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江山》 第1章 大地被月色洒下一片银白,静谧而神秘,时间像是静止的。 芙蓉山上,大雾弥漫,高耸的林木里,微风轻轻吹来,传来树叶微动的沙沙响声。 芙蓉山高,峡多涧深,异石层迭,虽风景雄拔耸峭,却鲜少人见得这般风光,只因此地危机四伏,长年白雾笼罩,一不小心就会坠落悬崖陡壁,连尸首都找不着。 而今夜,一个男人踏着月色而行,银白的月光照着他因日晒而深黝的肤色,浓雾沾湿他的发,在他立体的五官上,雾气湿了他细长的眼,滑落他有型的下颚,亦将他身后的大刀,映得闪闪发亮,杀气十足。 他是霍劻──卧龙堡的堡主,是奉皇命镇守于此关的将军,为人刚正不阿、正直果敢,以国家兴亡为已任,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人称「不败将军」。 他大步迈开脚步,伟岸的身形穿过白雾,往森林深处的「绝命涧」里走去。 绝命涧,涧深寒冷,一不小心坠涧,先不论水急,光是寒涧里的温度,就能冻得人无法呼吸,小命必绝于此。 水流的湍急声哗啦哗啦地流过,「绝命涧」就在前方,霍劻解下外衣,露出结实宽阔的胸膛,大步迈入急流的涧水中。 自从数十人丧命于此之后,「绝命涧」之名传开,鲜少有人来到此地,但,霍劻知道寒冷的温度对提升内力大有帮助,便常趁着夜晚在此提气练功,让自己的武功更上层楼。 他提气,凝神,将内力运行四肢百骸,任血脉在体内奔流,对抗着冷冽入骨的寒涧,像针刺般地锥着他的骨血。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句话不啻是一句孩童朗朗上口的俗语,也是他根深蒂固的中心思想,唯有努力训练自己,才能发挥极大的功力,尽一己之能报效国家。 突地,他敏锐的听力,隐约听见某种极细微的沙沙声响,彷似有条小蛇正滑过草丛。 在战场上的警觉,让他从寒涧中起身,裸着上身,握着大刀,迅速却安静的靠近,除了身上滴落的水滴,他连呼吸都是细微的。 空气里,有着血腥的味道,还有微弱的气息;月色里,有轻浅喘息的声音,夹杂着淡淡的呻吟,那声音里明显带着疼,还有些许的压抑…… 霍劻提刀,朝着比人还高的芦草前进,猜想是否是胡军的细作,亦或是受伤的野兽。 倏地,呻吟声停了,像是对方也察觉到危险逼近,闭住了呼吸、观察着他。 霍劻更加谨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草丛后方有明显的杀气,彷佛随时蓄势待发,想一口咬住他的颈,了结他的性命。 霍劻手中的大刀握得更紧了,心想,这若不是来势汹汹的敌人,就是一头凶猛的野兽,无论如何,都是得一刀毙命的可怕威胁。 他长刀伸出,格开芦草,还没来得及看清躲藏在长草内的究竟为何物时,一把闪着青光的短刃破空而来,直取他的咽喉。 霍劻利落闪过,躲开突来攻击,长刀猛地往前一劈── 只是,刀势才出,他霍地收势。 该死! 躲藏在草丛后的,不是胡军,不是猛兽,而是一个浑身是血的红衣女子。 他的大刀停在奄奄一息的女子咽喉前,虽减去夺命的态势,却仍没忘记提防着眼前满身杀气的女子。 竟然是个女子?! 他不掩黑眸里明显的诧异,还有无法掩饰的惊艳。 她,一双大眼,一张小脸,一头长发,一身红衣──眼前的女子,有着超脱凡俗的美丽,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若不是那把短刃货真价实的插在他身后的泥地上,他甚至会怀疑那只是错觉,毕竟,眼前的女子如水般清灵,美得不像是真的,那把短刃不该是由她这样一个女子袭击而出。 此刻,她双手伏地,急喘不已,长发落入一旁的涧水里,一身红衫,教人分不清是血肉还是衣衫的原色。明显可知,方才是她用尽力量的一击。 「妳受伤了。」这句话是肯定句,却也带着一丝疑忖。 霍劻见她浑身由肩膀到手臂,胸前至腰间,甚至是长纱裙下,一双长腿上的伤口,刀刀见骨,可见下手之人的凶残,意欲取走她的性命。 她究竟得罪了谁?竟下如此毒手? 瞧她身上、脸上,都是骇人的血迹,徒剩一双清亮的眼,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用你管。」纵使红衣女子气息微弱,声音却冷酷决绝,清亮的大眼里迸出寒光,像是她仍能随时取人性命似地。 原来,这美丽如水的女子,有着猛烈如火的性子。 霍劻见她重伤至此,却仍冷傲地不愿接受援助,他的面色不禁一沉。 「我不管,妳就死定了。」他沉声提醒。 「滚!」红衣女子不只眼神凌厉,连语气都不容侵犯。 霍劻皱起眉头,黑眸蓦地一黯,似是正试图理解被人拒绝的原因。 战场上,每个人都想活下去,但眼前的女子却拒绝了他。 「再不止住妳的周身穴道,不消几个时辰,妳会因失血过多而死。」霍劻徐缓说道,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张看来十分固执的小脸。 那张小脸看来很年轻,却有着不合年纪的杀气,一双清澈的冷眸,却有着野性的光芒,粉唇早已因失血而惨白,却仍执拗地抿着,仍然拒绝他的援助。 「我叫你滚!」红衣女子不改高傲的语气,勉强想撑起手臂,壮大自己的声势,却因牵动肩上伤口,而疼得缩起身子。 霍劻的眉蹙得更深。 虽然他可以不理会她的死活,但,那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眼前的女子已没有伤他的能力,于是,他收刀入鞘,然后大步往前,伸手就要扶她── 「滚开!」她虚弱却坚持地重复着,抬起清澈的澄眸看着他,表达出对他步步进逼的不满。 「恕难从命。」霍劻的声音低沉浑厚,语调听来不卑不亢,料准她没有力量拒绝他的帮助,仍是大手一伸,滑至她的腋下,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抱起,让她脱离泥泞的泥地,缓缓走近水涧旁。 「该死!放我、放我下来……」红衣女子蹙眉低咒,即使气若游丝,仍然有着不认输的倔强。 她想推开擒抱着她的男人,只可惜她失血过多,加上体内毒素未清,身体完全使不上力,连呼吸都得费上好大的功夫。 霍劻没有理会她的抗议,径自抱着她往水涧边走,能感觉她身上的血腥味窜进鼻尖,沾染上他裸露的胸膛,那不只是她的血,还有别人的。 「被仇家追杀?」霍劻就事论事,不为探听消息,只想明白真相。 「不关你的事。」红衣女子仍不改其冷漠的态度,几番挣扎让她气喘吁吁,却仍旧困在他的怀里。 霍劻瞪着她,精光内敛的眸子里,有着让人不敢逼视的霸气。 「别再挣扎了。」某些结痂的伤口,因为她的用力而迸开,再度渗出血来。「妳嫌血流得还不够吗?」 红衣女子直迎着他眸中的指责,冷哼了一声后,果真不再挣扎了。 但,不是因为他的劝告,而是她已用尽所有的力气,只能靠着他宽厚的肩,急急地喘息着。 一股陌生的男人气息窜进鼻尖,她的心神突然有些慌乱,却仍强作镇定。 打从她懂事之后,未曾与男人如此接近,除了……被她一刀夺命的男人,但那些溅在她颊边的鲜血,散发出来的是令人作恶的血腥味。 相较于眼前的男人……说不出为什么,此人的气息教她有些心慌,但却不是害怕,一时之间,她无法厘清那种陌生的感觉。 霍劻来到水涧边,轻缓的将她放下,她落入水中的黑发,在清澈的水里沉浮着,漾着像绸缎般的光泽。 已然见识她的美丽,但是眼前的景况,还是让他凝神看了半晌。 霍劻看着她一身的狼狈,拿起自己先前脱卸在一旁的衣物,索性一撕,扯掉内衫的袖口,在寒涧里揉了揉,意欲替她拭去一身的血迹。 就在他伸手探来之时,红衣女子又是一声低喝。 「不要碰我。」纵使她对他没有作恶的感觉,却也不要他轻率的触碰她。 肖岚真恨自己此时的无力,否则,她必会让这男人千刀万剐,要不也要挖出他的双眼,因他竟瞧见她一身的狼狈。 「我不需要你帮忙。」 霍劻听若未闻,大掌托住她的后颈,不让她转开脸蛋,另一只手拿着扯下的棉衫,轻缓却不容拒绝的抚拭着,拭去她脸上的血迹。 拭去左颊的血痕,霍劻把布一甩,棉布听话的打了折,他伸手又拭去她右颊的血迹。 他很温柔,也很固执,用着棉衫的一角,轻拭她眼角的伤,她微微吃疼,直觉地闪避开来。 「让我帮妳把伤口清干净,一个姑娘家,脸上不该带着伤,妳忍着,嗯?」霍劻微微停手,让她喘口气,但没改变为她清理伤口的决心。 他话里的语气,让肖岚眸里的厌恶更深,她一身的好本领,能在杀手界闯出名号,吃过的苦何其多,这一点小伤算什么。 那样的闪躲,只是求生的直觉,才不是怕痛。 见她抿唇不再移动,当棉布又落在她的眼旁,把凝固的血液融开,他温柔地为她擦拭着,直到她慢慢的露出一张清灵白皙的小脸。 霍劻的眸里明显写着困惑。 她看起来顶多及笄的年龄,一双该布满天真的澄眸,却满是浓浓的排斥与不信任,有着与年纪不符的防备。 「看够了吗?」肖岚的内心里更加确定,等她的伤好之后,一定要挖出这一双盯着她不放的眼睛。 纵使他的眼神看来坦荡,没有任何猥琐的神情,但是,她最讨厌人家这么看着她,她不准! 霍劻自觉失礼的转开视线,他的确是不该这样盯着一个姑娘家看,不合礼仪。 「霍某冒犯了。」他语气平静的说道,已没有刚才的惊诧。 肖岚冷哼一声,还没断了要挖出他双眼的决定,却又看见他伸出了双手,要解开她的衣裳── 「大胆!你想做什么?!」肖岚的语气里,有着难得的惊慌,受了重伤的身子,直往后缩。 「脱妳的衣服。」霍劻语调平常,像是正谈论着天气一般,动作没有半点停顿,大掌已握住她的领口。 「你敢?!」肖岚气息虚弱,一双眼却炯炯有神,如果手边有刀,她一定会直接刺入他的胸口,送他去见阎王爷。 只可惜,她的手边没刀。 纵使那个男人的背上有刀,她却也悲哀的知道,自己连夺刀的力量都没有。 「我只是要替妳疗伤。」霍劻一脸正气凛然,斜觑着她,肃然说道。 「用不着。」肖岚仍是斩钉截铁的拒绝,她的骄傲,不容许一个男人看到她冰清玉洁的身体。 她宁可死,也不要受这种屈辱! 只可惜,他们像是一块顽石碰上另一块顽石。 她再拗,也拗不过眼前的他。 「恕难从命。」他非常清楚再不动手帮她止血,只怕她活不过今夜,她现下仅存的活力,是以她深厚的内力强撑,加上她的意志力坚定,才没昏死过去。 她彷佛有着比男人还要坚韧的毅力,却也有着一般人没有的倔强与固执。 「混帐!听不懂我的……我的话吗?你住手……」肖岚急喘着,因过度激动而感到一阵昏眩,毛骨悚然的感觉到他的大手已经扯住她的衣襟。 「姑娘,霍劻得罪了。」他看了她一眼,虽在她眸中看到惊慌,但攸关人命,此刻,男女礼节只得暂且抛开。 「嘶」地一声,肖岚听到自己外衣裂开的声音,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像个懦弱的女人般尖叫,也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脆弱的眼神,只是恨恨地瞪着他。 这个可恶的男人,她不只要挖出他的眼睛,还要断了他的手脚! 相较于她眸中的恨意,霍劻倒是平静多了,一双黑眸没有趁机溜向她肚兜下诱人的嫩白柔软,只是专注的看着她肩上的伤口,浓眉紧紧蹙了起来。 「妳到底是招惹了谁?」肩上这一刀,几乎劈断她的锁骨。 肖岚仍是不说话,强忍住羞愧的情绪,用恨意、用怒气武装起她的所有表情。 她的沉默没有影响到霍劻的思考,他沉着眸看着她周身的伤,很快下了决定。 「你又要做什么?」肖岚强装的镇定,在发觉他又一次将她抱起之后,彻底的崩溃了,她的小手抓住他的手臂,力气之大,指尖已经陷入他的肌理。 「妳的伤口太深,血液流动太急,最快的止血方法,就是把妳抱进寒涧里,才可暂时止住妳的失血。」这是霍劻想出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肖岚看他一眼,心里有着微讶。 这男人一脸的正气凛然,目不斜视,彷佛真的只想着要怎么救活她。 正当她还怔愣时,突地一股冷冽寒气,从她的四肢百骸窜入,她倒吸一口气,几乎无法呼吸,原来,她已经被抱进能冻死人的寒涧里。 「霍……」肖岚的声音抖颤着,杀气顿时全无,只剩一双半瞇的眼瞪着他,几乎无法思考,他叫霍什么? 「霍劻。」他很正经的向她自我介绍。 肖岚没好气瞅他一眼,那不是她的重点,她想说的是…… 「很、很冷……」她已经功力尽失,这男人是想冻死她吗? 「我知道,但妳得忍住。」霍劻不改其从容的态度。「得先让伤口止血才行。」 忍住? 肖岚连呼吸都感觉疼痛。「我就算没……没重伤而死……也会因为这样……而冻死……」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内力去抵抗这样的寒意。 「放心。」霍劻的语气十分肯定,像是他不允她死,阎王爷就带不走她似的。 话才说出口,他单手环住她的腰,让她由被抱姿势转为正对着他,突地与他面对面,肖岚再度倒抽了一口气。 还来不及开口抗议,就察觉他的大掌覆在她的腹上,徐徐送来温暖的内力,护住她的心脉。 心口,好暖! 那暖意由他掌心覆住的那一刻缓缓泛开,暖了她的心肺,也暖了她的四肢,教她的感官也恢复了运作。 肖岚迎视着眼前男子的脸,她却不明所以的紧张了,感觉体内有着什么在隐隐骚动着。 好陌生、好让人震慑的情绪。 她怔愣了。 一双灵透清亮的眸,褪去了杀气,盈着一股说不出的无辜与疑惑,披散的黑发增添她的柔弱,多了几分惹人心疼的楚楚可怜。 霍劻缓缓注入真气,扬眼,正巧看见她水漾般的眸,正盈盈地注视着他,教他突地一怔,心坎像是被什么烫着。 他正正神色,掩下那一股突来的失神。 「霍劻多有得罪了。」这是他唯一能对她说的话,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的掌心就隔着一层亵衣,紧贴着她的肌肤。 迎着那一双诚摰的眼,肖岚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冒出一句话── 「我要砍了你的手。」 该是带着杀气的声音,却在她虚弱的气势下,添了几分脆弱无辜,滑进他的耳朵里,让他先是一愣,接着,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笑了。 她不谢他的救命之恩就算了,还想砍了他的手?! 「好,等妳伤好了,再来砍我的手。」他不以为意,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自嘲,谁教他救了这么一个烈火般的女子。 见他笑了,肖岚反倒恼怒了,知道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你最好记得自己今天说过的话。」或许是他灌入的徐徐真气,她有了说话的力量,她瞪着他,相信只要自己恢复元气,一定可以杀了他。 「我会记得。」霍劻不改脸上淡淡的笑容,嘴里说着正面的答案,但呈现出来的态度却似开玩笑。 那笑容里有满满的自负,那是一个男人对自己极有自信时,才会浮上的肯定。 「很好……」肖岚抿唇,又气又恼,她不曾遇过这般难堪的场面。 从前,都是人们向她跪地求饶,摇尾乞怜,而不是用这般近乎纵容的语气对她说话,彷似她只是个胡闹的娃儿般。 这一切,只因为自己的伤,让她像个弱者一样,她真是恨死现在的自己了。 于是,她生起自己的气来,抿着唇,不说话了。 霍劻看着她低垂的眼,长长的睫动也不动,彷佛睡着了一般,只不过因气愤而上下起伏的胸口,泄露了她的愤怒。 一直到现在,他才分神注意到她洁白的锁骨、纤细匀称的双臂上,有着大小不一的伤痕,是不同时期留下的「纪念」。 「妳的年纪轻轻,怎么就与人结仇结怨?」他带着指责开口,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躯。 他的语气,让肖岚再一次发狠了。 「那些人都该死!」她恶狠狠的扬眸。「你也是!」 霍劻看着她,清澈漂亮的眸里,充满对他的敌意,彷佛在往事的背后,有着什么不欲人知的愤怒。 这是她的私事,他不该多问,于是,他压下满心的疑惑。 「好些了吗?」他询问着她的伤势。 肖岚见他转了话题,垂眸检查着自己身上的伤势。 寒涧果真让她暂时止血,甚至麻痹了她的痛觉,再加上他徐徐注入的真气,她觉得舒服多了,连气息都不再急促困难。 「我好了。」肖岚高傲的开口,认为其余的伤势她能自行解决。 见她气焰高张的模样,霍劻又笑了。 「这只是暂时的,妳还不能走。」他说出让她极为失望的结果。「离涧之后,我得封住妳的周身大穴,缓止血液倒流,但这么一来,妳也就等于没有防备能力……」 男人的话没有说完,肖岚已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依她现在的状况,只要仇家一找上她,她铁定必死无疑。 肖岚心有不甘地咬了唇,没料想到头来,还是得倚赖他…… 只不过,她虽个性倔强、不认输,却也清楚那些仇家必定还在寻找她,想利用她重伤的时机,一举将她擒获……无论如何,她不能死在那些人的手中。 她扬起美丽的眼眸,用一种骄傲的语气开口,带着威风、带着霸气。 「好,我让你救我。」那种口气是命令,彷佛是她给予他天大的福利,让他一展所能。「如果成功了,我就不杀你。」 听着她趾高气扬的语气,霍劻再度微微勾起笑痕,黑眸闪烁着有趣的光芒,漫不经心的瞅了她一眼。 「倘若霍某失败了,姑娘又要怎么杀我?」 「这……」肖岚一怔。 倘若他失败了,就代表她死定了,既然死定了,她又怎么砍去他的双手呢? 她听懂了,自信再度大受打击。 每个人都怕她,因为她无情狠绝,下手绝不心软,认识她的全都畏惧她,因为她一直是强者。 但是眼前的男人,却三言两语的戳破她的强悍,教她不知如何自处,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她是孤傲的,狂妄的,目中无人的,但是遇到眼前的男人,她却力不从心,除了气恼,别无他法。 「跟我回去吧!」霍劻没再让她难堪,替她铺好下台阶。「我会治好妳。」 肖岚不跟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却仍是狂妄的斜睨着他。 「这可是你主动开口。」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态度不驯,还把头一甩,一头青丝就这么打着他的脸,说不上疼,却带来一股幽香,然后落在她的颊边,遮住她清秀的小脸。 霍劻收回掌力,长指再自然不过地滑过她的脸,将一绺青丝勾向她的耳后。 这只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那无言的温柔,竟意外让她一脸羞赧,教她的眸怔忡了。 她该讨厌他的唐突、厌恶他的触碰。 但她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第2章 凉风吹来,皎洁的月色下,可见芙蓉山径绵延十数里,花开满山,香气扑鼻,一路上红的、紫的、白的、粉的,衬得整座山花香四溢,宛在江南。 只是,此地位处边境,为关内对外的最后出关口,也是抵守边界的最后一道防线,名为「卧龙关隘」。 此际,肖岚的周身大穴被封,加上身受重伤,只能温驯的被他抱在怀里,横竖是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被他看光、摸透了。 她攀住他的颈项,一身的湿衣全糊上他的衣裳,也让他添了几分狼狈,她勉强的感觉扳回一城。 夜色很静,风很凉,霍劻抱着她,平稳的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肖岚一双美眸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大半夜的,你到山上做什么?」她清澈的双眼,笔直的望着那好看的侧脸。 「练功。」霍劻的动作没有任何停滞,坚定地继续迈前,他的语调平常、气息平稳。 肖岚瞧他先前在寒涧里,替自己灌注真气,护住她的心脉,接着又抱着自己走了大半段的路,竟然脸不红气不喘,足见他的内力不同凡响。 一想到这儿,她微微挑起眉,脸上不掩讶异。 已有如此功力的男人,却还不忘自我训练,比起那些才一丁点功夫,就自以为了不起的莽夫,他习武的态度让她欣赏。 「你的胆子很大。」肖岚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对他说。 「怎么说?」这句话引起霍劻好奇,垂眸,看着她充满魅惑的眉眼,猜测着她此话何来。「是因为我唐突姑娘了?」 他指的是,他这么一路把她抱下山,更遑论稍早前,他还脱了她的衣…… 想起她那白嫩的肩胛,上下起伏的胸口,那画面瞬间沸腾他的血液,他心神一乱,只能敛容,压抑下蠢蠢欲动的情潮。 「唐突」乃是迫不得已,若他还存有妄想,就是他色欲熏心了。 「这一点,你千刀万剐都不够。」肖岚虽落居下势,还是不改其嚣张态度。「我是好奇,你怎么敢抱着一个什么底细都不知道,还浑身是伤的女人下山?你就不怕惹上麻烦?」 如果他是个被美色迷昏头的男人,立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救她自是不为过,但从他救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始终目不斜视,像是没意识到她是个女人。 「就凭妳身上的伤,我不能丢下妳。」霍劻为人光明磊落,无愧于心,纵不能救天下人,但眼前有需要帮助的人,他断不会任其自生自灭。 「如果我是个丑八怪,或者是缺条胳臂、断条腿,你也肯救我?」肖岚语气轻蔑,她压根不相信人性本善。 「姑娘不是丑八怪。」霍劻垂眸看了她一眼,深邃的黑眸看着她精致的五官,虽没直接夸赞她,但是属于男性的欣赏目光却不言可喻。 肖岚的美眸眨了眨,努力不在他的注视下露出害羞的神情,因为「娇羞」两字一向不属于她。 只是,她仍掩不住心里泛开的一阵得意。 很好! 就算是她一身狼狈,她仍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自信,但是,她的骄傲还是没让她忘记疑惑。 「就因为我身上的伤?你不怕那些仇人找上门来?」她狐疑地问着。 天下挂名侠义之士何其多,但大多是自扫门前雪,他们俩素昧平生,他何苦为她得罪别人? 「我霍劻既然决定插手,妳就是我要保护的人……」霍劻垂眸,以黝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俯视着她,如神祇般告诉她。「妳不会有事。」 又是那种眼神! 其实,他的自负藏得很好,稍不注意就会忽略,但是她本身就是个孤傲的人,所以,她能轻易察觉出另一个人的狂妄。 基本上,他们两个很像。 只不过,她的狂妄是显性的,而他则是隐性的。 「姑娘怎么称呼?」方才急着救她,他没问清楚她的名字,但,总不能姑娘、姑娘的唤她。 「肖岚。」她霸气道。 「原来是小岚姑娘。」霍劻听错她的名字,把她意气风发的杀手名讳,喊成纤细柔弱的邻家小姑娘。 肖岚俏眉一瞪,正要纠正他,却发现他以低沉的声音唤着她时,这份感觉还不差,于是一口气硬是吞了回去。 「好,就允你叫我『小岚』。」她昂起漂亮的下巴,大眼闪烁着光芒。 虽是落了难,态度却仍旧嚣张得像个女王,嘴角噙着狂妄的笑,猛然撞进他的心口。 那样的笑容,让霍劻沉稳而笃定的心,竟也一时失了序。 小岚…… 他从来没有这么亲昵的喊过一个女子。 深邃的视线转了回来,那一双灿亮的眼睛还在望着他── 他情不自禁的收拢手臂,心里讶异着轻触她翩翩长睫的欲望,竟如此地强烈鼓动着。 他的目光一缩,因为她的美丽。 首次,霍劻在心里怀疑,他是不是做错了决定?! 纵使是深夜,但地处危险边关,每个人都加倍提防,没有丝毫放松,因此,霍劻抱了个一身是血的女子回来的消息,很快地传遍整个堡内。 军医从温暖的床上被挖起来,睡眼惺忪的赶到客房,一看到这女子身上的伤,整个精神都被吓醒了 「姑娘真是有福气,老天保佑……」老军医很讶异她竟然还活着。 「关老天什么事?是我内力够强,否则,早去见了阎王。」肖岚一脸不驯,冷冷哼了一声。 老军医一愣,倒是没预料到姑娘的脾气好高傲,他也不再多话,只是拿出医品逐一替她上药,连差点被劈断的锁骨,也小心翼翼地替她缝合。 动作间,她只是咬着牙,连吭都没吭一声,大眼直瞪着将双臂环在胸前,站在一旁等候的霍劻,活像是她身上的伤是他砍的一样。 看到了吗? 我不痛,别再要我忍着。 她挑衅的对着他挑眉,「暗示」他,他把她当成弱者的态度,让她很愤怒。 而这样的讯息,霍劻接收到了。 他不动声色,确定自己真招惹了个麻烦,还是个脾气很拗的麻烦。 两人无言对峙许久,直到老军医抬起头来,喘了一口大气。 「可以了,小姑娘,妳就多多休息吧!」老军医关心的说道。 驻守在卧龙堡多年,治疗的都是些大老粗,难得见到这么纤弱的姑娘,不免多关心了几句。 「别叫我小姑娘,叫我肖岚!姓肖,名岚。」她习惯性的指正他人对她的称呼,因为她有个响亮的、带着杀气的名字。 她厌恶他人先是温柔的唤她,像是有多么地喜欢她,却又在知道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时,吓得避之犹恐不及。 她宁可从一开始就是陌生人,要不,就省了虚伪的那一套。 唯一的例外,是眼前的他,她允了他叫她「小岚」。 应允那极为女性化的称谓冠在她的名字上,只因她觉得他的声音唤起来好听。 「呃……」老军医又是一愣,这小姑娘好拗的脾气,真让人不敢领教。 「你听不懂吗?我说我叫……」肖岚正要开骂,一旁的霍劻却开口了。 「下去吧!」霍劻化解老军医的尴尬,让他收拾好医包火速退去。 客房里,烛光闪烁,映着他好看的脸,形成诡谲的阴影,加深他脸上好看的轮廓。 「还不走?是打算留下来,取走今晚救我的报酬?」肖岚转过头,扬起红唇,似笑非笑的开口,眸中闪露杀气。 她指的是,用她的身体来当报酬,男人的心里不大多是这么黑暗吗? 她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如果他真的是那种占人便宜的下三滥,她会让他知道,人称「红娘」的自己,可不是什么善类。 「肖姑娘……」霍劻此时才意会到,他稍早前误会了她的称谓。 「我说过,我允了你叫我小岚。」肖岚打断他的话,脸色不悦。 这是她给他的「特权」,自然也不容他拒绝。 霍劻敛眉,以淡漠的态度响应她霸道的言语,重点仍放在她前一句夹枪带棒的疑问句里,他的双眼变得阴鸷。 「我没冀望能从妳口中得到感谢,但对于救妳的人,妳该多些尊敬,那是基本的教养。」霍劻可以不在乎她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但对于军医,她的态度太不友善。 纵使他的话再正确不过,但肖岚却很反感他话里的指责,因为他戳中她心中最痛的那一部分。 「我就是不懂得什么叫尊敬,你如果不满,我可以马上走。」肖岚负气说道。 她从小没了爹、娘,从师父身上学到的,不是打、就是骂,除了练功,还是练功。 是,她是没教养! 但,这不是她愿意的! 霍劻的目光一沉,对于她的不可理喻感到头痛,冷眼看着她从床上撑起身,真的就要离开。 只是,肖岚双脚才一落地,眼前就一片晕眩袭来,失血过多的她,根本无法负荷她急忙起身的剧烈动作。 她扶住床栏稳住自己,用力地眨眼,拚命抵挡那无能为力的虚弱,大眼眨了又眨、揉了又揉,却愈来愈看不清他让人愤怒的脸孔…… 该死!她要晕了。 又一次,肖岚输给了自己虚弱的身体,直直往前倒去。 倏地,霍劻及时出手,抱住这一朵满身是刺、容不得别人靠近的火玫瑰,她的身子还是一如之前的轻软,性子像火一般刚烈。 落进熟悉的怀抱里,肖岚的美眸没有感激,丰润的唇瓣紧抿,摆明了不甘心,薄汗在她光滑的额上,透露她曾多么努力的想靠自己的力量离开…… 霍劻下颚的线条绷得好紧,因为不曾遇过这样蛮横而霸道的女子,他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她。 但有件事很清楚── 「妳走不了。」那语气没有心疼,只像是叙述。「既然走不了,就试着收敛自己的脾气。」 「我走不了,你可以把我丢回山涧里,不需要你救我。」肖岚有个性的瞪着他,黛眉蹙起,仍是开口不饶人,语气里没有歉意。 「妳还是歇着吧!唉!」霍劻因为她的谬论而轻叹了一口气,对于她的脾气,他像是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肖岚轻哼一声。 他把她往床上轻轻放去。「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死就死,横竖这世间也没什么好留恋。」活在血腥的日子里,刀起刀落就是一条人命,虽不能说早把生死看淡,但她的确一无所有。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轻生念头,教霍劻感到懊恼。 她像个不懂道理的孩子,前一刻彷似听话,下一刻却又任性妄为,在在考验着他的耐性。 肖岚再次躺回床榻,仰望着他冷漠的面容,心里好气、好气。 她知道他对自己不满,但……不满的话,他可以不要理她,不需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像是正努力在容忍她。 「我并不希罕你救我,所以,别冀望我会用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尊重你,或是任何人。」肖岚倔强的强调,语气虚弱,眼神却果决。 霍劻叹了一口气,他果真捡回个麻烦,而且自己的好管闲事,还将造成军医的麻烦。 年纪渐老的军医,能应付这个倔傲的丫头吗? 看样子,照顾她的「重担」,可能得由他自己担下来才行。 「别直叹气,我说过你可以……」肖岚气恼的又要强调。 「我知道妳说过什么。」霍劻冷冷的看她一眼。「不过,现在不是妳需要说话的时刻,好好休息。」 「我不要休息,你让我离……」肖岚的抗议还在口中,只见霍劻突地伸手碰了她一下,她就哑了。 这男人……这男人……这可恶、该死的男人,竟然点了她的哑穴?! 肖岚凶狠地瞪着他,凌厉的眸光几乎想射穿他的身躯,只是,霍劻仍然不为所动,不改他脸上淡漠的神情,丝毫不把她无言的威胁看在眼里。 「闭上眼,睡一下。」霍劻沉声开口,他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不让任何人违抗他。 只是,肖岚不是他所认识的一般人。 她就是她,那么地桀骜不驯,那样地孤芳自赏,有着绝对的不可一世,她仍是瞪着一双眼看着他。 「从现在起,妳必须知道……就算要逞强,妳也逞不过我。」霍劻回视着她,一脸阴郁。 肖岚没有回答,因为她「不能」开口。 她真是恨死了眼前的男人,这个总是让她变成弱者的男人。 见她仍不改其态度,霍劻终于放弃与她的对峙,再次伸出了手── 「这是妳逼我的。」 他毫不退缩的迎视着她的眼,点了她的睡穴,看着她撑着最后的意志力瞪他一眼之后,终于昏了过去。 见着她终于瞇起那一双有神的亮眸,霍劻站在她的床畔,许久没有离开。 好一个倔强的姑娘! 只是,相较于她的坏脾气,他更想知道的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这样的性格? 一如他自身的冷静,亦是外力加诸在他身上的责任,逼得他必须冷眼地去承担一切。 眼前的女子,是个谜。 一直以来,他对猜谜就没有兴趣,只是,他却对她好奇不已。 或许是她身上的刀伤、眸中的骄傲。 或许是她强撑的无谓。 更或许她是第一个敢跟他对呛的人。 无论答案是什么,他暂且都无法摆脱这个麻烦,他们有的是时间好好认识彼此。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霍劻才转身离去。 这一夜,关外风平浪静,没有敌军来袭,但是霍劻的心里却起了大风,卷落不少落叶,飘摇在空中,翻动了他的心湖。 肖岚病了。 她不是没生病过,但是,却是第一次真正像个「病人」,懦弱无助的躺在床榻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床幛,却动也不能动。 突地,一个人影闪进,她瞧见一个丫鬟,端着一碗汤药进了房。 「肖姑娘,该吃药了。」秋香先将汤药往案上一摆,来到床边向肖岚福了身之后,才支住她的肩膀,让她坐直身。 肖岚的眉头皱得很紧,她讨厌任何人触碰她,她开口欲骂,却仍是无言。 只怪自己的功力被毒封住,她使不出内力冲破哑穴,只是被动的看着那一碗药朝自己的红唇送进。 「肖姑娘,喝了药,病才好得快。」秋香从小为人奴仆,懂得看人脸色,自然没有忽略肖岚一脸难看的脸色。 肖岚瞪她一眼,咬紧牙根,硬是不肯开口。 这个地方的人是怎么了?全跟主人一个模样,看不懂别人的拒绝吗? 「肖姑娘,喝一点吧!」秋香仍温柔地游说着,努力要把汤药喂进肖岚口中,只是心里不免疑惑,昨天气势凌人,说话刻薄的她,今儿个怎么一声不吭的? 但话说回来,这漂亮的姑娘,就算不说话,那一双眼瞪起来,也真够吓人了。 「肖姑……」秋香还不放弃,正要开口时,霍劻走进门来。 「放着吧!」他觑了气得双颊爆红的肖岚一眼,知道她的哑穴被封,心里铁定不服得很,他先让无辜的秋香离开,省得害她被吓傻。 「妳先下去,我来。」霍劻大手一挥,让秋香退下,后者一脸讶异,身分尊贵的霍将军竟要亲自喂药,但她只对肖岚多看一眼后,仍听命的离开了。 霍劻朝她大步走来,如出一辙的朝她伸手,当下就解了她的穴。 「你仗着我受重伤欺我,这一帐我记下了,待我……」肖岚一肚子气还没飙完,竟然又哑了。 肖岚没想到,这个男人竟敢这么对她?! 「安静的听我说完,要不然,妳就别想说话。」他简单的说道,声音冷硬平稳。 肖岚蹙起眉头,脸色再难看不过,她抿着唇,不甘愿的点头。 霍劻这才解开她的哑穴,瞧着她的模样,他的薄唇微微勾起,不明显,但是却能让她确定,他的确是笑着的。 若是在平常,她铁定会因为被人嘲笑而气恼,但此时,她却因为他的笑而心跳加速,心里深处有一种陌生的、未曾被引发的女性本能隐隐颤动着。 霍劻说到做到,随即松了她的穴,并端起桌上的汤药,来到她的床边。 「喝。」他的语调没有半分上扬,却有着让人臣服的威势── 当然,这是对一般人来说,而对肖岚仍旧起不了作用。 「不喝!」肖岚瞇起眼儿,摆明挑衅,虽然心里明白,此时发火不得,却仍是不肯认输。 霍劻料想她也没那么听话,自是不感意外。 「肖姑娘连死都不怕,莫非怕这苦药?」他挑眉,故装了然的模样。 「谁说我怕!」肖岚直觉呛了回去。 她什么苦都能吞,就是吞不下他过分的轻蔑。 「不怕最好……」他把汤药朝她推过去。「肖姑娘,请。」 「我说过,你得叫我『小岚』。」她就是存心跟他过不去。 霍劻浓如墨染的眉,再一次拧了起来。「霍某跟肖姑娘素不相识,要不,我可尊称妳为『小岚姑娘』。」 只不过,谁都能商量,就是肖岚不行。 「小岚,就是小岚。」她不要自己永远是输的那一方。 霍劻瞧了她一眼,算是服了她。 「好吧,小岚……快把药喝了。」他对于这种意气之争没有兴趣,再说不喊的原因只是于礼不合,如果她坚持,那他倒也没有意见。 肖岚一愣,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轻易就妥协,如果此时她反悔不喝,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她伸出手,凝聚力气想把那碗汤药抢到手里来,只是这么一抢过手,差点儿就直接把药给泼洒到床榻上。 霍劻眼捷手快,一边稳住她的身,一边则稳住她手里的药,将她白皙纤细的掌心握得牢牢的。 一阵不属于自己的暖热传过来,瞬间烘红她的小脸,肖岚虽不想大惊小怪的抽手,却也不愿意被他这么一直握着。 「放手,我自己来。」肖岚瞪了他一眼。 「妳的体力还没恢复,不让秋香喂妳,就让我来吧!」霍劻没有服侍人的习惯,只是看见她一阵头晕眼花,就知道她只怕连碗都端不稳了。 此话一出,肖岚又被吓到一次,她不是容易受惊的人,但是他的反应却在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一碗汤药就这么送到她的唇边,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一道暖意包围着她,顿时教她茫然了,她的心里涌过一阵复杂到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 她一口一口的咽着药,与他相识以来,第一次温驯的被他环抱着,虽然汤药苦得难以入口,但因为是他,她全忍下了。 以前,所有的人都怕她,所有的人都讨厌她,说她不是好人心,说她下手凶狠残绝,说她貌美如仙却心如蛇蝎…… 纵使他也对她多有批评,但他却没有改变对她的态度,甚至还纡尊降贵的照顾着她── 这对于未曾感受过别人体贴的肖岚来说,是个特别而难忘的经验。 于是,总是趋于劣势的她,恣意的享受着这份温暖的感觉,还不忘偷觑了他一眼。 谁知,他竟也正盯着她看,她一扬眸,两人的视线对了正着,肖岚的心再一次乱了谱。 首次,她像个逃兵般垂下了眼睫,脑海里却仍是他专注而深刻的注视。 她想,她的病加重了。 这毒、这伤,不但让她的身体犯病,连带让她的心口也犯病。 要不然,为何它正失序的狂跳着,不停、不停的跳着,像是随时就要跳出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