,旁的铺子也学着做火锅。但是夏淳的铺子抢先吃了螃蟹,名声在外,又有独特的火锅底料牢牢把着食客的舌头。一时间竟叫她的火锅称霸花柳巷,在京城的纨绔圈子都打出了名堂。 第59章 夏淳每日收银子收到手软,看得没经过商的少傅啧啧称奇。是大康百姓腰包太鼓,还是夏淳这家伙稀奇古怪的点子太多?怎地他觉得挣银子这么容易呢? 「看吧,我就说我将来会是商业巨贾。」夏淳嘚瑟得尾巴翘上天去,一根手指头挑着少傅的下巴,噘嘴亲上去,「将来你被周家赶出家门了,我养你啊~~」 少傅:「……」 夏淳这段时日虽说弄出了点名堂,但这点小水花在周家跟前却是不够看的。周家人知她醉心于做买卖,只当是少傅将孩子抱回周家给她的补偿,没多关注。倒是苏皖这前未婚妻中了夏淳奶茶的毒后,又火速入了火锅的坑。 她不仅自己入坑,还带着苏家的兄弟姊妹一起入。 苏家人大多在北地边疆苦寒的地方长大,口味重,偏咸辣。几乎吃一口辣椒就喜欢了这个味儿。苏皖这不节制的姑娘,愣是跟一帮兄弟姐妹吃了十来天的锅子,吃的口舌生疮才停口。苏家姑娘莫名其妙成了夏家铺子的忠实拥趸者,夏淳简直哭笑不得。 苏哲毅因着私下弄的小动作被老定北王妃狠狠教训了,这半年都没脸出来走动。冷着脸被苏皖拖出来吃了几回,可算是转圜过来。 他原先也没想沾手这些阴司,他一个大男人,那么个美人如何就舍得伤?若非瞧周家做事太温吞了,来来回回牵扯不清,他实在看不过眼才亲自动了手。谁成想闹到后来没落着好,惹了一身的腥。说到底不过是周卿玉心里有那个通房,看着,护着,舍不得。如今亲事退都退了,也就没必要再揪着不放。 嗯,火锅真好吃。 眼看着生意蒸蒸日上,夏氏这个品牌打出了雏形,是非也接踵而来。 京城一个叫鸿居的酒楼联合业界的同行,着手断夏淳铺子的原材料供给。不仅如此,还给京郊的农户打好了招呼,不准将东西卖给夏淳。 这个时节,正好是吃火锅最好的时候。铺子里生意好,夏淳不愿跟他们争这些,吩咐店里先拖着从别的地方买材料,紧着生意来做。谁知这些掌柜的见东家态度绵软,更加嚣张起来。指使了泼皮去店里闹,污蔑夏淳铺子的吃食不干净。 青天白日的,一个人吃了当众直挺挺地倒在了餐桌前,口吐白沫,不治身亡。 这一下子,闹得沸沸扬扬。 那家人不论夏淳店铺的伙计怎么赔礼,赔偿,他们不愿,敲锣打鼓地非说要把背后的黑心商贾给告上府衙。夏淳自问是个不要脸,这回却开了眼见,遇到比她还不要脸的。大酒楼行事如此下作,为了打击她一个小火锅铺子,死人这一遭都使出来。 夏淳气得要命,可人确确实实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了店里,她百口莫辩。 这种事情在现代也有,但基本很少。毕竟现代是法治社会,人命整体上来说比古代要金贵的多。夏淳做生意之前是料到了会有人眼红,却没料到用一条命来使坏的。 今儿这人命不管出不出在她身上,她这家铺子的生意是不会好了。死人的地方,谁还能毫无芥蒂地来吃饭聊天?匆匆领着人赶去了铺子,夏淳卜一出现,先是叫场子骤然一静。而后那汉子的母亲抹着眼睛就扑上来,张口便骂。 店里伙计掌柜的拦也拦不住,夏淳被挤得东倒西歪。若非李嬷嬷张嬷嬷护着,那婆子能一巴掌把夏淳的脸给扇花。门外的看客指指点点,很快就聚集了一堆人来议论纷纷。夏淳听着话越说越不对,气得要命。 她从来就不是会哑巴吃黄连的人,吞下这亏,她这辈子都过不去。所以就在那婆子还要扑打的当口,夏淳半点虚,当众斩钉截铁地拉人去见官。 这话一出,哄闹的场面一瞬间肃静。 夏淳冷笑,原以为既是存心污蔑,这背后使坏之人该心虚,婆子也该收收气焰。谁知俩人听这话不仅没怕,甚至连拖带拽的拉着夏宅的人,真进了公堂。 当着京兆伊的面儿,那婆子改口,状告夏淳谋财害命。哭得那叫一个宛转悠扬,直说夏淳这黑心肠的毒妇是欺辱他们孤儿寡母。仗着美色偷了他家的配方不说,还狠心谋害儿子的命,然后红口白牙地就索要起了火锅配方。 夏淳瞠目结舌,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她不是个好脾气,火气一上来说话极为辛辣和踩人脸皮。然而夏淳混不吝,那婆子却是个实打实的泼皮无赖。你跟她说道理说逻辑,她全当听不懂,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哭天喊地,反反复复就是在说夏淳谋财害命。 夏淳嗓门小,说的话全被她哭声盖了去,一时间气得差点吐血。 京兆伊坐在堂上这边看那边呵斥,脸色铁青。 他虽不认得夏淳,但有眼睛会看。见夏淳生得少见的貌美,养了一身好气度便估摸着她的身份不简单,不敢轻易冒犯。古代没有监控,什么都不好查。兼之这伙人有备而来,派了衙役去店里查验,根本查不出个名堂。 思来想去,京兆伊便决心大事化小,叫夏淳应婆子的要求赔偿了事。 夏淳当即蹦了起来。她的火锅配方是几千年后火锅配料届的集大成者,会给这婆子才怪! 第60章 她不松口,案子一时间胶着了。京兆伊无法,想着押后再审。 夏家这边还来得及没使人去寻少傅,婆子那边却率先站出了人。意料之中的这对凄惨的母子身世戏码。两人并非什么无依无靠的升斗小民,而是宁国公府大奶奶娘家的表亲。家中遭难,特地上京城投奔而来。 宁国公府大奶奶一站出来,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就有了偏向。 京兆伊是个圆滑的,当下就要拍惊堂木给这件事定案。还没拍下来,堂外传来一声高呵。人群开了一条道,凌云凌风控着两边,少傅一身绯红官服,衣摆猎猎而来。 公堂内外,鸦雀无声。 少傅一出现,什么宁国公府武国公府都没用。 死人的案子是手脚抹得干净,但婆子临上公堂改口就坏了事。这件事根本经不起推敲,京兆伊是怕麻烦才敷衍了事的。少傅沉着脸端坐一旁,抬手示意一位三十上下的青年人上前。坐下后一句话未说,叫人不敢轻易造次。 青年人是京城有名的仵作,验尸一把好手。京兆伊这才想起来,尸体还没叫仵作验过,顿时很有些讪讪。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神情淡漠的少傅,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先不说吃死人,火锅配方是宁国公府大奶奶娘家亲戚之物本就是无稽之谈,经不出查验。 夏淳不是个蠢的,方才落了下风是因婆子胡搅蛮缠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既然你说火锅的配方是从你们手里偷来的,不如请这老妪默一份。」有人撑腰了,夏淳那狐假虎威的架势就摆出来。 「方子我林家是传男不传女的,老头子死后,就在儿子手里头握着。别说老婆子一个妇道人家不识字,不会写。就是会写字,没沾过手的东西如何默写得出来?」这婆子看着粗野,没想到脑筋清楚得很,「你这小妇人莫为难老婆子!」 「没沾过手你如何认得方子是你家的?」她会狡辩,夏淳更会,「你口口声声说我铺子里的方子是你家传的东西,叫你默又说不识字不认得。那你有何证据说东西是你家的!」 「老婆子不识字还认不得东西么?」事已至此,这婆子豁出去了。 「行,」夏淳也懒得跟她扯这些车轱辘话,反反复复,都是无用功。她干脆使了脚程最快的伙计回铺子里去拿东西来,今日便要这婆子当场指认几味香辛料。「既然你说东西你认得,那你倒是说说这些都是什么香料!」 婆子自然答不上来。她瞥了一眼宁国公府大奶奶,那妇人自少傅到场后,便歇了声。此时冷冷扫了一眼婆子,仿佛两人完全没关系。 婆子一看她这态度就急了。她儿子确实是死了,一条命,说好了方子要过来就给她一家子一百两的补偿。这会儿看她这态度,分明想撇开关系,这是要赖账!婆子心里一慌说出口的话就有些乱,前言不搭后语的,可不就露了马脚? 正好另一边那仵作也验好尸出来,事情才明朗起来。 死者是毒死的,也确实是吃了相克的东西毒死。但在毒死之前,这人本身患有极为严重的痨病,身子早已敖干了。不吃这一顿,撑不了十天半个月就油尽灯枯。显然这母子俩是想借这一死讹人,闹了今日这一出。 夏淳的铺子得以沉冤昭雪,污蔑讹诈的婆子也立即被下了大狱。至于那什么宁国公府大奶奶,虽说自少傅到场后歇了气焰,但今日之事少不得是她指使。京兆伊没当庭扯开这一层,少傅却不会轻易放过,自然很是受了一番教训。 此时姑且不提,就说如夏淳先前所想,铺子里死了人还是对生意造成巨大的影响。 火锅铺子往来的都是有身份的。出了这一桩事,到底犯了忌讳。哪怕事情真相大白,夏淳也只能暂时停业,整顿再开。 可这一整顿至少得两三个月,届时都到了五月份。天一热,谁还乐意吃火锅? 这得少挣多少银子!夏淳气得够呛,咬牙切齿地骂人。 事已至此,只能作罢。 夏淳商业帝国刚有些苗头,就遭遇一番重击,令她很是郁郁了几日。不过也是因她进官府的这一趟,天之骄子少傅竟然百忙之中抽空亲自来搭救,叫夏淳这个原本只在上层圈子鼎鼎大名的通房丫头彻底在人前露了脸。 夏淳的美貌好似一夕之间突然在京城传开。 如斯美人,怪不得少傅对她如此钟爱。有好事者拿她京城第一美人顾长楹作比,说夏淳生得比第一美人还美艳三分。若非顾长楹有家世学识傍身,夏淳这般倾城美人必定越过顾长楹,一举夺得大康第一美的名头。 当日围观者众多,茶余饭后说上几句,一时间竟传得有鼻子有眼。 茶余饭后的谈资,夏淳是没当一回事儿,但稳居京城第一美多年的顾长楹听了却受不了。她惯来是个爱惜名声的。自从知晓美丑,私心里早把自己奉上神坛。消息一出来她就气了整宿没水。等外头话越传越过分,她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被一个通房丫头比下去,顾姑娘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那个贱丫头也配! 顾长楹不是宽宥的性子,相反,她自负且记仇,心眼儿极小。 第61章 自小到大身边围了一群同龄人,知心密友却是一个都没有。面上清高目下无尘,私下里跋扈小气的做派叫与她打交道的人都对她退避三舍。否则也不至于因王娇随口的一句话就记恨至今,逮着机会就要讥讽两句。 传言越演越烈,夏淳的名气跟着水涨船高。期间又有王娇的一通拉踩,顾长楹好几次做客在外,听了不少阴阳怪气的话。回府就憋病了一场,果真就此记恨上了夏淳。 日子一晃儿就到了二月末,顾家赏花宴的请帖送到了杨秀娥的手中。 杨秀娥很是讶异,几番翻看都不太敢相信。顾长楹亲手写的请帖会送到她的手中?且指名道姓邀请她?虽说周灵珊也收到请帖,但她居然单独收到一份? 杨秀娥虽是周家二房的表姑娘,自小也与周灵珊走得近,但其实在四大家族的嫡出贵女面前却是没多少脸面的。她性子娇,受不得气,跟着周灵珊走动两三回闹了笑话后,在贵女圈子就跟个透明人没两样。 顾长楹那眼高于顶的人居然给她递请帖?不是给周灵珊? 杨秀娥左思右想想不通,但有幸能去顾家的赏花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从入京起便想融入世家贵女的圈子,奈何身份尴尬,一直不得其法。杨秀娥不管顾长楹此举有何寓意,她都乐得去咬这个钩。 临行这日,周灵珊换季偶感风寒,没去成,杨秀娥是独自一人去的。 说来顾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虽排在周家后头,排场做派却是比周家威风得多。杨秀娥曾随周灵珊来顾家做过几次客,但顾家姑娘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没什么人搭理她,其实真论起来没有相熟的手帕交。 但今日不同,马车刚到顾家门前,就有一个婆子早早等在门边迎接。 杨秀娥受宠若惊,含笑随婆子进去。 顾家的赏花宴名气大,却也只是未出阁的姑娘们私底下捣鼓的乐子,交友玩乐的。顾长楹借顾家最大的后花园待客,从餐点到组织都是她一手安排,长辈是不插手管的。此时十来个姑娘家端坐在顾长楹院子的花厅里,吃着糕点说说笑笑,很是没有拘束。 杨秀娥没去花厅,直接被婆子引去了偏厅。 顾长楹早就等在里头。见杨秀娥进来,抬手示意右手边坐下。杨秀娥被她这招猫的手势弄得心里一哽,却顾忌着周灵珊不在,憋着嘴忍下来。 顾长楹满心都是自己的计划,并未注意到杨秀娥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满。寒暄没说个两三句,她弯儿都不转地就提起了夏淳:「听说少傅颇为宠爱的那个通房,曾是你的婢女?」 杨秀娥端茶的手一顿,抬眼透过水汽看她,表情有些僵。 顾长楹脸上露出明显的恶意,瞬间将她高洁清雅的面孔打破。她森寒地注视杨秀娥,笃定地挑开了遮羞布:「你自小倾慕少傅,心里很是嫉恨这个姓夏的吧。」 杨秀娥没说话,但她脸上扭曲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顾长楹乐得眼睛都眯起来。 她的目的很简单,夏淳叫她名声受损了,她就十倍回报回去叫夏淳往后都没脸见人。今日找杨秀娥过来,也是想从她这里知晓夏淳的过往。 夏淳能有什么过往?她八.九岁就随杨秀娥进京,那时候杨秀娥自己也才七岁左右,能记得什么?杨秀娥糊里糊涂的,问也问不出来。 顾长楹见她这般蠢钝,面上很快露出了不耐烦。 杨秀娥一看她不耐烦就慌,立即道:「虽说我记不清,但她父母都在杨家,写个信回去问一问就清楚了。」 顾长楹还是觉得这个姓杨的蠢,问什么问?直接把人弄上京不是更好?那个姓夏的如今这般风光,不知父母是奴婢这事儿捅出来,她还如何风光的起来! 顾长楹漂亮的眼睛眯起来,看得底下杨秀娥一阵恶寒。 杨秀娥嫉恨夏淳,恼很她占了自己的心上人,却也从未想过将夏淳的父母弄上京。在她看来,杀人不够头点地的,羞辱人父母未免过分了些。只是此时面对气势强横不容拒绝的顾长楹,她又不敢说个‘不’字,唯唯诺诺地就应了。 夏淳受了无妄之灾,消沉了好些时日,又琢磨起了脂粉生意。 她如今是做生意做出了乐趣来。一家火锅店的祸事打击不了她蓬勃的斗志。奶茶铺子屹立不倒,火锅方子一案又为她增添了太多名气。如今大家都知晓了她背后站着周卿玉靠着周家,夏淳索性破罐子破摔,借周家的势大胆地做生意。 还是一样的套路,她买东西最讲究氛围和包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夏淳将她铺子里出售的任何商品都包装得尽善尽美。铺子的装修,家具,乃至客服培训,方方面面她都尽力地往现代的风格靠拢。 这般处处要求精致,等各处的铺子装修好也已经是五月份。杨秀娥的一封信早在三月中旬送到杨家,杨家主母做的很绝,将如花的父母兄弟一大家子送上京城。 这日,天色刚晚,一行人抵达京城。领头的是三个半大的少年人,两女一男,后面跟着一对老夫妻。最大的姑娘十八.九,头上抱着布巾子,脸全被灰尘遮住了,看不清五官。就看得见一双眼睛在滴溜溜乱转,仿佛在盘算什么,很是不安分的模样。 第62章 少年年纪小些,约莫十五六岁。他算是这一行人中最干净的,衣裳也是最体面。相貌生得美,细长高挑,眼神却不大清明。嘴唇薄而红润,眼白多,一副油滑不好相与的长相。最小的姑娘八.九岁,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老夫妻怯生生地瞥了眼看门的守卫,将少年拉到身边,指使最大的姑娘去问。 大姑娘一扯布巾子遮住脸,推了一把小姑娘。 小姑娘冷不丁踉跄了一下,扭头看向大姐。包着布巾子的少女眼神扫了一下城门守卫,意思很明显。小姑娘不敢辩驳就慢慢踱出去,一步一步挪到守卫跟前。 夏淳是个不输少傅的雷厉风行的性子,行动力强,计划做出来必定会施行。 自她心中有了展望,便立即做好了商业规划。夏淳在现代是看过商业企划书的,虽然没用过心去钻研,但基本的模式和核心概念都懂。既然如今她要打造一个夏氏集团,当然要定好方针。铺子在选址修缮的同时,夏淳将手里头的主干人员都叫来了夏宅。 两个字,开会。 彩云彩月俨然成了她的心腹,夏一夏二夏三夏四做事也尽心尽力。兼之后来少傅暗中送来不少人,夏淳手里头已经有了十个信得过能管理铺子的人。 都不是蠢人,坐在厅堂里听夏淳描述了未来的蓝图,大家都有些热血沸腾。彩云彩月是夏淳的头号拥趸者,最火的奶茶铺子就在两人手里头管着。夏一夏二夏三夏四主要负责采买原材料,夏淳没打算动他们,开会的主要目的是为未来的胭脂水粉铺子选择合适的经理人。除却彩云彩月,剩下八个在夏淳看来有经营天赋的人员,需要单独考察。 夏淳没实操管过公司,但自小耳濡目染,却有很有一套看人的本事。兼之自小就混,三教九流的朋友交多了,她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挺会用人的。 夏淳选人的时候,少傅正好也在家中闲着,夏淳索性用人用到底把少傅拉过来替她看。 选人之事姑且不提,少傅看了夏淳的计划书,很是吃惊了一下。 在他身边从来都一副混吃等死模样的人,居然能写出这么精细大胆的策划。少傅一面看一面瞥夏淳,越看越心惊。虽然某些方面有些太过大胆,但辅之以独特的创意确实很有可行性。经过这一遭,少傅倒是没有再小看夏淳的野心了。 这一个摊子撒下去,几乎花了夏淳的血本。尤其夏淳铺子里的胭脂水粉用料讲究,原材料上面就很是费银钱。宋嬷嬷那个药用恢复能力极强的方子,夏淳也做了投产。或许是奶茶火锅给了她莫大的自信,夏淳心疼归心疼,该花银子的地方却没有丝毫畏首畏尾。 这不第一家‘夏氏丽人’开张,夏淳就花了大价钱请了京城最有名的花魁做现场试妆。更是在四家奶茶铺子毫不避讳地做广告,吸引了大批的贵女捧场。 夏淳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现代广告营销的模式被她照搬到古代。虽然迫于媒体工具的欠缺没能做到无孔不入,但也差不多见缝插针了。 不仅如此,她还亲自上阵,给花魁上妆。 上辈子作为一个将人工美做到极致的美妆大美人,夏淳当然有一手出神入化的上妆技巧。她也算研究过人体构造的,她化妆,最擅长扬长避短,突出个人面部最优秀的地方。果不其然,夏淳一个妆画出来,二楼贵宾席的姑娘们就骚动了。 苏皖作为夏淳的脑残粉,不顾大庭广众之下露脸不规矩,第一个要求现场上妆。 说来,苏皖也算是被糟糕的妆容毁得很彻底的一个姑娘,好好的黑里俏,愣是被她折腾得跟东施效颦似的,时常惹人笑话。 有人捧场,夏淳当然不会拒绝。苏皖既然要求了,夏淳当然会做到最好。不仅会现场给她设计合适的妆容,还会顺势调整她的穿衣风格。 说起来,夏淳想吐槽她穿衣风格很久了,元气少女它不香么?为何强行我见犹怜? 苏皖是个骨骼感很重的姑娘,身高腿长,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就如同她的兄弟们,苏皖也是个有混血感觉的姑娘家。她肤色确实略有些黑,但也并非不能看。只是当下京城时兴瓷白美人,她总一股脑儿往脸上糊粉,弄得不伦不类。 苏皖抛弃下人,一阵风下楼跑到夏淳的面前。 夏淳指着身边的圆凳示意她坐下。 苏家的长辈如今在谢家的长辈接洽,她看中了谢西楼,定北王妃就立即出手。 谢家正好也在为谢西楼的亲事烦。 说起来,不愧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谢西楼跟周卿玉一样也是个老大难。两人都是年过弱冠尚未娶妻,周卿玉是不愿,而谢西楼纯粹是克妻。自十七岁起接连议了三家亲,都出事儿。京城没哪个疼爱女儿的人家敢沾手他,才把他给剩下。这不定北王妃一暗示,谢家就接茬了。两家有议亲的意思。 苏皖这个看脸的女人,虽说对少傅的美貌依旧见之垂涎,但也仅仅如此了。因为奶茶火锅和夏淳的美貌,她很是喜欢夏淳。 夏淳让她坐下,她便坐下了。 夏淳的铺子打着种类繁多的名头,自然配备了十二色口脂和十六色的脂粉。在打量苏皖的同时,夏淳便出口解释了各种脂粉的色号和针对人群,活体打广告。 第63章 「先看看我手中的这套脂粉,这套名为彤光。」夏淳叩开一个瓷瓶,便倒出一枚铜钱大小的液态粉底,「苏姑娘肤色偏蜜色,不能一味地用太白的粉底。」 夏淳选了个接近苏皖脖颈的脂粉色号,手动替她上底妆。不过在上底妆之前,夏淳还乘势宣传了一波妆前乳。并声情并茂地将妆前乳的效用说给众人听。 不仅如此,夏淳每上一层东西都解释一番,跟现代美妆博主一样,现场对比效果。 说起来也不算夏淳鸡贼,实在是苏皖妹子是个太好的宣传展品。苏皖妹子五官条件很好,但后天皮肤没得到好的保养生出了不少瑕疵,兼之这姑娘乱七八糟的上妆。在众人心中,身体力行地留了个粗俗丑陋的印象。 夏淳的粉底液有很强的遮瑕效果,摸上去基本就把那些黑痣雀斑遮住了。并且托了苏皖年轻的福,上妆十分顺畅切服帖。夏淳那个刷子点着各色眼影,一面刷一面解释颜色的用途和适合的场合。以及不同叠加后刷出来的效果。 强行解说,可把巴巴看着的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夏淳给苏皖画了个比较现代的混血妆,着重突出了苏皖俏丽的双眼,将她独特的朝气展露出来。叫她一下子告别了脏乱,青春逼人。 清透干净的妆面让她皮肤看起来很健康,俏丽灵动的大眼,卷翘的眼睫,笔挺而精致的琼鼻,淡粉的唇……这一切叫苏皖略带卷曲的头发都活泼了起来。 夏淳摩挲着下巴,琢磨着该给她搭配什么样的衣服。一旁苏皖捧着镜子都舍不得放下。本来矜持地在楼上坐着的姑娘们这会儿也下楼了。几个耐不住性子的姑娘已经将苏皖团团围住。还别说,这么近的距离,也丝毫看不出苏皖脸上的瑕疵。 多亏了上辈子的各色美妆节目,夏淳在做今日的计划之后,也配备了各种风格的衣服。以便现场有人挑刺,上妆做到最好的效果。 夏淳最后给苏皖挑了一身类似胡服的裙子,上身窄,下身略宽。且为了突出大长腿,夏淳给她腰线也掐得很高很明显。 不得不说,这一身搭配出来,苏皖的改变不亚于大变活人。在场的姑娘们都沸腾了,围着苏皖夏淳,叽叽喳喳就问起了自己的肤色该用什么色号。‘色号’这个概念夏淳今日第一次提出来就毫无阻拦地被姑娘们接受了,夏淳也诧异。 这一场面夏淳早有预估,也做好了员工培训。等人蜂拥着挤过来,夏氏丽娘的服务人员立即就引着众人去柜台边,一一解说起来。 时间仓促,护肤品暂时没生产出来,但是卸妆用具,夏淳头一个就考虑到。在宣传美妆品的同时,夏淳便要求员工务必尽力将卸妆用品推销在前。毕竟夏淳可不想用户在卸妆不干净后弄坏了皮肤,反来怪罪她化妆品做得劣质。 这边夏淳忙得热火朝天,另一头夏家的人惶惶然进了城,便去求见主子。 杨家人得了杨秀娥的信便把夏家一家子派上京城,却没有过多的给这家人解释其中缘由。夏家人除了主子嘱托他们要务必找‘夏小丫’,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秀娥没见夏家人,转头使了个人,把这事告知了顾长楹。 顾长楹这段时日因‘夏氏丽人’的火爆,又气了一场。在得知夏家人终于进京,她心中一喜,招来了贴身嬷嬷,便将早已安排好的事情吩咐下去。 夏家人什么人都不认得,唯一的主子杨秀娥他们没见着面。来了人,跟他们说什么,他们没做他想就相信了。一家子被安排在梨花巷子一栋破烂的小院子里。梨花巷子算是京城一个下等的花柳巷,前后左右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夏家大姐夏玲铛十分嫌弃,她一个十八.九岁大姑娘如何能住这种地方? 思来想去,怂恿夏老汉搬,切隐晦地表示了不满。但夏老汉是个愚忠的,主子怎么安排,他就会怎么做。不仅没体谅未出阁女儿的忧心,反而斥责她事多矫情。 夏玲铛得了没头没脸一顿叱骂,白着小脸儿坐在院子里发呆。这会儿她脸上灰洗干净了,包头巾也取下来,一张极漂亮的芙蓉面。 夏家唯一的儿子夏志文平日里最是看不惯她,嗤笑:「丑人多作怪!」 夏玲铛眼睛一瞪,漂亮的脸上尽是不遑多让的刻薄与冷冽。当即半点不退让地骂回去:「那也比你强,废物点心!」 夏家小妹,夏幺妹缩头缩脑地蹲在井边,不敢吱声。 或许是占了超前意识的便宜,又或许是占了疯狂营销的便宜,夏淳的‘夏氏丽人’空前的火爆了。这个时代虽然不是普遍富裕,但上层贵族的消费能力令夏淳咋舌。有句诗叫什么「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夏淳觉得自己就是这只大鹏。 彩妆是暴利,那护肤产业就是聚宝盆。日进斗金让夏淳这见异思迁的女人成功地将少傅抛去脑后,专心致志地搞起了事业。 偶尔身后冷冽又幽沉的视线,都被陷入对未来暴富的期许里的夏淳完美的忽视了。 少傅近来时常叹气,虽然他十分不认可自己被冷落的现实,但夏淳这没良心的,当真很久没与他亲热了。不想直言表示不满,他便拿龙凤胎说事:「你这做娘的如何能这般忽视孩子?两孩子百岁宴没能亲自到场,如今抓周宴你也没个准备么?」 第64章 夏淳百忙之中从企划书中抬起头,蹙起好看的眉:「抓周?」 少傅捏了捏眉头,起身从书桌后面走出来。 越接近盛夏,衣裳也越穿越薄。少傅此时一身单薄的月白广袖,丝滑的布料贴着他的肌理垂下来,精壮俊逸的身形在背光下若隐若现。一阵清凉的香风靠近,少傅一手拦住夏淳的背一手抄起她的双腿,将人打横抱起来。 夏淳一愣,手里还捏着下人给做的碳棒笔,仰头看着他。 周卿玉冰凉的头发落在她脸上,他目不斜视,嘴角矜持地抿着。夏淳反应慢半拍地明白了,勾唇邪邪一笑。果然,男人抱着她直奔内室后头的软卧。 门上挂着的珠帘被撞开剧烈地晃动着,少傅将人放到软榻上便覆身上去。 张嬷嬷李嬷嬷等人平常无事只在门外候着,主子传唤了才进门伺候。这才刚一晃神,就听到里头女子急促地呜咽了一声。而后是男女模糊的低语,两人面面相觑,表情略有些诧异。里头不知碰到了什么,女子骤然一声高亢的娇啼,渐渐传出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响动来。 两人抬眼看了看还大亮的天,老脸木然,脖子却是红透了的。 她们来夏宅也有一段时日了。夜里这样的场景撞见得不少,白日里却从来没有过。少傅那般冷清持重的人,竟然也忍不住白日宣淫。她们意识到什么后略有些惊诧,不过转念一想,里头的女主子生得那般花容月貌,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是的,夏淳只当这两个婆子伺候得稳妥,却不知这两人是伺候过少傅的老人。原先周卿玉年幼时的奶嬷嬷,早已在周家养老了,此番是因着少傅要求才请来过来照看夏淳的。 这一折腾,折腾到天黑方歇。 夏淳窝在少傅怀中,总算分出心思去想孩子抓周的事情。龙凤胎是十一月生的,再有三个月就是一周岁。夏淳前些时候就听李嬷嬷念叨过,所以知晓抓周宴是怎么回事:「我这个身份能正大光明出现在周家?」 「你是孩子生母,自然去得。」少傅嗓音里还存着情.欲的暗哑,撩人得厉害,「倒是你,应当多对孩子上点心。」 夏淳:「……」她对孩子不上心么?她这么努力地挣钱! 不过最近她确实赚钱赚得有些上头,因‘丽人妆’一炮而红,夏淳已经准备展开她美妆事业的宏伟蓝图。如今流动资金不多,从药材采购到人员薪酬,再到店面装修,她目前紧紧巴巴才能再开三家铺子,且位置不算很好的三家。 事情确实急不得,夏淳想想,忽然坏心眼儿地仰起头,一口咬在少傅的脖子上。 大美人被她咬得浑身一颤,那双染了水色的眼睛又深沉了下去:「怎么?还有力气?」说着他骤然一个翻身,将人又压下。 夏淳咧嘴一笑,双臂勾住他的脖子,行动来明说。 外头想着该用晚膳的李嬷嬷等人一听动静又起,臊得老脸通红。嘴里念叨了一句,大公子这辈子不用怕缺子嗣了,转头又领人下去。 孩子周岁,夏淳自然不会马虎。虽然她是个宛若后娘的亲娘,但在这些事情上是绝不可能委屈自己的孩子。自家孩子也不用太小心翼翼,夏淳关在书房里画了好几天的图纸,亲自找金匠打一对小金铃铛,一人一个吧。 说起来,夏淳还当真很有设计天赋。画的图案格外灵气不说,还充斥着不一般的审美意味。就是少傅偶尔在一旁看到,都惊讶她哪儿来这么多天马行空的创意。 「你想要么?」夏淳勾着他的手指,少傅的这一双手,白皙修长,骨节优雅,随意一个手势便欲得不行,「可以给你设计一个。」 少傅淡漠着一张脸仿佛不屑似的冷嗤一声,扭头继续看起了公文。 夏淳挑了挑眉,手伸到他袖子里,在他手腕上摩挲着比了比。少傅心里一动,嫣红的嘴角微微抿起了,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夏淳勿自比划了一会儿,又伏案画了起来。 少傅盯着公文的目光不动,眼梢却微微上翘。 既然要打,那就一家四口全都各自打一个。夏淳给龙凤胎设计的是能扣在一起的手镯,解开便是两个憨态可掬的爪子。一个猫爪一个狗爪,形状略有些区别,但放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儿。给自己和少傅设计的则是两根缠在一起的风铃草,并非手镯,而是带了花叶的收敛。虽然也是铃铛,响动却极低。 夏淳设计好便兴致勃勃去找金匠打,准备之后再去铺子里一趟。 夏宅离城区其实有点距离,要去京中最好的金玉铺子,至少得一个时辰。夏淳到了市区,刚把图纸给金玉铺子的掌柜的,商量好了拿货的日期,出门手里头就被人塞了一个纸条。 夏淳这回出门身边就带了张嬷嬷李嬷嬷,这人来人往的,才给那人近身的机会。且不说张嬷嬷在发觉夏淳手里多了东西后惊出一身冷汗,就说夏淳挑挑眉展开纸条,看到上面意味不明的一段话。 大意是,她的亲生父母到京城了。话里话未没叙旧强行温情,就直白地描述了他们一家子现如今的困窘状态,说是特地来投奔她。 第65章 夏淳勾起嘴角笑起来。 单纯的开口要钱,没跟她攀什么情分,倒是叫夏淳信了几分。根据她上辈子的经验,夏淳琢磨着这走向有种宅斗阴谋掺杂了狗血的味道。她这边才刚刚发迹,那边就立即有人凑上来认亲?手段直白粗劣,难道杨秀娥或者周家那谁看她不顺眼了? 思考了一刻钟,她觉得还是该见一下。 她的这具身体确实是别人的。夏淳没什么良心,基本的道义还是有的。如果来投奔她的真是如花的父母,她不在乎那点银子,救济一下还是使得的。 张嬷嬷看她看了纸条面上带了笑,只当是件好事便将心放下了。 不过今日之事给她提了个醒。往后不管出门办什么事,护卫还是得带。否则遇到那等不长眼的再来这么一下,她的心脏都要吓停了。 夏淳没怎么将这事儿放心上,她现在银子很多,不在乎手指头缝里露点东西。 小事情张嬷嬷琢磨着,还是跟少傅说了。少傅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了暗卫确实却调查这群人的来历。 这件事其实也不难查,杨家人的手脚并不隐蔽,很快就确认了身份。虽然有些恼杨秀娥多事,将夏淳和孩子们的消息往江南递。但到底是夏淳的亲身父母,该照看得必然要照看。况且这些人只求财而已,不算什么大事情。 有了少傅的肯定,夏淳确信这群人是这具身体的亲人便放下心来。 之后这些人又来找过夏淳,夏淳当时正忙着新铺子开张,便给了见面的准话。 因为前面有了经验,后面经营起来就顺畅容易得多。不得不说,夏淳手里握着的方子确实是好,每一样东西制作出来,用过的人大多都认可了广告里宣传的效果。暴利行业带来的最直接的成就就是夏淳短短几个月,愣是把初始成本给赚回来。 这年头人工成本也低廉,铺子走上正轨后,运行起来都不必夏淳再费心。先前挑得那几个掌柜的,都是经商上颇有些天赋的人。夏淳给了先例示范,他们触类旁通,立即就知晓后面该如何操作了。 事实上,除了药材上耗费得比较多外,夏淳等于宝了个聚宝盆在怀里。 与夏淳这边不同的,夏家一家子在得了准信儿后,心中激动了起来。尤其夏玲铛和夏志文,他们早就记不清早早离家的二丫的脸。这会儿得知夏淳攀上贵人,手中握着万贯家财,顿时觉得想得不得了。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见她。 后来又有人来丽人妆递过几次纸条,夏淳便随口说了一个时间,定了地点。 约好了一个月后在桂满楼见,夏家人喜不自禁。 一家老小自进京就没怎么出过梨花巷子。除了年少气盛的夏志文见什么都新奇,跟巷子里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子来往过,夏老婆子连菜市口都没去过几回。 桂满楼是个什么地方,他们不晓得。但一听这个名字就知晓是大酒楼。 事实上,原先他们听说二丫发迹了还不大信的。这会儿得知夏淳张口就一个桂满楼,才满心欢喜地信了夏淳确实富贵了的事实。自打得了夏淳的准话,他们莫名就有了底气似的,这会儿连从来不愿出门的夏玲铛都愿意出门走动了。 日子一晃儿就过,夏淳的铺子又出了一套护肤品,就到了约见的日子。 这日一早,夏淳带上两个护卫,领着张嬷嬷去了桂满楼。 夏家人早早就到了。因着初来乍到,对京城不熟,下架老夫妻很是胆怯。见桂满楼进出的都是衣冠楚楚的人,与他们仿佛一个天一个地,老夫妻自觉惭行秽。到了也没敢进去,就巴巴站在门口等着。倒是夏玲铛三兄妹不怕,人已经进去。 夏淳的马车到了,一眼就看到门口手足无措的一对老夫妻。 因着早得到消息,夏淳知晓这群人的相貌特征。这会儿稍稍辨认了下边认出来。张嬷嬷注意到夏淳的神色,立即打发了护卫前去问话。在得了准信后,一行人在一起进了桂满楼。 三兄妹在大堂等着,人一进来,就看到被护卫仆人簇拥在中间恍若神仙妃子的夏淳。 且不说夏家其他人作如何想法,就说夏家大姐夏玲铛在看到满身华裳的夏淳,低头看了看向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裙,心口骤然涌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酸。 两人其实只是相差一岁,她十九,二丫十八。当初杨家送人进京选的是她,但不凑巧,她生了病才临行前换了二丫。如今再见,已然是天壤之别。 就在夏玲铛看着夏淳泛酸之时,夏淳也瞥到了人群中夏玲铛的脸,一时间震惊当场。只因这是一张她十分熟悉的脸——夏淳上辈子自己的脸! 若非畏缩中略带警惕的表情太过陌生,不像是夏淳那张脸会有的神态,夏淳俨然以为自己在梦中照镜子。上辈子的夏淳虽然不及这辈子如花的皮相,但毫无疑问是个艳丽夺目的大美人。而眼前这个夏玲铛也一样,衣衫简陋,也遮掩不住本身极为出色的五官。 灼热的目光扫在身上,夏铃铛绷紧了后脊梁站着,僵硬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 一旁夏家人注意到夏淳神色的异常,以为夏淳是不认得人。 第66章 夏老汉搓了搓手,生疏又讨好地介绍道:「二丫啊,这是你大姐,铃铛。你们小时候睡一个被窝,亲热的不得了……」然后拖过心爱的儿子,重点强调道:「这个是你三弟志文,我们老夏家的根。你小时候最疼他了,到哪儿都带着弟弟,还记得不?」 夏淳记得个鬼! 看都没看夏志文一眼,夏淳的全部心神都在夏玲铛身上。她不敢相信,这个世界居然有一张跟她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脸,所以她近乎苛刻地上下打量夏玲铛。 夏玲铛被她看得心发慌,后背发毛。 可她不敢动,两只手紧紧握着衣裳的下摆,感觉自己仿佛一只耍戏的猴子,再被主人挑选。这强烈的羞耻,差点击碎了夏玲铛高傲的自尊心。夏淳不说话,她渐渐地顶不住这样的打量,颓然地低下头去。 可头颅低下去,她心里那点酸涩却越演越烈,酸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夏淳在看夏家人,夏家人也在看夏淳。 毫无疑问,夏淳是极美的。当初一举压下京城第一美人顾长楹的风头,虽然有少傅的加持作用,但确实是本身就叫人见之忘俗。夏家人小心翼翼地看着,鼻子眼睛嘴巴,一寸寸地看。确实是夏家人的长相,但夏淳偷巧的全生了最美的模样。 此时,夏淳一身制作精良的华裳,通身张扬不羁的气度,仿佛天生的主子胚子。皮肤白皙细腻如羊脂白玉一般,点漆眸,绝美的皮相将她这个人衬托得跟天妃下凡尘一样。 即便夏家人知晓这就是他们的二女儿,也不敢靠近分毫。 夏淳终于确定以及肯定,这个夏玲铛的五官当真跟她一模一样。但是有句话叫相由心生。或许夏玲铛打小很注重保养自个儿,但到底奴婢当久了,在根子上就撑不起气度来。底子再好也没用,她一双眼睛闪闪烁烁,看人不敢直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盏美人灯,电芯足够光洒出来。 夏淳很是遗憾,夏玲铛顶着她的脸,却没能把她的魅力发挥出一半。 心里撇了撇嘴,面上带了笑将人带上二楼的包间儿去。 夏淳没什么尊位主位的概念,随便就坐了靠东的位子。右手边夏玲铛眼疾手快地抢先占了,夏老汉心头一哽,挡着夏淳的面儿也没呵斥,转头就想坐夏淳的左边。然而他还没坐下呢,就看到儿子在给自己使眼色,心里一转,赶紧把位子让出来。 一行人落了座,位子坐满了,夏淳才注意到还剩个小丫头站着呢。夏幺妹的存在感实在是低,人瘦精精的,畏畏缩缩。夏家老夫妻刚才介绍子女的时候,明显就忽视了她。 夏幺妹巴巴地看了一眼夏淳,攥着两只手细若蚊吟地唤了声:「二姐。」 夏淳:「?」 夏老汉这才尴尬道:「这个是幺妹,二丫不认得是吧?不认得也正常,幺妹是在你离家几年后才生的,今年八岁了。这丫头是个距葫芦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平常谁跟她说话,她都含含糊糊的,你别见怪啊!」 夏淳没说话,看了眼张嬷嬷。 张嬷嬷转身出去,片刻,就有小二上来加了位子。 夏幺妹在夏婆子的手边坐下,埋着脸半天才又抬头看了一眼夏淳。 或许是感觉到夏淳跟预料的不同,眼神做派都叫他们害怕。一桌子人句句都在忆往昔,尤其夏老汉,根本就没有在夏玲铛面前蛮狠的态度,巴结地说好话哄夏淳,直白又急迫地要跟夏淳拉近关系。 夏淳对这种毫无营养的拍马屁不感兴趣,开门见山地问他们想要什么。 桌面上骤然一静。 夏家人全部看过来,火热地盯住了如此慷慨的夏淳。夏淳勾起嘴角,浅浅地露出一个笑脸。夏家一家子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之色。夏老汉见识少,在杨家一辈子,没见过比一百两更大的银子。狮子大开口开得最大的口,也不过说银子不够使,想要一百两银子。 夏志文被父母没出息给气到了,暗地里狠狠掐了一下夏老汉,夏老汉一个激灵住了口。 夏淳不在意这个,她现在手里头的钱多的是。就为了如花的这具身体,别说一百两,这家人开口要一万两,她也是可以给的。 「二姐,」夏志文在夏淳的面前小心地收起了趾高气昂的嘴脸,特别温顺地道,「我们一家人上京城,什么积蓄都没有。爹娘以及姐妹们伺候了一辈子的杨家人,别的本事都没有,就会做些上不得台面杂事。如今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没了生活来源……」 他没提自己,就拿父母姐妹们说事,倒是显得自己是个好的。 夏淳上辈子见过多少脸面三刀的下九流,自然不把夏志文这点伎俩放眼里。早料到了会有这个,便点了头道:「嗯,既然你们投奔我,我不会叫你们吃不上饭的。」 夏志文眉梢露出了点喜色,却还是乖乖的道:「多谢二姐。」 「二丫,别的不多说,就一点姐姐想求求你。」夏玲铛见夏淳如此好说话,立马道,「咱们如今被安排在梨花巷子里住着。那地方姐姐不说你也知道,乱的很。家里姐妹还没出门子,我如今也十九了,这人来人往的,平日里连门都不敢出……」 第67章 夏淳这一点却是不知道的,转头看向张嬷嬷。 张嬷嬷点了头:「梨花巷子却是有些乱,里头都是些暗娼门子,且做的是最下等的娼妓活计。大姑娘生得如此美貌,四姑娘也还小,确实不应当在那里长久住下去。」 夏淳想起自己还有一栋院子空着,便打算把人安顿到那去。 夏家人好不容易才见到夏淳,尤其夏淳奴婢成群,一副富贵逼人的模样。就想着死死靠着夏淳才得好,可不想被打发得远远儿的。夏玲铛见夏淳好说话,小心思就有些活了。说话也放开了道:「二丫,难得一家人团圆了,为何要分开来住?单独置一栋院子也太费银钱了,你这边奴婢多,爹娘年纪大了正好有人帮手,咱们就不能跟着你住么?」 夏淳被她这句神来一笔的要求给惊到了! 她转过头,看着夏家一家子瞪着漂亮的眼睛丝毫不觉得夏玲铛的话哪里不对地看着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没管其他人,就看着夏玲铛的眼睛:「你想跟我住?」 夏玲铛心里一咯噔,有种小心思被看穿的慌。 「不,不可以么?」她小心翼翼道。 夏淳歪了一下脑袋,笑得略有些恶劣:「院子不算大,再加几个人也住得下。但是,我家公子跟我住在一起,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住进来,你觉得合适么?」 「啊,哦,公子也住你的院子啊……」 夏玲铛面红耳赤,眼睫毛飞快地颤着,再开口都有些语无伦次:「二丫你别介意,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以为你被贵人看中,单独置了院子在外头,平日里很是孤单。这才想着既然一家人都上京了,不如多去陪陪你。」 夏淳挑了下眉,没有再说什么。 刚才热火朝天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夏志文冷冷地扫了一眼夏玲铛,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夏玲铛被他这一眼刮得心口疼,暗中反唇相讥似的也瞪回去。夏家老夫妻懵懂的表情,这边看看哪边瞧瞧,显然是没弄明白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场面怎么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 夏玲铛不想才见面就给夏淳心里留了疙瘩。吃了两口后,强笑着又找夏淳撘话。 夏淳见多了这种姑娘,也明白她们大致的心理过程。不过想着亲姐妹过上了好日子,觉得她行我为什么不行?兼之夏玲铛也是天生的美貌,心气儿当然也高。她钓金龟婿夏淳管不着,但钓到她的头上,就有点不太讲究了。 夏淳心里很嫌弃,居然顶着她的脸做这件事,降低了她的格调。 夏玲铛也就是试探试探,夏淳不给她机会,她也翻不出花样。看在自己的脸上,夏淳不想太为难她。说句膈应又无奈的话,让夏玲铛丢脸,她总有种自己让自己丢脸的感觉。 配合着笑了几下,囫囵地应付了这场会面。夏淳干脆将剩下的事情交给张嬷嬷。 张嬷嬷公事公办,主子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夏家一家子还是住进了夏淳的另一栋院子里。为了应承夏志文的话,夏淳还特地才买了一批下人伺候这一家子。夏玲铛换上了漂亮的衣裳,住进了精美的院子,心里那股不平之气不仅没有平息下去反而更鼓胀起来。 夏淳不知晓她想什么,只是安排好夏家一家子,转头就到了龙凤胎的抓周宴。 龙凤胎周岁宴空前的热闹。 周家主事人不知怎么想的,是狂妄还是说干脆就自暴自弃了。一对生母身份极低母的龙凤胎她们不以为耻,反而大张旗鼓地宴请众宾,公之于众。四大家族,当朝贵族乃至与周家来往密切的各大世家,周家能邀请的都邀请了。此举无异于肯定了庶出孩子的身份和地位。 嫡子未出就如此行事,周家卿玉这是不想议亲了?当然,这话谁也不会当着周家人的面说。周家家大业大,周老爷子都没觉得不对,谁也不想在人家高兴的时候讨这个没趣儿。 夏淳在开宴前被凌风凌云接进府中,一入府便去了玉明轩安顿。孩子也养在玉明轩,由少傅亲自照顾。宋嬷嬷和张嬷嬷轮流地照顾,倒是出乎意料地没由温氏或老太太教养。 少傅作为孩子生父,这几日就留在周家。周岁宴温氏亲自操办,但许多事情都是少傅亲自定夺。温氏便是有许多安排不赞同,却也拗不过周卿玉坚持。温氏软和的性子这时候也显出来,动摇不了儿子,干脆就顺从他的心意做到最好。 夏淳到了,没提出去拜见温氏和周家长辈,温氏也只当她识趣儿。她们周家虽说认可了孩子的身份,却没有认可夏淳。孩子生母身份上不得台面,说到底还是令人面上不光彩。 夏淳心里没那么多想头,也不怕流言蜚语,所以无所谓旁人怎么看她。 进了玉明轩便随下人去见龙凤胎。她已经有一年没见过龙凤胎了。不见的时候不想,倒是临近见面,反而有些忐忑。 她做母亲不合格归不合格,夏淳也不希望孩子不认得她。 还别说,她孩子还真的不一定认得她。 龙凤胎一周岁,有些早慧的孩子就已经记事了。正常孩子这时候不仅会开口说些简单的词汇,小短腿也倒腾得能走了。 第68章 夏淳进来之时,两小家伙正坐在厚厚的地毯上互相扯对方的脚丫子。色色的聪明劲儿早早就显出来,扯不过兜兜就拿脚去绊人家。两小糯米团子在地毯上扑腾得厉害,闹得小脸儿红扑扑的。一旁丫鬟婆子们欢声笑语地给他们拍巴掌鼓气。 宋嬷嬷第一个看见夏淳,站起来就喜上眉梢。 小彩蝶更是夸张地红了眼睛,急吼吼地就扑过来:「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夏淳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什么叫她回来了?别咒她好不? 她明明只是来做客的。 不过有孩子在,夏淳也没计较这丫头口误。睁着眼睛不错燕儿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颗心全落到孩子的身上。 不得不说,她的基因就是好。两小团子越长越漂亮,色色这小家伙恨不得要把全世界的眼睛都吸引到他身上,长得那叫一个‘招蜂引蝶’。兜兜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像少傅固然不可能丑,但对比色色玉雪可爱,就有些失了孩童的稚气憨态。 一张漂亮的小脸总高冷地睥睨别人,小小年纪气势很足,弄得一般人都不大敢招惹她。 夏淳脱了大麾递给宋嬷嬷,想想也脱了鞋子,穿袜子上了地毯。 两孩子发觉有人过来也没多大好奇心,继续在激烈地角逐,今日务必要分出一个高下。 夏淳蹲在一旁看了半天,没人搭理她。 她这唯吾独尊的狗脾气一上来,直接一手一个,将好不容易胶着爬起来的俩小家伙,给推到在地毯上。两小团子有点懵,倒也没哭,哼哧哼哧地艰难爬起来。然而刚爬起来站不太稳,就又给夏淳推倒在地。几次三番,两孩子倒在地毯上咕噜噜一个滚得晕头转向,再抬起头,嘴一张,眼一闭,哇地就哭出来。 宋嬷嬷等伺候得看得心惊胆战,要不是这是孩子亲娘,她们都能扑上来打人。 对比下人的紧张,两孩子的亲娘心态就稳得很了。夏淳不仅没觉得欺负小孩子有什么好羞愧的,没良心地蹲在一边嘿嘿嘿地笑得开怀。 夏淳很满意,耐心地陪着两小团子玩游戏。 她把自己的大麾拿过来,摊开,将两小团子放在大麾上,满屋子拖着走。两小团子跟两只被拖去卖的小猪崽子似的,四仰八叉。简直哭到没有眼泪,累到再也不想滚了。孩子他娘却还没有尽兴,拿出特别准备的香甜的糖果,当着两小孩的面自己吃。馋的两孩子口水三千尺了,她就给他们舔一口,然后再一口嗷呜自己吃掉。 这么一折腾,两孩子是把夏淳给记进了心里去。以至于往后夏淳每次来,两小孩都要扑腾着走不稳的小短腿艰难地来打她。 夏淳不愧她混世霸王的名号,来这一个时辰,成功将两个小魔头一天的精力耗干净。等前头吉时到了,两孩子放到抓周的台子上都困到爬不稳。 不过这难得乖巧的模样,也叫来周家观礼之人惊艳不已。对两个一岁的小孩子道惊艳确实有些过,但不用这两个字不足以说明孩子相貌的出色。一些喜欢孩子的贵妇人看着,捂着心口就在心里道难怪周家人如此行事,生得如此好的孩子,谁瞧了不心疼? 夏淳跟在温氏身后,闷声不吭地看着孩子满桌子乱爬。 温氏到底还是心太软,虽然知道这时候带夏淳见人不规矩,但看在两个孩子和长子的份上,她还是给了夏淳这个体面。 不过好在夏淳也自觉,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没有故意作妖出风头的样子。 只是,夏淳的相貌注定了她老实不起来。就是不说话,她杵在人群中也是极为耀眼的存在。不过自火锅一案后,夏淳的名头在京城贵人圈子算是如雷贯耳。不过大多贵人对夏淳都是只听其名不知其人,今日一见,颇有些恍然大悟。 就如同他们对孩子的想法一样,这姓夏的女人长得未免也太招人了! 夏淳全程眼观鼻鼻观心,除了色色抓了周卿玉的印章引得众人称赞叫她多看一眼,其余时候都安静得仿佛一块布景板。 跟在杨氏身后的杨秀娥看着夏淳仿佛未来的女主人一般跟在温氏身后,心里那点恶念就涌了上来。她从前从未想过暗害夏淳,毕竟杨氏蠢笨本性却不毒辣。嘴上骂骂这个埋怨那个,却从来没在她跟前展露出要害人的念头,以至于她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可以害人。但自从经历了顾长楹那一遭,杨秀娥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她怨毒地盯了一会儿,转头打发了丫鬟,去将夏家一家子弄到前院来。 这计策也是顾长楹给她的。杨秀娥想叫夏淳受到教训,但苦于脑筋不好使想不出什么阴损的法子来。 夏家一家子候在白鹿院,诚惶诚恐地等着。虽说他们被夏淳安排着过了一段好日子,但对杨家人,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奴颜婢膝。哪怕夏淳都替他们赎身了,杨秀娥的一句话,他们连问都不敢问就举家赶过来了。 此时看着雕梁画栋规矩森然的周家,心生畏惧,更显得上不得台面。 杨秀娥叫他们去前院,夏家老夫妻也没空出脑筋去琢磨,起身就随着小丫鬟走。 夏玲铛倒是觉得有些不对,但她在夏老汉跟前素来不得脸,想想也就闭嘴了。省得人在外面还被夏老汉呵斥,闹个没脸叫人笑话。 第69章 夏婆子在夏家从来都是个锯嘴葫芦,夏老汉说什么就是什么,更别说有辩驳的时候。一家人,除了夏玲铛端着架子,就一身簇新的夏志文还看得过去。那高傲的眉眼,漂亮的皮相,昂首挺胸的冷不定一看却是有些小公子的样子。 丫鬟领着他们沿小路走,越走,夏家人心里就越忐忑。 就在他们到达前院的侧门准备进去,一个高状的婆子拦住了他们。周家的下人都是经过极严苛的规矩调.教过的,冷着脸的时候看起来颇有些强势。 丫鬟在白鹿院是有体面,但在外院却也就一个小丫鬟而已。前院往来的都是周家的贵客,老爷们议事的地方,后宅的下人可没这个体面随意进出。小丫鬟方才才从前院出去,没想到这会儿居然回不去,一时间就急了。 她脸上一热,看都不看身后的夏家人,巴巴地就解释起来。 然而前院看门的婆子才不管那么多,今日是周家小公子小姑娘的周岁宴,里头都是各大世家的贵人。她管什么表姑娘不表姑娘,看夏家人面生,冷着脸就是不给进。 「小公子小主子的周岁宴,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那丫鬟先前对着夏家人还趾高气昂,急红了脸。也不好说身后这一群人里头小公子的外公外婆,生怕这话一出,更不给进,还会给杨秀娥招来麻烦。只能软着嗓子求说她们家姑娘在里头,身边没人伺候,就等着下人来伺候。 但是杨秀娥算什么主子? 周家人给脸面她才是,不给,她就是个打秋风的。 看门婆子无动于衷,杨秀娥的贴身丫鬟有种皮都被拔下来的羞耻,臊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但是她自以为的丢脸,夏家人看着却更觉得敬畏。在他们看来极体面的大丫头,居然这么卑躬屈膝,这家人到底是个什么贵人啊! 虽然不晓得夏淳攀上的是谁,但此时夏家人心里都仿佛竖起了一座高山。 夏玲铛心头火热,她闷闷地低着头,袖笼里的手激动得都在发抖。那股子压都压不下去的奢望一下子活了,原来二丫攀上的就是这样的人家么?怪不得!怪不得她前呼后拥奴仆成群!怪不得她有养出那通身的贵气!要是她活成那样,她眼睛也长头顶上! 第一次使坏,没成还丢了个大脸,可把杨秀娥可气得不轻。 杨秀娥照常跑去杨氏跟前哭诉,谁知从来都顺着她的姑母这次没有哄她,反而斥责她做事不讲脑子:「你再厌恶那贱婢私下里出出气就得了,如何能将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她丢丑?」杨氏难得疑心杨秀娥是不是被她宠坏了,居然一点道理都不懂,「你这么把那家人弄去前院,叫那贱婢丢丑是不假,但伤得最重的可是周家的脸面!」 周家给你吃给你穿,你有什么气出不了,非猪油蒙了心得拉着一家子丢脸? 不过这么重的话杨氏倒没说,就是脸色不好看。丢下一句,你好好静静,转头就离开了。 夏家这边跟着杨秀娥的丫鬟来回了一趟,心里更茫然了。最后还是杨秀娥胡乱出招,把一家子送到了玉明轩院门前,正巧碰上了夏淳准备回去。 夏淳看着盛装打扮的夏家一家子,目光犀利地落在夏老汉脸上:「是谁领你们进来的?」 夏玲铛被夏淳不善的眼神盯得心头发慌,立即低下头去。倒是夏志文乖巧地开口:「是杨家的姑娘接我们进府的。说是今日是外甥和外甥女的周岁宴,爹娘想着来看一看孩子。二姐,我还准备了两个金锁……」 说着,他赶紧伸手进袖子,掏出了两个小巧的金锁。 夏淳眉头拧了起来。 她当然不会被两个小金锁糊弄过去。今儿夏家人能进周家,还走到了玉明轩,整件事就透着一股不寻常。周家什么时候规矩这么松散了?陌生人都可以随意地走来走去。不过夏志文当面直接把杨秀娥捅出来,夏淳一想立即就明白了。 杨秀娥到今天为止还在跟她过不去。 夏老汉夫妻茫然地看着儿子又看看女儿,似乎不晓得两人在说什么。什么外甥外甥女?这贵人家中龙凤胎周岁,跟他一个低贱的下人有什么关系? 但夏志文既然都这般说了,夏老汉就算糊里糊涂的,也点头肯定。 夏淳叹了口气,扭头看了一眼张嬷嬷。张嬷嬷摇了摇头,小声道:「小公子小姑娘都睡下了,今儿一天累得够呛。」 「下次有机会再见吧,」别怪夏淳冷血,她实在不觉得这家人能对她的孩子生出多少骨血亲情的疼爱,「今日就到这里,都随我出府吧。」 夏老汉不知道怎么答话,就扭头去看夏志文。 夏志文面上露出了些遗憾,但也没坚持,乖巧地点点头:「都是一家子骨血,早晚有机会见的。我们今日贸然进来确实不大妥当,二姐你也莫为难了,我们这就跟你出府。」 这话说得软硬恰当,夏淳挑了一眼夏志文,倒是有点诧异了。 夏志文迎着夏淳的目光也不闪躲,笑得略有些腼腆。 夏淳点了点头,就要带一家子出府。说来也是凑巧,少傅今夜也是要去夏宅的。原本就在外院,只是久等不到夏淳的人影,亲自过来瞧瞧。 第70章 今日是龙凤胎的好日子,少傅自然是十分重视。一身绯红的锦衣,腰间束玉带,身高腿长,乌发尽冠,芝兰玉树,风度无双。此时立在台阶之上,那双沉静的眸子穿过众人落在夏淳身上,仿若天神垂怜众生一般叫夏家一家子瞬间就看傻了眼。 少傅目不斜视,如山间清泉的嗓音潺潺道:「怎么这么久?还不快过来。」 夏淳几乎下意识地去看夏玲铛,果然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到了毫无底线的沉迷。夏淳不知为何,一瞬间火从心头起,捏紧了手心。 相伴两年,夏淳的心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周卿玉对她好,润物细无声的爱护,夏淳都一一看在眼中,她就是再白眼狼也早被感化了。 事实上,夏淳从未在意过旁人对少傅起心思并非不喜欢他,只是她素来知晓周卿玉性子疏淡孤高,等闲不会留意过哪个女子。她不在乎陌生人少女慕爱,但夏淳无法忍受夏玲铛顶着她的脸打她男人的主意。 少傅没注意到夏玲铛,只微微垂着眼帘,耐心地等着夏淳过去。 虽然那张沉静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神情,但众人就是能从少傅沉默的态度中感受到了独属于夏淳的温柔。 夏淳收回了视线,抬眼对着周卿玉便是一个灿烂的笑脸。然后不等伺候的下人,穿过人群,一溜小跑上了台阶,直接扑到了少傅的怀中。 周卿玉身子细微地一僵,低低地叱了她一句没规矩,手却稳稳当当地圈住了夏淳的腰。 夏淳抓着他的一只手,顺着他的修长手指,强硬地挤进他手心里。而后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什么。少傅白净的脸颊上浮现了极淡的粉,看也没看台阶下的人,揽着人便率先走了。 夏家人觉得空前的震撼。夏老汉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刚,刚才那位贵人……」 「是我家公子,」张嬷嬷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态度恭敬道,「公子是个冷清的人。也就对着姑娘和孩子会笑一笑,杨家姑娘到了公子面前,提鞋都不配。」 「哦哦,」夏老汉脑子里嗡嗡地响,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本能地意识到今日他们似乎做了一件错事。他身子也颤,腿也颤,求救地看向夏志文:「那,咱们还怎么出府?」 夏志文眼睛亮得出奇,盯着前方早已远去的背影漫漫道:「跟上去。二姐方才不是说过了?她会送我们回去的。」说着他回过头,突然对张嬷嬷笑了一下:「多谢嬷嬷提醒,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们夏家一家子已经不是杨家的奴婢,往后不会再联系了。」 张嬷嬷这才真诚地笑出来:「这般也好,杨家也不是什么体面人家。」 夏老汉不晓得儿子在跟张嬷嬷打什么哑谜,听说杨家不是体面人家,惶恐的同时脚底下有些飘。看刚才那贵人对二丫的态度,难不成他一家子鸡犬升天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夏老汉突然觉得腰杆子挺直了。他拽了一下鹌鹑似的老妻,又拍了一把夏幺妹的脑袋,抬起脚就脚下生风地追上去。 夏志文扭过头客气地与张嬷嬷李嬷嬷笑了笑,狠狠一扯跟木头人似的僵住的夏玲铛,似笑非笑道:「大姐,还不走?」 夏玲铛这时候才仿佛活过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她没计较夏志文扯得她手腕子生疼,满脑子都是方才见到的出尘绝艳的贵公子。她没读过什么书,也不会什么诗词,但此时就想到了一句话‘陌上人如玉,世无双公子’。夏玲铛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回到住处自己的屋里,才终于恨起了夏淳。 要不是她生病换了人,是不是二丫的今日就该是她的?二丫的一切都是偷了她的福气! 夏淳自周府回来就不知发了什么疯,勾着少傅没羞没臊地耍起了花样。 少傅十分诧异,虽然不晓得她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将跑歪的心思又放到他身上。但不否认少傅对此觉得十分高兴,刺激得好,省得整日眼里看不到人。香肉送到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少傅任由夏淳解了他的腰带。先是矜持地推拘了一下,然后欣然享受起来。 又是一年十一月份,夏淳的火锅铺子整顿后重新开张了。 因着那日上官府闹得一出,夏淳的火锅铺子名气大得很。正巧‘夏氏丽人妆’日进斗金,夏淳不差银子,索性就多开了几家。 现如今大半的京城人都知晓夏氏火锅背后站着周家,再没人敢断她的原料。兼之夏淳试种的辣椒种活了。她买下的京城城郊的大片田地,也收成了不少辣椒原料。各类香辛料,夏淳干脆跟那个西域商人签了长久的合作协议,包他的所有香辛料。 夏淳的生意红火,夏家人来了京城许久不知道,却在去过一趟周家后突然耳聪目明了。 夏老汉如今不仅仅是腰杆子笔直,连使唤奴婢嗓门都大了不少。夏志文巴结夏淳巴结得更殷勤了,但是他这人也有些小聪明。知道夏淳跟夏家人分开得太久,没什么情分,便是上杆子他也做得很小心翼翼,并未让人反感他。 反而这一家子最令夏淳糟心的,是她从一开始就另眼相待的夏玲铛。 第71章 夏玲铛自周家百岁宴后,不顾大雪纷飞,顶着寒风已经跑了夏宅十多次。哪怕夏淳不是每次都会见她,她也乐此不疲。 她来呢,也不说其他的,就老送一些针线活计给夏淳。荷包,绢花,手帕都有,针脚和刺绣做得很精致,确实可以算得上别出心裁。姐妹情分她不太提,只巴巴地告诉夏淳这些贴身物件儿是她和夏婆子亲手做的。希望夏淳别嫌弃,偶尔能佩戴一下。 夏淳不好说她用的东西有绣娘做,收下东西就反赠她一些衣裳料子,首饰,玉器。夏淳的东西当然都是顶好的,毕竟少傅塞到她的小金库里的东西。 夏玲铛摩挲着这些好东西,又想起了顾家的那位贵女跟她说的话——你想不想取而代之? 之后一次也没见过周卿玉,但那张脸在她心里生了根。夏玲铛觉得,如若可以保住夏家今日的富贵,她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她也生得很美不是么?比起二丫生过孩子,她还是个黄花闺女。 心里有了定论后,她递了信给杨秀娥。 顾长楹跟杨秀娥搅和在一起,是杨氏也不清楚的事。杨氏近来在替周铭宇相看,周铭宇翻过年也弱冠了,再不议亲总是不像话的。况且周铭宇议亲之事得了老夫人的应允,杨氏心思都被儿媳妇占了,没余力去管杨秀娥。 就算杨氏知晓她与顾长楹来往,估计也觉察不出杨秀娥在被人当枪使。 周家这两天很是热闹。每年腊月,总是有络绎不绝的来客送节礼。周卿玉陪夏淳在住了小半个月,就因急事匆匆赶回了周家。他本想带着夏淳一起回去,毕竟周岁宴夏淳也算被温氏带着正式见过客了,周家内外对她的存在心照不宣。 夏淳不想去,虽然去了周家也不一定要如何,她就是觉得待在自己的地方自在。 少傅难得生了闷气。 从来都老成持重的人,总是在夏淳身上受够气。这不,一大早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打包了两箱书离开。彼时夏淳还窝在被窝里睡眼朦胧,连起身送一送的丁点儿自觉都没有。张嬷嬷李嬷嬷先前还诚惶诚恐,如今见多了也习惯了,甚至有些好笑。 大公子孤清了二十多年,可总算遇着一个热闹过日子的人。 天一冷,夏淳就不大乐意出门。 往日她自然可以窝在府中,但自从那一摊子生意铺开,便不能随意任性。夏淳在屋里猫了几天冬,不情不愿地做起了店铺巡查的工作。抱着手炉看车厢外扑簌簌的大雪,她心道,还是缺了亲信和人手。若是有能全心信任的亲信,今日巡查铺子这事儿就能甩出去。 巡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马车上走了一上午,夏淳又后悔自己铺子与铺子之间间隔太远。水都没喝一口,她一上午就跑了两间铺子。 夏淳实在受不住,马车摇摇晃晃的,晃得她脑浆都要打浆糊了。 才去完两家奶茶铺子,就到了午时。早膳起得晚没吃两口,夏淳也饿了。正好路边就是一家不错的酒楼,夏淳干脆打发了护卫去开个包间。 大雪天,酒楼的生意冷清得很。夏淳一行人进来,整个一楼厅堂里一个人都没有。掌柜的缩在柜台后头翻看账本,小跑堂搓着手小跑过来,喜笑颜开前头引路。夏淳囫囵地扫视了一圈楼下,点点头就随他上楼了。 夏淳上楼没多久,楼下就响起了一阵喧闹。 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蹙了蹙眉头,没有下去看。只是这喧闹声越演越烈,从楼下就一路闹到了楼上。 夏淳的包间儿在走道的第一个。一行人闹哄哄地就很快闹到了夏淳的门边儿。两护卫本不想管的,但冷不丁一瞅,瞧见一群人之中被拉扯得尖叫的,是主子的娘家姐姐夏玲铛!两护卫心里一悚,转头就敲响了夏淳的门。 夏淳才点了单还在等着上菜,扬声便问了何事。 这时候一群人早已从夏淳的包间儿门前过去,一路往里走,插.进回廊都不见了踪影。护卫心道坏事了,于是赶紧把刚才瞧见的事儿说出来。 里头夏淳心头一紧,匆匆起身便走出来。 护卫张望着走道尽头,夏玲铛不知是被人堵住了嘴还是打昏过去,已经没动静儿了。夏淳眉头一皱厉声道:「赶紧下楼去找掌柜的,问问看刚才那群人在哪个包厢!」 护卫一激灵,拔腿就往楼下去。 夏淳心里有些不高兴,倒不是被打扰,而是觉得这个顶着她脸的夏玲铛太多事儿。她虽然也喜欢惹事,但她惹出来的事都能自己解决。夏玲铛没能力解决,偏生就夏家一家子就属她最不安生。 张嬷嬷也心惊肉跳,安抚地劝夏淳道:「姑娘莫慌,护卫亲眼看到,就这么一会儿出不了什么事儿。等一会掌柜的上楼,就能找着人了。」 夏淳没说话,耐着性子等。 与此同时,夏玲铛被拖进了一间带床榻的雅间。 她惊恐地缩在床榻里头发抖,色厉内荏地叫嚣道:「你今日胆敢冒犯我,周家不会放过你的!我二妹很是得少傅的宠爱,她还生了周家唯一的曾孙子,信不信今天你动我一根手指头,少傅便能叫你方家一家人下大牢!」 第72章 姓方的青年人生着一双三角眼,眼底青黑,很是凶戾的长相。此时他恶狠狠地瞪着夏玲铛,身上的衣裳被踹了好几个脚印子,脸上也带了抓痕,正准备抓夏玲铛过来。 听到夏玲铛叫嚣,他抓人的动作有些犹豫。 夏玲铛眼疾手快,趁他犹豫的空档儿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方悦气得要死,脾气一上来,冲上床榻就要撕扯夏玲铛衣裳。 夏玲铛手脚齐用地挣扎,尖锐的指甲乱抓乱抠,没一会儿将方悦抓得血肉模糊。方家下人都看傻了眼。还是方悦一声怒吼惊醒了他们,他们才一窝蜂扑上来按夏玲铛的手脚。 说来今儿这事儿,还要从顾长楹说起。 夏玲铛自从那日递了信儿给杨秀娥,莫名其妙就入了顾长楹的眼。顾长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夏玲铛一个心高气傲又没什么见识的小地方姑娘,一下子就被贵女圈子的富贵迷了眼。兼之顾长楹言语的引导,夏玲铛渐渐地都忘了自己是谁。 她惦记着周卿玉不说,仗着美貌爱娇和夏淳给她的那些撑场面的金银首饰,越发的飘飘然,胆大妄为地消遣起了圈子里的纨绔。 京城皇帝脚下,什么都没有贵人多。夏玲铛时常跟着顾长楹去各种贵女组织的宴走动,还真的被她钓上了几个见色起意的纨绔。方悦就是其中一个。 但夏玲铛见过最好的,如何能瞧得上他? 一面想要人家送的好东西,一面又不愿意委身,欲拒还迎地叫他们不能得手。纨绔们也是贱的,得不到手的就是好的。见过多少女人都是逆来顺受的,夏铃铛这样吊着他们还真戳了他们胃口,一时间都颇吃这一套。但是方悦不一样,方悦是户部尚书家中幺子,祖辈溺爱,性子霸道跋扈得一般人都绕道走。 夏玲铛不晓得内情,见他哄她最嘴甜,也舍得花银子。只当他跟其他人一样,随意糊弄了就能驱使他做事。 事实上,方悦还真的替她做了不少事。甚至夏玲铛眼红夏淳生意做得大,也想搞个铺子露一手。方悦也给她置了铺子。 夏玲铛尝到甜头后,自然口头上给了他一些承诺。 方悦得了承诺就立即不客气地索要回报了。他虽然混账,人却也不傻。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他从别人手里头抢东西,还没有人不付出代价拿他东西的。方悦要回报的方式也很直接,就是把夏玲铛纳入后院。 夏玲铛不给,他便自己拿。 夏淳这不凑巧的,一出门就遇到方悦发狠,要将夏玲铛拖来抢占。 掌柜的来的也很快,护卫刚下去说完,他立即就亲自上来引路了。 夏淳自然不可能坐着等护卫处理,夏玲铛那张脸,她不亲眼看着没出事都放不下心。顾不上抱手炉,夏淳随掌柜的一起,浩浩汤汤就赶去方悦包的那间雅间儿。 大门一踹开,里头尖叫声刺破耳膜。 夏淳目光穿过珠帘,就看到床榻之上一个青年男子将夏玲铛压在身下,领口都要撕烂了。她看到自己的脸满脸痛苦,一下子怒上脑门,冲上去就一个耳刮子把满脸血印子的方悦扇蒙了。 方悦耳廓一阵嗡嗡作响,扭过头,就看到仿若怒放的花火的夏淳。 「起开!」 方悦表情懵得厉害,看到夏淳身后两个身高马大的护卫,耳边充斥着他的小斯鬼哭狼嚎的求饶。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很乖巧地就松手了。 夏玲铛一把捂住胸口嚎啕大哭。 夏淳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但问夏铃铛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夏淳看得糟心不已,也懒得哄她,就看向方悦。 方悦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他不傻,虽然没见过夏淳,但看这架势也猜到了她的身份。不想说的太难听怕夏淳记恨他,就直说夏玲铛这贱人一直骗他。 夏玲铛自然不承认,哭着说方悦见色起意,强抢民女。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夏淳又不是居委会的,没那个耐心主持公道。事情的结果,自然是方悦等人狼狈地离开,夏玲铛衣衫褴褛地被夏淳送回了住处。 但今日一事,却彻底叫方悦记恨上了夏玲铛。夏淳他不敢恨,少傅不是好惹的,他混账也混账得有生存智慧。当日回了府,方悦在上完药后就找了他祖母抱怨。 方家老太太是个宠起孙子没有底线的人。且先不说今日之事不是方悦的错,就算是方悦的错,她也能把这事儿记在别人头上。方家老太太看着孙子俊俏的一张脸被抓得血肉模糊,心疼得当夜差点没犯中风。 寒冬腊月的,户部尚书府传了两趟大夫,闹得家宅不宁。 方尚书没管这点事,倒是方家老太太在一碗药灌下去后幽幽醒来。看着守在她床榻前不愿走的宝贝幺孙儿,拍拍方悦的手便道:「孙儿你且放心,今日吃得这么大一亏,奶奶总会替你报仇的。那姓夏的贱婢说是说靠着周家。但周家家大业大,要管的事儿多了,哪有那么多闲工夫都管?周卿玉那小子教导太子,忙得妻都没心思娶,哪还有闲心管个丫头的娘家姐姐?」 她沉吟道:「祖母总是能替你好好收拾那贱婢,给你出气的。」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方悦哼笑了一声,道了声:「还是奶奶疼我。」 夏玲铛受了一次教训,再行事就知道收敛了。但尝过被人追捧的滋味委实戒不掉。兼之方悦那日被夏淳吓回去,她小心地观察了几日发觉没人找她,这心就又放下来。 顾长楹知晓夏玲铛出了事,当个乐子笑了好几日。 夏淳那边一计不成,总会有其他办法。夏宅那边她插不进去手,但夏家这边要做什么就太容易不过。不过顾长楹如今觉得,不需她亲自出手,单凭夏玲铛这虚荣不安分的性子,她自己就能叫夏家一家子吃不了兜着走。 顾长楹特地冷了夏玲铛一段时日,叫夏玲铛很是惴惴不安。等夏玲铛以为自己被贵女圈子彻底排除在外,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时顾家一张请帖,夏玲铛感激涕零,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就不愿放。 说来,京中的贵女当真很盛行组织诗会和赏花宴。 这边顾长楹的诗会刚过去没几日,那边谢家又组织。夏玲铛跟在顾长楹身后,虽然听不大懂那些风花雪月,但丝毫不妨碍她心生向往。时常从旁听着看着,在见一见京中各色‘贵公子’,听他们说些听不懂的赞美之词,夏玲铛自觉这才是她最适合的人生。 因着相貌出众,时常有公子明里暗里向她示好。但是这回夏玲铛学聪明了,等闲不给他们承诺。这般若即若离,反倒叫她被捧得更盛。夏玲铛享受着这种瞩目,心气儿和胃口被养得越来越大。原本还诚惶诚恐伺候杨家人,她如今连杨秀娥都不放在眼里。 杨秀娥也跟着顾长楹后头,被昔日的奴婢瞧不起,可叫她气得够呛。可她再气也没法子,夏玲铛不是个好相与的,杨秀娥敢跟她甩脸子,她都能当众挤兑得杨秀娥哭。 顾长楹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明争暗斗,偶尔对着杨秀娥叹气:「若非她有个有本事的姐妹,你堂堂一官家千金如何会被个奴才秧子欺辱?唉……」 杨秀娥眼睛立即就红了。原本就恨夏淳抢了她心上人,此时是恨不得夏淳立即去死。 逍遥的日子没过多久,方家还是出手了。 方悦的脸伤着,躲在家里很是养了一段时日才出门见人。这段时日里,方老太太耐着性子很是打听夏家人。虽然她嘴上说着周家没闲心管夏家,但周卿玉那对宝贝龙凤胎可是出自夏家二女儿的肚子,到底很忌讳。贸然出手,招惹了周家就不好。 但事实了解一番后,方老太太彻底放了心。夏家这个二女儿跟夏家人分离多年,根本就没多少情分。如今养着这家人,不过是那丫头厚道罢了。 方老太太没有直接去见夏玲铛。一来她觉得夏玲铛不配,二来她一下手就没打算给夏玲铛留活路,自然没有露脸的必要。 夏志文没赶上,夏老汉一把年纪却染上了赌。 夏家一朝暴富,夏家人都颇有些找不着北。尤其夏老汉,被人老爷老爷地唤久了,他便自以为是有身份的人。为显财大气粗,旁人引着他做什么他都敢做。 起先夏老汉是没想沾染赌的,小心翼翼地活着,一辈子从未做过出格的事儿。但人老了总有些想头,身边溜须拍马的人多了,三两句话一激,他一想如今确实也有家底兜着,撸了袖子就上。开始赌的小,玩个乐子。等夏老汉赢得越多,这赌局越开就越大。 即便开的大,夏老汉一开始也是赢面大过输面的。但好运气不会总是眷顾他一人,自夏老汉开始输便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越输越惨。 夏淳孝敬他的那点银子以及夏婆子手里头维持生计的银钱,甚至夏淳单独塞给夏幺妹的私房钱都被夏老汉找出来,填了进去。可这些哪里够?京城的赌坊是跟小地方的草台班子可不同,看似简单的一个小赌坊,背后极有可能站着想都不敢想的大势力。 夏老汉赌债还不上,又不敢去找夏淳。他心里清楚夏淳对他们一家子没多少情分,只满脑子浆糊地求赌坊的东家放过他。 赌坊的打手就是为了今日,如何会放过他? 「你家里不是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还没嫁人么?」赌坊的打手怂恿道,「那么俊俏一姑娘,卖去好地方至少值个一两千两雪花银。若是路子好,翻到三千两也是使得的!夏老爷啊你可想好了,如今还只是四百两没还上,再拖个一两个月,怕是要滚个十倍出来。」 夏老汉就是一脑袋浆糊,窝里横的,这么听立即就这么应了。 在他看来,夏家最宝贝的就是夏志文这根命根子,其余三个姑娘连牛马这等金贵的畜生都不如。夏淳如今是攀上贵人了叫他高看一眼,夏玲铛夏幺妹那就是他手里头的货。之所以养着,是知晓家里女儿皮相好。养得好,有大用途! 「那东家看京城哪里行情好?」夏老汉想都没想就卖了女儿,说话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大女儿虽是个黄花闺女,但到底年岁大了。」 「这就要看你想高卖还是低卖了。」打手见他上钩,眼睛都要眯起来。 夏老汉自然是要高卖。夏玲铛这女儿自小就心眼儿多,不如幺妹听话,也不贴他的心。说出来也不怕旁人说他冷血,夏玲铛这女儿当真是跟家养的扒手没两样。家里有什么东西就想扒自己怀里,弟弟不扶妹妹不顾的,卖了她还清净:「还请东家给条路子。」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打手立即就将凶神恶煞的嘴脸收了起来,揽住了夏老汉的肩…… 夏玲铛尚且不知夏老汉出去一趟就把她给卖了,正黑着脸在家里发作夏幺妹。 先前夏老汉在家中翻箱倒柜地找银钱,一家子能搜的都被他给搜走。夏幺妹这蠢的,见老汉还要,就傻不愣登地将夏玲铛的藏得小金库给翻出来交出去。 虽说里头银子不多,真正值钱的金银首饰早被夏玲铛藏起来,但四十五两纹银也叫夏玲铛心疼得滴血。这些银子,可是她早先从方悦送她的铺子里抠出来的私房。如今铺子被方家收回去,她就剩这点银两留着在外头充阔绰。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夏玲铛恨不得打断夏幺妹的腿,抄起一根烧火棍就照着夏幺妹的小腿上敲,「你自己蠢不晓得给自己藏嫁妆,还偷摸地动我的嫁妆?我今日损失的银子,往后你就是卖儿卖女也得凑齐了还我!」 夏幺妹被打得爬不起来也不敢哭,一旁夏婆子手足无措,不敢上去护一下。 夏家除了夏幺妹,最好欺辱的便是夏婆子。夏玲铛当着她的面儿殴打夏幺妹,夏婆子别说开口劝,看不敢看就躲在一边抹眼泪。夏志文才从外头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出大戏,话都懒得说。冷冷扫了一眼夏婆子,抄起板凳往地上狠狠一摔。 夏玲铛吓一大跳,抬起头看是夏志文脸色也没好多少:「不关你的事,你管好自己就行!」 夏志文也不想管,家里乱成这一团多半都是自作自受,他从小看到大早就习惯了。叉着腿往板凳上一坐,看夏玲铛越大越用力,夏幺妹眼皮子翻啊翻的都要厥过去。顿时一脚就踢向了夏玲铛:「打几下出出气就得了,你难道想打死她?」 「她偷我的银子,今儿我就是打死她也是她活该!」 夏志文懒得跟她争吵,抬起长腿直接一脚把夏玲铛给踹出老远,扯着脸色泛紫的夏幺妹就往外走。夏婆子这时候倒是跑出来,抹着眼泪跟在他屁股后头追。 夏志文根本不管夏婆子腿脚不好,头都没回地拉着夏幺妹就往东边儿去了。 夏淳缩在屋里捧着热奶茶就听到外头下人传话来说,夏志文领着夏幺妹来夏宅了。与张嬷嬷对视一眼,诧异地挑了眉。少傅这段时日都在周家,铺子上的事情也料理得七七八八。这个天儿也没什么别的事,于是就准了两人进来。 夏幺妹被夏志文拖了这一路,人早就昏过去了。 夏淳看小丫头这般狼狈,赶紧就命人去请了大夫。夏志文站在夏淳面前倒是乖巧,腼腆得仿佛在家嚣张跋扈的其实是另一个人:「二姐,幺妹儿往后可否留在夏宅伺候?幺妹儿虽然被家里养得脑筋不好,但是烧饭洗衣样样都利索。二姐不嫌弃,叫她替你烧饭……」 夏淳:「……」莫名其妙托孤的既视感? 她眯起了眼睛,冷淡地盯着夏志文。夏志文的品行姑且不论,但这段时日的距离把握得还算有分寸。夏淳不讨厌他,却不意味着他可以上门来指使她做事。 夏志文说着也觉得不妥,渐渐地,嗓音越说越小。 夏淳没搭理他,就又看向了软榻上的夏幺妹儿。这丫头比起之前见到的模样来已经长了不少肉,但还是瘦的厉害。夏淳的目光在她枯黄的头发上落了落,又看到她浑身青青紫紫,以为她是遭遇了家暴。 夏淳回想了下夏老汉,那窝里横的模样确实挺像家暴男,于是也有点心软。 「她留下可以,但你不行。」 夏志文心里一惊,抬眼看向夏淳,显然也被夏淳好说话的态度给弄愣了。今儿他是脑袋一热才把幺妹儿连拖带拽地拖来了夏宅,回过神就觉察做了桩蠢事。他心里莫名有点热,像是高兴又像是奇怪:「我自然在那边,幺妹儿留下就很好。」 夏淳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准备要离开。 「二姐不问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么?」 夏淳回过头:「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志文一下子哽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对着夏淳冷淡的脸色到底没敢开这个口说。低着头声音嗡嗡地嘀咕了一句:「确实没什么关系。」 夏淳听到了也当没听到,转身离开了。 夏幺妹被夏志文送走,夏玲铛有气无处撒,将没追上夏志文的夏婆子好一顿叱骂。夏老汉拎着一壶酒满脸笑容地回了院子,难得没有计较夏玲铛又在家里作威作福。只哼着小曲儿掏了一块碎银子,打发夏婆子再出去买点下酒菜回来。 夏婆子不会问他银子打哪儿来的,从门边抄起一把伞便出门去了。 自从尝到卖女儿的甜头,夏老汉盯着院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婆子就有些衡量斤两的意思。若非这些下人的卖身契在夏淳的手中捏着,夏老汉估摸着卖几个丫鬟也使得。他也就想想罢了,欺软怕硬了一辈子,夏淳一个眼神扫过来话都不敢说话,别提卖夏淳的丫鬟婆子。 夏志文在夏宅用了饭才回,一回到家,逮住喝得醉醺醺的夏老汉就拖到后屋去。 夏老汉虽然窝里横,亲生儿子却从来都是捧在手掌心。夏志文要是大闹起来,夏老汉也吃不消。赌债这事儿他是万万不敢叫夏志文知晓的。所以夏志文问他拿夏玲铛的银子是怎么回事,他只能含糊着说借了给旁人。 第75章 眼看着夏志文要发火,他连忙说过几日便能讨要回来,叫夏志文尽管安心。 夏志文是当真不想管着一家子。夏老汉疼他归疼他,但混账也确实是个真的混账。夏志文自问自己就不算一个好人,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想着既然银子过几日能要回来,他便也懒得问。将醉醺醺的夏老汉丢在一边,转头进了自己屋闷头就睡了。 事情捅出来是在一个月后。 因为夏玲铛太鸡贼,夏老汉寻不到好机会下手,一拖拖一个月,如今利滚利的,彻底滚成了四千两银子。当下他不敢再等了,情急之下就替夏玲铛选了个最‘好’的出路。京城有名有姓的青楼开价低了,他没选,就选了专往江南花船上卖的路子。 夏玲铛这日一大早的,才揣了一根看着最不讲究的金簪去典当行典卖,路上就遇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要抓她。 夏玲铛一看情况不对,揣着银子就往家跑。 也是多亏了她跑得利索,大雪封路的,她愣是安然无恙地逃回了家中。只是祸不单行,刚一进门,又有另一拨人在夏家等着。夏志文不在,夏幺妹也被夏志文不知送哪儿去了,夏老汉横着一张老脸就一马当先地堵在了门口。 夏玲铛一看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今日这是,必定夏老汉亲自要卖了她! 她顿时就慌了。 前有狼后有虎的,夏玲铛逃不掉躲不开,尖着嗓子就开始哭嚎:「娘!娘我知道你在屋里,你出来劝劝爹!救救我啊!你看看这些人,娘你要看着爹这么对我么?!」 夏婆子能出来才怪,猫在屋里一面哭一面不开窗,就任由夏玲铛在屋外哭喊。 「爹你是银子没还上吗?」夏玲铛惊慌之中还想到了关键,「我有银子!我手里头有银子!你缺多少,我都替你还上!你放过我,再等几日不行么?」 夏老汉不信,夏玲铛就算私藏了银子,也藏不了四千两。 夏玲铛见他不动摇,咬牙下血本:「我真的有!」 说着她将怀里才当的三百两掏出来。巴巴地就往夏老汉跟前递。说来她也着实震惊,就这么一根其貌不扬的金簪,居然当了三百两。夏玲铛哪怕见多了麻木了也忍不住心里冒酸,那位贵人到底对夏淳有多宠爱! 夏老汉狐疑地接过去,打开来,确实是白花花的银两。 夏玲铛立即道:「你再宽限我几日。我手里头确实有银两,但一次性取不出来。爹,爹你叫这群人回去,三天,最多三天我就能拿出银子了!」 夏老汉咬了一口银垛子,态度立即就动摇,又扭头看向赌坊的人。 赌坊的打手心道不好,这老头实在是耳根子太软了。于是凶神恶煞道:「不行!三天你若是拿不出银子偷偷跑了呢?到时候我们找谁要!」 夏老汉一想也对,夏玲铛这贼丫头确实可能哄住了他就卷铺盖跑。这丫头贼得很,要是她一声不吭溜了,到时候他找谁救命去?说着脸立即一肃,趁着夏玲铛进了院子,眼疾手快一把拴上了门。 夏玲铛气得吐血!她这老糊涂爹别的事儿不行,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倒是厉害得不行。虽然小心思一下子被戳穿,夏玲铛也不会这么快认命。私藏的那些首饰她哪一件都喜欢,不可能全拿去当了给夏老汉换赌债。于是她立即想到夏淳,把希望寄托到了夏淳的身上。 你看,一件不起眼的首饰拿出去当都能值个三百两,手里头还不晓得有多少好东西呢!夏老汉也是她的父亲不是么?父债子偿,二丫替夏老汉还债天经地义。 「不会的,我不会走的!」夏玲铛赶紧表态,「要是不信,你们这几日就派人守着夏家。」 不用她说,赌坊的人也会派人守着夏家。原本折腾这一出为得就不是夏老汉,赌坊的人盯着夏玲铛气得通红的脸,心里不禁一荡。这姓夏的娘们确实生得美,不过再美也没用。谁叫她不长眼,招了贵人的记恨。 嘴里咂摸了一番,赌坊的人寻思着多宽限两日也无碍,阴阳怪气地说了一番话就离开了。 夏玲铛腿软似的跪坐在地,心里极快地将这事儿给捋了一下。给夏老汉还赌债,她是决计不会还的。别说什么养育之恩,白眼狼的话。估计在夏老汉心里,几个女儿就是那等命如草芥的货物。夏玲铛自小就看得分明,从来没把夏老汉几个当一家子。 但是她心里不认,血缘全是真的。今日的话已经撂在这,收回去也不可能。夏玲铛心里憋气,站起来凶神恶煞地瞪向了还抱着她的三百两不放的夏老汉:「赌债我会替你还,你先把银子还给我!」 夏老汉弄到手的银子怎么可能还给她?耳旁风似的往怀里一揣,抬腿就想往外头去。 夏玲铛扑过去就想抢。但夏老汉即便年纪大了也是个成年男子,又是做惯了苦力活的奴婢出身,很是有一把力气的。夏玲铛没碰到银子的边儿,反而被夏老汉推了一个趔趄。而后眼睁睁看着夏老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嚎啕大哭。 夏婆子这时候开了窗,诺诺地在冲夏玲铛说话,叫她大雪天别在外头冻着了。 夏玲铛红着眼睛狠狠白了她一眼,起身进了屋就狠狠摔上了门。 第76章 三日一晃就过,夏玲铛去夏宅跑了无数趟都没能见着夏淳一面儿。 倒不是夏淳不在,纯粹是不愿意见她。夏玲铛这人做事确实有些毒辣,夏淳虽然混不吝,但也见不得以大欺小将个十岁的姑娘打得起不来身的人。夏玲铛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就算因为夏幺妹动她的银子,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 夏淳如今只要一想到夏玲铛顶着她的脸做这样恶毒的事,她感觉自己都面目可憎了。 夏玲铛苦苦求见不得夏淳,又委实舍不得压箱底的那些首饰,这不很快就被赌坊的人堵在了玉兰坊。 玉兰坊是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里头卖的是京城最时兴的衣裳。最重要的,这里是顾家名下的产业。夏玲铛本想着借着顾长楹的身份震慑一下赌坊的人,谁知赌坊的人半点不忌讳,堂而皇之地进来拖走了她。 夏玲铛被拖走的动静不算小,奈何玉兰坊的下人就跟眼瞎了似的不管,她就只有被拖走的份儿。大雪天路上没什么行人。她嚎的再大声也没人帮她,她急中生智道:「我还有个亲姐妹!她手里握着整个京城的夏氏丽人妆店铺,无论多少银子,她都还得起!」 她这么喊,赌坊的人根本不听。甚至有几个恶劣的,嬉皮笑脸地谈论起她皮子多嫩来。 也是夏淳倒霉,前些时候方悦抢占夏玲铛被她撞见。今日夏玲铛被赌坊的人拖进巷子,又被她给撞见了。夏淳当真是烦不胜烦,这夏玲铛怎么见天儿地惹是生非?不过再烦也不能不管,她如何忍心顶着自己那张脸的女人被什么糟污的无赖强.暴! 这次都不用夏淳开口吩咐,护卫小心地将马车赶到角落停好,立即追了上去。 只是这回事情比上次棘手得多。上次方悦身边的小斯只是些花拳绣腿,今日抓夏玲铛的人都是道上见过血的。护卫武艺再高,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也救不下来人。 然而夏玲铛却是个刁钻的。就在这群人跟护卫胶着在一起时,她咬了攥着她那人的虎口,趁那人松手的一瞬间窜了出去。 这群人眼见着就分成了两拨,一波缠着夏淳护卫,另一波飞快地就朝夏玲铛追去。 夏淳等在马车里,身边就张嬷嬷一个。这冷不丁就,被夏玲铛给窜上了车。夏玲铛看着华裳金玉一身安逸地吃着点心的夏淳,想起这段时日她苦求无门的焦心,突然就恨毒了心。她将外裳脱了往车厢里一扔,狰狞着脸就狠狠一推警惕地瞪着她的张嬷嬷。张嬷嬷蹲姿不稳,一脑门磕在车厢里的桌角上昏死过去。 夏玲铛冷冷一笑,转头就扑向了一脸懵逼的夏淳。 夏淳没反应过来之前被她挠了好几下。发髻被扯乱了披下来,玉簪摔在马车里断成了两截。等她反应过来,黑着脸就跟发疯的夏玲铛干了起来! 老虎不发威,拿她当病猫? 夏淳脾气一上来就跟夏玲铛扑打成了一团。就在这时候,赌坊那群人也追上来。车厢里两个女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夏淳的头发被挠得一团乱,五官脸,都看不清。夏玲铛则被打红了眼的夏淳狠狠推了一把,脸着地地摔下了马车。 也不知赌坊这群人是瞎了还是故意,夏玲铛摔下马车他们没管,一个人上了马车就一个手刀劈在了夏淳的后颈。夏淳连喊都没喊出声,昏了过去。 动手的人很快甩开了一个麻布袋,到冲头将夏淳塞进去扎好,然后扛着人扬长而去。 这群人本就是存了心地要收拾夏玲铛,抓到了人自然一刻不停地出城。 夏淳昏迷之中被人丢在了一辆臭烘烘的马车上,砸得肩胛骨生疼。就在她要睁眼之时,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口鼻,又昏睡了过去。 有备而来自然行事顺畅。马车跑了一夜,夏淳转头就又被丢进了南下的花船。 期间不知吸入了不少迷药,夏淳迷迷糊糊之中就感觉喝过三四次冰水,眼睛还没睁开就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就在她以为自己快饿死之后,终于有人在漫长的黑暗中打开了麻袋,喂了她一些刺喉的流食。她恍惚地睁开眼,已然是四天之后的事情。 与此同时,京城这边,少傅从东宫回来得知夏淳出事已经是酉时了。 或许是夏淳时隔两年终于将穿越到这世界的好运气用光,这一次出事出乎意料地严重。张嬷嬷被夏玲铛推得那一下,一头磕在了桌角竟然就这么一命去了。夏玲铛自己摔在马车下面冻了半天,发了高热,高烧两日不退。 少傅在知晓事情经过后,愣是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查到。或许是事发突然,又或许是这群人动手没有完整计划,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时间很难确定夏淳被什么人带去了哪里。 少傅这边差点没将抓到的人抽筋拔骨,可无论他如何拷打,只问到了零碎的东西。 倒不是这背后动手的人有多高明,而是这里头掺和的人太多。除了方家老太太因孙子动手意图明显些,周家这边,看着柔弱单纯的杨秀娥竟然也掺了一手。其他几个有蛛丝马迹的,跟夏玲铛面上一团和气,看似毫无冲突。 几方人的手脚掺合在一起,你动一手她掺一脚,反倒理不清最后到底是谁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