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桃初绽百花杀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星烟言语里没给她们半分面子,也没给她们留半分余地。 她真没有那么大气,这一点,她不如姨娘。姨娘当初为了保护他们,回回都将父亲往苏氏身边推,生怕惹了苏氏,遭了苏氏记恨。 星烟不需要怕这一点,她能有今日的胆儿,都是皇上给的。皇上对她的宠爱给她撑了腰,是以,她能说的理直气壮,能顺着自己的心走,不想将皇上推给别人,便能不推。 贵人们走了,出了后殿,面上的怏然就变成了呆木,慢慢地才从星烟的话里回过神来。 这番话,放在往日,谁能相信是软性子的星烟能说出来的,不光是那冷厉的神色,还有这话本身,就够傲气。 都纳闷了,生不了孩子,她非要占着那雀巢,有何意义。 于她又有何好处? 皇上不可能不要龙子,她生不出,给别人腾个地儿,等孩子有了,再放在她膝下养,她也是受益者,为何就不乐意? 「怕是疯了。」 贵人们无法理解。 「等着吧,这事怕没那么好应付。」就算她不急,皇上不急,江山后继无人,满朝的文武百官能不急? 这点倒是没猜错。 赢绍正殿里的奏折隔日就堆成了山,都是在说龙嗣之事。 皇上宠爱谁,他们管不着,可没有龙嗣,便无法稳天下,奏折上都写了,让皇上三思,要以大明国社稷为重,为大明国诞下龙嗣。 旁人就算了,曾出任过各国的使节苏老先生也参与了其中,见不到皇上,苏老先生便跪在了正殿门外,愤慨激昂地说道,「先皇十七岁就有了陛下,之后诸王公主无数,皇室宗族人丁兴旺,如今陛下年过双十,至今却未给皇室留下任何子嗣,古人云,不孝为三,无后为大………」 赢绍听不下去了,「腾」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一袖子扫光了桌上的所有奏折,冲着肖安说道,「你听听,倚老卖老,敢来逼朕了!」 他要是像之前的那群人,赢绍说不定也能做一块忠义的牌匾送给他,可苏老先生的府门上,已经有了一块忠义的牌匾,还是皇上自个儿赏的。 总不能再送一块。 就算是再送一块,苏老先生也能坦然地接受,他不会觉得丢人,更不会到赢绍面前自脱官帽来辞官。 赢绍都拿他没法子,肖安更是没法子。 惹不起躲得起。 赢绍挪了个地儿。 去了御花园的戏台子底下,望着前面空无一人的戏楼,躲安静。 「朕就是不听,他还真能跪到死?」赢绍心里有气,最是讨厌这种仗着忠良,耍脾气的人。 行军打仗,对方是敌人,他能痛痛快快地杀。要是同他耍阴谋诡计,他也能算计回去,可这等一心只为朝堂考虑的忠臣,耍起横来,最是让人头疼。 他不能拿他怎么样。 肖安说,「他可死不得,死了皇上更麻烦。」 赢绍当然知道,「宗族那边的人选,抓紧些。」找到了人选,先拿来堵住悠悠之口再说。 近几日的事情太多,如此一安静下来,赢绍觉得身子有些乏,便手肘撑着桌面儿,打起了盹儿。 虽是盛夏,楼道转角的风吹起来,还是有些凉,肖安见皇上合了眼,便退下准备让人替皇上拿件大氅过来。 就这间隙,今儿个唯一没去星烟屋里的那位余贵人,撞上了运气。 余贵人本也是在御花园走走,没心思去争,知道争也没用,庚贵妃那日在福寿宫最后给众人说的那句话,其他的人没听进去,余贵人听进去了。 庚贵妃不过就是身子寒凉,又没说不能有孕,这时候一个个往上凑,能得了什么好。别说好处了,怕只会死的更快。 余贵人不急,闲着逛园子,谁知这一逛,竟然就遇上了戏楼台前的皇上。 空空荡荡的戏楼台子前,就皇上一人撑着手肘在打盹儿。 余贵人心跳的厉害,紧张的手发抖,诱惑摆在面前,她不可能视而不见,那么多人挤破了头,都要找机会接近皇上,如今不用她去找,皇上就在这儿,她只要上去,皇上就能看到她。 余贵人去了。 虫鸣声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 皇上闭着的眼睛颤了颤。 走近了,余贵人心跳的更加厉害,曾在芳华殿,余贵人见过一次皇上,只是偷偷看了一眼,便是脸红心跳。 如今皇上闭着眼睛,看不到她,她才敢壮着胆子,细细看了一阵,瞧完这便连呼吸都屏住了。 天子的颜,当真是好看的。 余贵人生了贪念,解下了自个儿的斗篷,颤颤抖抖地走到了赢绍跟前,打算替皇上披在身上。 手刚碰到赢绍的肩头,赢绍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冷冷地看着她,眸子里似有一道利剑劈在余贵人身上 余贵人的手抖了一下,缩了回去,脸色通红,垂下头同赢绍行礼,「皇上。」 满脸的娇羞挡不住。 「滚。」 赢绍只说了一个字。 气息里突然多出来的香味,和多出来的一张脸,让他很讨厌。本想躲个清净,却发现哪里都不清净。 第2章 赢绍的心情很糟,脸色也沉的厉害。 余贵人膝盖一软,吓得跪在了地上。「臣妾该死,冒昧了皇上。」 肖安急着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副画面,弓腰站在赢绍的背后,吓得不敢说话。 他哪知道,就这瞬间的功夫,就生了变。 他不敢说话,赢绍回头找他说话,「你说,朕是该撤了你的职,还是将朕的后宫都遣散了?」 这话肖安不敢接,也跪在了地上。 撤他的职是大事,遣散后宫?那恐怕整个皇宫就该翻天了。 「皇上息怒。」肖安唯能说这句。 余贵人已经吓得不敢吱声,眼里满是惊恐。 「还是遣散后宫吧,后宫朕留着也没什么用,留着你还能帮朕跑跑腿。」赢绍说完,起身抖了一下龙袍的皱褶,走了。 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看一眼余贵人。 而余贵人的脑子里,已经想不了其他,只听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遣散后宫。」 遣散后宫? 他是皇上啊。 他还未有子嗣,江山社稷还不稳,他要遣散后宫? 余贵人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她认为皇上不会如此糊涂。 然而赢绍并不是开玩笑。 他的爱妃不易有孕的消息一出来,所有人都开始蠢蠢欲动,先前一群贵人去了后殿找他的爱妃,他还没空与其计较,因正殿门口跪着了个忠臣,逼他生孩子,为了大局着想,他暂且打算先缓缓。 谁知道一出来,又遇到了一个投怀送抱的贵人。 赢绍别说名字,连脸都认不出来。 看到跟前一脸羞涩的余贵人,赢绍突然才意识到,他的后宫有与没有,其实没什么区别,他对她们不感兴趣。 以前不感兴趣,今后他也不会感兴趣,还不如不要,图个清静,起码在御花园的时候,不会被人打扰。 他的爱妃也不会被打扰,还能减少宫中的支出用度。 赢绍想了一路,越想越觉得没有必要。 苏老先生死也不会想到,他那一跪不但没把皇上跪明白,还将皇上跪的更糊涂。 皇上要遣散他的后宫,本就寥寥无几的后宫,单就只剩下庚贵妃。 若是庚贵妃能诞下龙嗣,或是皇上的膝下已经有了龙子,这事情还没有这么严重,如今皇上膝下无一儿半女,庚贵妃还是个不易有孕的,满朝臣子们慌了。 先前是急,如今是急的抓狂。 谁的江山经得起如此胡来。 这回不只是苏老先生了,早朝上,百官跪在地上就没起来,赢绍叫了平身也不起来。 「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众臣子的声音很统一。 赢绍无动于衷拂袖而去。 没人知道原因,想不通为何皇上突然就在这节骨眼上遣散后宫,前面战事吃紧,后宫没有子嗣压制,竟然还要遣散后宫,他疯了,除此之外,臣子们想不出其他原因。 就因为一个庚贵妃,皇上迷失了心智。 「祸国妖妃,当真是要祸国了。」臣子们越是相信了之前的传言。 福寿宫的太后当日就听说了此事。 太后问身边的秦嬷嬷,「什么原因,知道吗?」好端端地遣散后宫,总得有个原因。 秦嬷嬷知道的就只有贵人们去了后殿之事。 「昨儿个后殿去了四个贵人,去找了庚娘娘,估计惹了皇上生气。」 庚娘娘并非当真不孕,这事情才出来不过两日,就坐不住了,想必是皇上怒了,这下倒好,真散了后宫,谁都没有机会。 太后又去问了肖安。 肖安才将皇上在御花园里,被余贵人打扰之事告诉了太后。 两件事加上,就彻底惹恼了皇上,让他干脆连后宫都不要了。 太后还没去质问皇上,皇上自己便找上了门,主动说了这事,「朕遣了后宫,母后往后就不用再操心。」 「胡闹!」太后说了一句。「遣散了后宫,那堆臣子你能应付得了?别说你了,就是连哀家也没有法子,还有魏贵妃,她就能清净了?那余贵人惹了事,你遣了她一人就是,其余的等到庚贵妃诞下龙嗣,再不成,等你找到了合适的人,你再遣散也不迟。」 皇上看向太后,眸子里带了些意外。 他确实有过继的打算,不只有,已经让肖安在寻了。但他以为母后在这件事情上多半会反对。 太后被他一瞧,叹了一声,「哀家就你这么一位儿子,你也就哀家这么一位母后,孤儿寡母,撑起这片天,其中的心酸也就咱们自己知道,哀家若是不跟你一条心,这日子就更是难熬。」 「你要遣散后宫哀家没有意见,可如今不是时候。」 赢绍才冷静下来,「都听母后的。」 遣散不遣散,于他并没有区别。 肖安去正殿劝苏老先生,「后宫皇上不遣散了,您老就先起来吧。」 第3章 苏老先生来了劲,「皇上好计谋啊!这一叶遮目,声东击西,连兵法都用上了,皇上能如此聪明,怎就偏生在龙嗣的事情上犯了糊涂。」 本就是为了龙嗣他才来跪,就算皇上不遣散后宫,这原来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没得到解决他就继续跪。 肖安无奈。 赢绍没有耐心,回到正殿,直接让席允动了手。一记刀子手劈下去,苏老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就晕了过去,之后被皇上强行送出了正殿。 赢绍直接去了后殿,带着星烟出了宫。 上回去没去成,这回刚好躲个清净。 星烟此时并不知道皇上要遣散后宫的事。这两日她过的很消沉,赢绍不在的时候,常常走神,面上瞧不见半点笑容。 出了宫,换了个地方,倒是透了一口气。 皇上是微服出巡,星烟自然也乔装了一番。 皇上说,「穿简单些。」 结果这个简单就是让她穿了一身男装。 即便是一身男装,也依旧遮不住她的风采,明眸皓齿,娇柔妩媚,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女的。 赢绍放弃了,拉着星烟的手直接出了门。 「朕带你去吃烧鹅。」 星烟怔住,她不饿。 「不饿也得吃,瘦的脱了相,一巴掌摸下去,只剩下骨头。」赢绍说的夸张了些,就是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 星烟不敢吭声了,跟着他乖乖地上了马车,上回皇上同她回门,也经过了闹市,那时候马车没停,路上的人大多被清理了干净,安静的很。 今日没清场,热闹是热闹,人也杂。 皇上身边只跟着席允和肖安,但皇上说,身后跟个太监,容易暴露目标,让他自己隐蔽。 以往在宫中席允见不得人,如今出宫,见不得人的就成了肖安。 但肖安还是‘不见’了,只剩下他们三人去了烧鹅铺子。 星烟头一回见到赢绍的袍子上没绣龙袍,简单的一身玄色暗花纹,发丝用金贯竖起,摇身一变,变成了翩翩公子爷。 赢绍特意掩盖了身上的气势,可那一身清冷渗透到了骨子里,掩盖也掩盖不住。 三人往那烧鹅铺子上一坐,周围的人渐渐地散开,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星烟有些不自在,悄悄地附在赢绍的耳边说,「待会儿,多给了些银子吧。」 赢绍没在意。 指着铺子前正忙乎的老妇人问,「认识她吗?」 老妇人偏瘦,个子不高,瞧模样已经年过五十,可这些都不重要,星烟并不认识她。 星烟疑惑的看着赢绍。 不明白这烧鹅铺子的老板娘同皇上能有什么关系。 「那一位呢?」赢绍又指着她旁边的人问,星烟还没回答,赢绍又说,「仔细地看看。」 星烟当真就仔细地去瞧了。 是位少妇,应该是老妇人的女儿,模样长的很好看,水红缎面的衣裳,头上插了一根金叉,金钗上有一对蝴蝶的翅膀。 蝶片儿随着那少妇的动作,晃了晃,星烟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心跳,目光又回到了那少妇的面上,这一瞧,脸色突然变了,跟前的人与她记忆中的一张脸很像。 曾经那人也有过同样的金钗,走起路来直摇晃,她记得。 那个人是康姨娘。 后来被苏氏推下了深井。 星烟看着苏氏的人推,亲眼看着康姨娘掉了下去,死后的模样,星烟也看到了,她这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星烟的脸色惨白,眼里蒙了一层水雾,回头求证地看着赢绍。 「认出来了?」赢绍搂着她的肩,将她抱进了怀里,「康家一共五口人,朕都安排好了。康氏的父母,康氏的妹妹,还有康氏的兄弟,朕都包了,给了他们一辈子的平安富贵。」 赢绍顺着她一头的青丝,说道,「以后,你不必再内疚,也不再欠谁,朕都替你还了。」 康姨娘的死是她的心病,他得帮她医治。他不能让死去的康姨娘活回来,但能保康家全家。 旁边桌上的席允起身,走到了门口守着,给足了他们空间。 星烟盯着那位少妇,盯了好一阵,才躺在赢绍怀里,心里的防线崩塌,累积了七年的愧疚与不安在这一刻卸下,就只剩下了哭,抱着赢绍的脖子,也没分地儿的哭。 她怕井怕了七年,因为恐惧,也因为内心有一份她自己才知道的愧疚,她没去救康姨娘,连呼救都不敢,在康姨娘被人推进井里的那一刻,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没让自己叫出声。 因为她自私,比起康姨娘,她更在乎自己的命。 这份愧疚折磨了她七年之多,她替康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绣了很多东西,都是因为她想去弥补,弥补对康姨娘的见死不救。 但她知道无论她绣多少东西,她都弥补不了。 如今皇上却替她弥补了。 第4章 康姨娘的死,换了康家人的平安。 星烟紧紧地抱着赢绍,就像是赢绍说的,早晚有一天她能长出来良心,星烟的良心,突然说发芽就发芽。 赢绍趁热打铁,问星烟,「知道朕为什么会做这些吗。」 赢绍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按了按,很坚定地说道,「因为朕这里,有你。」 「为了你朕什么都可以做。」只为了让她心安,让她不再内疚,赢绍藏了那么多年,不愿意表白,一旦表白了,就像是开了阀门的洪水,关都关不住。 门口的席允又往外移了一步。 皇上深情起来的样子,让他很不适应,说话的人不尴尬,听着的人尴尬。 但很奏效。 娘娘明显开心了很多。 出来时,娘娘就贴在了皇上的身上。 贴了一路,上了马车星烟又躺进皇上怀里,下了马车,也是抱着皇上胳膊,从太武殿门口进来,自来不喜欢在外同皇上拉扯的星烟,头一回没在意任何人的眼光,抱着皇上的手,硬是不放。 皇上很乐意。 众目睽睽之下搂着她,同她耳语。 这一幕像极了一代昏君和一代妖妃。 「好好回去歇着,别哭了。」赢绍伸手捏了她的小脸,又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才让席允将她送会了后殿。 星烟刚回后殿,赢绍又去面对了一波臣子。 「妖妃祸国啊,请皇上三思!」 绕来绕去,又绕到了这件事情上。 赢绍很烦,直接让肖安关了正殿的门,一个也不见。 他能带星烟出宫,带她去见康家人,治好她的心病,然而自己却静不下来。 夜色落下,赢绍没有急着回后殿,而是坐在龙椅上,闭上了眼睛,一个人沉思。 星烟回到了正殿,心口一直发热。 星烟找不出来原因,不知道那股热量的源头在哪儿,按理说,皇上替她解决了康姨娘的事情,她该轻松才对,可她却静不下来。 薛先生又来了。 薛先生进来,一屁股就坐在了星烟的对面,一双眼睛看着星烟,看的目不转睛,星烟被她盯的发憷。 「娘娘可知正殿那边今日出了一件大事。」薛先生问她。 星烟摇了摇头,今儿被皇上拉出了宫,人才刚回来,她并不知道有何大事。 薛先生告诉了她,「皇上要遣散后宫。」 星烟怔住,忘了呼吸。 「皇上就留娘娘一个,其余的嫔妃一个不留,都送出宫,昨儿满朝文武跪在地上,问皇上要龙嗣,结果龙嗣没要出来,后宫差点给跪没了。」 星烟心口的那股热量突然越来越烫,烫的她坐立不安。 「皇上心里就只有娘娘一人。」薛先生继续说,「昨儿不只是贵人们来后殿找过娘娘,还有一位余贵人在御花园里撞见了皇上。」薛先生边说边看星烟的表情,「皇上一怒之下,才生了遣散后宫的念头。」 「娘娘没有孩子,奴才知道娘娘心里难受,压力大,可娘娘想想,皇上也是同样的不好过,不仅难受,还得面对前面忠臣的压力,众臣子膝盖弯儿一跪,说的都是忠良的话,为的都是大明国的江山考虑,皇上能将他们怎么样?只能让他们说,就算是这样了,在龙嗣的事情上,皇上的态度仍旧没有送口。」 「要不是太后劝了皇上,皇上后宫里那寥寥无几的几个贵人,都会被送出去,东西六宫的房子就彻底成了空屋,皇上明显地是急了,他比娘娘更着急,想保护娘娘,想要让娘娘活个清净,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人揽在了身上,这时候娘娘不能自己一个人闷着,应该去同皇上一起将这道坎儿熬过来。」 「娘娘应该去劝劝皇上。」 薛先生话音一落,星烟便站起了身。 心口又热又疼,很难受。 发了芽的良心,彻底长出来了,长出来了之后,就能感觉到疼。 星烟没让丫鬟们跟着,自己提了一盏宫灯,从后殿出来,沿着一排长廊,往正殿走去。 当她看到屋里的那一片灯火时,星烟脑海里很自然的浮现出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无所不能,似乎这天底下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但偏生龙嗣这件事,他无能为力。 她顾着自己而的难受,却忽略掉了他。 星烟进去,赢绍坐在龙椅上正疲惫地闭着眼睛。 听到动静才睁眼。 清冷的眸子,瞬间柔和了下来,一直看着星烟走过来,走到他的身旁,再缓缓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柔软的一小团,趴在他的身上,赢绍的心化了。 双臂一绕,圈住了她的纤腰,像往日那般将她抱在了腿上,沙哑地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星烟抱住他,抱的更紧,突然低喃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赢绍身子僵住,低沉地应她,「嗯?」 第5章 星烟的脸紧贴在他的颈项处,轻轻地说道,「我们会有孩子的。」 声音很柔,很真诚。 就像是当年她抱着他,安抚他,她会一直陪着他一样。但又有不同,她说了「我们」。 在这以前,甚至就在今日之前,她以为她的人生中只有她的哥哥,和她的姨娘。如今,她才发现,她好像又能多接纳了一个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虚情假意一旦成了习惯,就是真心,星烟只是自己没及时发觉,这个人早就在自己心里生了根。 她不同于其他人,她对爱情向来迟钝。 因为她没有精力去想,她的一生在被赢绍保护之前,都是在为了活着而努力,怕死,惜命,每时每刻都在堤防着被害。 她将自己圈在了一个圆里,不许别人进来,也不许自己出去,怕受到伤害,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保护着家人。 是以,她与魏敦终究无缘。 魏敦让她感受到了生命受到了威胁,而赢绍首先给她的就是给了她生命的保障。 性命无忧的基础上,她才能去想爱情。爱上了那个让她性命无忧的人。 星烟实则也不知道什么叫爱,来时的路上,她想了一遍,将她对赢绍的感情,拿生命来做了衡量,倘若赢绍和她,必须死一个,她选择死哪个。 这是星烟对感情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验证方法。 当她发现,她愿意死的是自己的之后,就知道了,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他。除了姨娘,哥哥以外,他是她第三个让她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能比她觉得比自己命更重要的人,那就是爱了。 星烟爱他。 她想和这个人生孩子,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家人,就像是平常夫妻那般,相扶相持,一起走下去。 孩子的事情,无论结果是什么,星烟想和他一起去面对,她不逃避,他也不逃避,共同想办法。太医只是说她不易怀孕,没说她不能怀,她不想放弃希望,他也不能。 赢绍被她抱住,没动,僵着脖子,问了她一遍,「烟儿刚刚说什么?」喉咙里的声音低沉的可怕。 「我们会有孩子的,烟儿和哥哥的孩子。」星烟凑在他耳朵跟前重复了一遍,也没有半点躲躲藏藏,和扭捏的意思。 今儿夜里,他就是再问她十遍,她也能回答他十遍。 她是真心想给他生孩子,生出来,就像他说的,不为继承江山和皇位,就为了继承他们俩,她也想看看,她和他孕育出来的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 「严太医若瞧不出来,咱就找别人瞧,向全天下贴告示,谁能让咱们有孩子,就封谁做大官,咱们得想尽办法,都试试。」星烟从他怀里起来,想认认真真地同他商量。 星烟的这番言论,彻底地将赢绍从呆愣中拉了回来。「你倒是比朕还疯狂了。」 赢绍说完,才发现跟前那双亮堂堂的眼睛,里头的灵动,不但恢复了,似乎还比往日更甚。 这两日,他不敢在她面前提孩子,怕她伤心,怕她哭,想等到他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再慢慢地去开导她。 连正殿里的那些催他要龙子的奏折,他都单独收好,不想让她看到。 她今夜却跑过来说,她想要和他生孩子,还要想尽办法。 赢绍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结果,她走出来了。 一身的疲惫突然一扫而光,赢绍搂着她的纤腰,坐正了些。 「烟儿想给朕生孩子?」赢绍问的并非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是她的爱妃,肯定想给他生孩子。 他大抵想问的是,她是不是心甘情愿的替他生孩子,而不带半点的形势所逼。又或许他想问的并不是孩子,而是这件事情的本质。 她是不是爱他。 星烟点头如啄米,「想,很想。」 星烟觉得,她若不明说了,可能今夜赢绍不只会问她十次,星烟学了赢绍经常使用的动作,牵起了赢绍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上。 再对上赢绍那双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睛,香烟说的很认真,「这里想,想要和哥哥生孩子,生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赢绍才知道,什么叫做最致命的毒药。 这个女人就是。 她能让他为之发狂,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他失去理智,完全迷失在她的温柔乡,再也爬不起来。 赢绍死死地扣住了她,问她,「烟儿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星烟说,「知道,烟儿在同哥哥表白。」 屋子里的灯火似乎是从这一刻才开始明亮起来,赢绍才感觉到了她的脸上有光,光晕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黄,犹如冬季里的暖阳。 赢绍的喉结几经滚动,眼眶突然生了猩红。 「朕,没听清。」 他不是没听清,是没听够。 太短,那句话一晃而过,过了之后,赢绍的脑海里就突然想不起来,她说这话时的神态,甚至怀疑,她有没有说过这句话。 第6章 一件本不存希望的事情,突然给了你意想不到的结果,赢绍就算是帝王,他的反应也和平常人一样,有惊喜,有不敢相信。 星烟本来说的很顺畅,但被赢绍如此灼热的眼神一盯着再问,星烟的舌头突然就打了结,小脸上一阵烧,瞬间红透了耳根。 星烟没有勇气再去看他,放开了他的手,推了一下他胸膛,将自己的身子转了个边,「烟儿喜欢哥哥。」 声音细小如蚊呐,又说的含糊, 赢绍却能听清了。 星烟转过去的小腰,又被赢绍转了回来,紧贴在他的胸口,半晌才又将她的小脸捏在手里,将她红透的小脸,和带了羞涩的眼睛都细细地瞧了一遍,最后挨着她的唇瓣,沙哑地说道,「小没良心的,让朕苦等了这些年。」 实则心里是得意的,好在他等到了。 七年虽然长了点,但他等到了他想要的。 赢绍的唇很自然地落了上去,由浅至深,久久缠绵。 夜里,两人都未回后殿,歇在了正殿的暖阁里。 心思敞开了,突然就没有节制,星烟缩进他的怀里,攥住了他的衣裳,小手从他的颈项处探下,蹭着他背部的坑洼的伤痕,娇娆地说道,「烟儿想看哥哥。」 想看看他身上到底挨了多少刀。 赢绍没动,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任由她将自己的衣裳褪下,再绕到他的身后,去看他不愿意示人的地方。 他的整个身子,就如他这个人一样,众人眼里瞧见的是他前面光鲜华丽的表象,而在光鲜华丽的背后,却隐藏着无数伤痕,是他所付出的努力和代价。 星烟的手指细腻,颤抖地搁在上面,搁的她有些疼。 心口突地被揪住,扯着她心肝子生疼,鼻尖的酸楚传来,星烟将脸贴了上面,从后背抱住了他。 「肯定很疼。」 星烟都不用问,心疼地哭了。 「不疼。」 赢绍将她从身后揪了出来,没再让她看。 比起这些年梦魇对他的折磨,一条刀口确实不算什么。只不过日积月累的多了,看起来恐怖罢了。 「知道心疼朕了。」赢绍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赢绍这辈子从未如此在意过一样东西,当初他被众臣联名要求废除太子,被先皇赶出皇宫,他虽消沉,但他认为就算是没了太子之位,他也能活。 而他不能没有了怀里的这个人。 最好的结果,是江山美人皆为他所有,但非要做一个选择,他同历代昏君一样,宁愿死在温柔乡中。 赢绍以为昏君之所有被称为昏君,是因为他们最后失败了。一个能干的皇帝,沉迷于女色,两人之间的故事,便是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赢绍也想和她惊天动地一场。 赢绍惊天动地的第一步,便是第二日又将严太医叫了进来。 「朕给你一个月,见不到成效,朕就向全天下贴告示。」 他们必须要有孩子。 严太医知道,自己又被逼迫了,什么一个月不一个月,贴不贴告示的,皇上这是怕他偷懒,怕他给不出成效。 向天下贴告示,不就是要告诉全天下的人,庚贵妃生不出龙嗣吗?以皇上的聪明才智,这等事情,他不会干。 赢绍确实想逼他。 但目的不单单只是为了施压,还想让众臣子看明白,在龙嗣这件事情上他铁了心,谁逼都没用,逼他还不如去逼严太医来的快。 严太医今儿过来,就是个被扔出去的炮仗,替他挡灾。 星烟清晨起来,缓了半天的神,才知昨夜又换了个地儿睡,身子一动,哪哪都疼,两条腿酸软的厉害,使不上力。 干脆就躺在床上倒头又睡了一会。 就是多睡的这一会,起来便赶上了一场因她而起的热闹。 星烟只是从薛先生口里听说了,皇上被臣子逼迫,并没有亲眼见过,今日皇上不逃了,正殿的门也大大的敞开,为大明国江山操碎了心的臣子便蜂拥而至。 一个苏老先生倒下来,还有第二个。前仆后继,多的是操心的忠臣。 赢绍没让严太医走,让他站在了自己的身旁,臣子往赢绍面前跪,赢绍手指头往严太医身上一指,「你们该跪的人是他,朕有没有孩子,全凭他的本事。」 这意思就是,不管他们怎么逼,他也不会听。 还不如逼严太医,让他想个办法,好好医治他的爱妃。 严太医的脸色瞬间成了灶坑里的死灰。 然而赢绍今日的心情却很好,眉眼之间能瞧出春风得意的痕迹,也不似往日那般不易近人。 旁人不知道原因,肖安知道。 星烟和皇上昨夜都歇在正殿,不可能不弄出来点动静,肖安知道,昨儿夜里,皇上是和娘娘说开了,身心舒坦了之后,也就有那个耐心面对臣子。 躲还能躲到哪里去,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正殿的大门也不可能一直关着。 第7章 能面对,是好事。 「皇上要宠爱谁,做臣子的不敢有意见,也无权干涉,但请皇上为大明国的江山社稷考虑,诞下龙嗣,才能稳住人心。」 星烟从暖阁里出来,就隐隐听到了外头的声音。 东西暖阁在正殿大堂的两边,星烟这一出来,就直接到了大堂。 「等宫中嫔妃诞下皇上的龙嗣,再过继到庚贵妃的名下,同样也叫贵妃一声母妃,皇上请三思啊。」 星烟出来时,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丫鬟们没进来,星烟身上还是穿的昨儿的衣裳,暗花月白套裙,领口和广袖口子上镶嵌了绣祥云的梅红边儿,将她的一身娇娆娇媚演绎的淋漓尽致。 星烟明亮的眼珠子微微流转,小脸儿上还带着潮红,往那一堆跪着臣子身后一站,赢绍的目光就只停留在了她身上。 昨儿夜里,他欺负的狠了些,从最开始的情不自禁,到后来的无法控制,他只想将她揉进身体里,揉的越深越好,恨不得融入一体。 星烟也是最放肆的一回,由着那声音从小嘴儿里吐出来,没有半点压制,身子本身就是一种诱惑,再加上那体态和神情,昨儿赢绍差点就死在了她身上。 如今瞧着那人儿面上的红晕,赢绍难免会回忆起她的香艳。 满朝文武在他跟前跪了一半,赢绍就当他们不存在一般,对星烟招了招手,「过来。」 星烟的绣鞋荡起了裙摆,才从人堆里款款朝着赢绍走去,走过去也没敢多靠近他,脚步只停在了他身侧,却不想赢绍直接拉着她的手一勾,当着臣子的面将她捞进了怀里,直接让她坐在了他大腿上。 众目睽睽之下,星烟瞬间羞红了脸,挣扎地囔了一声,「皇上~」 谁料,嗓音比那身段儿还要妖娆撩人。 底下臣子没眼看了。 直接将头点在了地上。 半晌底下才有个声音出来,「当年庚太傅为人正直,生性纯良,贵妃仍庚太傅的孙女,必也继承了庚太傅纯良的风范,绝不会成为谣传中的妖妃。」 这就是说到星烟头上了。 星烟想挣扎着起来,赢绍没让。 「皇上再不放开臣妾,臣妾就当真成了妖妃。」星烟的声音小,可大殿里极度的安静,谁都能听见。 底下臣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都知道,庚贵妃如今的模样,符合了妖妃的所有特征,只是继被皇上送忠良的牌匾之后,没几个人敢明着再提妖妃祸国这四个字。 适才那位臣子的话,已算是说的最明白了。 但显然,被当成了忠言逆耳。 赢绍根本不在意。 「妖妃确实不好听。」 臣子们等了半天,等来的结果就是赢绍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即便如此,臣子们还是存了幻想的,倘若皇上觉得不好听,那就该听劝,不单只宠庚贵妃一人,后宫的嫔妃雨露均沾,生个龙子出来,好堵了悠悠之口。 但他们并不了解他们的皇上。 赢绍上位两年,行事作风没人能摸的透,却让所有人都敬畏。 两年多的时间,能让大明国呈蒸蒸日上的趋势,又能铲除异党,历代的皇帝,又有几个能做到。 先皇就没做到。 先皇曾经用了一辈子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赢绍只需要了两年。 对于赢绍治国能力,没人敢怀疑。但有能力的人,就有他独特的个性。 赢绍要是能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能轻易听臣子的劝,他也到不了今日这番成就。 臣子们多数讲求的是安稳,赢绍偏生是喜欢在悬崖边上辟捷径的人,先皇的种种安稳都在告诉他,安稳二字不值半毛钱。 他的天下靠的是他自己的本事,成与败亦是如此,岂能牵扯到女人身上。 一句妖妃,对他构不成威胁,也祸不了他的国。 妖妃这名字不要听,是因为他想替她换一个名字。 与魏敦的这场仗,最多半月后就能正式开始,最多不过一月,就能接近尾声,一个半月的时间,等他凯旋归来,正好可以举办封后大典。 赢绍的下半句都在圣旨里写着。 皇上让肖安将先前拟好的圣旨,当着众人的面读了一遍,肖安读圣旨读了两年多,口齿清楚,吐字清晰,谁都能听的明白。 皇上封了庚贵妃为皇后。 肖安读完了才对正跪在一堆人里的礼部尚书张大人说道,「封后大典还得选良辰吉日,预备的事情繁多,颇为花费时日,就有劳大人费心了。」 礼部尚书张大人脸色就给演猴戏一样,说不出什么滋味。 先前苏老先生跪在正殿外逼皇上,皇上给的结果是,遣散后宫,如今众臣子逼皇上要个龙嗣,这一逼,直接将庚贵妃逼成了皇后。 接下来谁也不知道,皇上还会何等的疯狂。 底下臣子死一般的沉默。 第8章 悬空了两年的皇后之位,后宫多少人争的头破血流,周家因此而断送了大半个家族,到头来却被一个侯府的庶女,摘了去。 没什么好争的了,皇后之位定下来,将一部分臣子的心也定住了。 贪念的种子,才萌发出了嫩芽,瞬间就被这道圣旨连根拔起,没有了半点念头。 臣子为了江山社稷考虑是真,但也不能完全说其没有私心,权利的诱惑摆在那里,即便是前面血流成河,谁又不想自己就是那个特殊的例外。 所有的私心在事情的面前,都免不得俗套。 想等皇上松口,再送自己的人进来,等将来有了龙子,皇后之位是谁的,还说不一定。 如今,皇上一道圣旨,断绝了他们所有的私心。 庚贵妃就算是不能生龙子,她也是大明国的皇后。 星烟的呆傻模样不压于臣子,痴痴傻傻地看着赢绍,却被赢绍点了鼻尖儿问,「喜欢吗?朕的皇后。」 还是皇后好听。 星烟喜欢。 皇后之位,哪有人不喜欢的。 星烟自来注重仪态,只是最近两日以来,被赢绍一带,越带越歪,歪到如今,竟然有了胆儿,不顾忌场合当着众臣的面,就往赢绍脸上亲。 娇媚撩人的姿态,犹如狐狸精转世。 跪在地上的臣子,头顶上似乎也长了一双眼睛似的,彻底呆不下去了,膝盖蹭着地面儿往后退,退到后来,就都退出了正殿。 失败,又是以失败而告终。 礼部尚书张大人是个憋不住气的人,出了正殿的门,刚拐了个弯儿,就愤然地说了一声,「妖后。」 升了皇后又如何,瞧那模样,岂能是个端庄的皇后,只不过是从妖妃便成了妖后,换汤不换药。 这话说话,迎面就撞见了一人。 妖后的哥哥,庚家的二公子,河北立功刚封为庆平侯的庚景。 冷不丁地听到个「妖后」,庚景也不知道前因后果,并没想到星烟身上。 转弯路口的门槛儿,就那一道,内礼部尚书张大人一堵,庚景只能顿在那里等礼部尚书张大人先让路。 礼部尚书张大人这一瞧,也认出了庚景。 离开康城之前,在太武殿门前站着的人,还是个毛头小子,小白脸儿,谁知这去了一趟河北,经历了一场瘟疫再回来,身上就多了一股韧劲,脸色也坚硬了不少。 庆平侯这封号倒配得上。 礼部尚书张大人脸色突然一阵尴尬,之后对庚景作了个揖,侧过身子,脚步如风地走了。 「该是庚家出风头了。」礼部尚书张大人不长记性,脸上的尴尬还没有完全消散下去,又没管住嘴巴,话头刚落,迎面又撞见了一个人。 虞家的大姑娘,太后的侄女,虞梦颖。 俗话说隔墙有耳,不能背后议人是非,礼部尚书张大人也不是个喜爱说闲话的人,结果今日不走运。 从正殿里出来,总共就只说了两句话,结果两句话都落进了人的耳里。 礼部尚书张大人的脸色涨的通红,就差扇自己一个耳光。 虞梦颖从他身旁刚走过,他身边的奴才怕了,赶紧同他提了个醒,「大人有话出了宫门再说也不迟。」 张大人气不打一出来,「还要你说?!」 虞梦颖走过了一段路,回头瞧了一眼张大人的背影,眼里的神色不太好。 庚家人怎么出风头了? 招谁惹谁了? 庚贵妃如今一人得宠,连着庚家都被人眼红了。 虞梦颖尽管不高兴,可也就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脚步没停,紧赶着往前追。 过了弯道的门槛儿,便意外地看到前面的庚景停在了那,回头正望着她的方向。 虞梦颖嘴角一弯,刚要追上去,却见庚景的眼睛从她身上淡淡地扫过,回了头,继续往前走,没再理她。 虞梦颖脸上的笑容还没笑开,立马垮了下来。 「你在等谁呢?」虞梦颖故意往自己身后瞧,身后除了她,空无一人。 庚景没答话,还是不理她。 「你真能忍,先前我觉得你那妹妹是个不喜好说话的人,如今看来,我倒是冤枉她了,她同你比,能称为话痨,就你这样的人,对方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你也不见得能闷不出个屁来。」 虞梦颖脸上的神色愤然。 谁能理解,从河北一路到康城,大半个月的路途,他同她说过的话,没超过十句。 她会吃了他还是怎么着,见了就躲。 这回庚景倒是停了脚步,回头又看着她,皱了眉,「你是个姑娘。」 虞梦颖说,「你还知道我是个姑娘,你一双长腿往前一迈顶了我三个脚步,可有体谅过我是个姑娘,你就不知道等等?」 庚景扭过头。 刚才不是等了吗。 「要来复命的人又不只你一个,你冲到前面见到了皇上,皇上回头一问你,你答虞姑娘人还在后头呢,你不觉得有失体面吗?」 第9章 庚景又消了声,不再说话。 两人都是刚从河北赶回来,虞夫人回了虞府,虞梦颖便跟着庚景一道进了宫,庚景到皇上跟前复明,虞梦颖是去皇上跟前领赏。 河北瘟疫一起,虞梦颖便被庚景关在了城门之内,之后又被庚景接到了府衙,期间照顾妇人孩童,送汤煎药,没少忙乎。 太后说要皇上赏她,皇上便让她同庚景一道进宫论赏。 赏什么不知道,庚景封为了庆平侯,虞梦颖是个姑娘,当不当官她没兴趣,也没在意自己能得什么赏,进宫来不过就是想找星烟说话。 她有太多的话想对星烟说,只有星烟才能懂,因她想说的那人,是星烟的亲哥。 庚景并没觉得有何失体面。 等她是因为怕她叨叨。 结果等了还是叨叨。 庚景就彻底不管她了。 庚景一旦正正经经走起路来,虞梦颖的一双腿追的就跟跑趟似的,虞梦颖嘴里没闲着,使个劲儿地追。 虞梦颖追的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大门,谁知刚进去,前面的庚景突然退了回来,宽大的手掌直接捂上了虞梦颖的眼睛,拽着她就往外拖。 「等会儿再进去。」 庚景退到了门口边上,才放开她,整个人如一堵墙堵在了虞梦颖的面前,没让她往里瞧,也没有给她进去的机会。 虞梦颖也没再进去。 脸色涨红的跟煮熟的虾,瞪着庚景。 他那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害的她连呼吸都不敢,生怕自己呼出的气儿吐到了他的手上。 差点没将她憋死。 「你是故意的吧。」虞梦颖气呼呼地站在他跟前,仰起头,也不过只到庚景的胸口。 庚景瞟了一眼她的头顶,那眨动了一下眼皮子的动作,起码在虞梦颖看来,她看出了不屑。 「你嫌弃我矮?」虞梦颖咬着牙说道。 庚景没理她。 不就是矮吗。 两人之间的味儿,浓的连刚走出来的肖安都闻到了。 庚景之所以及时地退出来,是因为瞧见了不该瞧的场面,屋里的星烟还坐在赢绍怀里‘谢恩’。 肖安见惯了这种场合,倒也见怪不怪。 庚景还未娶妻,看到了自然会别扭。虞梦颖也还未成亲,庚景是为了她好,才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拖了出来。 「侯爷辛苦了,虞姑娘辛苦了,皇上和皇后正在里头等着二位呢。」 肖安这话说完,两人再也没有心思斗气。 星烟被封为皇后,也就在他们进来的前一刻钟,他们并不知道消息,路上倒是遇上礼部尚书张大人,先是庚景听他说了一句妖后。后是虞梦颖听他说如今庚家该出风头了。 合着是在说新立的皇后。 庚景转身就要进去,这回与虞梦颖的动作比他快,身子从他胳膊肘底下钻过去,挡在庚景前面。 矮有矮的好处。 庚景无奈,停下来等着她走了几步,才跟上。 星烟已经离开了赢绍的怀抱。 众臣子走后,星烟就没从赢绍身上起来,横竖她那狐狸精转世的名声已经在外,不外乎就是妖妃变成了妖后。 星烟抱住赢绍亲了一口,赢绍经不起她逗,又亲了回去。 正是这副卿卿我我的场面,被庚景撞了个正着,庚景只看到了一眼便退了出去。 星烟背对着门口,连个影子都没看着,还是赢绍掐着腰过了一会子才说,「你二哥回来了。」 旁人星烟的脸皮子再厚,可在自己哥哥面前,她还是之前的那个纯洁的乖妹妹。慌忙地从赢绍怀里下来,小嘴儿一嘟囔,怪起了赢绍,「皇上怎地不早说。」 星烟从赢绍怀里起身想躲开,人还没出去,又被赢绍拉了回去。 星烟急红了脸,「皇上,二哥哥回来了。」 「他回来了怎么了,朕就不能抱你了?」赢绍说是如此说,但也没有再为难她,身子往边上挪了挪,在龙椅上给星烟腾了个位置,「坐着!」 庚景和虞梦颖再次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龙椅上坐着端正的皇上和皇后。 虞梦颖走在前,庚景落后于两步,两人一同进来,皆是行了跪礼。 新后刚立,必须得跪拜。 也就一个多月不见,两人都有了变化。 哥哥变的稳沉,虞梦颖变的干练。一场生死最能磨练一个人,两人都在阎王殿前晃了一圈回来,自然与以往不同。 星烟有些意外,当初她让虞梦颖稍信给二哥哥,却没想到虞梦颖和哥哥竟然有了这等缘分,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 赢绍抬了手,「起。」 庚景呈上了这次河北瘟疫的奏折,赢绍问了他几句,没具体的详问,瘟疫事发之后,赢绍一直都在派人盯着,情况大概都了解。 「辛苦了。」赢绍将折子放下,看了一眼身边的星烟,「皇后如今该放心了。」 第10章 刚听说瘟疫的那阵,不知道急成了什么样。 若庚景这次有个意外,恐怕这辈子她都不会同自己说话,更别谈什么两情两悦,她能爱上自己。 说星烟放心,还不如说他自己放心。 星烟给了一弯月牙儿,眼睛看完了庚景,就看虞梦颖。 两人视线一对上,虞梦颖就有些迫不及待,想单独找星烟说说话,这一别两人的变化都挺大,她差点死了,星烟摇身一变,变成了皇后。 「你想要什么赏赐?」皇上突然问虞梦颖。 虞梦颖福身说道,「臣女身为大明国子民,救死扶伤是臣女的本分,不该论赏,皇上能体恤安抚死者的家属,便是对臣女的赏赐。」 谁能料到,前一个月还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姑娘,这一趟回来,就能忧国忧民了。 皇上夸了她,虽是女子丝毫不逊色于男儿。 只是该赏的还是要赏,太后交代过,必须得赏。 赢绍问,「朕没记错的话,翻了这个年,你就满十六了。」 什么记没记错,压根儿他就没记过,这些都是从太后那里听来的,要依照他记,他能记得谁的岁数?恐怕除了太后,也就旁边这个人。 按赢绍的性子,他实在不喜管这些,那日太后对他提起虞梦颖的亲事,他就表现出了不太感兴趣。 太后不乐意了,说,「你是自己抱得了美人归,就不管旁人了,庚景是谁?算起来也是皇上的小舅子,庚家同虞家结了亲,于你有益无害。」 皇上不知太后想许的对象是庚景。 若是许给庚景,皇上倒是乐意。 庚家是星烟的娘家,是皇后将来撑腰杆的地方,也是他今后要依仗的势力,而虞家是太后的娘家,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两家结了亲,自然是百利无一害。 「等他们回来,朕就下旨赐婚。」赢绍态度说变就变,这才在两人还未进城时,就通知了,回城之后,两人一道进宫面圣。 虞梦颖不知道皇上问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未答,先是傻懵懵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庚景。 庚景将脸扭了个方向。 许没许亲,她自个儿不清楚,用得着去看他吗? 虞梦颖眼见地看着他扭过头,再留了半个首脑勺给她,也不知怎的了,就觉得生气。 在河北府衙里的那十几日,她同他朝夕相处,死里逃生,他什么没做过,手也被他摸过,抱也被他抱住,适才他捂自己眼睛的动作多娴熟。 那都是熟能生巧,练出来的。 结果瘟疫一结束,他就变成了六亲不认的死样子,这做给谁看,不就给她看的吗。 什么非常时期,迫不得已,她怎就没见他去抱过其他女人。 虞梦颖也豁出去了,细细想,皇上的意思也不难猜,皇上从不多言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地问她亲事,问出来,必然是想赐婚。 虞梦颖又盯了一眼,那侧过去的半边脸,气着了,行,今儿皇上许谁,她就嫁给谁,谁稀罕他这高傲的玩意儿。 「未曾,皇上若是要赐婚,臣女遵旨,臣女先谢过皇上。」虞梦颖因激动,脸色成了绯红。 庚景喉头一滚动,转回了头,看着前方。 「嗯,庆平侯如今尚未有婚配,朕将你赐婚与他。」赢绍很干脆的赐了婚。 虞梦颖:「……」 庚景:「……」 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 虞梦颖傻了,本想出一口气,到头来却显得她更猴急,虞梦颖回头不甘心地又瞧向了庚景,庚景没什么表情,眼皮子动了动,大抵也是没反应过来。 虞梦颖忍无可忍,正要爆发的时候,就见庚景跪在了地上领旨谢恩,「臣遵旨,谢主隆恩。」 态度突然又很端正。 虞梦颖愣住,又将话咽了回去,看着庚景过分英俊的侧颜,心口突然猛跳了两下,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庚景跪下去谢恩,跪下去没什么感觉,就跟跪在一团云彩上面一样,飘飘忽忽,感觉眼前的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虞梦颖彻底地忘记了,要找星烟倾诉苦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屋里出来的,出门后也没有回过神,站在正殿门口,呆呆木木地忘记了往前跨步子。 她被赐婚了,和庚景。 庚景同意了。 庚景往前面走了两步,意外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破天荒地对她说了一声,「我先走了。」随后下了正殿前的台阶,留了一道背影给她。 屋角边上的一股徐风,拂上了虞梦颖鬓边的发丝,连着那声音一道钻进了她的心坎上,酥酥麻麻地一阵痒,虞梦颖才反应过来,看着殿前宫道上的那个背影,后知后觉,他刚才好像同她说话了? 在给她打招呼。 这太神奇了。 可比这个更神奇的是,她要嫁给他了。 嫁给那傲娇玩意儿。 「小姐先去看看太后吧,等晚些时候再来同皇后娘娘叙旧也不迟。」皇后这会子怕是腾不出空来,虞梦颖身边的丫鬟,扶着她的手下了台阶,虞梦颖仍旧就飘飘忽忽的。 第11章 星烟也是后知后觉。 若不是皇上说赐婚,星烟压根儿就不会将二人联想到一起,星烟不只是对自己的感情迟钝,看别人的感情,也是迟钝,就觉得二哥和虞姑娘之间,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火,药味儿。 从进门之后就是相互地看不对眼。 星烟还打算问问二哥,怎么着人家虞姑娘了,直到皇上赐婚,星烟才明白过来,两人那番行为,感情是在打情骂俏。 星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但她知道她很高兴。 今儿这亲事,她事先并不知情。二哥哥和虞家结亲,是高攀,就算是二哥封了侯爷,这才升上去的官,并没有实际的人脉,同虞家殷厚的实力相比,是他们庚家占了便宜。 皇上这恐怕又是在护短,爱屋及乌。星烟回头便含情脉脉地看着皇上,心里的感动都写到了脸上。 「觉得朕很好?」赢绍手臂习惯性地搂住了她的纤腰,倾身压在她身上。 星烟也习惯性地往他怀里倒。 这一日之内,先是封她为皇后,又是给她哥哥赐婚,皇上似乎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好,都让她占了去,星烟心头一阵热乎,动了情,慵懒地斜靠在赢绍的肩膀上,就跟身上没长骨头一般,粉嫩的手指头摆弄着他龙袍的衣襟,声音娇娆婉转,夸了他,「皇上哪里都好,臣妾爱极了。」 赢绍受不了她这妖精模样,眸子隐隐变深。 却又瞧见了她抬起的手臂,露出了一截雪白,那上面明显多了几块青紫。 赢绍知道是昨儿夜里被他捏紫的,她越想逃他越是抓的紧,将她两只手举到头顶上固定住,狠个劲儿的来。当时控制不住,做不到怜香惜玉,事后瞧见这些痕迹,却又心疼上了。 「别闹,再闹,朕又该忍不住了。」赢绍握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将她的袖口推到了手腕,隐在袖筒里的青紫顿时都露了出来。 赢绍眼里有愧意。 星烟瞧见了他眼里的愧意,一点都没安分,亮堂堂的眼珠子一转,就生了怀心思,明目张胆地对着赢绍眨了一下眼睛,挑|逗地说道,「臣妾说的都是真的,皇上哪都好。」 娇娆的臊子说的话里有话,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眼里的神色也是妩媚到了极致,犹如带了倒钩,勾的赢绍顿时口干舌燥。 星烟是料定了皇上不会再动她,才有了胆子去惹火,却低估了自个儿的魅力,谁能经得起她如此撩拨。 赢绍咬紧了牙,身子僵硬,眼睛燃起的火光就快要将星烟吞灭,星烟打了个颤,才知自己惹了祸,赶紧抬起青紫的胳膊拦在了赢绍的眼前,苦着脸说的娇气,「皇上,臣妾疼。」 不只是这,全身都是。 赢绍将一股冲动强憋了回来,抬头了她的下颚凑近了她的唇瓣,「皇后欠罚,朕罚的还不够,嗯?」 星烟心里虚了,下意识地往后躲,缩着脖子甜甜地哄了他一声,「哥哥。」 赢绍喉头滚动,眼神又深了,禁锢在她腰间的手仍旧没有松开。 星烟如小猫试探性地伸出了爪子,轻轻地扯住了他的袖口摇了摇,继续讨饶,「好哥哥,烟儿知错。」 话音刚落,赢绍就堵了她的嘴。 她莫不知,她一声哥哥最能致命。 赢绍最终还是没舍得办她,目光触及到她颈项的青紫时,到底是狠不下心,只能苦了自个儿,哑着臊子在她耳旁说道,「记得,下不为例。」 星烟被他松开的一瞬间,学乖了,慌忙地从他怀里跳出来,犹如遭了狼手的小兔,脱离的那瞬间,离猎物躲的远远的,「臣妾先回后殿等皇上。」 说完,也不顾赢绍的脸色,自个儿转身就逃。 星烟红着脸一出去,就被外头强烈的光线晃了眼睛。 太阳高升,已经将太武殿照了个亮堂,星烟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就和皇上纠缠了一个晚上,再加一个早上。 昨夜被她丢弃在正殿门口的宫灯,早就被人收拾捡走了。 过来时是黑夜,回来已经艳阳高照,正如她突然敞亮的心,黑夜过去,总会能见到光。 门前跪了一大片,一声一声地叫着皇后。 人后她还是皇上的心尖宠,赢绍的心头肉,她可以撒娇,可以耍赖,人前,她却已经是万人敬仰的皇后,大民国天下的半个主子。 离了那个怀抱,她要自己一人撑起半边天。 星烟心头突地一热,脚步踩在往日熟悉的长廊上,心态突然之间就变了,如今再来瞧跟前的人或事,感受又与之前不一样,眼界变的很开阔。 不再似往日那般狭隘,心思只放在了自己一人的生死之上。这个世上,其实,有很多东西远比生命还要珍贵。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后殿里,三个丫鬟,加一个薛先生,都跪在了地上,对她行了大礼。 星烟立在那,眼里擒了泪。 第12章 虞梦颖过了午后才来的正殿。 星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沐浴更衣完,便坐在软塌上翻着皇上给她的第二本书籍,大明国的规章制度。 星烟瞧的安静,身旁香炉青烟缭绕,星烟靠在榻边上,神色间带了一股清冷,都说与一个人呆久了,无论是动作和神色,都会越来越像。 星烟算起来和赢绍呆的日子也不到半年,并不长,可她此时身上的那股清冷,却是像极了赢绍。 采篱进来通报,脸上带着笑,「娘娘,虞姑娘来了。」 娘娘的红颜知己并不多,几乎没有,虞梦颖是唯一的一位。 星烟曾说过,两个人不存在利益的冲突,才能成为朋友,虞梦颖从最开始,就没有进宫的念头,再加上星烟又救过她一命,两人才能彼此交心,今日皇上的一道圣旨下来,她又成了星烟的嫂子,这其中的关系自然更加亲密。 星烟搁了书,亲自迎了出去。 这回虞梦颖没再称她姐姐,一进门便对着星烟叫了一声,「娘娘。」 赐婚没有下来前,她比星烟岁数小,能称她姐姐,如今皇上赐婚赐给了星烟的哥哥,成了她未过门的嫂嫂了,再反过来叫星烟一声姐姐,便是乱了辈分。 星烟也觉得这声「娘娘」最为合适。 虞梦颖进屋坐在了星烟的对面,两人面对面的一瞧,星烟一脸的神采奕奕,虞梦颖倒是被臊红了脸,赐婚的圣旨一下来,两人是什么关系,都是心知肚明。 「恭喜娘娘。」虞梦颖先岔开话,说了星烟的事。 曾在芳华殿的时候,虞梦颖就瞧了出来,星烟同皇上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那时,虞梦颖说了一声星烟有当皇后的福相,星烟吓的惊慌失措,谁知,这才多久,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成了真。 「皇帝表哥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的也栽倒了娘娘手上。」虞梦颖对星烟的称呼变了,无话不说的性子却没变,「身为皇帝,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左拥右抱,就单单表哥成了例外,宠娘娘一人也就算了,还要遣散后宫。」 虞梦颖去了一趟福寿宫,知道了很多事,一个皇帝要遣散自己的后宫,这得多疯狂。 「起初我不进宫,一是怕表哥那副冷性子,二是嫌帝王的女人太多,算计来我算计去的,就为了争那么一个男人,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没意思,盼不到头,如今看了娘娘才知道,只要人对了,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就算是皇帝,他也能只对你一人好。」 虞梦颖说的都是心里话。 原本想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再经过了这回父亲惹出来的风流债,更是奢望能有一份独一无二的感情。 可这等事,多数就是碰运气,谁又能说得清一辈子的事。 虞梦颖的脑海里很自然地想起了庚景那张呆板脸,心里对他生了念头的那一刻,她也从未去想过,他能不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会不会去惹了桃花债。 全都是凭着自己的一股子感觉,就稀里糊涂地看上了这个人。 河北瘟疫一起,她和母亲被困在苏府,一夜之间被所有的亲人隔绝在外,不久之后母亲就染上了瘟疫,她以为她会死在苏府,永远都出不去。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庚景找上了门。 虞梦颖这辈子都忘不了,他推开她身后的那扇门,站在门槛边上,对她说的那声,「跟我走。」当时深蓝色的一道身影就堵在门口上,逆光而站,遮了屋内一大半的光线,即便如此,虞梦颖回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庚侯府的二公子庚景,也是星烟的亲哥哥,一进河北她就去见了他,替星烟送过信。 庚景不顾她的惊愕,从门口进来,二话不说,抱着她母亲直接将她们带出了苏府,去了府衙。 到了府衙,庚景安排好了她的母亲,又递给了她一套干净的衣裳,让她换洗,「你先去休息,不会有事。」那语气中的笃定,莫名地让她安心。 总共就这么两句话,就让她缴枪投降,芳心大动,认定了这个人。 虞梦颖说着说着就走了神,待回过神来,便见星烟盯着她笑,虞梦颖的脸色突地红透,恼自己,怎就将自个儿绕进来了。 她一个待嫁姑娘,哪来的这些感慨。 「娘娘不许笑。」虞梦颖羞地恼了一句,就差将自个儿的脸捂住。 星烟没再为难她,让采篱上了茶,等到虞梦颖那股羞涩劲儿过了,星烟才问起了她,「这桩婚事,可还满意?」 对方是他的二哥,她能觉得二哥是个可靠的好人,可落在旁人眼里,感受如何,她也不知道。 这一问,虞梦颖的脸色又生了红,抬起头半羞半怒地说道,「他就是个闷葫芦。」虞梦颖早就想在星烟面前数落庚景,结果直接一道圣旨赐婚,倒是让她有些话突然就说不上来了。 可闷葫芦这称号,当真是没冤枉他。 星明便明白,这桩婚事虞梦颖满意。 「从前我以为你是个不爱说话的,河北这一趟,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一家人这不爱说话的性子,是天生的,一个赛过一个。」虞梦颖是个爱说话的人,闷不住,转头就对星烟说了,从河北回康城这段路上,她同庚景是如何相处的,「你能想象,大半个月的路程,他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第13章 嘴皮子都磨破了,也不见得他坑一句,说的急了,他就躲,躲着不见她。 星烟愣了愣,她知道哥哥不喜说话,倒也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虞梦颖就抓住了她这个表情,来了劲儿,似是找到了知音,「你也觉得过分了些是不是?在河北躲瘟疫的时候,也没见他如此,结果人一出河北,立马就变了张脸。」 就跟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星烟听明白了,不是哥哥不愿意和她说话,是在避嫌,「瘟疫时期,生死为大,其他的事情便没有顾忌,出了河北之后,你是虞家的大姑娘,还未说亲,二哥不同你说话,也是为了你好。」 星烟说完,虞梦颖就憋着嘴,幽怨地看着星烟,「娘娘这话,倒是和他说的一样,果然是一家人,这胳膊肘子都不带往外弯的。」 星烟打趣,「等你嫁了进来,看你还怎么说这话。」 打趣完,星烟才实实在在对虞梦颖说起了庚景。 「从前我一直想,二哥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嫂嫂回来,每每看到年轻的姑娘,我总会想象一番,可我总觉得没人能配不上他,直到今儿皇上的赐婚下来,我瞧着你俩站在那里,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来的很自然,特别是哥哥脸上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就知道,二哥哥的心里,除了我和姨娘,也接纳了一个人。」 虞梦颖多少知道庚家早年的那些事。星烟和庚景都是蒋姨娘所生,受苏氏的排挤,星烟过的不好,庚景能好到哪里去。 「我二哥是个慢热性子,不太喜欢说话,可一旦认定了那个人,定是至死不渝,那些年在侯府,若是没有二哥,我和姨娘俩人,又怎会撑的住。」星烟眼睛微红,看着虞梦颖说道,「二哥之前的日子过的并不好,但那都是之前,往后二哥身边,能有虞姑娘陪着,我就放心了。」 虞梦颖这会子恐怕比星烟更心疼庚景,说来也奇怪,那人自己能骂,能说,可一想到别人骂了他为难了他,她心里就难受的慌。 「那苏氏,好歹也算是名门大家闺秀,膝下也有三个儿女,怎的心肝子就如此黑。」虞梦颖想到了自个儿的母亲,「我虞家也有姨娘,母亲虽不喜,但为难的也是我父亲,并非将错怪在姨娘和孩子身上。」 「母亲连生了三胎都是女儿,之后身子就落了毛病,父亲迫于压力纳妾才生了两个弟弟,弟弟们一出生都是过继到母亲膝下,母亲心里有愧,便格外对那姨娘好,说是说过继,实则母亲也没阻拦姨娘和弟弟们亲热。」 虞梦颖说完,星烟就疑惑了,她只知道虞家有两位姑娘,两位公子,还不知道虞夫人怀过三胎。 「虞姑娘,有两位妹妹?」星烟问。 虞梦颖点了点头,又摇了头,叹了一声,「原本是该有两位妹妹,如今也就只剩下了一位。」 「二妹妹出生不过两年就人就没了。」这事情是虞夫人的痛,「早年母亲带着二妹妹出街,一时没看住,二妹妹落了水,之后连个尸骨都没捞到,那满江的水,下了几十个人下去捞,都没捞到。」 江水无情,人一掉下去,瞬间就没了影。虞夫人好几年都没有缓过来,这事当时知道的人不少,但过了十几年大多都忘了。 星烟呆在侯府小院子里,当初年纪又小,倒是头一回听说。 「这都是命。」虞梦颖说完,倒又想起了河北的那场瘟疫。「母亲差点儿就死在了河北,弥留之际,念叨过二妹妹,说这辈子最有愧的就是她,每每一想到她还在河水里躺着,她也恨不得跟着跳下去陪她,也难怪母亲忘不了,二妹妹落水时,不过才两岁,正是孩童最可爱粘人的时候,那张纯真的脸便永远刻在了母亲的心上,扎心的很。」 「后来清醒了过来,便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就一个劲儿地恳求庚景,让他早些将我送出去,生怕我跟着她死在了河北。」 虞梦颖鼻头突然一酸,看着星烟,又将话题绕回到了庚景身上,「娘娘可知道,当时庚景是同意了的。」 「河北瘟疫一发,他下令封锁整座城门,不准任何人出去,违者就地正法,任凭满城的百姓如何哀求,他都不动容,说,要是死,他就陪着大伙儿一起死,但在瘟疫结束之前,谁也别想出去。」 「这样一位铁面无私的人,最后却要自己打自己的脸,要将我送出去。说什么所有的报应,都落在他一人身上就行,只希望我出去能好好地活着。」 虞梦颖说完,没忍住,眼泪流了出来,撅着嘴,骂了庚景,「他就是个傻子。」 「他经不起母亲的哭诉,母亲说,她已经害死了一个孩子,不想再害死第二个。两个孩子,一个因她的疏忽,死在了江水里,另一个因她的任性,落到了瘟疫中,倘若再死去,那她这辈子的罪孽,即便是下了阴曹地府,受了惩罚,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庚景便心软了,拉着她去开城门,她不走,他就直接抱住她走,他对她说,「替你母亲活着,这辈子别再让她有遗憾,」 虞梦颖抹了一把泪,看着同样红了眼圈的星烟继续说道,「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从小就知人活着不易,他看到我和母亲,就似是看到了他的姨娘和妹妹,他这辈子就想私心这么一回,让我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第14章 虞梦颖说完,星烟眼里的一滴泪也落了下来,外头的人听着瘟疫再害怕,也无法体会到当时所经历之人的恐慌和绝望。 二哥哥和她一样,都逃不过过去所留下来的阴影,死,摧毁不到二哥,只有她和姨娘才能。 「我没走,我就是死也不可能将他陷入不义,我……」虞梦颖说到这,顿了一下,彻底说不下去了,绢帕擦干了眼泪,不哭了,脸色却红的与朱砂没何区别。 她不想走,但他抱着她不放,她反抗不了,就只能动嘴。 她咬了他耳朵,他才放了她下来。两个人就站在城门口不远处,四目相对,皆是惊恐地盯着对方,还来不及尴尬和害羞,就被想要出城的百姓围在了中间。 那之后,又是一场乱,若是要细说那场瘟疫,就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屋子里的气氛也随着虞梦颖的话,沉闷了下来,弥漫着一股悲伤。 俩人正埋头擦着眼泪,外面杏枝进来,先是看了一眼虞梦颖,抿嘴笑了爱,才对星烟说道,「娘娘,庆平侯过来了。」 虞梦颖顾不得悲伤,瞬间从那凳子上弹起来,一脸的惊慌,心里正想着那羞的见不得人的画面,猛地听到这个人,谁不心虚。 这番动作,逗乐了一屋子的人,众人捂着嘴一阵笑,总算从沉闷的气氛中缓和了过来。 庚景过来了,虞梦颖就不能再呆了,虽许了亲,但到底还没有过门,不宜私下里相见。 「我先走了,改日再过来看娘娘。」虞梦颖同星烟道别完,脸色殷红。脚步匆匆地出了屋子。 到了后殿的门口边上了,就撞到了庚景。 当真就撞上了,一个埋着头进一个埋着头出,脚步都很匆忙,人一着急总会发生点意外,虞梦颖的整张脸直接就撞到了庚景的胸膛上。 虞梦颖从他怀里抬起头,脸色能滴出血来,眼珠子一鼓,瞪着庚景。庚景却是无动于衷,依旧那副雷打不动的温温表情。 但脚步往边上移了一下,准备替她让道儿,谁知虞梦颖也移了一步,不偏不倚地两人又堵上了。 如此两三回,庚景忍不住动了手,抓住了虞梦颖的肩膀,自己也跟着转了个方向,直接将她从门口送了两步出去。 「看路。」庚景握住虞梦颖肩头的手,微微用了力,沉沉地说道。 说完回头就跨进了后殿。 虞梦颖被他握住的半边肩膀,一阵发麻的,突然就没了知觉。待发应过来,脚底就跟抹了油似的,拼了命地往外逃。 庚景今日刚出去,就接到了皇上的口谕,让他去一趟后殿,见一个人。 庚景以为是要她去见妹妹,却不知道要他见的人是薛先生。 庚景从门口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薛先生。 薛先生站在他对面,对他笑了笑,没叫他侯爷,而是称他为,「二公子。」 庚景看着薛先生的脸,突然愣住了,渐渐地目露惊讶,叫出了一个名字,「晴姑。」 薛先生曾经说她姓何,不过也是引导星烟能查出来周贵妃的身份,薛先生真实的名字姓薛,名为晴——薛晴。 庚景认识她,是祖父的徒弟,在庚侯府呆了几年,后来皇上被先皇罚来庚侯府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若不是她叫他一声二公子,他不仔细看,怕也认不出来。 庚景在宫中当差的时日短,并没与已经隐藏在周贵妃身边的‘晴姑姑’遇上。 阴差阳错地就错过了很多。 庚景认识晴姑,但他没在宫中见过她。 星烟倒是经常见她,却没将她认出来。 如今三人凑在了一块,薛先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 今日是薛先生借用了皇上的名义,特意找了庚景和星烟。星烟既被封了皇后,庚景又单独立了户,薛先生便完成了庚太傅当初给她的使命。 也是时候该告诉他们,庚太傅当初的用意。 「我确实是庚太傅的弟子,薛晴。」薛先生看着满脸疑惑的星烟说道,曾经她说过,只要星烟当了皇后,她问什么答什么,如今薛先生就给了星烟机会问。 「薛先生为何进宫?」星烟问。 薛先生丝毫不回避,看着星烟直接说道,「为了娘娘。」 星烟怔住,不明白。 「七年前师傅选了皇上,也选了娘娘,皇上到庚侯府之后,我便化名游走在各世家之间,两年前新皇登基,又随着周贵妃一道进宫,只为了在宫中等娘娘,等娘娘进来,再助娘娘登上皇后之位。」 话说的很明白了,薛先生是因为庚太傅受命,才在帮星烟。 星烟目瞪口呆,她以为,她在侯府过的那十几年,如履薄冰,稍不注意就会丢了性命,殊不知,除了她的姨娘和哥哥在保护她以外,她的背后还有祖父。 星烟很意外,如今要她去回忆祖父的模样,她的脑子里已是模模糊糊地一张脸,记得不太真切。她也从未奢望过,除了姨娘和哥哥之外,侯府还有谁会帮助她。 第15章 「师傅说,庚家若能出一位皇后,那这位皇后一定就是娘娘,无论是是为了庚家也好,还是为了娘娘也好,总之师傅的选择是娘娘。」 「而我的使命便是,助娘娘登上皇后之位,辅佐娘娘,以保庚家百年不衰。」 星烟问了当初魏贵妃问过的话,「薛先生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我都会进宫。」 薛先生说,「对。」 「皇上也知道?」星烟又问。 「知道。」薛先生看着星烟说道,「皇上等了你七年。」 星烟心头又犯了酸,她相信薛先生说的,自从同皇上说开之后,星烟的脑子里,突然就塞满了他曾经对她好的那些画面,包括他曾经说的话,如今再慢慢细品,似乎每一句话,都带着他对她的爱意。 如此真心真诚,心疼她的一个人,她却在七年之后,才醒悟,才明白了他的好。 星烟想,皇上说的没错,她当真是没长良心。 「魏家造反,虽不占理,但也夺了半个朝廷的权势,早在先皇时,魏家就已经在姑敦养兵,这一场仗,于皇上而言,最先的办法不是硬碰硬,而是智取。」薛先生说起了正事。 「为此,庚太傅在七年前,就在魏家埋了两个人,将世子和二公子都给了魏家,师傅说,世子的性子与苏氏所出的两位嫡出姑娘不同,世子对魏敦忠心,前提也是因为魏敦效忠于朝廷,一旦魏敦起了反心,世子必会站在皇上这边,而二公子不效忠于任何人,但二公子的死穴是娘娘,只要娘娘进宫跟了皇上,二公子便会无条件地追随皇上。」 「从七年前开始,庚家和皇上的关系便是互存互利,师傅利用娘娘对皇上施了美人计,逼着娘娘进宫,为庚家博得了兴旺;而皇上同样也因此得了美人,得到了庚家人的相助。」 计谋并不难,却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能成功多半的因素,也是因为庚家同皇家之间的缘分到了。 「父亲不知情?」庚景问薛先生。 薛先生摇了摇头,「除了我,师傅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庚老夫人,也包括庚侯爷,师傅的这盘棋当初设的极其隐秘,这七年来,少了一个环节都不行,中间倘若发生任何变数,都不会有今日的效果,师傅算定了苏氏的性子嚣张,必定会为难娘娘,师傅说恶劣的环境才能铸就娘娘的成长,若没有苏氏,娘娘不会主动要求进宫,也不会成为今日的皇后。」 「师傅明面上对娘娘唯一的保护,是在归天之前,对庚侯爷交代过,不能带娘娘出府,表面上看,是怕娘娘的容颜容易招惹是非,但真正堤防的人却是魏敦。」 「师傅曾经说过,庚家姑娘谁都可以嫁魏敦,但娘娘不行。」薛先生说,「娘娘要是嫁了魏敦,皇上就不会是现在的皇上,娘娘到那时,才是真正的祸国妖妃,而庚家永远都不会有出头的机会。」 薛先生将该说的都说了,由着跟前二人慢慢消化。 星烟在进宫之前,以为她同所有人不一样,她进宫的目的只为了活着,谁知,背后竟然被祖父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到头来,她庚家比所有的世家算的都绝。 且是唯一成功的那个。 星烟才明白,最好的计谋,不是自己去改变事情的趋势和真相,是顺应时局,让事情自然的发展,而事情自然发展的结果,刚好正是你想要的结果。 与其说是祖父的谋算,倒不如说是祖父对未来的预测。 「二公子在河北的瘟疫中立了功,皇上不只是封了你为庆平侯,还让你任扬州刺史,扬州是什么地方,你们应该知道。」薛先生看着二人说道,「是你们姨娘蒋氏所在的地方。」 「蒋氏经商,虽没有官位,但有财力,交际广,很适合养暗线,二公子如今脱离了庚侯府,单独立门户,很需要人脉,而唯一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就是蒋家。郑都督在担任扬州刺史时,就已经按皇上的意思,提拔了蒋家,让蒋家的大公子,当了掌管粮草的一个小官。所有的路皇上都替二公子铺好了,二公子今后有何作为,就得看二公子自己的努力和造化。」 薛先生看着庚景沉重的脸色,接着说道,「除此之外,二公子还有虞家,虞家的亲事倒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太后的意思,最早追溯起来,最先提出来的是虞统领,这都归于娘娘的功劳,娘娘在宫中救了虞大姑娘的命,后来又替虞统领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虞统领为此对庚家就有了感激之意,想结为姻亲,世子与娘娘并非是同父同母,虞统领便顺理成章的看上了二公子。」 庚景想起来了,回河北的路上,与虞统领交臂而过,虞统领特意来会过他一回。 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遍,说了一声,「不错。」 当时不明白,如今他明白了,他和虞梦颖的亲事,并非是皇上突然起意。 庚景的耳尖,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脑海里突然映出了那么个人影,这大抵也是他与她的缘分。 「庚家想要的皇上和太后,都给了,如今就看庚家的人怎么做,这场仗虽不难打,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魏家多年养出来的军队和势力众多,就是摆在那里让你杀,你也能杀到手软,能智取,能降服,便尽量不动手,魏家的人已经起了内乱,人心不统一,如今魏敦被皇上逼到了津门堵死了他回津门的路,等到他与大军汇合,那时候再来统一军心就已经晚了,是以,在大军攻入秦淮河之前,二公子和世子必定要想法设法,重创魏家军队。」 第16章 薛先生看着庚景,说的很严肃,「务必要保证渡过秦淮河的军队,不能对康城造成任何威胁,也不能让皇上至于危险之中,魏军的军队一到,皇上必然会去朱雀桥上,亲自和魏敦对决,这是皇上多年以来的心病,他得亲自去解决,皇上有皇上不可估量的本事,他有信心赢了魏敦,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帮皇上毫发无伤地赢了魏敦。」 星烟的脸色不太好。 她没想过皇上会去迎战。 她不想让他去,她也没听他说过。 星烟的思绪就停在了这上面,飘不开了,什么道理她都能懂,但就是心里不愿意他去。 战场上的真刀真枪一杀起来,谁能保证没有意外,曾经在他心里坚不可摧,无所不能的皇上,这会子在她心里突然就变得脆弱。 他是皇上,是万尊之躯,这场仗可以少得了他,但黎明百姓少不他了,赢家的社稷少不了他,她也少不了他。 魏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 以往她不想皇上与魏敦闹翻,想要一个不动刀枪,双方都能满意的解决方法。 但他们双方最满意的,都是要对方死。 魏贵妃说若能有人去阻止魏敦,那这个人也只有她。 星烟没问薛先生她能不能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去。 星烟没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不能离开皇宫,不能离开他给她画出来的,最安全的圈。 可她和皇上之间,谁又能没了谁。 她不去,他也不能去。 薛先生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游的星烟说道,「这是对外与魏敦的战争。对内,娘娘也还有一场硬仗。」 「娘娘如今没有龙嗣,皇上一旦出战,娘娘就会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朝中虽有太后把持,但也不能完全依附于太后,很多事情,娘娘得自己心里有数。」 「先皇留下来的子女众多,战争一开始,必定会来康城,明着支援,实则是想趁机滋生野心,而皇上和娘娘还给他们留了这么大一个空子,娘娘没有皇子,皇上一出事,将来继承江山的必定是当今的几位王爷。」 「这场仗,看起来是皇上在讨伐魏家,何尝又不是关系着庚家的存亡,庚家占得了先机,往后能不能稳住脚,就看庚家人怎么做,今日夜里我会去见庚侯爷,世子那边需得庚侯爷去联络,二公子不能再耽搁,最迟明日一早立刻启程去扬州,先布置自己的眼线。」 薛先生将所有不利局面都替他们分析了出来,都长大了,这些事,得他们自己去面对。 天色近黄昏,庚景才从后殿离开,直接去正殿里跪拜了皇上,等不到翌日早晨,和当初去河北一样,当夜他就要离开康城,去扬州。 「你对朕最大的效忠,就是替朕好好活着。」赢绍头也没抬的说道,他什么都不怕,就怕那小东西伤心。 河北的那次瘟疫,已经够让他紧张。赢绍对星烟的保护欲很强,连着她在乎的人,都是他保护的对象。 「臣遵旨。」庚景起来,没有立马出去,犹豫了一瞬,才说道,「臣同皇上一样。」他和皇上一样,都想保护她所在意的人。 赢绍盯着奏折上的那双眼睛抬起来,看着庚景,一如既往地深邃似海。 庚景又说道,「她已经不能没有皇上。」 皇上护他,他护皇上。 庚家和赢家之间不只是利益相捆绑,在这之前,最先被捆绑住的是人心。 庚景退下,从正殿出来,下了白玉台阶,两边的灯台已经点上了宫灯。 庚景的脚步自来很快,直接往出宫的方向而去,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庚景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顿住,又退了回来。 去了右边的月洞门。 庚景的脚步跨过月洞门,没往前走,就停在了那里。停了半晌才转过身,看着那个躲在墙边上的女人。 夜幕刚落,天边的余晖照在虞梦颖脸上,目露惊慌,就似是偷吃糖的小孩被大人逮住,满脸的羞涩和窘迫。 「我,我路过。」虞梦颖将自个儿的身子贴着墙,使劲儿的往后抵。 从后殿里出来,虞梦颖没出宫,也没回福寿宫,转转悠悠了一阵,转到最后,鬼使神差地就守在了这里。 这里是他出宫的必经之路。 她管不住自己的腿,是这双腿要来的,并非她内心愿意来,相反,她内心还强烈地在阻止。 没阻止成功罢了。 原本就打算偷偷地看一眼,却不料被他发现了。 庚景往她跟前走了两步,也不管她有没有路可退。 虞梦颖紧绷着身子,心脏咚咚直跳,「你,干嘛?」 庚景看着她头顶上的一排颤动的流苏,没理会她的窘迫,又往前走了一步,直到庚景都快贴到她的身子了,虞梦颖才惊恐地伸出双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你……」 「你不是说,我不理你吗?」庚景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我在这,你说,我理你。」 第17章 他的妹妹,皇后娘娘在他走之前对他说,让他别欺负了她,和她多说说话。 如今他就是来和她说话的。 虞梦颖被庚景吓到了,陌生地瞧着他,就半日的功夫,这前后的态度差距太大,大到让她遂不及防,无从适应。 「赐婚之后,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想要什么,直接和我说,我尽量满足你。」庚景的脚步顶在虞梦颖的鞋尖上,直接将虞梦颖堵在了墙上。 虞梦颖懵了。 一向伶牙俐齿,如今一句话却总是磕磕碰碰,「我,我没要什么。」 「不要什么,为何等我?」庚景盯着她涨红的脸问她。 有些人并非不开窍,只是看他愿不愿意和你撩,他心甘情愿陪你撩的时候,能撩死人不偿命。 庚景典型就是这种人。 一道圣旨,将庚景藏在骨子里的闷骚全都激发了出来。 庚景的个头高虞梦颖很多,他要看她的脸,就只能勾着头去看。庚景想,矮是矮了点,脸蛋确实长的好看。 好在他的个子高,将来的孩子取长补短,也矮不到哪里去。 虞梦颖被他堵住,说怂就怂,全然没了往日里的嚣张气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绷直了身子任由他将她堵在墙上。 当庚景突然歪着脖子凑近她脸的时候,虞梦颖心口突然跳的厉害,声音大的吓人,她听到了,庚景也听到了。 虞梦颖尴尬到无地自容,眼巴巴地看着庚景,可庚景却将她这份尴尬说了出来,「你心跳的很响。」 虞梦颖从出生到现在,就未曾如此被臊过,脸红到了脖子,眼里的羞涩到了最后,就生了怒,虞梦颖噘着嘴瞪了他一眼,想从他手臂下钻出去,刚动了一下,又被庚景按回在了墙上。 虞梦颖还来不及反应,额头上就被庚景印了一吻。 触碰到的那瞬间,虞梦颖只感觉到很软,很温热。 过了两息,额头的温度陡然升高,一片滚烫。 「我今晚就走,等我回来。」庚景松开了她,看了一眼目光呆滞的她,手掌覆盖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随后退开脚步,转身走了。 虞梦颖一时缓不过来,在她的周围还留有他的气息,很压迫很让她紧张,过了很久,虞梦颖才回过神。 伸手去摸了自己被他亲过的额头,不敢相信她竟然被那闷葫芦给亲了! 刚刚他说什么? 虞梦颖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那堵墙,跨过月洞门,看着跟前狭长的宫道里,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心跳又开始凌乱。 虞梦颖捂住了脸,受不了心口上的那股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好像说他要走了。 回来的路上她遇到父亲时,就听说了,庚景不只是被封为了庆平侯,还被封为了扬州刺史。 他要走,定也是去扬州赴任。 从河北瘟疫开始,到结束,再到回来的这段路程,虞梦颖加起来同他呆了一月有余。 瘟疫时,她多数都跟在他身边奔前忙后,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如今回来了康城,他突然又要走了,虞梦颖的心口很失落。 空空荡荡的感觉,让她很难受。 似乎他一走,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让她提不起半点兴趣。 虞梦颖回了太后的福寿宫,打算向太后辞行。 她想去扬州。 虞梦颖去了福寿宫却没有走成,太后一见到她,就让秦嬷嬷带她去认一个人。 「你去河北的那段日子,宫里进来了一位贵人。」太后说的这些,虞梦颖并不知情,也不知道那位贵人有何过人之处,需要姑母费心。 「哀家见到的第一眼,就似是看到了当年的安乐。」太后说完,虞梦颖这才惊愕。 「哀家起初只道她和安乐长的像,如今再一瞧你的模样,长的何尝又不像你?哀家一直忽略了这点,安乐的长相随了哀家,她像虞家人,那贵人与其说像安乐,还不如说长的像虞家人。」 「这事哀家也只能同你说说,当年你二妹妹落水,硬是半点痕迹都没有捞到,换个说法,落水之后,是死是活也说不定。」 虞梦颖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先去瞧瞧,看看像不像。」太后让虞梦颖跟着秦嬷嬷去冷宫看一眼,「若真是,你母亲这辈子的心病,也算是不治而愈了。」 就是年龄上有些出入,姚贵人如今已年满十六,而虞家二姑娘算起来,今年也不过才十四。 可真是被人救起来,谁又能清楚她真实的岁数。 「你好好问问她,问问她小时候的事情。」 太后也是今儿才听人说,姚贵人在冷宫里发了一场高烧,烧着的时候,梦魇了几回,断断续续说过几句话。 就是那句话才让太后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怕水」 「母亲救命。」 第18章 这两句话,不得不让太后想到虞夫人早年夭折的那个孩子身上。 这事要是真的,就太巧合了。 虞梦颖跟着秦嬷嬷去了一趟回来,脸色就不太好,看到姚贵人的那一瞬间,虞梦颖也是久久愣着。 像,太像了。 姚贵人偶尔的一个动作,让虞梦颖仿佛看到了自己。 「当初送她进来的听说是周大人,母后找找周大人问问,这家人的来历,姚贵人到底是不是那家人所生,若不是,八成就是真的。」 虞梦颖到这会子心情还没平静下来。若真是,就如太后所有,母亲这辈子的心病就该愈合了。 「这事你先别告诉你母亲,等问清楚了再说,免得她白高兴一场,万一不是,揭了她伤疤,只会更难受。」 「梦颖明白。」虞梦颖点了点头。 在虞梦颖说之前,太后已经派了人去找周崇。 周崇第二日一早就到了太后的福寿宫。 几番问询下来,也挺巧合,说姚贵人的家里担心自己的孩子,前几日就已经到了康城,在各处打听周府的路。 当初带姚贵人走的时候,周大人给她家里人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如此寻来,倒不难寻,人如今正在周府上,周大人正愁着该如何打发走,太后就派了人找他进宫。 「这来的还挺合适。」太后说道,「你带进来给哀家瞧瞧。」 周崇一愣,「太后身子金贵,姚家不过一介流民……」 「哀家让你带,你负责带进来就是。」太后打断了周大人的话。 太后发了话,周大人当日下午就将姚贵人的父母带了进来。 一番敲问之下,姚贵人的父母便说出了实情,「丫头不是我们生的,是捡来的。」 太后心头一跳问,「哪里捡的?」 「老头子去河边捞木渣子烧柴,就在那回水滩里捡到的。」那妇人低着头答道。 太后又问了在哪个地方捡的,那老老头子说的地方,正是虞家二姑娘落水那条河流的下游。 这一来,几乎就断定了姚贵人便是虞家那落水的二姑娘。 这世上当真就有如此巧合的事。 「赶紧将人接出来吧。」 周大人和那姚贵人的父母一走,太后就让秦嬷嬷去冷宫将姚贵人接了出来,又安排她重新住进了福寿宫。 姚贵人在冷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加上又发了一场高烧,整个人比进冷宫前,瘦弱了不少。 「先将身子养好了再说。」太后心软了,一想到她就是那个苦命的孩子,就心疼的紧。 而姚贵人进了一趟冷宫出来,性子说变就变,犹如惊弓之鸟,见人就埋着头,也不再主动说话,太后问一句答一句,就连之前脸上那道甜甜的笑容也变了,一笑起来,处处透着堤防。 太后愈发心疼。 「这回怕是受了惊吓,你找个懂事的丫鬟去她跟前好生伺候着。」太后也没急着去问姚贵人。 当年她落水,不过才两岁,就算是问了,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她哪里还记得。 「多谢太后。」姚贵人掉了几滴眼泪,跪在地上对太后谢了恩。 突然之间的懂事,让太后心里又是一阵酸。 「去吧,好好歇着,等明儿再到哀家跟前来,让哀家好生瞧瞧你。」太后招了招手,让秦嬷嬷带她下去歇息。 姚贵人还是住进了之前的那个房间,房里的物件配置,比她刚住进来时,还要齐全,无论是秦嬷嬷对她的态度,还是丫鬟对她的态度,比起以往都要恭敬的多。 她知道,这一切都因为,她如今成了虞家人。 等到丫鬟伺候她沐浴更衣,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姚贵人便落了泪。 进了一趟冷宫,犹如回到了她当流民的那阵子,再次让她体会到了人间的疾苦,如今出来,姚贵人越是知道了,舒坦日子的宝贵,双手紧紧地揪住身上的云锦被,贪婪地闻着那股久违的花香味,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差点就回不来了。 她只是想好好的活着,她不奢求太多,她能继续过上之前的日子,她就满足了,她保证老老实实地呆在太后身边,好好伺候太后。 后宫如何,她再也不去奢望。 姚贵人知道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争这个贵人,她不该再去贪,她该听太后的,许她一个公主的身份,安稳地过一辈子。 姚贵人怕死,但是她更怕凄惨而死,因疾苦被折磨而死。 周大人派人来对她说,「成了」的时候,姚贵人紧紧地抓住那人的胳膊问,「本宫当真就是虞家人?」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能因此真正地改变身份。 她紧紧地盯着那人,希望他能说出自己最想听的答案。她真的是虞家人,她的身体里流淌的虞家高贵的血液,而不是低贱流民的血液。 「是不是,娘娘自己心里不清楚吗?」那人拨开了他的手,反问了她。 第19章 姚贵人良久才回过神,跌坐在了椅子上,脸色渐渐地变的苍白。 他说的没错,是不是,她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可她,必须得是。 她好不容易逃出了一条命,尝到了富贵的滋味,哪里还能放手。 「你同周大人说,他要做什么,本宫都没意见,也不会怨他,本宫也能理解,死人的嘴巴才最牢固。」姚贵人对周崇的人说道。 「贵人倒是个狠人。」那人回了一句就走了。 那人走了之后,姚贵人的眼泪才落下来,狠?谁的心又是天生就能狠的,她何尝不是被逼的。 倘若她能有一个好的身份,能过上光鲜体面的日子,她用得着走这一步吗。 终究是她的父母太过于无能,怪不得她。 那深井里的水刚提上来,赶上了寒冬腊月的冰凉,她狠着心,拿着瓢从头往下浇,其中的滋味,又有谁能体会。 之后便是一场高烧,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争取来了,她的父母从未帮助过她,若不是她自己努力地活着,她早就死了。 如今,她们唯一能帮助她的,就是死。 事成之后,他们死了,就是帮了她最大的忙。 周大人被太后封了赏,赏了五百两黄金,两座宅院。 所赏的东西,比起皇上之前对他周家的赏赐,称不上什么,但这是周大人在落难之后,收到的第一份赏赐。 周大人很满足。 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娘娘说了,大人可以动手。」姚贵人的话传进了周大人耳里。 周崇知道姚贵人是什么心思。不用她说,他也知道那两人留不得了,今日他能让他们串供,明日他们就能被逼供。 他们的死,对他和姚贵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别留痕迹,我周家今日的一切,全都赌在了这上面。」周崇对底下的人点了个头,打算灭口。 然而灭口的人去了,却没找到那两人。 当初太后要见他们,是周大人亲自送去了皇宫,出来时,也是周大人送的,就安排在周家的一处小院子里。 周崇专门派了人守着, 人能跑到哪里去? 周大人知道了消息,瞬间从椅子上起身,脸色黑的吓人,「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波人一直找到了晚上,也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周崇慌了神,脑子里一片乱,整个人坐立不安,亲自提着刀出门去找。 可那两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可循。 周崇到这时,才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好好的,他们怎么就会来康城? 周大人有一点没有对太后撒谎,人并非是他通知来的康城,确实是姚家的人先找上门来,他便借机利用上。 如今人说不见就不见,周大人才慢慢开始想这些细节。 当初他从姚家人的手里,带走姚贵人时,也只说了自己姓周,要打听他周家不难,但作为一介流民,他们哪里有如此胆子跑到康城天子脚下,寻到周家? 「你马上去问姚贵人,人是不是她通知来的康城。」 周大人额头上冒了一层汗珠,脸色苍白,哪里也没去,就候在原地,等着宫里姚贵人的答复。 这一等就是一个晚上。 周崇恨自己,这么重要的环节,他竟然就忽略了。 天快亮时,姚贵人的答复来了。 那小厮的脸色也不好,一见到周大人便对其摇了摇头,说道,「贵人说,不是她。」 周崇退了两步,险些就摔在了地上。 果然,这是一个套子,有人设计好了,等着他往里面钻。谁还能有这个本事,有这个必要?周大人不敢往深处想。 正在这当口,宫里来了人,黎明前夕,周家的院子被围成了水泄不通。 兵将中间走出来了一个人。 ——肖安。 看到肖安的那一刻,周大人背心一阵发凉,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肖安依旧是一脸笑容,「周大人,皇上有请。」 周崇的两条腿瞬间被抽光了力气,瘫倒在了地上,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在看到肖安之后,都想明白了。 他周崇,这回才是走到了尽头,彻底地完了。 欺君之罪! 他终究还是走了魏贵妃的老路。 当今皇上的手段和本事,有目众睹,人人都知道皇上记仇,周崇也见识过,十几年前逼宫先皇要废太子的臣子们,就在前儿不久,都被皇上送了一块牌匾,全都辞了官。 那牌匾挂在府门上,变成了一辈子的耻辱。 皇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陷害他的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算计他的人。 从他周家开始沾沾得意,认为皇上离不开他周家,开始去干涉皇上的决策起,皇上怕就已经生了剿除之心。 第20章 有了一个魏家,皇上又怎么可能再允许多一个周家。 周家一夜被灭,并非偶然,而是皇上蓄谋已久。 他触犯了皇上的两个底线。 一是,威严。 二是,皇后。 皇上早已经容不得他。 而他却自作聪明地又去替皇上找了那么一位美人回来,彻底地触了龙鳞。 皇上没有动作,不代表这事他就当真接受了,他在等,等着今日,他亲手将自己送进了坟墓。 勾结道士妖言惑众,是魏家给他安的罪名,他不服,但让姚贵人假冒虞家二姑娘,骗太后,这是他自己给自己定了死罪。 皇上的毒辣,就在于此处。 他不主动杀人,而是不动声色地逼着你走到绝境,自己将自己埋进去。 周崇双腿酸软走不动,肖安的人便扛着他进了皇宫。 到了正殿,天色已经亮开,皇上坐在龙椅上,精神不是很好,等到肖安将人带进来,扔在他面前,皇上才抬起眼皮子,瞟了周崇一眼。 「可知罪?」声音很平淡,却透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威严。 周崇抖成了筛子。 「宴席清单的事,你让你女儿替你背了锅,你儿子惹事,你可以杀了他,同他撇清关系,这回你若还能编出个理由来,朕也能信你。」 皇上看着他,给足了他机会让他替自个儿申辩。 周崇早已经说不出来话,牙齿猛地一阵打架。 「你这人就是不长记性,周家灭了一大半,都断绝不了你这颗歪心,正道不走,歪门邪道的路子你上心的很。」 皇上的脸色说沉就沉,「其心该诛。」 「朕念你周家家族兴旺,给了你周家权势,想重用你周崇,让你周家替朕分忧解难,可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整个周家从上到下,被你带出来了一股乌烟瘴气,朕要的是忠良,不是你同朕来耍心思,玩弄权术。」 皇上从龙椅上起来,走到了周崇的面前,想在他死之前,好好同他算这笔账。 「你想要同朕玩弄权术,你也该先掂清自己的斤两?你玩,你玩的过朕?朕能提拔你周家,同样也能灭了你周家。你不替朕分忧解难也就算了,还有胆子来干涉朕。」 「你要送人进来,朕当初也同意了,给足了你周家面子,封了一个贵妃,但你周家却不知足,还想要更多,你女儿同你一个德行,继承了你贪得无厌的本事,想当朕的皇后。」 「可朕的皇后,你周家配不上。」赢绍乜着周崇。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周家为朕做过什么,对不对得起朕对你的恩宠,对你周家的恩赐?周家整个家族,朕封你了你们五位侯爷,你们不知报恩,只顾着高兴,从来不自省,你们的付出和所得,成不成正比,你们对朝廷的贡献又在哪里,所有的好事,朕平白无故地就能都给你?你是朕的什么人?你周家同我赢家,是什么关系?」 周崇死一般的安静。 「魏家的那一战,是朕给你们周家最后的机会,倘若你们能输的风风光光,朕还能考虑,再给你们周家一个机会,可你周家整个家族,侯爷将士近百人,竟然短短一月就被魏家军杀的片甲不留。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周家耍的都是绣花拳头,实力太差,这样的臣子,如何能帮朕守住山水?又有什么本事,做朕的皇后?」 「一群饭桶,满脑子浆糊,还妄想登天。」赢绍的嘴毒起来,从不给人留半点情分, 这番话,无疑是在说他是个废物。周崇身上的汗浸透了衣裳,皇上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尖刀插进他的心上。 「在正道上你不中用,但在歪门邪道上,你确实有几分才能,连朕都佩服你。」赢绍的脚尖往前移动了一步,顶在周崇的官帽上,没再动,看着周崇不断颤抖的身子,嘴角勾了一抹冷笑,声音冰凉,「你算计朕不成,居然敢去算计太后。」 「朕来替你梳理一下,你干的整件事。姚贵人进宫,并非是你一天两天的计谋,早在你看出周贵妃在朕这里讨不到半点好处时,你就动了心思,开始四处替朕寻找美人,但你也知道,再美的人都比不过朕的皇后,于是你灵机一动,就将主意打到了安乐身上,安乐长成什么样,你看过,你断定了即便是朕不喜欢,太后也会将其留下来。」 「你周崇当真算不上是个人。」皇上的好脾气,突然就没了,说完,照着周崇的头一脚就踹了下去。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碰太后。」皇上一脚踹完,还没等周崇回过神来,黑色筒靴的底儿就直接踩在了周崇的头上,踩上去就没准备放下来,「朕养你们这群狗东西,不是让你来给朕,给太后使袢子。」 「你明知太后放不下安乐,你不但不避讳,你还利用了太后的感情弄了个不干不净的人进来,想为你周家再谋的一个机会,是你蠢,还是你以为朕蠢?」 周崇当场失了禁。 赢绍却没放过他,「你周家还有什么能救的?同魏敦的那场仗,你没有醒悟过来,也应该在周贵妃死后领悟过来,你周家,在朕这里,已经无药可救,谁也救不了你,乖乖得到老死不好,你偏偏冥顽不灵,嫌自个儿的命太长,要来和朕斗心眼。」 第21章 「朕今日就告诉你,和朕斗心眼的下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能帮朕找美人,朕也能帮你找儿子。」皇上说完,让肖安将人带了进来。 皇上筒靴下的周崇,开始挣扎。 皇上很满意他的反应,收回了自己的脚,让人将周崇的头抬起来,让他好好看看,被他藏起来的独子。 周贵妃死,周崇舍得,周二公子死,周崇也舍得。 可家里总得有个继承人,周崇的嫡长子,早在周家和魏家的那场仗中,周崇就已经宣称其战死在了沙场。 为的就是替周家留一条血脉。 如今却被皇上给找了出来。 这比直接让周崇死,还让他恐慌,周家的前途断送在了他手上,可周家的子孙万万不可断送在他手上。 「求,求皇上。」周崇吐出来了一个字,可舌头也没能捋直,额头上被赢绍刚才那一脚踹出了一个大包,仍旧不顾危险地往赢绍脚跟前爬。 「求皇上放过他,臣固然有罪,可周家的列祖列宗,没有对不起皇上啊。」周崇还没碰到皇上,便被太监挟制住胳膊,动弹不得。 「你说的对,周家的列祖列宗,确实没有犯到朕的头上,不但没犯,还对我赢家的江山做出了贡献,你放心,朕不会断了周家的血脉,朕会将你的儿子交到周抚手上,是死是活,那都是你们周家的事,周大公子赢了,周大公子就继承你周家的衣钵,倘若他输了,周抚赢了,也断不了周家的血脉,周抚虽是周老爷的私生子,到好歹也姓周,也是你周家人。」 「皇上,万万不可啊!」周崇哭了出来。 他与周抚有着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他的儿子落到他手上,岂能还有活路? 「你比不上周抚,你同朕耍心眼的这些日子,周抚已经在暗处招兵买马,准备同魏家决一死战,替你们死去的周家人报仇。」 赢绍看着他,毁掉了周崇所有的希望,「周家没灭,灭的是你周崇。」 周崇一脸惨白,恐惧地看着他。 传言说的没错,皇上的狠毒,无人能及,想弄死一个人,从不会让你能安安心心地死去。 而是让你怀着对活着的渴望而死,死的不甘心,死的永不瞑目。 赢绍不想同他再浪费口舌,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沾污了的筒靴,鞋尖在地上抖了两下,才说道,「带下去吧,死的安静些。」 肖安让人带着周崇进来的时候,套了一个黑头套,出去的时候仍旧给他套在了头上。 众人只知道有人犯了事,但不知道是谁。 正殿的门紧闭了一个早上,直到周崇被带下去之后,才敞开。 「周抚及其手下的兵将,已经抵达了周府,接替周崇准备援助皇上,直接与魏家军在秦淮河对岸交锋。」 兵部应尚书来的正是时候。 所有的事情,赢绍都算的分毫不差,姚家的两位老人来康城,周崇上钩生出私心,太后何时会召见周崇,周崇何时会去灭口,皇上都算准了。而另一边,周家的私生子周抚,来的也恰是时候,周崇前脚出事进了皇宫,周抚后脚抵达康城,接替周家,为朝廷效力。 既没让周家的人因为周崇闹出动静,又替自己出了口气,周崇一代侯爷,死地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连肖安都不得不佩服,皇上的手段。 没有人知道,皇上是先为了算计周崇,顺便提拔了这个周抚,还是为了提拔周抚,去设计灭的周崇,横竖结果都一样,皇上在算计上从不会让自己吃亏。 轻易不算计,一旦算计,必成。 「姚贵人那边,皇上打算如何?」肖安问。 所有的事情,皇上都做的很隐秘,肖安以为,皇上能如此做,定也是怕被太后知道,周崇是罪该万死,但姚贵人的存在,不得不说,让太后高兴了不少。 周崇能利用姚贵人,皇上又何尝不能利用姚贵人,利用她那张脸,哄着太后开心。 况且,周崇与姚家人的串供,如今还让太后沉浸在虞家二姑娘的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若是告诉她,那人是个冒牌货,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的住。 太后近段日子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暂时瞒住是最好的方法。 赢绍却对肖安说道,「将那俩人交给皇后,后宫之事,今后都交给皇后掌管。姚贵人是死是活,全凭她高兴。 没有人能猜透皇上的心思,有时候肖安也不能。 星烟当日就听说了姚贵人的事,太后虽然擅作主张,存了私心派秦嬷嬷去冷宫将姚贵人接出来,但也同时让人去皇上和皇后跟前,知会了一声。 旁的没多说,就说想接到跟前来,再看看她的造化。 星烟理解太后的心,安乐公主是太后一辈子的痛,太后打心底里,是不愿意看到那张脸,过的凄苦。 星烟是个识好歹的人,太后能派人到她跟前知会一声,就说明太后眼里,还是很重视她这个皇后。 上回姚贵人身边的丫鬟揭了星烟的底,太后原本就没有打算将姚贵人送去冷宫,是皇上想要替星烟出口气,才逼着太后将姚贵人送进去。 第22章 如今能出来,星烟并不觉得意外,刚开始也没想到会有旁的原因,单纯地以为只是太后想见姚贵人的那张脸,才赦免了她。 采篱跟着出去打听了一趟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就让星烟震惊了。 昨日虞梦颖才对她说过虞家二姑娘的事,星烟也只是好奇多问了一句,没怎么当回事,谁知道,才转了个眼,姚贵人竟然就成了虞家人。 论姚贵人的长相,若说她是虞家人,也没人会怀疑。 「今儿周大人带着姚贵人的爹娘,见了太后,太后转身就去冷宫里捞人。奴婢还听冷宫里的老嬷嬷说,前儿不久姚贵人发了一场高烧,烧到糊涂的时候,嘴里就嚷嚷着,怕水,母亲救命之类的,这八成就是将姚贵人的身份对上了。」 这事情看着是有鼻子有眼的,但采篱心里酸。 「她姚贵人就有这么好的命?」采篱总觉得这事情太过于玄乎。 那两岁大的小孩落到水里,能飘那么远,还能活着?听虞姑娘说起的时候,虞家当时派了很多人下水捞都没有捞上来,偏生就被一对流民夫妇给救了。 还恰好就被周大人找到了,还带进来宫里。 世上是有巧合的事,可采篱却不愿相信她姚贵人就是个巧合。 从姚贵人最开始进宫,就想借着娘娘去接近皇上,后来她身边的丫鬟,又当着众嫔妃的面,给了娘娘一记重锤,采篱对姚贵人实属没有好印象。 「虞家人个个生性正直,姚贵人哪点像了?」 采篱说的倒是实话。 虞家,她姚贵人还真配不上。 可无论配不配得上,姚贵人的父母被太后请进宫问了话之后,又将姚贵人接出了冷宫,这事多半就是成了。 星烟此时,并没有怀疑真假。 想,这等大事,谁敢有欺骗? 就算周大人不怕死,那姚贵人,和姚贵人的家人总不至于都不怕死。 「若姚贵人当真是虞家的人,那,那皇上是宠还是不宠?不宠虞家的人不高兴,宠了娘娘又不高兴。」 杏枝说话从不会考虑该不该说,倒是直接将几人心里所担心的事挑了出来。 这恐怕当真是个难题。 姚贵人真成了虞家二姑娘,对太后和虞夫人来说,是一桩好事,但对星烟来说,却不见得是好事。 太后和虞夫人定会心疼姚贵人,必会想尽办法地对姚贵人好,以弥补她那些年遭受的苦楚。姚贵人如今是皇上的妃子,能对她好,不外乎就是升她的位份,让皇上宠她。 采篱和杏枝最担心就是这点。 星烟也担心,但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太后和皇上。 以皇上的性子,和对姚贵人的态度,星烟相信他不会因为姚贵人变成了虞二姑娘,他就能突然宠上。 皇上不想的,没人能勉强的了他。 这样一来,日子久了,皇上定会和太后生出间隙,到时候,星烟夹在中间,又该当如何? 星烟不会去劝皇上宠姚贵人。 也不愿见太后伤心,更不愿看到皇上和太后不合。 但星烟想完这些,突然又什么都不担心了。 知子莫若母,皇上是什么性子,星烟能知道,太后必然也知道,太后一向精明,断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 星烟以为,姚贵人不但不会升位份,连姚贵人这个名头都会彻底消失。 人已经进了宫,再不好送回虞府,但太后可以留在她身边,赏一个公主的封号,依旧能让她荣华富贵一生。 星烟想明白了,脸上的神色也跟着轻松了下来。 「亏娘娘还笑的出来,怎的不急?」杏枝瞧见星烟嘴角隐隐浅显的梨涡,急地挠心。 话刚说完,正殿的肖安就来了,「娘娘换身方便的衣裳,奴才带你去见两个人。」 星烟讶然,不知道又发生了何事,肖安说,是皇上的意思,这俩人得让星烟先过过目。 「肖总管要带本宫见何人?」星烟换了衣裳出来,就直接开口问肖安。 今日薛先生不在,去了庚侯府,采篱陪着星烟去走了一趟。 肖安弓着腰说道,「等娘娘到了地儿,奴才再说给娘娘听,不是奴才有意要瞒着娘娘,实属这事儿,还没有个定断,要不要示众,还得看娘娘的意思。」 星烟虽有疑惑,但听肖安如此说,没再多问半句。 肖安将星烟带去了宫中的一处偏房才说道,「皇上说,这事属于后宫之事,应当交给娘娘来办,如何处置,都看娘娘的意思。」肖安推开了偏房的门,指着屋里被关着的俩人说道,「这是姚贵人的爹娘,娘娘尽管问,奴才就在这里守着,娘娘若是需要帮忙,叫一声奴才就成。」肖安退到了门前,将房门拉上,守在了门外。 昨夜周崇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的姚家人,早就被皇上的人关在了宫中,是死是活,不是周崇说了算,而是皇上说了算。 肖安的话,星烟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压根儿就没想到肖安带她来见的人是姚贵人的父母。 第23章 姚贵人的父母为何会在这里? 皇上为何要让她来见。 星烟眉心突地一跳。 几乎不用想,都知道,这俩人身上肯定出了问题。 ——姚贵人的身份是假的! 星烟周身发凉,这得有多大的胆子,一个个,都不想要命了。 「你们说了谎。」星烟直接质问姚贵人的父母。 姚贵人的父母胆子本身就小,这几日的历经,一会儿天下一会儿底下,如今被关在这小屋子里,更是吓破了胆。 什么都认了。 周大人是如何同他们串了供词,又是如何用姚贵人的前途,利诱了他们,都招了。 「这不关我们的事,都是那死丫头害的,她想过好日子,痴心妄想,如今连累了我们,她人又死到哪儿去了!要是被我逮住,我打不死她。」姚贵人的父亲,说的咬牙切齿。「不孝子,连爹娘都坑,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姚贵人对她的父母狠,她的父母同样的对她也狠。 衣不果腹的日子过的久了,为了争那一口饭吃,亲情本就变的淡薄,更何况是面对生死,又怎可能为了谁而牺牲自己。 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也不能。 姚贵人的父母丝毫没有保护姚贵人的念头,毫不犹豫地将姚贵人推出来,只为了能替自己寻一条活路。 自私自利之心,倒是同姚贵人一个样。 「老实点,在皇后娘娘跟前,岂容得了你大呼小叫。」采篱一声呵斥,那两人才又缩回了脖子,恐慌地看着星烟。 星烟在姚贵人的父母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幸运。 一无所有的人,才是最可悲最可怜之人,姚贵人就是,这世间最有可能给她温暖的人,却给了她一把冷刀子,也难怪她宁愿冒着欺君之罪,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要争得太后的宠爱。 星烟能明白了姚贵人的选择,却没发原谅她的行为。 可怜和可恨,只在一念之差。 太后对安乐的死,有多难受,姚贵人这样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是以,她才能肆无忌惮地利用太后的软肋,替自己谋取不该她得的东西。 星烟很憎恶,起身离开了屋子。 肖安说,娘娘决定好了办了就成,皇上那边都支持娘娘,但星烟还是去了一趟正殿。 皇上体谅她,她又怎能不体谅皇上。 太后昨日才得知,姚贵人是虞家人,倘若今日又告诉她,姚贵人是假的,太后该如何?是该杀还是该留。 星烟知道,无论姚贵人犯了什么错,只要她那张脸在,太后便狠不下心来。 安乐公主的脸和姚贵人的脸,在太后的脑子里已经重叠,就算太后是理智的,明事理,赐死了姚贵人,那她之后的日子,必将是比之前更加难熬。 倘若太后出了事,姚贵人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她不配。 昨儿夜里,赢绍一心要抓周崇,并没回后殿。 星烟原本有很多事情要问,谁知过了一夜,又多了姚贵人这事。 从门口进去,星烟一眼就看到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往日星烟没觉得,今日一看,就瞧出了几分孤寂和疲惫。 普通人活的不易,帝王又何曾轻松过。 她累了,她可以歇在他的肩膀上,他能保护她,能给她一份安稳。 而他呢。 他似乎从来就没有累过。 可是人,又怎会不累。 星烟心疼了。 星烟本是为了姚贵人的事情而来,却在这一刻,看着那人之后,所有的人或事,仿佛都算不得什么。 星烟便不想浪费任何时间和精力,去为了不相干的人操心。 姚贵人,她来应付就够了。 顺心了活着,不顺心了死了便是。 对外,星烟能铁石心肠,在赢绍面前,她又能温柔如水,体贴万分。 星烟悄悄地走到赢绍的身旁,纤细的胳膊往赢绍的脖子上一绕,小脑袋搁在他的肩头,似乎一沾上他,自己就没长骨头,慵慵懒懒地靠在他身上,贪念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 「来了?」赢绍侧目,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星烟轻轻地「嗯」了一声,依旧趴在他身上没起来。 「昨夜睡的可好?」赢绍被她这一趴,心早就化了,伸手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习惯性地在那细腻的手背上,缓缓地磨蹭。 星烟的脑袋在他肩头滚动了两下,小脸蹭在赢绍的脖子上,娇气地说道,「没睡好,没有皇上,臣妾睡不好。」 赢绍低沉地一笑,宠溺溢出了眼眶。 「昨夜臣妾等了皇上一个晚上,也没见得皇上回来,臣妾没有皇上抱着睡,一夜都没睡踏实。」星烟愈发诉说起了不满。 赢绍侧头仰目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没好气地说道,「没嫁给朕之前,你是怎么睡的?」 第24章 在庚侯府时,他见她睡的也挺好。 「那不一样,没嫁给皇上之前,臣妾是不知道皇上的好,如今知道了,便再也离不开,就像皇上给了臣妾糖吃,突然不给了,臣妾难受。」星烟嘟囔着,打定了主意,要在这件事情上,与赢绍争个输赢。 赢绍双眸微微一顿,很喜欢她这胡搅蛮缠的歪道理,心口突然蔓延出了一股暖意,暖进了他一贯冷冽的眼底。 当真成了小妖精。 赢绍搁下了手里的笔,双臂一捞搂着她的腰,将她揉进了怀里,鼻尖就抵在她脸上,逗她,低沉沙哑地问道,「那烟儿是如何想哥哥的?」 声音里透着无限地暧昧。 星烟这回没躲,缩在他的臂弯里,脸上的梨涡美的醉人,反问他,「哥哥想知道?」 赢绍眯了眼,喉咙口一滚动,闷声答了一个,「嗯」 星烟笑的更媚,粉嫩地指尖在他的衣襟边缘处轻轻地画着圈,迷人的烟波里荡漾出了一抹迷雾,娇声地说道,「眼睛想,鼻子想,心里也想,还有………」 赢绍的呼吸加重,危险地看着她。 星烟却是不惧,认认真真地望尽了他的眼底,直到看到那幽暗深邃的瞳孔里,映出了自己的模样,星烟在他衣襟处花圈的小手,突然就拽住他衣襟的小手,再一扯,赢绍的唇便刚好落在她的小嘴儿上,赢绍能感受她的唇瓣在动,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轻轻地说道,「这儿也想,哪里都想,烟儿哪里都想哥哥。」 赢绍瞳孔猛地一聚,手臂手紧,恨不得将怀里的小妖精捏碎了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皇后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敢来兴师问罪,敢来如此诱惑他。 她欠收拾。 满身的青紫疙瘩还未好,自己又忘了是怎么求饶的。 在赢绍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的瞬间,星烟却伸出手指覆盖在上,不给他亲,眼里的媚色说收就收,一脸幽怨地看着他,问道,「臣妾美吗?」 还撩! 赢绍眼里的火光就差将她吞灭了,死死地盯着她,可这般盯着盯着,又不知不觉地钻进了她的套子里,不由自主地答道,「美。」 很美,美的动人心魄,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被她勾了魂魄,从此眼里再也容不得任何人。 「既然皇上觉得臣妾美,又怎么舍得丢下臣妾一人独守空房。」星烟却不再看他,盯着他紧绷的唇,指尖顺着他的唇线,缓缓地在上描绘。 眸子里的水雾生出,星烟委屈地说道,「臣妾也离不开皇上,舍不得皇上,不只是皇上一人长了心,臣妾也长了心,看到皇上累,臣妾也会心疼,也很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好好护着皇上,臣妾知道江山社稷很重要,这些臣妾都懂,可臣妾就是不想看到皇上这么累自个儿。」 星烟的手又抚上了赢绍的眼睛,那眼睛里分明还带着一夜未歇的疲惫,却从未松懈过,星烟心疼的厉害,终于说出了她最想说的话,「臣妾不想皇上去打仗。」 星烟说完,眼里的泪水从眼眶里落下,挂在了脸庞上,晶莹剔透的一串,看进人眼里,能断人肠。 她昨晚等了一夜,就是想同他说这句话,可他却一夜都未归,就为了姚家那等不相干的人。 赢绍愣住了,没想到她竟是念着这事。 赢绍的指腹抹掉了她眼角的泪水,轻声问她,「薛先生说的?」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告诉她,她倒是先知道了。 星烟不答,眼里隐含着泪,期待地看着他。 「放心,朕不会有事。」赢绍又将她紧紧地搂进怀,下颚重新蹭着她的发丝,声音醇厚地说道,「相信朕,朕能赢。」 既然她问起了,他就好好地同她谈谈。 谈谈他曾经对她许下了梦想。 「烟儿可还记得,朕曾经对你说过,总有一日,朕会成为这天底下说一不二的君王,不受人牵制,不被人左右,不再被人说成窝囊废。」赢绍的脸蹭着她,说起了他那段最为落魄的过去。 星烟没动,僵住了身子。 她记得。 记得他当时说这话的场景,也记得他的神色。 甚至能清楚的记得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和她都听到了那句,「太子和他爹一个样,就是个窝囊废。」他没有推开门去质问,转身走了,星烟也跟在他身后走了。 他走哪里,她跟哪里,她想安慰他,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到了清晖园的小竹林里。 她见他难受,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怕他不想听她说话,便伸手拽住他的袖口,默默地陪着他。 直到赢绍先说了刚才那句,星烟才开口,说了让赢绍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段话,说她会陪着他成为说一不二的君王。 他过去的苦难,她都亲眼见证过。 他同魏敦的恩怨,她也见证过。 他为何要亲自去打这场仗,按理说,星烟应该是最能理解他的人。 可星烟宁愿不理解,也不想他冒任何风险。 第25章 「烟儿都记得。」星烟说道,「可烟儿就是不想哥哥去,烟儿很后悔,若是知道有今日,断不会在七年前挡了哥哥的剑。」 直到现在星烟仍是以为,七年前赢绍之所以要杀魏敦,是因为他想剿除异己,而她坏了他的好事,才留了魏敦这个隐患。 留在如今,让他又身入危险之中。 若是知道今日她会如此在意这个人,舍不得让他冒一丝危险。当年他要杀魏敦,杀了便是,她为何又要去阻拦? 如今星烟在去回想魏敦的那张脸,却发现早已变的模糊,而她想护的人,就只有跟前这个人。 以往她想求一个和平,想两人都能活着。 可如今,要她在他们之间做个抉择,她能毫不犹豫地去选赢绍,选他能活着。 「七年前,朕杀魏敦,不是因为朕想铲除他,而是因为你。」 星烟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赢绍。 「七年前朕若只是为了想铲除隐患,杀了他有何用?魏家的权势在,朕杀了一个魏敦,魏家还能培养出第二个魏敦出来。」 他和魏敦的那一架,不为权力,只是为她,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私事,不牵扯任何朝堂之争。 「当真为了权势,朕岂会又怨了你七年,朕怨的是你先前分明拽住朕的袖子说了要陪着朕,朕信了你,你却当着朕的面去维护了魏敦,七年来朕恨你是个出尔反尔的小骗子,可朕越是恨,越是放不下。」 「朕更恨的是,你不但维护了他,到头来还同朕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可知道你想要忘记的那段日子,是朕这辈子最不想忘,也是永远都忘不了的日子。」 赢绍抱着星烟,将她又往怀里揉了揉。 比起赢绍的这一番控诉,星烟之前所控诉的独守空房,显得太过无力。 「如今,你该知道,你是有多没良心。」赢绍看着她痴呆地眼神,轻轻地捏了她的小脸,话虽如此,可那眼里满是宠溺,又怎会当真舍得怪她。 他该庆幸。 庆幸她没让自己等一辈子。 星烟染了水雾的烟波微微轻颤,惊讶于这个让她担惊受怕了七年的真相,竟是如此的儿戏。 心头的自责和愧疚落下,只剩下了无奈和心疼。 「对不起。」星烟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磨蹭着他下颚的轮廓,认认真真地看着这张脸。 分明高贵的让人不敢亵渎,不敢靠近,却也逃不过世俗,不计后果的为了她而冲动。 星烟将自己的脸贴上去,感受着这个人带给她的温暖,有时候,他对她的爱,浓厚地让她心疼。 这样的人,怎会不让她心疼。 星烟本是为了姚贵人的事情而来,却在见到赢绍之后,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姚贵人。 星烟不提,赢绍也没问。 俩人都没当回事。 太后便主动找上了门,一早就派秦嬷嬷过来,说有急事请皇上和星烟去一趟福寿宫。 俩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太后认了亲,正值高兴。 福寿宫离太武殿并不远,赢绍牵着星烟的手,直接步行走了过去。 宫墙的甬道里,星烟也曾跟着赢绍走了很多回,多数都是一前一后地跟在他身后,今日像这般牵着她的手,与他并肩而行,倒还是头一回。 从太武殿到福寿宫,两人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手牵着手,一路漫步到了福寿宫。 等俩人慢悠悠地走到福寿宫,该到的人都到齐了,就等着他俩。 虞家的虞夫人,虞梦颖也来了,虞夫人的眼圈儿带着红,明显是哭过,虞梦颖陪在身边,倒是没哭,一双眼睛却盯在姚贵人身上不放。 姚贵人坐在了太后和虞夫人中间,低垂着头,很是拘谨,双手拽住手里的绢帕,拽的那手指发白,又害怕又紧张,不敢抬头去看任何人,可似乎又经不起好奇,偶尔壮着胆子,偷偷往虞夫人脸上瞧。 这画面,倒真像是一场大型认亲。 「皇上应该记得,你舅母跟前的那位二姑娘吧?」太后见二人坐下,也没有兜圈子,直接问了皇上。 太后的脸色轻松,看的出来今儿心情不错。 「记得。」皇上淡淡地应了一声。 「记得就好,也省的哀家再替你回忆,二姑娘早年失足跌入了秦淮河,当初下去了多少人找,怎么找也没找到,本以为这孩子与虞家的缘分没到,殊不知,过了十几年,这断了的缘分竟又续上了。」 太后看了一眼又开始抹眼泪的虞夫人,「当初周崇送人进来,哀家只顾着想安乐,倒也没往这上头想。」 虞夫人的眼泪掉的更厉害,终究是没有忍住,鼓足了勇气握住了姚贵人的一双手。 姚贵人突地被虞夫人牵了手,更是紧张,一双手在虞夫人的手心里打颤,眼里露出来的惊慌都被虞夫人看进了眼里,虞夫人一时失控,带着哭腔地说道,「这孩子当真是个遭罪的。」 星烟的心沉了沉,冷冰冰地扫了一眼姚贵人。 第26章 姚贵人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就抬起了头往星烟身上看,两人的视线突然相对,姚贵人被星烟眼里的冷意,吓的一个激灵,忙地又埋下头,心口猛地一阵跳。 心虚之下,姚贵人也是慌不择路,反手握住了虞夫人的手,怯生生地说道,「奴才不苦,奴才都习惯了。」 皇上的眼皮子抬了抬,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话又让虞夫人一阵好哭,连着太后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虞夫人多半是哭她嘴里的那声奴才。 太后难受的是,她本该是虞家的人,从小在福兜里长大,就因为一场意外,流落在外,受尽了苦楚。 得吃了多少苦,才能习惯。 等到虞夫人的情绪缓了过来,太后才对皇上说起了她的打算,「既然今日这孩子与你舅母认了亲,哀家便来同皇上,和皇后商量,免了她贵人的称号,过继在哀家的膝下如何?」 倒是和星烟想的一样。 人已经进了宫,虞夫人没发再带回去,过继到太后膝下,封一个长公主的称号,再许一个好人家,这对于姚贵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没为难星烟,也没为难皇上,太后实则也在为皇上和星烟考虑。 星烟心里很不好受,还没来得及开口答应,就被皇上抢了先。 「朕以为不妥。」 皇上拒绝地很果断,脸色看似平淡,可眸子里却有暗光在流动,「朕的妹妹,朕只认安乐。」 这个理由很绝情,但又是情理之中。 太后愣了愣,大抵也是没想到皇上会拒绝地如此干脆。本是料定了他会答应,太后才当着众人的面,提了这事。 谁知,皇上半点情分都没给。 「舅母若是心疼,大可以带出宫,朕准了。」赢绍转头看向了虞夫人,冷漠淡然的态度与在场认亲的气氛,格格不入。 虞夫人张了张嘴,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太后却没再说话,一双眼睛敏锐地盯着皇上,转头又看向了姚贵人,脸上的血色褪尽,脸色瞬间白的吓人。 心口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刺到了一般,一阵天晕地旋,身子从那椅子上滑下来,说倒就倒。 福寿宫顿时乱成了一团。 星烟一直都在注意太后,她深知太后是个聪明人,擅长察言观色,就皇上刚才摆出来的那态度,太后定是生了怀疑。 单是怀疑,太后就承受不住。 这事情如她所想的那样,怕还不是时候揭穿。 赢绍的脸色黑的吓人,手里的茶杯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谁都不敢出声。 星烟难得在皇上脸上看到隐忍的怒气,依照他的脾气,恨不得将那不干不净的混账东西,立马赐死。 星烟扯住了他的衣袖,没让他发作。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定是以太后的身子为先。 虞夫人和虞梦颖也是吓傻了,完全摸不清状况,谁也不知道太后为何说病就病,原本好好的一场认亲,事情还没论出个结论来,太后就病了。 「怕是冲撞到了。」 采篱多了一句嘴。 当初姚贵人身边的丫鬟是如何当着众人说娘娘身子骨寒凉的,采篱都记得。 她记仇。 如今这句话,算是还给了姚贵人。 虞夫人惦记着太后,心里一着急,竟一时将姚贵人给忘记了。冷不丁地听到采篱这话,回头去看了一眼姚贵人。 姚贵人早已经吓破了魂儿,跌坐在地上,身子抖的厉害。 虞夫人心疼,想替姚贵人开脱,话还没说出来,皇上先开了口,让肖安直接送人。 皇上的脸色一沉起来,没人不怕,虞夫人知趣,随着肖安出了门,心里揪成了一团,她再如何想维护姚贵人,太后到底是在这认亲的当口下病倒的。 虽不想承认,可又觉得皇后身边那丫鬟说的没错,八成就是冲撞到了。 太后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她总不能为了自个儿的私心,再去胡搅蛮缠。 太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是她,连整个虞家也担不起。 虞夫人走了, 虞梦颖留了下来。 虞梦颖放心不下太后。 太后倒也没晕多久,小半个时辰就缓了过来,太医说急火攻心,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奈何太后年岁已高,受不得刺激。 话虽是如此说,可太后醒来后的精神已经明显大不如以前。 心病最为难医。 星烟同皇上窜通好了,先将事情瞒下来,等太后的身子好些了再来说这事。 太后一醒来,第一句话就质问了皇上,「皇上知道些什么,就告诉哀家吧。」 皇上硬是咬着牙没承认,「朕对虞二姑娘没感情。」赢绍僵着脖子说的倒是像模像样,「安乐走后,这皇城内就再也没有长公主,朕容不不得其他人,虞家二姑娘也不行。她若是愿意,朕宁愿升她嫔妃的位份。」 第27章 嫔妃好废,长公主不好废。 这话总算是稳住了太后。 从太后的屋里出来,皇上立马变了另外一张脸。 姚贵人正跪在屋中间。 起初也没有人要姚贵人跪,是她自个儿双腿发软,跪了下去,之后虞夫人一走,倒是没有人拉她起来了。 太后晕了多久,姚贵人就在外面跪了多久。 皇上心情本就不好,再看到跪在外面的姚贵人,暴脾气一上来,差点就走过去踢人。 刚暴走了两步,袖口又被星烟牵住,「皇上不是说后宫之事让臣妾管吗?皇上如此说了,就该交给臣妾,别插手。」星烟边说,边将他往门口送,「大战在即,前面正殿一大堆的事等着皇上,分不得心,臣妾这回可是将身家性命都系在了皇上身上,若皇上没有把握能平平安安地归来,臣妾就算是死缠烂打,也不会让皇上出宫。」 这半带威胁的一句话,赢绍瞬间没了脾气,长臂一捞,扣住了星烟的后脑勺,也没管屋里有没有人看着,逮着就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别委屈了自个儿。」 赢绍说完,也没再管,转身回了正殿。 皇上一走,屋子里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姚贵人也是怕极了皇上,跪在地上,险些就跪不住。可她还是抱了一丝侥幸,认为没人知道她的秘密。 「你起来吧。」跪了这半天,都没有一个人理她,星烟这话终于解脱了她。 姚贵人站起来,身子摇摇欲坠,稳了几下才稳住了脚跟,眼泪挂在脸上,对着星烟和虞梦颖的面哭的楚楚可怜,「都是奴才害了太后,奴才该死,奴才的命贱,又怎能高攀得起虞夫人。」 姚贵人始终不敢去看星烟。 怕她眼神里的厉色。 她进冷宫之前,星烟还是庚贵妃。 等她从冷宫里出来,她就成了皇后。 姚贵人刚得太后恩宠的那阵子,还曾奢望过那个高位,还曾想过从庚贵妃那里分得一丝宠爱。 她也曾动过歪念,想置星烟于死地,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骑到她头上。 到头来就是一场异想天开,离了太后,她就只是一介流民的子女。 昔日的差距看着很小,实际上却很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越来越高贵,她越活越卑微。 今非昔比的道理姚贵人懂,这回她求的不多,她只求能回到之前有太后罩着的舒坦日子。 太后封她为长公主,她全心全意地伺候太后。 可结果还是没能如愿。 太后同意了,皇上不同意,说到底这皇宫还是皇上说了算,姚贵人绝望了,只能再继续降低要求。 贵人也行,皇后生不出孩子,早晚得借人肚子,她借给她便是。 姚贵人哭的厉害,却没有人理会。 虞梦颖盯着姚贵人,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听母亲提起二妹妹时,也曾想过,二妹妹若是活着,该是什么样子,她想不出来,但是她可以肯定,绝对不该是眼下姚贵人这幅模样。 单就一张脸像虞家的人。 其他的,她打心底眼地喜欢不起来。 从今儿进宫,虞梦颖就强迫自己去看她,去发现她的好,喜欢她,实在做不到喜欢了,便强迫自己去可怜她,心疼她,可每每鼓足了勇气,结果一对上她那双贼溜溜的眼神,什么想法都没了。 她喜欢不起来,同情不起来,也可怜不起来。 虞梦颖不理她,不接她的茬儿,星烟更没买她的帐。 不买她的帐, 但不代表不同她算帐。 星烟对秦嬷嬷打了声招呼,将姚贵人带走了,「虞二姑娘今儿认了亲,太后如今身子弱,本宫先接去后殿叙叙话,等太后身子好些了,本宫再将人送回来。」 秦嬷嬷没拦着。 太后一病,谁还顾得到姚贵人。 且太后醒来,并没有念叨她。 「有劳娘娘了。」 秦嬷嬷客气地将人给了星烟。 星烟也顺便带走了虞梦颖。 虞夫人能蒙在鼓里,虞梦颖不能,身边总该得有个清醒的人。 「皇后娘娘,想同奴才说什么,奴才都听。」走在路上,姚贵人见星烟不说话,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想同星烟示好。 头一回她跟着星烟进太武殿时,也是这幅样子。装的一副无辜,天真烂漫地同星烟说,喜欢她身上的香味。 星烟还让采篱送了她一盒香料。 那时候星烟能理她。 如今星烟连个眼角都没给她。 姚贵人在星烟身上没讨到好,便将主意打到了虞梦颖身上,紧赶着往前走了两步,走到虞梦颖的身边,开口怯生生就叫了一声,「姐姐。」 虞梦颖突地听到这声姐姐,脸色变的僵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不答应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母亲,可真要她应,她又不甘不愿,应不出口。 第28章 「有话到了后殿再说。」虞梦颖终于回了她一句。 采篱差点就没忍住,就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的人。一介流民之女,她可真敢往自己身上贴金。 星烟脸色一冷,难得的生了气,在福寿宫,刚刚才惹了那么大一件事,她还真不知道消停。 到了后殿,星烟让采篱将门一关,脾气一上来,劈头就问。 「本宫问你,你当真是虞家二姑娘?」 姚贵人惊恐地看着星烟,脸色惨白,即便是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去替自己申辩。 姚贵人磕磕碰碰地说道,「奴才也不知道,奴才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是太后找了奴才,说奴才就是虞家二姑娘……」 姚贵人一句话刚说完,星烟一巴掌就落在了她的半边脸上。 「跪下!」 星烟没怎么生过气,采篱和杏枝跟了她十几年,第一回见她生气,是因为怨她们瞒了她身子的事。 算起来,这事也是因为姚贵人。 这是第二回,不光是生了气,还打了人。 那一巴掌打的不轻,姚贵人的半边脸瞬间生了五个手指印。 虞梦颖看的目瞪口呆。 多半也猜到了。 这一来,虞梦颖也没有了好脸色。 一双眼睛瞪在姚贵人身上,突然比星烟还恨,恨的咬牙切齿。 谁给她的胆子,她竟然就敢!敢去欺骗太后,欺骗她的母亲。 欺君之罪,她就不怕死? 星烟的这一巴掌扇走了姚贵人所有的侥幸。 她知道出事了。 可她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周大人带着她的父母见了太后。 太后将她从冷宫里接了出来。 按理说,这事情就已经成了。 不会出现差错才对。 但皇后今日带她来后殿,口气能如此肯定,那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有备而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周大人没有灭口,她的父母落到了皇上和皇后的手里。 「现在呢,你还是虞家二姑娘吗?豆-豆-网」星烟又重新问了她一次。 姚贵人趴在地上,绝了声。 「你让周崇杀你爹娘灭口,你爹娘也要誓死将你碎尸万段,这才是真正的一家子人,何来的捡,又何来的虞家二姑娘。」 星烟没给兜圈子,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她,她的父母落在了她手里。 姚贵人所有的痴心妄想,在这一刻全部熄灭,真正害怕的时候,那脸上已经见不到半点无辜和可怜。 只有对死的恐惧。 姚贵人胆小怕死,但脑子不乱,死亡经历的太多,也就练了出了一身死里逃生的本事。 越是恐惧,她越是能冷静地去想该如何脱身。 人人都知道她有一张富贵脸。 第一个说她有富贵之相的人是周大人,为此她坚信不疑,事实上也证明了,周大人说的是对的。 他将她带来了康城,带来了皇宫,让她看到了太后,也让太后看到了她的脸。之后,太后给了她意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她本该富贵一生,败就败在不该太贪。 姚贵人认为星烟今日没有当着太后的面揭穿她,而是将她带来后殿审问,说明她还有一丝活着的机会。 皇后并不想太后知道她是假的。 姚贵人态度很端正地认了罪,伏在地上向星烟求饶,「皇后娘娘饶命,只要皇后娘娘饶了奴才,奴才做什么都可以。」 她可以继续伺候太后,绝无二心。 这话却惹到了虞梦颖。 虞梦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随便哪个泥窑子里蹦出来的东西,竟也有脸冒充我虞家人,你那一声姐姐,当真是不该叫,可恶心死我了。」 「你有什么脸求饶,直接赐死都是便宜了你。」虞梦颖恨不得手撕了她,又嫌脏了自个儿的手。 先是太后,再是母亲,就这么被她玩弄了一回。 虞梦颖是气急了,才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她,待冷静下来,又坐了回去,看着星烟。 星烟能带着这东西避开太后,定是有所顾忌。而太后突然的病倒,八成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姚贵人承认了,星烟倒是没为难她。 「你很聪明。」星烟说道,「你知道你这张脸,本宫杀不得你。」 姚贵人松了一口气。 星烟继续说道,「你的父母本宫先替你看着,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必不用本宫再教你,太后安然无恙倒也罢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条命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星烟说完,便放她回了福寿殿。 姚贵人大抵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皇后今日抓她来,不是想杀她,只是想告诉她,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地位,好好的伺候太后,太后好了,她才能好。 第29章 姚贵人明白这些,但姚贵人不放心。 皇后今儿高兴不要她的命,不高兴了又会如何?等到太后知道了她的身世,一切都晚了。 姚贵人想安分,可她安分不下来,压根就不是安分的人。 星烟也知道这点。 姚贵人一走,虞梦颖急着问星烟,「就这么算了?」 星烟没答,转身对采篱说道,「这几日你找个人替她带路。」 算不算得看她自己。 姚贵人熬了三日,终究没能熬住。 夜色落下,采篱如往常一样,提了食盒从后殿出来。 出了太武殿,在门口采篱将食盒交给了太监,「仔细看着,别死了。」 「姑娘放心。」 太监没提灯,月色投下映在地上披了一层霜。 到了初秋,月色越见的明亮,姚贵人跟着太监的脚步,往宫墙上方瞟了一眼,整个明月的轮廓刚好映入她的眼底,在姚贵人的心里,她的父母连一轮明月都比不上。 每回被父母追打出街,她躲在街头角落里,四周无人,她抬起头,就只剩下天边的一轮明月在陪着她。 她对父母没有感情。 只有恨。 以前恨,如今更恨,恨不得他们去死。 姚贵人看不起周崇,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解决不了,他周家败落,也是必然,怨不着谁。 皇后没揭穿她的谎言,能饶了她是因为皇后不想让太后伤心。 但这对于她来说,就是翻身的机会,她必须得抓住。 她的父母不该活着,只有死了才能永远瞒着太后。 偏房里的那扇门被她重新推开,她看到了自己争抢食物,狼狈不堪的父母,这一幕她看的太多,看着他们,她就想起了之前,她所过的那些窝囊日子。 为了一口吃食,她的父母能要了她的命。 她能活着,都是因为自己的命硬。 姚贵人的父母也看到了她。 姚父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片子连爹娘你都敢害,你也不怕遭雷劈,看劳资今天不打死你。」 姚贵人麻木不仁地看着她父亲,看着他如往日那般扑过来,姚贵人不躲不闪,站在那里,等着他过来,等着他撞到她手里的刀上。 刀子插入他父亲身体里的那一刻,姚贵人没有任何感觉,脸色一片冰凉。她看到了她父亲眼里的愤怒和不可思议,姚贵人没有半点惧怕,给了他一个微笑。她很喜欢他张着嘴,骂不出来的模样。 「畜生,连你爹你都敢杀,当初怎么就生下了你!」此时姚贵人在姚母眼里,比魔鬼还恐怖。 姚贵人无畏地看着她。 跟前凶神恶煞的人。 这就是她的娘。 姚贵人突然想起了虞夫人,想起来虞夫人脸上的温柔和眼里的心疼。 那才是一个真正的母亲。 这差别太大,大到让她的内心扭曲。 她的父亲可恨,她的母亲亦然。 她只知道,今晚他们必须死。 「你生下来就该好好对我,做不到这点,你确实不该生。」姚贵人没留情,姚母也没留情。 姚母死了,姚贵人被碟盘的碎渣划破了脸。 谁也没讨到好。 姚贵人顶着一脸的伤,站起身来,跌跌撞撞,有些慌不择路,脑海里已经在为自己寻找之后的各种措辞。 她如何替自己开脱,如何解释自己脸上的伤。 她相信她能找到理由。 她的父母死了,皇后没有了证据,死无对证。 太后会保她。 姚贵人扶着门框,稳了一会脚步,才往外走。 比起来时,月色底下门口的那片青砖石,似乎多了些星星点点的光。 姚贵人的双脚突然如千斤重,越走越慢。 回头艰难地看了一眼,被她毫无吹灰之力推开的那扇门。 ——没上锁。 姚贵人脸色苍白。 皇后为什么要告诉她? 姚贵人才反应过来,皇后好像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敷衍的人。 这一点,她在魏贵妃身上见识过。 皇后为何抓了她,又轻易地放了她。 姚贵人背心惊出了冷汗。 即便是不想承受,脑海里的那个念头还是冒了出来。 她在等自己灭口。 等她亲手杀了自己的爹娘。 姚贵人不愿意相信,不理解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的父母死了对她有何好处。 死了,皇后就彻底没了证人。 直到门口那一团星星点点的光越来越近,姚贵人看到了手提灯笼的秦嬷嬷时,姚贵人才终于明白,皇后是想彻底地置她于死地,让她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 在这之前,她即便是犯了错,错也不至于让太后彻底失望。 第30章 今日不同,她杀了自己的父母。 弑父弑母之罪。 没人能容忍,太后也容不得。 魏贵妃曾经对她说,庚星烟不简单,要小心堤防着她。 她已经很小心了。 却终究还是死在了她的手里。 「带走。」 秦嬷嬷的脸色厉如刀子。 姚贵人的脑子被掏空,再也没有了计谋,下意识地反应就是逃。 星烟是第二日早上,才知道姚贵人被抓的消息。 采篱说,「太后亲自下的旨意。」 星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太后并不糊涂,能让她生出怀疑,又怎可能轻易地就能让她消除。 皇上的话能暂时稳了她的心,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在心里,太后不可能不去查。 这几日星烟只负责替姚贵人带路,什么都没做,只是等,等姚贵人自己作死,等太后自己去看明白。 星烟没派任何人去盯姚贵人,一直跟踪她的人是秦嬷嬷。 「脸破了相不说,还断了胳膊断了腿,听说被抓之前,猛跑了一阵,太监为了抓她热出了一身汗,没一个心情是好的,当场就打断了她的腿。」 星烟问,「能说话吗?」 采篱愣了一下,「没听说拔舌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娘娘想要她张嘴,自然有的是办法。」 星烟去找了薛先生。 让薛先生替她跑一趟。 庚媛嫣在冷宫的那阵,苏氏想尽了办法都见不到人。 父亲是侯爷,苏氏是父亲的正室,连当红的侯夫人都见不了人,递不进去半点消息,而周大人一个被贬的侯爷却能同姚贵人互通消息。 连姚贵人发高烧说的糊话,都钻进了太后的耳朵。 星烟怀疑,姚贵人住进冷宫的时候,定是结交了什么人。 星烟让薛先生去地牢见姚贵人,自己先去了福寿殿,去陪太后。 太后舍不得她那张脸,狠不下心,说到底,还是因为姚贵人没捅破太后的底线,没将事情做绝。 如今一记猛药下去,虽说难受了些,但总好过一直拖着,时不时地痛一回。 可出乎意料地,太后这回并没怎么伤心。 说来也奇怪,那张脸完好时,太后狠不下心,可那脸上破了个口子之后,太后就再也看不出安乐的影子。 昨儿夜里秦嬷嬷将姚贵人带回来,姚贵人跪在地上求饶,太后看到她那张破了相的脸,那一瞬间,突然什么念想都没了。 就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人老了,念旧,心里头惦记着安乐,便被周崇和姚贵人捏住了软肋,硬生生地历了一劫。 如今,人是缓过来了,身子上落下的病却非一日就能好转,上了年纪,病来如山倒,星烟去看她的时候,太后还躺在床上。 「哀家不糊涂,知道是皇后在逼着哀家认清现实,这一逼,皇后倒是将哀家从那泥沼子里拉了出来。」太后躺在床上,星烟坐在她床边的圆凳上,抿着微笑,慢慢地听着她说,「倒是为难了皇上,先皇在世时,皇上就与哀家站在同一条战线,先皇走了之后,留了哀家和皇上两个孤儿寡母在世上,面对朝廷上一堆的烂摊子,哀家和皇上更是心意想通,什么事情都是直说,从不会有隐瞒,这回,皇上却是顾忌着哀家的身子撒了谎,看来哀家是真的老了。」 「哀家往后就落个清闲,后宫里的事,全靠皇后去操持吧,皇后的本事哀家也看到了,后宫交到皇后手上,哀家放心。」 星烟叫了太后一声母后,「都是母后教导的好。」 这一声母后,让太后颇有感触,头一次体会到自己的儿子当真替她娶了个儿媳妇回来。 若是平常百姓,姑娘嫁过来,就能跟着儿子叫一声娘或是母亲,皇家不同,规矩多,礼数繁琐,没当上皇后,没到时候,母后二字,还没资格叫。 太后今日将后宫的权力正式交到了星烟手上,便是到了时候。 太后又多说了两句,「皇上的性子倔,认定了那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不被规矩所束缚,自个儿怎么高兴怎么来,从不在意众人的目光。」 星烟乖乖地听着。 皇上确实是这样的性子。 太后说完皇上,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先皇。 「先皇则不同,凡事都喜欢循规蹈矩,在朝政上如此,在后宫亦是如此,三宫六院,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要是设立了位置,就一定得找个女人填上,讲究雨露均沾。」太后对先皇的感情,实在是称不上好。 若是让她去回忆,如今脑子里也就只剩下一堆女人堆里的风浪,她还记得清楚。 太后厌倦了那样的日子,如今再经历了一个姚贵人,更是厌倦。 「上回皇上同哀家提过遣散后宫之事,哀家同意,等这次皇上剿了魏敦回来,就都遣散了吧,摆在那里都是些摆设不说,还不会让人省心,勾心斗角的日子哀家过了半辈子,知道是什么滋味,也不用皇后再去体会一把。」 第31章 星烟心头一热。 太后对她的好她岂能不知。 上回她染了风寒,太医查出来了她身子寒凉不易有孕,太后不但没有嫌弃她,还让秦嬷嬷将消息压了下来。 就算是普通百姓,恐怕也做不到这一点,更何况还是帝王之家,子嗣关系着江山社稷,岂非儿戏。 太后却是半点都没难为她。 没逼她,也从未在她面前询问过。 如今还要遣散后宫。 太后这是在护短。 太后说,「既然都成皇后了,往儿个就是一家人,大伙儿齐心合力将劲往一个方向使,再困难的坎儿,也能跨过去。」 星烟知道,太后这是在委婉地告诉她,龙嗣的事让她先别在意。 星烟心里感动,没当着太后的面落泪,出了福寿宫,眼泪就没忍住,好哭了一阵。哭过之后,内心又突然又强大了不少,如今撑着她成长起来的已经不再是仇恨,而是来自在意她的人,对她的关爱。 有的人是越挫越勇,有的人遇爱则刚。 星烟两者皆是。 半月后,当皇上告诉星烟,他要走了的时候,星烟内心比之前要坚强的多。 魏家的军队已经是攻了上来,堵在了秦淮河的对岸,赢家和魏家的这一场仗,终究要做个了断。 「朕将御林军留给你,还有席允,肖安,薛先生都会在,太后的身子朕也问过太医,比起之前大有好转,若有些事你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就去找太后商量,后宫的那些女人朕早就不想留了,若是再敢来惹是生非,你拿出皇后的手段,该死的死,该走的走,别难为自个儿。」赢绍将她抱进怀里,细细同她交代。 他不想她再为了那些不相干的女人操心。 「朕最多一个月就会赶回来,快的话只需半月,你别太担心,朕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更何况朕的身边如今还有了皇后,朕更不会轻易去冒险。」 赢绍尽捡了好听的哄星烟,哄了大半夜,星烟才钻进他怀里,让他好好歇息。 「臣妾等皇上。」 星烟没给他添任何心理负担,知道了他非去不可之后,星烟就想明白了,在他与魏家的这场战争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他平安归来。 凯旋而归。 赢绍走的时候,天色微亮,星烟难得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 「朕走了。」赢绍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吻说道,「等我回来。」 星烟点了点头,看着他走出了后殿。 这时候,她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等到皇上离开了皇宫,无论是正殿还是后殿,哪儿都没有了他的人影之后,星烟的心口才感觉到了空荡。 皇上人还没走出康城,星烟就问薛先生,「皇上什么时候能回来?」 薛先生看了她一眼,没答,理解她度日如年的心情,便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冷宫那边有进展了。」上回星烟让薛先生去查姚贵人在冷宫里有没有搭上什么人,薛先生去找了姚贵人,但还是晚了一步,姚贵人死了,自个儿撞墙死的。 这一死,愈发让星烟怀疑。 姚贵人自来贪生怕死,将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不可能轻易地去自个儿撞死。 后来星烟接了后宫的事务,忙的分不开身。 薛先生也忙,忙着联络庚家的人。 这一查就是半个月。 「查出来了。」薛先生看着星烟,目露出了欣赏,「娘娘猜的没错,姚贵人确实在冷宫搭上了一条线。」 星烟不意外,但她好奇是谁。自从庚媛嫣从冷宫里出来之后,冷宫里关着的,就都是先皇时期的嫔妃,理应兴不起风浪才对。 薛先生问星烟,「刘嬷嬷,娘娘可还记得?」 星烟怔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刘嬷嬷,她记得。 但她以为,她不该还活着。 「没死?」星烟问。 「死了。」薛先生说的很平淡,「泡在瓶子里,姚贵人亲眼目睹了其惨状。」 星烟心里一阵翻腾。 猜出了是谁——林主子。 难怪姚贵人宁愿自个儿撞死。 薛先生的话证实了星烟的猜测,「是当年的林贵妃,人称林主子,姚贵人一进冷宫,就被林主子看中,也是看中了她那张脸,林主子找上了姚贵人,主动提出要帮姚贵人完成她心愿。」 「在冷宫里呆了这些年,林主子也有些人脉,周崇的人能顺利进冷宫,也是林主子的功劳,三方一使力,事半功倍,才有了发高烧,说胡话,认亲的这个桥段,这么做多半就是想借着姚贵人的手,再与太后斗上一回,拼个你死我活。」 星烟知道冷宫里有人,但没想到还会牵出来这些。 「当年先皇的后宫情势可比如今要凶险的多,林主子狠起来,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自从她的儿子被人陷害溺死在了荷塘里,她就成了光脚不怕穿鞋的,心肠歹毒无人能及,死在了她手里的女人不计其数。」薛先生早年四处奔波,这些事情她都知道。 第32章 一场争斗,到最后谁都没有落得好下场,唯独太后和皇上安然无恙,林主子怎么可能死心。 以林主子看来,自己的儿子死了,所有的人就不该配有儿子。 薛先生清楚当年的情况,包括林主子是为何进的冷宫,「她之所以进冷宫,也是因为将手伸到了太后和皇上身上,先皇亲自下了旨意将她打入冷宫。」 先皇看重规矩,尊卑有别,其他人不管怎么斗,他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唯独嫡出的太后和皇上不行,林主子是犯了先皇的忌讳,先皇才一怒之下将她打入了冷宫。 如今先皇逝去,皇上都已经登基了三年,她还能兴起风浪,可想而知,她不是个省油的灯。 若她单单只是想让太后难受一回,也就罢了,薛先生担心,她的目的不止于此。 皇上一走,这座皇宫里就剩下了太后和皇后。 皇上没有子嗣。 倘若皇上这趟能顺顺利利打赢这场仗,平安归来,那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一旦皇上有个闪失,宫内必定会乱,谁又能保证先皇那些在外的儿子会不会回来。 薛先生心里担心的就是这个。 先皇的儿子虽说死的死残的残,却是正宗的皇室血统,有继承赢家江山的资格。 薛先生说,「娘娘去同太后打声招呼,这林主子怕是留不得了。」 薛先生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管来不来得及,林主子死了才最安心。 星烟去见了太后,说了林主子的事。 太后猛地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半晌才回过神,「哀家当初念她有丧子之痛,膝下无儿无女,对哀家构不成威胁,便没赶尽杀绝,殊不知留在了今日,反过来给哀家使了个大绊子,倒是哀家糊涂,心慈手软了。」 皇上登基之后,太后将该清理的都清理掉了,先皇所有的儿子太后都送出了康城,派去了封地。 公主也都是外嫁,康城一个都没留。 一来是为了眼不见为净,二来也是杜绝后患。 唯独就漏了冷宫里的人。 太后以为人都已经进了冷宫,天子又换了个主子,她也该规矩老实了,结果还是低估了她。 「处理了吧。」 太后对秦嬷嬷说道。 秦嬷嬷又走了一趟冷宫。 几年没见,林主子看到秦嬷嬷,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脸上的笑,笑地让人毛骨悚然,「她终于想起本宫了。」 秦嬷嬷面无表情,她就是再嚣张,有天大的本事,如今也不过是个阶下囚,太后要她的命就跟踩死一只蚂蚁。 「听说她病了?」林主子看着秦嬷嬷,笑的开心,「能让她卧床不起,本宫也死而无憾了。」 「当年,本宫算计来算计去,独独就算计不到她头上,没想到几年之后,本宫居然成功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姚贵人太蠢,没坚持住,暴露了身份,她没能亲耳听到太后的死讯。 秦嬷嬷使了个眼色,几个婆子立马将林主子擒住。 「听说咱们的皇后生不出来孩子?皇上又是个情种子,不愿碰别的女人,这不是要让大明国的江山绝后吗?」林主子说完就大笑,「报应啊!」 婆子两巴掌轮在林主子的脸上,两边脸眼见地红肿。 林主子嘴巴还没停,「嫡出又怎么样,生不出孩子,不还是得给那些庶子的王爷们让贤让位吗?先皇护了一辈子,到头来他的江山还是要落到庶子的手上,真是讽刺!」 林主子恨太后,更是恨先皇。 她的儿子死了,他就一句节哀,第二日照常去翻后宫的牌子。 那不只是她自己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他就能忍心,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恨,她巴不得赢家的江山从此就绝了种。 秦嬷嬷的脸色很难看。 林主子这话说完,也就再也发不出声儿了。 可林主子说的话,秦嬷嬷都记住了,回去就说给了太后听。 「哀家让你去找的人,可有眉目了?」太后知道过继的事情再也不能拖。 太后了解林主子是个什么人,既然她能搭上外面的姚贵人和周崇,必定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死前能说这话,八成就是给封地的王爷们带了消息,不外乎就是让他们重新对康城里的这把椅子燃起希望。 秦嬷嬷将几处封地王爷的情况都说了太后听,太后越听越糟心,竟就没有一个让她满意的。 「魏丞相当初横行霸道,不将先皇放在眼里,宫里的皇子少说也有五六个,可没有一个敢出面站出来与魏家抗衡,从那时候,哀家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些个王爷压根就指望不上,上不了台面。」 太后寿辰倒是来了两位王爷。 一位文王。 一位康王。 那名字也是讽刺。 文王,眼睛不好使,认不清字。 第33章 康王,身子弱,整个一病秧子。 膝下倒是都有儿子,可太后光是想想这两位王爷,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 「严太医呢?严太医那边可有医出来个结果?」太后在一堆王爷里选不出来人选,就将希望寄托在了严太医身上。 「每日都在忙乎,想必压力也大。」秦嬷嬷回答道。 太后叹了一口气,急也急不出来,如今皇上都已经离开了皇宫,总不能指望着星烟立马能有身孕。 实在不行,也就只能先将就着选。 太后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皇后,让皇后自己也选选。 赢绍领着军队离开了皇宫,直接去了朱雀桥。 一路上赢绍沉默无言,这回身边没带肖安,只跟了兵部应尚书。 应尚书没有肖安能说会道,肖安跟了皇上十几年,他才跟皇上三年,皇上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 军队走了几十里了,除了马蹄声皆是一片安静。 应尚书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 该报的军务应尚书早在出发前就已经报给了皇上,应尚书绞尽了脑汁想,想到了一个八卦。 「微臣听说,魏贵妃已经死了。」应尚书说完,就觉得自己嘴巴笨。 称呼不对。 平时里他只管打仗和运筹战场上的事情,很少去打听后宫之事,所以魏贵妃的真实名字他不知道,只知道她叫魏贵妃。 赢绍侧目,眼神果然不太好。 应尚书脸色尴尬,赶紧闭了嘴。 谁知过了半晌赢绍却开口问他,「怎么死的。」 应尚书的心一阵上起下落,忙地回答,「人被虞统领送过去,刚过了朱雀桥,魏敦就在对岸等着她,一剑穿肠,干脆利落。」 赢绍掀了掀眼皮子。 倒真是下得去手。 魏贵妃犯了赢绍的忌讳,同样也犯了魏敦的忌讳。 她不该去伤害星烟。 星烟是魏敦的底线。 她碰了两次,死不足惜。 外人嘴里,一过一句魏贵妃被魏敦杀死了,可其中断肠的滋味只有魏贵妃自己能体会。 魏贵妃走的那一日,是怀着希望而去。 她甚至为自己找好了,和他见面的理由。 她想去告诉将军,庚媛嫣在害他,要他小心。 她也希望,魏将军能看出她为他而担忧的心,能将她留在身边。 将军若是不喜欢她,她也能接受,她可以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即便是当他一辈子的丫鬟,她也能接受。 庚星烟对她说过,喜欢一个,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魏贵妃喜欢魏敦,想和他在一起。 无论是用什么样的身份。 她只希望他能将自己留在他身边。 他走的时候,没有带她从皇宫里带出来,如今她自己出来了,到了他的身边,做好了陪着他一辈子的打算。 朱雀桥很长。 魏贵妃恨自己走的太慢。 但当她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将手里的剑刺入她身体里的时候,她又觉得朱雀桥太短。 没有让她多活一会儿。 魏贵妃爱魏敦,从第一眼看到他就开始爱。 爱了三年。 从没有一天幸福甜蜜过。 若放在之前,魏贵妃认为,她同魏敦之间,谁也不欠谁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爱他,愿意为了魏家而进宫。 可如今的魏敦的这一剑刺在她身上,魏贵妃认为,魏敦欠她的。 她知道她爱的太卑微。 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 但也不至于就让她赔上一条性命。 魏贵妃看着魏敦,很想要一个答案。 魏敦告诉了她,「我对你说过,别碰她,碰了就是死。」 她不该让周二公子碰她。 她在逸清殿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 她若是被赢绍处死了倒也罢了。 如今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不可能饶过她。 魏贵妃从魏敦的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冷冰冰的凉,与她梦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盼了三年,没盼到他将她接出宫的那一日。 后来,又从皇宫的地牢出来,盼了一路,盼他能接纳自己,盼来的结果却是冷冰冰的一剑,要了她的命。 就为了他心里的那个女人。 魏贵妃看着他,从她爱上他之后,她在他前面,头一回找到了自我。 魏贵妃说,「我从来都不欠你的,是你欠我。」 魏贵妃所有的一切美好向往,都被魏敦的这一剑给刺没了,曾经她可以为了他去死,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她。 死之前的那一刻,她想的却不是他。 不是她爱而不得的人,而是曾经爱过她的人。 第34章 魏贵妃记起了那个叫何六的人。 她终其一生去爱一个人,到头来在死的那一刻还是去想了这辈子给过她温暖的那个人。 魏贵妃想起来了他的名字。 他叫阿坤。 他说过,「从今往后,阿坤可以为了小姐死。」 魏贵妃后悔了。 而对于魏敦来说,就算是魏贵妃断了心肠,他也不会在意。 情|爱本就是如此,追逐的永远都是自己想要的,不会去在意别人,魏敦所有的感情和温柔都给了星烟,留给魏贵妃的只有冷酷无情。 魏贵妃死了。 她的丫鬟杨烟替她收的尸,按照她生前的愿望将她葬在了何家院子里的大树下。 可杨烟并不知道,魏贵妃在死之前的最后一刻,已经不想葬在那里了。 不想再去守望这个人。 魏敦杀魏贵妃的行为,让魏家的人很不满意。 魏贵妃虽不姓魏,却也是魏家的表亲,若是能有个杀人的正当理由,也就罢了。 但他的理由魏家人接受不了。 「自古红颜祸水,有多少英雄好汉的命都断送在了女人身上,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还望大将军能分清形势,不要鲁莽行事。」魏含是魏丞相的弟弟,魏敦的叔叔,直接找到魏敦说道。 庚媛嫣放出的那则消息,虽然是假的,可也在魏家人的心上埋了怀疑的种子。 夺江山,一旦和女人沾上关系,定不会有好结果。 魏敦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但看的出来心情不太好。 「庚家的人,将军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如今何家的表亲将军倒是容不得了,庚景那小畜生,当初在我魏家手底下当差时,我魏家何曾亏待过他,皇帝小儿的手一招,说叛变就叛变,可曾讲过情分?战事上最忌讳地就是感情用事,这回若不是因为庚景,将军又怎会被困在津门,早在将军去营救庚景的时候,我就对将军说过,庚景已经叛变,劝不回来,将军不相信,非得自己去验证,如今这结果已经摆在了面前,将军若还是痴迷不悟,魏家这场战,便是不战而败。」 魏含说到庚家,就来气。 「还有侯府世子庚幕,他与庚景是兄弟,庚景投靠了明帝,他能无动于衷?将军不该对其信任,更不该将姑敦交到他手上,倘若我军此次战败,庚幕生变,我等从秦淮河撤军,姑孰可还有我魏家军的容身之地?」 魏含怀疑庚幕,是从局面外的身份来看,旁观者清,而魏敦能相信庚幕,是因为他们自小到大的交情,他更相信庚幕即便是不站他,也不会出手害他。 二十万大军到了秦淮河还剩十五万,在他杀了赢绍之后,足以攻破皇宫。 所以,他没将庚幕牵扯进来,庚幕只需要按兵不动,留在姑孰不出来,等到大势已去,无论是他赢,还是赢绍赢,都不会对庚家造成任何影响。 庚家依旧清白。 魏敦抬头很不耐烦地问魏含,「还没打何来的败?」 魏含脸色憋的铁青。 他本不主张直接进攻。 「将军这次起事,本就是不智之举,天子已扼守住咽喉要地,我军远程而来,第一场战败,锐气必定会受挫,将士势气沮落,长久下去,必然会败。如属下之前所言,先在康城上游破栅栏、开决河堤,借湖水淹灌康城,利用水势动用水军进宫,才是上策。」 魏含又说道,「将军既然来了,就不该等,我众敌寡,应该借用我军刚到的锐气,集东西两路军队,同时攻击,也有取胜的把握。」 魏含急也没用。 魏敦不急。 魏敦懂这些,但他和赢绍一样,非得要两人面对面地拼个你死我活。 一个有计谋不用。 一个非得亲自上阵。 两边都走了对自己最不利的路。 「将军………」魏含还想说。 魏敦听不下去了,直接站起来将手里的剑插到了魏含的跟前,「要不,你来指挥?」 魏含被堵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只能咬着牙说道,「等到将军后悔的那一日,怕就来不及了!」 魏敦冷声一笑,「开河塘,灌康城,皇宫地势高,先淹的是百姓,我是还嫌我魏家的名声不够臭?魏家二十万大军,一路过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激地沿路百姓奋力抵抗,因此我军折损了五万兵将,你当时就在身旁,你怎地不管?」 魏含愣住,惊愕地看着魏敦。 这根本就不是他所认识的魏敦。 大战在即,何来的妇人之仁。 当年魏丞相败于他的优柔寡断,上了那明靖帝的当,错失了让天下改姓的机会。 在魏敦继承魏家之后,直接选了反,他以为他与魏丞相不同,必会成就一番大作为,谁知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和魏丞相一样,还是感情用事,优柔寡断。 魏含变了脸色。 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35章 他就该知道,自从沾上了那个女人,他就再也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魏敦。 河水灌城,明帝出征,宫中只留了太后和皇后,皇帝膝下无子,无主持朝政之人,必定会乱,什么担忧百姓,他担忧的还是那个红颜祸水。 而失去的五万大军,什么情况,他还能不清楚?是庚景在扬州大肆打造兵器,沿途的百姓人手一把利器,若不是如此,区区百姓,手无缚鸡之力,怎可能灭得了五万余人。 如今还没开始渡河,就只剩下了十五万,等到皇帝身边的虞统领,和各处太守攻击,他魏家就算是渡过了秦淮河,又能剩多少兵将? 魏含失望又绝望。 如今魏家的形势明摆在了这里。 军心不齐,不听劝阻,妇人之仁,必会失败。 这场仗,还不如不打。 魏含无力地说道,「将军找个替死鬼,斩了人头,交给皇帝,归降朝廷吧。」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魏家。 魏敦冷冷地看了魏含一眼,走了出去,懒得再听他叨叨。 归降朝廷? 他做不到,赢绍也做不到。 不拼一把,这辈子又岂能甘心。 七年前,他轻敌了,败在了赢绍的剑下,这事鲜少有人知道,偏偏知道的那个人,是他最不想让她知道的。 七年之后,他不会再败给赢绍。 星烟认识他在先,赢绍夺了。 那赢绍的天下,他也能夺。 庚侯爷关苏氏紧闭,也没能将她关住。 在听到皇帝离开康城去往朱雀桥迎战开始,苏氏就不淡定了。 魏家近几年就算是被赢绍打压,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真比起来,魏家的兵将赛过当今皇上。魏家在姑敦养兵,并非一日两日,而是十几年。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兵力,岂容小窥。 即便败了,还有姑孰这个大靠山,随时都可增援。 而如今在姑孰掌兵的人是庚幕,是她的儿子。 苏氏知道自己和庚侯爷已经说不到一块了,庚幕是她的儿子,她的女儿一个两个地断送了前程,她的儿子是庚侯府世子,总不能再被庶子压制。 在魏家和皇上之间,庚侯府选择站了皇上。 侯爷却将她的儿子侯府世子丢弃在了姑孰。 只将庚景接了回来。 一场仗还没有开始打,庚景便先被派去了河北立了功,封为了庆平侯,兼职扬州刺史,彻底地从庚侯府划分出去,单独立了户。 她岂能看不出来,这是在专门针对她,庶出的那一屋子人,铁了心的要脱离出她的手掌心,不受她的管制,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野心,想要翻身为主。 苏氏不甘心。 她突然就希望魏敦能赢,打赢了皇上,天下改姓,她的儿子必定是功臣。 而庚景,那一窝子庶出,到头来,什么都不是。 苏氏越想越觉得如今只剩下了这么一条路,苏氏找来了自己信任的丫鬟,让丫鬟托人送一封信到姑孰的庚幕手上。 大抵的意思是,皇上和庚侯府已经弃了庚幕,劝庚幕在这次大战中,不必在意庚侯府的立场,要他站魏敦,反赢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然后信还没有送出去,就被人拦截了。 苏氏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庚老夫人派人在盯着。 信也是被庚老夫人拦了下来。 从宫里回来,庚老夫人已经将苏氏看了个透,以往她不插手府上的事,由着苏氏折腾,可经过了庚媛嫣和庚媛青两人的婚事之后,庚老夫人若是再不站出来,庚侯府迟早得被苏氏给败了。 「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她若是想侯爷只娶她一人,就不该是这样的性子。」庚老夫人知道苏氏这些个举动是为了什么,原本就容不得侯爷纳妾,如今将氏膝下的两个儿女,一个是皇后,一个是侯爷,再瞧瞧苏氏,当真是没法比。 苏氏心里怎会平衡。 「自己的男人看不住,去怨别的女人有何用?一手好牌被她打烂,如今还想将我庚侯府葬送进去,她别的本事没有,毁起人来,惹起祸来,手段独到的很。」庚老夫人对身边的嬷嬷说完,就让人去请了庚侯爷过来,今日这事可非同小可,这是叛变,若是这封信落入了旁人手里,就算是宫里有个皇后,恐怕也救不了庚侯府。 苏氏进门,他庚家从未亏待过她,所有的事情,都是由着苏氏做主。 可瞧瞧她苏氏,哪里像一个当家主母,要是同她算起账来,单是康姨娘的死,苏氏就得该陪上一条命。 她睁只眼闭只眼,惯着她这些年,已经很对得起她苏氏了。 庚侯爷看了那封信,当场紧咬着牙,脸色铁青,「幸得母亲留了个心眼,否则我庚侯府怕是要毁在她手里。」 关她紧闭都关不住,还要出来生事。 「咱们母子俩不如你父亲识人,七年前你父亲就看出来谁好谁歹,咱们硬是过了七年,损了庚侯府的两位姑娘,眼睛才睁开,要再是这么让她搅合下去,庚侯府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薛先生已经来过侯府,将当年庚太傅的打算,全都告诉了他们。 第36章 如今庚家出了一个皇后,那是庚家祖祖辈辈积攒来的福分和荣光,谁要来破坏,庚老夫人第一个不放过。 「世子那边得稳住了,咱们庚侯府这盘棋,下到了一大半,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差错。」庚老夫人担心庚媛嫣,人从康城出发就不见了踪影,康城内她让人找遍了都没找到,还能上去哪里去,多半就是去了姑敦找世子。 「这事母亲不用担心,早在这之前,皇上就曾因为此事找过孩儿,原本孩儿还担心,世子和魏敦的关系,怕他转不过这个弯来,原来世子在七年前就已经站了皇上,怕是比咱们还想的通透。」 之前赢绍要召回世子,也不过是个假像,为的就是让魏家紧张,庚家的人他魏家不善待,他随时都会抢回来。 庚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庆幸世子没养在苏氏膝下。 世子是庚侯府上得来的第一个孙儿,庚老夫人稀罕得紧,从小便接到了自己的膝下养,如今看了苏氏的作为,庚老夫人庆幸自己当初做的这个决定。 「侯爷打算如何处置苏氏?」庚老夫人叫庚侯爷过来,也就是问他,打算怎么办。 庚侯爷并非是个没有情意之人,每回苏氏惹的他暴怒,让他恨的牙痒痒,气到最后,到底还是念着当年的情分,再如何可恨,苏氏也是他当年从苏家明媒正娶过来的妻子。 如今做了这等出格的事情来,按理说,是该休妻。 「侯爷若是考虑苏家,就由我去解释吧,当初那苏老夫人,因为媛嫣的事,跑我庚家来逮着就是一通损,说媛嫣姓庚,不姓苏,意思就是说我庚家不会教人,这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回我倒是要让苏家人好好看看,她苏家教出来的人,是个什么样,她苏家的人来了我庚侯府之后,都干了些什么事,桩桩件件我都能给她数出来。」 庚老夫人是动了休苏氏的念头。 庚侯爷没直接回答,「母亲容孩儿再想想,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了世子。」 「那侯爷就看着办吧,不休也行,但这侯府怕是容不得她了。」庚老夫人给侯爷丢了这么一句话,转头就让人去将苏氏找过来。 苏氏一到,庚老夫人便将那信直接扔在她面前。 「我不管你,不代表我就死了,能由着你对我庚家胡来。这些年,你做的那些损阴德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只要没关系到庚侯府的安危,我便能睁只眼闭只眼,可如今你胆子大了,自己害了自己不说,还想将我庚侯府也拉下水,之前你失德,如今你叛乱,你这个主母可有半点主母的样子?」 「我庚家,已经用不着你来当家,从今儿起,府内的事务,库房的钥匙,都归我来管,你若是想要再判,那你就先脱了庚夫人这个称号,之后你想干什么,那都是你的事,无我庚家无关。」 庚老夫人能忍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 若不是看在世子庚幕的面子上,她也不会问侯爷同不同意,直接休了她。 侯爷说考虑,实则一个人也考虑不出来,这便又抬脚去找了蒋姨娘。 「苏氏犯了这么大的错,是该休了。」庚侯爷如今能说话的人,也就只有蒋氏,蒋氏跟前的三小姐,成了皇后,蒋氏的地位按理说也应该抬一抬。 苏氏是他明谋正娶娶回来的,就算是星烟当了皇后,他也不能随便休了苏氏,将蒋氏抬起来做主母。 但如今不同,苏氏犯了错,他有了休她的理由。 侯爷对苏氏已经没有了感情,但,也还是有一份责任在,无论怎么说,她也替自己生了三个孩子,要说甜蜜,之前他们之间也有过。 后来,苏氏横行霸道的性子,让他俩日行渐远,偏偏那时候,他又遇到了蒋氏。 侯爷对蒋氏一见钟情,没顾苏氏的反对,硬将蒋氏纳进了侯府。 之后,苏氏更是变本加厉。 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庚侯爷知道,要说全怪苏氏一人,他做不到,他也有责任。 他没对她做到始终如一,中途变了心。 相反她也没有扮演好贤妻良母的角色。 倘若休了她,让她回苏府,免不得要遭人嘲笑和侮辱,那她这辈子到死都会背着这个污点,死也死不瞑目。 庚侯爷心里念及着这份情分,同情她,才迟迟狠不下心。 蒋姨娘说,「事情说大也不大,那信既然被母亲拦了回来,这件事就只发生在庚侯府内,外人不知晓,可若是侯爷休了夫人,必会闹到人尽皆知,事出必有因,这因偏生还是个说不得的,侯爷好生劝劝苏夫人,往后别再生出这样的念头就行。」 蒋姨娘的一番话,就是抓住了庚侯爷的心往下顺,正好顺到了他的心坎上。 侯爷将蒋氏搂在怀里,感叹,「本侯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委屈了你。」 蒋氏没说话,轻轻地靠在他怀里,如往常一样。 蒋氏已经不在乎这些。 她已经赢过了苏氏。 她的女儿是皇后,儿子是侯爷,他们都过的很好。 第37章 「等这一场仗打完,本侯就将蒋家的少爷接过来。」庚侯爷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弥补她,庚景到了扬州,便没有人再敢为难将家,而皇上很明显地也有要提拔蒋家的意思。 蒋家出个武将不难,若是再培养出一个书生,蒋家便能挤进世家的名头里来。 如此,庚侯爷便准备将苏氏送去庚家的庄子里,保了她主母的位置,也维护了她的名声。 庚侯爷如此想,苏氏却没领情。 两人早就是貌合神离,又怎可能想到一块儿去。 在苏氏的眼里,她能有今日全都是庚侯爷造成的,若他不纳妾,就不会有蒋氏,她也不会生出嫉妒之心,一心想要蒋氏一屋子人死。 庚侯爷认为他们之间能走到这个地步,是两个巴掌拍不响,但苏氏却将所有的错都怪在了侯爷头上。 是他将自己逼到了这一步,如今又要将她送去庄子,她不甘心。 之后苏氏便做了一件事,彻底将自己逼死了。 苏氏去找了蒋姨娘。 她要弄死她。 她对蒋姨娘恨之入骨,若没有蒋氏,她不也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的两个女儿,说到底也是毁在了庚星烟的手上,若不是不想输给她,她怎可能让庚媛青进宫,若不是因为庚星烟那张狐狸精脸,迷惑了魏将军,他对庚媛嫣又怎会如此薄情。 苏氏崩溃了,走了极端。 崩溃之下失了理智,才生了要杀蒋氏的念头。 一刀子刺进蒋氏的腹部,将庚侯爷所有的同情心都刺没了,也将她自己的路彻底地毁了,蒋氏的伤不重,身边的丫鬟替她挡了一刀,屋里的人才将她擒住。 庚侯爷毫不犹豫地写了休书。 庚老夫人拿着那休书当日就去了苏家,去见了苏老夫人,脸色板的比当初苏夫人来庚侯府讨说法时,还要黑。 「咱们两家的缘分就到此了,我给你们苏家留了情面,没去报官,你们苏家也该懂得领情,人出了庚侯府,咱庚家就不负责送了,你们要接,就自己来接吧。」 庚老夫人狠出了一口恶气,算是报了仇。 苏老夫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这遭天杀的,非得要将我这层老皮臊尽了才甘心,她回来干什么?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苏家也容不得一个杀人犯。」苏老夫人咬着牙让人去将蒋氏接了回来,没有让她回苏家,直接扔到了苏家的庄子里。 要死要活,与庚家无关,也与苏家无关。 苏老夫人让苏府的一名小厮去接的人。 「要是还敢臊我苏家的脸,你也别手下留情。」苏老夫人交代了那小厮,半点都不带心疼的,全然不知苏氏能成如今这样的性子,与她当年的宠溺脱不了干系。 自己宠出来的人,如今出了事,苏老夫人却恨不得撇的干干净净。 她是宠她,但也有底线,她不能成了白眼狼,反过来让自己难受。 「当年亏得我白疼了她一场,她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先是在太后面前,让我丢尽了面子,如今又让庚老夫人,将我臊一顿,我这算是什么,我这张脸,算是晚节不保。」 苏老夫人气的不轻。 恨自己怎么会养出了这么个人。 苏氏去刺蒋氏时,是脑子发热,失了理智,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凭着一股子的怒气和不甘,想解了心头之恨,可当她看到庚侯爷赶过来,一把将她推在了地上,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苏氏就害怕了。 待庚侯爷将蒋氏搂在了怀里,才抬眸看向了苏氏,那眼里的恨意和决绝让苏氏周身发凉,她已经在那里面看不到半分对她的情意。 之后,她又看着他满脸紧张和心疼地看着蒋氏,看着他大声地对周围的人吼,让他们替蒋氏叫大夫,苏氏心口撕裂般的疼。 眼前的这一幕,她很熟悉。 他曾经也这般紧张过自己。 她生世子时,侯爷也是这般抱着她,紧张地让府上的人替她找大夫,后来他又陪了她一个日夜,就守在门外一步都没有离开,一直到她生完,侯爷进来冲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夫人辛苦了。」 确定了她安然无恙了之后,侯爷才去看了他们的孩子,她在先,孩子在后。那时候他看着自己时,脸上的紧张和心疼,与如今对待蒋氏的一模一样。 苏氏不可否认,侯爷曾经是很爱她,对她很好,可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他对她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耐心,开始在她面前沉默寡言。 直到变成了如今这样,他恨她。 「你走吧,回苏府去,本侯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庚侯爷终于说出来那句让苏氏绝望的话。 他要休了她。 苏氏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可亲耳听到他说出来之后,心口疼的她直不起腰来,眼泪夺眶而出。 苏氏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能听的出来,他这次是认真的,苏氏的倔强和小脾气,在这一刻,消失地无影无踪,生平头一回苏氏没有了力气去与蒋氏再较劲。 第38章 苏氏看着侯爷,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说道,「我错了。」 她苏氏活到现在,从未低头向谁认过错。 头一回让她认错的人,是庚侯爷,是她想要爱一辈子的人。 苏氏爱庚侯爷,若不是爱他,又怎可能为了他去争风吃醋,去嫉妒他的妾室,妒火烧心,让她一步一步地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越来越让他讨厌。 如今苏氏妥协了,她认输,她不想离开庚侯府,她还想陪着他,还想回到最初,他心里有她的那段日子,就算他纳再多的妾也没关系,她再也不介意了,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想好好地同他过,不嫉妒不羡慕,只要他能原谅自己。 只要他再给她一个机会。 但庚侯爷的机会已经给过她了,在苏氏身上,他的耐心终归有用完的那一天,而苏氏的醒悟却是晚了一步。 庚侯爷对她失望透顶,再也不报任何希望。 只有他自己知道,早在很久之前,在他心里的人,就已经只剩下一个蒋氏,再也没有了苏氏的半点位置。 如今苏氏的这一刀,便是彻底地将他和她之间的情分,断了个一干二净。 庚侯爷没答,看向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半点光彩,冷冰冰地,如同在瞧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苏氏人生中的第一次认错,对她来说,是突破,但终究还是来的太晚,庚侯爷对她已经心灰意冷,苏氏的认错便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说什么,其实庚侯爷已经听不到,也不在意。 她错与不错,都已经不再重要,他不会原谅她,也不想再听她说话,更不想看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 庚侯爷在给苏氏写那封休书的时候,是打心底里的,想要休了苏氏,不带半点留念,也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当初我生世子的时候,你对我说过,说今日我所受的苦难,往后你会用一辈子来补偿我,会好好地疼我。」苏氏看到侯爷将休书毫不留情地扔给她的时候,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哭的肝肠寸断,伸手想去拉侯爷的衣摆,侯爷却是一抬脚,再也不给她碰。 侯爷的眼睛也只是颤动了一瞬,当他垂眸看着苏氏的那张哭花的泪脸,侯爷发现自己再也不会对其心疼时,便知道,他与她结束了。 「你说我负了你也好,怎么都好,但本侯的心里确实已经容不得你了。」庚侯爷没有去数落她的行为,而是告诉了她最残酷的真相。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任何理由都能比不上,他心里已经没有了她更实在。 庚侯爷说完这句话,就让人将苏氏送出了庚家。 苏氏痴痴地看着庚侯爷离去的背影,身子冷地打抖,耳边全是他那句,「心里已经容不得她。」 直到瞧不见侯爷的半点身影,那些曾在苏氏脑海里模糊不清的画面,突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十几年过去,原来她什么都没忘。 她还能清楚地记得,她是如何嫁进庚侯府,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侯爷时的场景,甚至她能感受到当时的羞涩和欢喜。 新婚夜,侯爷将她搂进怀里,也曾将她当做稀世珍宝般地疼爱过。 他们也曾经那般亲密无间过,那时候的她,又怎么可能想得到,她会被他休。 悲凉感压的苏氏喘不过气。 苏家的小厮过来,将苏老夫人对苏氏的态度摆了出来,苏氏也没哭没恼,离开了庚侯府,她去哪里都一样。 这辈子,她失去了太多。 她的两个女儿,他的丈夫。 终究将自己活成了一场笑话。 苏氏如一具行尸走肉般离开了侯府,往后如何,她已经再也没有希望。 侯爷弃了她。 她便跟死了没任何区别。 苏氏走了,庚侯府才渐渐平静下来。 蒋姨娘的伤虽说不重,但也是活生生地挨了一刀子。 庚侯爷一直伺候在她身旁守着蒋氏,苏氏的那一刀,倒是将他刺明白了,一直以来他将心放在了蒋氏这里,将责任给了苏氏,是以,她才能对苏氏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 自己容忍了也就算了,还拉着蒋氏一起去容忍。 可蒋氏嫁给他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又何尝没给他生孩子。 不只是替他生了孩子,还替他生了一位皇后。庚家在他这一辈,不但没有落寞,还光宗耀祖,出现了第一位皇后。 「做本侯的夫人吧,下半辈子,让本侯好好地来补偿你。」庚侯爷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之后,就一身轻松,说他没有良心也好,没守住对苏氏的诺言也罢,他都认了。 如今他心里已经没有苏氏。 只想对蒋氏好。 苏氏被休的第二日,侯爷就将蒋氏提为了侯夫人。 世子没变,庚幕依旧是庚侯府世子。 星烟从薛先生那里听说姨娘受了伤,坐不住,想回庚侯府瞧一眼。 薛先生没让,「如今宫里离不开娘娘。」 第39章 谁也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庚侯府居然就出了这么大一件事。 「娘娘要是担心,派宫里的太医悄悄去庚侯府走一趟都行,但如今皇宫里的情形,娘娘自己也知道,不宜出宫,太后病了,皇上出征,一堆的人盯着娘娘,娘娘自顾不暇,怎可能分心。」 星烟明白这个道理,只能作罢。 如今她身上担着的不再只是姨娘和哥哥,她肩上承担的是整个赢家。 「蒋夫人也算是因祸得福,终于熬出了头,做了侯夫人。」薛先生见星烟坐了下来,才闲聊了一句,薛先生很看不起苏氏,「苏氏那脑子当真是锈铁做的,堂堂的侯夫人,竟然敢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行凶,这不是自己作死吗?哪里还用得着别人算计,自己就将自己堵死了,奴才一起都在想,当年侯爷怎就摊上了苏氏那个蠢货,心肠歹毒也就算了,还没长脑子,能有今日,怨不得别人,是她自己造的孽。」 星烟走了神,蠢是蠢。 可就是这样一个蠢货,差点就毁了她。 论起苏氏的歹毒来,谁都没有星烟有体会。 那十几年里,她在苏氏身上受过的苦楚,成了她从小到大的心里阴影。就算是苏氏自己不作死,等到尘埃落定,星烟想,她也不会宽宏大量饶过她。 「总算是休了。」杏枝脸上的高兴藏不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就差在那门外点上一串炮竹,放上个三天三夜。 苏氏不仅是星烟的噩梦,也是她们这些当丫鬟的噩梦。曾经在侯府,在她手底下逃出一条命来,有多不易,杏枝和采篱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可这十几年的毒瘤, 解决起来也很容易。 缠绕了小院里所有人的噩梦,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庚侯爷的一句话,一张纸罢了。 「是娘娘争气,休书说的容易,可十几年过去,也没见侯爷给。」采篱难得说出一次出格的话,但话里是什么意思,谁都能明白。 若不是星烟当初选择了进宫,如今成了万人敬仰的皇后,恐怕她和蒋姨娘的命运,还是照样被捏在苏氏的手里。 侯爷对蒋氏的真心不假,可有时候谁又能保证,不受地位的贵贱所影响。 要说侯爷爱蒋氏,也是爱了十几年了,那十几年,苏氏欺负蒋氏,欺负星烟的时候,侯爷又怎可能不知道。 不外乎就是一个嫡出,一个妾室。 嫡庶之别,侯爷也没能逃过这些条条框框。 侯府的事情,太后也听说了。 派了秦嬷嬷去找星烟过福寿宫坐坐,星烟人来没到,虞梦颖就来了。 虞梦颖打定了主意要去扬州,庚景走的那一日,她原本就打算跟上,后来有了姚贵人那一出戏,硬生生地将她留了下来。 如今事情过去了,她便再也呆不住,走之前,不放心太后的身子,想进宫来瞧一眼。 「哀家倒是撑了过来,你母亲如何了?」太后见到虞梦颖,就想起了虞夫人,对虞夫人太后心里有愧,若不是自己着了道,也不会再去揭开虞夫人心口的那道伤疤,让她存了希望,又灭了希望。 这滋味,可不好受。 「也只是愣了愣,第二日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八成也是见到那人,并没有感觉出来缘分。」 虞梦颖没对太后提起,她要去扬州之事,包括她的家人她也没说。 一个大姑娘,就算是许了亲,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就能跟着人家跑,更何况,如今皇上正在同魏敦打仗,到处都是一团糟,虞梦颖若是说了,恐怕她连虞家的门都出不来,直接被母亲锁在屋里。 虞梦颖只能用先斩后奏这招,人从虞府出来,进了宫,便不会再回去。 虞梦颖对所有人都瞒着,独独告诉了星烟。 「我要去扬州找你哥哥。」虞梦颖一直等到星烟同太后唠叨完,才找了个间隙,告诉了星烟自己的打算。 说的很坚决,这辈子她从未这般肯定地想要去做一件事。 星烟怔住。 「这日子,我熬不过,一日都呆不住。」虞梦颖说起来,脸上的神色确实看的出来很难受,「我甚至都在怀疑,没认识庚景之前,我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如今一分开,我算是体会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想起了那人临走前的一吻,和他平时对她的态度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虞梦颖心里就忍不住发痒,这才刚沾了一星半点的甜,他说走就走,最是吊人胃口。 虞梦颖在星烟面前也没有半点害臊,说的都是心里话,没有地方让她倾诉,也就只有星烟。 可虞梦颖忘了,星烟如今的状态同她一样,庚景不在康城,她想念,皇上同样也不在康城,星烟也在想念。 虞梦颖的这番话将星烟内心对赢绍的思念,彻底地勾了出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虞梦颖忍不住,她何尝又能忍得住。 「哥哥知道吗?」星烟问她。 「他要是知道了,我还能走的掉?就是要等到他看到我的时候,已经甩不掉我。」 第40章 跟着庚景去扬州的想法,几乎是一瞬间就从虞梦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之后再也抹不去。 她了解庚景的脾气,活的比她还死板,要是被他知道了她要去扬州,恐怕半路上就会让人将她拦下来,送回康城。 她只能悄悄地去,想象着自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是什么反应。 「在认识庚景之前,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有这个胆量和勇气,人还是得靠逼,一个人的潜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大,以往别说让我一个人去扬州了,就是独自一人出门,我都得带上一堆的随从,遇上了庚景之后,我所有的矫情和金贵,都被他磨得干干净净,也敢一个人去扬州。」虞梦颖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是虞家的大小姐,从小被养在深闺里,一言一行都得遵守着规矩而来,可自从摊上庚景之后,她就完全脱离了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模样。 虞梦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在河北经历了一场生死,虞梦颖懂得了生命的珍贵,也懂得了活着就应该遵从自己的内心而活,珍惜自己,也该珍惜自己在乎的人。 「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我就是想去,想去见他。」虞梦颖那眼神里透出来的光,亮人眼。 虞梦颖对庚景的感情,星烟很意外,也很高兴。 曾经他和哥哥,还有姨娘,三人就像是被画了一个圈儿,圈在里面,自己走不出去,外面的人也走不进来,无论遇到什么,他们都只有彼此。 可如今当虞梦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星烟知道他们之间不再只有彼此。 除了彼此,还有属于他们各自的人生。 姨娘已经是侯府的侯夫人,而哥哥,也已经有了一个愿意为了他而不顾一切的人。包括她自己,心里念着的人也不再只是他们。 虞梦颖说的是庚景,可在星烟的脑海里想到的人却是赢绍。 虞梦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套在自己和赢绍身上。 不知道对不对,只按自己内心的想法而活。 星烟的心里也想去找皇上。 想和他在一起。 但是她不能。 每个人的处境不一样,做的决定也不一样。 她做不到虞梦颖那般洒脱,因为她得替皇上先守住他的家。 爱能让一个人冲动,不计较后果地往前冲,就像是虞梦颖那样,可爱同样也有责任,就像星烟这样,呆在皇宫,等他回来。 虞梦颖走了,让星烟替她保密,说等到她到了扬州,自然会给家人稍信。 星烟不放心,让肖安派了人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星烟继续陪着太后,皇上不在,就只剩下了她们婆媳俩人,星烟每日都会到太后跟前请安,太后也习惯了早膳备上俩人的份,等着星烟一同过来用膳。 「这日子过的倒是安静。」太后身子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能下床走动,适才虞梦颖来的时候,太后便是坐在了软榻上同她在说话,说话的间隙还能自己端起茶杯饮两口茶。 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到之前。 太后说安静。 星烟也觉得安静。 皇上在皇宫的时候,正殿那边,每日都是来来往往的臣子,还有御花园里的那几位贵人,再如何没有希望,皇上在的时候,还能再御花园里看到她们的人影,皇上一离开,几人便是彻底地呆在屋里,不出来了。 如此一来,自然是安静。 太后说这样不行,让秦嬷嬷去皇宫的戏班子里发个话,每日午后小憩后,就让人来福寿宫里唱唱戏,热闹热闹。 太后趁着台上唱戏的功夫,对星烟提起了过继之事。 「严太医的医术在哀家身上倒是有成效,却也没有使在点子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治好皇后这身子寒凉的毛病。」太后看着星烟,及时地说道,「哀家没有要怪皇后的意思,如今这宫里也就只剩下咱们娘俩,有问题咱们就得一起解决。」 「皇上说出征就出征,说是说一个月就能回来,可这一个月要真熬起来,也够让人熬,若是如眼下这般风平浪静倒也好,怕就怕出个意外。」 「皇上没有龙嗣一事,所有人都在盯着,皇上在的那阵,将这事压了下来,没人敢提,但如今皇上不在,时间一长,必定会被人提到明面上来谈论。」 「哀家同皇后商量,先从赢家的宗族里挑一个孩子出来,过继到皇后膝下,日后皇后若是有了龙嗣,自然没有其他人什么事,若是没有龙嗣,当成自己亲生的来养也可,皇后觉得如何?」 太后对封地里的那几个王爷,即便是一个都看不上,但这事终究还是得想办法。 星烟垂下头,脸色坦然,说都听母后的。 星烟心里大抵已经有了准备,自己生不出来,皇上和太后,又生了遣散后宫的念头,也就只剩下一个过继的办法。 「既然皇后同意,那哀家就先瞧着,瞧好了再让皇后定夺。」太后看出来了星烟的愧疚之色,也就不再谈了,指了指戏台,对星烟说道,「看戏。」 第41章 等星烟听完戏,跟着薛先生回到了后殿,薛先生便将今日太后所说的话,又重新在星烟面前提了一遍。 「今日太后说的话,娘娘有何感想?」薛先生的态度不像太后那般含蓄,直接很明锐地问星烟。 星烟掐着指尖上的护甲,没说话。 她同意过继,太后同意过继。 但并不代表她们就喜欢。 谁不喜欢自己亲生的孩子。 星烟最想的还是自己能生,想让太后和皇上,再也不为了龙嗣而为难。 薛先生看出来了她的心思。 「皇上出征,若是能平安回来,娘娘承受的压力就没那么大,龙嗣的事,皇上会替娘娘顶着,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娘娘得想好,做好最坏的准备,倘若娘娘怀不上孩子了,该如何。」 「一旦上了战场,谁也说不准会出现什么事,战场上自来都是刀剑不长眼,倘若皇上出了事,娘娘又该怎么办?」 薛先生话音一落,星烟的脸色就变得煞白。 五指不知不觉地就掐进了掌心,皮肉儿犯了红,却完全感觉不到疼,她能麻痹自个儿的心,不想去面对,最终却还是被薛先生提了出来。 皇上出发前,对她说了一堆的道理,语气笃定,她以为自己是被他说服了,才大大方方地放了他走,如今人走了之后,她才知道,她能安心地让他走,不是因为他那些话说服了她,而是他说这话的时候,人就在她的身旁,莫名地让她安心。 但现在人不在身边了,她就后悔了。 星烟很心慌,但又不得不逼着自个儿冷静下来,薛先生说的没错,皇上一走,太后生了病,如今宫里,能撑起来的就只有她自己。 「唯一的办法就是太后所说,去封地里领养一位郡王回来。」薛先生与太后和皇上的想法一样,先领养了再说。 薛先生替星烟先筛除了一部分人,三岁之后的郡王被薛先生排除了在外,不在选择的范围内,原因是三岁之后的孩子已经开始记事,这样的郡王,养不家。 到头来就是给别人做嫁衣。最好是刚出生没多久,由星烟抱过来,亲自养。 虽还是有些风险,但已经是风险最低的一种办法。 如此一来,薛先生想了想,就只剩下了文王跟前的小儿子,才刚满月,是文王同妾室所生,并非王妃所出,这样的条件更合适星烟抱养。 皇上一旦出事,封地的王爷必定都会涌入皇宫,这些事情,不得不事先想好,以备万一。 先皇生的儿子多,但皇上登基之后,都被太后送去了封地,要么是贫瘠地带,要么是边关,至今,稍微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文王和康王。 可两人也只不过是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不能细想,细想了,没有一个能看得上眼。 上回太后寿宴,两人文王和康王都借机来了宫中替太后贺寿。 这回,林主子的消息一道,也不知道两人还能忍多久。 皇上的人已经达到了朱雀桥。 第一场战,魏家军欲渡河受阻,溺死的达上万人。 第二场战,周抚领兵从侧面攻击,扬州前刺史郑都督领军从魏家军的后背攻击,两方夹击,正如魏含之前所说,在攻上朱雀桥之前,军队已经只剩下了八万余人。 损失了一大半。 但就算是八万人,堵在秦淮河的对岸,也足以让京城的人心惶惶。 应尚书建议赢绍,「朱雀桥应毁,对方将所有的兵力都压在了攻桥之上,若让敌寇窜入,将会危及朝廷。」 赢绍没发话。 没同意应尚书的话。 「魏敦人呢,有出来过吗?」赢绍问应尚书。 应尚书摇了摇头,「没有。」两场战都没有看到魏敦的人影。 赢绍望着朱雀桥那头密密麻麻的人头说道,「他在等着朕。」桥还不能毁。 「你认为他们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赢绍又问应尚书。 「最多三日,必会攻桥。」应尚书回答。 「那就等着吧。」赢绍不急,等着魏敦自己出来找他。 「皇宫如何了?」赢绍出发前就已经安排好了,肖安务必每日飞鸽传书,将皇宫里的情况汇报给他。 接信的人是应尚书。 「太后的身子已经大有好转。」应尚书照着信上的内容,汇报给了赢绍,肖安很懂皇上的心思,每日汇报,汇报中肯定不能少了关于娘娘的事。 「庚侯府苏氏因举刀伤了蒋氏,被庚侯爷休书一封,遣回了苏家,而蒋氏已经被庚侯爷提成了侯府的正夫人。」 赢绍皱了皱眉头,直接开口问他,「皇后如何了?」 应尚书起初认为肖安那信上多半写的都是废话,如今被皇上一问起来,便知,大抵这才是皇上想要听的,「肖总管说,皇后还是同之前一样,晨起会去正殿走一圈,回去之后,看一会书,再去太后跟前请安,共用早膳,午后会陪着太后听戏。」 第42章 每日来的都是这些流水账,可皇上每日都要听。 内容即便是一样的,也百听不厌。 每次一说到,皇后回去正殿走一圈时,赢绍的喉咙都会不自觉的滚动。 他知道她是在担心他。 等到这场仗结束了,他便哪儿都不去,一直陪在她身边,一辈子再也不分开。 「虞家大姑娘,去了扬州找庆平侯,皇后已经让肖总管派人紧跟。」在赢绍面前,肖安不会有秘密,只要是肖安知道的事情,那么皇上一定就得知道。 这也算不得出卖。 皇后让他派人跟着虞梦颖的时候,也没说让他对皇上保密。 赢绍倒有些意外。 河北的那场瘟疫,阴差阳错地就撮合了庚景和虞梦颖,他那道圣旨,如今看来,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虞梦颖去扬州,身后有肖安的人护送,本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一日之后,庚景却带着两万援军出现在了河北,赢绍的面前。 庚景一来就跪在皇上的面前,请求加入战役。 赢绍盯着他,脸色不太好,这场战事,最开始就是因为不想让他插手,才将他调去了扬州,他倒好,自己又擅自回来了。 赢绍劈头就说,「你那未婚妻呢?」 这话将庚景问懵了。 「三日前她只身一人去了扬州。」赢绍说完,便懒得再看庚景惊愕的脸色。 不听话。 好好的扬州不呆,偏生要来凑热闹。 他出了事,他该如何向皇后交代。 「她一人?」 庚景良久才问。 应尚书再迟钝这回也看出来了皇上的心思,「侯爷,还是回扬州吧,虞姑娘走的时候,就只告诉了皇后一人,身边一个随从也没带,皇后担心,才来信问皇上的意思,这不信刚来,侯爷人就到了,侯爷若是在扬州,虞姑娘的危险还能降低一分,如今侯爷来了河北,虞姑娘一个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庚景脸色铁青,没说话,盯着河对岸的敌寇,干瘪瘪地站着。 皇上也没管他。 站了一个早上,再站了一个上午,庚景的眼皮子就开始不停的跳。 他见识过虞梦颖的胆识。 也相信她真的去了扬州。 河北瘟疫,他想带她出城,她不愿,竟然敢咬了他的耳朵。 她是个姑娘。 庚景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 那时候,庚景觉得虞梦颖不只是脾气大,胆子也大,还不知羞。 但他对她真正的了解是在之后百姓的动乱中。 她真的很特殊。 那日他不忍虞夫人的哀求,打算放走虞梦颖的消息不经走漏了风声,被百姓围在了城门边上。 庚景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若是百姓不能泄愤,那他就按军规来。 以死谢罪。 「你是傻子吗?」在被人潮淹没的时候,虞梦颖拖着他的胳膊,让他去看那些失去了理智的百姓,「你好好看看,你死了,他们就能停下来?你一条命换不回他们的理智,他们也不会因为你的自惩而冷静,你就算是有一百命,也不够让他们泄愤,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们百姓,有私心,我们就不能?」 虞梦颖说,「我们也有爹娘,我们也有亲人,你想要做到像菩萨那样普度众生,我不反对,在这过程中,谁又能保证自己不犯错误?」 「你只不过是可怜我,同情我,你的错不至于让你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如你今日在这城门前举剑自刎,你可有想过,消息传出去之后,你的家人,他们该如何?你能同情我的母亲,是因为你的心里放不下你的妹妹和姨娘。」 「可同样的她们呢?她们又何曾放得下你?咱们被困在这城里,真正受苦的并非是你和我,说难听点,咱们大不了一死百了,死了就能解脱,什么都不记得了。可那些在外担惊受怕,巴心巴肺等着我们回去的人,留给她们的却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痛。」 「就像我母亲一样。」 那是庚景第一次见虞梦颖哭。 在他推开苏家的那扇门,去接她们母女俩的时候,也没从她脸上看到半点泪痕,此时却哭了。 庚景握住剑柄的手,渐渐松开,虞梦颖又让他见识到了,一个姑娘哭起来,当真是让人心痛。 虞梦颖哭着问他,「你愿意让你的妹妹,和你的姨娘,像我母亲这样,永远都活在痛苦之中吗?」 虞梦颖说完,百姓涌上来的瞬间,庚景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虞梦颖趁机将手挂在他的胳膊弯里,继续哭继续说,「为人谁不自私,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着找死。」 这话也不是一个姑娘该说出来的。 庚景却并没有觉得不妥。 「死了,一堆黄土,一世骂名,你拿什么去洗清?」虞梦颖叨叨个不停,「你正值少年,长的又俊,又有一身的本事,你要是死了,我都替你可惜。」 第43章 庚景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她的话真的很多。 多到最后,他嫌她太吵。 「闭嘴。」当百姓冲上来,庚景无暇顾及地时候,终于忍无可忍冲她说了一句。 这话说完就惹事了。 虞梦颖拽着他,态度完全变了一个样,一声一声地去质问他,「你的良心呢?狗吃了?我这说了半天,开导完你,你过河拆桥,拆的也太快了。」 庚景没有办法,只能一巴掌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往回拖。 庚景的手在捂上虞梦颖嘴的那一刻,虞梦颖果然就安静了,乖乖地跟着他的脚步,由着他拖。 在这一刻虞梦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人的姑娘。 可当百姓围上来,真正开始拉扯他们时,虞梦颖瞬间又变了另外一个人。 庚景不敢伤人,她敢。 虞梦颖夺了庚景手里的剑,直接指着跟前的百姓,「你们谁敢再上来,我绝不手软。」 虞梦颖双手拿着剑,手还在发抖。 正是因为她抖了,才有人敢继续往前走。 虞梦颖手是在抖,但不是因为她害怕,而是剑太沉,那人凑上来的瞬间,虞梦颖一剑刺在了他的胳膊上,瞪着眼睛,脸色决然。 虞梦颖第一次拿剑,第一次伤人。 势力却丝毫不逊于一个男儿。 虞家世代武将居多,虞梦颖就算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姑娘,身上也继承了虞统领的刚。 「再往前试试?」虞梦颖冲着百姓愤怒地说道,「你们有谁想早点死的,就尽管冲上来,我送你们一程,也不用等到瘟疫再去受那份折磨。」 人群中的百姓有了怯意,虞梦颖见机呵斥道,「退下!」 「庚将军心疼你们,不对你们用武,你们倒好,得寸进尺,以为他好欺负,你们抬头往上看看,看看城墙上的那些士兵,你们打的过吗?只要庚将军一句话,你们一个都别想跑,别说杀你们,就是屠一座城也不在话下。」 虞梦颖剑举久了手有点酸,心一横,放了狠话,破罐子破摔,「别说咱们欺负人,咱们就是欺负了你们又怎样?你们如今也不是在欺负人吗?」 「今儿我不走了,还不行吗?」 「我不走,你们也别想走!」 虞梦颖手酸的厉害,猛地打颤,快要撑不住时,庚景及时地伸出手。 庚景的双臂从虞梦颖的背后环绕,整个将她圈在了怀里,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纤弱的小手上,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话真的很多。」 虞梦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由着庚景取了她手里的剑。 虞梦颖红着脸不能动弹,适才的嚣张气焰全然不见,庚景见到的,又是虞梦颖小鸟依人的一面。 庚景牵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对身旁的将士点头示意,就如虞梦颖所说,百姓再多,还能干的过将士。 百姓被疏通,虞梦颖没走成,继续留在了河北,跟在了庚景的身边。 庚景牵着虞梦颖走了好一段,才发现手里牵着个人,耳尖染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殷红,及时地松开了她。 走了一段,庚景还是忍不住回头,对虞梦颖说道,「虞家的姑娘当初是奔着进宫而养,理应是深闺里的大家闺秀。」 庚景就说了前半句,后半句没有。 虞梦颖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半句话的意思。 「你这话有嫌弃我的意思。」 之后虞梦颖硬是跟着庚景叨叨了整整一日。 直到庚景说,「你很好。」 虞梦颖才善罢甘休。 一场亲热,将她和庚景之间的关系拉的越来越近。 庚景对虞梦颖旁的印象有很多,但最深的印象就是,胆儿大,性子崛。 没有她不敢做的事。 她去扬州找他,庚景不意外,但如今他人不在扬州,依照她的性子,还不知道路上会惹出什么事来。 庚景不过是熬了一个上午,就熬不住了。 「末将先回扬州。」 庚景来的快,走的很快。 来的时候带了两万人马,回去便是只身一人。 虞梦颖畅通无阻地到达了扬州。 进城之后,虞梦颖没有先见到庚景,却在扬州城里碰到了一个熟人。 庚媛嫣。 庚媛嫣和魏敦的那些事,虞梦颖多少有听说,只知道她失踪了,却没想到她人在扬州。 庚媛嫣走的很急,虞梦颖紧跟其后,扬州的街道弯弯绕绕,巷子狭窄,虞梦颖最后跟着庚媛嫣进了一条小巷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肖安的人也没有找到。 虞梦颖并不知道,庚媛嫣之所以走的急,是在躲庚景的人。 这一绕进去,就将自己送到了庚媛嫣手里。 架在虞梦颖脖子上的刀很凉,虞梦颖不敢动,只能跟着庚媛嫣退进了一处黑屋子里。 第44章 「我得罪你了?」虞梦颖问她,不明白她干嘛同自己过不去。 庚媛嫣没答,用绳子捆住了虞梦颖的手脚,才揭下了头上的斗篷,坐在了虞梦颖的对面。 这段日子庚媛嫣过的并不好。 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蜡黄。 虞梦颖如此近距离一瞧,才发现在她脸上见不到半点少女的气息。 虞梦颖很好奇她都经历了什么。 一个姑娘跳湖求来的亲事,被夫家抛弃了不说,一个月之后才还回娘家,到头来连魏夫人的称号都没捞着。 这样的人生是够凄惨的,但这些关她虞梦颖什么事,她为何要来陷害自己。 庚媛嫣瞧出了虞梦颖脸上的疑惑,说道,「你没得罪我,你就当你运气不好,被我撞上了。」 虞梦颖受不了她这鬼话,瞪着她,「你也太不讲理。」 庚媛嫣才说,「你想要道理,也可以,你是没得罪我,庚景得罪了我,我恨庚景,你是他的未婚妻,我拿在手里捏着,说不定就能威胁到他。」 虞梦颖更不明白。 「他是你二哥,怎么就得罪你了?」 庚媛嫣脸色很差,让虞梦颖闭嘴,「我没有哥哥,我的哥哥早就死绝了。」 虞梦颖脸色也不好看,「侯府世子庚幕还活着呢,那可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哥,你还是积点口德吧。」 不提庚幕还好,一提,庚媛嫣的表情就开始扭曲,就跟疯了一样,冲着虞梦颖说道,「你要是再敢提他们,我就让你永远都说不了话。」 虞梦颖闭了嘴,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重的火气。 庚媛嫣恨庚景,她能理解,但不明白,她怎么连庚幕也恨上了,同父同母的哥哥,她都容不得了? 虞梦颖猜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看庚媛嫣的样子也知道,她这一路,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庚媛嫣并非一直在扬州。 而是从姑孰,被庚幕送回的扬州。 庚媛嫣先是经过了自己亲哥的抛弃,再被庚景关在扬州的府衙,如今庚景去了河北,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怎能不恨他们。 庚景,也就算了,她从来就没有在他身上投入过兄妹的感情,也没有抱任何希望,让庚媛嫣难受的是庚幕。 和她一个娘生的哥哥,都能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 庚星烟算什么东西,庶出姨娘生出来的,竟然也值得侯府世子为她战队!皇后又怎么样,她再高贵,也逃不过她是姨娘出身的事实。 她的哥哥庚幕,不只是眼瞎了,心也瞎了! 姑孰在他手里,手里握着十几万兵马,底下有上百名强将,他却选择去支持庚星烟。 说庚星烟是庚家出来的第一位皇后,替庚家光宗耀祖了。 不知情者,说说也就罢了,她的亲哥哥也如此说,庚媛嫣便接受不了。 当初从康城出来时,庚媛嫣想的很简单,凭着一股子不甘和怨愤,独自一人骑马出了魏家,四处散播谣言,只为了报复魏敦,想要见魏敦。 她想当面去问问魏敦,为何要如此对待她,等她人到了姑敦,才得知了魏敦根本没再姑孰,而是被困在了津门,且魏家军已经去了秦淮河岸,直攻京师。 庚媛嫣的想法在那一刻,突然就变了。 她容不得庚星烟。 也容不得魏敦。 她讨厌他们。 庚星烟当不成皇后,魏敦也甭想谋反成功。 而唯一能得以报仇的方式就是,庚幕姑孰起兵,去康城捡漏。 当庚媛嫣对庚幕说出「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句话后,庚幕的脸色说变就变,再也不似往日里对她的温柔。 庚幕对她厉声呵斥,「胡闹!」 之后便是冷脸相对。 庚媛嫣不服气。 前方皇上同魏敦正拼的你死我活,眼下就是大好的机会。 此时由庚幕带兵攻入皇宫,轻而易举,她说的有错吗?魏敦都能明目张胆的反,她庚家为何就不能有野心,坐上皇位。 庚媛嫣就是想要庚幕反。 反了皇上,反了魏敦,让他们都落不到好下场,都去死。天下又有谁不想当皇上,她就不信庚幕不想当皇帝。 「你是我哥哥,是庚侯府的世子,你就甘心让庶出的那一窝子爬到我们头上,先是二妹妹毁在了宫里,之后又是我,你常年在外,可曾关心过我们?」 庚媛嫣说的激动,庚幕却很平静,「星烟是你妹妹,庚景也是你哥哥,都姓庚,都是一家人,你不该如此想。」 什么哥哥妹妹,庚媛嫣从来就没认过。 庶出的怎么可能配。 「二妹妹进宫,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嫁魏将军,也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就该自己负责,怎能将恶果,怨在旁人身上。」 世子从小都是庚老夫人亲自教,思想宽阔,不像苏氏那么狭隘,即便是同父同母的兄妹,站在一起,一对比,便是天壤之别。 第45章 庚媛嫣的满腔热情和愤恨,在庚幕身上,犹如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半点作用都没起到。 「往后不可再提这些事,退亲并不可耻,回到庚家老老实实呆着,也并非就找不到一门好的亲事,恨会然你的心扭曲,不如放下,放过魏敦,也放过自己,谋逆之事万不可乱说,稍有不慎,我们整个庚家,都会葬送进去。」 庚幕发完怒,便静下心来,想同她好好讲道理。 庚幕的模样同庚景有七分相,庚景的性子沉默,庚幕的性子相较而言,要温润一些。 庚幕耐心地对庚媛嫣讲完了道理,原本打算将她送回康城,殊不知,庚媛嫣根本就没有私心,做了一件让庚幕愤怒的事。 她偷了庚幕的兵符。 庚幕连夜从姑孰追了出来,在经过扬州时,将庚媛嫣擒住,当场直接扇了她一个巴掌。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样的心思,整个庚家还敢留你?」庚媛嫣生平第一次见庚幕发那么大的火,也是生平第一次遭了自己哥哥的打。 庚媛嫣恨的牙痒痒。 而庚幕也是对她很失望,此时刚好赶上庚景上任扬州刺史,姑孰不可一日无主,庚幕便将庚媛嫣交给了庚景,让庚景将她关在了扬州,哪里都不让她去,连康城都不能让她回。 既然已经生出了叛逆之心,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惹事。 庚媛嫣以为的关,就是呆在房间里,关她的紧闭,却没想到庚景会将她直接关去了地牢。 庚媛嫣这辈子都没有看过地牢长什么样,却在扬州见到了。 「你没什么可怨的,单是谋逆这项罪名,就足够让你掉脑袋,乖乖地呆在里面,好好反省,该不该生出这样的念头。」 庚景的不讲情面同庚媛嫣所预想的一样,庚媛嫣认为,只要自己落到庚景手里,他怎可能不折磨她。 「姨娘养的狗东西,也敢关我。」 庚媛嫣在庚景的身后骂了一句。 庚景脚步顿住,回头面色不改,不咸不淡地瞟了她一眼。 结果人离开了,却来了两个婆子。 轮番掌她的嘴,教她如何做人。 「目无尊长,不懂礼数。」 一直打到庚媛嫣无法开口为止。 两个哥哥,都打了她。 她没有哥哥,都死绝了。 庚媛嫣呆在地牢里,好不容易熬到庚景离开扬州,装病逃了出来,一出来就遇上了虞梦颖。 庚媛嫣对着虞梦颖笑了笑,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好了的。 「庚景他一个庶出,理应配不上虞家的这门亲事,你摊上他,就该自认倒霉。」庚媛嫣对虞梦颖个人并没有仇恨。 怨就怨她是庚景的未婚妻。 见庚媛嫣笑,虞梦颖也笑。 「庚家的事,庚大姑娘还不知道吧?」虞梦颖很在意她说起庚景时的不屑口气。左一句庶出右一句庶出,如今苏氏被休,蒋氏成了侯夫人,谁还是庶出? 庚媛嫣一直被关在扬州地牢,自然不知道苏氏被休,庚侯府的侯夫人已经换成了蒋氏。 庚媛嫣看着虞梦颖,等着她说。 「你们娘三当真是一家人。」庚家二小姐,虞梦颖也曾在宫中见过,动不动就是要弄死人,彪悍的没有一点素养,后来被魏贵妃设计,利用她冒失的性子,将自己的落水算在了庚二小姐身上。 最后怎么样了? 疯了,至今还在深宫空院子里呆着。 这已经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证明鲁莽这条路是走不通。 偏生苏氏不吸取教训,不但走了庚媛青的老路,还变本加厉,自己动起了刀子。 如今庚媛嫣又是如此。 「你母亲杀了人。」虞梦颖告诉了庚媛嫣,「庚侯府没有报官,不过将你母亲休了。」 虞梦颖说完,庚媛嫣愣了那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脸色惨白地问,「你说什么?」 「如今庚侯府的侯夫人不是你母亲苏氏,而是蒋夫人,是皇后和庆平侯的母亲,何来的配不上?」虞梦颖看着庚媛嫣惊愕地脸,继续说道,「庚景是庆平侯,皇后的哥哥,要说高攀,也是我虞家高攀。」 虞梦颖也是个护短的人。 说谁都行,就是不能说她的庚景。 庚媛嫣不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虞梦颖往外一瞧,说,「是不是真的,你去外面打听一下不就知道?消息过了这些天,估计也该传出来了,毕竟庚侯府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关注的人定不少。」 庚媛嫣脸色越来越难看。 没有去问。 这等事,虞梦颖没必要骗她。 庚媛嫣脑子里没想别的,第一个念头是,母亲怎么就没将蒋氏杀死。 这一点和庚媛青一样,当初吴嬷嬷刺杀星烟失守之后,庚媛青也是如此想的。 带庚媛嫣平静下来才回头问虞梦颖,「母亲呢?」 第46章 虞梦颖好人做到底,都告诉了她,「苏府说容不得杀人犯,没让她回苏府,大抵是送去了苏家庄子。」 庚媛嫣半天都没说话。 在庚景的人找来之前,庚媛嫣押着虞梦颖除了扬州,顺着秦淮河一路往下。 扬州她不想再呆了,庚景要想咬人,就自己来找她。 只是庚媛嫣没有料到,自己会走到一场战乱堆里。 「你想死直接往那秦淮河里一跳,就完事了,你不该拉上我。」虞梦颖想骂蠢货,一屋子的蠢货。 扬州那么安全不呆,偏要将她往阴沟里带。 庚媛嫣她心肠再狠毒,也是纸上谈兵,根本就没有亲眼见过何为战争。 真刀真枪,死尸遍布,厮杀就摆在眼前,庚媛嫣连同虞梦颖斗嘴的功夫都没,脸色煞白。 朱雀桥上,赢绍同魏敦的战争一开始,所有人都躁动了。 魏家二十万大军,到了过河时,所剩不到五万,魏家大势已去,败局已初显。 文王和康王终于忍不住来了康城。 以应援赢绍为由,各自带了三千人马进了宫。 星烟没拦着,大大方方地让他们进来。 与以往不同,两位王爷这回进宫都带了家眷,拖家带口而来。 什么心思不用说,大伙儿知道。 太后和星烟能想到过继,文王和康王也不蠢,也想到了过继。 文王带来的郡王刚满月。 康王带来的郡王,已经有五六岁,聪明伶俐很善言语。 星烟让人将其安顿好,日子以前是怎么过的,如今照样还是那般过,该听戏的还是听戏。 只不过听戏的时候,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文王妃和康王妃抱着孩子也一同来听戏。 一个还是奶娃,一个正是活泼爱动的年纪,一吵起来,台上唱了什么戏,场下的人,根本也听不见。 文王的奶娃虽是妾室所生,但妾室上不得台面,由文王妃带了进来。 一月大的奶娃儿,谁也瞧不出来长相,文王妃的眼力劲儿却极强,抱着孩子凑到了星烟面前,笑着说道,「这孩子,眉眼倒是像极了皇后。」 星烟笑了笑,去逗了那奶娃。 康王妃不乐意了。 「才一个月的孩子,脸都还未张开,哪里看得出来像,倒是怀诚,一笑起来,嘴角的那两个梨涡,简直跟皇后一模一样。」 星烟又笑了笑,去看了一眼康王爷家的郡王。 星烟笑的一脸温柔,可就是这样一幅不冷不热的态度,谁也猜不出她是什么心思。 太后在一旁听着。 暗里观察了一番星烟。 越来越欣赏她。 皇上选的这位皇后,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过,连她也是自愧不如。 太后前几日着急,勉强地选好了文王那个刚满月的孩子,想先将孩子过继过来,堵了悠悠之口。 星烟却劝了她,「母后选好了就成,但也不着急过继,我们急,怕是有人比我们更急。」 如今,两位王爷一进宫,太后彻底明白了皇后当初那话的意思。 不去求人,等着人求上门来。 慢慢选。 这一来,太后倒是不急了。 一出耍猴的活戏,可比那戏台子上的戏,精彩的多,「孩子才满月不久,吹不得风。」太后回头对文王妃说道,「去哀家屋里坐会儿吧,明儿起就不听戏了,别吵着了孩子。」 谁都能听出太后语气里的宠爱。 文王妃心里高兴, 抱着孩子进了屋。 太后又对康王妃说,「怀诚好动,既然进了宫,他喜欢练武,哀家派个人好好带带,正正经经地学几套拳脚。」 康王妃凉了半截的心,又立马暖了回来。 星烟从始至终坐在椅子上,抿着微笑,看似温柔,可要去细细瞧了,那眼里又有一股让人不敢靠近的冷意。 康王妃回去同康王说起时,也说不清楚太后和皇后的态度,「两孩子,看太后和皇后的态度,好像都挺喜欢,不过这才刚见第一天,八成也是在考量。」 康王妃说完,就想起了星烟那张冷艳的脸,「皇后倒是与传言不差,确实是个祸国相。」 康王身子不好,一咳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五脏六腑都牵动地痛。 「满朝臣子都堵到太武殿逼了宫,还能有假。」康王一句话说的吃力,他现在就盼着宫里的臣子再逼一回。 逼着皇后过继。 文王那小儿才刚满月,相貌,骨骼都看不出来,康王以为,太后和皇后不会冒着个险。 「这几日你多带着怀诚到皇后跟前走动走动,怀诚自小讨人喜,皇后见多了,也就能生出感情,文王那小儿不过就是一婴孩,咱们还能输给他?」 康王妃应了下来,打算明儿抱去后殿再让皇后看看。 第47章 生不出来孩子的人,对这般婴孩该是格外的喜爱才对。 星烟从福寿宫回来,严太医又来为星烟诊了一次脉。 「娘娘多休息。」 严太医每日都来,每日都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话。 出了屋子,采篱才想起来,追出去问了严太医,「严太医是不是忘了给娘娘抓药。」 上回的药汤喝完了,就没见严太医再开方子,眼瞧着入了秋,还不知道娘娘这一换季就发热的毛病,到底治好了没。 严太医逐步,回头对采篱说道,「药喝多了,对身子也不见得好,先停一阵子,先瞧瞧娘娘的身子情况再说。」 采篱回来,就见星烟和薛先生又在谈两位王爷。 「康王妃那孩子,是挺活泼。」可薛先生却觉得太吵,「性子不稳,难成大事。」 星烟懒洋洋地靠在背椅上,听着薛先生说。 当了一阵子的皇后,众人将她伺候的周到,似乎将她整个人也惯坏了,茶杯子放在跟前,也不想动,还是杏枝瞧出了她的眼色,才将茶杯递到她手上。 「文王那双眼睛瞧不清东西,他那王妃也跟着瞧不清。」那孩子正如康王妃所说,模样还没有张开,连文王的样子都瞧不出来,哪里看得出来长的像皇后。 薛先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两个,奴才一个都瞧不上。」 到底还是因为不是亲生的。 薛先生说完就沉默了,星烟也没有说话,抿了一口茶,也就打湿了唇瓣儿面上一层,便又将茶杯递给了杏枝。 杏枝接过茶杯时,余光晃到了星烟的侧脸,顿时愣了愣。 星烟面上的笑容褪去,淡然的一张脸,这般靠在椅子上,愈发像极了皇上。 薛先生沉默了一会,又开了口。 「这才住进来一日,就如此着急,怕过不了几日,就该窜通臣子来逼宫,如今皇上不在,逼的自然只有娘娘。」 薛先生问,「娘娘如何想?」 星烟看着薛先生,眼里的光一闪而过,说了一个惊人的想法,「假孕吧,让严太医对外公布,本宫已经有了身孕。」 星烟这话让杏枝手里的茶杯差点没稳住。 星烟今日见了那两个孩子,也都仔细地去看了,但那感觉,太过于陌生,让她半点也亲近不起来。 不只是薛先生觉得吵,星烟也觉得吵。 星烟不喜欢。 她内心在排斥。 再让去想文王和康王的那张脸,星烟眉头一皱,内心愈发排斥。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比起皇上,那两位王爷,确实是不同,差的太远。 「奴才听娘娘的。」薛先生同意。 「奴才去找严太医。」薛先生退下,星烟靠在软塌上,手撑着头瞌了眼。 身子乏困,却也睡不着。 杏枝瞧着心疼,这段日子娘娘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一日比一日成熟稳重,话少笑容也少。 之前皇上在宫里时,遇上事情,娘娘只管着撒娇,事情都是皇上安排,如今皇上一走,星烟的变化,屋里的几位丫鬟最有感触。 「娘娘去床上躺会儿吧。」杏枝担心她这般坐着身子更累。 星烟睁开眼,懒懒地起身,由着杏枝伺候着她躺下。 挪了个地儿,星烟更没了睡意。 睁开眼睛看着幔帐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空荡荡过了半个月,她却还是没能习惯。 没有赢绍之前,她一个人抱着一床被褥,能踏踏实实一觉睡到天亮,日子即便是担心受怕,但心里却没有牵挂。 如今,他将自己套进来,她已经习惯了有他的存在,他却突然说走就走。 此时的星烟,不想讲任何道理。即便他出征,是她同意了的,可她依然觉得是他的不对。 他不该去。 他一心只想着了结他的一桩心愿,可曾又想过,她一个人在皇宫,日子是怎样的煎熬。 心愿重要,还是命重要,还是家人重要。 星烟越想越生气,若是那人如今就在自己的眼前,她一定会摆脸子给他看,不理他。 既然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硬是要将她的心夺过来,系在了他身上,他就不应该离开自己,不应该无视自己的安危。 星烟心头一生气,越气越精神。 索性又起来,在屋子里渡步。 星烟住进后殿之后,除了多了几个人之外,其他的陈设还是原来的模样,赢绍喜欢简单,星烟也喜欢空旷。 墙上的那副画儿,之前赢绍送给了星烟,被星烟带回了芳华殿挂着,搬来正殿后,采篱又将其带了回来,让素娥挂回了原来的位置。 杏枝初次见到那画儿,对星烟说,那画上画的人就是她。 星烟觉得不可能。 两个丫鬟也觉得不可能。 时间一晃而过,事情一件一件地明朗,七年前的事情重新被翻了个底朝天,对所有人来说,再也不是秘密。 第48章 皇上对星烟的感情,变的很透明,星烟再看那副画,便相信了那画儿上的人,画的确实就是自己。 嘴角两个浅显的梨涡,神态笑容都像。 这是他答应她,给她画的第一幅画像。 星烟让素娥将画儿取下来,细细地瞧了一番。 素娥叫了一声娘娘,欲言又止。 星烟疑惑地看着她。 「娘娘要是想看画像,皇上画的可不止这一副。」素娥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皇上在画那些画儿时,定也是想让娘娘看到。 素娥进屋再出来,便抱了一堆的画像。 画像从七年前开始,每隔一年,都画了一幅。 最近的一副画,是在清晖园的门口,她打着伞,立在春雨中,同他遥遥相望的模样。 星烟从起初的诧异,到后来的平静。 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些画,除了最后一张,每一章画的都是她生辰那一日穿的服饰。 星烟其实心里早就知道席允不是进宫之后才跟着她。而是在七年前,就开始在跟着她,七年前皇上离开了清晖园,但席允没有。 「你先出去吧,本宫一个人看会儿。」星烟支开了素娥,坐在桌前,摊开画像,一幅一幅地开始从头细细地又去看了一遍。 看到最后,星烟的眼泪就滴在了画像上。 她很久都没有哭过。 从他走后。 星烟突然将那画像翻过去盖住。 不看了。 看到越多,她越是难受。 心都被他挖走了,还想怎样。 屋子里闷的慌,星烟便让采篱陪着她去外面走走,从后殿到正殿的那条长廊,她每天都要走好几回,皇上在的时候如此,皇上走了之后,亦是如此。 琉璃瓦片上的日头,映出了一片霞红。 星烟看不到太阳落山的景色,只瞧见了日头落下的那一片天,被霞光染的通红。 以往星烟觉得那颜色好看,今日却瞧不出来半点美感。 心头跳的慌。 「采篱,你说皇上会不会有事?」这段日子,星烟对皇上的担心一直都是憋在心里,从未这般表露出来,即便是薛先生,她也从未提起过。 可此时,星烟心头的恐慌撑到了极点,她不得不说出来,以求个心理安慰。 采篱果然满足了她,「娘娘不用担心,皇上一定不会有事。」 采篱刚说完,星烟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肖安。 肖安的神色不好。 还未等肖安开口,星烟已经心跳如雷。 自从庚媛嫣带着虞梦颖撞进了战乱堆里,庚媛嫣对虞梦颖便谈不上挟持。 两人逃了两日,滴水未进,不只是一身狼狈,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 魏含对魏敦提议,破栅栏,引河水灌溉京师,魏敦没有同意。 魏含不敢违背魏敦的意思,没在河北上游的秦淮河引渡河水,但却让人在扬州的下游,破了防御河水的栅栏。 破栅栏之前,才会有扬州边界附近的这一场战乱。 「你不是很能干吗?你倒是拿出当初擒我的本事出来,去外面杀几个敌寇,到时候还能替自己争取个封号回来,洗了你一身的臭名。」 两人躲在一堆死尸后,皆是一脸的血污。 虞梦颖恨透了庚媛嫣,这两日对着庚媛嫣说了各种尖酸刻薄的话,怎么让她难受怎么来。 「但你就算是被封为了女将军,你也比不上皇后的高贵,你就死了心吧,承认自己比人家差,并不是一件难事,死鸭子嘴硬,硬撑着不承认,那才叫难看。」 庚媛嫣起初还能威胁她,让她闭嘴。 到了现在,连让她闭嘴的力气都没了。 似乎听的多了,也没有初时听到的那般刺耳。 「我很好奇,你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你做的那些事情,你自己难道不觉得丢人吗?为了个男人,先是跳湖,威胁人家娶你,可人家摆明了心思不想娶你,你也应该知羞,该知难而退,如此你还能捡回一点脸面,你可真是厉害,非得嫁进去,听说魏敦连拜堂都没同你拜,是不是真的?」 虞梦颖将庚媛嫣最痛的经历挑出来,就像是聊家常一样地同她聊。 虞梦颖想在她伤口上撒盐。 弄不死她气死她也好。 庚媛嫣气,但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气,背后议论她的人很多,如今像这般直接当着她面说的人,虞梦颖是第一个。 庚媛嫣只知道恨魏敦。 但经过虞梦颖,将她的所作所为说出来之后,庚媛嫣头一回有了怀疑自己的念头。 「你自己就没有一刻怀疑过,你傻吗?你要是没那个意识,我就告诉你,我们大伙儿对你这位庚大小姐的看法。」虞梦颖看着庚媛嫣说道,「不知羞耻,又笨又傻!」 虞梦颖说完,却不见庚媛嫣有所反应。 石头砸在水里,起不了浪花,虞梦颖竟然也没有心思再去刺激她了,同为女人,她活着这样,可恨是可恨,但也挺可怜。 第49章 「你还喜欢魏敦吗?」 虞梦颖得找个人来说话,不说话,一睡过去,真会死,虞梦颖的语气已经没有之前的激动,平和了一些。 「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庚景关在扬州吗?我偷了大哥的兵符,准备调兵去秦淮河,可惜没成功。」成功了,她第一个杀的人就是魏敦。 庚媛嫣也不再沉默,陪着虞梦颖说。 虞梦颖又忍不住嘲笑她,「悲哀,你活的不仅是笑话,还是悲哀,你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毁成这样,之前你搭进去的是自己,如今你众叛亲离,搭进去的是整个庚家。天下男人又不是死绝了,用得着你这般不要脸地往上凑,凑完了人家压根儿不理你,你觉得丢人,就要去杀了人家,如今杀不过,你变要搭上自己的家族去杀?」 说完,又呸了一声,觉得这话说的不太吉利,天下男人将庚景也包含了在内。 虞梦颖气,气庚家怎就生出来了这么个愚蠢的祸害。 庚景关她去地牢算轻的。 庚媛嫣直到这时候,才有气无力地对着虞梦颖冷哼了一声,「你不也在往上凑吗?」 「你不自己送上门,怎么可能会落到我手里,又怎么会被我到死人堆里来,你要是死了,你也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自个儿找死。」 虞梦颖恨她的就是这点。 她活的好好的,若不是她,她怎么可能躺在死人堆里。 虞梦颖突然有些困,硬撑着一口气同庚媛嫣死掰,「我死了有人疼,你死了臭名远着,人人称快。」 庚媛嫣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疲惫,回了一句,「不都一样,死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庚媛嫣说完,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虞梦颖的声音。 「你死了吗?」 「怎么不说话?」 还是没有虞梦颖的声音。 「你不是挺会戳人心窝子吗?怎的不说了?」庚媛嫣伸手推了虞梦颖。 虞梦颖还是没有反应。 庚媛嫣动了动身子,艰难地将自己支撑起来。 刚撑起来,还未来得及去看虞梦颖是不是死了,抬起头,就看到了洪水已经在脚下蔓延。 庚媛嫣脸色惨白,「你赶紧起来吧,再不起来,你真的会死在这里。」 庚媛嫣说完,还是没有听到虞梦颖回应。 「早就让你闭嘴,别浪费力气,你非得图个嘴快,恨不得气死我,如今好了,没将我气死,估计你就要被水淹死。」 庚媛嫣爬起来,看了一眼虞梦颖,没打算管。 她向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 从不管人死活。 怎么可能好心去救人。 水已经漫到了庚媛嫣的小腿,庚媛嫣回了头,再如何说,虞梦颖是第一个陪着自己逃过生死的人,也该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庚媛嫣死死地盯着虞梦颖,看着水淹没了她的脚,再到她胸口,淹到她脖子时,庚媛嫣终究是走了回去。 骂骂咧咧了一阵,将虞梦颖扶起来。 「你醒来要是再敢骂我一句,我绝不手软。」 庚景从河北回来,还未来得及回扬州找虞梦颖,便遇上了这场战争。 这一耽搁,倒是离虞梦颖越来越近。 肖安的人在虞梦颖失踪之后,就已经将消息递回了京城,星烟没再瞒着,通知了虞家人,又让采篱回了一趟庚侯府,让蒋氏给扬州蒋家稍信,蒋家世代经商,人脉广,或许能帮上忙。 找到虞梦颖的,确实是蒋家人。 找到的时候,庚媛嫣已经将虞梦颖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没让她淹死在里面。 实则也算不得是蒋家人找到的,而是庚媛嫣让人给蒋家拖了信,让蒋家的人来接。 蒋家是蒋氏的娘家,虞梦颖是庚景未过门的媳妇,只要消息一到,蒋家的人必定会过来。 庚媛嫣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就生了菩萨心肠,不但救了虞梦颖,还放了她。 或许是两日以来,一起经历了生死,在危难关头虞梦颖也曾对她搭过手,也可能是因为,从未有人这般同她推心置腹地说过话,敢这般明目张胆地骂她蠢。 那一骂,倒是将她骂醒了不少。 庚媛嫣将虞梦颖交到蒋家人手里就走了,没跟着去蒋家。 她不可能去蒋家。 她恨蒋氏,恨星烟,恨了这么多年,甚至对他们生过杀意,恨不得他们去死,如今又怎么可能去蒋家。 一是没脸去,二是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 她能慈悲对待虞梦颖,但并不代表,她就能放下一切,去善待所有的人。 蒋家人给她银两她没要。 独自上了马车。 派人给蒋家稍信,庚媛嫣也是挣扎了好久才做出来的决定,但她到底还是不想看着虞梦颖死在自己面前。 庚媛嫣哪都没去,回了康城,回到了庚家。 没去找魏敦,也没再去秦淮河。 第50章 在同虞梦颖躺在死人堆人的那一刻,其实庚媛嫣就已经清醒了,她似乎从未为了自己而活过。 从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可爱的妹妹,所有人都说她长的比自己好看,连父亲看她的目光,都比看自己时,要温柔。 星烟的出现夺走了她作为庚侯府嫡女的光彩。 众人将她的容颜夸为了天人,她不服气,从不愿承受,直到后来渐渐地长大,她不得不承认,庚星烟确实长的比自己好看。 庚媛嫣真正对星烟生出嫉妒,就是在她的内心承认了,庚星烟比她要好的那一刻开始。 同一个父亲,只是因为不同母亲,容貌便有如此大的差别。 不外乎就是在告诉别人,她的母亲,比不过蒋氏。 庚媛嫣从小被苏氏教导,耳濡目染,苏氏对蒋氏的那份不满表现的很明显,从未在庚媛嫣和庚媛青的面前避讳过。 说的多了,在庚媛嫣的心里,蒋氏便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是毁掉父亲和母亲幸福的人。 庚媛嫣也跟着恨上了蒋氏。 庚媛嫣认为,蒋氏和她的两个孩子,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庚侯府。 她利用嫡女的身份,狠着劲儿地欺负星烟,嫉妒也好,恨也好,她恨不得她去死。 那些年但凡星烟有半点不服,她都不可能活到现在。 她越是欺负她,庚星烟却越是忍让,欺负到最后,当她看到星烟脸上的恐惧时,她便再也感觉不到半点成就感。 她想,她不死,活的窝囊也好。 直到七年前,魏将军和太子来了庚侯府。 她从小被苏氏教出了一双势利眼,看到的就只有眼前的利益,苏氏告诉她,别看着太子威风,真正厉害的是魏家。 说那位魏将军,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庚媛嫣冲着魏敦去的时候,是图他魏家的势力,根本就没想到,会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庚媛嫣和魏敦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庚侯府校场的墙边上。 为了偷看传言中的权臣之子,庚媛嫣爬上了校场的墙,正伸长了脑袋瞧的仔细,墙根下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问她,「姑娘想看练武,进去看便是,墙高危险。」 魏敦说话之前不危险,说完之后就危险了。 庚媛嫣从墙上掉下来,是魏敦接住了她。 一场飞蛾扑火的爱情,总归有它的理由,庚媛嫣对魏敦爱的深入骨髓,不畏死生,就是从魏敦在墙底下,接住她的那一刻开始。 她红着脸从魏敦的怀里起身。 当魏敦问她名字的时候,庚媛嫣却犯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错误。 庚媛嫣报了庚星烟的名字。 一个深闺姑娘爬墙,并不是件光彩的事,庚媛嫣一时紧张害羞,便让星烟替她背了锅,「庚家三小姐庚星烟。」 那是魏敦第一次听到庚星烟的名字。 在听庚景说起庚家三小姐时,魏敦的脑海里还是庚媛嫣爬墙的模样,但跟着庚景去了一趟庚侯府小院子,见到了真正的庚侯府三小姐之后,庚媛嫣的那张脸,便彻底的在他脑海里淡去。 庚媛嫣与魏敦的缘分,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始于第一次,也终于第一次。 那之后就是庚媛嫣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庚媛嫣以为魏敦愿意问她名字,那心里定是对她有好感,这段感情必定是两厢情愿,事实却是她独自一个人抱着对爱情美好的憧憬,渡过了一段感情中最美的朦胧时期。 那段时光,是庚媛嫣最甜蜜幸福的时光。 等到庚媛嫣羞涩完,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去告诉魏敦,她不是庚家三小姐庚星烟,而是庚家大小姐时,魏敦的态度就变了,变的冷淡,默然。 「那日我骗了公子。」 庚媛嫣羞涩地低下头,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话。 魏敦却只回答了三个字,「我知道。」 庚媛嫣惊愕地抬头去看他,看到的却只是一张冷脸。 那张冷脸,一冷就对庚媛嫣冷了七年,再也没有变过。 庚媛嫣并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那句庚星烟,不仅将魏敦推向了星烟,也将自己在魏敦心目中的形象彻底毁了。 魏敦找个人随便一查,便能查到庚府内院的情况。 庚媛嫣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如何欺负的星烟,魏敦都知道。 魏敦对庚媛嫣越来越厌恶。 对星烟越来越上心。 庚媛嫣以为他只是在生气,她骗了他,并不知情。 魏敦的冷脸,多少让庚媛嫣有了危及感,庚媛嫣想到了星烟的那张脸,为此跑去找了星烟,告诉星烟,说她喜欢魏将军。 半带威胁和警告。 「大姐姐和魏将军很般配,是天生的一对。」 星烟笑着说。 庚媛嫣从星烟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破绽。 星烟的态度让她很满意。 第51章 庚媛嫣却不知道,已经晚了。 魏敦那时候已经爱上了星烟。 她知道的也太晚。 七年后她才知道。 若是在七年前她知道了。 应该不会让星烟活到现在。 庚媛嫣一直都活在了迷局里,直到如今,依然不知道,她和魏敦是怎么错过的。 她一心等着魏敦上门提亲。 七年过去,时间不但没有冲淡庚媛嫣对魏敦的感情,反而越来越浓。 七年后庚媛嫣第一次见到魏敦,是魏敦同父亲办事归来,路过侯府,被父亲请进侯府做客。 庚媛嫣在知道魏敦来了之后,激动地掉了泪,等了七年,终于等到了他上门。 比起七年前,魏敦身上多了一分稳重和成熟,愈发地让庚媛嫣不能自拔。 可庚媛嫣盼了他七年,得来的不过是淡淡地一眼飘过,之后那目光便定在了她身后的庚星烟身上。 就像庚媛嫣看魏敦一样,魏敦看着星烟的眼神,也是炙热如火。 庚媛嫣在那一瞬间,血液如凝固了一般,她无法接受她等着七年,等来的是魏敦爱上了庚星烟的事实。 庚媛嫣再也容不得星烟,去找了自己的母亲哭诉,那一次是庚媛嫣生平第一次真心想要一个人死。 庚星烟却没死成。 被皇上一道圣旨接进了宫。 庚媛嫣松了一口气,她以为只要庚星烟进了宫,魏敦便能收住念头,只要母亲主动去和魏家说亲,等她嫁进了魏家,往后的岁月里,魏敦一定能看到自己的好。 但魏敦连半点娶她的心思都没有。 魏夫人上门来提亲,提亲的对象也是星烟,无论是魏夫人还是魏将军,都从未考虑过她。 庚媛嫣很难受,难受之后,就剩下了不甘心,不到南墙不回头,她七年来的梦,不可能说没有就没有。 她一门心思,用尽心机地嫁进了魏家。 就像是虞梦颖所说的那样,她为了魏敦,已经将自己的脸面丢尽,越跌越深,心里只有她等待了那七年的不甘。 可她越是去在乎,越是想扳回自己所付出的那七年,她越是输的凄惨。 输到了最后,自己什么都没有。 只剩下了恨。 虞梦颖被她惹急了,口无遮拦地骂了她两日,将她骂的毫无反驳之力。 躺在死人堆里,庚媛青才冷静了下来,放下了对这个世界的不甘,和对魏敦的恨,第一次试着回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人生。 她是庚侯府嫡女。 本该有大好前程。 若是七年前,没有遇上魏敦,她应该是幸福的。 或是在七年的时间,她将他淡忘了,也不会走到今天。 又或者是七年后,她知道魏敦心里的人不是她,她放手了,同样的,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逼着她走到今日这般地步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是她自己一步一步将自己的路堵死,堵上了自己的命想去报复,想让魏敦后悔,想让庚星烟死。 可到头来,她的报复,伤害的只有她自己。 魏敦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而星烟也是越活越好。 她嫉妒了星烟十几年,用尽了力气去排挤她,如今星烟成了人上人,她身败名裂。 庚媛嫣放下了。 不是因为她甘了心,而是她已经输不起了,她想要为了自己而活,不为嫉妒也不为仇恨。 庚媛嫣从扬州会康城的那一日,康城乱了,人心惶惶。 魏家军欲夺朱雀桥直取京师,由魏敦亲自领兵,与皇上对战。 一代帝王与一代权臣会于朱雀桥, 双方最后的一场战役。 谁也没有让谁。 大战前,赢绍才收到肖安的消息,说文王和康王已经进宫。 赢绍心急,脑子里念着那个人,不打算再贪念眼前的战事,对魏敦,招招都是绝招。 「七年前所有人都认为朕打不过你,会输给你,但朕赢了你。」赢绍替魏敦回忆了往事。 魏敦咬着牙,没答。 两人相对而立,一个高贵,一个内敛,若是各自为王,都会是一方霸主。 但偏生两人看中的是同一座江山。 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难免会让人拿来计较个高低。 魏敦比赢绍年长两岁,魏敦更加老练,魏敦的轮廓也比赢绍要冷硬。 唯独赢绍身上有一股冷清的高贵,生生压制住了魏敦。 一个有为王之相。 一个有为权臣之相。 天生如此,面由心生。 但权臣,也只是臣子而已。 魏敦同样的,也能感受到皇上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高贵。 他很憎恶。 就因为他是皇上,星烟才会选择了让他保护,而不是自己。 第52章 他本不贪念权位,来了则要,没来不强求。 但在星烟选择了赢绍之后,他时不时都会想,他若是皇上,她是不是就会选择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星烟怕死。 如此,魏敦越发讨厌赢绍的高贵。 赢绍没有手下留情,魏敦同样也没有。 即便是拼劲了全力,有时候除了自身的能力之外,还有其他的因素,会让一个人爆发出,从而超出水平发挥。 魏敦干的是虐夺之事,身后了无牵挂,他若是输了,输的就只有他一人。 赢绍不是,他有牵挂,他输了,输的是整个国家,还有他的皇后。 两人的出发点不同,动力也不同。 赢绍的剑搁在魏敦脖子上后,接着前面的那句话对魏敦说,「七年过去,你认为你能打得过朕,可以一雪前耻,夺了朕的天下,夺了朕的女人,但朕今日告诉你,朕在七年前赢你不是侥幸,今日赢你,也不是侥幸。」 赢绍看着魏敦,一字一句地说道,「朕赢你,从来靠的都是朕的本事。」 魏敦渐渐敛下了眼里的气势,没再动。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的规矩,魏敦无话可说。 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结束了,魏家军已经大败,魏敦会死在赢绍的剑下。 魏敦和赢绍也是如此认为。 但却发生了意外,朱雀桥断了。 断桥的人不是赢绍的人,而是魏含。 大战开始之后,魏含没有参与战争,而是暗自领了两名兵将潜入了朱雀桥下方,在赢绍和魏敦开始正面相对时,烧毁了朱雀桥。 战争还没有开始之前,魏含就知道魏敦会输。 如此做,就是奔着两败俱伤,谁都讨不到好下场而去。 魏敦跌入了秦淮河, 赢绍也跌了进去。 满江河水,掉进去的不只赢绍和魏敦两人,还有朱雀桥上所有的兵将,人如蝼蚁坠入河中,谁是谁,没人看得清,只看到了河水中起伏的人马,和朱雀桥烧毁的残骸。 消息传进了宫里。 肖安去找了星烟。 「皇上吉人有天象。」肖安先说了一句,让星烟有了心理准备,才往下说,「皇上一个时辰前,同魏敦坠入了秦淮河,娘娘先别着急,驻守在秦淮河的兵将,虞统领和应尚书,都在全力地寻找,怕是不久之后就会有好消息。」 肖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星烟,又极为暖心地给了星烟希望。 但是有没有希望,没有人能保证,包括说这话的肖安。 星烟手脚冰凉,僵硬地抬起脖子,看向了适才她瞧的那片天,红霞已经褪去,没了半点痕迹,眼前分明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灰白。 星烟看到的却是一片血红。 「回去吧。」 星烟脚步挪了挪,没挪动,眼前的血红突然变成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采篱一声惊叫。 整个皇宫跟着这一声,开始了震动。 星烟再次睁开眼睛,是半夜,屋里被灯火照的如同白日。 太后和薛先生都在。 太后的脸色很不好,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没见,星烟却觉得太后瞬间老了十岁。 星烟心口仍旧被堵的厉害,被采篱从床上扶起来,张了张嘴,第一句没能说出来。 太后也说不出来话,看了一眼星烟,不忍再看。 可怜自己也可怜星烟。 这一来该如何是好。 她从未往如此坏的地步想过。 出意外受了伤,她想到了。 受了伤能医。 但人不见了,怎么找。 太后是被薛先生请到后殿之后,才告诉了她皇上的消息。 薛先生知道,皇上落水的消息一旦传出来,福寿宫和后殿必定会被臣子和两位王爷围的水泄不通,到时候即便是在皇宫,两边要互通消息,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在这之前,薛先生便将太后接到了后殿,让太后和皇后呆在一起,有什么问题两人一起面对,一起商量对策。 屋子里,太后和皇后都说不出话,只能薛先生先说。 薛先生先对屋里的丫鬟们严肃地说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知道了,后果如何,你们也应该能料到,今夜你们能留在这个屋子里,都代表你们要陪着太后和皇后一起共渡患难,忠心你们都会,但这时候不只是要忠心,还要你们拿出自己的本事出来,护好两位主子,直到风平浪静的那一日。」 屋里除了太后,星烟和薛先生,便是星烟身边的杏枝、采篱、素娥,和太后身边的秦嬷嬷。 平时伺候的人多,但关键时候,能真正信的过的人,却也只是身边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薛先生的话说完,个个都已将自己的性命豁了出去。 除此之外,正殿到后殿的长廊上,有肖安把守。 第53章 后殿的门前有席允把守。 御林军则守在了太武殿外面,没有太后和皇后的旨意,一个都不会放进来。 「天一亮,宫中必定大乱。」薛先生说。「最先来找太后和皇后的,应该是文王,文王的性子沉不住气,等不到臣子逼上太武殿,必定会先来找太后和皇后,谈过继之事。」 「第二批来太武殿的人,就是朝中大臣,会来逼问皇上的情况,还会逼着皇后过继王爷的儿子,最坏的局面,恐怕会当场逼着皇后立太子。」 「而康王就会在那时候出现,从康王进宫,就已经在拉拢各路臣子,皇后无龙嗣一事,是实情,皇上一旦出事,江山必定是由赢家的血脉来继承,这些臣子们都知道,是以,他们不会拒绝康王的示好。」 「文王看似立于不利之地,但文王的本事赛过康王,封地的兵马比康王强,两位王爷要真较量起来,也很难说得准谁会赢,皇上出事之前,太后和娘娘占了先机,着急的是两位王爷,如今不一样,皇上出了事,宫中无龙嗣,不用他们亲自撕破脸皮,露出丑陋的嘴脸,来逼太后和娘娘,自有臣子来替他们相逼,他们还能保持儒雅。」 薛先生说完,看着星烟。 还是得星烟和太后拿主意。 星烟缓了很久,终是缓了过来。 太后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太后,心里再痛,她也得先将自己的情绪暂且封印住,替他稳住江山,护好太后。 「母后,儿臣打算谁也不选。」 星烟有她的打算。 第一步,就是不选。 既然是来逼迫她的,谁都别想体体面面的维持了吃相,想要争,那就该露出他们的真面目。 非得要选了。 也得让众人记住这过程。 太后说,「皇后要是有想法,就照着自己的意思办,也别慌神,越是这个时候,咱们孤儿寡母越是要沉住气,他们忍心在这节骨眼上来欺负咱们,咱们也不能哭着给他们看,当年敬帝遭遇了外敌长达五年的侵犯,不止一次亲征,也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很多回,不也一样安然无恙的挺了过来,就凭咱们皇上身上的那股韧劲,也不是轻易就能认命的人。」 太后的情绪也比之前要好了许多,人被逼到绝境上,哪里还能顾不上悲伤。 「要说逼宫,咱们也不虚,不就是无龙嗣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当初先皇被魏丞相被逼迫,有意让先皇让位,更甚有臣子站出来,直指先皇说他无德无能,不配坐上这把椅子,经历过那等屈辱,咱们这张脸,早就没了,何须再去争个体面。」 星烟说母后说的有理,论资历,太后可比她见识的多,有了太后这话为她撑腰,星烟安稳了不少。 时间紧迫,星烟得行动了。 后殿这头被围的密不透风,大半夜的谁都睡不着觉。 皇上出了事的消息,到了这程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人心惶惶,个个都是提着一口气,不敢往下落,死死地盯着太武殿内的动静。 熬到了大半夜,后殿里终于有了点动静。 杏枝披着斗篷,提了一盏灯,从后殿出来,到了宫墙夹道,便揭了灯笼的罩子,吹灭了灯芯。 杏枝的脚步很急,不时地四处张望。 直奔往太医院。 甬道间灯台里的火光,照到此时,已暗淡了不少,即便是残光,也还是能照出来甬道上一前一后的几道人影。 杏枝到了太医院,着急地敲了严太医的门,「娘娘有事找太医过去一趟。」 屋子里过了好久才有动静。 严太医出来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太愿意,看了一眼杏枝,就立在门前,没打算给她走。 「娘娘要找微臣说的事,微臣已经回复过了娘娘,为医者,诚为本分。」严太医的声音不大。 但该听到的都能听到。 杏枝并没有放弃,「严太医这是想要皇后娘娘亲自来请,还是觉得皇后娘娘请不动你,要让太后来请?」 严太医没再说话。 「严太医不卖皇后娘娘的面子,太后的面子,你总该给,当年太后对太医有知遇之恩,如今太后有难,严太医也是时候报答恩情。」杏枝堵在门口上,强硬的态度摆明了,严太医这一趟非去不可。 严太医沉默了一阵,关了门,不过隔了小半柱香的时辰,又重新拉开门,终于跟着杏枝去了后殿。 「娘娘不该将主意打在这上面,没有就是没有,日子一长,谁都能看出来,如今文王和康王已经进宫,且带了子嗣而来,虽不是亲生,但都姓赢。」出了太医院的门,严太医仍然不死心,又劝了一句。 夜深人静,这话似是一道惊雷劈在人身上。 太医院门前假山石后躲着的人,和隐藏在太医院屋顶上的两波人,均是脚步匆匆地回了屋。 康王屋子里点了一盏暗黄的灯,康王妃从外进来,推门的动静大的吓人,差点就将那盏微弱的灯当场给灭了。 第54章 康王抬起头,脸色肃然,「怎么?有动静了?」 康王妃脸上还余有震惊和愤怒。「我早就说过,皇后不是个简单的人,一双眼睛长在了头顶上,谁也瞧不上眼,就算她自己生不出来,也不会让别人占了便宜,合着这段日子,都是在将咱们当猴耍。」 康王爷眉头紧皱。 「假孕这等事,她也敢想。」康王妃愤愤不平。 康王妃气着了,别说皇上如今出了事,就算没出事,皇后生不出来,早晚还是得从宗族里抱养。 假得了一时,还能假得了一世? 康王一心只顾着提防着文王,也没料到皇后竟然走了这一步棋。 「皇后的人已经请了太医去太武殿,听那太医的口气也是个不情不愿的,王爷得想个办法,戳穿了才行。」 康王当然得想办法。 这么大的好事,恐怕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一回。 当年宫里的皇子为了太子之位,争的头破血流,母妃在其中丧了命不说,自己也是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如今连站久了都累。 可任凭众人如何争,太子的位置就是如山一般,谁也撼动不了。 父皇护着,护着嫡出一脉,在父皇的心里,他们这些庶出的皇子,根本就没资格继承皇位。 后来被太后赐了封地离开了康城,他本也不存希望。 但老天又给了他希望。 人算不如天算,先皇算的再好,恐怕也没有算到,到了皇上这一代会绝了后。 这本就是一桩好事。 如今皇上一出事,就是天赐良机,天大的好事。 机会摆在面前,康王不可能错失。 康王的城府深,不像康王妃那般只想到了事情的表面。 皇后聪不聪明,厉不厉害他不了解,但他了解太后,以太后的心机和谨慎,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 皇后假孕,恐怕只是一场阴谋。 「你将你今日晚上的一举一动,一字不漏地全都告诉本王。」康王说完,再一次对康王妃强调,「一字不漏,每一个细节都得说。」 康王妃不明,但见康王的脸色深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将自己是如何守在太武殿,如何跟上皇后身边的宫女,又是在哪听到的那句话,一一都说给了康王爷。 康王妃曾是将门之女,会些功夫,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那么远没被发现,康王妃以为,是自己的本事大。 康王爷却越听背心越凉。他若是稍微不长脑袋,恐怕就着了道。 「你是在太医院门口听到的?」康王爷向康王妃确认。 康王妃点了点头。 她在门口守了没多久,那丫鬟就出来了。 出来时,身边多了个太医,刚下太医院门口的台阶就说了这话。 康王骂了康王妃一句愚蠢,说道,「假孕这是大事,关起门来议论都嫌墙不够厚漏了风,太医他哪里来的胆子在外议论?更何况听你说,跟在他身后的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如此,他说此话有何意义?」 康王说完,康王妃一脸震惊,疑惑地看着康王。 康王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话是说给你听的,你早就暴露了。」 皇后假孕,对她和太后来说,根本就不利,如今皇上下落不明,多半已经出了事,她膝下无子,就算太医治好了她的身子,也再也借不来龙种,迟早她得过继。 这时候过继,总好过她撒一场谎言,自己打自己的脸,被天下人耻笑之后,再被臣子逼着她过继,来的要干脆。 但过继谁,康王认为,今夜就是太后和皇后考量他和文王的最后一关。 「今夜跟过去的怕不只是你,还有文王的人,此时文王必定也知道了皇后要假孕的消息,以文王那急猴子脾气,这阵子恐怕跳的比你还高,明儿天一亮,铁定就去了太武殿里,想着法子揭穿皇后的阴谋。」 文王脑子简单。 又岂会想到背后的原因。 这一来文王得罪了太后和皇后,她们的选择也就只有怀诚。 康王的这一番分析,彻底让康王妃服气,不吱声了。 「即便真是假孕也不怕,只要咱们沉住气,等文王出头揭穿之后,满朝臣子,岂能容得皇后欺骗?」 康王想的很透彻,只有识清了太后和皇后的心思,他就再也不担心了。 「歇息吧,明天有一场好戏可看。」康王灭了灯,说睡,也睡不了多少时辰,此时离天亮已经很近。 文王那头,果真是被康王算的死死的。 文王的人擅武,跟着杏枝一路从后殿出来,杏枝进了太医院,文王的人便躲在了屋顶上。 杏枝站在屋外对严太医所说的那些话,文王的人一字不漏地都听到了。 在那人汇报的前一刻,文王妃还在同文王说,太后和皇后,八成就看上了自己的孩子。 「五六岁的孩子再聪明,那也是别人家的。太后和皇后不是糊涂的人,我瞧着这些日子,天后和皇后,对着孩子比那怀诚要上心的多。」 第55章 文王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了皇后要假孕的消息。 这才刚燃起来的希望,瞬间被浇灭的干干净净,文王不敢相信,又问了一句自己的人,「你没听错,当真是打算假孕?」 「皇后身边的宫女已经将太医请去了后殿,千真万确。」 文王气地牙痒痒,没料到太后和皇后临到关头,居然来了这么一招。 「她要是敢假孕,本王就敢当场揭穿,幸得今儿夜里,本王派了人跟着,不然等到明日,岂不是要杀本王一个措手不及?」 他千里迢迢带着一个刚满月不久的孩子进宫,是什么心思,太后和皇后还能猜不出来。 他以为不外乎就是在他和康王中间选一方,自己最大的对手是康王,殊不知,她们竟然藏了这一手。 文王睡不着,他得将这消息告诉康王,前一刻他和康王是敌对,后一刻他们就是盟友,「去给康王递个信,他身边不是带着太医来的吗?明儿皇后若是想用假孕蒙混过关,咱们两人就该联手一起揭穿。」 杏枝将严太医接到了后殿。 进屋,星烟就问俩人,「都说妥当了?」 星烟选杏枝去,也是因为杏枝那张脸长的老实,说起谎话来,就跟真的一样。 杏枝那日听星烟对薛先生说了假孕,初听时,吓的她差点连茶杯都拿不稳,后来稳住了心神之后,便豁出去了生死,只要娘娘决定了的事情,不管占不占理,对不对,结果会如何,她都会支持。 大不了就是一死。 是以,杏枝站在严太医门前对严太医说的那些话,都是发自肺腑,没有半点演戏的成分。 演戏的只是严太医一人。 星烟如此一问,倒是将杏枝问懵了,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被娘娘算计在了里面。 严太医上前,又替星烟把了一次脉,把完了之后,神色仍旧没有波动,「娘娘明儿去太武殿,微臣也跟着娘娘一道过去。」 秋分之后的夜渐渐比白昼长。 同样的时辰,沙漏里的沙子漏完了,外面的天还没见亮开。 天没亮开,该到的人都到齐了。 福寿宫太后已经移步,人去楼空,几波人落了个空,都去了太武殿。 就如薛先生所说,第一个到太武殿的人是文王,急匆匆地赶过来,囔囔着要见太后和皇后,结果被御林军直接挡在了外面,不给进。 文王进不去,急的在外渡步,恨起了康王不顾大局,昨儿夜里,他派人去找康王,想同康王联手,先揭了皇后想要假孕之事,之后两人怎么争,就各自凭本事。 谁知康王是个木鱼脑子,完全不买他的账。 说什么太后和皇后自有她们的打算,让他别着急。 他能不着急吗? 宫里的太医都是她们的人,她们说怀了孕,谁还敢反驳。他就不信康王不急。 装!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不得罪人。 文王在外面急的乱窜,后面的臣子也陆续的赶了过来。 御林军将太武殿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谁都进不去,这形势不用说,臣子们就知道,皇上出事的消息,假不了了。 个个都跪在外面的甬道上,齐呼,要见太后和皇后。 太武殿门前的侍卫过来问肖安,肖安便去了后殿请示太后和娘娘。 太后坐在软塌上,一夜没瞌眼,到了这时候,也没见她露出疲惫,脸色肃然,撑足了精神。 肖安进来传了话,太后便让秦嬷嬷替她收拾妆容。 「皇后也好好收拾收拾,莫让旁人轻看了我孤儿寡母,御林军如今还在咱们手上,谁敢轻举妄动,今儿就杀鸡给猴看。」 星烟道是。 一屋子的人表情皆是肃然,各自坚守着本分,井条有序,临危不乱。 从后殿出去时,星烟扶着太后的胳膊,跨过了门槛,再经过长廊,就像是平常的遛弯儿,不慌不忙。 天塌不下来。 正殿的门已经关了十几日,肖安重新再打开,像往常恭请皇上一般,请了太后和星烟进屋。 屋里的陈设,还是皇上走之前的模样,一股心酸窜上来,星烟差点就没压住。 这一别,确实如隔三秋。 曾经无数次地跨过门槛,习惯性地往那椅子上瞧,每回都能瞧见那人,如今那里却是空空如也,冷清的可怕。 星烟没忍住,刚埋下了头,太后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背。 「皇上不在,有事皇后就得顶着,你且坐上去,若是有谁敢来找事,哀家替你撑腰。」太后拍了拍星烟的手,让她坐上了正位。 太武殿的正殿,便是皇上的御书房。 椅子上虽也雕刻着龙,称为龙椅,却也不是皇上早朝的那一把椅子。 皇上出了事, 皇后有资格坐。 况且星烟又不是第一次坐,曾在这屋子里,众臣子不只一次看到皇上搂着皇后坐在了那上面。 第56章 见的多了,也没人觉得不妥,今日他们来,有两件大事。 一是来询问皇上的安危。 二是同太后、皇后商量朝廷的将来。 至于皇后该不该坐在那位置上,臣子们不关心。 可看进文王眼里,就大大的不妥。 皇后姓庚,不姓赢,皇上出了事,她没有子嗣,却坐了龙椅,说简单了,她想揽权,说严重了就是篡位。 假孕龙嗣这等杀头的罪,她都能想的出来,恐怕早就生了野心。 太后皇后准备好了,才放了外面的文王和臣子进来。 结果文王一进来,就盯着星烟和她坐的那把椅子看,虽说文王的那双眼睛三步开外就模糊的厉害,众人知道他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可此行为,不只是太后和皇后觉得他无理,众臣子也都皱了眉。 「今日天未亮,听说王爷和各位大人便来了太武殿,辛苦你们了。」星烟的声音清透,藏了那股娇媚,多了些凉意,众臣子才反应过来,这位皇后恐怕再也不是曾经躲在皇上怀里撒娇的人。 「王爷这眼疾的毛病,怕是还未好利索,肖总管给他带个路,找个地儿坐着,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文王是个不懂礼数之人。」 御书房里皇上一般不设坐席。 除了龙椅,就是四个圆凳,放在棋盘前,一为下棋用,二为同臣子商谈军务时用。 今日星烟坐了龙椅,太后坐的椅子被肖安临时设置,王爷要坐,也就只剩下那四个小圆凳。 肖安领是领过去了,文王也没好意思坐,忍着努气刚站直了身子,又听星烟说道,「等皇上回来,本宫去求皇上,还是将王爷的眼疾彻底治了的好。」 星烟说完,文王脸色难看,但心底还是有些虚。 皇上能回来。 他定不敢如此无礼。 但能不能回来,谁也说不准,万一他大难不死了呢。 臣子们也听出来了星烟话里的意思,先不论其他,单就文王刚才的举动,确实让人看不起。 眼疾? 从他住的偏殿,一直摸到太武殿,再摸进来正殿,也没见他走错路,一到了皇后面前,他的眼疾倒是犯了。 谁信? 不过就是包藏不住野心,沉不住气,皇上不过刚传出落水的消息,见到皇后,就可以不讲礼数,直勾勾地瞧了。 别说皇上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就算当真出了意外,大民国的皇后,也容不得他如此无礼。 「王爷请自重!康城不比你边塞,讲究儒雅,注重礼数,王爷早年在宫中也呆了十几载,应该懂得这些才对。」 说话的是苏老先生。 上回将皇上逼的去了御花园,逼出了宫,这回却是站了皇后。 文王被苏老先生一说,羞愤难当,如今这些臣子是被奸诈的皇后蒙在了鼓里,要是知道了她是什么心思,还能谁站她。 文王说,「臣此言虽有些欠妥,但臣记得没错的话,皇后好像还未正式册封,」 「苏老先生既然说大明国最是讲规矩,便也应该知道,皇后还未册封,也只能算半个皇后,怕还没资格坐上正位。」 文王终是露出了嘴脸,撕破了脸皮。 这回太后先接了文王的话,问他,「那依你看,谁有资格?」 「文王妃?」太后的声音不轻不重,可分量却重。 文王今日进来的一番表现,算是彻底让臣子失望了,从文王膝下过继子嗣,臣子们同意,但若是让这江山的主人突然换成了他文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文王恐怕还没有这个本事。 文王本也没有这个意思,被太后这话说出来一将,却感觉长上十张嘴也不够他解释。 「儿臣并无此意。」 文王脸色铁青。 正奇虎难当之时,康王也到了。 文王的余光瞟到了康王,心里突然就有了底气,不管康王愿不愿意与他为伍,如今利益已经将他们绑在了一块儿,他们便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皇后假孕,欺君之罪,可杀头。 文王将话锋一转,「臣只是担心朝廷不可一日无主,皇上至今下落不明,膝下尚未留有子嗣,若出了事,我大明国江山该何去何从。」 这话,倒是众臣子今日过来的目的。 这回没有人反驳文王,等着太后和皇后回答。 「谁说皇上没有子嗣?」众人安静下来,星烟的声音就清晰地传到了大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但也说的含糊。 众臣子还未反应过来,文王嘴角一抽,抢先一步去揭穿了星烟的阴谋。 「皇后难以孕育子嗣的事情,众所周知,臣近日听到了一个传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今日斗胆当面来问问皇后。」 文王彻底撕破了脸。 星烟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你说。」 第57章 「臣听人说,皇上出事之后,皇后逼迫了太医院的人,要策划一出假孕。」 文王说完,殿内鸦雀无声。 星烟没急着反驳而是追问了文王,「王爷听何人所说?」 文王答,「一个宫女。」 星烟问,「哪个宫女?」 文王怕她不认账,直接指着杏枝,「皇后的宫女。」 星烟接着问,「王爷何时听说的?」 文王答的很快,「昨夜。」 星烟又问,「王爷在哪听到的?」 文王胸有成竹,「太医院。」 「亲眼看到的?」 星烟问完,文王这回没答,脸色尴尬。 星烟也没再问,眼里的神色却是冰凉,「王爷这不是听说,王爷是一直在跟踪本宫。」 「本宫不知是王爷的本事太大,还是我大明国的护卫不作为,王爷居然能在宫里来去自如,王爷没安歹心倒也罢了,若是安了歹心,本宫怕也活不到现在。」 星烟扫了一眼众人,语气冰凉,「替皇上分忧解难,心系皇上,尔等这话脱口而出,说的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说到底,这宫里离了虞统领,到底还是一盘散沙,没有一个可用之人。」 「御林军倒也管用,至少今儿没让你们肆无忌惮的冲进来。」 虞统领是太后的人。 御林军如今是皇后的。 皇后的意思众人都听出来了,不过是在借着文王,告诉他们,就算皇上失踪,这天下依然在她和太后手里。 今日前来的臣子,虽不像文王对星烟那般抵触,说到底内心深处还是没有真正的诚服。 一星烟没有龙嗣。 二众人从未见识过皇后的本事。 要想让人服气,要么以德服人,要么以能力服人。 在这之前,众人的印象中,星烟更多的是以美色诱惑皇上的祸国妖后。 就算今日坐在了龙椅上,主持大局,若是拿不出半点威慑力,众人面上服了,心里也不会服。 星烟先是拿了文王开刀。 如今又让所有的臣子脸上没了光彩。 皇上出征之后,宫里就留了太后和皇后,两人的安危,应当放在第一位才对,结果人却让一个封地王爷在戒备森严的宫中,跟踪上了皇后。 接替虞统领的侍卫统领,第一个跪了下来。 有了个带头的,后面的人膝盖也就软了许多。 星烟只说了虞家和御林军。 并没有搬出庚家。 可众人内心都知道,庚家如今的势力,已经不容小窥。 庚景是庆平侯,扬州刺史,庚侯府世子掌握了姑孰的十几万人马,如今魏家一败,也都姓庚了。 第二个跪的人是苏老先生。在场的人恐怕没几个有苏老先生的膝盖硬。 「臣知罪。」 众人都跪下了,只剩下了文王和康王。 康王身子差,站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坠,需要两个人扶着,众人跪着的时候,康王正缩着身子一阵猛咳,看那样子是跪不下去。 文王没跪,他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要使用假孕来骗天下人的是她皇后,怎地如今被她三言两语揭过,不但将自己的罪恶绕了过去,还将问题引到了他身上。 居心叵测,这是在故意逃避。 她想逃避,可他偏不让。 文王不服气,重新提了这事。 这一回将文王将康王也拖了进来,「皇后娘娘找身边的丫鬟去威胁太后,想要以假孕来骗天下人,这事可不是本王一人知道,康王也知道。」 文王说完,还去故意问了一句康王,「康王说是不是?」 文王想拉康王一起下水,可康王并不愿意。 康王皱着眉头,将这口锅甩的干干净净,「本王是听说了此事,不过不也是昨夜文王派人过来告诉的本王吗?」 文王愣住,想不明白为何康王就如此不开窍,非得先窝里斗。 这一来,倒成了他在无中生有。可昨夜他的人明明亲耳见到皇后身边的丫鬟去找了严太医,窜通好了假孕一事。 他相信这一定是真的。 「王爷这套说辞,本宫当真不明白,皇上膝下确实暂时无子,如今皇上下落不明,本宫理解你们身为兄弟,身为臣子的心,你们担忧皇上,担忧皇上的江山。」星烟说的很平静,但这话谁听了有愧,自己心里都有数。 「本宫身为皇后,自然也该为皇上的江山考虑,皇上膝下无子,但皇上还有兄弟,本宫想,几位王爷的子嗣众多,过继一个到皇上膝下,当作亲生的来养,应不是难事,却不知文王这一口一声假孕是为何意?」 星烟说完,文王的表情已经僵住,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不假孕? 那昨夜那一出戏又是为何? 文王看向星烟,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唯有转过头看向了身边的康王,康王那张过分淡定的脸,终于让文王的脑子回过了神。 第58章 皇后是故意的? 故意放出消息,让他当众出丑。 她压根儿没想过要假孕。 她是在试探他和康王。 文王呼吸有些急促。 皇后的这场考验他失败了,康王成功了。 难怪康王那狗贼,居然一声不吭! 文王看着康王,脸色绷的厉害,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告诉自己。 康王坦然地对上文王的目光,又捏着拳头咳了几声,嘴角却隐隐带着笑,不就一没长脑子的东西,怪得了谁。 他猜的没错,皇后根本不会用假孕。 康王信心满满地等着皇后。 等着皇后来选他家的怀诚。 文王以为自己输了。 康王以为自己赢了。 可星烟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两个人的心情,掉了个位。 「本宫和太后,原本决定过继文王爷膝下的婴孩,可今日看王爷的态度,多半是瞧不起本宫。」星烟说完还挺遗憾地同太后对视了一眼。 这一来,就让人难受了。 文王很难受,突然体会到了肠子悔青了的感觉,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脸色如开了染坊,红一阵的白一阵,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但他不能沉默,他千里迢迢来到康城,这几日费尽了心思,不就是因为这个目的吗? 文王尝到了自打脸的滋味。 「犬子若能有此福分,是本王的荣幸。」文王说完,已不知嘴里的味道,没脸去细品自己这话有多丢人。 星烟没答。 没给他答复。 底下苏老先生却是一声冷哼,嗤之以鼻,「王爷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文王的脸面今儿算是臊尽了。 但文王臊的只是脸,康王则是满盘皆输。 在星烟说出那话之后,康王的脸色血色褪尽,真正地咳上了一回,咳完整个人差点就喘不过气。 他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还是掉进了皇后设的局里。 皇后就用了一招,利用他和文王的野心,便将他和文王两个对付的死死的,皇后知道文王沉不住气,也知道他康王的城府深。 康王明白这个道理,只要人有所求,就不可能赢。 但康王以为,他比文王输的更惨。 脸面这等事情,可以随着时间而淡化,自己的后代留在宫中,将来成为太子,再成为皇上,这才是真正的实惠。 星烟的这个决定,也生生地拔掉了康王的儒雅。 「皇后的选择,风险未免太大,一个婴童,才刚满月,还不知有何隐疾,万一眼睛是个看不见的,怎能担得起皇上和皇后的栽培。」 康王已经顾不得去想,皇后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阴谋,就算是皇后故意挑起他和文王争斗,这个时候,他也得心甘情愿地抢着往钩上跳。 文王哪能受不了这口气,「你那儿子,又怎能保证长大之后,会不会像你一样,是个病秧子?」 两位王爷,当着太后皇后,和众臣子的面,相互骂了起来。 先动手的是文王,说不过康王,忍不住才动了手。 等众人看够了笑话,太后这才一声怒斥,「正殿之上,岂能容得了你们如此放肆。」 两位王爷已是一身狼狈,不堪入目。 打架的那会儿,谁也没去制止,肖安就站在旁边,看着双方的人马打。谁能想得到,两个有疾的人打起架来,也能如此麻利。 「若想打,回你们的封地慢慢打,我康城内,讲究的是礼节,容不下粗野莽夫。」太后动了怒,立马赶人。 但文王和康王都不可能轻易就能回来。 文王刚得了一点希望,他不可能放弃,康王没有得到想要的,更不可能放弃。 子嗣之事,必定还是在两人之间选一人,文王和康王都是如此作想,不过就是体面丢尽了,撕破了脸,露出了难看的吃相。 两人没动。 没再打了,但也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星烟不徐不疾地说道,「既然两位王爷都不想走,咱们就来好好理理这三年以来,两位王爷对朝廷的贡献。豆(豆)网」 「当初文王爷离开康城时,太后割了两座城池给王爷,如今才过了三年,听说其中的一座就被边塞一支放牧的队伍给占了。」 这事有多丢人,不需要星烟细说。 文王反驳不了,只能干受的。 星烟又对着康王爷说道,「康王爷也同样是两座城池,在康王爷接手之前,城池每年还能给朝廷缴税,如今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你城里的百姓逃荒,日日等着我朝廷的赈灾食粮。」 「两位王爷没有能力统治自己的封地,今日却有力气在此打架。」 众臣子皆是摇头。 康王的脸色也挂不住。 「本宫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思,不外乎都是想将自己的儿子过继到皇上膝下,想捡了这现成的天下,你们只知道如今的大明国国富民强,是块肥肉,但你们不知道,大明国能有今日的成就,都是皇上一手治理出来的,即便是本宫愿意将这天下交到你们手上,你们岂能保证,过上一年半载,国土是否还是完整无缺,百姓还能不能吃上饭?」 第59章 正殿内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众臣子皆垂下头。 皇上的能力有目共睹,没有人不心服口服,皇上说的都是实话。 「可本宫看了两位王爷的种种事迹,本宫如今也糊涂了,不知道到底该选你们谁家的孩子,选哪个,本宫似乎都不能满意。」 星烟说的都是实话。 选哪个她都不满意,她没想选。 文王和康王的心跟着星烟的话提到了嗓门眼上,迟迟落不下来。星烟说了这一大堆,两人听进去的就只有最后这句,旁的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不屑的听。 站着说话不要痛,大好山河握在手里,谁又能治理不好。 两人在意的是,今日皇后同他们绕了这么久的圈子,设套让他们丢尽了脸面,该骂的骂了该损的损了,她到底会选谁。 星烟无法选择,就问了底下的众臣子,「你们觉得本宫该选谁?」 众臣子雅雀无声,经过刚才的那一出戏,皇后一个都看不上,他们又岂能看得上,原本打算支持康王的臣子,此时已再也张不了口。 没人回答,严太医便从星烟身后站了出来。 「娘娘无需选,也无需过继,娘娘已经怀了龙嗣。」严太医这话是对星烟说的,但却是面对着众人。 严太医今日是有备而来。 娘娘让他配合演一出假孕的戏,他配合了,但娘娘并非是假孕,而是真的已经怀了身孕。 此事重大,严太医不敢轻易下定论。 龙嗣对于皇上皇后,和如今的大明国有多重要,他心里很清楚,第一次把脉出来时,他将内心激悦的情绪,强压了下来,现实不动声色地给娘娘换了安胎,再之后便彻底的停了药。 娘娘的身子寒凉,能怀一胎很不容易。 严太医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说出来。 对一件事情越是紧张,就越怕出错,他当了几十年的太医,瞧过无数个喜脉,但到了娘娘这里,他生平第一次去怀疑了自己的能力。 怕误诊,怕空欢喜一场。 到现在,他实则已经把了半个月的喜脉,今日看到两位王爷为了龙嗣对娘娘咄咄相逼,也看到了娘娘的无奈和妥协,严太医才终于站了出来,替娘娘公布了这个喜讯。 严太医说完,大殿内安静了一阵,康王突然就笑了,「皇后娘娘这招真高啊。」 将所有的人都算计进去,等到他们将自己手里的牌打完了,无招可施之时,她便来一个大招,大获全胜。 他以为她的假孕只是考验自己和文王的计谋,皇后最终选的人是怀诚,可他错了,皇后选了文王。 因此和文王撕破了脸,想争个高低。 可结果还是错了。 如今康王才知道,皇后说过继不过就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让他和文王两人斗起来,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脸,在众臣子面前抬不起头。 实则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过继。 他觉得皇后不会那么蠢,不会利用假孕这等幌子来骗人,可他现在才知道,蠢的人是她,不是皇后。 皇后今日这些招数一环套着一环,以假乱真,以真乱假,让所有人脑子都糊涂的时候,再由太医来宣布她有身孕,在众人见识到了他和文王的真面目之后,就算是皇后假孕,众臣子恐怕也宁愿相信那是真的。 高啊,实在是高。 康王说什么,大伙儿已经没心思去理会。 都在看着严太医。 底下的臣子,太后,包括星烟也在看着她。 星烟脸上是惊愕, 太后脸上是惊喜。 严太医的目光从康王脸上扫过,旁人没在意康王话里的讽刺,他在意。 严太医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之言,无半点虚假,当着众人的面,脱下了自己的管帽,对着太后和皇后说道,「微臣进宫为官几十年,虽不是再世神医,能医所有病痛,但微臣以为,娘娘的喜脉,微臣还是有本事能瞧的出来。」 说完又面向了众臣子。 「假不假,时间能证明一切,我严某身为医者,从不参与宫中任何纷争,只讲事实,今日严某就当着众臣的面,立下誓言,若娘娘十月之后,诞不下龙嗣,我严某的这顶管帽,自行褪下,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严太医说的倒是实话。 太医院的人从不参与任何宫中的争斗,太医只管医病救人,旁的一概不管。 严太医的为人,在场的臣子多数都了解,苏老先生也了解,严太医能当着众人立下如此誓言,就如他所说,假不假,时间能证明一切,他骗不了人。 「恭喜皇后。」 苏老先生第一个出声,身后的臣子才残差不齐地对皇后道了恭喜。 龙嗣一事,满朝文武比皇上和皇后还急,即便有些臣子心里对星烟还是留有些成见,但不得不说,听到皇后怀了龙嗣之后,他们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第60章 皇上如今下落不明,太后和皇后临时撑着朝政,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世,比起两位王爷儿子来,皇后肚子里的孩子,那才是真正的龙嗣。 都信了。 没有人不信。 严太医刚才那话一说完,太后就回头看着星烟,眼里突然就涌上了一股热泪。 盼一个孩子,当真是不容易。 嘴里就算说着不想,大不了过继,可到底还是想要一个自己的亲皇孙,先皇在位时,后宫妃子斗得你死我活,她好不容易躲过了明枪暗箭,走到了今日,如今要她回过头,再去当年的那一堆输了的皇子中,找一位郡王来过继,她心里怎可能不难受。 脸面损了就损了,她不在乎。 心里的这道坎,才是最难过的。 如今突然又峰回路转,皇后怀孕了,这不就是天大的喜事吗? 星烟懵的厉害,反应不过来。 太后将心口的激动压了下去,平静地对严太医说道,「一个喜脉而已,严太医为医这些年,哀家相信,你还是能瞧的出来,看来上天还是在庇佑我赢家。」 「既如此,两位王爷也别想说哀家过河拆桥,都请回吧,在你们身上哀家是瞧不出来半点可取之处,哀家庆幸咱们皇后自己怀了龙嗣,不然非得让哀家选,哀家同皇后一样,一个都看不上。」 太后就算是过河拆桥,他文王和康王也无可奈何。 「两位王爷请吧。」 肖安不用太后交待,自行赶了人。 两人当初是怎么来的,就该怎么回去。 太后和皇后此时能放他们出去,至于今后会不会放过他们,又会如何同他们算这笔账,那就不得而知了。就凭两人今日对皇后这种无礼,无视皇后的威严,恐怕这两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康王从来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自己的身子残败至此,但只要有一口气在,他永远都在算计。 康王在被肖安带出去之前,突然对太后说道,「太后可得想清楚了,谁才姓赢,如今皇上与魏敦两败俱伤,谁最得利?姑孰魏家的十几万兵马,如今又在谁的手里?河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太后应该能懂,今日太后将我等自家人赶出了皇宫,日后再来寻,恐怕就难了。」 康王扰乱人心的本事,不得不说,很有一套。 今日他被皇后算计,落了一场空。 他活不成,皇后也别想好过。 「真给自己长脸。」太后都懒得再费口舌,不忍去挖苦他。 太后没将康王的话听见去,可底下有些臣子听进去了。 皇上和魏敦,两败俱伤,同时跌入了秦淮河,至今还没有消息,谁得利? 稍微一想就知道。 得利的人是庚家。 不仅是皇上在保护庚家,魏敦同样也在保护庚家人。 庚家世子庚幕一直都是魏家的人,深受魏敦的信任,魏家和皇上开打之后,魏敦就让庚幕驻守在了姑敦,没让他参与任何一场战争。 而在魏家的二十万兵马沿途过来,到了渡河时,就只剩下了五万,按理说,庚幕应该从姑孰调取援兵。 但庚幕没有任何动作,魏敦也没下达任何指令。 众所周知,倘若庚幕在这场战役中,只要将刀枪对向了皇上,那庚幕,便同魏敦一样,也是朝廷的叛贼。 他在姑孰按兵不动,呆着不出来,倒是谁也说不清,他到底是站皇上还是站魏敦。 如今大战结束,魏敦败了,但皇上也是下落不明。 倘若此时庚幕挥军进攻康城,应尚书和虞统领的人,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如今的精力又系在了寻找皇上身上,恐怕这皇宫当真就是岌岌可危了。 康王一句话,又让在场的臣子人心惶惶。 「康王爷所言,并非不无道理,如今魏家虽已被灭,但魏敦的老曹姑孰,还有十几万兵马在庚幕的手中,此次并没有出战。庚幕虽是庚家人,但七年前就已经成为了魏敦的部下,如今是否为我朝廷中人,还有待考究。」 说话的人是礼部尚书张大人。 对于庚家的突然崛起,他并不看好。 张大人思想陈旧,喜欢一步一个脚印,厌恶每一个突然飞升上来的官员,就如之前皇后一样,进宫后不过一个淑仪,才过了半年,就成了皇后,速度之快,让他接受不了,张大人便理所应当地以为,是皇后利用了妖术,魅惑了皇上。 今日皇后在正殿里的一番言词和计谋,倒是让他服气了不少,但是皇后归皇后,庚家归庚家。 庚家先前出了一个庆平侯,并兼任扬州刺史,已经是史无前例的空降。 而庚家世子庚幕,如今又手握十几万兵马,无论是他想谋反,还是归顺朝廷,都是一番惊天动地。 张大人就不适合说人坏话。 前一阵说皇后被庚景听到,说庚家被虞梦颖听到,如今说庚幕,庚幕本人就来了。 「庆平侯,侯府世子求见太后和皇后。」肖安刚送两位王爷出殿,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庚景和庚幕。 第61章 庚景是朝廷的重臣,可随时入宫,庚幕是由庚景以侯府世子的身份带进宫,身后没带一兵一卒,只身一人进的皇宫。 大殿内众臣子猝不及防地听到庚幕的名字,除了苏老先生,个个脸上都出现了惊慌,八成是担心庚幕反。 「都起来吧。」星烟先让臣子们站好了,才回头看向了太后。 毕竟是庚家人,她不能一个人做主。 太后却是直接对肖安说道,「宣进来。」 进来时庚景在前,庚幕在后。 到了殿内,两人并排跪在了太后和皇后跟前,行了拜礼。 「起来说话。」 太后说完,庚景起了身。 庚幕却没起来。 庚景从袖筒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姑孰的兵符。 庚幕将十几万兵马的兵符,举过了头顶,脸色肃然地对着星烟说道,「臣誓死追随朝廷,魏家已灭,臣特此献上姑孰兵符。」 庚幕虽是星烟的哥哥,但星烟对他的印象却很淡。 从未正面地去瞧过他,如今这是第一回。 庚景和星烟长的像蒋氏,庚幕更像侯爷。 但三兄妹凑在一起,还是能看出来是一家人。 今日之前,星烟从未想过姑孰的兵马,或者说从未想过后宫之外的朝堂,能来正殿坐在这里,也是被形势所逼。 逼鸭子上架,她能护住的也就只有后宫。 其他的,她还在指望着皇上。 十几万大军的兵符,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此豪迈,说缴就缴,魏家为了这块兵符,同朝廷周旋了多少年,如今却到了星烟的手里。 庚幕能给了她兵符,便是在众人跟前,替她将这个皇后坐的更稳当。 从此谁又敢说她只算得上半个皇后? 同样,庚幕的举动,让所有人都闭了嘴,不但闭了嘴,还生了敬仰。 包括张大人, 也彻底地闭了嘴。 人都有私心,魏丞相当年没做到,魏敦也没做到,许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庚幕却在皇上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上缴了兵符。 庚幕就算不上交兵符,直接归顺朝廷,这时候也没人能说他半句不是。 权利的诱惑,没有几个人能抵抗,庚幕却甘愿当一位手无实权的臣子。 臣子们无话可说。 庚幕兵权一交,这江山更加撼动不了。 今日早上,众臣子涌上太武殿的那一刻,哭天喊地地求着要见太后和皇后,似乎江山在皇上出事的那一刻就已经岌岌可危,天下要大乱了一般。 但之后正殿内一出接着一出的戏,招招直逼着太后和皇后,臣子们却没从两人脸上看到半丝慌乱,两位王爷对皇后咄咄相逼的那阵子,也没见皇后急过。 今日所发生的每一个环节,似乎都被她抓在了手里。 冷静的态度,毒辣的手段,是人都能看的出来,两位王爷今儿是栽在了皇后手里。 后是子嗣,再到兵符。 臣子进来之前,皇后处于最为不利的局面,等众臣子退出正殿时,皇后已经成了最大的赢家。 龙嗣有了, 权力也有了。 「乱不了,有那个心,还是想想怎么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莫要等到皇上回来,成了皇上的出气筒。」苏老先生一出来,对着众人丢了一句话,人就离开了皇宫。 这话让所有人都紧张上了。 皇上最讨厌的就是臣子拉帮结派,哭天喊地地逼宫。 今日他们是怎么来的正殿,自己心里有数,没人再敢议论半个字,皇上失踪能回来,最好不过,若当真有了意外回不来,这江山怕也乱不起来。 臣子走后,正殿内就只剩下了庚景和庚幕。 「辛苦了。」星烟僵硬了许久的嘴角,终是晕出了点点暖意。 庚景却没觉得那笑容,有多好看,反而瞧着那张脸上,越瞧越心痛。 脸色太过于白皙,没有半点颜色,连之前最为灵动的那双眼睛,如今也是黯淡无光。 庚景知道原因。 「皇后好好养身子。」 庚景心疼她,但他却爱莫能助。 唯有替她将皇上找回来。 他会去朱雀桥。 不论找不找得到,都要去找。 庚幕也跟着庚景一道。 走之前,庚幕看了一眼星烟,深邃的眼神在那一瞬间让星烟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对她说,但待她等着他开口之时,庚幕却又没了要说的打算。 有些事情。 不说比说了好。 不知情,不背负任何负担,她才能一身轻松。 魏敦在做决定的那一刻,也从未想过要让她知道,怕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让这件事成为永久的秘密。 从朱雀桥被烧毁,离赢绍落水,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第62章 在第二日傍晚才有了消息。 赢家的开国皇帝,当年沿着秦淮河一路征战而上,在攻占了河北之后,在河北的秦淮河边上,立了一块石碑。 石碑很大很高,日夜面对着滔滔江水。 上面写着,于某年某月某日,成功攻下河北,署名的除了赢家的开国皇帝之外,还有一人,魏家的先祖。 朱雀桥被烧毁,在赢绍双脚踏空的一瞬间,便被卷入到了秦淮河。 魏敦落水,与赢绍不过相差前后脚的功夫。 两人相争了十几年,若都死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谁也没有想过。 赢绍认为,魏敦还不配让自己陪葬。 他拼死也会活下来, 要活下来去见他的皇后。 赢绍善水性,若不是烧毁的桥梁砸了下来,阻碍了他,当时他也能能平安无事地回到秦淮河对岸。 但时运不济,他没能爬上去,连带着朱雀桥的残骸一并被冲进了急流。 人的生死,往往只决定在了一瞬间,挺不过去就见阎王,挺过去了,即便被河水冲到了几十里开外,也能相安无事地活下来。 赢绍先到的岸边,一双眼睛因河水的侵蚀而发红,回头盯着还在水里挣扎的魏敦。 两人已经在河水里打过无数次照面,因环境和条件不允许两人再战一回,只能相互看着对方的笑话。 人在同死亡相拼的时候,无论是神情,还是体态姿势都不会很好看。 赢绍从见到魏敦的第一面起,到现在,看到的魏敦,一直都是骄傲清高,像眼下这般狼狈不堪,赢绍还是头一回见,赢绍感觉很不错,干脆就坐在了岸边上,看着魏敦在他面前的河水里挣扎。 「再用点力,爬不上来,下面就是悬崖断层,你肯定没命。」 赢绍的话不但没起到作用,还让魏敦的动作越来越缓慢。 赢绍看着魏敦挣扎在生死边缘,并没有生出半点同情,有的只是落井下石。「你那叔叔是个狠角色,不让朕活,也没想过要你活,你们魏家当真是人才济济,个个都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很有潜质当反贼。」 魏敦的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赢绍巴不得看着他是如何死在自己面前,但又觉得他同自己漂了这一路,挣扎到了这里,很不容易,若是就这么被河水淹死了,心里不够痛快。 在魏敦快要沉下去的瞬间,赢绍好心地递出了自己的佩剑。 魏敦接了。 赢绍将他提上了岸。 两人没有再打,在朱雀桥上已经打过了一回,胜负已定,也没那个必要再打。 「你想要什么死法,告诉朕,朕可以考虑考虑,满足你。」赢绍想除魏敦,想了十几年,如今魏敦落到了他手上,突然就有些舍不得一剑要了他的命。 一时想不出什么死法,才能让他解了心头之恨。 魏敦无暇去回答他的问题。 上岸之后,魏敦全身没了半点力气,迎面躺在了河岸的石子上,猛喘着粗气。 怎么死,横竖不是被淹死就成。 这滋味,太他|妈的难受。 这一躺就看到了那块石碑。 石碑上的字,已经历经了几百年的风雨,早已经看不清原来的字迹,不过都是靠着后来的几代帝王,不断地维护,如今才能勉强看到上面的内容。 最后一次维护石碑,是在先皇驾崩之前,皇上登基后,这石碑就再也没人问津。 而皇家和魏家之间的关系,就像这块石碑一样,到了赢绍这一代,脸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再去维持。几代积攒下来的矛盾,彻底爆发了出发。 魏敦造反,赢绍盼着他造反。 魏敦盯的入神。 石碑的故事,两家人都清楚。 但终究是时间经历的太长,先祖那一辈的感情,谁也体会不到。 魏敦半天没有反应,赢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瞧,脸上满是讽刺。 「一个反贼,你看着不心虚?」 魏敦自知已经是阶下囚,早已经放弃了抵抗,如今瞧着这石碑,不过就是好奇,当年先祖和先皇的关系到底好成什么样,才能心甘情愿地为赢家人打江山。 他理解不了。 从他出生,魏家和赢家的关系就已经恶化。 「你赢了。」魏敦突然对赢绍说。 谁赢谁输,早就有了结果,但能让魏敦主动说出来,这比直接杀了他,要了他的命,更让赢绍舒坦。 「你输了。」魏敦认输的时候,是服气的口吻,赢绍却没有半点谦虚,语气很傲。 「你们魏家输了。」赢绍补了一句。 那块石碑立在那里,前几代人看了,觉得是荣光,可如今在赢绍的眼里,看到的就只有讽刺,也再次提醒了他,魏家的忠良早已经不在,如今自己所见到的就只是一个让自己父皇下跪,让自己陷入无尽噩梦的反贼。 第63章 「朕改主意了,这石碑,朕打算让人常年维护。」 用来当讽刺再好不过。 「不过你们魏家人也看不到,抄家灭九族,朕一个都不会给你留。」赢绍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声音冷的像地狱里的魔鬼。「这样才能保证你们魏家再也掀不起风浪。」 魏敦终于有了反应。 不过不是赢绍想要的那种反应。 「我孑然一身,无妻无子,你要杀你随便。」魏敦缓过了气坐了起来。 说他死而无憾,也并不尽然。 他心里还惦着谁。 赢绍最清楚。 赢绍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个眼神,一副料定了自己会很了解他的模样,凭什么自己就该了解他,凭什么就该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想什么? 不就是在想她的皇后吗。 赢绍绷紧了脸。 无妻无女,他倒是娶啊。 魏敦却同他算起了老账,「是你先抢了我的人。」 他看上星烟的那会,赢绍还没来庚侯府。 结果他后来者居上,利用太子的职权,将星烟往他身边勾,夺人所爱,是他赢绍先干出来的。 赢绍突然就不想同他计较了,难得生出了同情,竟然觉得他很可怜。 为了一个人,同他拼到了死,却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抢字,你用的不对。」赢绍刚同情完,又刺了魏敦一刀,「她不喜欢你。」 「她要喜欢你,也没朕什么事。」认识的早又如何,感情这东西从不讲先来后到。 这话很扎心。 魏敦最大的痛就在这,他做的再多,她心里没他,但要他停止,他又做不到。 「朕容不得你,也是因为你没自知之明,不懂得知难而退,有些东西,不一定你努力了就能有。」 赢绍头一回同魏敦,如此心平气和地去谈星烟。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心里有他。 他得意。 才能站着说话不要痛,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他和魏敦不过是一个得到了,一个没得到。 一个努力得到了回报。 一个努力了徒劳无功。 魏敦的目光只在赢绍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就再看不下去。 将脸转了过去,不再看他。 他满盘皆输, 无话可说。 实则他早就清楚,他输了,最开始他和赢绍的起点一样,甚至占了先机,但他最后还是输了。 也不尽然是缘分。 是他自己错过了。 在星烟最不想被打扰的时间段,魏敦去打扰了她,魏敦的爱对于她来说,只会是负担,她不得不躲着他,躲的时间长了,她也会厌倦,会恨。 她对他初时的那点好感,早就在长年累月的惧怕之中,被消磨的干净。 等到魏敦意识到这点时, 机会已经错过,太晚了。 赢绍不一样,同样的时间段,她落魄,他陪着她一起落魄。 给了她最好的陪伴,而不是负担。 有时候时间是对了,即便是在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了对的人,但心境和处境的不同,同样也会错过。 魏敦当初没能给星烟的,如今他给了。 到最后他即便是输了,也做到了没再去给她添麻烦,没让庚家牵扯进来,她所在乎的人,如今很好,以后也会好。 得不到,起码也没有再影响到她。 其他的,横竖他也活不长,不想了。 但赢绍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朕想了一下,不论你死的有多凄惨,都不能解了朕的心头恨,朕决定将你带回去,囚禁一辈子,你想要朕的江山,朕就让你看着朕是如何坐拥这天下,你想要朕的皇后,朕就让你好好看看朕和皇后,是如何幸福美好一辈子。」 最毒的也不过如此。 魏敦起身盯着赢绍。 突然就觉得或许淹死的感觉并不是很难受。 「杀可以,辱不行。」 魏敦最后挣扎了一把。 可赢绍偏不。 他就是不杀,偏要辱。 意见不合,只能刀刃相见。 江水的滔滔之声,混着岸边灌木丛中的虫鸣,两人刚爬上来,又战了一场,直到天色暗沉下来,双方的体力熬到了极致,才罢休。 石碑的两头,两人各躺一方。 迎面看着满天的繁星。 星空的浩然和空旷,似乎也能让一个人的心胸也跟着宽广起来。 「我从未小瞧过你。」 这回魏敦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如今两人走也走不了,黑夜漫长,总不能一直不说话。 魏敦说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太子问他叫什么,他没答。 第64章 赢绍以为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看不起他。 魏敦以为,他是在故意讽刺他。 从小只要是魏敦见过的人,哪怕是初次见面,对方也能知道他是谁。 赢绍问他,他便当成了是他在故意羞辱他。 权臣之子,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心里有数,自己父亲和先皇之间的关系,朝堂和魏家是什么关系,他都清楚。 他知道, 但赢绍不知道。 他长赢绍两岁,心智比赢绍成熟,理解的东西自然比赢绍多。 在赢绍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时,他就已经清楚了两家人的恩怨,一心想要护着魏家。 他同他势不两立,但绝没有小瞧他的意思。 相反,赢绍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帝王之相,让魏敦生出了嫉妒。 赢绍侧目盯着他,眼睛里的的猩红更甚,「你要想说什么,还是掂量了之后再说,朕说不杀你,没说让你完好无损。」 魏敦不怕死。 没闭嘴。 「吴家大公子,是我杀的。」魏敦突然提起了这个名字,也没担心赢绍认不认识他口中所说之人。 吴大公子是谁,赢绍应该比他记得更清楚。 ——当年关起门来,当着魏敦的面说太子无能的人。 赢绍听到了那句话。 魏敦也知道赢绍听到了。 魏敦做事喜欢光明磊落。 讨厌趋炎附势之人。 他杀了吴大公子,也是想证明自己若要赢他,靠的并非是这么阴沟里的手段。 赢绍确实清楚吴大公子是谁。 不但清楚,之后吴家在康城的消声灭迹,还同他有关系。 但唯一遗憾的就是,吴大公子死了,不是他杀的。 如今知道了是魏敦杀的,赢绍也并没有感激他。 旧事被提起,赢绍的脸色不太好,一张脸冷的厉害,嘴角的冷笑让人不寒而栗。 他说过,他说话应该掂量好了再说。 赢绍对魏敦又重新燃起了杀心。 「从我出生,生活便是顺风顺水,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而你是唯一一个让我知道何为凡事都有例外的人。」 魏敦突然而来的衷肠,又硬生生地将赢绍的杀意憋了回去。 「不但没小瞧你,还将你视为了这辈子最大的对手。」魏敦将这十几年来,与赢绍之间的矛盾摊开了说,「我对你的江山感兴趣不假,我若是父亲,在先皇的那一代早就反了。」 赢绍嫌弃自己只是虚名,想要实权。魏敦想要的不只是实权,还有名头。 但后来赢绍登基。 一切就变了。 先皇在位时,魏敦从未觉悟过来自己是个掠夺者,但赢绍登基之后,三年的时间,便将江山治理出了一片锦绣山河。 国泰民安之后,魏敦再去谋划自己的野心时,造反的理由便越来越淡,越来越没有说服力,到了后来,他所谓的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就变成了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找来的借口。 仗还没打,还没分出个高低,局面的形势就完全掉了个位,他成了不占理的那一方,赢绍的江山越坐越稳。 魏敦谋反的积极性被打击到了。 甚至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说过的可以不反,也不假。」只要他放手,江山他可以不敢兴趣,好好当一个忠臣,说不定就能像魏家祖先那样,永远忠心于朝廷。 但赢绍无论是江山还是美人,他一个都不让。 如此,他才不得不打, 为自己博一把机会。 魏敦认为是赢绍不让步,赢绍告认为,这两样从来就不属于他。 「你反了,朕也没虚。」 赢绍对他的让步,很不屑。 他不需要他的让步。 见魏敦闭了嘴,赢绍眼里的猩红渐渐平和了下来,又有了心情去看天上的繁星。 今夜的一轮明月,特别明亮,个头圆,光线足。 入了秋, 换季了。 赢绍突然就没有了心情在这里同魏敦浪费时间。 他想到了他的皇后。 赢绍的急躁来的很快,也就一瞬间,便坐立不安。 「你要是走不动,朕就砍断你的手脚,让你先在这里等着,等朕回去之后再让人来接你。」赢绍从地上爬起来,说走就走。 他落水的消息一传出去,都不用想,皇宫必定会乱。 他的皇后会如何? 赢绍不敢去想。 平时他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泪。 却舍得将她一个人丢在宫里,舍得让她担心受怕。 走的时候,他是如何对她保证自己不会有事,如今就有多打自己的脸,为了让她放心,他将自己说的天花乱坠。 第65章 他说的万无一失,结果却出了事,不但让她为了自己担惊受怕,还将所有的问题都抛给了她,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赢绍了解自己的敌人,也了解自己的臣子。 他在的时候,他们都有胆子来逼宫,更何况,他出了事,宫里只剩下一个好欺负的皇后。 赢绍有些后悔了。 后悔为了这么个玩意儿,让他的皇后受了罪。 「你最好保佑皇后没事,否则朕不会多给你讲半个字,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赢绍想到了皇后,魏敦也想到了。 魏敦知道,这天下除了星烟也没有谁能让赢绍急躁成这样。 同样的,他也是。 在这件事上,他最能理解赢绍的感受。 从此处到康城,路途并不短。 河水带着他们下来时,只用了小半日,但要从此处赶回去,再回到康城,就算日夜不停的赶路,再快,也得要两个日夜。 赢绍当夜出了秦淮河岸,到了河北偏远的一处小驿站,赢绍从外进来,一身纹龙的战袍,虽占了脏污但还是能看到上面的夔龙,赢绍顾不得驿站里官员惊愕的脸,牵了两匹马,直接连夜赶回了康城。 快马加鞭,在第二日傍晚才到的康城。 庚幕和庚景的人刚出城不久,赢绍的马匹便从两人身边疾驰而过。 两人没看清赢绍的脸,但看到了他身后的魏敦,立马勒住缰绳,调了头。 「陛下回来了!」 城门打开,门前侍卫的一声欢呼,便正式确定了皇上的归来。 离皇宫越近,赢绍越是着急。 着急看到那个人。 想见她,想将他紧紧地抱进怀里。 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想。 只想告诉她,他回来了。 星烟在正殿呆了一日。 从早上被两位王爷和臣子相逼,到后来众人散尽,星烟就坐在那把椅子上,半天都没动。 今非昔比, 所有人都在担心星烟。 她肚子里有了龙嗣。 在这节骨眼上,孩子来的有多及时,有多金贵,所有人都知道。 众人走后,太后心头的事情装了一箩筐,可头一桩还是担心星烟肚子里的孩子,太后又让严太医替星烟把了一次脉,问脉象稳不稳。 以前知道皇后没有,也就不去想,现在有了,突然就很紧张,提心吊胆,生怕失去。 「稳。」严太医给了个准话。 皇上走的那日,他就已经把出了喜脉,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并不见脉象减弱,且一日比一日明显。 皇上出事之后,皇后晕了一回,到今儿早上,又经过了这一遭闹腾,如今再把脉,并没见脉象有任何异常,这孩子多半就是稳了,跑不掉。 太后长舒了一口气。 「菩萨保佑。」 太后大病初愈,昨儿又是一夜未睡,星烟担心她身子,便让秦嬷嬷先送太后回去歇息,「母后放心,儿臣一定替母后好好照顾您的皇孙,母后先回去歇息,别又将身子熬坏了。」 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不忧心自己的孩子,一个安乐让太后伤断了肠,能撑下去是因为皇上,如今皇上出了事,撑着她的便是她未出世的皇孙。 这皇孙来的有多不容易,她心里清楚的很。 皇后说得对,她不能将自己的身子熬垮了。 她得再撑着。 撑着,好替跟前这母子俩撑腰。 等到皇上回来。 或者等着她的皇孙长大。 太后出去前,拉着星烟的手,说了一句,「哀家知道你苦,先且忍忍,皇上没那么脆弱。」 星烟眼睑颤了颤,心头突地一番涌动,到底还是忍住了,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你是个好皇后。」 太后是真心的在夸她。 今儿这场面,她应付的极好。 面对两位王爷的居心叵测,臣子的相逼,皇后半点都没虚,态度冷静,脑子聪明,看事看的比她还透彻,一个人,硬是对付了一屋子的人,谁人不服? 这一场仗星烟赢的漂亮。 来正殿前,太后对星烟说,别让人小瞧了她们孤儿寡母,星烟做到了。 庚太傅选出来的孙女,又能差到哪里去,给了她这个位置,她当真就能顶起半边天。 可终究也只是个女人。 今日皇上若是在,又何须她如此坚强。 老天爷要是长眼,就保佑着皇上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别再让她们受罪。 太后回了福寿宫,将严太医留在了正殿,随时看着星烟。 星烟却没留人。 她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一场热闹散尽后,大殿内越发显得安静。 没有人在,星烟便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放空了脑子,发了一会儿呆,双手才缓缓地放在了自己的腹部。 第66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她原本不太喜欢孩子。 因为她觉得自己活着都艰难。 后来进了宫,知道自己不会有孩子之后,她又非常渴望自己能有个孩子,有个属于她和皇上的孩子。 在看到康王和文王的两个孩子时,她又觉得,她这辈子可能当真与孩子无缘,两个孩子激发不了她半点母爱。 直到现在,严太医说,她怀孕了。 那一瞬间,内心的保护欲,几乎不受她控制地被激发了出来。 她才知道,原来不是她不喜欢孩子。 她喜欢的是自己的孩子。 没有怀孕,她完全体会不到这种仿佛得了世间所有,却又同时伴随着惶恐不安的心情。 在众人面前,她极力地将自己的情绪压制了下来。 就像压制皇上失踪之事一样。 压到现在,空无一人的时候,星烟才去慢慢体会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让他快乐的长大,能不能给他幸福,或者说,能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父皇。 但她会努力。 会努力去当好一个母亲。 她将她能做的都做了,其余的就交给命运。 能见到他父皇,最好。 见不到,就不见。 心口突然钻心的一疼,星烟喘不过气,便仰起了头,微微张开了嘴,深吸了一口气,再吞咽时,喉咙口似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半点都吞咽不下去,割疼的厉害。 决堤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流下来,滴在了她的颈项,冰冰凉凉的一道,不带半点温度。 一个人躲起来落泪,才真正体会到了何为悲痛。 没有人能看得到的悲伤, 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不想哭,却控制不住眼泪。 可她不能哭。 她不能因为自己影响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能哭出来的痛,不叫痛,真正的痛,是悲伤到连哭都不敢,都要去控制的时候。 星烟只能继续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呼吸,逼迫自己去想想旁的事。 比如母亲。 比如哥哥。 可她脑海里的画面就是转移不了,很自然地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他们都挺好的,没什么可想。 好像没什么旁的事情, 可以让她去想。 哪儿都是他的影子。 心里,脑子里,塞满了。 薛先生说,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渡期,星烟想,大抵此时,就是她的过渡期。 或许过了这个过渡期,她就没事了。 倘若他真回不来了。 总有一天,她也能忘了他。 她不想惦记着,惦记一个人,实在是太难受,她承受不住。 星烟难坐不住了,从椅子上起身。 怕自己把自己憋死了在这里。 星烟站起来,又看到了屋里的那盘棋子。 星烟又留了下来,坐在了棋盘前。 棋盘里的棋子,星烟重新摆了一遍,自己与自己对弈,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棋子基本没动。 没法动,毕竟没有几个人能有那个本事,亲手将自己逼死。 星烟放弃了。 她还是好好活着。 不能哭,她就继续压着,压到哪一天能哭的时候,她再来哭,说不定等到了那一天,她又哭不出来了。 星烟困意来的突然,懒得再回后殿,直接到了正殿的暖阁里,睡了一觉,顺便给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锁。 就像进宫之前那样,无情无欲,人才能活的长久,还能平平安安地将她的孩子生下来。 午膳时,肖安让采篱进去伺候。 星烟吃的挺好,采篱端过来的饭菜,她头一回吃了个精光,脸色就跟没事人一样,采篱在她的脸上,甚至没看到半点悲伤。 采篱不怕她哭。 就怕她是这个样子。 采篱叫了一声娘娘,声音没有控制住,打了个颤。 星烟抬头看着她,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采篱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却也没有忍住,埋着头说,「皇上一定会回来的,娘娘别憋在心里,想哭就哭一场,心里也好受些。」 星烟拿了绢帕试了嘴角的油污,应了一声嗯。 那两道梨涡往日里看着迷人的很,很是好看,如今却让人瞧着心头酸疼。 采篱扶着她坐好,替她收了碗筷,一直憋到出了正殿的门,突然一声就哭了出来,走了一路,哭了一路。 她那一哭,将所有人心里的悲痛都调了出来。 肖安的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弓的厉害。 一天一夜了,时辰流逝的越久,希望也就越来越小。 肖安跟了皇上十几年,从未质疑过皇上的抉择,皇上做什么都是对的,他都赞同,可这一回,肖安觉得皇上或许真的错了。 第67章 他不该丢下皇宫去亲征。 身后这么大一个家,他输不起。 星烟又睡了一觉,怀孕之后星烟就特别的嗜睡,刚睡醒立马又困上了,之前星烟还认为是自己变懒了。 这断断续续,就睡到了太阳落山。 采篱过来接她,说正殿这边伺候的人多数都是太监,让星烟会后殿里在接着睡。 星烟从暖阁里出来时,太监正进来准备添灯。 刚跨过暖阁的门槛,门外一声东西摔落掉地的声音,星烟和采篱都听到了。 那一声动静之后,外面当值的人却没有半点声音。 若是放在往日,谁要是不小心掉个东西在地上,肖安立马就能骂上一句,「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心?」 今儿外面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星烟正纳闷,肖安进来了。 一只脚跨完还没来得急收,另外一只便迫不及待地跨了出去,脚步凌乱无章,全然不见平时里的冷静老练。 走到星烟的跟前,肖安那腿儿还在打颤。 「皇上回来了。」 说完一张脸老泪纵横。 真是活久见,就没有人见肖安哭过。 这是头一回。 随即彩篱也跟着哭。 千万情绪涌上心头,那难受的滋味,旁人都能感觉得到,可星烟却没有反应。 木讷地站在那里,就跟没听到肖安说了什么一样。 肖安说完,又跑了出去。 去迎接对面疾步归来的皇上。 星烟没动。 「娘娘,皇上回来了。」采篱在星烟的耳边又重复了一句肖安的话,神色激动地望过去,本以为能在星烟脸上看到高兴,却发现星烟的脸上该有的神色,一样都没有。 一脸淡然,没有任何情绪。 赢绍一路过来,到了太武殿门口进来,已经迫不及待,急步如飞,一身龙袍沾了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早就脏的不成样,却也丝毫没在意自己的形象,首先想先去看看那个人。 衣裳虽落魄,但那脸,那气势,却是人人熟悉的皇上。 霸气,冷冽。 黑色筒靴跨过了金砖铺成的道面,再上到白玉台阶,一抬头就看到了正殿大门内站着的那道人影。 朝思暮想的那张脸终于就在眼前,赢绍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思念,想念,激动。 什么情绪都有。 想她想的睡不着,寝食难安。 这滋味比那七年还要漫长,难熬。 他回来了。 赢绍给了星烟一个笑容。 然后等待着她哭或是笑,在激动地扑进他怀里来,对他哭诉,打也好骂也好,他都认。 可赢绍的嘴角都笑烂了,也没见星烟动。 夕阳的残光从门缝里照进去,门槛前的那张脸赢绍看的更清楚了些,她没笑,也没哭,什么都没有。 赢绍的笑容僵住了。 脚步又急躁了起来。 在赢绍离星烟只有五步之遥时,星烟突然脚步一转,连看都懒得看他,提了脚步就匆匆地往后殿走去。 皇上回来了。 皇后没理他。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赢绍。 呆愣了一瞬,赢绍才追了上去。 又是一桩活久见,这便又让众人目睹了一场奇事,一代帝王经历了一场生死回来,不但在皇后那里讨不到好脸色不说,还得贴了热脸,去哄人。 赢绍的腿长脚步大,星烟走的再快,三两步就能被他追上。 「皇后,朕回来了。」赢绍看着她的侧脸,那腮帮子明显鼓了起来。 不用猜都知道, 皇后在生气。 「朕快马加鞭,连夜从河北赶了回来,朕想早点见皇后。」赢绍想去牵她的手,星烟及时地躲进了袖子里。 皇上落了个空,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原本的幻想是他一出现在她面前,她立马就扑进怀里来,让他抱着她,以解了他的思念。 但皇后却连看都懒得看他。 「皇后!」 「烟儿。」 赢绍使出了杀手锏也没让她停下来,只能给她下命令。 「停下。」 赢绍的这声带了威严,星烟终究只是他的皇后,这天下还是他的,星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赢绍上前一步,堵走到她跟前。 星烟转了头,只给赢绍留了半边脸。 这模样赢绍熟悉,那日周崇带的美人进来,她也曾给自己甩过脸子看。 他的皇后,脾气可不小。 「转过来,看着朕。」赢绍知道自己不用强,她现在是不会听自己的。 星烟转了过来。 也看了他。 第68章 但眼神太过于平淡,不是赢绍想要的。 「朕从朱雀桥上跌下来,漂了几十里路,好不容易挣扎上来,差点就见不到皇后了,皇后见了朕,应该扑进朕的怀里,好好迎接朕才对。」赢绍说完就顿住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一行清泪从星烟的眼睛里说掉就掉,没有半点预兆,就似是晴日里空下的雨,只见到了雨点子,没见到哭泣的天色。 赢绍的心突然如刀割。 想要伸手揽她入怀,又被她往后一退,躲开了。 「皇上能回来,臣妾自然高兴,皇上一路劳顿,先好好歇息吧。」星烟看着脸色难看的赢绍,丝毫不在意自己脸上的泪,就跟感受不到自己在哭一般。 这模样让赢绍想到了七年前的她。 赢绍突然很怕。 怕她又将自己的心给锁死了。 赢绍再也忍不了住,直接将她拉过来,不管她乐不乐意,紧紧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入鼻的暗香,魂牵梦绕,是他熟悉的味道。 赢绍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朕回来了。」 赢绍又对她重复了一句。 星烟没反抗,任由他抱,双手垂在自己身侧,没有附上他的腰。 一直到晚上,星烟的态度都是如此,不肯说一句话。 赢绍沐浴更衣完去了一趟福寿宫,同太后报了平安回来,便见到星烟正坐在软塌上看书,并没有去床上躺着。 赢绍走过去,挨着她身侧坐下。 「看什么呢?」赢绍凑过去,轻声地问她。 星烟没答。 只要不是他命令她,她就选择不答。 「如今皇后能认字了,却开始冷落朕。」赢绍说完,丝毫不顾自己的脸面,厚着脸皮往她身边挤了挤,星烟立马翻了一片书页,身子一仰巧妙地躲开。 赢绍盯着她,灯火下的那排长睫,又在颤动。 这小东西的脾气可真不小。心里的这口气从他出来到现在,还是没消。 「书拿反了。」赢绍戳穿了她。 星烟的神色一僵,差点没绷住。 半晌又极为淡定地将书调了位。 继续不理他。 刚调回来,就听到了赢绍低沉的声音,「朕错了。」 星烟的手一顿,眼皮跳的更加厉害。 赢绍从来都是一个高傲的人,高贵霸气又骄傲,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活了十几年,从未有一个人见过他认错。 包括先皇和太后,也没见过。 倔强的似头驴,同时也有那个本事倔,任何事情他都能算到万无一失,包括这回,即便是九死一生,但终究他还是回来了。 他从没有错过。 今儿却在他的皇后面前,态度端正地认了错。 「朕不该为了满足自己的英雄梦,将皇后一人丢在皇宫,朕走之前说的那些保证都是狗屁,到头来还是让皇后为了朕担惊受怕。」 皇上说的粗鲁, 却撬动了星烟的心里防线。 星烟手里的书放了下来,背过了身子。 「朕知道皇后在想着朕。」赢绍从她放在膝盖的手里,将书抽了出来,轻轻地放在了桌上,又动作极缓地掰回了她的身子,赢绍看着她殷红的眼眶心疼地说道,「朕又何尝不想皇后,朕从离开皇宫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什么噩梦不噩梦,没有皇后在朕的身旁,才是朕真正的噩梦。」 「朕每天最期盼的人,就是肖安,因为他会将你的消息给朕送过来,知道你平安无事,朕才能睡的安稳,朕从未想过要丢下皇后,就算是掉进了秦淮河,朕也没有想过,朕知道,宫里还有皇后再等着朕,朕必须回来。」 星烟嘴角轻颤,眼泪又流了出来。 「朕给皇后认错,以后朕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皇后,好不好?」赢绍从未哄过人,到了关键时候,也能无师自通,哄到人心坎上。 星烟的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就算皇后同意,朕也不去。」赢绍认错的态度好,可这最后一句话却让星烟听出了委屈。 他委屈什么。 本事大的能登天,不也掉进了河里吗? 星烟终于说话了。 「臣妾能同意,还不是皇上逼的吗?皇上给臣妾讲了一大堆道理,将自己说的比天上的神仙还厉害,不就是想让臣妾放你去吗?结果呢,皇上也只不过是个凡人,也会失利。」 星烟撅着嘴,泪珠子挂在脸上,同样是哭,这回倒是像一张哭脸。 「嗯,都怪朕。」赢绍的指尖蹭在她的脸上,不停地替她擦,轻声细语地哄着,不怕她数落他,就怕她不理他。 「臣妾怎么敢怪皇上,皇上是天下的主子,做什么都对。」星烟说的不依不饶,但一双眼睛终于带了感情,细细地去瞧跟前的这张脸。 不敢去想, 第69章 就一直藏着。 怕把自己想没了。 站在正殿门槛内,她看到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朝着自己走来,她半步都挪动不了。 悬着的心猛地落下之后,有了后遗症,看到那张日夜思念的脸之后,星烟突然没有了兴奋与激动,只余了一腔怒气。 龙袍上的夔龙都瞧不见原来的颜色了,一身的狼狈,足以证明他受过了多少苦,星烟气,他是帝王,一向高贵,他也不怕糟蹋了自己。 拍屁股走人,多潇洒。 如今知道自己也并非凡人,也会发生意外。 星烟生气,也没管他是不是帝王。 她也不想生气, 可她管不住自个儿的脾气,弯不过来。 憋屈,委屈,都有。 她知道,他是为了圆自己的梦,也能理解,但就是生气。 气他丢下这个家,自己心里是舒坦了,可曾有想过她,想过太后。 他一走,她和太后经历了多少? 她不得不一个人扛着。 她越是强势, 心里就越苦。 她是皇后,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可她内心深处,还是想当个娇娇。 像之前那样,躲在他怀里撒个娇,什么事儿都不用自己想。 有他疼她,有他将她捧在手心里哄着,那才是她最想要的。 星烟说的是气话,赢绍听出来了。 赢绍凑近她,看着她的眼睛,像往常那样,去捏了捏她的鼻尖,声音满是宠溺,「小气包,还气着朕呢。」 星烟又噘了嘴,满脸委屈,倔强地嘀咕了一声,「臣妾没生气。」 赢绍笑了。 这还不叫生气? 但她生气的模样也好看。 无论她什么样,他都喜欢。 赢绍盯着她,没挪眼,气氛安静了几息,赢绍才突然对星烟说道,「烟儿,朕真的很想你。」 声音低沉而沙哑,将赢绍所有的思念都渗透到了里面。 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他想她。 没有她的每个日夜,他都想她。 星烟抬起头,便看到了他一双猩红的眼睛里,隐约有一层朦胧的水雾。 那双眼睛星烟从来就没有看透过,可此时那里面的情绪却很清楚明了,他说想她,她从他的眼眸里,也看出来了,他确实是想她。 同她一样, 他也在想着她。 「好好看看朕。」赢绍又将自己往她跟前凑近了几分,回来之后,她只顾着同自己生气,似乎还从未好好看过他。 「看看朕变了没。」赢绍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让她摸着他的脸。 这几日死里逃生,生出来的胡渣,在适才沐浴更衣时,就已经刮的干干净净,那张高贵冷清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白净。 藏青色的龙袍上散发出来淡淡地墨香。 是星烟熟悉的脸, 也是星烟熟悉的味道。 星烟的手被赢绍拿起,放在脸上后,就没再握着她。 星烟没挪开,食指指腹才在他的脸上轻轻动了动,细腻如水的触感,便已经融化了赢绍的心。 从眉眼到唇,星烟的手在他的五官上过了一遍,除了憔悴,他还是原来的他。 高贵,帅气。 很好看。 赢绍见她终于不再生自个儿气了,才又将她搂进了怀里,轻轻地说道,「朕将自己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带到了烟儿的身边。」 这一场离别两个人都不好受。 星烟哭过之后,便躲进他的怀里,终于绽放出了一道笑容。 虽笑的难看, 但是真正的开心。 她的皇上回来了。 又哭又笑,闹腾了小半夜,两人才安静下来,赢绍吻了她的眉心,将她抱起来,一起躺在了龙床上。 赢绍不在的这半个多月,这张床星烟都是一个人躺。 滚来滚去,也滚不到自己一个满意的位置。 如今身边有了人,星烟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满意的位置,躺在他的臂弯,侧脸靠着他的胸口,手搭上他的腰,这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安稳了。 星烟又找回了之前的感觉。 他是一片天,撑在自己的上方,在罩着她。 两人相拥而眠,舍不得分开,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根本顾不得想其他的事。 这一躺,心里的安稳,身子上的疲惫,让两个人都闭上了眼睛。 星烟彻底忘记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他。 所有人都以为星烟昨儿夜里肯定告诉了赢绍,她怀了龙嗣之事,是以,没人再多嘴。 而星烟的精明脑子在赢绍回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复存在。 第70章 那一忘,星烟也没说了。 想那么多人,随便谁提一句,皇上肯定知道。 但结果是皇上并不知道。 歇息了一夜起来,赢绍见床上的人睡的香甜,轻脚轻手起来,便去了大殿。 走了大半个月,今日是皇上回来的头一回早朝。 早朝上所有人齐声道喜,恭喜皇上平安归来,之后却没有任何人谨言。 他们怕。 皇上出事的那天,他们每个人都去了正殿,虽然他们觉得那谈不上逼宫,可在皇上的眼里,恐怕就是他们在欺负太后,欺负她的皇后。 皇上之前是如何宠爱皇后,大伙儿有目共睹,谁都知道,皇上曾为了皇后,宁愿绝后,不但不愿意亲近其他的嫔妃,还有了遣散后宫的想法。 一个帝王为了一个女人做到了这个份上,肯定就是爱到了骨子里。 哪里又舍得她受半点委屈。 「无事可奏?」 没人吭声,赢绍主动问他们。 臣子们人人自危,但这事情瞒是瞒不住,总得有人来背锅。 理所当然地文王和康王就成了背锅的人。 满朝臣子统一口供,将文王和康王的罪状,一桩不落地细数给了赢绍。 「两位王爷居心叵测,当朝蔑视皇后,此罪不该轻饶,臣恳请皇上讨伐文王,康王。」臣子们都是在官场上打滚的人,此话一半是甩锅,一半却也是实话实说。 文王和康王确实有罪。 不过,没等到皇上下旨, 两位王爷就已经出了事。 康王以为皇后不可能有孩子,太后迟早有一天还会找上门来。 但他的机会不大。 皇后和太后选了一次文王的孩子,还会再选第二次。 康王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去杀文王的儿子。 结果当场被人逮住。 星烟不喜欢孩子,但也不想自己见过的一个小生命就此遭了劫,早在康王和文王出城的时候,星烟就让人跟着。 只要康王一动手,必被擒。 谁也没想到,文王一怒之下,就将康王一剑穿肠,当场杀死了。 文王本也无心治康王于死地,可他眼睛不好使,一捅就捅到了致命的位置,康王倒是想躲,身子上的毛病,又躲不掉。 一场悲剧。 康王死了,文王入狱。 下了早朝,赢绍就回了正殿,依然还是不知道他已经有了龙嗣。 大半个月耽误下来的政务,他得赶紧处理,处理完了,他就回去陪他的皇后。 结果一处理起来,就忘记了时辰,还没有等到他回去,星烟自己就找上了门。 提了一壶茶,茶不是她煮的,是素娥煮的。 素娥心灵手巧,星烟一教,她就能领悟到,一屋子人的茶,如今都是素娥在煮,已经颇有了星烟煮出来的味道。 久违的茶香味儿弥漫开来,赢绍将她搂进了怀里。 星烟不敢给他压,挣扎了一下,让他轻些,别碰着自己了。 「朕还能将你碰坏了不成?」赢绍轻轻弹了她的额头,离开这么久,难不成还不给他碰了。 星烟又鼓起了腮帮子,恨这人怎就不懂。 她是压不坏, 但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她担心他压坏了孩子。 「皇上先忙,臣妾先等着。」星烟就是不给他碰了,从他怀里起身,去了软塌上坐着,不但不给他碰,还将脸往里侧撑着,连瞧都不给皇上瞧。 赢绍停了手里的事务,疑惑地看着他的皇后。 这一趟回来,皇后的脾气真是在日渐长进。 赢绍只能去哄。 至少得知道她为何又在生气。 星烟刚才提进来的那壶茶又被赢绍提到了软塌上,一代帝王亲自给一个女人添了杯,小心翼翼地将那杯子推到对面的人跟前。 星烟本来还撑着半边脸,余光瞥见了自己跟前的茶杯,不敢没领情,还直起身子很是不满地看着皇上。 严太医都说了, 让她少喝茶。 星烟突然觉得他变了,之前对她无微不至,现在一点也不仔细。 星烟被她这幽怨的一盯,心头紧张,可完全摸不着北。 「我不喝。」 星烟直接拒了。 「皇上先去忙,臣妾先眯会儿眼。」星烟憋着气,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不去看他。 赢绍也觉得皇后变了。 变的他完全不懂。 但又能怎么样,他舍不得她生气。 赢绍想,她能这样,八成也是自己惯出来了,怪不得谁,「皇后昨夜睡的不好?」这才上午呢,怎的就犯困。 星烟嘀咕:「睡的挺好。」 赢绍又问:「那是身子不舒服?」 第7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星烟没答。 她不答,赢绍就真以为是她身子不舒服闹了脾气,刚起身叫了一声肖安,要替她请太医。 身后星烟忍无可忍,提醒了他,「严太医说,有孕嗜睡很正常。」 肖安人都进来了,却只看到了主子的后背,并没见他有话他吩咐。 赢绍根本就没空理肖安,回头一双深眸,紧紧地盯着星烟,喉咙吞咽了几回,才问她,「皇后说什么?」 星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似乎这才意识到了不对。 他不会不知道吧。 星烟愣住了,傻了。 「皇上不知道?」星烟问的很心虚。 「朕应该知道什么?皇后给朕说说。」赢绍看着她那张无辜的脸,很想像以前那样,捏着她的下巴,去质问她。 星烟眨了两下眼睛,看向了赢绍身后的肖安。 肖安也僵住。 这事,不是该娘娘自个儿说最好的吗。 两人一对望, 什么都明白了。 没人告诉皇上。 肖安长吸了一口气。 立马躲开了星烟的目光。 他没说,是因为他以为皇后告诉了皇上,并非他失职。 「朕在问皇后话。」星烟被赢绍往前一步,堵在了软塌上下不了。 星烟很愧疚。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她今天这脾气发的是不应该。 星烟越来越心虚,灵光一闪,耍起了赖,反问赢绍,「臣妾没告诉皇上?」 赢绍凑近她,忍着耐心问她,「皇后告诉过朕什么了?」 「臣妾有孕了。」 星烟给了赢绍一个很美丽的微笑,眼睛里都是兴奋。 赢绍却没同她笑,黑眸仍旧死死地盯着她。 那一瞬间赢绍脸上的绝妙神色,星烟从未见过,她看到了他的嘴角抽动了两下,随即紧咬着牙,目光慢慢从她脸上往下移,停在她的小腹上。 目光浓烈似火。 半晌才听到他的声音,是冲着身后的肖安说的,「自己去领板子。豆-豆-网」 他的皇后怀了龙嗣,他当了父皇,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赢绍的愤怒只维持了一瞬,就软了下来,皇后突然对他说,「皇上,我们有孩子了。」 一句话就让赢绍投降。 虽然来的迟了些。 但还是让他血液翻腾。 「你怎么出来了,你该在屋里躺着。」赢绍的脸色说紧张就紧张,「朕送你回后殿。」 赢绍将人抱回了正殿,又让严太医过来了一趟。 直到赢绍从严太医嘴里亲耳听到,「娘娘已有一月有余。」才终于安了心。 赢绍嘴角上扬的弧度,连他自个儿都没察觉到,严太医有生之年算是开了眼,冷不防地往皇上脸上看去,就看到了那一抹百年难得一遇的笑容。 「朕之前的言论欠妥,你有些本事。」 严太医一惊,跪在了地上,「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想要什么赏赐,你尽管提,朕都会依你,你医好了皇后,已经是最大的功劳。」皇上说是如此说,严太医却没提任何要求。 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这是他治好了娘娘。 要是没治好,他仍旧是皇上口中的庸医。 如今能得到皇上这么一句认可,严太医已经满足了,至于其他的,他也没什么可求。 赢绍见他不提,便自行做主,赏了黄金,提了官衔,直接升为了一品。 皇上心里高兴。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因为皇上让肖安拟旨,皇后有孕,大赦天下。 星烟觉得自己当真是冤枉了他。 他对她的无微不至,不但没变,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几乎让她招架不住。 星烟咳一声嗽,他都能紧张。 睡的少了他问,睡的多了也问,每日他的口头禅就是,「皇后感觉身子怎么样。」 后来星烟忍不住了,才对他说,「臣妾只是怀孕了,不是生病,严太医都说了孩子很稳,皇上就别太紧张,臣妾的身子骨还没有那么娇贵,替皇上生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 可在赢绍的眼里,她的身子就是娇贵,「已经换了季,一定得当心身子。」 但之后还是控制了些。 问的没有最初那么频繁。 实则秋季早就换过了,星烟并没有什么症状,严太医说,可能是因为怀了孩子,体热,倒是将娘娘的老毛病给治好了。 星烟怀孕之后,庚侯府的蒋氏进宫看了她一回。 旁的有稳婆在,她帮不上忙,就是陪陪星烟说说话。 一聊起来,免不得就去回忆之前的日子。 三人最初在侯府,可谓是夹缝里求生存,命被苏氏捏在手里,轻贱如蝼蚁。 第72章 不过就大半年的光景,完全变了样。 星烟当了皇后。 蒋氏被扶正成了庚侯府的侯夫人。 庚景也被封了庆平侯,单独赐府。 无可厚非,他们翻身了。 「我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让皇后进了宫。」蒋氏喜极而泣,感性了一回。 原本蒋氏也只是盼着星烟能替自己博一条命出来,谁知道庚太傅当年就埋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选了星烟。 蒋氏说,「这都是命,皇后命里带富贵,这辈子注定会幸福美满。」 「皇上对皇后,瞧的出来是真情,人一辈子能有一人真情人相伴,本就不易,更何况这份真情还来自帝王家,更是不易,皇后一定得好好珍惜,好好对皇上。」蒋氏如今倒不怕自己的女儿吃亏。 两个人的感情里,用情深的那一方,注定是输,而皇上的所作所为,蒋氏看的出来,怕是早就输了。 皇上后宫里的那几个嫔妃,皇上这回说散就散。 就算是平常百姓,家里若是有那个条件,也会三妻四妾,一个帝王,后宫却只有一个皇后,有人认为皇帝专一,也有人非议。 但皇上和太后并没有觉得不妥,再多的声音,也起不了风浪。 蒋氏打心底里的为星烟高兴。 蒋氏想着星烟,星烟同样想着蒋氏。 如今蒋氏成为了侯夫人,星烟突然就想问她,「母亲心里可有父亲?」 母亲的那张脸从星烟记事起,似乎从来都没有慌乱过,对待父亲总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可星烟却觉得,那温柔里,少了什么东西。 没有她同赢绍之间的真。 脾气上来了,星烟还能同皇上甩脸子,可母亲不会,无论父亲怎么样对她,她都是一个态度,从来就没见过她生气。 星烟疑惑,这样的感情到底算不算真爱。 蒋氏没答。 走之前蒋氏对星烟说了一句,「若是在他和你们之间做个选择,我选你们。」 星烟愣了愣。 明白了。 她很愧疚。 因为她做不到像蒋氏这样的选择。 皇上已经在她的心里生了根。 皇后册封大典的那一日,星烟的肚子已经出怀。 赢绍问了严太医,什么时候册封合适,册封大典的程序繁多,皇上怕累着了她。 严太医说,三个月后,六个月之前都是最稳的。 皇上选在了三个月后。 册封大典时,星烟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 庆典的衣裳穿在身上,雍容华贵没的说,可星烟却觉得自己凸出来的那肚子实在是难看。 「臣妾是不是不美了?」 白玉台阶上,当皇上搀扶着星烟的手一步一步进入大殿时,星烟问了皇上。 怀孕之后,她的腰围明显粗了。 她怕皇上嫌弃她,喜欢上了别的小美人儿。 「美,朕的皇后最美。」 这话,赢绍每日都说好几遍。 一个听不厌,一个说不厌。 听一百回,每回都能让星烟安心。 怀个孕,星烟身子上没吃什么苦,除了前期嗜睡,几乎没遭什么罪,太后告诉她,她怀皇上和安乐的时候,吐的厉害,但星烟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是性子变了不少。 娇气了不少。 脾气也大了不少。 皇上已经习惯了,若是哪一天她突然乖巧起来,没来问他,她美不美,爱不爱她,他反而会紧张。 考虑到皇后有身孕,大典的过程已经减了很多繁琐的环节,星烟只需跟着皇上,走到大殿上,同皇上站在一起,面对臣子,接受受封便成。 「皇后万福。」的声音响在大殿之内,臣子心里多半都是服气。 原以为只是个祸国的妖精,经过了皇上失踪,两位王爷逼宫之后,臣子们才知道,他们的这位皇后,美貌与才智共存,不是个摆设。 苏老先生就曾对臣子们说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皇上能有如此手段,他选的皇后又岂是个好欺负的,你们往后还是当心些,小心被记了仇。」 妖后这称呼,毕竟当初所有人都说过。 册封大典当夜,相当于洞房花烛。 可星烟已经是生米煮成了熟饭,被赢绍开垦,播了种,如今那芽儿就在她肚子里生长着,便也不在乎春香一刻值千金的说法。 星烟以为是安全的,结果却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赢绍特意去问了严太医,严太医说,皇上想与皇后同房,如今这几个月就是最佳时期,孩子稳,动作轻点不碍事。 赢绍对星烟下了手。 没有往日的激烈,平平和和,倒是让两人的气氛,变的更暧昧。 星烟想起了一件事,觉得应该告诉他真相,「皇上的梦魇,臣妾确实能治好。」 第73章 「但臣妾没用迷香。」 星烟说完,赢绍眼里并没有意外和惊讶。 附在她的耳边,沙哑地说道,「朕知道。」 他早就知道。 皇后不过是叫了一声哥哥,说要陪着他走一辈子。 有她在,他便不会再有梦魇。 【番外一:魏敦的结局】 魏敦被赢绍送进了大牢。 说到做到。 或许这就是他和赢绍最好的结局。 放虎归山赢绍做不到,杀了他又不解恨。 而魏敦已经无所谓,成王败寇,他见的多了,落在对方手里,早已经不是他能左右。 送他进地牢的人是庚幕。 那日赢绍遇到庚幕和庚景之后,就将魏敦交给了他们,自己则马不停蹄去见了星烟。 魏敦没让两人为难,也从未想过要逃,从河北到康城,赢绍根本就没有逼他,是他自己跟上了他的脚步。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最想回到的地方,还是这里。 赢绍所在乎的人在这里,他也一样。 三人到了皇宫门前,魏敦从马背上下来,便将自己的双手交给了庚幕。 「绑起来吧,该结束了。」 庚幕也没有犹豫,两人都很平静。 所有的波澜早都在起事之前,经历过了,如今这个结果,也是他们最初预想中的那样。 至少不算最坏。 没让庚幕和庚景同他动手。 庚幕将他送进地牢,走之前问了他,「这场仗,从一开始,你就打算了要输。」 不带疑问, 而是陈述。 庚幕跟着魏敦,跟了十几年,从小跟到大,即便庚幕最终选择了站赢绍,但要论谁了解魏敦,非庚幕莫属。 他会输。 但不应该输成这样。 被庚幕看出来了,魏敦便没有否认,「我输了对谁都好,最圆满的结局。」 庚幕沉默。 「我总不能同你刀枪相向,你不想,我也不想。」魏敦看了庚幕一眼,说了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就算是硬碰硬,我也会输。」 那样,代价太大。 还不如在这之前及时止损。 「必须要走这一步吗?」这句话庚幕在魏敦决定谋反的那一刻,就问过他。 魏敦的回答和现在一样。 「必须。」 几代的恩怨,总得有个发泄口。 「七年前我已经生了谋反的念头。」如今这个结局,并非是他人所逼,是他自己愿意走的,不过是提前知道自己会输,先做好了打算。 赢绍圆梦,他也在圆梦。 至于后来又是因为什么,谁也说不清。 他若真能为了一个人反, 同样他也能为了一个人降。 魏敦一直想问庚幕一个问题。 为何选择了赢绍。 不只是他,还有星烟,庚景,整个庚家,他们都选了赢绍。 魏敦想问,但一直都没有机会问。 如今有机会了,他又不想问了。 没了意义。 他没问,庚幕却主动告诉了他。 这是庚家的秘密。 庚幕说,「七年前,祖父就已经选择了皇上。」 魏敦看着庚幕,有些意外,大抵是没想到这事还牵扯到了庚太傅。 愣了好半晌,魏敦才反应过来。 唇舌发干地又问庚幕,「她呢?」 庚幕知道他说的是谁,「祖父选择了皇上,庚家必定会出一位皇后,皇后的人选,祖父选了三妹妹。」 庚幕这话不外乎就是在告诉魏敦,没有那么多巧合,很多事情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他同星烟注定不会有结果。 天时地利人和,魏敦一样都不站,必定要输。 「你姓魏,我姓庚,姓氏不同,立场就不同。」庚幕算是给了他一个解释,他为何会选择皇上,而不是他。 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姓氏就绑在了他们身上,他们的所作所为并非只代表个人,而是身后的整个家族。 忠义大过于私人情分。 孰轻孰重,庚幕拎得清。 魏敦并没有怪他。 他为了魏家,庚幕为了庚家,很正常。 要说败,魏敦如今才败的彻底,败的明明白白。 但也释然了。 没再问这些。 不再重要。 「她还好吗?」之后庚幕每次来探监的时候,魏敦都会问他。 庚幕每次都会说很好。 在皇后册封那一日,庚幕终于告诉了他,「皇后有了龙嗣,四个月了,她挺好的。」 魏敦的喉咙在那一瞬间被卡住了一般。 第74章 他希望她幸福。 但幸福不是他给的,他还是会心痛。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 魏敦的执着,不外乎就是想等一个答案。想等一个如今对他和星烟来说,都已经毫无意义的答案。 他想问星烟,在赢绍之前,只是属于他们的那段时光中,她是否对自己动过心。 而能让他如此执着,是因为他和她也有一段让他难以忘怀的回忆。 他第一次见她,她一身春绿,青丝简单的地被绑在脑后,头顶上只插了一根玉簪,素净的不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因她纤细的身姿,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问庚景, 她是谁。 庚景说,侯府三小姐。 魏敦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想起了那日爬墙的姑娘说过的名字,脱口而出,「庚星烟?」 星烟原本低垂的头,抬了起来,目露惊愕地看向了他。 小姑娘的眼睛清亮如山涧清泉,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干净。而那张脸,更是惊为天人,从此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 庚景意外地问他,「魏公子认识家妹?」 魏敦答,「听说过。」 此话一出,那双惊愕的眼睛,就变成了惊慌失措,回头进了屋里躲着,再也没有出来。 之后,他便让手底下的人去查了庚侯后院之事。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再见到星烟,是因为他在庚侯府的校场受了伤,庚景的马失控,他为了救庚景,膝盖蹭破了皮。 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当庚景说要带他去小院子处理伤口时,魏敦想起了那张绝艳的脸,没有拒绝,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再见到星烟,星烟双手的袖子挽至手弯,刚洗完一盆衣物,指尖还带着红。 「魏公子受了伤。」 庚景对她说道。 星烟放下了手里的木盆,转身去了屋里,拿了药箱,动作很娴熟。 受的伤多了,自己就成了大夫。 星烟蹲在魏敦面前,替他包扎伤口,魏敦垂目,便看到她一张侧颜,长睫如扇,鼻梁精巧,完美到不可挑剔。 魏敦失了神。 心如虫咬。 「你在洗衣裳?」魏敦盯着她身后的那个木盆问道。 星烟正忙着,没有看他。 「我喜欢自己动手。」 她瞒着魏敦。 但魏敦什么都知道。 她是受人欺负。 星烟替他包扎完伤口,魏敦却没有立马离开,说伤口有些痛,借故赖在了小院子里不走。 星烟不知他的心思,替他拿了一把椅子,让他坐在了院子里,歇会儿再走。 小院很小,住着三人有些挤。 星烟替他煮了茶,递到了他手里。 魏敦便问她,「你就住在这?」 星烟听出了他话里的质疑。 她是庚侯府三小姐,理应是不该住在这,星烟说,「我喜欢清静,这院子清净。」 魏敦越是见她隐忍,心里越是不舒服。 直接问她,「你怕你母亲?」 星烟猛地摇头,魏敦又从她眼里看到了惊慌失措。 魏敦不忍,安慰她说道,「别怕,你肯定活的比她长。」 「她比你老。」魏敦对她眨了下眼睛,给了她一记温暖的笑容。 那之后,她与他熟悉了些。 不再是陌生人。 魏敦时不时地找借口跟着庚景来光顾她的小院子。 而星烟也习惯了见到他。 认识的日子就了,魏敦便同庚景一道叫了他一声烟儿,却吓着了她,星烟一着急,粉嫩的手指头就放在了他的唇上,紧张地说道,「你不能这么叫。」 「那我该叫什么。」魏敦痴痴地看着她,压在他唇上的手指头,有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扑鼻而入,瞬间侵蚀了他的神智。 「三小姐,或是三姑娘都可以。」 魏敦没听。 折合了一下,称她为星烟。 一切都很美好,魏敦彻底迷失了自我。 直到赢绍的到来。 至少魏敦在知道真相之前,是如此想的,魏敦一直以为,是赢绍介入了他和星烟之间,以为了七年。 却不知道,在这一场感情里,从一开始,沉浸在其中的就只有他一人。 对于星烟来说, 什么东西都比不过自己的生命。 魏敦却犯了忌讳,亲手断送了他与她之间的可能,或许有些事情也不是魏敦能左右的。 最简单的解释,就是他同她之间没有缘分,魏敦那时并不知道,在他表白之前,庚媛嫣有去找过星烟。 魏敦的表白,丢了星烟。 第75章 而另一边庚太傅的选择,不外乎就是让他们之间彻底画上了一个句号。 永无可能。 在福寿宫的时候,她的选择就说明了一切。 她从未爱过自己。 但他还是想问,在庚侯府的小院里,她的手指放在他唇上的那一刻,她脸上升起的红潮,是不是证明了,她也曾对自己动过心。 「后悔吗?」庚幕看到了他脸上的两滴泪,背过身子问他。 庚幕问的是那十几万的兵符的事。 兵符给皇后,并非是庚幕的决定。 而是魏敦。 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要输的打算。 二十万人马输了,就没有必要再战,终究是输,还不如留点东西给她。 挑起战端的人是他, 就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 十几万大军,是他留给她在这个世上的依靠。 倘若他杀了赢绍, 她也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赢绍杀了他, 那就当是给她的锦上添花。 「不悔。」 这辈子摊上她,他魏敦认了。 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其实在福寿殿的那一晚,星烟提了剑走到他的跟前,隔了七年,也曾仔细地去看过他那张脸。 星烟当时还记得他之前的模样。 而他脸上那抹熟悉的笑容,也一度让星烟的情绪崩溃。 是以星烟才当着赢绍的面,失控丢了剑。 七年前,她曾在那一抹笑容里看到了温暖,哪怕只是一瞬间,也曾在她阴暗的日子里绽放过光亮。 赢绍说星烟是他的生命里的一道光,而魏敦曾经又何尝不是她生命力的一道光。 不过是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从此再也不存在。 星烟躲着不见他,是因为星烟害怕,背过身逃跑的那一刻,星烟的心头也有过失落和难受。 他当年若是能忍,或许就不是这个结果。 但他终究还是魏家权臣的世子,做不到隐忍,也没那个耐心,去慢慢地等待岁月过去,陪着她打开心结,走出自己的世界。 那一晚,杏枝也曾问过星烟。 问她,是不是心里的人当真是魏敦。 星烟没点头,但也没摇头。 她犹豫了。 她不知道, 那算不算有。 但在那一段时间里,她对他的感觉,确实与一般人不一样。 很朦胧,很甜。 魏敦执着想问她的那句话,若是放在那时,让星烟去回答。 星烟的答案。 ——是有。 但终究是一场注定了的遗憾。 【番外二:庚景虞梦颖】 蒋氏一族,在扬州世代经商,已经记不清最早的那一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商行牌头上所挂的那个百年老字号,绝没参半点水分。 几辈子攒下来的钱财,虽谈不上挥金如土,屋里的吃穿用度,比起官家来,也丝毫不逊色。 虞梦颖人一到,大夫早已经候在了蒋家。 等大夫诊断完,蒋老夫人便安排她住进了上房,派了三四个丫鬟就在那床跟前守着,等着她醒过来。 庚媛嫣递了消息之后,蒋家派了三少爷去接。 蒋老爷膝下没有女儿,只有三位少爷。 蒋氏嫁进康城侯府,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蒋家心里多少有数,但奈何人已经嫁了过去,很多事情都是无能为力,蒋氏一边瞒着报喜不报忧,不想他们插手,而庚家又是康城里的侯府,蒋家的人就算想伸手,手也根本伸不过去。 三少爷接虞梦颖的时候,是因为不认识庚媛嫣,若是知道自己客客气气要送她银子的人,就是欺负他姑姑,和表妹的庚家大姑娘,别说银子了,光是唾沫腥子就能淹没死她。 「幸好人没事。」 蒋老夫人心有余悸。 大夫说只是虚脱,休息几日就能恢复。 谁能想得到,虞家姑娘就被卷进了战乱堆里。 蒋老夫人不敢往深里想。 「赶紧想办法给你表哥稍信,康城那边,也给你姑姑去个信,报声平安,免得虞家人着急。」蒋老夫人想的周到。 「早就安排好了,祖母就别担心。」三少爷将翘起的二郎腿,往下一搁,拍拍屁股,又想走人。 商家没有官家那么多的规矩,即便是兴了规矩,在三少爷面前也权当不存在。 蒋家三位少爷,大少爷眼里只有算盘珠子,负责掌管钱财,二少爷整日跑前跑后,忙的是外面的生意,只有三少爷最没正行,成日不见人影,却也没见他忙出个什么名堂来。 扬州人暗地里给他取了一个名字,混世祖。 什么都不干。 第76章 扬州哪里热闹,哪里就有他的人影。 「你给我回来!」蒋老夫人及时地拦住了他,「你又想跑哪儿去?庚老夫人已经来了信,明年开春,你就要去京城拜先生,这段日子你就别想着再往外跑,好好给我在屋里呆着,收收性子。」 三少爷倒是不跑了。 可也不乐意去庚家。 「要是她庚老夫人请,我不去。」将三少爷给了个不去的理由,「当年姑姑一屋人受苏氏欺负,也没见她插手,她怎就没记得我蒋家?如今表妹当了皇后,表哥被封了侯爷,就突然记得我蒋家了?」 一句话将蒋老夫人堵的没话说。 「我要去康城,也犯不着去找她,表哥是庆平侯,表妹是皇后,皇上还是我表妹夫呢,怎么也轮不到庚老夫人头上。」 三少爷前面的话,蒋老夫人还觉得有几分道理,到了后面越听越没个正经,「你给我闭嘴。」 蒋老夫人愈发担心他的性子。 「等你表哥回来,你也别等开春了,干脆跟着他一道去康城,先去他跟前学学规矩,不然就你这样吊儿郎当的样子,止不住会惹出什么事。」 蒋老夫人容不得三少爷反抗, 就这么决定了。 庚景当夜就到了蒋家。 虞梦颖躲着不敢见。 之前来扬州前的那股冲劲,瞬间全没了,大抵也是知道自己这一趟出来惹了祸。 先被庚媛嫣挟持,再遇上那一波战乱,她能活着还好,要是出了事,谁都不会好过。 虞梦颖觉得庚景肯定在生自己的气。 她醒来后听三少爷说了,庚景早就不在扬州去了秦淮河援助皇上,她这一趟扬州之行,不但没给半点惊喜,还给他造成了麻烦。 虞梦颖心里有愧,本来没有打算等庚景,想借蒋家的马车,直接偷偷摸摸地回康城。 蒋老夫人没同意,说路上怕再有个意外。 蒋家人都知道庚景和虞梦颖的这门亲事,但没想到会这么早就见到虞家姑娘。 免不得热情。 虞梦颖自从醒过来,在蒋家就没落过单。 过了两日,一桌人正吃着饭,三少爷突然进来说庚景马上就到,虞梦颖一时慌了神,也没顾大伙儿是什么表情,丢了碗筷,就回了屋里,将自个儿藏了起来。 不管躲不躲得过, 她先躲了再说。 庚景从外面一进来,三少爷就冲着他说,「嫂子很怕你。」 庚景没搭理他, 直接问,「人呢?」 一个一进来就气势汹汹。 一个听到名字就吓的躲。 怎么看,都是他们家庚景强势。 蒋老夫人担心,冲庚景说了一句,「你可别欺负人家姑娘。」 也不知道庚景听到了没有,脚步依旧很快。 虞梦颖关上门,就一直在屋里打转,想自己该怎么面对庚景,怎样才能不尴尬,怎样才能让他不生气。 还没想出个头绪来,房门‘嘭’的一声被踢开,虞梦颖身子一抖,回头就看到了庚景一张黑脸。 又是一声‘嘭’,庚景将门关在身后。 虞梦颖看着庚景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瞬间怂了。 庚景走, 她退。 退到了床边上,床架子抵住了她的路才干瘪瘪的给了庚景一个笑容。 庚景压根没去在意她是不是已经无路可退,脚步紧紧相逼,直到两人之间不留一丝缝隙。 虞梦颖身子已经僵住动不了,脸色如朱砂,红至了耳畔,咚咚的心跳声再次闯入了两人的耳朵。 「你怕什么。」离得太近,虞梦颖能到的声音比平时多了一分磁性。 「你不就是来见我的吗?」庚景垂目,瞧着她头顶上的发簪。 人矮,胆子大。 「你,你往后退退。」虞梦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庚景没动。 虞梦颖抬头盯着他。 「不退。」 庚景回了她两个字。 虞梦颖语结。 盯也盯不过他,一碰上庚景那双眼睛黑漆漆的眼睛,自己的气势还没发挥出来,就已经先败了阵。 「你千里迢迢跑来扬州见我,为何事?」庚景就将她堵在床架子上,知道她鬼点子多,不给她半点挪动脚步的机会,「有什么事能让你不怕死?」 庚景连连相逼,虞梦颖哑口无言。 为了什么? 为了见他。 为了见他不怕死。 虞梦颖对庚景的情意,当着星烟的面张嘴就能说,可遇到了本人后,她一句话都说不顺溜。 「说。」 庚景又催了一句,从河北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在秦淮河沿途耽搁的那阵,他没有一刻不是心神不宁。 第77章 好好的康城不呆。 跑扬州来干什么? 在路上担心她闯祸的时候,他就在想,她一定得给自己一个能说服的理由,否则,他不会放过她。 就算是欺负她, 欺负哭了他也不会心软。 当初是如何想的,如今他就是如何做的。 眼下,他就是在欺负她,两人身子紧挨,虞梦颖的脸已经搁在了他胸膛上,庚景却丝毫没在意她是个姑娘。 两人虽有婚约,但这样很明显的亲密动作,对于一个姑娘来说,也会承受不了。 虞梦颖也感觉到了, 他在故意欺负她。 虞梦颖觉得委屈。 来之前,她也没有想过会发生这些事,她想的是,到了扬州,自己突然出现在他跟前。 他惊讶, 然后感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差点丧命,惹了他生气,他再来欺负她。 虞梦颖心里一堵鼻头就酸的厉害,眼眶说红就红,她自己何尝不是经历了一回生死,她也害怕过,绝望的时候,她还想着,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来救她呢。 说就说。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见你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见你就来了吗?」 「想就是想,还能为了何事?」虞梦颖仰起脸,咬着嘴唇,眼里的泪珠子,啪嗒就掉了出来。 虞梦颖不是个爱哭的人,一哭起来,倔强中带泪的模样,很是让人心痛。 她就是想这个人。 想着来见他。 她是他的未婚妻,她想他,忍不住想来看他,有什么不对。 结局虽不如意,可那也不是她想要的。 从河北瘟疫开始,她同他相遇,到之后的一个月里,她每天都和他在一起,回到了康城,突然说走就走,她受不住心头的那份空虚,想来找他,又怎么了。 他要是不喜欢她,为何会答应皇上的赐婚。 要是不喜欢她, 为何临走前,又来亲了她。 答应了, 亲过了。 那就是喜欢她的,虞梦颖便是如此认为,既然喜欢,那他也一定是想见到自己的。 「你走了,我见不到你人,想你,所以才从康城来到了扬州,想给你一个惊喜,想像着你见到我以后,会感动会开心,可,我也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虞梦颖起初只有两滴泪,可这般一哭诉完,心里的委屈,越说越甚,当真就哭上了。 「我就是想你」 虞梦颖耸着肩,一哭起来,脑子也没有平时好使,只剩了这一句话。 虞梦颖的个儿比庚景矮了一个头,这番仰起头边哭边说的模样,当真就似是庚景对她干了天大的坏事,将她欺负哭了。 庚景没再让她往下说。 无论是身体的第一反应,还是心理的第一反应,都在迫使着他去做一个动作。 庚景亲了她。 不是额头,而是虞梦颖的唇。 软软的触感,有一些冰凉。 亲的时候有很大的冲动,亲上去却超出了他的掌控。 庚景绷直了身子, 及时地松开了她。 虞梦颖的眼泪忘记了往下掉。 瞪大了眼睛痴痴地看着他。 离的太近看不他的表情,但能看到那双眼睛。 不再是平时的淡然, 那里面明显有了波动。 心跳声盖过了一切。 庚景的喉头滚动,当虞梦颖一哭起来,他终究是舍不得再去责怪半分。 实则在虞梦颖眼眶泛红的时候,庚景的脚步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往外移了移。 倒也没有想到她会哭。 就是气她,气她的胆儿大,不顾后果。 她胆大滔天, 怎么就哭上了。 可当虞梦颖对他说完这些话之后,庚景的心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跟着她的眼泪一起疼。 庚景从未尝过这种滋味。 被一个人惦记,还无所顾忌地对他讲了出来。 这感觉很微妙。 与他的家人不同。 更亲近,更能击中他的内心。 那一瞬间,庚景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跟前人抱进怀里,去亲她。 屋子里的热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吻的异常安静 「好好休息,明日出发。」许久庚景才开口,声音已经温和了许多,带着低沉而沙哑。 脚步往后退了两步,庚景才转过身。 才走了两步,衣袖便被虞梦颖攥在了手里。 庚景顿足,回头去看她。 跟前人影突然晃动,扑进了他怀里,虞梦颖的双手拽着他胸前的衣裳,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