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云雨》 第1章 过云雨 作者:篆文文案:两个伪直男相恋分手又破镜重圆的故事外表潇洒大气、内心有点怂的阳光健气受vs极度敏感别扭、男友力暗中爆棚富n代攻自八年前不告而别后,向荣就以为周少川一定恨透了他,而作为对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应该早就已经无足轻重了。可周少川却说那场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离别,不过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场“过云雨”,如今雨过云停,是时候考虑把向荣重新追到手。内容标签: 强强 破镜重圆 甜文 校园搜索关键字:主角:向荣、周少川 ┃ 配角: ┃ 其它:作品简评:相伴四载,离别八年,向荣以为自己在周少川的生命里不过能算一场“过云雨”,如今雨过云停,对方应该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可周少川却说,那场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离别才是他生命中一出小小不然的“过云雨”,现在雨过天晴,是时候考虑把向荣重新追到手。本文作者文笔流畅,描绘情感真挚细腻,两个主人公彼此关爱,一同成长,既有校园时代的青葱美好,也有多年后经历丰富形成的思考,剧情层层递进,最终给人以感动和希望。第1章 楔子原定下午三点到达的航班,在晚点一小时二十分钟后,终于先是摇摇晃晃,其后砰地一声,重重砸落在了首都机场的跑道上。机舱内的人明显都吁了口气,不想接下来又是漫长的滑行,飞机东一拐西一转,足足折腾了有十来分钟,最后总算停在了距离三号航站楼,十分遥远的一处停机坪上。“又不接廊桥,这么冷的天还得走下去!”舱内的人开始抱怨起来,向荣站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这才不紧不慢地把之前看的书装进背包里,他是一点都不着急,反正不等头等舱的客人下完,他们公务舱的也没可能走得出去。等了好一会儿,见前头下得差不多了,他打开行李架,取下随身带的拉杆箱,此时前排一对母女的棕红色rimowa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怎么扽也扽不下来。“我来吧。”向荣抬起手,一抓一提,轻轻松松把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箱子给拽了出来。母女俩连忙对着他表示感谢,那女儿蓦地想起之前登机时,也是身边这位长发帅哥帮她把行李放上去的,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笑容愈发真挚地说了声“谢谢”。向荣礼貌地点了下头,随即绕过这二人,径自下飞机去了。空乘已站在地面上,对着他连比划带笑地招呼:“向先生,请上二号车,您抓紧时间,还有最后一个位子。”摆渡车里的热风开得劲量十足,向荣刚一踏上台阶,差点被一股氤氲着浓重烟味的热气给熏一跟头,犹是也没能看清楚,那最后一个空位究竟在什么地方。“后排还一座,麻烦您快着点。”司机操着含混不清的京腔,不耐烦的尽着告知义务。穿过狭窄的过道,向荣往右手边最后一排走,转过身才要落座,那急脾气的司机直接踩了一脚油,摆渡车像狗骑兔子似的,蹭地一下向前窜了出去。向荣还没站稳,立马栽歪着跌在位子上,胳膊肘一不留神,碰到了旁边座的人。“不好意思。”他先道歉,跟着下意识转头,看了对方一眼。一眼过后,向荣愣住了,身边坐的人他认识,而且一度还熟到不能再熟。竟然是周少川。得有八年了吧,在彼此不相见的这段日子里,向荣其实很多次地想象过再见面的情景,或许是在街头偶遇,或许是赶上什么建筑行业内的年会,又或许是在无聊的同学聚会上,尽管后者,周少川多半不会参与。但并没有一次,曾幻想过会在摆渡车上相遇。这么说来,他们早就在同一架航班上、那一隅不大的空间里共同待了十几个小时,诚然,周少川必定是待在头等舱里。乍见故人,向荣本能地绷紧了一脑袋的神经,是该说些什么,抑或是一径沉默下去?一贯最会打破僵局,最会缓和气氛的人,突然间拿不定主意了。而出人意料的,率先开口的居然是最擅长噎人,且习惯性会把天聊死的冷场王。“好久不见。”周少川说。确实好久了,八年的光阴,连抗战都该胜利结束了,向荣点头:“好久不见。”然而很不幸,他说这话时,摆渡车刚好疯狂地跃过一个减速带,车尾高高蹦起来,又狠狠落下去,以至于那最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听上去就成了一串走调的颤音。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不过周少川没有假装不认识他,更主动跟他说了话,那么依照惯性使然,向荣便不免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跟他聊上一两句了。“回来出差,还是探亲访友?”“开会,”周少川答,顿了一下,似乎是刻意,又似乎只是顺口而出,“我在这没亲人,更没朋友。”“哐当”一响,又是一个减速带!向荣觉得一颗心忽忽悠悠地被提了起来,然后随着那句“更没朋友”说完,又迅速地急转而下,最终,十分仓惶地落回到了腔子里。天到底还是被聊死了。幸好手机在这个时候震了几震,向荣翻过屏幕一看,来电显示是王韧。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他接了起来,听筒那头的声音顿时如雷灌耳:“大建筑师落地了?今晚上八点半啊,我订的是火锅,你丫别忘了,晚上七点,我去你楼下接你。”向荣:“我刚回来,你能让我歇会吗?”“歇屁啊,”王韧的音调又拔高了几度,“你一个坐公务舱的资本家,躺了十几个小时有什么可累的?麻溜儿跟哥几个出来吃喝,四大金刚好不容易凑齐的,必须不能缺你!”必须不能缺我,完事好把你们几个喝大了的孙子挨个送回家去!向荣在心里补完了这句,笑了笑,说声“行吧”。“嗳,你知道么?”王韧突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周少川回来了。”嘎地一响,摆渡车猛地刹在航站楼门前,身边的人立即站起来,高大的身型逼近,顿时生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麻烦让一下。”周少川面无表情地说。向荣几乎反射式的跳起来:“不好意思啊。”……这是今天第几次说这四个字了?意识到次数有点多,他在心内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听筒那边的王韧一头雾水,“你是不是没听清我说什么啊?嗐,我刚跟你说,周、少、川、回来了!” 第3章 死过重生的人,渐渐彻悟出生命的可贵,努力活下去的同时,也在想着该如何报答他的救命小恩人。梁公权没有孩子,自此后,他索性将向荣视作己出。向国强一直忙于工作,经常出差,本身又是个大而化之的人,梁公权于是自觉自发地充当起了“慈母”的角色,更把自己全幅本领悉数传授给了向荣——包括历史文学、数理英语,还兼有钢琴围棋。在他的殷切督导下,向荣一不小心就考过了中央音乐学院钢琴业余十级,还拿下了围棋业余七段。总而言之,在向荣过往的十八年生命里,举凡涉及到一些风雅、精致、细腻的情感或是实物,可说无一例外,全部都跟梁公权有关。而他的性格里,倘若还存有那么一点温柔敦厚的因子,也一定是基于梁公权数十年如一日的言传身教,以及潜移默化影响的结果。原本如无意外,梁公权应该可以和向荣一家如亲人般继续相处下去,直至终老。可他那虚悬了半个多世纪的海外关系,却突然于去年浮出水面,一个亲侄子不远万里跑来北京,说要代替家族,对这位饱受磨难的大伯进行补偿,并接他前往美国安享晚年。梁公权犹豫了,一头是没有太多情谊的血脉至亲,一头是他精心抚养长大的小恩人向荣,平心而论,在感情上,他更倾向于后者。可留下来的结果,却是要在将来给他的小恩人多增加一个负担。几经权衡,他还是决定选择至亲,临走之前,他委托房产经纪将名下唯一的房子挂牌出售,没有了这块栖息之地,梁公权自觉可以走得更为干脆决绝。对于亦父亦师般的梁伯伯,向荣心里当然也有不舍,可人家毕竟是去和亲人团聚,他自问没有阻挠干涉的权利,听徐主任作如是感慨,他也不过点点头,真心道一声“好人有好报”而已。“嗳,那房子呢?”徐主任抒发完情感,即刻化身为包打听,“我刚路过你们楼下,好像看见有搬家公司的人,是不是新住户已经搬进去了?”向荣一整天都在外头,哪晓得邻居家发生了什么,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知情。徐主任:“那你可得上点心,新搬进来的不知道根底,得尽早摸清楚是什么人,嗐,要我说你梁伯伯也是的,和你们一家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他能把房子留给你呢,没成想倒卖给了别人,你说他都去美国了,也不缺钱,何必呢……”这话听着就没意思了,人家自己名下的房,想怎么处置是人家的权利,向荣不爱琢磨这些有的没的,笑了笑,随口说声“我还有事,阿姨回见”,当即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回到楼下锁好车,向荣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可是才走到三层,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了老妹向欣提高嗓门说话的声音。“你明明在家,干嘛不开门,害工人砸了半天门,不觉得很扰民吗?这层不是你一户住,能不能替别人考虑一下?而且这么大一柜子摆在楼道,你就不怕妨碍其他人吗?”像是在和邻居讲话,不过语气明显夹杂了一股火药味。向欣算是个脾气有点冲的姑娘,一般情况下不大搂得住火,当然了,这全是被向氏父子俩合力惯出来的结果。一想到老妹可能和邻居起了冲突,向荣不觉加快脚步,直奔五楼而去。跑到五层的转角平台处,向荣顿住了,抬头一望,果然不出他所料,向欣正像个气鼓似的站在隔壁——502的门口,扬起脖子瞪视着门内的人,并且自顾自地散发出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势。再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被她瞪视的人,向荣微微愣了一下,那是个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男人,个子非常高,除了一张脸是白的,全身上下都只有一成不变的黑,往门口那么一站,活像是一尊高大精致的黑色雕像,不动不语,脸上的线条十分冷峻。可再冷峻也还是个活人,尽管此刻表情欠奉,但若仔细看,还是能捕捉到他嘴角边泛起的一丝轻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向欣,眼神好像是在打量一只挡在他面前的、不知死活的小猫小狗一样。“哎,我跟你说话呢,你这人怎么那么没礼……”最后一个“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已被向荣的一声咳嗽给戛然打断了。“哥?!”向欣正专注的和“雕像”比拼气势,一时没留意向荣就站在下头的平台上,见他来了,立马又抖擞起几分精神:“哥,你来评评理,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向荣没搭腔,几步跃上楼梯,站在了向欣身侧,余光扫过,他看见了立在502门后,靠墙边上的一架大书柜,实木质地,结实敦厚,一望而知质感很好,而且分量很重。“怎么了?”向荣暂时没理会书柜和“雕像”,直接问向欣,“你跟人说什么呢?”向欣:“他订了个柜子,人家送货他不给开门,工人就只能不停打电话、砸门,吵得人连书都没法看,结果人家把柜子搁这了,我刚出来倒垃圾,听见屋里有动静,就想敲门问问。谁知道他又不说话,一个劲儿地玩深沉,你说这么大家伙放这是不是挡路?再说院里也不让在楼道放东西啊!”敢情就这么大点屁事,向荣端详着他的雕像新邻居,伸手一指那书柜:“两个人应该能搬动,要帮忙吗?”雕像目光冷冷地漫视过他,半天过去,总算是开了金口,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要。”那就得嘞,向荣点头,打算说声“好”,却见雕像冲着向欣抬了一下下巴:“你能帮的忙,就是把这个很吵的人带走,谢谢,不送。”说完转身,砰地一声,阖上了502的大门。第3章 愤怒的c小调练习曲“什么人呐!”向欣长到十五,还是头回吃这样的闭门羹,一时之间恨不得气涌如山,直想冲上去再敲开门,和那位“雕像先生”好好理论一番。向荣也有点气,但好歹比向欣多活了三年,总算是见多识广一些,遇见过混不吝的二愣子,也知道这世上专门有一种人,没事特别喜欢自绝于人民。就跟他的这位新邻居一样。“行了,”向荣拍拍老妹的肩,“话都说到位了,犯不着跟不认识的人生气,走,回家去。”进屋关上门,向欣先给自己猛灌了一大杯柠檬水,喘匀气,这才开始抱怨:“我刚开始就是好心提醒一句,你知道他什么态度吗?那眼神,就好像我是神经病一样!到底谁脑子有问题啊,真不知道梁伯伯怎么想的,干嘛把房子卖给这么一主儿……”“买房子又不用做人品调查,”向荣皱眉打断了她,完全不欲再聊这个话题,“你周末作业都搞定了?”向欣正在读高一,高中开学时间比大学早,这会儿已经上了一个礼拜的课了,她一向是好学生,平时非常自律,周日下午一般是她复习物理、化学的时间。向荣对她的生活规律十分了解,估摸刚才是被外头的吵嚷打乱了思路,所以心情会格外烦躁。“还说呢,这回物理卷子我有道大题错了,可怎么解也解不出来,刚有点眉目就被那边的动静给打断了,”向欣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哥,你给我讲讲呗。”这事是他擅长的,向荣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去拿卷子,可等他看完那张得分为92的物理试卷上,被八分全扣的最后一道电学大题后,又不禁皱起了眉。“你没做错,是你们老师判错了。”他把卷子搁在了餐桌上。向荣从小到大都是学霸,物理数学尤其特别灵,他说没错,虽然语气轻描淡写,但于向欣而言却是丝毫不疑,而且立刻就来了精神。“我说呢,怎么想都觉得没错,真是的……”“真什么是啊,你自己立场都不坚定,说明还是没掌握,”向荣直指要害地说,“不过你们老师也有点不负责任。”“不是老师判的,”向欣轻哼一声,“是物理课代表代判的,就是那个高曦。”说话间,脸上还露出一点欲说还休般的笑意。哦,原来如此,向荣及时捕捉到她的小表情,当即了然地点了下头。说起来,向欣她们年级里的那些个同学,大约得有一多半向荣都认得,毕竟兄妹俩上的是同一所中学——一间东城区的老牌市重点。而在过去的三年间,他们俩一个在高中部,另一个则在初中部。兄妹二人都算得上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原因无他,学习成绩好,外加长得足够出众。向欣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论眉眼脸型,她和向荣长得十分相像,但同样的五官生在各自的脸上,却又能被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效果来。就好像两个人都有一对斜飞入鬓的剑眉,在向欣,是为她的天然妩媚增添了几许不寻常的英气,于向荣,则是冲淡了他整张脸上的清秀感,有时眉峰轻轻一蹙,还会带出一种不怒而威的况味。 第5章 向荣乐得当起了甩手掌柜,看看表,这会儿已经八点半了,按照他的作息,又该到了夜跑的时间。回屋换过一身运动装,他站在门口把头发随意地扎了一把,此时,向欣正隔着厨房的大玻璃窗看向他,忽然,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又长了,”她隔着窗对向荣比划了一下,“回来我帮你把底下剪剪。”她指的,是向荣那一头留了有半年多的黑长直。说是长发吧,其实距离肩膀还有段距离,向荣的发质一向不错,发色乌黑澄亮,发丝却是细而软的,即便留长也不会觉得厚重,偶尔垂下几绺挡在半边脸上,还能显出一丝轻柔的飘逸。从小到大,向荣都是一个不做出格事、不说过火话的人。向国强虽然没什么时间管他,但却给他留足了自由成长的空间;梁公权更是平等民主式教育的推行者,凡事讲究循循善诱,从不搞家长威权那一套。身边有这样两位长辈,向荣简直顺遂到连叛逆的机会都没有,最为中二的时期,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的跟人学会了抽烟,从没有过那种怼天怼地,甚至想要反叛全世界的想法。唯一的执念和稍显越轨的行为,可能就是坚持留了这一头长发。不过事情说起来也有缘由,一多半还是因为被压抑和矫枉过正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向荣和向欣两个就读的那所中学,在高二以前特别喜欢提倡素质教育,可一到高三,校领导就会精分似的把之前倡导的全部推翻,强调毕业班就应该摒除一切杂念,脑子里只能有学习。为了贯彻落实这个方针,学校要求高三学生一律只能穿校服,女生必须留齐耳短发,男生则必须全部剃成板寸。向荣打小就不喜欢理发,总觉得一个月剪一次头非常麻烦,还曾异想天开地跟梁公权讨论过一个问题——假如当年中国没被西方列强打败,并且一直保持着世界强国水平,那么之后的审美标准,是否就会由我们来制定?全世界的男人到了今天,会不会仍然还在留着一头长发?可惜这个假设没有答案,而作为受学校管制的一名毕业生,他还是只能按照要求,月月把自己的脑袋推成板寸。偏偏他那一头毛发长得特别快,平均不到二十天就会蓬勃地长到不符合要求的长度。那一天,又刚好赶上他忘了这茬,结果不幸被主管纪律的副校长逮了个正着,该校长为体现一视同仁的公平原则,决定哪怕是好学生也不留情面,当场勒令他去把头发理了,否则,就不准他踏进校门。向荣起初认错态度不错,尽管有些嬉皮笑脸,但还是发自内心地保证了绝不会有下回,奈何副校长铁了心要以儆效尤,岿然不动地挡在门口,坚决不许向荣入内。这下,倒把个轻易不发脾气的少年给惹急了,向荣当即掉头就走,不光把头发推了个一干二净,更一不做二不休的在网吧打了一天游戏,直接上演了一出旷课的戏码。后果,当然是被副校长当作反面典型,接连批评了有一个多礼拜。自那以后,向荣就发誓等高考结束,一定要把头发留长,然后趁回母校看老师的机会,再专门顶着那一脑袋长毛,可劲的在那位副校长跟前晃悠。一切果如他所愿,当年的教师节,他和昔日同窗一起返回了学校,然而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气性,也高估了那位副校长的记性,时过境迁,当年的铁血校长早换上了一副慈爱的面孔,甚至还笑赞他的发型配上他那张脸显得格外和谐,于是两个曾经势同水火的人,就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下,相逢一笑泯恩仇了。恩仇无须再问,头发却可以无恙地保留下来,大学里可没人要管你是剔秃还是留披肩发,向荣所在的j大又是出了名的敢开风气之先,再加上他读的是建筑,系里有好几位老师头发都恨不得有齐肩长,至此,关于头发的长度问题,终于,再也不成其问题了。听向欣说要帮他剪短一点,向荣此刻本已打开大门,又特意退回两步,在自己几乎从来不照的穿衣镜前晃了一下:“过几天再说,天冷,这样比较保暖,还可以省了买帽子的钱。”说完挥挥手,带上大门,出外跑步去了。傍晚那会儿将下不下的雪早就停了,地下虽然湿乎乎的,但却只有水,没结冰,跑起来尚不至于打滑。向荣打算绕着院子来个七八圈,一圈大约一千米,全部下来,也就七八公里的距离。室外的温度还是有些低,向荣起跑的速度不算快,是想让自己的鼻腔和肺先适应下湿冷的空气,顺便也感受一下冬天晚上,那种大院里特有的、与世隔绝般的静谧。只是今天,似乎比往常要热闹一点,除却零星几个晚归的人,他竟然还看见一个家伙孤零零的,坐在楼下小花圃旁的长椅上,正自对着路灯发呆。该人从脖子到脚一片漆黑,可说是完美地融入了夜色,可这么一来,那一张脸就越发突兀的显出了白。正是隔壁502新搬进来的,那位地主家的傻儿子!不怕冷么?向荣心想,这种天气下干坐着,没一会儿人就冻透了吧?要是搁在平时,邻里间在院子里头碰上,怎么也该先打声招呼,就是不说话,彼此起码也会点一下头,但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并不在向荣认为可以打交道的范畴里,他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是以看过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管专注地跑自己的步了。然而长椅上的人却因为百无聊赖,每当向荣跑过他面前时,他都会下意识抬起眼皮,扫上一眼,后来在不知不觉间,更给向荣掐起了每跑一圈所用的时间。五分半,周少川看着腕表心想,这种速度能锻炼什么呢?是能刺激心肺还是能促进肌肉形成?他挑了挑眉,不明白这个长发青年,为什么要在大冷天里做这种驴拉磨一样的无用功。不过,反正他也不能算是有肌肉,等到那小驴子再经过时,周少川又懒洋洋地朝他打量了两眼,身高不算太低,目测大约有184,但身材还是典型的亚洲男人那种瘦长款,肩膀的宽度尚可,腿长倒是很可观,按照比例来看,应该是上身短下身长的那个类型。小驴子在前头转个弯,消失在夜幕里了,周少川垂下眼皮,从大衣兜里掏出一盒luckystrike,慢悠悠地点了一根。有多久没跑过步了?他忽然想,虽然他一向极其讨厌这个枯燥乏味的运动,毕竟世上有那么多好玩的、刺激的活动,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跑步呢?但在从前,他也从善如流过,沿着塞纳河两岸,或是在杜伊勒里花园,只是那时候,他身边还有vincent,他会死拉活拽地把他从床上拖下来,拖入到晨间轻柔的薄雾里……怎么又想起这个人了?周少川狠狠地吐出一口白烟,又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烟蒂。难道他给你的羞辱还不够深刻么?可思想并不听大脑的指令,越是制止就越是翻涌,眼前渐渐地,浮现出那一日在书房里的所见所闻。倘若不是亲眼目睹,他还真想不到自己的挚友会坐在父亲的大腿上,任由其狎弄,然后神色亲呢地接过父亲抽了一半的香烟,放在嘴唇边,暧昧地吸上一口……“少川!”耳边响起vincent追出来的声音,他那天是怎样用平静的语调和轻佻的眼神对自己解释的?“川,这是你情我愿,你父亲,没有人能够拒绝他,他漂亮风趣,懂得那么多,而且又那么有钱……你还记得你中学时最好的朋友axel和杨么?他们两个现在一个年薪20万欧元,一个已经在巴黎现代美术馆举办了个人画展,你父亲他真的非常慷慨!川,你不能怪我,我很喜欢和你做朋友,可是在你身边,我只可能是你朋友,在你父亲那,我却可以得到更多,当然也包括……爱。”爱!?周少川轻轻笑出了声,说起来真是讽刺,要不是撞破这一幕,他迄今为止可能还不明白,那些曾经形影不离的朋友,为什么会突然间一个个的从他身边消失;为什么父亲会把他扔给祖母照顾,在他的童年时代完全缺席,而后却又在他进入少年时期骤然间冒了出来,关心他的学业,更关心他的朋友……当然,他也终于彻底明白了,父亲从头到尾原来都只喜欢男人,他一直知道父母的婚姻源自一场交易,却不知道除了交易以外,竟还隐藏着这样令人难以想象的,荒诞不经的欺骗。所以,他该算作是什么呢?一个同性恋者和他的异性恋妻子,为了完成家族使命,不得已制造出来的一个有机生命体?嘴角泛起一弯冷峭的弧度,兜里的电话却在这时震动起来,他拿在手里,盯着屏幕上的翟女士三个字看了片刻,按下了接听键。“少川,是我,妈妈。”翟女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空旷,“你今天搬家,还顺利吗?”周少川低低地嗯了一声。翟女士的话音接得很快,好像她已预料到儿子会敷衍地作答,又好像,她其实根本就不关心那个问题的答案:“我听阿豫说,你找的地方是个很老的小区,为什么选那?安全有保障吗?”“这里是北京,”周少川冷冷应道,“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你用不着担心。”“你是我儿子,无论走到哪,我都会担心。”翟女士轻轻叹了口气,“你生你爸爸的气,这没什么,但没有必要跑这么远,不如来香港吧,到妈妈这来,我可以帮你申请最好的学校,你肯定会喜欢这……”“不用,”周少川生硬地打断了她,“我更喜欢北京,奶奶从小就教过我北京话,而且……”他顿了一顿,脑子里想着接下来要说的,心里即刻涌起一种近乎于快感般的恶意:“还是北京比较好,你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因为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盘。” 第7章 “游浩江?那哥们不是韧带有伤吗?再说都大三了,说是要准备考研呢,”李子超不看好的撇了撇嘴,“他技术也一般,个还矮。”向荣本想安慰他两句的,听见这话,不觉瞥了他一眼:“高就有用了?人家r大那边今年还有个196的呢,你能高得过人家么?”“不是吧?业余队也整这么邪乎了!?”刚才一直没说话,低着头玩手机的小卷毛彭轩咋呼了一嗓子,随后边发微信,边摇头感叹:“真tm没法混了,看来我只能走艾佛森的路线了。”“哎,那哥们联系你了么?”李子超忽然冲王韧问,“就那个跟我差不多高,拽得跟二郎神似的那个。”“差不多个屁,人家比你高,”王韧白了他一记,想起向荣还不知道这茬,于是先把故事讲了一遍,之后才总结发言,“身高是还行,但人是真不行,就跟有社恐似的,问三句答俩字,沟通都费劲!”“我靠,我好像知道了!”彭轩突然诈尸似的一拍桌子,“是不是穿一身黑的?我今天在思修课上看见他了,我去,你们是不知道啊,丫一进门,我前后四排的女生全炸了!”顿了下,他又一脸坏笑地端详起向荣:“小荣子,我觉得你的建院院草称号,很有可能就要保不住了。”向荣对花或是草的统统没什么兴趣,撇开杯子里的吸管,他喝了一口王韧的拿铁:“我今儿不住学校了,向欣还一个人在家呢,我先去前头买点三明治,明儿早上就不用给她做饭了。”交代完站起身,他示意王韧赶紧往后闪,好给他让出点路来,无奈前后全都挤满了人,王韧的腿已经顶上了对面彭轩的膝盖,而椅背呢,也跟后头人的椅子牢牢缠在了一起。向荣叹了口气,冲王韧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叫他身子尽量往后靠,跟着单手撑在桌子上,原地一个起跳,直接从王韧的腿上跃了过去。“以后别约这了,”他回过头说,“谈事可以找烤串店。”向荣是真心嫌弃水滴石人太多,之前那个动作更是出于无奈之举,不想一个简单的跳跃,却已在无意间惊起了身后的一滩鸥鹭。靠墙边正坐有三个女生,看打扮个个都很入时,其中一个画着淡妆的,伸手在旁边短发女生的眼前晃了两下:“完了,肖冰已经看傻了。”对面烫着波浪卷的女生背对着向荣,虽说什么都没瞧见,但也笑出了几分促狭。叫肖冰的短发女孩对同伴的揶揄置若罔闻,半晌,才化身痴恋至尊宝的紫霞,幽幽感慨:“连跳都跳得那么帅。”两个同伴听得一阵牙酸倒胃,淡妆女郎推了肖冰一把:“喜欢就上啊,我问过建院的人,他没女朋友,也没听说过他对谁有意思。”“不好吧,”肖冰蓦地回神,“我一女的,难道还上杆子跟他表白?”波浪卷朝天翻个白眼:“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陈腐的观念,就非得等着追?那你别喜欢向荣这样的啊,你知道他们建院有多少女生等着要他手机号么,你还真以为他能有机会发现你啊。”“没错,”淡妆女郎拍了下桌子,“就趁今天吧,咱先把他手机号要过来再说。”“不行不行,”肖冰头摇成了拨浪鼓,“太丢人了,我可干不出这种事。”“你个怂玩意儿!”淡妆女郎决定义气当先,“我去给你要,反正他不是我的菜,我对着他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怎么豁得出去怎么来。”此女明显是个行动派,腾地站起身,踩着三厘米的小跟鞋,健步如飞地直奔点单区去了。可惜,她选择的时机不大凑巧。可能因为今天人太多,店里明显有些忙不过来,正好有客人要求在饮料里加枫糖,店员手忙脚乱中边加边甩了一大坨在地下,因为忙着做饮品,这会儿还没顾得上去擦。向荣正等着店员帮他装三明治,心下却在一阵阵地犯嘀咕,盖因他撞见了一桩略微有点奇怪的事——此时站在等候区他身后,端着一杯espresso的家伙,竟然就是和他住对门的那位新邻居!莫非他也是j大的学生?正作如是猜想,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向荣抬眸,只见一个女生摇曳着朝他走过来,跟着下一秒,那女生好像突然踩中了盖着狗屎的香蕉皮,脚下倏地一滑,整个人冲着他飞扑而来。向荣本能地侧身往后闪,随即觉出手肘碰到了人,说时迟那时快,身后那人仿佛浑身一凛,紧接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便劈面冲着他的侧脸泼了过来。第6章 天价衫黑咖啡沿着颌骨顺势而下,从脖子一直流淌到胸口,起初还有那么一点烫,之后就和身体的温度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向荣伸手抹了一把脸,见此时的点单区已乱作一团——淡妆女郎扑倒在吧台上,因为被人扶住而免于跌伤,起身后当即和店家理论起来,店员们于是忙着道歉、找拖布擦地,全没留心等候区还出了另一桩事故。无奈地叹一口气,他回身想要抽取纸巾,刚一转头,视线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位“罪魁祸首”。周少川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手上兀自端着之前的杯碟,目光却落在被他泼了一身咖啡的长发男生脸上,他认出这是和他说过话,并且住在他隔壁的邻居,但这显然并不重要,因为他此刻正在思考的,是对他来说颇为复杂的两个问题。一,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就因为对方的手肘碰到了他?可那仅仅也只是碰一下而已,真的有必要在第一时间拿起手里东西去反击?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么讨厌被别人,特别是被陌生男性碰触自己的身体?二,既然已经泼了人家一身一脸的咖啡,那么无论如何,都应该先道歉才对。周少川自幼接受的教育,一言以蔽之,都是旨在令他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绅士”,这种事倘若发生在从前,他一定早就先致歉,然后帮忙作善后处理,可现在呢?那简单不过的三字“对不起”,却至今没能被说出口,且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个词虽如鲠在喉,但也失去了它应该被诉诸于口的时效。脑海里翻涌着对自己的审视和问责,周少川拧着眉毛站在原地,不过外人从他脸上可看不出那些纠结自省,反而只能看到他毫无一丝愧疚之意,更心安理得地、直勾勾地凝视着“受害者”。向荣简直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其实从事发到现在,向荣都没有半点想要怪罪身后人的意思,反而意识到是自己先碰了人家,可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对方好歹应也应该有所表示,至起码可以说上两句场面话吧,而不是淡定地立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端详他的窘态。怪不得向欣要叫他怪胎,向荣心想,随即冷淡地收回视线,懒得再去看那张缺乏表情的面瘫脸。与此同时,王韧几个已等得不耐烦,一起从后头转出来,预备和他打声招呼再散。“哎,是你啊?”“这么巧!”“对了,你是叫周少川吧?”三个人明显都注意到了周少川,自然而然地,也就忽视了向荣身上所发生的状况。“考虑的如何了?”“有没有兴趣,给个痛快话呗。”“嗨,我是土木系的彭轩,话说你今天上课走错教室了。”周少川被这三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打乱了思绪,几乎一秒钟回过神,然而当着这许多人,那道歉的话就更加说不出口了,放下手里的杯盘,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向荣一眼,跟着绕过其人,径自朝门口走去。“哎,你真不考虑参加下校队选拔?”王韧打量着他,总觉得这身板不打球真有点浪费了,不由又追问一句。“不去。”周少川斩钉截铁地答,话音落,人已推开咖啡馆的门,步履铿锵地走了出去。 第9章 每跑一圈,向荣几乎都能碰见几个熟人,好几次只能被迫停下来,笑容可掬地应对叔叔阿姨们关于家长里短式的询问。这厢,他正跟一个家有毕业生的大妈介绍完j大情况,忽然听见前方院门口处,蓦地响起了一声极尽凄厉的狗叫。“呦,这谁家狗啊,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和他说话的大妈嫌恶地皱起了眉,“现在院里养狗的忒多了,散步的时候老能碰上,还净冲人乱叫,弄得人都得躲着它们走。”是啊,还经常遛狗不栓呢,向荣也是不胜其烦这种人,又聊了几句,大妈终于和他挥手道别了。向荣继续朝前跑,片刻后,又听见前头有人在高声叫骂,此时他刚好经过一对散步的小夫妻,只听那挺着肚子的年轻孕妈低声说道:“打起来了吧,走,咱瞧瞧去!”大院里一向邻里和睦,别说打架的了,就连吵架都多少年没见过了,向荣瞥了一眼这位正在孕育新生命的年轻女士,只觉得她脸上明显呈现出了一股莫可名状的兴奋和好奇。这么爱凑热闹啊,可围观打架真的对胎教好吗?不爱凑热闹的人这么想着,但究竟也没刻意去绕道,路过院门口的大花坛时,向荣一眼就看见了刚才惨叫的发声源,那是一只丑得令人发指的纯种塌鼻子京巴,这会儿正烂泥似的倒在地下,嘴里不断发出哀哀欲绝的哼唧。狗主人是个年轻男人,穿着拉风的铆钉机车皮衣,他哭天抢地摇着那丑京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个狗儿子呢,然而下一秒,他突然猛地蹦了起来,抖抖脑袋上的黄毛,朝着人群中一指:“你丫敢踢我宝贝,活得不耐烦了吧!”四下里统共围了六七个人,他指的是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人鹤立鸡群般站在花坛前,一身黑色风衣,两手插在兜里,腰带不松不紧随意一系,勾勒出一副宽肩细腰的好身材。周少川,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条狗吗?带着这个疑问,向荣眼见铆钉男朝周少川冲了过去,后者不失逼王风范,一只手兀自插在兜里,另一只手却已扳住了对方直送过来的肩,跟着一个提膝,铆钉男的腰立刻弓成了虾米,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叫得远不如他的狗宝贝那么惊天动地、鬼哭神嚎。打架讲究气势,头一下就受搓,铆钉男不免有些气怯,但眼看围观群众越聚越多,他到底不好就这么认怂,当即扑上来又再纠缠,可每一次都只被揍得哇哇乱叫。实力相差太悬殊了,向荣边看边琢磨着,周少川应该是练过的,看样子是自由搏击那一类,可能还有那么一点泰拳的底子。铆钉男实在讨不到便宜,可也不知他是被打懵了还是被打疯了,一个扑街后,竟然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小刀,就是那种常见的、带血槽的短柄匕首。这一下,围观群众集体义愤了。“呦,怎么还动上刀了,这可不成,赶紧叫保安啊。”“这都哪来的混混,咱院以前可没这样的,真是素质堪忧!”这时,之前那对小夫妻终于姗姗赶到,孕妈扶着腰,马不停蹄地八卦起来:“什么情况啊,怎么就打起来了?”有人立即回应:“咳,这男的遛狗不栓,狗窜出来把人曾老太太给吓得摔了一跤,老太太跟他理论两句吧,他还放狗咬人,被那个……就那高个小伙子给拦下了,要说这养狗的也忒恶,不讲理,人那小伙子是打抱不平来着。”什么?打抱不平……向荣不由抬了抬眉,心说倘若不是亲耳聆听,他可真有点想象不出来,这四个字有天竟也能跟周少川扯上关系!说起来,开学不过才短短两周,可周大少却已在建院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而且口碑两极分化十分严重。一部分女生碍于他的色相,自动忽略了他不交流、没表情等疑似社恐的症候,还自行将其美化为有故事的男青年;男生们则个保个的瞧不上他那副目无下尘的德行样,不少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而据向荣所知,还有一些人甚至摩拳擦掌,想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一下他。总体而言,周少川给人的感觉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同时也是俯瞰众生、冷漠孤傲无欲无求的。其实就是什么都不在乎,有钱闲的!这是向荣对他作出的评价,寻思完毕,他又看了看前方战况,见那架打得既无惊又不险,且周少川已经开始有点逗铆钉男玩的意思了,他便转而去寻找,刚才那个被吓得摔了一跤的曾老太。他认识这位老太太,其人早年和丈夫两个都是院里负责烧锅炉的职工,后来老头死了,锅炉也停用了,她就在院门口的小平房里住了下来。曾老太身边没子女,算是个孤寡老人,除了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平时主要靠收破烂,捡废报纸、旧杂志来换取点生活费。曾老太早被人扶起来了,靠在平时她用来装旧东西的小推车上,那上头放着好几捆杂志,直摞得高高的,老太太可能是闪着了腰,面色有些痛楚,口中有气无力地叫着“别打了”,可惜音浪太低,很快就被铆钉男的喊声给彻底淹没了。向荣上前扶了她一把:“曾阿姨,您没事吧?我给您推着车。”“哦,是向荣啊,”曾老太扭头看清了人,越发着急忙慌地说,“你快,快叫他们别打了,那小子有刀,别伤了人小伙子。”想伤周少川可没那么容易,向荣一点都不担心,宽慰了曾老太两句,又帮她把散落在地下的几捆杂志捡了起来。果然不出他所料,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周少川已料理完铆钉男,回身往曾老太这边走了过来。“您刚摔了一下,我送您去看医生吧?”这话说得语句流畅,毫无冷硬艰涩之感,甚至,还蕴藉着一抹相当罕见的关怀。向荣听得一怔。“没事,就扭了一下,不要紧,小伙子你没受伤吧?”周少川说没有:“真的不用去医院?那我送您回去吧?”这句的语气已经可以称之为温柔了,向荣听得险些忘记摆放杂志,手上的动作也明显一滞。让人跌破眼镜的对话还在继续着,只见周少川单手搀住曾老太,而后又弯下腰,悉心查看起了她腰部的扭伤状况。这画面真是异常和谐了,简直有种母慈子孝的味道,此时周围的人已渐渐散去,有的还在摇头感叹,有的则夸周少川见义勇为,当然也有人在抱怨,说院里今非昔比,因为来了一群非本院住户,长此以往,只怕是要越来越乱了。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谁都不曾留意铆钉男正在不远处阴鸷地盯着周少川,趁其转身的刹那,他突然又擎起匕首,向着周少川背部直刺了过去。这记偷袭却不小心被向荣尽收于眼底,瞅准了时机,他先一把擒住张牙舞爪的铆钉男的胳膊,继而朝他手腕上打落,接着也完全没客气,直接一胳膊肘顶在了铆钉男的下巴上,但听嗷地一嗓子,铆钉男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当场咬掉半截。“还来么?”向荣微微眯了下眼,看着正捂紧下巴的男人问。铆钉男恨恨地瞪着他,知道自己大约是来不了了,半晌又阴沉地看看周少川,这才抱起在地上呻吟的狗儿子,一瘸一拐地滚了。“哎呦,吓死我了!”曾老太抓紧周少川的手,“小伙子,真是谢谢你,哎,还有向荣,你这身手越来越利索了,就是看着忒吓人。”见两个年轻人都没受伤,曾老太惊魂稍定,拉着周少川热情相邀:“走,上姨那喝口水去,对了,小伙子你贵姓啊?”周少川:“免贵姓周,我叫周少川。”声调全不同于以往的冷淡,并且还知道回答“免贵”两个字,向荣禁不住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人真的是个法籍华侨吗?他默默琢磨了一阵,除了气质确实和国内长大的孩子有明显不同,可此外无论是口音还是腔调,都可说和本地人没什么两样。“向荣也去吧,”曾老太回头笑着说,“跑了半天,上我那喝口水去。”周少川闻言,脚步明显一顿,似乎对这句邀请持有不同的保留态度。向荣看见了,随即笑笑:“肯定去啊,我得负责帮您把这车杂志推回去,够沉的呢,您这是攒了多久的啊?”“好几个月了,”曾老太边走边说,“杂志比报纸好卖一点,用的纸好,就是拎着沉,对了,小周你是工作了,还是上学呢,以前不住这院吧?” 第11章 周少川侧面的轮廓在路灯下显得十分清晰,眉骨突出,鼻梁高挺,下颌的线条既流畅又硬朗,向荣于是想起,系里的女生曾议论过此人帅得有点像混血,当时他还不以为然,此刻再看,特别是在那竖起的风衣领子的衬托下,他忽然就觉得,周少川确实有点像古早电影时期,以擅长饰演杀手闻名、外形冷酷英俊的法国男星阿兰德隆。“用不着吧,”半晌过去,“阿兰德龙”神色淡淡地开了口,“又没什么大事,我自己知道。”那就等于是承认了,看来他果然没猜错,向荣笑了笑,随后收回视线:“既然没大事,干嘛不能掏出来让人看,讳疾忌医这个词你懂么?伤口不处理很容易感染破伤风,哎,你知道白求恩是怎么死的么?”不知道,但真聒噪!周少川拧着眉毛想,向荣说的这些他统统都不懂,但这番话却让他一下子就弄明白了,“聒噪”这个词到底应该如何使用。“我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能不学我说话吗?”向荣似笑非笑地打断他,又顺势瞥了他一眼,“没事就掏出来看看啊。”“谁学你……”话才说一半,周少川蓦地记起了这句“又不是什么大事”,的确是之前向荣在拒绝他赔偿时曾对他使用过的句式,跟着顺其自然地,他又回想起那天泼了人家一身一脸咖啡的窘事。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当日的周少川还不知道被自己弄了一身咖啡的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自己的邻居,后来随着在学校里混迹一段时间,尽管他从不主动和人说话聊天,但却架不住别人会因好奇而前来找他攀谈,久而久之,他对本系的一些人物也有了些耳闻,而那些人里,就包括有向荣。周少川知道向荣这个名字,也能把该名字和真人对上号,同时还知道该人是校篮球队的控球后卫,不仅深受系里女生欢迎,在男生群里则更加受欢迎。所以,是因为好管闲事才受欢迎的吗?周少川轻轻一哂,继而想起自己还欠对方一句“对不起”,只是这会儿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其实,他早就还给过向荣一件“天价”的名牌衫。既然道歉说不出口,那就该满足一下人家的好奇心,在进入楼门后,借着楼道里的灯光,周少川终于伸出了被藏匿了一整晚的左手,掌心摊开朝上,一览无余地展示给向荣看。确实是一条挺长挺深的伤口,几乎横贯掌心,虽然血已经凝结,但因为之前在兜里乱蹭的缘故,那血俨然已沾得满手都是了,看来真的需要处理一下才行。向荣默默叹了口气,和周少川一前一后地上了楼,走到五层时,他回过头:“我一会来找你,能给我开下门吗?”略微一顿,又加了一句:“我是真有事。”周少川默然地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打开门,一言不发地走回了502。向荣回家先拿了碘伏、酒精,还有棉签纱布,之后回屋取了一个信封出来,想了想,又从医药箱里翻出去年向欣做阑尾炎手术后,用来贴伤口的洗澡专用防水贴,备齐东西,这才开门走了出去。他已做足心理准备,估计周少川很有可能不会给他开门,毕竟之前想着要去还钱,向荣曾试着敲过三次502的大门,可没有一次成功敲开过。周少川除了第一天搬进来时弹过一回琴,之后就再没弄出任何可被听到的动静,连开门关门都能做到悄然无息,整个502,有时候就像根本没人住一样。但这一次,向荣失算了,周少川压根就没关门,还专门留了一条缝,很明显,这是允许他进入的意思,同时,应该也有懒得费事再给他开门的意思。502是向荣从前每天都会出入的地方,隔了许久再进去,多少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了。梁公权的家具基本上都还在,包括那架钢琴,周少川却显然没把这当成家,一样新东西都没添置,客厅里空空荡荡的,唯一的装饰物,只有窗台上摆着的一盆仙人掌。什么他东西多,平时喜欢乱放,这人撒谎都不带眨眼的吗?看着这雪洞一样的“家”,向荣心想,将来曾老太打扫起来,倒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了。一头想着,余光瞥见周少川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已脱去风衣,里头是件薄薄的开司米羊绒衫,依旧是黑色,也依旧是高领,幸亏他脖子长得足够长,向荣想,不然这种高领衫还真挺不容易穿好看了的。“给你拿了碘伏、酒精,就是我刚说的那两样东西,”向荣看着周少川,“都是用来消毒的,还有棉签……嗯,你知道这些具体该怎么用吗?”周少川没想到他说“真有事”,原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送这些东西,他也不知道那个“伏”到底是干嘛使的,但眼见对方一片好意,他就算再冷漠也不能太没礼貌,于是摇了摇头。向荣了然地笑了下:“那你先去洗个手吧,稍微冲一下就行,然后我帮你处理伤口,看完你就知道该怎么弄了,其实你这伤挺深的,去医院没准人家都要求缝针,既然不去,那还是清理干净比较好。”听上去就很麻烦,可麻烦已经上了门,现在轰出去会不会有点晚?周少川皱眉沉吟片刻,到底还是移驾去了卫生间。听着哗哗的水声,向荣把东西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随意打量一圈,见地面很干净,钢琴上纤尘不染,之前上头放着的他的曲谱也都还在,只不过旁边,多出来几个小相框。但没有相片,里头镶嵌的像是奖状一类的东西,向荣视力好,光坐着不动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上面全是法文,他一一扫过,基本都看不懂,直到最后一张,他仅依靠两个词——篮球和冠军,终于大概其弄懂了意思,主要还是因为这俩词的法文拼写和英文差不太多。冠军吗?果然接近190的身高不是白长的,即便在国外,也够资格打个业余队了吧,向荣在心里想着,何况还是在法国,印象里那地方也出了不少矮子,最有名的不就是拿破仑波拿巴嘛。正信马由缰地乱琢磨,水声蓦地里停了,周少川回到客厅。向荣把碘伏、酒精一一打开来,跟他介绍了一下这二者都是什么,以及使用的先后次序,随后才拿了一根棉签出来。“可能有点疼,或者不是疼,应该是沙……”向荣想了想,觉得周少川未必能懂这词什么意思,那就只能让他自行体会了,“你忍一下吧,很快就好。”周少川迟疑了半秒,他原本在洗手时已想好了,出来就直接跟向荣说让他把东西搁下,清洁的事他自己会弄,可眼看着人家拿了一大瓶“伏”什么的,说不准自己还有用,平白无故地给他放这干嘛呢?如是这么一想,他又只好听话地伸出了手。向荣蘸好碘伏,略微观察了一下,决定先从伤口最深的位置擦下去。“嘶……”周少川终于感受到了何谓“沙”,随着一阵激灵,手自然而然地抖了一下。“别动!”向荣皱了下眉,也自然而然地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周少川的手指。突然被人握住,周少川不觉又是一抖,可向荣的手居然还挺有劲的,见他试图挣扎,反而抓得更紧了,那指腹微微有点硬,倒像是一把小钢钳似的。周少川有些不满地扭脸去看,却见向荣正自低着头,一脸专注地处理着伤口,他全神贯注都在自己的手上,完全没留意自己的不习惯和抗拒。恰在此时,向荣右侧的头发倏地垂下来一绺,周少川呼吸间,便闻到了一股带着一点月桂气息的清新味道。心下倏地一松,他忽然觉得没有必要非得挣脱了,不就是被抓一下手指头么?他想,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抗拒和不能接受的。第9章 上药见周少川不挣把了,向荣顿时舒了一口气,捏着他手指的劲力微微一松,涂抹碘伏的动作也顺势轻缓了下来。可这么一来,周大少又觉得不对劲了。痒!那棉签头凉凉的,触感除了有些“沙”,还略微带了点麻梭梭的痒,就好像是被人用一支鹅毛笔,轻轻搔着手掌心似的。周少川有点想笑,然而这念头刚一浮起,就被他脸上早已僵硬的表情肌给集体镇压了下去。实在是太久都没笑过了,好像足足有半年多了吧,虽然这记动作做起来挺简单的,可于他而言,却已经有种难以言说的生涩感了。——自从打定了主意要放逐自己,并坚决决定不同这个虚伪的世界和解,周少川就开始在人际交往中奉行不融入、不参与,一味任由情绪低落下去,而今再一想到嘴角上扬,自然会有些微妙的不适应。但一直憋着只会更烦闷,他从兜里摸索出一根烟,没有点着火,冷静了片刻才皱着眉说:“你就不能用点劲?像挠痒痒似的。”要求还真不少,重了嘛要叫唤,轻一点又抱怨,向荣抬眸看他一眼,发现他手指夹烟,身子前倾,跟着再往桌上一扫,见方圆左近处,完全没有半只烟灰缸的踪影。“你烟缸放哪了?”停下手里的动作,向荣问。周少川似乎没太听懂:“什么?” 第13章 接起来一听,是个带着浓郁京腔的陌生男人的声音:“这是xx派出所,你是向荣吧?”如今这年头,电话诈骗简直多如过江之鲫,向荣不觉得自己跟派出所能有什么交集,刚想直接挂掉,却听那边用极快的语速说:“你认识一个叫周少川的吧?他因为殴打他人被我们拘留了,赶紧带上点钱,你过来给他办个保释吧。”……周少川,殴打他人?!交保释金……那为什么要找我!?头顶上疑似有一群鸦飞过,向荣咽了咽吐沫,一时惊讶得没说出话来。第10章 保释派出所距离学校不算远,向荣赶到的时候,之前给他打电话的那位片警刚好还在值班。该片警姓张,嘴里头叼着半截烟,十分自来熟地走上来拍了拍向荣的肩:“警惕性挺高嘛,刚才想挂我电话来着吧?不错!说明你们社区防电话诈骗宣传很到位,值得表扬!”张警官说着,拿出来几页纸,一面指导向荣在上头填写签字,一面跟他大概其讲述了一下事件原委。起因其实是早前被周少川揍过的那个铆钉男欲挟私报复,找来几个人围堵周少川,原以为仗着人多能找回点场子,没成想又被周大少给收拾了,兄弟们集体挂彩不说,铆钉男自己还被当场踹折了两根肋骨。鉴于伤情过惨,挑事的人其后十分没溜儿地报了警,片警遂以寻衅滋事和殴打他人为由,将两下里的人马一并扣押了下来。向荣听完,不免替周少川觉得冤,当即把之前那档子事跟张警官简述了一遍:“要不我找几个小区里的人给他作证吧,肯定能证明不是他主动挑衅的。”张警官淡然地压了压手:“那倒不用,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事,他打那小子我们都备过案,街面上的老混子了,但他把人揍挺狠,后续怎么着也得给人出医药费吧?这么着,你今儿先交两千保释金,回头我们也会帮着协调,放心吧没大事,往后那小子指定不敢在你们跟前扎刺。”顿了一顿,他又笑起来:“要说你表哥还挺能打的,以一敌五居然没落下风,不过再没下回了啊,要不就是老外也没用,我们照样能按治安拘留把他给办踏实喽。”乍然听见“你表哥”三个字,向荣先是一愣,跟着了然地抽了抽嘴角,当下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替“表哥”做了一番天花烂坠式的许诺和保证,做完才低下头,开始填写那些纸质表格,填好后,又从钱包里乖乖掏出了两千块钱。办完所有手续,张警官伸手指了指右手边的一扇大铁门,示意向荣可以进去领人。站在拘留室门外,打眼一扫就能瞧见坐在里头的家伙,该人正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一条胳膊还颇为霸气地搭在椅背上,如果不是周遭环境不太匹配,一眼望过去,还真有点像是哪家上市公司的年轻总裁,正在休息室里意气风发地等待开一场新闻发布会。瞥见向荣来了,“总裁”便即转过脸,目光飘忽而又矜持,冲着门框子的方向微微点了下头。逼装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就可惜眼神好像有点不太能聚焦……忍着特想笑的冲动,向荣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行了周表哥,赎金已交,您这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周表哥闻声抬眸望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往裤兜里一插,随后迈开两条长腿,径直冲门口的方向走了出去。“………”惨遭无视并被晾在一旁的向荣活活愣了有五秒,醒过味来,顿时就觉得有点后悔。这到底是个什么狗怂玩意呢!?拧着一双剑眉,向荣忍不住在心里来了个先骂为敬,我是抽风了吧?他又想,放着好好的郊外风景不看,大周末的非跑派出所来捞这种大尾巴狼干嘛!早知道姓周的这么能装,就该让他一个人在小黑屋里继续玩他的霸总cosy!默默地吐槽了一溜够,他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也转身往外走,可才出了派出所大厅,他就发现周少川其实并没走远,这会儿还兀自站在门廊旁边。似乎停在那,是专程为了等他?然而下一秒,周少川已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烟,相当从容潇洒地点了一根。似乎停在那,不过只是为了散那一根烟。向荣实在懒得搭理这种装逼犯,预备过去打声招呼就先撤了,谁知才走到周少川身边,却见他把烟盒和火突兀地递到了自己面前。周少川其时一直在思考到底该说点什么才好,当然他心知肚明,眼下最该讲的无非是一句“谢谢”,可此情此景,又令他觉得那两个字过于轻描淡写——毕竟每人每天,为一些鸡零狗碎的事也要和不相干的人讲上好几遍,言语太缺乏力量了,根本不足以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方才坐在拘留室里等人,虽则面上装得云淡风轻,但内心深处,他还是存了几分忐忑不安,关于向荣会不会来保释他,周少川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只是后来也不知怎么了,他竟慢慢回忆起和向荣相识以来的种种情景,犹记得初见面,他正跟向欣闹得挺不愉快的,可向荣到来后,非但没有即刻加入战团,反而语气相当平和地询问他要不要帮忙。及至后来,无论是被泼一身咖啡,抑或是主动前来给自己上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显示出向荣是个不迁怒、不记仇的靠谱青年,是以,他才会在警察询问是否有亲属可以前来保释时,放着翟女士的狗腿子黄豫的电话不打,第一时间报出了向荣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可等到向荣真的来了,他又无可避免地别扭起来,一方面,是因为他自觉非常唐突地冒认了人家的亲戚,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异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一次给向荣无端增添了麻烦。他会怎么看我呢?周少川忍不住一再地去想这个问题,而随着念头深入脑海,他整个人也越来越不可遏制地感觉到了烦躁。只是他不知道,所有这些他心心念念的烦恼,在向荣看来,或许压根连个“事”都还称不上,周少川是多么别扭的人,这一点已算不上什么新闻,大少爷不肯交朋友,身边又疑似没个亲人,那么邻里之间帮个忙也就实属正常了。忙当然帮过就算,至于说到过程,当事人若不想提,向荣可以绝口不问一个字。此刻,看着周少川递过来的烟和火,刚才还有些意难平的人,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开启了脑内的“善解人意”模式,向荣几乎立刻就判断出,周少川此举应该相当于一声“谢谢”,那就收着吧,他想,跟个别扭的人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于是迟疑了仅两秒,他就大方地伸手接过,抽出一支点上了火。与此同时,他听到身边人的腹腔突然发出了一声曲折的肠鸣音,向荣低头看了下表,已经快十二点半了,想来这家伙也应该饿了吧。“你……”向荣才说了一个字,就惨遭正自己跟自己置气,且气得满心愤懑的周少川生硬地打断:“你能别这么啰嗦么?事情经过不是听警察说了吗?有什么好问的!”“……”向荣被怼得愣了愣,跟着不由笑叹一声,“不是,我……”“都说别废话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聒噪?”周少川语速快得惊人,更把不耐烦发挥到了淋漓尽致,“还好奇心特别重!放心,我会还你钱,等会回去就还,我今天……没带那么多现金。”明明顶着一脸的急躁,却还能在这当口缜密地想起来要还钱,果然大款的觉悟就是这么超凡脱俗、与众不同!向荣轻声笑了下,趁周少川好不容易闭上了嘴,赶紧提一口气,飞快地说:“其实我就是想问你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周少川闻言愣住了,随即醒悟到自己的台词又被人给抢先说完了——在向荣没问出这句话之前,他原本要接的下一句,的确是想邀请向荣和自己一道共尽午餐。然而很可惜,这记邀约终究还是由向荣先行发出了,大概是这阵子装冷漠装得太入戏,身心都已形成了惯性,以至于连反应都比正常时慢了好几拍。这就叫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向荣也正觉得有点饿,掏出手机翻到点评网站,边搜索边问:“想吃什么?附近有几家西餐馆,你先挑下吃哪国菜吧。”周少川没去看屏幕,这顿饭理所当然该由他来请,奈何此刻囊中实在羞涩——钱包里只有早上出门时带的三百块,熄灭烟头,他想了想说:“跟我走吧,我请你吃饭,今天先吃顿简单的。”……什么叫今天“先”呢?莫非还有“将来后”不成? 第15章 择定人选,接下来就是跟踪踩点。周少川近来非常有闲情逸致,时常在傍晚流连于宁静的校园,不过他可能是属黄花鱼的,特别喜欢溜边,专挑无人问津的犄角旮旯。尹峰跟了几次后已摸出规律,每隔一天,周少川都会在饭点,跑到网球馆侧面的台阶上闲坐一刻。周少川对此固然毫无察觉——他平均每十天就能得罪一打人,在结仇方面,早已是天赋异禀,虱子多了不咬,且对于自己究竟有哪些仇人,也基本上是得罪完,撂爪就全忘光了。何况,他连个朋友都没有,就算有人预先知道了这事,也绝无可能会去给他通风报信。但朋友多的人就不一样了,消息来源明显更快也更及时。向荣这天才下课,回宿舍洗了个澡,打开电脑准备先写会作业,就见绰号“尾巴咸”的室友于伟贤打饭归来,把饭盒往桌上一放,着急忙慌地发起了微信。那阵子刚刚流行起语音,尾巴咸的手机音量一向调得很大,每条信息播出来,差不多都快赶上共放的效果了。只听和他对话的老乡又用夹缠着乡音的拗口普通话在说:【是人文学院的啦,揾阿正去帮手,听说给咗不少钱喔,阿正在散打锦标赛上拿过名次,睇来姓周的今次要凶多吉少啦。】尾巴咸明显有点小兴奋:【咁大快人心啊,终于有人做哩件事了,仲没想到出头的居然是人家文科生。】【那个周少川总去人文学院的嘛,都话佢要沟女,唔知点解又连系花都拒绝咗,而家人哋都话,怀疑佢是基佬来个喔。】什么?…周少川……是基佬?!在室友日常孜孜不倦的方言轰炸下,粤语差不多能达到半吊子四级水平的向荣突然听到了这句话,跟着,眉心不受控制地狠狠跳了一下。【老外嘛,欧洲gay很多的,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回来战况如何,晚上记得发我一个啦。】尾巴咸讲完最后一句,笑嘻嘻地关了微信,一抬头,恰好对上向荣狐疑的目光。兴奋还没来得及收住,尾巴咸忙不迭地爆起了料:“知道么,可算有人收拾那个周少川了,真是大快人心,为民解恨啊。”向荣:“消息可靠么?”“当然了,”尾巴咸作了个夸张的抬眉表情,“你刚都听到了,这事我老乡有份参与,人家是练散打的,在锦标赛都拿过名次,人文学院那厮花重金请他,他才肯答应去照应一下的。”是吗?那可真够有出息的,向荣应以一声冷笑,打个架罢了,居然还要花钱请帮手!“你刚说晚上发战况,所以是今天?”尾巴咸:“是啊,好像在网球馆后楼堵那家伙,等会儿晚上给你放精彩实况录像,记得早点回来啊——哎你还没吃饭吧,友情提示,今天鸡腿很有限啊,再不去肯定就要被抢光了。”鸡腿当然是很重要的,晚上的夜跑全得靠它来补充能量,向荣立刻没节操地决定先放弃作业,可在赶往食堂的路上,他又不由自主地惦记起了尾巴咸方才说的那件事。周少川……是真的不能再打架了!理论上,他人还在保释期呢,而且那厮下手有点黑,万一出什么事,他这个保释人岂不是要承担相应的连带责任?最为关键的,是周少川虽然毛病多了点,可终究没什么坏心眼,好像不该被人堵在僻静处,群殴揍一顿……这么想着,他突然急刹车似的顿在了路边,悠悠叹过一口气,掉头往僻静的网球馆方向跑去。与此同时,周少川正就着一杯美式,坐在网球馆后楼的台阶上,悠闲地享受着他的发呆时光。黄昏大概是他一天当中心情最为平静的时候,所以当三个陌生人一脸挑衅地站在他面前时,他仍能好整以暇地望着天边即将隐没的夕阳,半点都不受影响。“靠,跟你说话呢,欺负完女生是不是觉得无所谓啊,”尹峰怒视着面前的装逼大王,打个手势让狗腿军师把这段话也录上,“一个大男人,不喜欢就直说,阴阳怪气地挤兑人,你他妈也算个男人?”周少川不认为自己的性别问题值得讨论,视线越过尹峰,他看向落日余晖畔的一朵红云,刚刚还像只兔子呢,他想,现在怎么越看越像条狗了呢?还是一条长耳朵、短尾巴的小猎狗。周少川不觉哼笑了一下。“……”尹峰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外加有点发毛,为壮声势,干脆大喝一声,“你笑屁啊笑!”周少川冷冷地掀了掀眼皮:“就是笑“屁”啊,一共三团呢,非常的臭不可闻。”尹峰一个不慎,竟被他这个外国人在口头上占了便宜,顶着“屁”的名头怒不可遏,登时扬起手,拳头直接往周少川脸上砸了过来。向荣赶到的时候,战事已告一段落了,负责录像的狗头军师退到了十米开外,尹峰和另一个散打男则各自捂着肚子,正在大口倒着气。周少川脸上也挂了彩,嘴角破了,淌出来一点血,他用拇指抹着唇边的血迹,姿态很是闲雅,就跟抹的不是自己的血似的。“都他妈闲的吧!”向荣现在看见周少川装逼就来气,环视一圈,视线落在狗头军师拿的手机上,“呦,还录像呢?怎么着,打算把你们这逼样发到政教处网站上,让大家瞻仰留念一下吗?”周少川轻轻抬了下眉,印象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向荣爆粗,感觉……似乎颇有几分新鲜!尹峰可不像周大少那么没溜儿,这个当口,他想的都是接下来该如何收场,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向荣,他多少还是有所顾忌——这人和周少川同系,同时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平时身边总是呼朋引伴,而且听口音又是北京人。本地学生的水深水浅一直是门玄学,那么,趁他们还未尝败绩,干脆见好就收得了。“今天当给你个面子,这事先算了,”尹峰冲着向荣抬了抬下巴,又看了眼周少川,余恨到底未消,啐上一口,又骂了一声:“呸,死基佬!”声音很低,但足够在场的人听见,向荣不过皱了下眉,却在这一瞬间,感觉身侧人像是突然被点燃了体内暗藏的一根引信。周少川炸了!那一刹那,他眼前闪现出的全是父亲那张夹缠着欲望的脸……基佬当然不可怕,但处心积虑盯着儿子身边年轻英俊的朋友,挖空心思想要诱惑他们的基佬就太可怕兼太可耻了!偏偏这么无耻的人碰巧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周少川是直奔尹峰而去的,下手毫不容情,更有一种肉眼可见的势不可挡。围观的三个人全傻了,向荣也是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周少川是疯了吧?这么打下去铁定是会出事的,他本能地冲上去,试图拉开周少川,结果却被他一胳膊肘给顶退了好几步。见周少川的拳头不依不饶地落在尹峰脸上,向荣也顾不上疼了,揉了两下胸口,干脆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周少川。“停!姓周的你冷静点!”然而没有用,周少川只能觉出有人碰了他的身体,也只能立刻想到要挣脱而已,偏偏向荣很懂得如何发力,情急之下,周少川向上跃起的同时,试图肘击并踹开身后的人。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喀”地一响,身后人跟着发出了一声闷闷的轻哼,周少川只觉得胸口一松,但也被这两下不明所以的声音给叫得回了魂,而好容易拳下逃生的尹峰,早已一骨碌爬起身,带着帮手们屁滚尿流地窜了。周少川深吸了好几口气,总算从漫无边际的愤慨和怨恨里跳出来一点,接着,就感觉到身后人的一只手,兀自紧紧拉着自己的胳膊。“人都撤了,放手吧。”他轻轻皱起眉,回过了头。但就在这一瞥之间,周少川赫然发现向荣额头上竟渗出了一层汗,之后,就听他咬着牙,十分没好气地说:“放不了,你先扶我一把,我估计……踝骨可能被你丫给踢折了。” 第17章 才涌到嘴边的歉意又一次出师未捷身先死,顺着吐沫一起,被周少川囫囵地咽了下去。“这老话都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哪那么容易好,你别老乱动是真的。”向国强没打算质疑儿子的解释,一面冰敷,一面嘱咐,“以后打球可得注意了,伤一回就特别容易再伤——怎么样,这会儿疼不疼,要不要吃点止疼药?”疼是必然的,但向荣懒得吃药,也懒得让身边人为他担心起急,漫不经心地扬了下嘴角,他避重就轻地回答:“人医生都说没事了,你怎么还敢给我胡乱开药啊。”“这不是怕你疼嘛,疼痛是很影响生活质量的,没必要忍着,懂吗?来儿子,再冰一下啊。”向国强另换了一只冰袋,仍不忘扭头招呼客人,“小周吃点水果,垫巴一下,一会儿面就能好。”周少川应了一声,随着向父的热情招呼,他把视线转移到了桌上摆放得十分精致的果盘上,他知道,这一定是向国强在他们没来之前就已准备好的,特意用来招待护送向荣回来的人。单从果盘的丰盛程度看,主人家的好客和用心已是显而易见——听闻儿子受伤,仍能如此有条不紊地招待客人,看来向荣性格里的那种“体贴”和“面面俱到”,果然还是有出处的。坐在一旁想着,周少川同时也在听着、看着,继而心里一点点地,蔓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是他第一次踏进咫尺之遥的邻居家门,也是第一次见到向荣的父亲——面前这个长相清隽且干净的中年男人,更是第一次目睹这对父子俩日常且平常的相处方式。和他记忆中的父子关系似乎不大一样。与其说是父子,毋宁说更像是朋友?望着向荣自然而然地把两条腿搭在向国强的膝头,上身却半点不安分的一个劲在乱动乱扭,并且特别手欠地一把抢过遥控器调到了体育频道……周少川好像对向荣这个人忽然就产生了一点别样的观感,在外头不是装得人模人样挺像个能抗事的吗?原来回到家里,回到父亲身边,依然还是会像只大马猴似的,流露出小男孩般很“皮”的一面。正琢磨着,那头向欣已把面端上来了,周少川在向国强的盛情邀请下,移驾去了餐桌旁,就着一碗热腾腾的榨菜肉丝面,他耳朵里听着向国强安排起了明天的行程。“我明儿还得去趟石家庄,最快也要七八天才能回来,早上先送你学校吧,然后跟你们老师说说,争取换个一层的宿舍,我不在的时候就先别住家了,向欣一人也不方便照看你。”“你开车去么?”向荣想了想,说,“那别送我了,我回头打个车自己走,不行的话还有他呢——哎,周同学,你应该还是能扶我一程的吧?”突然被点名,周少川匆忙抬起了头,他本想回答“能,扶你几成程都行”!无奈嘴里正嚼着一口面,一时半会还咽不下去,只好先含糊地发出一声“嗯”,听上去,倒像是有那么点不情不愿。同时,他却已在脑子里思忖起了向国强方才的话。——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向荣到底该住哪?如何上下楼、怎么去教室?以及日常上厕所、洗澡又该如何进行?由于缺乏经验,他是直到此刻,顺着向父的话才想到还有这样一系列问题的存在。“叔叔,”周少川思索片刻,忽然开口说,“他伤好之前,我会负责接送,您不在家,我就过来照看他。”向国强沉吟了一会,倒也没跟他虚客气,当即爽朗一笑:“那就辛苦你了,今儿凑合吃点吧,等我回来,一定好好请你吃顿大的。”周少川点了点头,果然相当听话的继续吃面去了,心里既有了决定,一块大石就算是落了地,而在向氏父子俩看不见的地方,他嘴角的弧度甚至在自己都未辨别察明的情况下,极轻地向上扬了一下。第二天一早,向国强不到八点就出发了,向欣吃完早餐也急匆匆赶往学校,向荣一个人在床上根本呆不住,扶着墙,仅靠一条腿蹦跶着挪到了客厅,屁股还没坐稳,就接到周少川发来的一则消息。【今天在家待着吧,我会拿你的假条去学校请假。】向荣方才也就挪了十几米,这会儿背上已微微有些冒汗了,如此身体条件下,他就是想去学校也不太现实了,更何况,他还没那么身残志坚,索性在家懒洋洋地瘫了一天,就着一堆关心慰问他“病情”的短信和五大包膨化食品,一天也就让他凑合着对付过去了。等到晚上向欣回来,向荣总算有了外卖可以吃,而直到晚上睡觉前,他才又收到了周少川的消息。【明早八点,我过来接你,等我。】作者有话要说:向荣:哎小龙男,说你呢,别装了,现在已经不流行面瘫脸了!周少川:是么,那也无所谓,反正我做不做小龙男,完全取决于你愿意不愿意当我的过儿~向荣:……我!不愿意!人家就是骨个折而已,四肢都还健在呢,我不要当独臂大侠啊……作者:这样啊,那容我想想~~第13章 阿斯顿马丁“等我……”向荣在睡前盯着这条信息看了五秒,总觉得周少川好像有点过于郑重其事了,不就是个韧带撕裂嘛,没人陪,难道还不能走路了?然而第二天睡醒,他就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打脸”!清晨还不到六点,他已被伤处传来的阵阵隐痛给活活疼醒了。窝在床上忍了一会,他不得不承认老爸的话其实相当有道理——疼痛不仅会影响生活质量,而且更加影响生命质量!当机立断地找出止疼片,可惜药效却来得没那么快,从床边挪到卫生间洗漱,站立了不过才一刻钟,已让他感受到金鸡独立的姿势真的是非常难拿,非常的不容易保持平衡!而且,他是真的不良于行了……撑着洗手间的面盆一点点往外蹭,这份坚定的意志品质终于让向欣都看不下去了,扔下书包,她叹了口长气,走上前,搀起了这个把医嘱全当耳旁风的不良病患。“您就不能消停点吗?在家养上一个礼拜行不行?”那……肯定是不行,除了上课和在固定的时间内学习,其他时候,向荣都算是个不怎么坐得住的家伙,如今眼看着篮球是不能打了,夜跑也只能被迫中断了,再在家待上一个礼拜的话,他估摸自己大约得被闷出一身毛来了。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他慢悠悠地抬起眼,看了看向欣:“不上课也行,等回头期末的时候,你负责出钱替我找枪手考试就成。”“你少来!”向欣忍不住冲天翻了个大白眼,“就你那成绩,不上课也照样挂不了科,最多奖学金拿不着,您还在乎那点小钱?”“嗯,我是不太在乎,”向荣耸了耸肩,一脸坏笑地看着向欣,“但需要提醒一下,某人暑假想换新款iphone的计划,很有可能会因为缺少这笔赞助费而彻底泡汤哦。”说完,他冲干瞪眼的老妹挥了下手:“行了,我又不是真的残障人士,一会儿还有人来接,你麻溜的,赶紧上你的学去吧。”眼见是拗他不过了,向欣无奈地撇了撇嘴:“那我走了,桌上有面包牛奶,记得吃点再走,哦还有,吃完不用你管,等晚上回来我再收拾。”飞快地抓起书包,她拧开门锁:“等会儿是那个周少川来接你?他行么?要不,我现在去敲门提……”一句话没说完,她已拉开了大门,旋即,后头那几个字就被她当场给咽了下去。可能不太“行”的周少川此刻就站在门外,将身倚在楼梯转角的扶手上,正一脸淡然地看着她。向荣也瞧见了周少川,不免惊讶地先抬头瞥了眼挂钟——可这才七点十分啊,昨天不是说好八点整再来接他的么?“能进去吗?”周少川的视线越过向欣,仿佛是在直接询问向荣,不过说完,他又淡淡看了看向欣,点下头,算是同她打过了招呼。“呃,进吧。”向欣让出了路,擦身而过时,又回眸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没办法,周少川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以至于一时半会,她还很难对其人有所改观,更何况大清早不声不响地堵在人家家门口,这种行为照向欣看,依然还是透着满满的莫名其妙。向欣没意识到周少川干嘛这么早就出现在自家大门口,但向荣却已隐隐约约地领会到了对方的意图。 第19章 倘若向荣把自己跟这群人划上等号……周少川的心里又开始升腾起了一股烦躁。当然不出什么意料,他这番暗戳戳的隐忧,纯粹又是自个儿脑补过度后的产物。作为一个小康介乎于中产家庭走出来的小孩,向荣对“贫富”其实压根就没有太多的概念,穷人哭穷,富人炫富,归根到底那都是人家的自由,他无权置喙,也不想作任何不明就里的评判,只是内心深处,关于座下这辆阿斯顿马丁所带来的震撼,确是依然存在。毕竟,其他招摇的富二代他一个都不认得,周少川却是他生活中实打实知道,且有着一定交集的同学兼邻居。向荣从前就曾猜测过,周少川必定是来自于有钱人家,从小被精心教养着长大,不过在他相对贫瘠的想象中,对方多半会是那种家境优渥的中产阶级子弟,父母可能是医生或是律师那类精英,但中产阶级并不会随随便便就买辆四百多万的阿斯顿马丁,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常识。所以,周少川的有钱程度,应该已经完完全全地超出了他的预估。或许,和人家真是隔着阶层呢吧?向荣那颗素来讲求“平等自由”的脑袋瓜里,破天荒头一遭的,闪现出了这个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十分背道而驰的新鲜念头。就这样两下里各有各的沉吟,车内的空气已在不知不觉间凝固了将近五分钟,向荣到底不习惯长时间冷场,想了想,语气自然又随意地开口问道:“之前也没见你开这车,都停哪了?胡同里么?”周少川正打转向灯预备超车,刚踩了一脚油,即刻带出一阵十分喧嚣的轰鸣,这动静听得他越发如坐针毡,皱着眉,他不耐且敷衍地答道:“昨天刚买的。”然而话出口的瞬间,他几乎立刻就后悔了,这句的潜台词实在是太过明显了,简直就差直白点说——我其实,是专为接送你才买的这辆车!向荣眨了眨眼,都说听话听音,他对细节又一向敏感,五秒钟之内,思绪果然绕着“周少川昨天一天不见人影,晚上又说让自己等他,今天则开着新买的车来接他上学,所以,竟是为他这个伤员才特意置办了辆豪车?”这一系列的所谓因果关系链,堪堪奔逸了一整圈。不过这个想法,仅仅也就在他脑内停留了不到一分钟,紧接着他就想到人家买车必然是为了自用,接送他充其量只是捎带手而已。用得着这么自作多情吗?向荣轻轻哂了哂,旋即就将这个“自以为是”的念头毫不客气地清除出了脑海。“你平时不住校,来回跑的确是有个车比较方便。”没有了“心理负担”,向荣当即十分从容地把话接了下去,同时还关心起了豪车的安全问题:“可惜咱院车位少,楼前那几个位置还老得靠抢,不过就算抢不着你也别停胡同里,那没人看,也没摄像头,万一再被刮一下,你都不知道能找谁去。”周少川这会儿又被一辆大公共别在了左转道上,心烦意乱地听着周遭的喇叭声,不免觉得向荣这几句轻描淡写的关心来得还挺恰如其分,至少一下子就帮他隐去了买车的真实缘由——尽管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要隐瞒,但只要没被看穿,终归会有一种安全感,心里舒坦了些,他微微点了下头。但跑车的减震还是太差了,一点都不适合向荣这种腿上有伤的人坐,周少川踩了脚刹车,跟着语焉不详地点评说:“无所谓,反正这车也不怎么样,有时间得尽快去换了它。”说完,还十分不满意地抬了下胳膊,一不小心就碰开了车内的收音机按钮。向荣有点无言以对了,难道……阿斯顿马丁还不算好?不好到才买一天就着急忙慌地想要换掉?所以,照这个喜新厌旧的程度看,周大少倘若谈场恋爱的话,那换女朋友的速度还不得按小时计了?这么想着,他轻轻笑了下,本想就这个话题再逗一逗周少川的,奈何收音机里的音乐此刻已有点喧宾夺主——周少川并没有关掉它,还顺手调到了可能唯一适合他听的国际音乐频道。这就是不想聊天,并且叫我把嘴闭上的意思呗?向荣挑了挑眉,随后善解人意地把预备好的调侃咽进肚子里,没再说什么了。早高峰的路面堵得是水泄不通,周少川只顾得上见缝插针地超车并道,根本没有余力再去展开什么新的话题,向荣则决定好好修上一路的“闭口禅”,眼望着窗外,他尽量放空自己,耳朵里听着音乐台播放的最新一期billboard排行榜单,渐渐地浮起了一层困意。可惜还没等他真的迷瞪过去,就被周少川的一系列拉风骚操作给彻底震清醒了——只见该人先是一骑绝尘地开进了学校大门,其后也没按规定停到指定的停车场去,而是选择一路长驱直入,最后更是旁若无人般,直接一脚刹在了三号教学楼的台阶前头。此时已接近上午九点,上课、上自习的人往来穿梭不断,正是校园里最为热闹的时候。阿斯顿马丁比起保时捷、玛莎拉蒂虽然要少人知道,但那流线型的车款,耀眼炫目的色泽,仍然还是相当招人眼球,何况教学楼前一向不准停车,周少川此举已不啻为相当高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招摇过市了。然而周少川的本意却是相当简单,不过旨在能让向荣少走两步路,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人会对他如何侧目,已完全不在他考虑和关心的范畴里了,下车将向荣搀扶出来,他依旧兢兢业业地弯下腰,以一副说到做到、任劳任怨的架势,把向荣直背到了三层的教室里。走到二层的时候,向荣琢磨着这么下去好像不是事,思忖片刻,他自我放弃似的叹了口气:“下午有空,陪我去买副拐吧,回头我拄着走路,就不用你老这么背来背去的了。”周少川听得微微一愣,一开始还真没太弄明白“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这回他已经能联系上下文了,前后一对照,很快就弄懂了向荣的意思,可是懂了,他立刻又觉得不满意了。这人连被他背一下都觉得挺没面子的,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拄拐?平心而论,那东西带来的视觉效果不是应该更窘嘛!所以,被自己照顾真让向荣觉得这么不自在、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吗?周少川满腹心思都只管往牛角尖里钻,出口的话不免带出了三分讥诮、七分尖锐。“我背你,你还能把脸埋低点,让人看不清楚是谁。拄拐?那玩意你会用么?拄着它一点点在楼道里蹭,一边堵着路,一边让人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你,你是不是觉得被人围观你现在瘸了特别有面子啊?”向荣:“……”俯在周少川的背上,向荣也不太清楚自己的脸到底能不能被遮住,但嘴好像确实是被堵住了——不是腿骨折吗?怎么连带着舌头也一块跟着瘸了呢!?这已经是今天第几次被周少川噎得哑口无言了?见向荣没再提拄拐的话,周少川总算心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把人安顿在座位上,他看了下表:“等会儿连着两节课,到十一点四十五我过来接你,记着等我。”说完径自转身撤了,向荣不知道他是选了不同老师的课,还是成心就不想上课,总之也没来得及问,恰好此时教授走进了教室,向荣也就顺势把这个令他头疼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周大少从脑海里驱逐出境了,整个人自动调节成了认真听讲模式。因为上厕所不大方便,连着两节课下来,向荣统共也没敢喝几口水,到了十一点半提前结束,教授前脚刚一踏出门去,后脚室友郭威和尾巴咸,以及难得和他选同一个老师课的李子超就都一起围了上来。“我去,您这都成跛脚大仙了!”李子超低头打量着向荣的支具,好像对这东西的材料质地特别感兴趣,“亏你们宿舍人还说你病了,合着不是病,是残,得,老实交代吧,到底怎么弄得啊?”“一不小心撞得呗,”向荣云淡风轻地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估计是好久没补钙了。”杵在一旁的尾巴咸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刻意压低声音,他一脸贼兮兮地问:“哎,说真的,你那天是不是去网球馆了?就你这腿,不会是那个姓周的给弄折的吧?不然的话,他怎么会亲自背你来上课,还突然对你那么好啊?”言下之意,好像在说周少川就不能单纯地对一个人好!而且是他弄折的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替我报仇雪恨吗?向荣不以为然地瞥了尾巴咸一眼,心知肚明,他这么问纯粹是为了八卦!“多虑了啊,人家是因为和我住对门,顺便想学雷锋做点好事,捎带手送我一趟而已。”三个人闻言,互相对视了好几眼,明摆着谁都不相信这句漏洞百出的“做好事”,何况周少川身为一个歪果仁,绝对大概率连雷锋同志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李子超自觉是这里头比较了解向荣的人,知道以他那口风极紧的尿性,但凡他不想说,旁人就是打死也决计问不出结果来,索性岔开话题:“走吧,哥几个搀扶着你用膳去,今儿我请客,怎么也得给你先来他俩大棒骨,以形补形,等回头吃完饭,我们几个再把你弄回宿舍去。”向荣对棒骨还是些许期待的,可转念一想,他记起了周少川临走前撂下的那句“等我”,放人鸽子总归不太好,于是只好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等会那个谁,你们先去吃吧。”“等谁啊?”郭威明知故问地叫了一声,和系里大多数男生一样,他对周少川从来不存半点好感,“就那姓周的?没必要了吧,凭我们仨还弄不了一个你?这伤差不多仨月才能好,那就是一百天,咱那一层的人一人背你两回也就差不多了,根本轮不着他姓周的横插一脚管闲事!”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反正迟早都要回宿舍住,到时候不还得靠兄弟们搭把手才行么?向荣听得有点动心了,掏出手机,准备给周少川发个信息,告诉他不必再折腾了,一会儿自己会自行回宿舍去。谁知刚打开微信,尾巴咸忽然咳嗽了一嗓子,包括向荣在内的余下三个人一起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向教室门口,只见周少川正半靠在门边上,冲着向荣微微扬了扬下颌。“我订好饭了,来接你一起过去。”第15章 同居周少川无声无息,雕塑似的往门口那么一立,方才还叫嚣着用不着他帮忙的郭威等人,顿时非常有默契地集体哑火了。不出向荣意料,连李子超都现出了一副怂样,只不过他隐藏得比较深,脸上大摇大摆地写着“老子并不想同这厮说话”,但终究也没再提请向荣吃饭这茬。“咳,那我们先撤了,”半晌,尾巴咸咳嗽一声,将将打破了尴尬,又伸手拍了拍向荣的肩,“等下回宿舍记得告诉我,我下来背你上去。” 第21章 向荣:“……”无言以对地眨了眨眼,他好像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叫作茧自缚,同时,还隐隐生出了一点“不祥”的预感——接下来和这位周少爷一同居住在2612房的日子,恐怕不会那么好过了吧……第16章 流言好不好过,大概也只能这么将就着过,好在第一顿饭吃得还算相安无事,水足饭饱,周少川打电话叫服务员把残羹杯碗都收拾走了,又顺手打开一扇窗来透气,再散过一根烟后,他把向荣扶到了客厅的长沙发上。拿起两个靠垫摞在沙发一角,他示意向荣躺下,把那只受伤的腿垫高一点:“医生说你现在不适合久坐,要尽量多躺着,腿还要抬高了放——等会儿我要出去一下,趁我还没走,现在可以再陪你去趟卫生间。”瞥着那两个堆在一起的沙发靠垫,向荣感觉自己对这份突如其来的“事无巨细”有点不太适应,摆摆手,他指了一下距客厅咫尺之遥的那个小卫生间:“厕所离我也就二十米远,爬都能爬过去了,您大可放心出门,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栽倒在马桶里。”“这个我不担心,”周少川对这种大大咧咧的态度明显不怎么满意,睨着他,从牙缝里凉凉地挤出一句,“反正马桶里也塞不下那么大一个你。”撂下挤兑人的言语,又从兜里掏出一张房卡放在桌上,周少川这才真的开门走出去了,听着电梯上上下下的动静,向荣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冷面杀手总算是滚犊子了!然而接下来好像又没什么事可干了,从包里翻出一本《建筑空间结合论》,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一个多小时,直看得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然后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竟然已是晚上六点多了,好久没睡过这样悠长缠绵的下午觉,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屋子里显得有些暗,全部的光源都来自于窗外头,悠悠抻过一记懒腰,向荣方才恍惚地记起中午发生过的事,晓得自己眼下是在学校酒店的客房里。睡着的时候尚且不大觉得,这会儿甫一清醒,断骨处的隐痛又开始拼了老命地刷起存在感,向荣忍了不到一分钟就忍不下去了,从包里摸索出止疼片,刚想坐起身去吧台拿瓶水,谁知才一扭脸,就看见茶几上放着一瓶没打开过的矿泉水,位置恰好就在他一抬手能够着的地方,而旁边还立着一个已经喝光了、尚未来得及扔掉的空瓶子。拧开瓶盖灌了几口水,顺便将止疼药送服下去,那玩意就好像是安慰剂一样,才刚咽下肚,已让他觉得疼痛感有所舒缓,借着这一阵清明,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周少川应该是回来过的,所以那瓶矿泉水才会出现在那么趁手的位置,至于那只空瓶子,也并不是一件忘记丢掉的垃圾,而是专门留下来,为怕他上厕所不方便才特意准备的。这么想着,向荣几乎难以置信地扶了一回额,跟着下意识赶紧去摸之前睡着时枕过的那个垫子——万幸没有湿,依然还是干爽的,足见他熟睡时不曾流过口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额外的窘态会被那位悄悄进门,“打枪的不要”的周少川同学捕捉到吧!可大少爷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为别人着想了?这和他平日里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大相径庭,向荣掐着眉心思量了一刻,也闹不太清自己究竟算不算走了狗屎运,竟然有幸能见到又狂又拽的周大少暗藏于心、并且不为人知的细腻温柔一面?不过这位大少爷又跑哪去了,眼瞅着天都黑了还不见踪影,向荣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蓦地想起周少川说过要回家替他取东西,于是连忙打开微信,编了一串生活必需品清单,发送给了向欣。向欣已经溜溜等了一天,心里头记挂着身残志坚的老哥,也不知道他的腿伤到底如何了,本想问问看他要不要回家,不料却等来了这么一条消息,小丫头立时有了一种被抛弃之感,回复便显得格外迅速。【什么情况?你真决定住宿舍?那几个家伙能照顾好你么?还有,为什么是周少川来取东西,他?行么?】又是那句“行么”,向荣看得摇头直笑,想来向欣对周大少的刻板印象已然深入骨髓、根深蒂固,望着桌上那两只矿泉水瓶子,向荣倒是有心为其人澄清一下,心想周少川又何止是“行”呢?简直应该说是“相当行”才对!只不过这个“行”字可以涵盖其人的诸多方面,好比作决断时的一意孤行,指挥起人时的独断专行,以及不管不顾时的雷厉风行……轻轻哂了哂,他又拿起手机回复向欣:【劳您驾帮我收拾了吧,放心,没大事,我也想回家住,可惜你还真弄不了我,像我这种身高的人,就得找个牛高马大的男生来服侍才行。】突然被变身“牛高马大”的周少川此刻刚巧在自家楼下停好车,鼻头没来由地一痒,跟着就大大地打了一个堪称惊天动地的喷嚏……向欣本来还有点不服气,总觉得老爸前脚刚一走,老哥后脚就着急忙慌地逃回了学校,明摆着就是不相信她能照顾得了他,但是看到最后一句,积累了一天的忧心总算是得到了一份理解,老哥还是挺会聊天的,知道她需要被安抚两句。她笑起来,手指翻飞地打下一行字:【那好吧,一会他来取东西,我再嘱咐他两句,可他又不是你们宿舍的人,干嘛老让他献殷勤?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他勾搭上的?】啧,瞧瞧这用词,也忒不讲究了些,什么叫勾搭嘛!向荣:【遣词造句有待提高了,这么下去,语文将来怕是达不到90及格线。】打完这行字,他又十分手欠地接着发了一条:【教教你吧,应该这么说——哥你为什么一直可以这样老少咸宜、男女通吃?总是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和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看,这么问才叫符合事实,妹啊,长点心吧,多学着点啊!】那头的向欣已经快把黑眼球都翻没了,完全不想附和他这份自吹自擂的臭屁神功,索性扔下手机给他收拾东西去了,过了一阵拾掇完,这才又投掷了一串意为鄙视的挖鼻屎表情包。向荣看得笑了笑,交代完这摊事,他又陷入了一阵百无聊赖,此时的天光已彻底暗了下来,街面的车河汇聚成一条温暖而不刺目的灯带,透进来的光,足以让他不必费事起身再去开灯,发了片刻的呆,他再次打开微信,见页面上已有几十条未读信息,随便一扫,超过半数都是关怀慰问他伤情的,他按照亲疏远近倒序的方式一一回复,最后看见李子超发了好几个刷屏的弱智表情包,应该是见他许久不回消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听说你中午之后被人彻底拐跑了?得,别的不聊,就问姓周的那辆小跑,是真的阿斯顿马丁吗?】向荣听说过高仿chanel、贴牌christine dior,却从没听说过a货阿斯顿马丁,瞬间就觉得智商受到了明显的侮辱,根本不想回答这类白痴一样的问题。翻到最后一条还没阅读的信息,却是王韧在十五分钟前刚刚发的,内容非常简短:【看贴吧置顶,评论有惊喜!】校园贴吧已经创立了有段日子了,刚入学那会,向荣也跟风建过一个账号,后来因为老不登陆,密码都被他忘光了。随手调出网页,打开来一瞧,那最新置顶的一条分明平淡得让人过目即忘,不过是教务处新颁布的一系列规章制度,配图还特别混搭的用了一张校园风景照片——旭日东升下,刚铺过新草皮却空无一人的足球场。看样子应该是早上才发的,点进去寻找评论,被顶上来回复最多的一条也是张图片,这一回无须放大,他已能清楚得看见,是辆宝蓝色的阿斯顿马丁。下头跟帖的评论则显得五花八门,一眼扫过去,讨论的热度在近期的帖子里显然算相当高的。【这又是哪位富二代的座驾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停在教学楼前头?校领导怕不是瞎了吧,还是有选择的假装视而不见?】【这还用问嘛,所有的规则都只是为穷人和屁民制定的,有钱人哪用管这些,教务处领导,请问脸被打肿了么?何妨出来解释一下啊!】【到底是谁的车啊,迄今为止难道还没被人八出来吗?】【早上那会就看见了,还以为是香车美女配呢,结果,居然走下来俩男的,啧,你们品品,俩男的……】【咦,感觉有故事哎,突然有点兴奋有没有,话说就没有知情人士来认领一下那两个当事人吗?】【我去!这楼里是不是又来腐女了?我说怎么哪哪都有你们啊?没见过男人之间的真友谊还是怎么的,天天净tm瞎jb意淫!】……再之后,不出意外地开始打起了嘴仗,气氛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大批汹涌而至的腐女军团和代表着落后陈腐思想的直男们撕得不亦乐乎,向荣没兴趣再往下看,抬手关掉了页面。作为一个半封闭的环境,又聚集着大批精力无限、节操有限的年轻人,校园一向是非常有利于八卦传播的温床,但年轻人的关注点总在飞速变幻,一则新闻通常也只能保有三天的热度,一旦有别的风吹草动,很快就会被人彻底遗忘,向荣并不担心自己成为“热点事件男主角”,只是觉得这楼后来歪的角度颇有几分清奇——为什么两个男人,就不能一起坐在一辆跑车上头?与此同时,伴随着这份联想和质疑,一个念头倏忽涌上脑海,向荣心口为之咯噔一响,因为他记起了那日在网球馆后楼所发生的事。那时节的周少川明明已被他劝住了,却在听见一句“基佬”的咒骂后突然变得异常疯癫,拳头如雨点般狠狠砸在肇事者的脸上,那抹愤慨,当日曾是那么的一目了然!所以说,周少川……莫非是位极度恐同人士吗?可一个从小在法国长大、深受欧洲腐文化侵蚀的人又为什么会恐同呢?“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居然没有能够为他成功洗脑吗?那么这件事本身,多多少少还是透着点吊诡的!正这样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了房卡开门的声音,向荣在这一瞬间慌忙抓起放在腿上的电话,像是生怕被人当场拿住贼赃似的,迅速地关上了其实早已退出贴吧页面的手机。第17章 不是朋友这一回倒是向荣多虑了,周少川没有那么好的眼神,隔着几米远,根本瞧不见他那小屏幕上到底显示了什么,更何况,还是早就已经关掉了的页面。但向荣毕竟是见过他发癫时什么德行的人,就算是未雨绸缪,也应该尽可能地把他和这类风言风语隔绝开,这时眼见他拖着个大箱子进门,肩上还背了个十分硕大的旅行袋,向荣一下子就从沙发里坐了起来。“我天,您这是打算搬家吗?再有两周我差不多也就好了,中间还能回趟家去,不至于非得把身家细软全都背过来吧?”周少川撂下了背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好说吧,你这么不讲究,也不愿意听医生嘱咐,让你把腿抬高了放你偏不,这么下去没准仨月都好不了,我还不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吗?”向荣其实是见他回来了,为表迎接这才礼貌性地把之前的躺姿切换成了坐姿,没成想劈头盖脸先挨了顿“呲”,刚要反唇相讥,目光却瞟到沙发角上那两个靠垫子,作为一个一贯很懂得承情的人,他那颗本就不大习惯冷嘲热讽的小心脏顿时就软了下来。 第23章 放它个茄子的心呐!连洗澡都能洗出事故来,周少川已经不相信这种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人了:“少废话,开门!再不开我直接撞了!”“……”向荣好容易才缓过点劲来,结果又被这句赤裸裸的威胁给惊出一记激灵。慌忙抄起一条浴巾围在腰上,他手忙脚乱大喘气似的地说着:“别,你等我……穿下衣服就开门。”第18章 发烧忙不迭地穿好了t恤和睡裤,向荣就像个要面对民警突击检查的不良住客,连发梢上的水都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就已赶鸭子上架似的急忙拧开了卫生间的门锁。站在外头的周少川却觉得自己已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见向荣好不容易露出了头,立刻二话不说先把人从门里薅了出来,那动作多少透出了一点粗暴,然而下一秒他却又主动地迎了上去,结实的胸膛倒像是一堵墙,牢牢地接住了险些站立不稳的残疾人。“……”向荣还是头回被人“抱”得这样紧,顿时生出一种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的尴尬,一面不动声色地往外挣把,一面连消带打地替自己解围道,“腿还没好利索呢,胳膊又差点让你给扽折了,哎真没什么事的,我刚也就是滑了一下,累您受了惊,万分对不住了啊。”“你到底在里头折腾什么呢?”周少川也顺势往后退了两步,一脸不满地朝卫生间里扫了一眼:“真没摔?那你没事撞门干嘛,试验一下自己的铁头功练到第几成了么?”“就是因为撞门上了,所以才没摔啊。”向荣无奈地看了看他,之后才一五一十地开始解释:“淋浴间的门阖不上了有点漏水,我就顺脚想擦干净一下,当然这也是为我自己着想,回头晚上上厕所再被滑一跤,那您还不得逮着机会可劲儿地挤兑我是作茧自缚了吗?”但这分明也不是你一个残疾人应该管的事啊!更何况我是那种会胡乱使用成语的人么?!周少川听得简直要无语翻白眼了,径直扶着他往客厅那边走,末了,干脆把人直接扔在了沙发上:“晚上上厕所当然是去里头挨着床的那间,就您这腿脚还打算专程绕个远么?没事闲的、吃饱了撑的吧!”如果不是他语气里带有一种明显担忧的嗔怪,向荣真觉得自己可以对这种讽刺不加理会,奈何自己确实是有点没太当心了,而对方那焦急的劲头却又不是装出来的,这会儿望着周少川闷闷地坐在之前的椅子上,自己却独个儿霸占着一整张长沙发,向荣不免将心比心地琢磨了一下,似乎也就不那么介意周少川的态度问题了。“挺可以的啊,”向荣一笑泯恩仇似的点了点头,跟着转移话题打趣起周大少,“连闲的和吃饱了撑的这么高级的用语都会使用,北京话专八证书应该已经到手了吧?”“好稀罕么?”周少川一贯是宠辱不惊的,被夸上两句也依然能够面不改色,就是有点掩饰不住地想要继续嘚瑟,“我还会说撂高儿打远儿和老么咔嚓眼呢。”别说这俩词都被他念得挺字正腔圆的,向荣毫不吝惜夸赞地伸了下大拇指头:“地道!不过这都是老老年儿的话儿了,现在的小朋友很多都未必会说了,所以你这是跟谁学的?回国之前,还专门上过北京话的培训班么?”可能是因为这个话题转换得还不算太生硬,周少川皱了有半个多世纪长的眉毛总算是舒展开一点:“那班你开得?——我奶奶就是北京人,从小听着她说北京话长大的。”原来是耳濡目染、家学渊源了,向荣当即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你回北京选j大呢,当然j大的建筑在国内也算排得上号的,话说你之前读的学校应该也不错吧?”“波尔多建筑学院,”周少川应道,其后又略显矜持地补了一句评价,“全法排名前三,还凑活吧。”那何止是凑合啊!向荣拿起水瓶抿了一口,忽然又想起大晚上的跑厕所肯定不会太方便,于是赶紧把手里的水放下了:“后来呢,怎么想起回国当留学生的?”周少川却半天都没言声了,涉及到他回国的真实原因,从前到现在他都没跟任何人提及过,但并非完全没有倾诉欲的,只是有时候会有种无从说起的茫然感,而自从在向家吃过一顿饭,他对那一家人仿佛就多了一点无法言喻的亲切感,他知道向荣是个极其靠谱的人……可是关于父亲的那点污糟事,别说是跟人倾诉了,哪怕只是忆及一个画面,也会让他感到非常厌烦。思考的时间显得有点长了,过了好久,他才终于语气疏懒地开口回答道:“和家里人闹了点别扭,然后就待不下去了,想把自己远远打发掉,眼不见为净吧。”向荣抬眸看了看他,隐约觉得他好像还有点欲说还休,所以这么看来,系里女生们从前对他的判断也不算太失真——周少川的确是个有故事的男青年,如是这么一想,向荣就转头对他笑了笑:“那也正常,谁家还没点矛盾呢,你要是想说,我就安静地当个听众,咱们哪说哪了、说过就算,要是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今天不问,以后也不会再问。”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本就轩昂的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明快的爽朗和坦荡,周少川恍惚记得有个词叫做“光风霁月”,似乎很适合拿来形容他这种能把英气与清秀结合得恰到好处的人,他欣赏地注视了一刻,心底那抹浮躁渐渐地随之消散,然而沉吟良久,他还是选择了不回应。不是因为不信任,也不是觉得交浅不必言深,而是那些事本身,他自己直到今天都还没能做到真正释怀,或许某天他可以大方地吐露出来,也就代表着他已经放下,并且彻底不在乎了吧。见他一径保持着沉默,向荣当然也就明白他此刻还不想细说,索性再次转移话题问:“还想吃山竹么?吃的话我再给你扒几个。”周少川摇了摇头:“不用了,吃不了一会放冰箱里吧,对了,你晚上一般都干嘛,不用看书复习什么的吗?”本来是很需要的,但今晚实在看不大动了,向荣抬手抻了一记懒腰,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酸胀:“今天不学了,我有点累是真的,可能因为刚才那澡洗得太惊心动魄了——那我先睡了,你随意吧,我睡觉没什么讲究,灯全开着也照样能睡着。”周少川原本还想问一句他需不需要关灯,没想到他抢先把话全交代完了,不由再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他的“擅于照顾人”,起身扶着他走到床边,周少川察觉到他神情间确实显出了几分疲倦。酒店的单人床垫还是比较舒适的,最起码比宿舍的架子床要柔软得多,向荣难得不到十点半就上了床,本以为还需要辗转反侧一会儿的,谁知片刻后就已进入了昏迷状态,之后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只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鼻子里呼出的气则越来越热,再翻了几个身之后,他被伤口发作的痛彻底给弄醒了。大概是他来回动了有好几下,又或者是他不自觉地发出了几声低低的呻吟,一旁躺着的周少川敏锐地听见了动静,旋即也跟着坐起了身。“怎么了?”周少川轻声地在问,话音落,人已站在了向荣的床边,“伤口很疼么?我去给你拿药。”向荣也没打算要忍着,醒来时原想悄悄下床去拿止疼片的,没成想却把周少川给惊醒了,只好哑着嗓子先说了声“谢谢”:“药就在外面桌子上,是不是我动静太大了,把你给吵醒了?”周少川取了药和水回来,走过去直接坐在了向荣的床边上:“我睡觉一向轻,但凡有点动静都能听得见,和你没关系——我要开灯了,会稍微有点刺眼睛。”说着拧开了床前灯,两个人同时都眯了下眼,周少川努力定了定神,不大清晰的目光落在了向荣的脸上,过了好一阵,他才发现向荣的面色里带着一种不大正常的红。接过向荣递过来的矿泉水瓶,周少川干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这么热!”又急忙去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跟着便宣布说:“都烫手了,你这是发烧了!”向荣自从两岁那年生过一场要命的大病,后经痊愈,又由老爸悉心照顾调理,自己平时再致力于强身健体,这么多年下来,基本上连头疼脑热都不曾有过,太久都没发过烧了,一旦发起热来自然会觉得非常不适应,浑身酸软无力不说,恨不得连拳头都已经捏不住了,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几乎有些抑制不住地在打冷战。“很冷么?怎么抖成这样!”周少川把被子往他身上裹了好几下,“手边有退烧药么?”最后一句却是个设问句了,问完,他就自行抓起止疼药的药盒研究了一下,看罢才摇了摇头:“这个只能镇痛,里头没有退热的成分。”“没有就没有吧,”向荣一时觉得末梢循环系统已经彻底罢工了,指尖脚尖都是一片冰凉,一时又觉得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比自己的上唇温度要高出许多,“我先多喝点水吧,明早说不定就好了,如果不好,再吃药也来得及。”连什么时候烧起来的,以及烧的时候会达到多少度都还不知道,就打算一直这么忍下去么?周少川未置可否,拿起床头的手机,开始搜寻附近的24小时药店,酒店的wi-fi在深夜里显得速度特别快,倏地一下就蹦出好几家来,而离学校最近的一间药房,也不过只有五百米远。“你等我一会儿,”周少川说着站起了身,想了想,又回眸嘱咐他,“先眯一觉也行,我很快就回来。”向荣猜到了他要去买药,不觉回头看了一眼表,见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半了,他连忙出声阻止:“别折腾,校门都关了,等到天亮再说,几个小时而已,我肯定能扛得过去。”“可这事用得着扛么?”周少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梢眼角的不满已然呼之欲出了,但却只是压低了声音,平心静气地说着,“我说过要照顾你,生病了还需要你扛?你也真是太不把我这个人和我说过的话当回事了!”“……”向荣这会儿脑仁正疼得厉害,耳畔也在嗡嗡乱响,这句话不免听得半半拉拉,也没想着要去反驳这种极端没有逻辑的霸道腔调,然后就听房门轻轻一响,周少川已经出去了。第19章 笑凌晨三点半,校门确实早就关了,这是真正的夜半无人时,整间校园都显得异常安静和空旷,几乎连一声鸟叫都不闻,周少川快步走到了校门口,本想叫醒传达室的保安给自己开个门,哪知才探进头去,就被该人声震寰宇的呼噜声给直接震了个倒仰。懒得再去费那个事,他索性直奔学校的西小门,不过是两米六七的一堵墙,对他而言完全不在话下,手只要搭上任意一条砖缝,整个人立马能轻轻松松地跃过去。 第25章 “我……怎么过来的?”向荣又眨了眨眼问。“抱你过来的啊,”周少川喝了口水,扭脸端详了他一阵,“那会儿睡得跟个小死狗似的,看来还真不是装的啊。”抱过来?向荣有点震惊于这个动词了,他知道自己算是精瘦型的,可再怎么说也是个身高184的成年男性,除了肌肉还有骨头架子,绝不是一团轻飘飘类似于棉花的物体,所以周少川是练过举重么?又或者是自己出汗过多导致了缩水,一个晚上就迅速瘦身成功,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人?这么想着,向荣不由气喘吁吁地笑了一声,他问:“那你到底睡觉了没?不会一直都坐在那看着我吧?”周少川倒是没否认,不过也没正面回应,晃了晃手里的书,表示自己还在用书来打发时间:“饿不饿?我刚叫了份白粥,起来吃点东西吧。”人的身体有时候也挺奇怪的,烧刚刚才退,精神头和食欲立马就能复原如初,向荣被他一提醒,顿时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当即坐起身,周少川替他把枕头立在身后,示意他靠上去,跟着去外间端来了一碗粥。“只有白粥?”向荣嘴里都快淡出鸟了,十分不甘心地往客厅餐桌上瞟了好几眼,“那桌上,好像还有别的菜吧?”“有,牛肉,”周少川毫不讳言,然而与此同时,却打定了主意要严格克扣病人的口粮,“但你现在不适合吃荤的,有白粥就不错了,别老想那些不可能的。”这话说的,简直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了!向荣不觉生无可恋地瞪了他一会,这才不情不愿地把粥碗接了过去,一边吃着,他却一边回忆了一遍从昨晚到现在发生过的事,再看看身边坐着的那个人——尽管不给他肉吃吧,但那人余下的种种举动,要让他说一点都不感动,可绝对就是撒谎了!虽说论交情,他们之间根本谈不上有多深,可论照顾他的周到程度,周少川却并不比宿舍里任何一个兄弟差。更何况,还有夜半翻墙出去买药这茬!人情债,这一回算是欠大发了,向荣望着快见底的粥碗,没肉吃的惆怅又再度翻涌而上。“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老了,不中用喽……想当年一口牙齿坚如铁,生吃牛肉不用切,现如今是不成了,只能吃点豆腐、稀粥……和猪血。”周少川:“……”不就少给了他一口肉嘛!至于这么幽怨么?他瞪了向荣一眼:“想吃肉就快点好,到时候我请你吃涮羊肉,红烧肉也行,只要不发烧,伤口不发炎,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吃。”也不知道是因为他那声调里夹缠了一抹意外的柔和,还是这话本身就具有了一定吸引人的内涵,总之向荣听完,心口没来由地倏忽一跳,隐约觉得……从中好像听出了那么点诱惑的味道。来自于香喷喷肉类的诱惑……眼见向荣搜刮干净了碗边上那点米渣,又不知道出神的在惦记着哪路美食,周少川不由轻轻哂了哂,就那么爱吃肉么?可也没见长出几两肉来,天知道都吃哪去了呢?顺势想起向荣刚才臭贫的那两句话,周少川忽然轻声笑了一下。笑过之后,他才意识到了一点不对,蓦地里就又愣住了。第20章 四大金刚烧了一晚上,跟着又休养一整天,年轻人身体到底恢复得快,第三天一大早,向荣就又变成了一只生龙活虎的“残疾人”。大病才初愈,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溜出门去,哪怕只是上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这一回,向荣还要拉上周少川——权当是为“报恩”,他打算给殷勤“服侍”他的周大少,好好找点正经事干。回归课堂的人,立刻招来了一众同学朋友的关心和慰问,特别是宿舍那三个家伙,简直是一拥而上地跑过来嘘寒问暖,同时万分迫切地表示,他们急需把向荣迎回宿舍住。老大郭威一马当先,领衔发言道:“早说可以背你上下楼,我们几个架也能把你架上去,走吧,这样晚上还能热闹点,要不联机打游戏现在都三缺一。”尾巴咸一脸深以为然:“就是啊,回来住嘛,大不了我晚上负责替你冲凉加抹身。”年纪最小的陕北汉子党毅也闻声附和:“你不在都不热闹了,尾巴天天在宿舍和乡党聊语音,我跟老大又听不懂他那鸟语,很需要一个翻译,赶紧回来吧,反正我课选的和你差不多,你每天进出都可以由我来负责。”兄弟几个还是挺热情的,连在一旁默默听着的周少川,也能体察出不少真情实感来,只是对于这帮家伙们提出的要求,他却着实有几分不满。——毕竟在照顾向荣的问题上,周少川一向是舍我其谁外加当仁不让的!于是清了清嗓子,他将身往椅子上斜斜一靠,一条胳膊正好松散地搭在向荣的椅背上——象征性地把他负责看顾的人半环绕了起来,无须赘言一个字,却已清楚地昭示出了属于他的主权和地盘!室友们看得愣了愣,果然全都不说话了,只觉得气氛隐约透出了一点尴,向荣是何其敏感的人,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周少川,跟着却在心里暗道:您这霸气侧漏的,用错地方了吧?可腹诽归腹诽,他毕竟是个里子面子都要兼顾的人,略略想了想,便一指身边正在“漏气”的主儿:“周同学呢是我们家邻居,我爸怕我住宿舍太麻烦你们几个,就在出差前特意请他帮忙接送我上下学,我嫌折腾,就干脆在远望楼开了间房,钱都交了,人周同学也非常讲信用,不辞辛劳地照顾我,所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等过些日子好点,我肯定也就回去住了。”向荣的这番话,大抵含有两层意思了,一是表明周少川因受人之托才来照顾他,邻里之间走得近,人家绝非无事献殷勤;二是显示周少川是个靠谱兼值得信赖的好同志,既然答应了他爸,就一定会把承诺坚持到底的。解释了这么长一串话,也算是替周少川拉来了一点“亲近感”,更侧面证实了他其实也是个会关心照顾同学,并且能跟身边人好好相处的正常人。啧,瞧我这份用心良苦啊……向荣说完了,简直恨不得当场给自己点个赞。室友们个个都不傻,一早也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不由在暗地里啧啧称奇了一通,敢情周少川并不是个六亲不认的孤家寡人,居然和邻居还能有交往?而且听上去,向荣对他的评价还挺高,显见着是十分乐意接受他的照顾,这么一琢磨,三个人顿时就觉得脑袋顶上闪着凛凛寒光的周大少,也开始散发出了一点接近于普通人类的寻常温暖味道。向荣搞定了室友们,却没料到还有其他人闹着要来看望他,其中叫嚣得最凶的就属校队那几苗菜,李子超和向荣不同系,上课一般也碰不着,是以非要到远望楼来“探视”他,还说要好好慰问一下联赛尚未开始打,就已经因重伤下了火线的伤残人士。向荣有点犹豫了,2612号房虽说是个套间,但充其量也不过才六十平米,一帮秃小子在里头呜嗷乱叫着,周少川会不会觉得太吵呢?而且万一他又不肯搭理人,摆出一张万年冰山的扑克脸,那整个过程里,岂不要显得超级霹雳尴尬么?可就在他拿着手机,思索该用什么借口推掉兄弟们时,坐在他旁边的周少川,却已经“不小心”看见了李子超发来的那条信息。周少川的确觉得有点吵,那帮人他基本上全都不认识,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人家毕竟是向荣的好哥们儿,关心兄弟又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也找不着什么合适的立场阻止人家来探视。而且自打向荣被他弄残后,生活就变成了单调的两点成一线,至于人家从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周少川不必问也能猜出个大概其来,向荣会去打球,会叫上朋友一起出外吃饭,晚上还会固定的来趟夜跑,生活可谓丰富多彩得很……如今却只剩下放学回酒店,然后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和他聊天,最后,再跟他一起无趣的大眼瞪小眼。他应该觉得很闷吧?周少川尽量设身处地想了想,可惜这世上并不存在感同身受这回事,他又已特立独行了大半年,早就习惯这种生活节奏了,一个人没什么不好的,甚至还挺能自得其乐……那就只好想想从前吧,那会儿他身边也有很多人陪伴……不回忆真的差点就忘了,他在恍惚中渐渐记起来,曾几何时,他也有过那种呼朋引伴、前呼后拥式的体验。如是这么一琢磨,周少川顿觉有点亏待了被他照顾的人,随即佯装不经意地问:“你们校队也该开始集训了吧?”向荣暂时停下思考拒绝的措辞,随口应了一声“是啊”。“按说队员之间应该配合得不错,可过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有人来看你呢?”周少川说着,仿佛为了营造气氛,还故意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就这感情和默契度,我瞧你们也不用指望拿什么名次了。”呵,听听这冷嘲热讽、故作刻薄的小腔调!向荣扭头睨了他一眼,见其人果然又拗出了一脸高冷跟讳莫如深。可向荣毕竟不是那种粗线条的糙汉子,在捕捉别人情绪方面堪称心细如发,听周少川突然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两句,他不由觉得对方应该是话里有话。略微一思量,向荣索性直接就坡下驴了:“您还别说,真有人强烈要求想来看我,刚还问什么时间合适呢,不过这事不能我一人说了算,还得看你,你要是嫌烦,我就跟他们约到楼下餐厅去见。”周少川故作深沉地思索了一会,其后才状似不情愿般哼出一嗓子:“去餐厅不还得我扶你下去?让他们来房间吧,只要别太晚就行。”“哦,那你呢?”向荣对他的“皇恩大赦”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饶有兴趣地扭脸看着他,“到时候打算躲出去么?那可就没意思了啊,好歹也是你的地盘,不如“纡尊降贵”听他们说会废话吧,要实在不愿意聊天,光听着也行,怎么样,您瞧这么办成么?”周少川本来是打算躲出去的,好把地方留给向荣和他校队的兄弟,可惜想法还没贯彻落实呢,路却已经被向荣给抢先堵死了。他不由仰望天花板默默叹了口长气,感觉在和向荣的日常交流里,自己好像时不时的总要慢上那么半拍似的。 第27章 王韧听得讪讪一笑,随即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打岔道:“不过你这刷脸神功,还真挺让人望尘莫及的,那么大一冰坨子都能被你搞定,对了,话说我发现自从他被你拿下之后,好像是变了一点点,就前天下午,我还在操场上看见他了呢,之前不是说他连体育课都不上么?”“对,但他那天确实是去上体育,”李子超接口说,“我们两班不是一块上体育课么,开学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是头一回在课上见这人,当然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那天自己一人拿了个篮球,站在三分钱外一共投了十下,然后你们猜怎么着?十!投!全!中!”“你丫吹呢吧!”彭轩第一个跳起来表示不信,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李子超,“你别总觉得他跟你差不多高,要是能进校队,就跟你自己上场了似的,两码事啊!”李子超不服的啧了一嗓子:“不信是吧?那你问我们班人去啊,我值当替他吹牛逼嘛,再者他都明确说没兴趣了,我还管他进不进校队呢,爱进不进!”“等等,”王韧沉吟片刻,这会儿两眼倒是有些发亮,“这么说他确实挺不一般的,要是能劝得动的话,我倒觉得还是应该争取一下的。”“谁能劝得动啊?反正人家铁定不会鸟我的,”李子超摇了摇头,“除非向荣上吧,他俩关系还不错,我看周少川满学校也就认他算个朋友了吧。”……算么?朋友!?向荣没有回应,并且觉得这个问题此刻还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但自从经过了那一晚,他心里确是已经拿周少川当朋友看,乍听见朋友小露一手,还当场艳惊四座,他倒也挺为周少川感到高兴的,只是对方不愿意做的事,他终究不能去勉强,也觉得没有必要非得劝来劝去的。然而此时此刻,周少川却已经把这段对话全都听进耳朵里去了。——那会他才刚刚走出门,忽然就有些后悔了,感觉与其去办公室听辅导员的谆谆教诲,倒不如留在房间里继续听四大金刚吹牛胡侃,尽管后者的那些对话,多半只是无营养的扯淡,可他就是无端觉得好像还挺有意思的,犹是站在楼下想了半天,他便直接给辅导员发了个承认自己翻墙的短信,继而又补充说明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表示自己现在有事暂时过不去,随即又返回了26楼。站在房间门口,他清楚地听到了那几个人正在议论自己,果然一群人聊天就会有这个效果——谁不在就专说谁,他嘴角含笑着听完了所有关于他的讨论,内心却罕见地没有一丝一毫的烦躁感,只是听到后来,才隐隐生出一点说不大清楚原因的失望——可能是因为他并没有听到,向荣答应其他三个人会尽可能地劝说他加入校篮球队。可如果他当时答应了呢?周少川又默默地反问自己,只怕那时候,他心里又会产生一丝被人逼迫了的反感吧?轻轻哂了哂,他也有点搞不懂自己现在的心理状态,究竟是希望向荣说点什么,还是希望他只字不提呢?就像个冷静客观、尊重自己选择的局外人那样,假装什么话都没听到,什么事都没发生。于是当晚吃过了一份外卖,周少川打开了一扇窗,对着室外的空气慢慢地在放一根毒,脑子里萦绕着下午听到的那些话,他背对着向荣,毫无征兆地忽然说道:“对不起。”向荣只听得一愣,旋即就觉得有点新鲜——这词从周少川的嘴里蹦出来,除了令人感觉新鲜惊讶之外,恐怕也不太可能产生别的效果了,他默默琢磨了一会儿,抬起眼笑着问:“几个意思,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是我害得你不能参加联赛,”周少川脸依旧冲着窗外,声调十分平静地说着,“你们假期里集训了那么长时间,现在,你应该挺遗憾的吧?”向荣微微牵了下嘴角,语气轻松地应道:“是有点可惜,但谈不上遗憾,缺了我,球队照样能运转,就当是没缘分吧,明年有机会再上呗。”周少川默默点了点头,这回答倒很符合他之前的猜想,也透着一股符合向荣气质的随意和豁达,吐出一圈白雾,他问道:“队里现在还缺人么?”听他忽然这样问,向荣顿时又觉得他话里有话了,眼望着其人的背影,向荣忽然有了一种这人连后脑勺都跟别人长得不一样的奇妙感觉,尽管也说不上来哪不一样,但就是那个弧度,好像也隐隐透出了一股傲岸的卓尔不群感。“不缺人,”向荣欣赏了一会,这才开口作答,“但缺技术好的人,怎么,有兴趣了么?”周少川掐灭了烟蒂,转过脸,面对着他:“没有,但想问问看,你希望我去么?”这种事跟我希望有关系么?而且我希望难道就会有用么?向荣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了,想了想,还是很坦率地告诉他:“得看你自己,好比说,假设此刻你被人盯防,前后左右都有人夹击,跟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想想看,类似这样的场面你能接受么?”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周少川几乎是脱口而出:“除非撞我的那个人是你,否则,我还是会有点……膈应。”是么?那可真是有点……令人受宠若惊了!向荣挑了挑眉毛:“那只能说明,你对我已经没有排异反应了,不过往好里说,对其他人也应该是早晚的事,也许很快你那股子不能让人碰的劲就彻底过去了,所以……我觉得也不妨一试,当然最后参不参加,还得由你自己来决定。”所以,你其实是倾向于让我参加的?周少川没等来明确的答案,脑子里即刻涌上一股十分不常见的、亟待打破沙锅问到底般的执念。他定定地凝视着向荣,目光炯炯,漆黑的瞳仁就像是两颗闪着花火的黑曜石:“我怎么决定是我的事,现在就要你一句话,你想我去参加么?”第22章 三章合一这执念好像有点深,注视着周少川,向荣在心里想,而且何必非要问完别人的意见,之后再加上一句“我怎么决定是我的事”呢?纯粹多此一举嘛!然而周少川的眼神有些灼人,明显就是要从他口中套出一个答案,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态势,向荣倒不得不认真思考一下该怎么作答了。按说依着他的本心,他最不喜欢干的就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更何况到了这会儿,他还是对周少川为什么会“感染”不能与人近距离接触病毒的原因一无所知。既然什么都不清楚,他又该以何种立场来进行劝说呢?“没事的,不就打个球么,大家都是男的,磕一下抓一下的怎么了?”“又不是真得了什么病,别老自己惯着自己,噢,你还能一辈子不和人有身体接触了?”“想那么多干嘛,有兴趣就参加呗,技术那么好,到时候肯定是主力得分手,加油吧,我看好你呦!”诸如此类的话,向荣可以不走心且不重样的一次说上十好几打,可有什么意义呢?不知道周少川经历过什么,就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乱作评价,这种行为在本质上,无异于是耍流氓!更别提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那背后的故事或令人唏嘘、或教人咋舌,总而言之,一定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否则,又怎么能让一个在篮球比赛中拿过冠军的人,一下子就自闭成一个连体育课都不想上,最后只能抱着篮球在三分线外独自耍帅的独孤求败?可惜篮球毕竟是集体项目,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玩得转,这就像人是群居动物,天然具有社会属性一样,周少川孤标傲世的活了一段日子,如果想重新融入人群,确实是可以先从加入篮球队开始……蓦地里想到这,向荣便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谈话切入点,不由得精神略略抖擞了一点。他仰脸看向周少川,眼神诚挚,顺带还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不用说了,”周少川倏地垂下眼皮,语气疏懒地打断他,“我知道了。”向荣:“???”知道什么了?老实说连向荣自己都不太清楚接下来该采用哪种套路来攻坚他,而且这才说了三个字,他怎么就都知道了呢?周少川当然不知道,他只是忽然没兴趣再听了,或许是等待的时间过长,把他好容易燃起的热情全消耗光了;或许是因为他有点害怕听到那些不痛不痒的说法,好比“说一千道一万,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不过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坚决支持你”……那太没意思了,尽管这一类的套话,也的确能算是符合向荣性格的标准式回答。老话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周少川自己就最讨厌被人逼问,同样的,他也能感觉到向荣方才一直在试图回避他的眼神。向荣的性情当然应该算随和,但中庸、不出错也并非放之四海皆准,就像对待因伤不能打比赛这事,向荣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冷静平和、乐观随缘,往好了说当然可以称之为豁达,往坏了说就应该是不执着,一个不执着的人是不会有强烈情绪的,自然,也就无法用情绪、语言去感染、影响他人。所以他一定要让向荣说点什么,再据此去影响他做判断,其实,是在强人所难。周少川自嘲地笑了下,抽出一根烟点上火,再度转过身,对着那扇窗口放毒去了。这到底是一什么人呐!向荣盯着他的背影,愤愤然地想,合着刚才那感情都白酝酿了,人家不耐烦听,一句话就给他全噎回来了,端详着周少川那个与众不同的后脑勺,向荣此刻根本想不起“卓尔不群”这类词,只觉得那八成是生了块反骨,斯人实在太难伺候! 第29章 向国强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倒也没说那些客套话:“走吧,再晚了可又该堵得一塌糊涂了。”三个人两辆车,一道开出了校门,向国强一周多没见负伤的儿子,心里有好多关心的话想说,可真见到了人,又忽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主要是心里存了几处疑点,时机和地点又不太对头,并不适合做深入的探讨。于是一路上,就只听向荣问他去石家庄指导工作的情况,本该是由老子关心儿子的座谈,最后倒变成了儿子对老子的嘘寒问暖。儿子太懂事了,也太敏感了!回到家在饭桌上,当向国强第三次招呼周少川多吃点他做的油焖大虾,并试图多了解一点该人的背景状况时,向荣终于忍不住,对他展开了一记意味深长的凝视。“爸,不都说了么,他是我们学校的留学生,法籍华侨,其他的,您还想知道什么?”“就是,您还想知道什么?”向欣复读机似的插嘴道,“您今儿怎么跟查户口的似的,以前也不这样啊,这趟出差回来可见絮叨。”向国强在儿女面前从不端架子,当即好脾气地笑笑:“没话找话嘛,要不我做这么多好吃的菜,你们光一门心思顾着吃了,那还得了,回头撑着容易积食。”向欣笑着撇了下嘴:“不带这么夸自己的啊,这还有客人呢,老向同志,注意低调。”桌上的气氛很是融洽,向欣吃了一个多礼拜的快餐外卖,此刻终于吃上了老爸做的菜,难免食欲大开,周少川虽然没等到向荣请的大餐,但是再一次,并且是有些如愿以偿地来501吃了一顿家常菜,听着向家几口人说说笑笑,也觉得这饭吃得挺轻松自在。唯独向荣有些心不在焉,向国强也有些欲言又止,父子二人之间,仿佛隐约涌动着一股细细密密的暗流,向荣每每对上向国强的目光,眼神立刻会不由自主地飘移开,而这一切,桌上那俩吃货却是想当然的谁都没察觉。好在,向国强没再问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像向荣想象般去作任何试探,四个人相安无事地结束了晚餐,周少川又坐了一会,就准备回502去。临走前,他站在门边问向荣:“明天下午集训,你想去看么?”向荣尚未回答,已察觉到身侧飘来一记带有审慎意味的注视,定了定神,他才答道:“看状态吧,明天中午再说。”周少川当然很希望他去,向荣是唯一一个能带给他熟悉和踏实感觉的人,现在没有得到肯定答复,那小眼神里就透出了一点希望落空后的小黯然。送走了周少川,向荣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灯,随手翻着一本设计类的杂志,一面平复着心绪,一面等待着不久后即将进来的那个人。向国强是等到女儿去睡了,这才敲敲门,走进了向荣的房间。来到书桌旁,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憋了一晚上的话,总算可以一抒胸臆了,他语气温和,如同唠家常一般,然而风格却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小周同学,是你喜欢的人么?”向荣没忍住,扶额叹了一口气,尽管等了一晚上,也早就做足了心理建设,可他还是在听到这个简短有力的开场白后,感受到了十分的无奈和……百分之百的心跳过速。*****这个令人心动过速的问题,向荣实际上已经整整思考一晚上了。因为一直以来,他的的确确都是喜欢男人的。而这件事本身也算不上什么秘密,至少在向家,除了还未成年的向欣以外,老爸向国强一直都是清楚知道的,并且,还是由向荣亲口告诉他的。小的时候浑浑噩噩的,向荣还记得自己跟所有小男孩一样,开窍发育明显晚于同年龄段的女生,是以在整个小学时代,他基本上都只和兄弟们一起驰骋,对于女孩,则采取近而远之的态度。那时候也收到过女生对他的表白,但都被他以清晰直接的方式拒绝了,没感觉就是没感觉,至少,他从没觉出哪个女孩特别漂亮,漂亮到可以令他一见倾心,神魂颠倒。及至上了初中,终于开始有了明显的两性意识,他依然会收到女生的示好和情书,却依然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那时节他也曾暗自纳闷过,莫非书里写的、电影里演的那类怦然心动,全都是骗人的吗?直到有一天,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春夜里,他第一次做了那个有关于萌动的梦。梦里的情形他至今都还记得,有时候回忆,仿佛还能体味到那种向往和舒适的状态。一切都是朦胧的,同时又是清晰的,清晰到他完完全全知道,他被一个高大的少年亲吻拥抱着,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容真如同书上所说的那样,温柔缱绻,宛若十里春风拂过。再醒来,他从一个孩童长成了少年。少年没来得及去庆祝自己的变化,却已一头栽进了各种迷惘和恐慌中。同性恋这个词,彼时距离他还有些遥远,他也很纳罕,难道从此后自己就一直喜欢男人了吗?那时候网络刚刚开始发展,他便选择在虚拟的世界里寻求一份答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的少年,在查找了一番“梦”这个信息后,那最后的一点侥幸,也终于被残酷的现实碾压殆尽了。接下来,就是无可避免的自我质疑,在世界观还未完全形成的阶段,他几乎无法从容地指导自己面对这种程度的突发状况。最终,他只能去求助自己身边最有见地的人,梁公权。梁公权再怎么坚持平等民主,骨子里仍然是个传统老派的知识分子,听闻这个消息,他内心的震动一点不亚于向荣本人,其后他翻阅了一些书籍,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少年人解释,只好抱着一线“希望”地告诉他,这或许只是一种可能,随着年龄增长,他也许自然而然的就会对异性生发出好感,不必着急,也无须过早下结论。向荣信以为真了,可惜其后的几场亦真亦幻的梦境,到底还是粉碎了梁公权为他精心编织的善意谎言。梁公权帮不了他了,他只能发挥学霸的潜能,认认真真查找各类相关资料,利用假期时间疯狂研读心理学方面的书,看得一知半解、迷迷瞪瞪,却终于得出了一个非常笃定的答案,他是个正常人,绝非什么变态的异类。否定之否定就是肯定,本着一贯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好习惯,他在十五岁那年,主动把这件事跟老爸向国强坦白了。想象中或许会出现的暴怒也好,绝望也罢,在亮出白刃的一刹那,却统统都没有发生,向国强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平时像话唠一样相处的两父子,头一回坐在一起,沉默地干瞪起了眼。向国强当晚没说什么,第二天走出卧室,一夜无眠的憔悴已然挂了相,但与此同时,他也想出了该如何回复儿子。“很高兴你能对我坦诚相告,”向国强语意温和地对儿子说道,“首先,这肯定不是什么毛病,是非常正常的一种……现象。既然如此,咱们就应该勇敢正视自己的性取向。”话锋一转,他又说:“但是我希望你能慎重,毕竟这是个相对小众的选择。第一,你还在上学,不要轻易把这件事对别人吐露,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对许多事一知半解,却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思想上很容易走极端;第二,你目前的心智也不够成熟,我希望你在上大学以前,不要过早的陷入恋爱的困境,尤其是你的性取向和别人不同,在这方面更应该慎之又慎,等到各方面都稳定下来,再考虑也不迟。”在体制内生存了一辈子的男人,颇有些艰难地说完了这番话,中心思想和主旨都再明白不过了,他接受儿子的选择,唯一担心的,是他将来的路会很难走。智者说条条大道通罗马,但并没有说这里面可能还有一条至为崎岖坎坷的羊肠小径。向荣收获了肯定和关爱,心里那块压得他喘不上来气的巨石,至此也算是落了地,凭借在人际交往方面的敏感度,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是个需要对外保守的秘密,也懂得老爸之所以忧心忡忡的原因,年少但不气盛的人当场做出了承诺,在读书期间,自己绝不会心猿意马,也不会在尚未成熟独立前,和任何人轻易谈及感情。向荣说得出做得到,中学阶段对所有男性朋友都只是以兄弟相待,当然了,也该说他“命好”,十八岁前还真没遇见过什么人,可以搅得动他心底那一池波澜不兴的平静春水。十八岁之后呢,生命里突然出现了周少川,向荣不觉得他对此人有过一见倾心,但随着不断深入了解,他心里渐渐萌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该来的,可能真的要来了。相处的点滴,照料的尽心,以及与众不同的体贴入微,向荣不是个神经大条的人,早就已经感知得一清二楚了,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纠结和怅惘。周少川不光是个直男,而且很有可能是个极度仇视基佬群体的直男!那天周少川状若疯癫的扑上去痛殴尹峰,场景至今令人历历在目,只是为了一句“基佬”,他就能当场丧失理智,向荣事后回想过很多次,总觉得那种反应,可能已接近于pdst,亦即创伤后应激反应症!他不禁有些疑心,周少川该不会是被哪个同性恋追求者给刺激坏了吧?!一想到这个,一颗心恨不能沉了几沉,如同一颗铅块坠入深渊,可如果不是因为在意,又何来失落呢?这大概就叫作造化弄人吧,他的初次心动,居然交付给了一个绝对不可能接受同性恋的人!惆怅地叹过一口气,向荣收回了思绪,转而认真地回答老爸的问题:“不是,只是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他挺热心的,但绝不可能对我有超出友情以外的意思表示。” 第31章 “可不嘛,这就叫哥虽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依然有着哥的传说。”又有人笑着调侃道。………合着是在说这茬啊!向荣险些没教这帮大喘气的家伙给吓出心脏病来,就这么会功夫,连后背都湿了,长吁一口气,他也微微哂笑了下,心想本来感觉是挺不错的,可被人这么一说,就又觉得有点奇怪了,再听那些呐喊助威的声音,似乎是透出了点浮夸!其实,关于周少川冒名顶替他这事,在此之前,向荣就和对方有过一次认真的讨论。向荣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没有必要:“不说整个学校,就咱们系好多人都认识你,没看学校微博底下有人评论么,都纳闷你为什么要穿别人的队衣,弄得这事特别不严肃,还显得校队穷疯了,一件衣服俩人穿。”顿了顿,他有些心怀鬼胎地抬眼看着周少川,虽说有点鄙夷自己此刻的小心思,可还是没忍住试探地说:“而且这么干,你对得起那些来给你加油助威的姑娘么,有的确实不知道你叫什么,纯粹听说这回出了个能打又巨帅的帅哥,人家来捧你场,结果你连真名都不露,这就有点不合适了吧?”周少川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哦:“她们来看谁或者喊什么,跟我有关系么?”“没关系,但你能别老这么酷么!”向荣叹了口气,“能不能也为我着想一下,等回头比赛完,人姑娘一准按名索骥打听到我这来,结果一看,呵,这人谁啊,比打球那向荣差远了——那你不是成心给我招黑嘛,容易连累我被人骂!”周少川闻言看了他一眼,十分不以为然地心想,哪差了?虽说他和向荣彼此风格不同吧,而他又是从小就被人夸长得好,以至于夸到后来,他对自己的长相都彻底无感了,但从他眼里看过去,向荣的脸型五官才是亚洲男人能长成的极致,轮廓没有那么深邃,但却丝毫无损精致度,更何况他身上还有股显而易见的洒脱劲,就像一阵清风掠过身畔,令人感到舒服的同时,却并不会担心被它弄乱了衣衫发饰……周少川心里能把人赞到天上去,落到嘴上,却并没有什么好话:“虚伪么?你这么说,不就是想让我夸你两句么?”那你倒是夸啊!向荣听得哂了哂:“我是真怕你耽误我,明年我再报名,说不定人家组委会认得这名呢,一看对不上号,到时候又要我提供一堆证明材料,哎,要不再给你做身衣服得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了。”明年那么遥远的事,周少川一般是不会去操心的,但听闻向荣届时可能会很麻烦,沉默片刻,就有点松口了:“一个联赛也搞那么麻烦,那你去跟王韧说一声吧。”“其实也不一定非得做衣服,”向荣突发其想地说,“直接缝块方布,把我名字盖上,再在上头写上你的不就结了嘛。”“方布?”周少川眉头皱了皱,“不是说过世的人,名字上才会框个方块么?你没事咒自己玩呢?算了别瞎折腾了,明年要真有麻烦,我去替你解释。”一句话,又直截了当的定案了,向荣也就只好作罢,而且他看得出来,周少川是真心不在乎自己的名头,更无所谓出风头,倒是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肯说一句替他去解释。而自打比赛开始,周少川就逐渐地融入了集体,整个人也随之有了些变化,别的不说,至少变得更能替人着想了。向荣对这种变化的走势很欣慰,想了想,忽然笑了一声:“但你弄得我都没法替你加油是真的,喊什么呢,喊我自己名?太二了。可你喊你名,场上又没这号人,让别人听见,还不得以为我精分了呢?”这倒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周少川睨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底渐次浮起一点疏懒的笑意:“那就换个叫法呗,你不是挺会给人起外号的么?”向荣琢磨了一下,好像从认识他到现在,自己给他取过的花名外号一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他笑了笑:“那行吧,就叫你少爷了,不过你认吗?”周少川脑海里闪现出便签贴上的那行字,笑意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加深:“你叫,我就认。”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叫过。他想,而且,也只有向荣一个人这样叫,那么如果在场上听到这两个字,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他在叫自己,如同完成了某种秘密契约,周少川对这称呼完全没意见,并且觉得还挺适合自己。******一声清亮的哨响,把向荣从信马由缰的思绪里拉了回来。亚军的争霸赛开始了,j大一开场就先声夺人,周少川利用弹跳优势,连抢了几次篮板,随后比分也一直处于领先态势,不过好景不长,r大今年冒出了一个192的大块头,该人估计平时没少打街头篮球,手脏,还特别会耍赖,在周少川试图带球突破时,他屡次贴身盯防,用胳膊肘连顶了周少川好几下,无奈裁判被r大的人挡住了视线,一时没看清,也没能及时吹哨,于是几个回合下来,周少川终于忍无可忍了,在对方再次顶他的时候,毫不客气地撞了回去。阻挡犯规!对方得到了罚球机会,192站在三分线外,一脸欠抽地冲周少川扬了扬下巴。接下来第三节 ,周少川已明显有些抗拒和192再接触,且被对方中锋缠得死紧,半天过去只得了4分,主力吃瘪,全队的气势立刻急转直下,这么下去肯定不行,蔡指当即叫了暂停。“不公平!那逼先撞人,裁判瞎啊,居然不吹。”“我已经反映过了,你们沉住气,”蔡指压了压手,“23号,对方明摆着要造犯规,你还往他坑里跳?”周少川没吭气,眉头皱得死紧,抬起胳膊用护腕擦了一下头上的汗,从表情到动作都透出他怒气未消。“别那么燥!”向荣给他拧开一瓶水,递了过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也造犯规啊,还有,他再上来防你,你别老想着躲,我知道你讨厌他,但是现在不能想那么多,你就把他当成一个不太讨厌的陌生人,平常心对待。”“我只有讨厌和不讨厌两种状态,不太讨厌是什么?”周少川喝光了一瓶水,眉头上的疙瘩依然没有解开。啧,怎么那么较真啊!向荣摇摇头,还是致力于给他消火气:“那要不你把他当成我?总之千万别生气,否则后果很严重。”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周少川顿时叹了口气,把192想象成向荣他做不到,但造犯规还是可以有的。等到再开场,他数度和王韧背身要球,接球后立即直面铁塔一样的192,对方正觉得他刚才还明显有些怯自己,这会却突然变得有恃无恐起来,不由有点诧异,其后被他连续变向给晃得找不着北,登时更沉不住气了,结果被吹了好几次打手犯规。胶着的比分拉开了一点距离,但r大的球员也真是锲而不舍,咬得很紧,又一点点把比分追了上来,在还差两分追平的时候,比赛也就剩下了几十秒的时间。周少川此时刚从对方中锋手中断下了球,192和他的队友们立刻饿虎扑食似的把他围住了,192眼里闪着精光,好像志在必得,又好像要故技重施。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场面显得混乱而胶着。“少爷,稳住喽!”一声清亮的“少爷”划破了场外喧嚣的人声,周少川听得一清二楚。是得稳住,他凝神静气地想,一定要把这个亚军给向荣争到手。“少爷?你刚喊谁呢?”邻座的替补队员转过脸,十分不解地看着向荣。向荣没功夫搭理他,只管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情况,就见周少川突然大幅度运球,跟着来了几个略显诡异的走位,一下就晃开好几名防守球员,192见状,连忙紧随其上,见周少川要投篮,他当即想都没想,直接抬手封了上去。哨声吹响,r大防守犯规,周少川得到了一次至为宝贵的罚球机会!向荣呼出一口气,这回算是踏实了,周少川罚球绝对没问题,看着他举起双臂的背影,向荣蓦地想起自己之前画过的那张小像,此刻真人与想象完全重合在了一起,而随着一记漂亮的弧线掠过,球稳稳地落在篮筐里。“漂亮!少爷威武!”向荣心情好极了,附带着还吹了一声口哨。有点破音了,周少川微微低下头,笑了一下,向荣平时说话的声音很沉稳,突然放开嗓子这么一喊,却带出了一点平素很难听到的,非常清越的少年音。剩下的时间仅够组织一次进攻了,可惜时运已经不在r大那一边,192心浮气躁的盖帽失败被顶飞,裁判也终于吹响了终场哨。胜负已分。教练席上的老少爷们“哗”地一下全冲入了场中,喊声、欢呼声萦绕着整座篮球馆,只差没把房顶给掀翻,按照惯例,这帮人是会把主力得分手举起来抛上那么几下的,可这人是周少川,大伙就算是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也还是没人敢对他做出这种亲昵而又大不敬的举动,向荣在座位上看得直乐,只恨自己走不过去,没法加入为周少川同学吹彩虹屁的快乐里。那就干点力所能及的吧,他把身侧几个喝光了的空瓶子捡起来,统一都装进一个塑料袋里,拾掇好了,刚一抬头,却见周少川绕开人群,朝这边走了过来,随后他从带来的包里找出两件衣服,一件黑色t恤,另一件则是天蓝色的球衣。“给,”他把球衣递给了向荣,“套上它,跟我照相去。”向荣愣了一下,看他先是拿着那件黑t恤擦汗,下一秒直接把身上的球衣脱了,换上了黑t,便问:“干嘛脱下来,你不照相么?” 第33章 向荣却觉得他这么问,大概率是因为又有点自责了,心里想着大可不必四个字,嘴上便回应说:“才几个月啊,用得着怀念吗?医生说好了暂时别做剧烈运动,慢跑又不算,过阵子,还是可以在院里继续驰骋的。”剧烈运动……慢跑当然是不算的,但篮球总应该算了吧?周少川微微叹了口气:“我陪你去看的医生,他说什么我都听见了,不是还建议你,以后要尽量少打球么?”“人就那么一说,”向荣满不在乎地笑了下,“得看恢复状况、个人体质,再说就算真不能打比赛了也没什么,不是还有你么?就像这回似的,我出名,你出力,咱俩配合默契,合作愉快!”说完,他伸出右手,冲着身边人做了个欲击掌的姿势。周少川垂下眼睑,半晌微微笑了一笑,也就伸出手去,跟他轻轻击了下掌。这就算是哄踏实了吧?向荣在心里想,他现在已经有点怵听到周少川用那种小心翼翼的语气探问他的伤情,后遗症留没留下还不知道呢,心理上却先背了个大包袱,周少川并不欠他的,在这一点上,向荣觉得很有必要跟少爷表达清楚,活动着两条胳膊,他蓦地发现自己原来很少像现在这样,坐在自家楼下的长椅上无所事事、闲看风景,这感觉还挺舒服的,就只是空中偶尔会有几滴雨飘落,也不知道等下会不会就下大了。“还是夏天这么呆着爽,冬天太冷了,”向荣转着右臂,闲闲地问道,“你那回坐这,不觉得冷么?”周少川知道他指的是“哪回”,摇摇头,说“还好”:“我只是想出来看看万家灯火,看看院子里的人,看他们彼此走在路上互相打招呼,之所以选这个院,也是因为我第一次进来就发现邻里之间好像挺和睦,碰面的时候还会互相问候,不像好多新的小区,你连住隔壁的人长什么样都未必能知道。”原来他是因为喜欢这种氛围啊,向荣点了点头,可惜时下的年轻人都开始注重隐私了,下班回到家,就喜欢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对于那种老式的、缺乏界限感的邻里关系已经有些排斥了,只是没想到,他一个在国外那种注重私密感的环境里长大的人,居然反而会迷恋这一点。可能是因为缺什么,所以就特别想要什么吧。周少川今夜的话明显囤积的有点多,点评完社区,不忘点评当日的向荣:“那回看你跑步,碰上个人就点头傻笑,模样特别二,就跟个招财猫似的。”“你那是羡慕吧?”向荣乜了他一眼,也懒得和他认真计较,“你现在也可以了,一个曾老太,再加上我们家,这才几个月啊,邻里关系已经发展得相当迅速了。”“我以前和邻居老太太关系也不错,她那会老喜欢捏我的脸,还夸我长得可爱,不过我不怎么喜欢她,”周少川回忆道,迎着夹杂了一点微雨的夜风,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上头的醺意,“等到后来搬了家,也没人再捏我的脸了,现在想想,好像还真有点怀念。”小小的一只周少川,被人掐住脸蛋赞可爱?那画面,光是想想都觉得挺逗乐的,向荣不觉笑了一声:“所以你是因为怀念老太太,才对曾阿姨那么好么?想让人家也捏你脸、夸你长得帅?”周少川摇了摇头:“她很像从前在我奶奶家做事的工人,我小时候和奶奶一起住,但那个工人老妈妈,反倒是陪伴我时间最长的一个人。”向荣之前曾听他提过一句,却也只知道他奶奶是北京人而已:“跟老人住听说挺不错的,上岁数的都喜欢溺爱,小孩要什么就给什么,但也特别容易把孩子脾气惯得特别坏。”周少川闻言瞥了他一眼:“想夸我脾气不好就直接说,我是脾气不好,我奶奶也这么说,但是她从不溺爱,我和她也不亲,应该说她和谁都不亲。她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梳头化妆,然后出门打牌、买东西、应酬,我没见过她卸妆之后什么样,也没见过她穿那种随意舒服的家居服,她所有的衣服都必须熨烫好,不能有一丝褶皱,为了维持这种最佳状态,她从来都不肯抱我一下。”向荣生平可没见识过这类型的奶奶,想象力匮乏,只好往电影里老派资本家阔太太身上去联想,一面还得想措辞,去宽慰目下带了点小委屈的大少爷:“那也还好吧,最起码你还见过她,我都不知道我奶奶长什么样。”“但你有个好爸爸,”周少川转过头来看着他,“父子感情不错,相处起来就像是朋友。”要这么说的话,多半他连个“好爸爸”都没有了?向荣顿感有点接不下去了,他并不想刻意打探周少川的往事,并且直觉他已经有点酒精上头了,直接导致这会特别有酒后吐真言的冲动,而一般这种事发生过后,第二天一睁眼,当事人十有八九都只会感到后悔。而他还不想成为周少川未来欲“杀人灭口”的对象!向荣在忖度该怎么把话题混过去,旋即,他不惜牺牲掉自家无可指摘的老爸:“哪来那么多像朋友似的父子,我这是因为大了,他不得不把我当平等对象看待,小时候还不是他强我弱,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周少川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泛起的倾诉欲一时间好像很难压得下去,一意孤行的,他只急于要把向荣变成“灭口”对象,冷笑一声,他摇着头说:“至少,他不会抢你的朋友。”……周少川被他爸抢过朋友?这话的信息量好像有点大,因为一般的朋友是不具备独占性的,自然也就不会用到这个“抢”字,除非……他还省略了一个“女”字?向荣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觉下意识地看向了周少川,只觉得那侧脸堪称英俊得一塌糊涂,英俊到让人根本就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才会放着这么年轻漂亮的男朋友不要,而非得上赶子选择一个中老年大叔?向荣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有点怔愣地望着周少川,神情间多少透出了点迷茫,周少川余光都瞧清楚了,忽然就笑了下:“你以为他抢的是我女朋友?猜错了,只是我的男性朋友,我的……哥们儿,我父亲,他喜欢男人,一直只喜欢男人,年轻漂亮的男人。”连一个磕绊都没有,他就这样行云流水般地说出了这串话,说完了,就像是吐出了一枚压在喉咙里许久的铅块,简直畅快淋漓,周少川没再去看向荣的表情,反正不管是震惊也好,抑或是厌恶也罢,又能怎么样呢?事实如此,掩盖或是逃避都没法改变了。向荣还没来得及生出厌恶,他只是觉得匪夷所思,跟着,就意识到周少川之所以那么痛恨同性恋的原因,一阵失落感随之涌了上来——这是根深蒂固的厌恶,看来已经很难再去扭转他的观念了。“哑巴了?”周少川发泄完胸中积怨,把烦恼成功地转嫁到了身边人的头上,还管杀不管埋地挑衅道,“你不是挺会安慰人的么?”但这件事略有点超出了向荣的认知,他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去宽慰,轻轻叹了口气,他说:“你需要安慰么?别人说什么都只是隔靴搔痒,根本也触不到问题本质,有什么意义呢?”“那你觉得我应该需要什么?”周少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向荣想了下,抬眼迎上了他的视线:“需要一个聆听者,所以我负责把耳朵提供出来,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会认真听,也会给出适当的反应,如果明天你睡醒后悔了,那就发个消息给我,我会在出门前扫描一下脑袋,把涉及到今晚的信息全部无条件的删除掉。”多善解人意,不,应该说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善解人意!周少川没再吭声,只是偏过了一点头去,在已经有些细密的雨丝里,轻轻扬了扬嘴角。“那就开始吧,”半晌,他转过脸来,语气里带着一点之前没有的轻松,“趁今晚下雨,天气凉快,你陪我一直坐到十二点,就当是我们一起迎接明天了。”第25章 爆料贴凌晨那会下过一场雨,翌日雨过天晴了,太阳显得格外的耀眼。向荣正是被暖洋洋的日光给晒醒的,翻身够到桌上的闹钟,他眯着眼睛一瞧,竟然已经快十一点了。虽说今儿是周六,可他周末也很少会睡到这么迟才起,当然了掐着指头算算,也不过才睡了七个多小时而已。昨晚他回到家那会,已经一点多了,万万没想到周少川居然那么能聊,一个人坐那光吐槽就活活吐了有半宿!向荣坐起身来,感觉迟睡晚起的后遗症——头疼似乎已经找上了门,好在起身去冲了个澡,被热水兜头一浇,脑袋也就感觉没那么疼了。然而站在面盆前刷牙的时候,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晚由周少川口述的,那个真正令人头疼的故事。有点类似于豪门恩怨,但又比一般的豪门恩怨多了些狗血和离奇。要说该故事唯一写实的部分,可能就是帮他确定以及肯定了一个事实——周少川的的确确,是位不折不扣的大少爷。原来周大少的父亲是位生物学博士,从祖父那代起,家里就在经营一间生物制药公司,如今该公司已经位列欧洲500强,市值……周少川没有提,但向荣昨晚临睡前禁不住好奇的上网搜了一下,据财经网的新闻显示,该公司今年初刚刚以320亿美金的价格,收购了另一间生物技术公司……320亿……还美金!向荣当时忍不住回顾了一下自家的财务状况,刨去股市里迟迟解不了套的、基金项目里只跌不涨暂时没法赎回的,以及零七八碎其他投资理财之后,他们家可支配的现金流,应该连三十万rmb都不到。什么叫天渊之别呢?这!就!叫!万恶的资本主义啊,向荣边想边吐出了一嘴的牙膏泡,感觉自己头一次离一位“壕”这么近……又那么远……至起码在查完数据后,他就觉得自己之前对少爷的那点“想入非非”,好像也变得稍微淡一点了。而这仅仅还只是他父亲的实力,周少川毕竟也是个有亲妈的人,说到那位母亲,则似乎更是个传奇人物了。向荣还记得,昨晚周少川几句话便带过了他对父亲的怨恨,之后话题一直没能跳出他孤独而又擅长自娱自乐的童年,正说得向荣对小小只的周少川满怀同情时,少爷的电话忽然就响了。那时节已经快十二点了,周少川掏出手机,向荣清楚地看见屏幕上显示着“翟女士”三个字,原以为熟人大半夜找他肯定有事,周少川也一定会接起来,谁知他只是任由手机响了好久,跟着抬手就按了关机键。“干嘛不接?”向荣忍不住提醒他,“这么晚打过来,一般都是有急事的。” 第35章 “八一八我们系里那个极品帅哥和他的极品家庭。”匆匆一扫,只觉得满眼都是极品,向荣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点进去再看,他一目十行的才扫了一半,就已经知道方才的预感果然不幸成了真。帖子里的极品帅哥当然是匿名的,连同院、系还有其他信息也都语焉不详,然而八卦的内容却实实在在就是周少川家那点事,而且和昨晚周少川告诉他的那些比……可说是相差无几,一模一样。第26章 解释这是件相当诡异的事!向荣并不相信除了自己之外,周少川还能和j大里的任何一个人谈论到涉及私隐的话题,这一点,倒不是他托大或是自以为是,而是因为周少川根本就没机会、没时间接触其他人,更没可能在短时间内,和对方形成可以分享“秘密”的那类朋友关系。所以究竟是谁发的帖子?不是自己,当然也绝不可能是周少川,但这人分明又很熟悉周家的家事,莫非……是熟人作案?起初惊诧的感觉慢慢淡去了,向荣开始着手查发帖人“路人乙”的id,发现地址显示是本市电信的一个号码,这和他之前已知的梁公权家的ip地址不同,和学校的wi-fi地址也没有任何重叠,但北京市毕竟太大了,查到这里,线索也就相当于断了。回头再看那帖子,才一上午的功夫已经盖了一千多楼,算是近一段时间内最受关注的热帖了,底下的评论更是异口同声,全都当作是豪门狗血八卦来看,当然也有不少人在致力于玩猜谜游戏,捕风捉影地揣测着帖子里的主人公,到底是哪一位。“帅得人神共愤、高大英俊、家世卓越、外籍”,这一切都太有指向性了,还没等他翻到第三页,向荣就已经看见评论里,赫然出现了周少川的大名。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这一回,又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少川无论是用何种方式——传统的,抑或是另类的,总归是要闻名于校园,大约命中注定,必须是要做一位风云人物了。也不知道这位“风云人物”看见了帖子没有?王韧他们几个是有周少川微信的,这会说不准已经有人嘴快告诉了他,那周少川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呢?向荣瘫在沙发上,试着推测了一下,心口突然就往下沉了沉,盖因此刻最大的嫌疑人,好像……正是他自己?!太寸了!这个时点掐得实在是太寸了!不然怎么可能昨晚周少川刚刚跟自己倾吐完,今天一大早爆料贴就横空出世了呢?这真是让人想不怀疑到自己头上,都不太可能了!那么……要不要先解释一下呢?虽说向荣的性子一贯都挺随和的,但对于没做过的事哪怕是被人暂时误会了,正常情况下他也是不屑于去解释的。此刻,在想到自己已然成了嫌疑人后,他却有些莫名急切地抓起了手机,点开微信,然后他打了一行字,想了想,又删去了一多半,跟着继续再打,琢磨一刻,好像又觉得不对……就这样打了删、删了打,活活折腾了有三分钟,最终却连一个字都没能发出去。到底该说点什么好呢?向荣其实很擅长主动结交新朋友,也很擅于在冷场的时候给大家递个合适的话题,更擅长缓和尴尬僵硬的气氛,在人际交往的层面上,该算是一支非常合格的“润滑剂”。但他并没有过被人误解后主动释疑的经验,况且还口说无凭,连他自己都觉得缺乏足够的证据,别说是周少川了,倘若易地而处的话,恐怕他自己也会生出几分怀疑。那就先放轻松……放轻松,他如是宽慰自己,镇定了一刻,这才硬着头皮打出了一串话:【在家么?有事想跟你说,方便的话,我现在过去找你。】看着对话框底部的这行字,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直接按下了发送键。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信息如同石沉大海,回复始终遥遥无期,向荣抓着手机,每隔个半分钟就会去瞄一眼,每次手机一震动,他更是亟不可待地打开微信来看,然而,却并没有一条是来自于周少川的回复。紧张和失落,此消彼长地在心头游荡,同时还滋生出了几分烦躁,好在向荣面上什么都没显露,仍和老爸、向欣一道,有说有笑地吃完了午饭,只是惟有他自己心里知道,面对着平素最爱的茄汁大虾,他却已经有些食不甘味了。随着等待的时间越长,心里的不确定感就越重,“犯罪嫌疑人”这五个字,简直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好像随时都会准备下落,然后他砸个体无完肤、呕血三升!终于到了接近傍晚的时候,向荣忍不住再次给周少川发了条微信:【看见麻烦回一个,我是真有事。】真也好假也罢,横竖人家周大少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想搭理他的迹象,向荣好几次盯着对话框,期待哪怕能看见那上头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也好,可惜什么都没有,他甚至连对方看没看到,都还完全不知道。唯一庆幸的,是周少川目前为止还没把他给拉黑,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少爷不太熟悉微信的操作,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拉黑……延挨到八点半的时候,向荣坐不住地打开了自家大门,先是在对门门前蹦跶了半分钟,其后他敲了敲502的那扇门,这一敲,也算是激发了他的某种倔强和锲而不舍,直敲得向欣在屋里都听见了,她走出来站在门边上,对着向荣露出了一脸诧异的表情。“嘛呢?”向欣不解地问道,“人没在吧?你这敲半天了也没动静的,而且你不是有他手机号么,有事打电话不就结了?”是啊,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清楚呢,但要是人家成心不接也不回,那就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向荣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半靠在墙上,无奈地冲向欣哂笑了下,这感觉有点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时节他和周少川还算是形同陌路,彼此见了面也不会打一声招呼,而半个学期以来发生过的种种,又好像在一夕之间被抹了个干干净净……这大概,就叫作一夜回到解放前吧!要不,干脆等明天吧,向荣阿q似的自我安慰了起来,去学校应该还是能碰见到周少川,毕竟这都快到期末了,少爷总不可能一直不出现,就算真不上课不划重点,他至少也得来考试,届时一定能找着机会堵上这厮,再把事跟他交代清楚。这一晚,向荣睡得不怎么踏实,先是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烙了半天大饼,后来好容易睡着了,梦见的却又都是周少川面无表情的扑克脸,之后干脆还和他打了一架,八极拳对战自由搏击,谁胜谁负一时没分出来,但是打得特别累,早上起床那会,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紧绷的酸涩感。不是说好要用平常心对待嘛!可这状态已经明显不够“平常”了,向荣边刷牙洗脸,边梳理着自己内心的细枝末节,也有点想搞清楚自己这么在意的真实原因——究竟是害怕这段刚刚开始的友谊夭折呢,还是怕自己当且仅当的唯一一次疑似“暗恋”,就这么土崩瓦解、无疾而终?还是注意心态吧,他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能再在单相思的路子上这么一骑绝尘下去,想想人家周少川要面对的,可是才刚敞开一点心扉就横遭暗算,刚刚交到一个朋友就疑似遭遇了背叛,这打击可是有点大了,更何况周少川还是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让他来找自己确实有点难,那就还是自己主动一点吧,何况向荣也清楚地知道,他对周少川有解释的义务和权利。匆匆回忆了一下少爷全天的课表,向荣估计大概率要到下午才能碰上他,没成想上午第三节 课还没开始,他居然已经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看见了周少川。合着他还知道来上课呐,向荣不觉咬着后槽牙暗想,此时因为见到了真人,心底即刻涌上一股因为饱受冷落而滋长出来的怨怪,这种情绪甚至压倒了原本急于解决问题的心情,向荣也没多想,只让人把他扶到了后门,而后自个儿蹦跶着跳了几步,站在了最后一排靠边的过道上。“你是卸载了微信还是成心不看?我给你发了几条,还打过电话、去你门口敲门,你至于一条都不……”冲口而出的这句诘问还没来得及说完,周少川却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一言不发地从向荣身边走过,径自出了阶梯教室的大门。向荣:“………!”这真是一点机会和情面都不给了?看来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他一早已经被周少川预先判处了死刑,可那也不对啊,向荣纳闷地心想,就算是法官在宣判前,也还是会允许被告人先作一段自我辩护,他却连这个机会都被彻底剥夺了?更别提,他此刻充其量也还只是个犯罪嫌疑人而已!憋了一晚上的气,至此一下子全泄了,心头浮起了两分无奈,七分尴尬,还有一分大约是伤感,向荣坐在周少川之前坐的位置上,一节课下来,根本没听进去几句划重点的内容,倒是成功地把“失魂落魄”四个字挂在了脸上,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神思不属,整个人如同一只霜打了的茄子,彻底蔫了。然而周少川却不是有心要避开他,只是当时手机刚好震了几下,他知道那应该是“翟女士”来电,至于向荣要跟他说的话,他心里一直都有数,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比起听那些关于“莫须有”罪名的辩白,他倒觉得此时此刻更需要向翟女士表达清楚自己的立场。“我知道事是你搞出来的,”周少川才一接起电话,便即直截了当地说,“想让我在这待不下去,然后申请转去你安排好的学校?”翟女士明人不做暗事,承认得完全不打一丝磕绊:“我只是帮你检验一下人性,别以为和他们打了一场比赛,就能收获什么友谊,那些人那么快就猜到了是你,回帖的人里想必还有不少你的队友,他们私下里已经开始传你的八卦,想想看,这样的朋友,真的有必要留恋么?”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心情很好似的轻轻笑了笑:“你想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过两天清净日子,这件事我已经让你做了,玩过就算了,你是注定不可能籍籍无名的,j大虽然还算不错,但对于积攒人脉没有任何帮助,何必浪费时间、虚耗生命,人生苦短,不要总想着和那些毫无意义的人搅在一起。”周少川轻嗤了一声:“说了这么多,我就听见一句有用的,你承认帖子是你找人发的,可你觉得这能打击到我什么?那是你的私生活,你的丑闻,连你自己都不怕公诸于众,我又有什么好在乎的?”“要真是不在乎,你就不会接我这通电话了。”翟女士胸有成竹地说,“你长大了,事事都想要自己拿主意,可惜阅历不够,也没见过人心鬼蜮,现在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未来会有很多人想要巴结你,还有更多的人会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了。”“知道了又怎么样?”周少川冷静地反问,“要我学你那套用玩世不恭的态度去对抗非议?还要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很强大?你就这么着急一定要把我变成你的同类?”“错,我只是不想你变成你爸爸的同类,”翟女士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坚持不肯来香港和我一起生活,是因为你新结识的朋友吧,那个叫向荣的男孩子?”突然在这个时候听到向荣的名字,周少川心口没来由地一紧,他冷冷应道:“你那么怕我走上我爸的老路,那你可能真的要失望了,虽然homosexual不遗传,但还是会有暗示效果,我耳濡目染,说不准也逃不出这条路。而且不是他,将来也一样会有别人。”“你要怎么玩我不管,”翟女士的语气明显严肃了一点,“但连你爸爸都很清楚应该做什么,所以这点我不担心,可我毕竟是你妈妈,我不希望你过得太辛苦,有些事没必要想当然,你现在只是还没遇见一个真正令你动心的女孩,那么为什么不试试看呢,或许,你可以比我和你爸爸……走得更远,收获得更多。” 第37章 在得到没有的答复后,他笑着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刺激,可上岁数的人受不了了,要是再不忌口不养生,都不知道哪天嘎嘣一下就没了,今天委屈你,跟我吃点清淡的吧。”向荣笑了笑,没接话,心说吃什么好像也无所谓吧,反正等会菜上来多半只是个摆设,而对方要跟自己说的话,指定是一点都不下饭的。黄豫点好了菜,依然还在聊些有的没的,从建筑系的日常学习内容展开,连他小时候也喜欢画画这茬都说了,不过对于西方艺术史,他倒是挺有研究的,评论起来头头是道,颇有见地,向荣多数时候都只在听,偶尔回应两句,礼貌客气,带着一种疏离的分寸感。“你很会聆听,是个非常好的听众。”话题告一段落,黄豫微笑着点评道,“其实这方面你肯定懂得也不少,至少绝不逊于我,但你并没有急于表现你所知道的,不咋呼、沉得住气,不是那种张扬外露的人,难怪少川会和你处得来。”眼见重点终于来了,向荣不自觉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面上却只淡淡笑了下:“也不一定,他和很多人都处得来,只要他愿意,他本身就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或许是吧,”黄豫斟酌了一下他的话,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从前可能是这样,但现在不好说,他能和别人,比方说和队友相处融洽,其实还应该归功于你,你帮他解决了不少问题,包括保释他,这说明他非常信任你,后来因为误伤,他甚至愿意亲自照顾你一个多礼拜,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容易,也侧面证明了,你们俩是很有缘分的。”略微停顿了一下,他仿佛刻意加重了一点语气:“很有缘,不光是同学,而且还是邻居。”向荣正在转茶杯的手微微顿了顿,这种被人调查得一清二楚,然后一览无余地被摊开来任由评论的状态,令他此时此刻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不爽。“少川以前在学校很受欢迎,异性缘好,同性缘也不错,他好像天然就会吸引同性的注意,这个,你也有同感吧?”这话是在暗示些什么吗?向荣那种不爽的感觉更强烈了,甚至,还隐隐感到了一种冒犯。“您到底想说什么事,不如直接点吧。”“北京男孩果然都挺痛快的,”黄豫点头笑了笑,“那么咱们言归正传,我相信你也知道少川不远万里,离家来北京的原因,说白了没大事,不过是争一时意气,并没有不可调合的矛盾,他毕竟还年轻,需要点时间才能理通顺,那些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而已。”典型的成年人,或者该说是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的世界观,除却生死和利益,没有任何事是真正值得一提和值得在意的。黄豫继续说了下去:“他未来的事业肯定不在这,如果继续待下去,对他将来的生活、发展都不会有任何帮助,感受一下足以,我们不希望他浪费太多时间精力,这一点,你可以理解吧?”向荣微微颔首:“可以,但我能不能理解,好像不重要吧?”“很重要,”黄豫摇头道,“少川现在拿你当朋友,我想你应该能感受得到,所以我希望你能劝说他接受建议,尽快转学,回到他妈妈身边去。”“那您可能太高估我了,”向荣轻轻耸了耸肩,“他有自己的选择,别人说什么未必有用,何况我相信您的朋友——他母亲也没少劝说他,如果他连自己妈妈的话都不听,您又依据什么,认为他应该能听我的呢?”黄豫:“那倒未必,你们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反叛心理还没彻底过去,同时又自认为已经足够成熟,甚至都快熟透了,长辈的话往往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反对,但对于同龄人,尤其是朋友知己的话,却极有可能听得进去,所以你不用妄自菲薄,千万别小瞧自己的力量。”说完,他就在向荣略微有些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下,动作颇为优雅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支票,摆在了桌面上。“这里是五十万,”黄豫看着向荣,“你可以把它看成是订金,只要你能帮一个母亲完成心愿,让少川回到他妈妈身边,我还会兑现剩下的五十万,而这,也是你应该得的。”难以置信已经不够用了,至少在一瞬间,向荣心底升腾而上的情绪大概得用这四个字来概括了:神经病吧!然而打量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神经病,向荣却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了,原来周少川曾经的傲慢是有根据的,虽则那更多的只是在人际交往层面上刻意维持出来的一种冷淡,但对于包括周少川在内的所有有钱人而言,他们一定是真心实意且全身心的在相信,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没有任何有形或无形物是钱买不来的。包括真心和友谊,也包括爱情在内的所有一切人世间的情感。五十万……单单为这个数字,向荣也算认真地、静下心来思考了一番,虽说对于一个中产家庭而言,这个数也算不上特别诱人,但他此刻还是个经济尚未独立的学生,把这五十万弄到手,只需要上下嘴皮轻轻一碰,或者简单地策划一场疏远就可以达到目的,认真想一下,几乎一点难度都没有。至于五十万是个什么概念呢?向荣心里算了一笔账,老爸一直都在为他准备出国读master的钱,学费加生活费堪堪也不过才备了三十万,如果拿到这笔钱,老爸辛苦筹备的那点银子就可以用来给向欣买房子,而这也是他们向家父子在未来,一定且必须要完成的一桩心愿。前景如此可观,只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天上馅饼这类好事,这笔钱,说穿了就是背叛友情和跟周少川绝交的“分手费”,翟女士剑走偏锋,没有像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财大气粗、颐指气使地甩出一大笔钱要他远离她的儿子,只是说得煞有介事,希望他能借助友谊的力量去影响周少川,然而一旦他同意并收下这笔钱,黄豫只怕转脸就会把这个消息通知周少川,那么不必自己再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周少川想当然的,就会认为他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叛徒!更不要说再阴谋论一点,没准他前脚收了钱,黄豫后脚就能去派出所举报他勒索诈骗,不光五十万得打水漂,从今往后他的人生都会背上个大污点,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所以您说的重要事,就是指这个?”向荣叹了口气,冷静地发问。黄豫:“这些不重要么?关乎一个家庭,一对母子未来二三十年的关系,毕竟从长远看,人都要为自己打算,少川迟早会回归正途,如果你肯参与,回归的时间就可以提前,否则,也不过是推后一点而已,那时候,恕我直言,你反而什么都得不到了,你是个成年人了,要有成年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希望你认真想想,不要轻易拒绝我。”向荣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如果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就是背信弃义,那我还是当个不靠谱的未成年比较踏实,您的意思我都懂,但我没有干涉别人生活的权利,也没那个能力,您还是另觅贤才吧。”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年轻的时候容易热血上头,将来想想难保不会后悔。”黄豫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不紧不慢地说,“你放心,这笔钱足够安全,我甚至可以给你出具一份自愿转款证明。”话锋一转,他又说:“至于你的专业,出国留学才是正途,从初中起,你父亲就让你参加过学校组织的各类游学夏令营,他肯定是希望你能出去增长见闻,100万足够你去读一个phd了,如果觉得不够,我还可以再增加,这样你父亲就不用经常跑去其他民营机构当顾问,周末也能在家歇着不必出差,他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你和你妹妹能生活得更好一点吗?”诱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摆在眼前了,向荣顿住了步子,黄豫做到了知己知彼,对他和他的家庭可谓了如指掌。说是中产,其实也不过是因为有个绝佳地段的房产做底,剩下的流动资金,全靠这么多年老爸一分一分的挣出来,近些年为给他和向欣攒留学和买房的钱,老爸又在单位允许的范围内,做了好几家民营机构的顾问,不惜牺牲掉周末时间,只为了能多赚一点钱。向荣早前也想过,凭借他和系里教授的关系,到大二的时候,应该能争取到一些参与做项目的机会,或者干脆请教授帮忙介绍一些小活,哪怕赚得不多,只是个辛苦钱,一方面也能锻炼自己,另一方面还可以把生活费赚出来,从此不必再做伸手党。钱对于他来说,任何时候都不是没有吸引力的,更何况现在的情势,他根本也不确定周少川是不是已经把他归结为了“叛徒”,这段友情,是否还有继续存续下去的可能。聪明人的确应该会审时度势,会趋利避害,会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向荣堪称聪明得活了十八年,至起码师长和同窗都是这样评价他的,可说到底,那不过是在功课学业上聪明而已,在为人处事上,他聪明有余,却谈不上世故练达,短暂的沉吟过后,他迟来的中二病和义字当先就集体压倒了“聪明”,率先蓬蓬勃勃地发作起来了。“钱我其实也挺想要的,”他走过去,拿起了那张支票,“但卖朋友这事对我来说是头一遭,您的出价有点低了,我向荣的朋友嘛,怎么着也不该只值一百万吧。”“那你想要多少?”黄豫颇有一点兴味地抬头望着他。“劝说母子和解,这是功德无量,”向荣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但卖朋友有违身心健康,我会很伤,都说情义无价,我这人阈值又比较高,您要是肯再添了两个零,那我觉得还是可以稍微考虑一下。”这是漫天要价的玩笑,却不是狮子大开口式的讨价还价,黄豫当然不会去当真,听完当即面色一沉,因为他知道,今天这笔买卖一定是谈不成了。见他不吭声了,向荣也无心再逗留下去,放下那张支票,冲他微微点了下头,便即缓步走出了包厢。幸亏自己已经能走了,不然连扬长而去的本事都没有,那才叫窘大发了呢,向荣出门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和有钱人交锋真不是一桩轻松的事,直到彻底步出宁静的会所,望着街面上各种喧嚣和拥挤,他才仿佛又有了一种脚踏实地般的感觉。像是为了多汲取一点人气,他索性站在路边多待了一刻,可就是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发现擦身而过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全都在讨论着和工作相关的那部分利益纠葛,看来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人真的是诚不我欺!而作为一个刚刚拒绝了一单大买卖的人,此刻他心头却既无欢喜,也谈不上失落,只是在跳上出租车的时候,才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适才那单生意的“标的物”,周少川。也不知道少爷这会在干嘛呢?本想着下午早点回家去,跟他把问题说清楚,可现在再想想,向荣又觉得说不说清楚,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因为眼下他已单方面的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把这段友谊维持到底,与此同时,再想到周少川这个人时,他心底已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股关切和……同情。豪门子弟真不是那么好当的,跟普通人一样,也有着各类家庭问题,但普通人的父母没有那么强大的算计孩子的能力,反观周少川的父母,简直以为自己可以操控一切,可以任意扭曲孩子的人生,并且认为理所应当,完全占据着利益的制高点。所以自己最初的判断是对的,周少川从不缺钱,他缺的只有爱。 第39章 “思路真清晰,我是不是应该再给你鼓个掌?”周少川一脸揶揄地笑着,“所以我现在是该祝你投资顺利呢,还是该一怒之下把你赶下车去?”向荣也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齐整的小白牙:“我是应该下车了,跟你换个座位——您刚才一路超速百分之六十,至少被五个监控给拍下来了,我怀疑你驾照应该已经被扣了一半分,所以回去的时候最好由我来开。”“你连驾照都没带,被拦一下直接吊销本了吧?”周少川不以为然地说,“还是我破罐破摔吧。”他说完,两个人不觉相视对望了一记,片刻后,都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来。“那个帖子,”向荣笑完了,便即清了清嗓子,“真不是我发的,我知道太凑巧了,而且id也是北京的,但只能说周日全天我都没出过门,如果用我家无线网,肯定不会是那个id,同时我能证明的也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他微微叹了口气:“就只能自由心证了。”“我相信,”周少川没有半秒钟的迟疑,“一开始就没怀疑你,今天课上我突然站起来,是因为我妈不停在打电话找我,我当时很烦,只想把事情快点解决,倒不是因为怀疑你。”稍稍顿了下,他像是没有任何艰难感地吐出了那三个字:“对不起。”这已经是第二次从他嘴里听见这个词了,可新鲜感依旧,直听得向荣挑了挑眉,半晌又轻轻点了下头。“能问个问题么?”向荣说着扭过脸去:“翟女士会不会一生气,把你的账户、卡啊什么全都给冻结了?”周少川:“这也能想得到么?看来你也挺了解程序。”“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么?”向荣耸了耸肩,“要是你真没钱了,我怎么也得养你吧?看看投资一回多不容易,这年头怎么就没有无本万利的买卖呢,回头我得好好算算投资回报率,别到时候赔得连底裤都没了,还自己跟那美呢。”周少川听得一笑:“那倒不至于,应该亏不了,而且她冻不冻结都无所谓,我还有一笔家族教育基金,十八岁之后就归我自己打理,有了这笔钱,足够让我在祖国继续过各种骄奢淫逸的生活。”啧,原来如此啊,资本家就是资本家,瞧瞧这底气多足呐,怪不得敢公认反出家庭了,合着还是因为有米!“那还有个问题,”向荣又想到了什么,见周少川眉头一皱,他索性自己先笑了一下,“你反正也知道我聒噪,让我一次性聒完得了,这问题我想问好久了,你们家不是做生物制药么,翟女士又做珠宝和影视,那你为什么会选一个不相干的建筑来学呢?”周少川沉默了一会儿,抽出了一根烟,好像要长篇大论开始讲故事了似的。“其实我最想学的是美术,真正感兴趣的也只有画两笔画而已,但他们都不同意,包括我奶奶,全都认为画画根本就是不务正业。”“怎么会呢?”向荣不明白,“艺术家的地位不低,何况还是在欧洲,你们家又有钱,捧你出来不是很容易么?”“问题就在于这,”周少川扬了扬眉毛,露出一记三分无奈,七分涩然的苦笑,“他们认为所谓的艺术家都是由资本捧出来的,确切地说,是他们想捧谁就捧谁,艺术家和艺术本身都不过是玩物,是需要的时候可以用来锦上添花的装饰品,无论捧得多高都没用,实质上还是用过即扔的东西。”多冷酷的说法啊,向荣听得轻轻摇了下头,这是属于资本家的傲慢与无情,哪怕外表看上去已极尽彬彬有礼,但这种傲慢,其实早就已经渗透进了他们的骨血里。“还有问题吗?”周少川见他兀自在出神,干脆率先打破沉默问,“没有的话,我倒有一个,你饿不饿?”这问题好像特别不禁问,话音落,向荣就想起了方才那一桌子精致的菜肴,只可惜一筷子都没动过,现在略一回忆,顿时就觉得胃里格外空虚,然而放眼望去,城中村的小馆子一个个都挺像黑作坊,怎么看都还不如上回吃卤煮那家店干净卫生呢。“还能忍,先往回开吧,见着能吃的馆子再停车。”周少川点头说好,从桥下掉了头,再度驶上八高主路,这一回,终于没有再超速。可找间能吃的馆子却不大容易,直到进了四环才有些像样的餐厅,俩人匆匆吃了顿家常菜,饭钱则按照向荣的意思实行了aa,各自付了自己的那一份。“一会还回学校吗?”周少川吃饱喝足之后问。向荣看了看表,摇头说算了:“都十点了,回去楼门也快关了,先回家吧。对了,你最近也来上课吧,各科都在划重点,听一下还是挺有帮助的。”周少川嗯了一声:“那我明天早上接你去学校。”“你还是先上网看看被扣了多少分吧。”向荣叹了口气。周少川倒是一点不以为意:“那就你来开呗,明天记得带上驾照。”向荣想了想,欣然同意道:“是可以给你当下司机了,之前说好要请你吃顿大的,结果弄到现在居然还没兑现呢。”“急什么,”周少川其实也没忘了这茬,“日子还长呢,我又不打算卖房子走人,也不打算转学去读港大。”“那倒是,”向荣点了点头,“看来之前还是我多虑了,你对那帖子的事根本就无所谓。”“你就是爱瞎操心,”周少川点评说,“别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反正我一斤肉都不会掉,更何况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人。”停了两秒,他微微扬了下嘴角:“在乎的人早都知道了,还是我自己亲口告诉的,对于我在意的人,我一向是事无不可对其人言。”……心口忽忽悠悠地颤了两下,向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好像被这句话不轻不重地,给撩拨了那么一下?第29章 逃避撩拨这种事,一经发觉,好像就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类似于疑人偷斧,往往一点小细节也能引发人的各种“奇思妙想”。向荣最近就常常陷入到“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和“神经病吧,我是不是又想多了!”这类左右摇摆当中,时不常的,还有一种不可自拔的沉溺之感。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他,自从周少川跟他把误会说清楚,从而确立了百分之百的朋友关系后,该人就十分明显的和他走得更近了。首先,是临近期末,周少川真的开始认真上起了课,犹是才知道,原来至少有一半的课他们俩选的都是同一个老师。但周少川秉承着“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的原则,导致有一部分课的老师他别说连面都见过面了,甚至连人家姓氏名谁他都还说不清楚。于是理所当然的,他跟随着向荣一起去没去过的教室,又理所当然的和他挨着一起坐,更加理所当然地找向荣借各类复习笔记和课后练习题。上课在一起,下课也一块去食堂,周少川的饭卡早因为弃之不用而找不着了,他又开始理所当然的启动了蹭饭模式,向荣对此倒是无甚所谓的,不过是请对方吃几顿食堂而已,比起七天的远望楼住宿费,这点小钱当然也就不值一提了。之后好容易熬过了隔天一门,紧张而又严肃的期末大考,还没等到正式放假,学生们又为系里安排的暑期活动而热闹了起来。下学期的选修课里有古建筑保护,为此,系里特别挑出了几个地方,准备组织学生来一趟实地考察,顺带当然也就是旅游一下了。其中最热门的地点是集园林之大成者的苏州,相对冷门一点的还有离北京较近的山西晋中,那里是号称北方民居大院的集中所在地。李子超和室友们都决定报名参加,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一群没什么风雅细胞的北方糙汉自家嫌弃自家,嚷嚷说北方民居远没有南方园林精致优雅,是以不顾江南夏天潮热如闷罐一般的天气,全都闹腾着要去苏州看一看。本着自来熟的原则,李子超也主动邀请了周少川,问他要不要一起报名去苏州,周少川只关心他唯一认证的好友向荣先生要去哪,刚巧赶上这天向先生被叫到办公室去商量推优的事,李子超当即自作主张地表示,向荣早就已经决定和他们一起下江南了。“他必然跟我们一块啊,玩嘛就得人多才热闹,听说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话吧,你一歪果仁应该好好去瞧瞧,让你也见识一下小桥流水的精致,我跟你说,保准一点不比巴黎差。”周少川信以为真了,于是被连忽悠带骗的,报了苏州—甪直—周庄这一条,他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地名都没听说过的旅行线路。与此同时,向荣却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去。暑假哪哪都热浪袭人,他有点懒得动弹是真的,况且他看出周少川闲着没事干,跃跃欲试地想和大家一道结伴旅行,他便有些想要刻意避开周少川。 第41章 第30章 旅途第一批赴江南的旅行团大约二十来人,男多女少,头几天就由李子超张罗着组建了一个群,群主“超超超过你”在里头咋咋唬唬,还没等出发,已经把气氛炒得相当闹腾了。其时,京沪高铁南站刚刚落成不久,相对还算整洁干净,比之前那个用了二十多年、甫一建成就被戏称为“大型豆腐渣工程”的亚洲第一火车站——北京西站还是要强上不少,最起码人流量没那么大,可饶是如此,周少川依然从进站安检开始,紧锁的眉头就再没打开来过。不都见识过医院的盛况了么,怎么接受度还这么差?向荣纳闷地寻思着,进去后,赶紧见缝插针地给少爷找了个临近检票口的座位,这头屁股还没坐热乎,同行的熟人就已经呼呼啦啦地拥过来了。这一期里和向荣最熟的就要属尾巴闲和李子超了,前者嫌从北京回广东坐车时间太久,索性取道江南,等玩完了再从上海回家去。后者则早就在期待着这趟旅行,此刻更笑得像只烂酸梨似的,也不知道又在憋哪门子的坏呢。“你俩还真是掐着点来啊!”李子超没带箱子,只背了硕大的旅行包,哐当一声扔在地下,跟着没头没脑地问道,“哎,怎么样?给哥们拿个主意,是应该矜持点呢,还是应该再热烈点?”这话可谓说得是前言不搭后语了,直把向荣听得是一头雾水,但凭借他对李子超的了解,该人除了打篮球和打游戏,在其他方面都可谓懒得出奇,要是没藏点不可告人的猫腻,那还真不至于非要冒着酷暑,跑来参加什么“考察团”了。向荣望了一眼不远处,带队小张老师身边的那几个人,心里顿时就有点数了:“说吧,你个死宅,醉翁之意到底在哪一个啊?”小张老师身边站着两位女生,是本次队伍中一群绿叶里唯二的两朵鲜花,而且刨除性别优势,两个女孩又都各具特色,算是建院这一级里,非常拿得出手的漂亮姑娘了。身高173,有着模特身材和一头精干短发的女生叫焦莹,大眼睛高鼻梁,通身有股子特别飒的味道,就是人非常冷,细细的脖颈挺立如同风中的荷叶杆,于利落中营造出了一份遗世独立感,她一进j大就有不少人试图追她,结果不是惨遭拒绝,就是被她散发的清冷感给吓得打了退堂鼓,总而言之,结合向荣早前听来的八卦,这姑娘应该算是个极难啃的硬茬。另一个娇小一点叫作孙娇,人如其名,风格十分甜美可人,当然最出名的还不止这个,她来自于东南沿海一个不太知名的小县城,刚一下火车就曾对前来接新生的学长发出了如是感慨和宏愿: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实在是太好了,她一定要在这扎根,一辈子再也不回家乡那个小地方去了。两个女生,两种不同的风格,向荣猜不出李子超到底把目标锁定了哪一个。“帅么?”李子超扭头望了望,转脸又风骚地冲向荣挤了下眼,“哥们儿打算追焦莹了,狂追,追不到手誓不罢休那种!”那真是勇气可嘉了!连女版周少川都敢下手?向荣平生最佩服这种知难而进的人,不由笑着打趣他:“可以,炎炎夏日的,追一趟指定能防暑降温了——请问迄今为止说上话了么?”“当然了,”李子超挠头笑了笑,“刚正式介绍完,她应该还记得我叫什么吧,咳,没事,反正就是她了,哥们儿好多年没这么动心了,就喜欢她身上那股劲,哦对了,她跟孙娇也坐一等座,你哪个车厢,要在一起的话,我回头可以找你去。”这是想寻个名目借机去看女神啊,向荣心领神会,掏出车票瞄了一眼:“8车厢,不会真在一起吧?”“巧了,还真是!”李子超盯着车票上的座位号直乐,“不光同车厢,还刚好是一排,你瞅瞅,这就叫天助我也,不成功都对不起老天爷这么帮我安排。”好像……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吧?向荣寻思着,正想再逗逗他要不要高价收购他的一等座车票,就见小张老师朝他们这边招了招手,示意可以过去排队检票了。一到进站的时候,检票口就会突然间出现非常玄幻的一幕,之前也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的人,蓦地里全从四面八方一起涌了过来,一错眼的功夫,原本整齐的三条队伍就被挤得变了形,而且还从三条莫名其妙的变作了六条。周少川已经沉默了一早上,见状回过头,对着向荣摊了一下手,脸上明显写着一组“wtf”:“这些人都是打哪冒出来的?”向荣也觉得很神奇,不过冷眼旁观下来,他也知道这些人就是找了个就近的地方坐下,一听广播里说开始检票,立马从椅子上蹦起来蜂拥而至,当然他们绝不可能从队尾规规矩矩地排起,而是直接走哪算哪,另辟一队来进行插队,因为人数太多,大抵上只能法不责众,横竖民不举官不究,老实排队的人也没法跟这帮人认真计较。想想现如今在网络上极为活跃的年轻人,其实,都该算是对祖国认同感颇高的一代了,他们也常说国家发展蒸蒸日上,但一些不文明的现象确实普遍存在,所谓仓廪足而知礼节,中国人才富起来几天啊,精神文明要想提高,大概还需要几代人不断地去努力和改进,但此时此刻,向荣觉得还该让归国华侨多看看好的那一面。被唤起了民族自尊心的人,开始冲着周少川的背影碎碎念:“没办法,人太多了,要检票队伍能一直排到大门口,可不检票又不现实,你不知道有那种极个别的人,为了逃十几块钱的票连人格都能不要了,这一点暂时还不能跟法兰西比,主要还是因为穷,发展中国家嘛,海外赤子要多包涵,理解万岁啊。”海外赤子并不以为然,拖着个箱子,扭过身来:“哪都一样,tgv不检票,结果每年都得承受近一亿的逃票损失,你以为欧洲人就道德高尚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人性是最禁不起考验的。”tgv是法国高铁,当年还在上高一的向荣头一回乘坐,只感觉先进得一塌糊涂,谁想到才过了几年时间,中国自己也有了高铁,而且两厢一对比,无论从服务质量还是稳定程度,国内的高铁恐怕都要略胜一筹了。听着周少川对于人性的总结,好似给国人暂时蒙上了一层遮羞布,所以谁说海外赤子不护短的?尽管嘴里头没什么好话吧,但到底也还能做到一视同仁,并没有一边倒的抨击国人。向荣满意地笑了笑:“等进站台就舒坦了,我觉得高铁还挺不错的,至少准点,也比较稳,当然还有宽敞,tgv的座位相比起来就显得有点窄了。”“你去过法国?”周少川回头看着他问。向荣点了点头,其实不光是法国,远一点的美加和澳大利亚,近一些的日本他都曾经去过,这也算是他成长过程当中的一个福利了——向国强不喜欢把孩子拘在家搞题海战术,况且向荣的成绩也从来不用他担心,是以举凡学校有海外游学的夏令营,他都十分乐意支持孩子去参加。对此,梁公权也是推波助澜者,记得那回去法国,因为并非英语系国家,很多家长都认为对提高口语没什么帮助,报名参加的人数因此大幅度缩水,校方于是不得以提高了价格,向荣当时也有点不太想去,但梁公权却毅然决然地说要赞助多出来的那部分费用,并且告诉他,学习英语不是靠那几个礼拜跟人交流一下就能一锤定音,短暂的提高意义不大,相较于功利的想法,他更愿意激发一个十六岁少年,对于这个世界应有的好奇心。所以,他能见识到外面的世界,真该感谢老爸和梁伯伯了,想起梁公权,向荣心里不由泛起了一丝怅然。记得临走前,老头留了个邮箱给他,还说到美国会开skype同他视频聊天,可惜才过去一个多月,他就被查出患有严重的青光眼和白内障,因为正在排队等做手术,家里人便不许他再使用电子产品,通信也就只好被迫中断了。曾经朝夕相对过的人,终有一天也不得不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游离于彼此的生命之外,就像三岁时母亲辞世那样,随着岁月其驰,记忆也终不免开始泛黄黯淡,虽然一个是“生离”,一个是“死别”,并不完全一样,但都能让人切身体会到何谓天各一方,何谓世事两茫茫。轻轻叹出一口气,向荣顺着人群通过了闸机,感概良多也是无用了,通常来讲,他并不是个擅长伤春悲秋的人,下一秒,总还是能找到合适的词来宽慰自己。何况想伤春悲秋也没那个氛围,方一落座,向荣就悲催地发现这节车厢里存在有一对异常活泼的小姐弟,车才开没一会,俩小孩就开始沿着车厢,玩起了你追我赶并惊声尖叫的跑酷游戏。向荣原本打算上车就睡的,此时却被吵得睡意全消,再看一眼身旁的周少川,斯人那眉头恨不能皱得直接夹死苍蝇了,显见着已有了几分暴躁的趋势。“真烦人,小孩不懂事,家长也不知道管管,一家子都少教!”孙娇声音不大不小的抱怨道,而冷面女神焦莹却已自顾自地带起了耳机,面朝窗外,对车厢内的高频噪音采取着充耳不闻的态度。没有人出声喝止,一车的人似乎都在明哲保身的忍耐,向荣用余光瞧了眼身边人,感觉少爷的愤怒值业已达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但周少川根本没见识过国内护犊子的大人什么德行样,尤其是再赶上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场,那简直就是大型倚老卖老的展销会,自家孩子一句都说不得,说了就是孩子还小,对方缺乏爱心和包容度,而且还会用一句毫无道理可言的话来怼你:小孩都这样,这是天性,有本事你将来别生孩子啊!周少川的狠,当然可以拿来对付各种流氓无赖,但对付熊孩子的家长却明显不是个儿,人家老太太腰一插,眼一瞪,甭管你多大的大爷都得没脾气了,谁教周少川不可能动手打女人呢?于是,等到那对跑酷小姐弟再次路过向荣跟前时,坐在靠过道的青年暗地里伸腿轻轻一绊,先是把小男孩直接绊了一跟头,跟着他胳膊一抄,又把险些栽倒的小男生揽进了怀里。见弟弟脚下拌蒜,做姐姐的当即停住了脚步,眼神好奇中带了一点敌意,直勾勾地打量起了向荣。“你干嘛?”女孩适才背对着向荣,没瞧见他伸腿的那一幕,这一句,却也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家的小弟了。小男孩大概也就三岁多的模样,话还说不太利落,一时间也没想到要告状,只是呆呆地望着揽住自己的陌生男人,又望了望自己一向唯马首是瞻的大姐头。“车厢里不能乱跑,你看,他刚才差点摔着。”向荣和颜悦色地对姐姐说,“要是磕地下,很容易把脑袋磕坏的,那将来可就不聪明了。”“他本来也不聪明。”女孩瞥着男孩,一脸嫌弃地说道。得,看来这是位不怎么“爱惜”小弟的大姐头,那么策略就得及时调整一下了,向荣随即笑出一脸的慈祥:“刚才听广播了么,车上有人打开水,你这么跑来跑去,万一被人碰了,滚烫的开水直接洒在你身上,那你可是要被烫伤的。”“他敢!”女孩立即摆出睥睨一切的架势,“那我奶奶绝饶不了他,一定要他赔个倾家荡产外加底掉!”这话必然是有样学样了,肯定是日常从自家大人那里听来的,向荣轻轻一哂:“赔钱是次要的,烫伤会留疤,那可是一辈子去不掉的,很难看的。”说着,他特别自然地抓起了周少川的左手,把那爪子掌心朝上,明明白白地展示着那里曾因见义勇为而留下的一条不算浅的刀疤。 第43章 向荣一面琢磨着,一面打开门,走出了卫生间,下意识瞥一眼正在窗外抽烟的周少川,见该人从站姿到动作仍是透出了一股子又酷又拽的劲头,所以这样的人能做出温柔的举动来,只怕是个人看见,都应该会觉得有点奇怪吧?!hello kitty大难不死,十多分钟后,总算被清洁阿姨给成功地翻找了出来,向荣不虚此行,连声表示了几句感谢,其后和周少川一道打车直奔酒店,仅仅是耽误了半个钟头而已,大队人马却都已经领完了房卡,各自回房间去了。学校这一回订的酒店,算是非常符合这次出行的主题,坐落于老城区内的市中心,装修风格属于复古的中式庭院,其间点缀有小桥流水,楼榭画舫,颇具古色古香的雅韵,就只是布局有些过于曲径通幽,一不留神很容易迷路,服务人员怕他们找不着,十分尽职尽责地领着他们俩,一路把人送到了房间里。谁知推开门一看,向荣当场就傻眼了。立即转向服务生,他纳闷地问:“弄错了吧?我们订的是标间,不是大床房啊!”服务生很是抱歉地一摊手:“先生,标间已经没有了,今天旅行团实在太多了,还都赶在12点以后要求入住,前台调配了好久才安顿完他们,您二位是散客吧,之前肯定没在订房平台上注明要求哪种房型。”开什么玩笑,房间是由学校统一订的,还能不注明要求搞这套乌龙?向荣不接受这个说法:“不对吧,我们也是跟团来的,团购怎么可能出现大床房?而且刚才办入住拿房卡的时候,你们前台居然也不跟我们说明白?”他拉了下站在一旁事不关己、俨然看戏似的周少川:“咱俩现在下去要求换房,必须给个标间,实在不行也应该升级到套房,这是他们酒店自己没搞明白住客要求……”“先生……”服务生面露难色,试图劝阻地叫了一声。“算了,你就在这等我吧。”向荣摆摆手,看出了周少川没有想下楼的意思,“等办好了,我再上来接你。”“不用了,”周少川忽然漫不经心地开腔说,“瞎折腾累不累?你睡觉不是挺老实的么,一人占一边,也碍不着什么事。”“再说了,”略微顿了一下,他懒洋洋地垂下眼皮,遮挡住双眸间隐隐盛着的一点笑意,“又不是没跟我睡过,至于这么穷讲究的么?”向荣&服务生:“………”这词用得实在是太容易引发歧义,但有鉴于他到底是个歪果仁,向荣也没法认真和他掰扯这事,他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俩月前还跟自己不太熟,并且跟所有同性都不能近距离接触的真·事爹,不明白一个人的转变速度,何以竟会突然变得这样快!而与此同时,余光却又瞥见那位服务生正站在门口抿嘴偷着乐,向荣当即一个眼风扫了过去,后者见状,不得已急忙收敛住了笑模样,然而眼神却已明明白白地透露出,他好像发现了这屋里两位年轻男士的、一些不可告人的重大秘密。“………”向荣无语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就算跳进隔壁的黄浦江里,大约也是洗不清了……第32章 了无痕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坚持换房好像就显得自己太过矫情了,向荣打发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服务生,坐在沙发上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张king-size的大床——的确是足够大的,两个人倘若各占一隅,绝对是可以做到互不干扰。那……就只好先这样了,毕竟连事爹少爷都不曾表示介意,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去强烈反对,除非……坦诚自己心中有鬼……鬼确确实实是有一只的,但最多只能算是小鬼,作起祟来威力尚不足惧,向荣思考了一下这阵子自己的心路历程,感觉三不五时的悸动依然还是会有,就好比听完乘务员说周少川曾在他睡着时为他盖过衣服,之后那一颗心确曾不安分地乱跳了几跳,却也并不至于克制不住,多做几个深呼吸,再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就过去了——他是处于精力最为旺盛的年纪,但到底不是禽兽。并非禽兽的理智青年宽慰了自己一会,但终不免对“始作俑者”萌生了一点不满,只是晚到了半个小时而已,居然就被搞出这么一通乌龙,看着装在塑料袋里,不知道被多少细菌污染过的hello kitty,向荣决定,得把这倒霉的钥匙扣尽快物归原主。要是搁在平时,他多半会直接联系李子超,把钥匙扣交到对方手上,这样便能给李子超一个口实去还东西,借机再和他的女神多一点接触。然而此刻,向荣连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也一并迁怒了,压根就懒得搭理他,打开微信,他准备在群里@一下孙娇,叫她自己过来,把东西取走。哪知才点开李子超那厮建的群,孙娇@他的信息就直接蹦了出来。【谢谢帅哥和系草!辛苦你们帮我找回钥匙扣,太感谢了!两个都人帅心肠好,超棒的!回头请你们吃赤豆小圆子!再次感谢!】除却这段,后面还跟了一条:【钥匙扣就先在二位那放一晚吧,等明天见面再给我,多谢多谢!】这一堆的惊叹号,看得人头都大了,向荣不晓得孙娇是不是也像李子超那样口惠而不实,反正赤豆小圆子还没吃上,光读这条微信,就已经感觉甜腻度超标了。还系草呢?向荣轻哼了一声,问过本人意见么就敢乱封!以周少川的姿色,明明当校草都绰绰有余了!向荣言简意赅的回了仨字,不客气。跟着很快,这条回复就被群里的其他对话冲得找不见了,一帮家伙们闲来无事,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晚上该吃点什么。按原定计划,到了苏州的第一顿晚餐该由老师组织,一块去市中心最为繁华热闹的玄妙观步行街,奈何小张老师坐了四个多小时的火车,腰椎间盘突出得厉害,这会儿已经彻底趴窝了,学生们得了自由,开始分组分拨的准备各自行动,出外觅食。向荣被尾巴咸叫着,说是要去吃小吃,在楼下集合的时候,他却发现完全不见了李子超的人影。“那条友泡妞去了,”尾巴咸跟他住一个房间,此时用爆料的口吻说道,“和两个美女一块去吃大餐,他来请客,愿意为女人当冤大头的男人呐……就由他去吧。”听上去进展还挺快的,向荣随口感慨了一句:“可以的,高冷女神居然没拒绝他,看来他应该就是传说中走了狗屎运的男人吧。”“哪里哦,”尾巴咸摆出一副洞察天机的模样,“女神没稀得理他,全靠甜妹子在中间牵线搭桥,你不知道孙娇感谢他帮忙找那个什么钥匙扣,说的话啊,嗲得是一塌糊涂,还说自己想逛步行街,非要老李陪着,之后死拖活拽地才叫了女神一起,我看女神只是不想落单才答应去的。”停了两秒,他贴在向荣耳边小声笑道:“喏,就跟你身边这位男神一样啦。”合着还得全靠孙娇啊,向荣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倒没在意孙娇为什么要感谢并没有帮忙找钥匙扣的李子超,只是听说那姑娘对着老李讲话很嗲,觉得略微有点奇怪,莫非这将会是一场“你追我,我再追她”的三角恋狗血大戏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时,身边半晌没开过口的周少川,忽然闲闲地点评了一句。向荣闻言看了他一眼,心说长得帅的人果然都是所见略同的,想罢,自己微微一哂,倒也没再说什么了。等人都聚齐,六七个男生呜嗷乱叫地杀向了既定的生煎店,苏州老城区不算大,生煎店距离酒店也就两站地远,腿着就能到了。一路上,周少川都旨在专注地观察市容市貌,一言不发,唯有站在店门口时,抬头望见生煎那两个字,他的眉头才微微皱了一下。“你又不爱吃包子,干嘛跟他们来吃这个?”“是不爱,”向荣回答说,“但也不至于一口都不能吃,这家店特别有名,既然来了,总得尝尝看吧。”说着,他迈步进了店,把那句“再说,你不是挺喜欢吃生煎的嘛”隐在了肚子里,一字没提。向荣说得没错,该生煎店确实在本地十分出名,原本只是当地人当作早点来吃的包子,因为太过火爆,一直开到晚上十点多还有人排队要打包,一群人好容易抢到了三张桌子,大伙齐齐坐下,指派了个代表前去点菜。该人刚统计完众人要的包子数量,就听周少川忽然说:“再帮我要份虾爆鳝面。”“胃口够好的啊,系草。”有人当即出声打趣道。周少川没接茬,半晌等面端上来,他却直接推到了向荣面前:“先吃这个吧,等我尝过了包子,再告诉你适不适合吃。”向荣微微怔了怔,全没想到这份面是专给自己点的,别说闻上去还挺香,他于是含笑说了声“谢谢。”一时包子也上齐了,一群饿狼立马毫无形象地扑将了上去,谁知刚咬几口,就纷纷败下阵来了。“这也太甜了,肉馅包子放糖?我靠,有点恶心吧。”“我去,打死卖糖的了,这玩意也能吃?”“苏州人是不是舌头都有问题啊……” 第45章 在明知道发生过什么的前提下,再听他这句“折腾了好久”,便难免让人感觉有点奇怪了,可周少川语焉不详,并未说清楚是醒来后折腾,还是在梦里头折腾,因而更让这两个字变得令人浮想联翩起来了。周少川…会幻想和什么人呢……向荣在这一刹那间,忽然产生了一种急于想要确定的冲动,如果对方明白确凿地告诉他梦见了一位身材绝佳的女郎,那对于近期他动不动就来一场的那种“怦然”,岂不是会有绝佳的治愈效果吗?尽管这一类问题涉及隐私,向荣从没有主动打探的习惯,但眼下为了“治病”,他倒真觉得可以豁出去了,反正他现在也是“直男”人设,哥们儿间提一嘴纯属正常,绝不可能有人会为这种事跟兄弟翻脸。然而,他的小算盘只能在心里打得噼啪乱响,还没等他问出一句试探的话,小张老师已经招手叫他们集合了。路上人多口杂,这类问题自然不适合拿来细细讨论,向荣只得把想好的话先咽进肚子里,只待晚上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来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断。昨天半夜那会下过一场雨,今晨却仍是个小阴天,温度不高,还起了丝丝小凉风,体感上非常适合游园。今日第一站去的就是号称江南园林之首的留园,整间园子兼具山水、庭院和田园,布局中交汇有多重小空间,景观变化繁复,充满了空间想象力和艺术价值。小张老师的工作态度,大抵和她的腰椎间盘一样突出,一路上,她不准学生们撒开来自己乱看,反而认认真真地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从本专业的课拓展到建筑美学和古代建筑史,讲解的专业程度,足以令走过路过的所有导游听了面泛惭色。全程下来耗时近两个多钟头,最后,她停在了庭院当中,单手扶腰,兀自感慨说:“留园是集大成者,此外还有小巧玲珑者,精致富丽者,都是古代造园艺术的典范,你们好好感受一下,都是老祖宗的智慧精华!以后你们要是有机会设计别墅,也多设计设计咱们中式庭院,别老动不动就托斯卡纳风情,再弄几根雅典的大理石柱子,搞得好像我们中国人没有自己的建筑艺术,几千年来都不知道怎么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居住,非得要学外国的才叫好?”一番话说得大伙都乐了,深以为然的同时,不免激发出了一点理想的思潮。毕竟,这是一群正值最好年华的人,梦想都不曾被现实所玷污,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它会不受阻碍地照进现实当中,就像此时此刻,从天边巧云的缝隙里,射进来的那一缕阳光,意气飞扬,明快洒脱。“哇,这太湖石也太漂亮了!”半晌,李子超望着庭院当中的巨石叫唤了一嗓子。“这是著名的冠云峰,是目前保存最好的太湖石之一,”小张老师介绍道,“就是水浒里提到的花石纲,你们看造型多俊秀,飘逸,挺拔,精致,完全符合瘦、漏、薄、皱的太湖石特点。”“要是石头能成精,”她又笑着抛出了一个甚为浪漫的想法,“我总觉得冠云峰应该也可以化身为一位衣袂飘飘,潇洒俊秀的少年郎了。”她用足一连串的美好词汇,全都毫无保留的加诸在了这块已耸立了百年的太湖奇石上,一群人当即走上前凹造型拍照,向荣也拿出了手机,才打开来,一扭头,却见周少川正站在他身畔,目光定定地望着他。这人不看太湖石看我干嘛?向荣莫名其妙地想,难道我脸上蹭什么脏东西了?还是说我这张脸能比冠云峰还好看?周少川打从小张老师开始赞誉冠云峰时起,就定睛欣赏了好一会,听到她说“俊秀、挺拔、飘逸……”这些字眼时,又不禁心中一动,视线不由自主地就投向了向荣,他承认,冠云峰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漂亮的一颗奇石,但那些赞美之词,好像用在身边这个青年的身上也不遑多让。如果冠云峰真得了日月精华修炼成一个人,他想,兴许,也就会是向荣这个模样吧。想到这,周少川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溢出了一抹笑。向荣前脚刚瞧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后脚一回眸,又见他唇边挂着莫可名状的笑,神情还隐约透着点游离,也不知到底在琢磨些什么,莫非……又想到了昨晚的梦?“哎,咱们在这照张合影吧,”小张老师拍了拍手说,“先排个队形,我找人给咱们照合照。”大伙当即排开了位置,向荣和周少川这种身高的人,每逢大合影一般都只能站在最后一排,俩人自觉地往后走,刚巧青石板路上的苔藓昨夜被雨水打湿了,变得分外滑腻,周少川一不留神踩在那缝隙间,再一抬脚,不觉向前冲了半步。向荣就在他身畔,眼明手快地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等人站稳了,才随口笑了一声:“小心看路,别光顾着做白日梦,怎么着,还想把昨儿的梦再续上么?”周少川甫一站稳,已没事人似的把双手插进了兜里,闻言,他垂眸深深看了向荣一眼:“能续上也挺好的,毕竟是个美梦。”既然提到了这个,向荣便趁旁边人都在说笑的当口,压低了一点声音问:“所以呢,梦见什么了?”恰在此时,小张老师已找到了一名游客愿意为他们拍照,那人举着手机,示意大伙看镜头:“来,都往我这看啊,笑一笑了。”周少川并没看镜头,垂着眼,望着向荣正微微扬起的一点嘴角,从他此刻站的角度看过去,向荣侧面的轮廓恰因为这一笑的牵引而显得极为精致秀逸,他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即脱口而出说:“梦见你了。”“……”向荣登时一怔,在心里说……什么玩意!?“123!”咔嚓!向荣一脸震惊………“再来一张。”咔嚓!向荣呆若木鸡………“好了,你们看看吧,不满意我再照。”热心的游客热情地说道。“没问题、没问题,拍得特别好,谢谢您!”小张老师含笑回答。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抢上去看照片,都想看看自己被拍得靓不靓、帅不帅,李子超凭借着身高优势,站在外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先定睛寻找着女神焦莹,只觉得她脸上那记淡笑都特别有味道,正想谄媚地夸上几句,就见有人手指一划,镜头转到了后排几个人的脸上。“哇塞,荣哥,你这表情怎么跟刚被人偷了钱包似的!”李子超笑得颇为大声。“哎,还真是啊,向荣干嘛呢,表情那么不自然?”有人亦附和道。尾巴咸这时候也看见了,直接咧开大嘴:“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少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了众人身后,望着手机上向荣足可以做成表情包的那副形容,他当然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注视了片刻,他抿嘴笑了一下。“看来帅哥也有不上相的时候啊。”孙娇忽然不阴不阳地感慨了一声。周少川当即目光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表情没捕捉好还能这么周正,哪不上相了?明明就挺帅的!”头一遭跟周少川对上话,却惨遭回怼的孙娇:“……”以及游魂似的飘过,刚好听见这一句的向荣:“……”一时众人都欣赏完了合照,又开始各自散开来,继续游园拍照,向荣因为之前周少川那句不明不白的话有些懊恼,难得生一回气的人此刻真有些赌气了,干脆直接甩开一向寸步不离自己的人,和前头尾巴咸那一伙边走边聊天去了。可心不在肝上的聊了一刻,他还是没忍住侧过头去,用余光捕捉着身后的人,周少川离了他就是永远的独行侠,一身漫不经心的酷已经足够屏蔽掉旁人的好奇心,并没人有胆量和兴趣敢凑到他跟前,和他同行同走、搭讪聊天。没人理也真怪可怜的,向荣顿时就又心软了,转念再一想,其实周少川的回答多半只是在开玩笑,再说就算梦见自己又如何呢?谁说人家梦完了曼妙女郎,不能再接茬梦下睡在身边的兄弟?毕竟一整天俩人都在一块,那么日有所见、夜有所梦,确也在情理之中了。还是自己想多了,何必迁怒于人呢?向荣琢磨明白了,当即放缓了脚步,从尾巴咸那一群人之中抽离了出来,再度变成了周大少专属的同游伙伴。其后,俩人谁都没再旧话重提,一直到下午在狮子林里“学习考察”完毕,自由活动的时节,向荣和周少川找了间坐落于二层小楼里的茶馆,要了壶时令并不大对的碧螺春,一面闲看另一拨人在假山那玩耍凹造型。午后的温度上升了不少,园子里游客穿梭不绝,一方小小的茶馆倒成了难得的闹中取静的地界。两人闲谈着园子曾经的主人——华裔著名建筑师贝聿铭的往昔作品,周少川对于老头在卢浮宫前设计的那个金字塔倒没有特别褒贬,只是客观地转述着一般巴黎市民对此给出的评价,正说得热闹,就听假山那边传来一记女生的尖叫,声调倒不算高,只是语音中透出一股十足腻人的娇嗲味道。 第47章 司机见势不妙,只肯停在酒店的斜坡下头,再不肯往上开那一段路,向荣也懒得多废话,看这情形,风助着雨势,就是打上自己带的那把单人小伞,也绝对会淋它个通体湿透,索性下车快跑几步得了,谁知刚要拉车门,周少川已一把扽住了他。“你先坐着,我去拿伞,”周少川说道,好像算到向荣会有异议,他又加了一句,“我带了一把大伞,应该够咱俩打。”说完,立即开门下了车,向荣只好在车里等,哪知却并没有等到他举伞来接自己这一出,而是眼睁睁地透过模糊的玻璃窗,看着周少川推着两个箱子,背着两个包,一路跑进了前方斜坡上的民宿大门里。片刻之后,周少川又打着一把硕大的伞回来了,拉开之前他这一侧的车门,先递给向荣一件速干衣,匆匆丢下一句:“把头盖住。”之后绕到向荣这一侧,打开车门,把他拉了下来。雨线已经连成了片,再加上风从中一搅和,雨点子噼里啪啦地从斜刺里往身上打,向荣正觉得头顶的伞朝自己这边倾斜得有些厉害,下一秒,周少川又忽然横臂揽住了他肩头,指尖的温热度令向荣蓦地里打了个激灵,跟着,便听周少川带着点笑意,在他耳畔低声说:“快跑。”两个人跑得是七扭八拐,趟了一裤腿的水,方才跑进了民宿,办完入住回到房间,两只落汤鸡面面相顾,情状一个比一个狼狈,向荣有速干衣加持,状况还能好一点,周少川则是全身尽湿,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了。“这雨下的真猛,”向荣轻呼出一口气,“你快去洗个澡吧,别再着凉了。”周少川嗯了一声,进了卫生间,两秒钟后又走出来,手里拿着个毛巾,他递给向荣:“头发湿了,先擦一下。”向荣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头发,感觉正经湿的只有发梢,于是就只胡乱擦了一下,周少川看在眼里,走上前去,一把抢过毛巾,直接从头顶连胡噜带揉地给他擦了好几下。“感冒才好,不知道注意点么?”周少川边擦边不满地说道。向荣这会儿却完全怔忪在了原地——周少川的这个突发举动似乎有点过于亲呢,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但要说暧昧,却也谈不上,只是令他心跳徒然加快,连喉结都忍不住紧了一紧。“行了,我自己来吧。”他劈手又夺回了毛巾,垂着眼睑说,于仓促间,完全没察觉出从自己的双眸中,已逃逸出了一抹慌张。周少川手里一顿,接着,心口处便体察到了微微的收缩,就好像是被这句生硬的话和动作给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似的,他看着向荣抢过毛巾,却并没有去擦头发,只是在手臂上随意抹了一把,然后就把它丢在了对面的床上。气氛在陡然间变得有那么一点尴尬,向荣也弄不清楚周少川究竟为什么还不去洗澡,偏要站在那盯着自己看,难道落汤鸡的样子很值得欣赏么?那直接照镜子看他自己不也是一样?不过周少川之所以弄得全身湿透,说到底还是因为照顾自己,向荣是懂得承情的人,为了缓解突然凝滞的气氛,他随意捋了一下头发,笑着自嘲道:“该剪了,要不怎么遮也还是会漏雨。”周少川没吭声,顺着他的话,看向了他的发梢,是有点长了,周少川想,再长一点就快要到锁骨了,而这个长度的头发一向最难驾驭,印象里,就没见过几个留长发还能好看的男人,向荣应该算是个例外了,不单没有丁点的油腻感,同时还能衬得他脸部线条愈发清晰流畅——是那种需要用最尖的素描笔,方能描摹出来的精致轮廓感。周少川只是看了片刻,却在蓦然间,感觉到有一股暖流从小腹处直窜入胸口。尴尬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反而有向更深一步游走的趋势,而气氛随着周少川一味沉默的凝视,又变得多出了一抹似有还无的暧昧,最终,打破僵局的还是周少川自己,他一言不发地拿了几件衣服走进卫生间,听见水声响起的一刻,向荣才转过身,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及至两个人都洗完澡换过衣服,雨已经停了,云破日出,一道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将下来,这样的天气里,待在房间太不像话了,也容易再度滋生出尴尬,两人于是很有默契地各自拿了一把小伞,出门游湖去了。都说晴西湖不如雨西湖,可伊始放晴的西湖还是能吸引不少因为瓢泼大雨而蹉跎了兴致的游人,两人沿着湖滨路慢慢溜达,因为适才那点莫名的氛围都变得兴味不太高,向荣不怎么讲话,周少川也满腹心事,成了个锯嘴的葫芦,半晌才知道拿出手机,假模假式地拍了几张景致照。走到柳浪闻莺附近时,二人被一对情侣拦住了路,女生明显更为热情活泼,举着手机,请向荣为她和她的男朋友拍一张照。向荣欣然应好,一连拍了好几张,拍好后把手机还给了女生,不想后者却打算投桃报李,笑问他和周少川要不要也来一张合影。被问到问题的两个人似乎都愣了一下,随即——周少川:“好啊。”向荣:“不用了。”闻言,在场一共四个人,俱都各自怔了怔,女生看着他二人,不由笑了一声:“这景色多好啊,难得一起出来玩,你俩就合照一个呗,到底要不要?”向荣平素就不大喜欢拍照,周少川更是有些抗拒照人相,但听闻这话,前者在心里想:刚才直接拒绝确实不太好,弄得像是不愿意跟少爷合影似的,何必呢?而后者却已在心里烦躁起来了:至于么,我哪得罪你了,跟我照个相你都不能接受?是不是跟我走一块都觉得是一种忍受啊?于是,各怀鬼胎的两个人又异口同声地回答——周少川:“不用了。”向荣:“嗯,好啊。”女生和她的背景板男朋友顿时一阵凌乱:“………”合影自然是没照成的,再往涌金门方向走,路上的行人已越来越多,无话可说的二人也越来越难打破僵局,直到向荣的手机响了几声,打开微信,他听到了李子超发过来的几段语音。李子超此时骚扰向荣并没什么大事,只是满怀炫耀地通知他,他已经正式找到了女朋友,打今儿起就算是脱单了,至于女朋友姓氏名谁,不出意料,就是孙娇。李子超开心之余,也没忘了诉说一点苦恼,那是他之所以选择孙娇而放弃焦莹的原因,因为惟有前者,才能让他体会到何谓被需要。向荣听着“被需要”这三个字,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随口跟周少川唠了几句这茬,以为能就此展开一段新话题,谁知周大少这会正满心烦躁,听闻他说点不相干人的八卦,登时尖刻度触底反弹,逼近了连日以来的最高点。迈着不徐不缓的步子,周少川冷冷地哼出一嗓子:“他连人需要什么都不知道,还被需要?人家要的是他这个人么?要的是他们家的钱,他爸的社会关系,还有他能提供的北京户口吧!”向荣琢磨着这语气有点不大对头,抬眸睨了他一眼:“你对人成见也太大了吧,再说李子超又不是傻子。”“他不是吗?”周少川一脸讽刺地反问,“连人家真心还是假意都看不出来,嗯,他可能是不傻,他是瞎!”幽幽吐出一口轻蔑之气,他又冷冷地接茬说:“孙娇什么家境我都听说过,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不是瞧不起家境不好的人,但她那个宝贝至极的钥匙扣都已经卷毛了——她一个家境不好的穷学生,干嘛不和大家一起坐二等座,那一等座的票钱谁出的?是她巴结了半天的焦莹给她出的吧,她处心积虑要和焦莹搞好关系,然后处心积虑地再接近李子超,百分之八十就是想找个衣食无忧的北京男孩,对了,她当时想接近你应该也是这个目的,毕竟你各方面条件都不比李子超差,长得还比他帅得多。”或许因为同样的念头,也曾经朦胧地出现在向荣的脑海里,如今听着周少川条理分明地道出,向荣便觉得隐隐好像确有这么一回事,但那种冷峭尖锐的语气听上去太刺耳,他本来就有些心烦,此刻更不免生出一种火上浇油之感。“那你干嘛不去跟他说,现在马后炮,议论得头头是道,讽刺挖苦人家蠢有意思吗?”周少川的眼神倏地一下冷了下来:“我为什么要跟他说?”向荣闻言一愣,继而心说这还有为什么吗?李子超难道不是你朋友?先别说大伙在校队混了那么长时间,之后老李很多事又都会想着你,连出来玩也知道拉上你一起,结果你现在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像是在反问我姓李的这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的事你为什么要管?!既然没关系,那就麻溜地闭上嘴,少评价人家的是非!周少川眼见着向荣蹙起了双眉,不由在暗自里默默运上了气,他想,我不是早都告诉过你了吗?是你自己不肯相信,迟迟不愿意和李子超讲明白。况且你现在是为了一个既瞎且傻,又自愿跳坑的二百五来质问我,犯得着么?两个人如同斗鸡一般,暗暗较劲,斗起了谁的眼神更锋锐,良久过去,周少川面无表情地开口问:“话不投机?”这不是明摆着么?向荣收回了视线,心烦意乱地叹出一口气,恰在此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却是向欣想起了要找一样东西,打过来问问他,记不记得放在哪了。湖滨路上人来人往,声音繁杂而吵闹,向荣一面回忆,一面背过了身去,用手堵着另一只耳朵,跟向欣交代完毕,这才撂下电话,再回转身来。然而一抬眼间,却见方圆几十米的范围内,早已不见了周少川的人影! 第49章 少爷的促狭劲上来了,他又看了眼窗外,恰好有服务生端着咖啡往这边走,他便转头问道:“请问下面的桥叫什么?”服务生头都没抬地回答道:“断桥。”断桥,周少川依稀记得曾听过这个名字,好像还是颇有名气的地标性建筑物,但具体在什么故事里,他有些记不得了,想了想,他问向荣:【你在哪?】【白堤附近。】向荣也答得很快,心说少爷还挺上道的,应该是知道他边走边找人,已经溜溜绕了一个半圈的西湖,腿都快给溜细了,所以知道要主动来找他了,不错,向荣点着头想,我不去就山,万年岿然不动的山终于肯来就我了!然而此山非好山,片刻后,向荣收到了回复:【那就断桥上见。】向荣看得一愣,没明白这又是闹哪出?【断桥?哪头啊?】周少川已经站起了身,笑着打下一行字:【桥无非两头,咱俩要么一前一后,要么从两端各自往中间走,无论是哪一种,迟早都能碰上,除非是太没缘分了。】向荣可没心思琢磨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只觉得自己的腿又得被遛细一圈了,合着归国华侨尥完了蹶子,这是又打算cospy断桥相会了?行吧,他寻思了一下,那就当他一回许仙,去会会这位不靠谱的素贞!第36章 正事断桥并非鹊桥,即便从两头走到中间相遇,也不至于让人产生久别重逢后的激动和雀跃,反倒让向荣抓住了机会,指着不远处的雷锋夕照,给周少川科普了一出白娘子与许仙的爱情传奇。因为这一场意料之外的不欢而散,向荣其后仿佛心有余悸,对周少川的态度格外的温和迁就;周少川也因为条分缕析地理清了思路,再也没有对向荣使过一星半点的性子。两个人于是和谐愉快地游遍了杭州,照片没照几张,倒是留下了一堆写生图,之后又去绍兴、南湖转了一大圈,方才满意地打道回府。这一玩,整个七月差不多就都过去了,到了八月上旬,气温还停留在燥热的程度,向荣却没法待在家里避暑,因为新近接了系主任交派下来的活,每天上午九点到系里报到,开始了他的打杂兼赚零花钱的生涯。系主任作为学术带头人,本身又是行业内的大触,新近在跟一家著名的设计院合作,搞一个关于城市规划的项目。原本这类课题是轮不到本科生上手的,哪怕向荣成绩出众,一早已是系主任内定的硕士生人选,但好巧不巧的,主任带的一个研究生因为家中有事,请假回去了,因为要凑人手,他便想起了向荣。未来老板这样破例给机会,那还有什么可推脱的?哪怕明知道自己过去只能打杂,向荣还是欣然道好,领命前往。课题一做就是大半个月,中间还要开上几次中期研讨会,等全做好恐怕都要开学了,这期间,向荣肯定没时间陪周少川四处闲逛,为此,他只能跟早已形同自己腿部挂件一样的周大少,专程请了个假。周少川实际上并不具备黏人的属性——一向都只有别人缠着他,没有他缠着别人的道理,此番乍闻向荣没时间搭理他,倒也生出了一点小遗憾,但他知道向荣很重视这次机会,便打心眼里愿意支持喜欢的人做该做的事,更何况,他自己也有正经“工作”要忙了。就这样,向荣开始了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未来老板每隔几天会来检查进度,其余的时间,则把办公室让给几个学生,各自分派好任务,向荣是阅历资历最浅的本科生,只能跟着师哥师姐们老老实实地干活,不过他绘图水平好,人又随和好相处,从不会为多干一点少干一点和人矫情掰扯,没过几天,就被其余几个人当作亲师弟一般看待了。给老板干活,福利多少还是能得一些,好比午饭都在报销范围内,但总吃盒饭外卖也容易腻,向荣便时常从家里带些水果来,分给众人,当补充点维生素。这日午休时分,办公室就剩下他和一个研二的师姐,向荣洗好了一串玫瑰香,给正翻看朋友圈的师姐递了过去。师姐笑得挺灿烂:“谢谢帅哥!我昨儿还想着葡萄下来了,可以买点尝鲜,结果今儿你就带了,怎么想那么周到呢!哎,做你女朋友肯定特幸福吧,万事不用愁,什么都让你安排好了。”向荣闻言笑了笑,嘴里嚼着葡萄,含糊其辞的没正面接这话茬。十八九岁这个年纪,说白了,其实还是个挺自以为是的年龄段,看着比自己仅大个四五岁的研究生,往往都觉得像是在看“叔叔阿姨”了,别说是三字头,就连想25岁都会感觉是件特别遥远的事,向荣有时候也觉得和这帮师哥师姐有代沟,特别是25岁的女性,有的已经初具我国中老年妇女的特殊专长——保媒拉纤了,所以涉及到个人问题,向荣一般会选择含混带过。偏偏今天,师姐的兴致好像特别高:“哎,你说你这都被拉来做项目了,整个八月基本上全泡汤了,也没时间陪女朋友,人姑娘肯定不高兴了吧?”既然都问得这么直白了,向荣也没必要非得扯谎,摇头笑了下,坦言说自己没有女朋友。师姐露出点惊讶:“还没有?开学不都该大二了,不应该啊!就你这长相,别说在你们那一级了,就是搁研究生院指定也特抢手,不对,应该是上高中那会就是香饽饽,你老实交代吧,是不是眼高于顶,选择太多,挑花眼了?”向荣自觉眼神还挺好的,一时半刻且老花不了呢,但“眼高于顶”四个字,倒是让他稍稍品咂了一会——自从确定了性取向,虽说跟老爸保证过高中阶段不谈恋爱,但也架不住会去关注周遭男生,当年学校里长得帅、身材好的少年也有几个,可自己居然连一瞬间的心动都没有过,独独在这一年,栽在了突然闯进他生活里的周少川身上。而周少川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长得堪比电影明星,身材好得足以去走t台,平时不好好上课,成绩照样拿得出手,专业绘图水平也在系里排得上号,更别提家世一出,几乎横扫整个j大,所以自己这颗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也禁不住要对着他摇曳生姿了。仔细一琢磨,还真挺符合“眼高于顶”这个定义的。只可惜,就算他摇曳成一株狗尾巴花也没用了,以他跟周少川关系的密切程度看,要是对方真有意思,只怕早就应该跟他表白了,又何用等到今天呢?想着这个无解的问题,向荣摆了摆手,微微苦笑了一下:“真没有,我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母胎solo吧。”“真的假的?”师姐看着他那张堪称俊秀的脸,十分不相信地笑了笑,“我可跟你们辅导员是师姐妹,回头我问问她去,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回事。”说着,她拿起了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八卦去了,之后俩人又闲聊了会别的,等其余几个师兄回来,大伙就又开始埋头查阅资料,专心绘图去了。五点多钟准备收工,向荣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肩颈,正想着一会去挤个地铁,这时,忽然收到周少川一条微信。【能走了么?我在校门口等你。】看来今天有车来接了?向荣奇怪地问:【你怎么有空跑学校来了?】周少川:【出来办点事,顺路把你兜回家。】不用挤地铁当然好,见师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向荣就和她一道往校门口走。一面说着过几天开中期会时各人负责的那部分ppt,出了校门,只见路边停了两辆车,一辆是周少川的黑色奔驰,另一辆则是来接师姐的红色越野车。“表姐!”越野车上走下来一个长发女生,一身惹眼的蜜棕色肌肤,看上去健美而窈窕。周少川此时正站在车门边抽烟,看见向荣,抬眸点了下头。“这是你朋友啊?真够帅的。”师姐笑着问,“是模特么?”“就是咱们学校的,”向荣回答,“跟我一个班,是留学生。”师姐可能有点孤陋寡闻,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这位疑似名模的留学生,一扭脸,发现自家表妹的眼神也在往该人身上瞄,眼波悠悠一转,又迅速飘移开了一点。然而那一转,果然还是转出了点下文。隔日午休时间,师姐非说要请向荣吃饭,席间先扯了半天闲篇,全是在夸向荣做图水平高,很配得上全系第二的好成绩,夸得向荣都快把词库里自谦的词全用光了,她这才肯放过他,将话锋一转。“昨儿接你那男孩叫周少川吧?你跟他很熟吗?”向荣明知道她话里有话,点头嗯了一声:“还行吧,毕竟一个班的。”“我都打听过了,他人有点独,和谁都不怎么交往,就跟你关系不错,还谦虚呢?都能来接你放工了,这关系能一般么,怎么着也是哥们儿了吧,哎,给我透个风呗,他有女朋友么?” 第51章 她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小区挺好玩的,像是纪录片里常看到的那种楼房,和以前东欧的一些房子模样很像。”“别乱看、乱感叹了,”周少川试图先把她请上楼,“就跟个露怯的观光客似的。”“嘿!”joyce闻言一抬手,轻轻打了一下他胸口,跟着忽然说道,“快看,一点钟方向真的有帅哥!”周少川站得高望得远,在她话音没落前,其实早已看见了方圆几米处,除去他之外,唯一的那位帅哥——向荣今日穿了身卡其色的薄t,同色系的帆布工装裤,脚下蹬着双很酷的浅棕色防水军靴,单手插着兜,身姿挺拔,步履潇洒,正拐过一个弯,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只是走得近了,周少川却发现帅哥脸上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大自然,向荣并没看他,只把视线落在了joyce的脸上,神色仿佛若有所思般,端详片刻后,又蓦地垂下了眼帘。第37章 谢罪向荣一下午的心情都不算太好,原因当然不是因为师姐非要请他当红娘,而是对方在有意无意间说出了一个事实真相——周少川迟早都会离开,回到他来时和应该去的地方。向荣几乎用了一路的时间,来告诫自己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朋友亲人大多只能陪伴彼此一程,人生不长,人与人之间可持续发展的关系则更短。就像幼儿园时期曾一起玩泥巴玩到开怀大笑的那些个朋友,随着毕业季的到来,搬家、进入了不同的学校,而今再也没有联系过了,连对方的面目都开始变得模糊。今年尚不满二十,但细细算来,他却已能算是知交半零落了。冷静的人大多擅长于抽离,向荣也一贯很会给自己的思维解套,如是一琢磨,才一跳下公交车,他就已经从“周少川并不属于这里”的窠臼中跳出来了,只是万万没想到,刚转过一栋楼而已,就让他猝不及防地撞见了那样一幕——美艳时髦的妙龄女郎,用她的一记小粉拳含嗔带笑地砸在周少川的胸口,举止亲热而自然,无限接近于打情骂俏。向荣盯着那女郎至少看了五秒,继而脑子里只能冒出三个字来:很相配!然后他垂下了眼眸,感觉从心口到喉咙都暗涌起一层酸楚,那滋味堪比食道返流,做了几个吞咽动作,又暗暗深呼吸了几下,他提醒自己面对朋友的朋友,也应该要保持微笑。既然这一天迟早会到,那么,至少他还可以维持住应有的风度和礼貌。向荣掀了下眼皮,加快了一点脚步,迎着那一对疑似情侣的璧人,展开了一记若无其事的微笑。周少川明明前一秒还亲眼目睹了向荣神色间的一线黯然,下一秒,却被这抹微笑给震得晃了下神。说起来,向荣这人有时候也挺奇怪的,笑和不笑分明是两个样,剑眉微微一蹙,立时会有一种沉稳的威严感,嘴角轻轻上扬,又顿生温暖和煦的味道,如同清风拂面一般,冬暖夏凉,沁人心脾。然而周少川沉浸其间,却并没有感到烦恼顿消,反而更加迷惑了——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呢?他心里又到底藏着怎样的念头?周少川一时猜不透,就听身边的joyce笑着冲还不认识的向荣打了声招呼:“hello,帅哥好——这就是你刚刚说的比你帅的朋友吧?那你真不是谦虚了,他确实比你有型格!”周少川对这句评价没异议,淡淡一笑,转而问向荣道:“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资料汇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ppt,回来做也一样,”向荣说着,又看了眼joyce,“你不介绍一下么?”周少川刚想说话,身边人已抢先一步喧宾夺主:“hi,我叫joyce,中文名叫许佳怡,是周少川的……青梅竹马。”话说完,她伸手揽住了周少川的胳膊,整个人贴近他身体,仰头看着他笑问:“是这个词吧,我应该没有用错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看来答案呼之欲出,关系也昭然若揭。向荣点了点头,波澜不兴地做了个自我介绍,他右手兀自插在裤兜里,指尖一动,碰到了一张薄纸不算太锋利的边缘。师姐拜托送上的联系方式看来是用不着了,他想,正牌女友终于出现,要是此刻还想保媒拉纤,那不成故意捣乱的了吗?周少川正想扒拉开joyce细细的手爪子,可看到向荣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意,又蓦地里心念一动,没再理会joyce的故作亲昵,他问:“一会有事么,一起吃个饭吧?”向荣稍稍愣了有一秒,摇头说“不了”:“我爸又出差了,等会还得给向欣做饭,今天活也挺多的,实在走不开。”同时心想:你跟你的小青梅叙旧也好,共进烛光晚餐也罢,总之是有人陪了,干嘛还要拉上我当电灯泡?“那好可惜哦,本来还想和型男聊会天呢,”joyce面露遗憾地说,“结果只能跟这家伙吃顿无聊的晚饭了,向帅哥,那咱们改天再单约?”这话听着倒有点不大对头了,也不知道是姑娘太开朗活泼,还是不过顺嘴一说,向荣搞不清楚洋妞的做派,只能颔首,礼貌性地说了声“好”。“那我先上去了,”向荣看了眼周少川,“记得带人家吃点好的,那些老北京小吃就算了啊。”说完,他转身进了楼道门,周少川依然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扭头目送了一程,可惜向荣的腿太长,三步两步就拐上了二楼,周少川只望见了一个仓促转身的背影,并没能捕捉到存在于他想象中的那一点落寞。“怎么,看傻了么?”joyce在旁出声提醒道,向荣才一走,她立刻就松开了周少川,还楚河汉界似的站远了一点:“够靓,够有型,而且人非常真诚,很多人在笑的时候眼睛是不会笑的,但他没有,哪怕是对着我这样一个他并不太喜欢的人。”“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周少川闻言,扭头看着她问。joyce耸肩笑了笑:“也不至于不喜欢,但多少有点那么一点……酸溜溜的味道,我闻得见,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气息我一直都闻得见,小时候在百货公司里转悠,我就经常能闻到那种味道,那个人开心或不开心,今天愿不愿花很多钱……这是属于我的特异功能。”话说得神神叨叨,但有一点,周少川无从反驳。joyce家本来就是开连锁百货公司的,还是那种高级百货,生意遍及东南亚和欧洲,作为闲来无事的消遣,她打从会走路时起,就开始去自家百货大楼里“巡视”,用她的话说,除了有视察业务的需要,还可以欣赏那些靓货靓衫,以及观察人,从而倒也练就出了一身敏锐的洞察力。而她此番前来上海,一方面是打算做一年交换生,另一方面也打算帮家族拓展在华业务,周少川找她则是为谈合作,当然,绝不是为开百货公司。这门生意随着互联网的兴起,迟早都要日薄西山,他是要借助joyce在渠道上的优势,一起搞开发,做线上奢侈品购物网站。国内的奢侈品购买力近年来不断攀升,哪怕不看麦肯锡那些分析师用数据堆砌出来的报告,周少川也知道在未来的十年内,中国一定会成为全球第一大奢侈品消费国,新兴市场足够大,但机会却有限,他有钱有资源,自然要早一步下手,争取早一点分到那一杯羹。joyce展示过了“神技”,立刻又回归到主题,她笑着问:“你的启动资金是够了,可后续呢?我总担心你会因为不食嗟来之食,慢慢变得越来越穷才是真的。”周少川扬了扬一边唇角:“我这从没有嗟来之食,都是他们自动自愿给的,你放心,父子一场,我不会跟他客气,既然没有爱,那他给的钱我当然照单全收。”joyce扬眉,吹了声不怎么响的口哨:“我就喜欢你这种态度,拎得清!是个做生意的材料,那走吧,咱们边吃边聊,我们得让your-delivery尽快上线了。”两个生意人达成了一致,于是也没再上楼去看周少川在北京空无一物的新居,找了家安静的私房菜馆,把后续的计划细细地梳理了一遍。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周少川在开门前,竖着耳朵听了半天501里的动静,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兄妹俩说话的声音,估计一个还在伏案做题,另一个则在赶项目报告,他知道这时候或许不该打扰向荣,但还是在进门后,忍不住先摸索出了手机。想了想,他借口方才拎回来的一份新鲜烧鹅,发了条微信过去:【给你打包了点烧味,要过来吃么?】之后他放下手机,刚想去换衣服,不想那头却回得极快:【最近连跑步时间都没有,宵夜还是免了吧。】答复得这么快?是一直在刷手机,还是一直在等消息? 第53章 在那之后,庄楠再也没有“纠缠”过向荣,两个人没什么来往,直到高中毕了业,因为刘轩女友的关系,大伙聚过几回,俩人慢慢的也就能正常沟通对话了。时至今日,庄楠对向荣的态度却有了一种百无禁忌,这一点可能跟她的外表装束一样,也属于一种矫枉过正后的结果了。向荣对她并无恶感,也无所谓跟她计较,她说什么就只管听着,能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便应以一笑,姿态不卑不亢,倒也教人无懈可击。吃完饭,几个人往校门口溜达,决定先坐地铁,之后打车去烧烤地点,方才走出学校,却见周少川的车正停在路边,人则站在车旁,优哉游哉地在抽一根烟。盛夏已过,按说天气已经没那么热,周少川却一反常规的给自己剃了个极短的头,鬓角剔得尤其狠,甚至露出了一点青色的头皮,那短短的发茬看上去很硬,愈发显出了一种带着锋锐感的酷。更别提该人鼻梁上还夹着一副飞行款太阳眼镜,此刻有一搭没一搭地叼着烟,看上去就像是个来拍机车广告的男模特。突然出现这种令人眼前一亮的帅哥,庄楠头一个咋呼起来了:“这谁啊谁啊?明星吗?你们学校还有能被明星看上包养的小蜜呐?”“……”向荣隐约觉得膝盖无端地中了一箭,而下一秒,余下三个人就见那男模摘下了太阳镜,冲着向荣扬了扬下颌。“你认识?”庄楠立即瞪圆了眼,“哎呦喂,可给比下去了嘿,瞧瞧人家,平头才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这话真是真理,看人留寸头都能这么帅,可不像某人,留一脑袋长毛就是为了遮掩面部缺陷。”这真是赤裸裸的挤兑啊,因爱成仇太可怕,刘轩瞅着向荣直乐,向荣倒没顾上抻这茬,走过去冲周少川问道:“你怎么来了,我刚发微信跟你说今儿不回家了,晚上有点事,高中同学聚会。”周少川早看到消息了,却是成心掐着点来堵向荣,恰在此时,早已一脸花痴状的庄楠小姐又咋呼上了:“帅哥帅哥,介绍介绍!赶紧的,老娘这还单身呢,身边就缺一个这么帅的!”向荣闻言一笑,随即给双方人马互相做了个简单的介绍。“干脆一起吧!”庄楠听说周少川是向荣现任同班同学,立马自来熟的开始了热情相邀,“帅哥没约会吧,跟我们一块烧烤去,你今儿一去,保准震了那帮自以为自己帅的傻逼们,走走走,等会我给你烤肉吃去。”周少川可不缺那点肉,向荣十分无奈地瞟了一眼庄楠,心说少爷一贯目下无尘,哪肯下凡去参加什么烧烤聚会啊,您就擎等着遭拒吧。哪知周少川竟然点了下头,开口就说好:“地方远么?我正好开车带你们过去。”“……”向荣没能掩饰住惊诧地挑了下眉,想不到周少川居然愿意参加他的高中同学聚会?别说除了自己之外,周少川一个人都不认识了,而且该人不是很反感凑热闹么,人一多就容易皱眉嫌烦么?所以今儿到底是遭遇了什么呢,竟让他转性转得这么快?尽管事出反常,但向荣也只是在心内腹诽,其余人并不晓得周少川历来什么作派,还以为能跟向荣交好的,自然也是个挺合群的主儿,再说还有顺风车可搭,更没人会提反对意见了,三人坐在后座上,向荣则坐在老地方——副驾驶的位置,一行人朝着既定的烧烤地点出发了。直至开到了地方,向荣还是没能想明白周少川为什么会神出鬼没地堵在校门口,又为什么肯答应来参加这场不认识的人的聚会。周少川当然不爱凑热闹,之所以肯来,纯粹是为了能和向荣多待一会,更想借机多了解他一些,向荣不知道的事其实还有很多,好比周少川近来忙于注册公司、装修他的寺庙餐厅,直到今日才抽出点空闲,上午他才刚去过向荣的小学,并且冒名顶替向荣忽悠了传达室老大爷,得以进入校园,转悠了一圈,之后,本想再如法炮制逛一趟向荣的中学,可惜人看门大爷还记得真向荣长什么模样,当场拆穿了他的谎言,周少川只好讪讪地站在校门外,想象了一下当年向荣上学放学时的情形。彼时他想,如果我走过你走过的路,看过你曾经看过的风景,再认识了你所认识的那些人,是不是就能对你有更多、更全面的了解,也能和你走得更近一点?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周少川捏着鼻子加入了一群不认识的人,好在彼此都是年轻人,有不少共同语言,本次聚会又算是小范围的,只有高中时代玩得来的一帮家伙,各个班都有,本来就是大杂烩,还有人带了大学新交的女票、男票,是以多出一个周少川来,也就没什么新鲜得了。何况,周少川还是位帅哥,帅哥虽然冷又酷,但在社交场上倒也不失为一把好手,只要他愿意,或者心情足够好,绝对是能做到谈笑风生的,讲出来的冷笑话一句是一句,能让人寻思半日,等醒过味来,又觉得此人颇具几分冷幽默感。向荣原以为今天得贴身不离的照顾周少川了,哪知道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见后者被庄楠拉着,一手握着个啤酒瓶子,一面应众人要求开讲起巴黎旅游规划线路,既然没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他便索性和刘轩两个走到外头,自觉充当起了烧烤工。刘轩串好一串红薯,不紧不慢地在烤着:“向欣都高二了吧?真快,之前我记得你说她想学医来着,现在还想学么?”“想啊,”向荣点了点头,“她跟你一样,早早就定下目标了,我还说你有空给她讲讲医学院情况呢,将来是本硕连读,还是直接把博也一块读下来省事。”“小丫头还挺死心眼,”刘轩听罢笑了笑,“问题学医它是个坑啊,没听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么,我可不想做这个孽,反正还有时间,到高三还不改初衷再说吧,话说明年小丫头也该被迫过剪头发、穿校服的非人生活了,那是有得熬啊,现在想想,那会儿咱们也是真的惨。”说着,又想起庄楠方才讽刺向荣头发长的话来,他回头,望了一眼坐在屋里的周少川:“那外籍友人到底什么情况?有戏么?”刘轩是整个高中唯一知道自己性取向的人,向荣无须避讳,实话实说:“没有,就是同学,又住一个院,走得稍微近一点而已。”“可我怎么觉得他应该是你的菜啊,而且看得出来,他对你挺不错的,就刚才在路上,他边开车还边看了你好几眼呢。”向荣倒没留心这茬,何况周少川对他关心在意,早就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听完只置之一笑:“我追不上人家,别瞎琢磨了,还是说说你跟张歆吧,是不是一毕业我就该准备你俩的红包了?”话虽这样说着,却还是禁不住回眸寻找了一下正被众星捧月的周少川,感觉此人比他刚认识的时候随和好相处多了,甭管怎么说吧,这也算是一个积极正向的好转变了。作为正往好方向转变的人,这会儿却正试图从别人的嘴里套出话来,讲完了巴黎旅游规划,周少川三句两句就把话题拐到了国内的高中生活上,自然而然也就带出了向荣,众人不疑有他,一帮损友回忆着当年的故事,话里话外都没饶过向荣,周少川听得入港,不防庄楠在旁边,忽然拉了他一把。“有烟么?”她问,“帅哥陪我出去来一根?”女士向他要烟,周少川自然绅士地起身陪她走了出去,绕过烧烤摊和众人围坐的那一溜小平房,找了个背风无人的角落,各自点了一根烟。庄楠娴熟地吐出一只烟圈,她高考没能发挥好,和自己喜欢的专业失之交臂,被调剂去学了经济,是以整天价满腹惆怅,精力全放在了怎么打扮自己和各种“作”上,一进大学,就无师自通的先学会了抽烟。“哎,别那么心不在焉,”看着周少川,她轻笑了一声,“不就想知道向荣的事么?问我啊,你问,我就都告诉你。”周少川能感觉出她对向荣的态度有点微妙,闻言淡淡笑了笑,却没说话。“你不问,那我自己说了。”庄楠很痛快地直言不讳道,“我以前喜欢过丫,下死劲追过好长时间呢,还干了一堆特傻缺的事,都被人笑话死了,现在想想也觉得丢人现眼,可那会就跟着了魔似的,丫前前后后,总共拒了我至少三次吧,可我还是觉得,早晚能凭真诚打动这个人。”顿了下,她自嘲地笑了:“够二吧?纯粹就一傻波依,后来才tm想明白,根本不是我不够诚意,也不是我不够好,是我生错了性别,我名儿叫“装男”,可再怎么装也成不了真男的啊。”她适才喝了至少有两瓶啤酒,这会儿烟也抽得挺凶,周少川直觉她应该已经有点上头了,说的话可信度不高,然而最后一句落下,他还是不由自主扬了下眉毛,眸光倏地一紧,随即露出一副不明所以,又不可思议的表情。庄楠的确有点晕乎,整个人都发飘,状态已接近于嗨了:“惊讶吗?哈哈,我告你啊,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但绝对保真,我还没跟人说过呢,这是看你帅才告诉你,向荣丫压根就不喜欢女的!”“是么?”周少川抽了一口烟,“口说无凭,你见过他有男朋友么?”“你不是啊?”庄楠呵呵地笑着,“就算不是吧,那他也照样不喜欢女的,我跟你说,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可高中那会也清纯着呢,丫当然可以不喜欢我这一款,没问题,可你知道么,当时年级里对他有意思的,那真叫一个环肥燕瘦,各具特色,你等我给你数数啊……”她掰着手指头,真的一五一十地数起来了:“有学习好聪明的;有温柔似水说话细声细气的;还有长得特富贵妖娆往那一站就是三道弯的;对了,还有清纯得能掐出水来眼神跟小鹿似的……基本上算包罗万象了吧?集邮也不过如此了吧?就跟那akb48似,总有一款适合你了吧?”周少川不是宅男,完全不解女团极致akb48的真谛,但这么听下来,也觉得喜欢向荣的女生类型的确够丰富,心念微动,他面上不露声色地问:“嗯,然后呢?”“然后?”庄楠身子前后晃荡着,“然后就没tm然后了啊!那么多姑娘跟他明骚暗骚的,想引起他注意,结果丫一个都不注意,这说明什么呢?别跟我扯他心系学习啊,狗屁!tm十六七的男生激素都快从脑袋顶上溢出来了,不找姑娘的只有两种人,姑娘看不上的,和tm压根不喜欢姑娘的!”她说完,有些负气般把烟头扔在了地下,抬起鞋尖狠狠碾灭了它:“我也真tm绝了,傻逼似的喜欢了人三年,到上大学了,遇见一个装直男的渣同性恋才算悟明白这里头的道理!他们老说我没心没肺,其实我什么不知道啊?我跟你说,你可得把他看紧喽,丫将来要是也变成那种骗小姑娘的渣男,你可必须得跟丫断交!”“要不然,”她翻腾着支棱苍蝇腿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周少川,半晌,忽作幽幽一笑,“你干脆麻溜的把丫收了得了!”第39章 烟花易冷高中同学聚会结束后,向荣就发现周少川的心情似乎变得格外好,虽则其后开了学,少爷依然逃课逃得风生水起,但偶尔遇上重要的专业课,他还是会出现一下的,并且也更愿意参加集体活动了。 第55章 字如其人,正是向荣的手笔。然而向荣却在看见这玩意的瞬间,眼都瞪圆了——这不是他十六岁暑假那会闲来无事,中二病发作后亲手绘制的一套小漫画么?每个会画画的孩子,大约都做过那么几天动漫梦,向荣也不例外,十几岁的时候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热血漫画,难免有些手痒,于是就编了一个极其中二的仙侠传奇故事。故事内容没什么新鲜的,无非讲一个名门正派的剑侠奉师命下山寻找转世魔尊,其后遇见一个身世无敌悲惨,遭际无限凄凉的少年,剑侠顺手拯救了对方,不想那少年正是转世魔尊。后来几经磨难,少年被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终于解锁了封印于体内的的魔性,终成一代日天日地的魔尊,并且和他的救命恩人成了势不两立的死对头。听上去就是个正邪大战的俗辣故事,可在向荣的笔下,剑侠和魔尊不止对立统一的关系。盖因那时节,向荣自己才刚刚解锁了gay取向,立即老实不客气的把故事主人公画成了相爱相杀的一对,魔尊毁天灭地无所不能,独独对剑侠各种手下留情,温柔缱绻,每到关键时刻就放水掉链子,连打架都不忘了秀恩爱,不仅闪瞎了一众名门邪派的狗眼,最后还在爱人的感召下弃恶从善,双双归隐于田园。向荣自觉画功还不赖,画好后,拿了还没展开同性相爱剧情的几本给梁伯伯显摆,梁公权也觉得挺好玩,竟然还惦记上了后头的剧情。有天不经意,他在向荣的写字台抽屉里发现了后续,结果一看,老头差点没被那句“你若死了,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你,每一世,我都会等你!”的男男奇情对白给雷出了一个外焦里嫩,他心想,这玩意可太碍眼了,摆在光天化日之下,万一被向欣翻着,小丫头的世界观还不得当场被雷乱套了,于是赶紧把该套漫画全抱他那去了,并美其名曰要为向荣装订好,妥善保管。向荣画的时候只图个爽,画完撩爪就全忘光了,他以为这东西早被梁公权当废品卖了,哪成想黑历史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而且行将全数暴光于恐同男周少川的面前!!!这简直是晴天霹雳!眼见周少川拿起了编号为“2”的一本小画册,向荣想都没想,立刻劈手夺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我以前一初中同学画的,内容特二,别……别看了。”期期艾艾,欲盖弥彰,说完连自己都觉得没有一丁点可信度——周少川是借过他笔记的,而他的字体从初三起就基本没变过,愣说不是他画的,那里头对白的字迹又如何解释呢?真是五雷轰顶,自己是gay的事实距离暴露仅有一步之遥了,向荣慌不择路,一股热流倏地涌上,耳朵尖一片通红。周少川强忍了老半天才没笑出声,这会儿侧过头,还是抿唇暗笑了片刻,原来向荣害羞的时候是这副模样啊,那红红的耳尖既可爱又可怜,可他不是挺会装的么?这回装不下去了吧,铁证如山,还敢说自己不喜欢男的?这可是比庄楠那个人证要更为精准有力的物证!周少川是早有预谋的,前阵子他在家闲来无事,想起要拾掇一下前房主留下的零七八碎的东西,不想意外发现了这套小人书,他一看就知道是向荣的杰作,一本本翻下去,他边乐边觉得如获至宝,中二时期的少年本身就是一座宝藏,也幸亏向荣跟前任房主关系好,不然这么珍贵的东西,他可就无缘欣赏得到了。现在看着向荣把装有小人书的盒子一股脑搬到自己身侧,显然是不打算再让他碰一下了,可我早都拜读完了,周少川十分好笑地想,尽管情节委实有点魔幻,但别说,那俩人的感情还挺感人的,至少他在看的时候,是一边掉鸡皮疙瘩,一边笑到脸抽搐。至于向荣的反应,倒是有点耐人寻味了。周少川打从听了庄楠煞有介事的分析后,就从头梳理了一遍他跟向荣之间的事,他并不缺乏分析能力,不难找出问题的关键所在——向荣之所以不愿意暴露性取向,一定是由于错误判断他会因父亲的事而反感厌恶同性恋。如今周少川再次验证了这个推测,刹那间,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人用针轻轻刺了一下似的,向荣是对他有好感的,否则绝不至于拼命掩饰,生怕自己因此而讨厌他。多么可笑的误会啊,竟让他们蹉跎到了今天,周少川望着向荣抱起盒子走到沙发前,兀自地闷闷不出声,一瞬间,又觉得有些心疼起来了。“这周六,你晚上有安排么?”周少川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气,用一种几乎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问道,“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向荣还没从刚才那阵窘迫里完全跳出来,顾不上感受周少川奇怪的语气,略微想了下,他回答:“应该没事吧,向工明天出差,周日上午回来,周六晚上我可以出门,只要别太晚回来就行,毕竟只有向欣一人在家。”“好,”周少川点了下头,“不会太晚的,而且去的地方很近,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晚饭的时候,我来接你。”期待和酝酿了许久的那一天终于要到来,周少川说这几句话时,心跳一阵砰砰作响,表白是件大事了,那么当天应该穿得齐楚周正一些,而事前也应该有所铺垫,如是思忖了好几天,在周六晚上接向荣时,他便先带后者坐在了楼下的小长椅上,点燃了一束冷烟花。“干嘛?”向荣一脸奇怪,非常煞风景地问道,“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玩这个了?”“心情好,每天都可以是过节,”周少川偏过一点头,眼眸微弯,“我在北京的第一个中秋节是跟你过的,以后能不能每个节日都像这次一样呢?”他温柔地注视着金色的焰火,又笑了笑:“没有流星,我就当它是流星了,给自己许个愿。”向荣听得心念一动,也感觉到了他今天的语音语调出奇得轻缓柔和,像是对着烟花许愿,也像是在对着自己许愿,可这是怎么了?因为在501找到温暖了么?那当然是没问题的,他想,只要周少川愿意,以后任何年节都可以直接来他们家过。“那肯定能心想事成,”向荣冲他微微笑道,“但不用对着这玩意许愿,烧完就没了,还不如流星持久呢,没听过烟花易冷人易散么?小朋友,随时欢迎你来501,那扇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话说完,焰火也真的燃尽了,向荣刚想问一句等会去哪,兜里的手机忽然在这时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向荣估摸又是买房贷款那一套,当即按掉了,不想三秒钟后,又有电话打进来,这回却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大周末的,骗子们居然还这么敬业呐,看来最近市场竞争日趋激烈了,向荣再次按掉,正想把手机放回兜里,它却又震动起来了。还是第一次那个座机号,这么翻来覆去的打可就有点讨人嫌了,向荣扭头对周少川说了句:“稍等啊,先跟骗子都会儿闷子。”说完,他接了起来,周少川也想听他怎么打发骗子,却只听他“喂”了一声就没下文了。转过头去看,周少川却眼睁睁地望见向荣嘴角翘起的弧度一点点在消散,那线条骤然间绷紧,一张脸却“刷”一下就白了。第40章 永别向荣知道小时候自己曾是医院里的常客,毕竟每隔一天就要来换一次血,但那记忆太遥远了,时至今日,他早已对医院充满了陌生感。特别是那里,还有一处具有不同寻常意义的地方。周少川陪着向荣赶到医院前,仅仅只是听他说了句“我爸出车祸了”,在那之后的一路上,向荣没再开过口,面色虽沉郁但却足够平静,教人在胆战心惊之余,并不敢多问一个字。不过很快,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被等在医院里的中年交警交代得一清二楚了。今晚六时许,在京承高速进京方向发生了一起三车连环追尾事故,肇事司机以超过110码的速度撞向前车,造成包括他在内的三死一伤,而那个司机正是向国强。交警在事后检查了肇事车辆,发现由于刚刚经过连续下坡路段,刹车片过热引致了系统失灵,但这也许并不是追尾的主要原因——医生在抢救过程中还发现向国强颅内有颗血管瘤,经初步推断,向国强可能是发现刹车失灵后,心急之下导致血压飙升,诱发了那颗之前还算稳定的血管瘤爆裂,而后他开始意识不清,也就没能采取任何避险措施,直接撞向了前车。车内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和他一同出差的同事,而前车的后座上则坐着一对年轻夫妇。至于向国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计划,提前在周六傍晚回家,交警在接待死者家属时曾听闻一个说法,向国强同事的妻子才刚生产完,因记挂着老婆孩子,又见工作已做完,该同事便说服了向工一起提前返程,上路前,他还和妻子通过电话,说他们晚上九点前,一准就能到家。却不想,那是他和妻子之间,最后的一通电话。现在三死一伤的局面已不可挽回,交警熟门熟路地把向荣他们带到位于地下一层的太平间,并告诉他们,他的同事已经在做其余死者家属的安抚工作,而此刻,至少是今晚,他们会确保不令其中几名怨气极大的家属跟向荣碰面。周少川全程听了下来,一时间手心里全是汗,他不错眼的一直盯着向荣看,却发觉他只是双眉蹙紧,面色苍白,除此之外,可说没有任何异状,甚至在交警照例说起“节哀顺变”时,还能平静地一点头,接上一句“您辛苦了”。乍听这句话的瞬间,周少川的心口猛地缩紧了一下,他下意识伸臂抱住了向荣的肩,却见他微微侧过一点头,语气平静地低声说:“我进去看看……他,你在这等我。”话音方落,周少川的手臂陡然一空,他亦步亦趋地跟了两步,向荣也在这时顿住了脚步,轻轻吸一口气,他没有回头地说:“我想跟他单独待一会。”周少川只能站在空旷幽暗的楼道里,一阵阵坐立难安,他度日如年地靠着墙,足足等了半个多钟头,心好像悬在腔子里,不上不下的,一口气匀不过来,直到向荣从里面走出来,他才步履凌乱地迎上去,随即,他看清了向荣的脸白得吓人,眼角亦微微有些泛红。其后是办理各项手续,周少川几乎是手足无措地陪在一旁,目睹向荣在死亡证明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和常年驻守在医院的丧葬人员商量后续的火化安排,跟着再去医院外的小店铺买回寿衣……一切都有条不紊,堪称一丝不乱。处理完所有事离开医院,已经近午夜时分,医院外的救护车嗷嗷地叫着,拉来了一位刚刚破水的孕妇,向荣站在台阶上,回眸望了一眼,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间,再迈步,脚下却踩空了。周少川忙一把扽住了他,之后揽住他肩头,把人抱在了自己怀里,他很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不知道能说什么好,只是一下下、轻轻拍着向荣的后背,那里肩胛骨异军突起,直硌得他心口抽紧着疼。 第57章 钱是赚着了,可时间也搭进去了,临近期末了,见向荣还在课堂上一心二用的画效果图,周少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替向荣觉得不值,盖因在他眼里,这些一点都不专业的东西完全是在消耗向荣的才华——哪怕画小漫画呢,也比做这玩意强啊,可他急在心里头,每每想点上两句的时候,又不免会想起来那句老话——站着说话不腰疼。心上人突然间落魄了,自己空有一身财力却英雄豪无用武之地,周少川一想到这茬,就禁不住感到十分的憋屈!然而事物的发展从来不以个体意志为转移,向荣这头方才有了点进项,后勤部那厢又开始搞幺蛾子了。向荣住的男生宿舍2号楼是个不新不旧的老楼,之前一直没装空调,这会儿校领导不知道是出于关心爱护学生的目的,还是单纯想创收,一拍脑袋,决定给该楼集体安空调,由此消耗的电费当然要由学生自己出,同时因为宿舍升级改造了,下一学年度的住宿费也要跟着往上调。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呢,向荣头大的听完了这个消息,再掐着指头那么一算,感觉自己寒假还得接几个24小时连轴转的大活,方始能赶上这个cpi指数不断被哄抬上涨的可怕世道。要不干脆跟学校申请走读吧?然后再找个附近城中村的便宜合租房一住,几年下来,也能省掉不少不必要的开支了。只是这个念头仅仅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毕竟城中村什么模样,向荣也算是见识过的,那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一点不适合学习,他再怎么缺钱也还是拎得清主次,将来成绩不好没推荐,他一个本科毕业生该到哪去找好工作呢?他早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什么研究生、出国留学,那些路统统都算断了,他还得养活向欣呢,没那闲工夫去搞深造,大四抓紧实习找工作,争分夺秒,时不我待,未来他能和别人竞争的肯定不再是学历了,而只能是经验。这些想法,向荣从没和任何人提过,但他的状态,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学校要加租子了,室友们暗地里都替他愁,向荣这阵子实在太忙了,除了完成作业,还要加班加点的画图,从前经常和他们一起出去吃喝,如今却每天都在跟食堂死磕,向小爷本来就是高挑颀长的身段,节衣缩食了两个多月没出去打牙祭,整个人愈发显得立体清瘦了。室友们都是古道热肠,在知悉向荣家逢变故后,一个个都挺热心地想要帮忙,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他们尽可能地想照顾向荣的情绪,一度甚至连日常打扫宿舍的活都不让他干了。可惜向荣不解这份兄弟情——他压根就没什么情绪,该干的事一点不落的干,日常也跟大伙说说笑笑,看不出半点悲悲戚戚,只是周末再也不往家跑了,室友们禁不住好奇,由尾巴咸大嘴巴地问了一句,而后,就听向荣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言简意赅地讲了下卖房的原因。他当时是一边画图一边说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听上去就像是在讲别人家的故事。尾巴咸却惊得当场没说出话来,粗粗一想,这也该算是个家破人亡的故事了,而向荣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大二男生,居然能表现得这么淡定从容?看来学霸的情绪管理真不是一般的到位了!会控制情绪的学霸其实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在他的字典里,悲伤和难过都是非常私密的情感,并不适合摊开来于人前分享,不然,就有变身祥林嫂的风险了,何况他天生情绪内敛,做不到大悲大喜、大恸大笑,有时候回想在追悼会上向欣哭得肝肠寸断的那一幕,他也觉得发泄出来确实挺痛快的,但他今年十九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不是九岁的稚童,否则他也愿意不顾一切地扑到老爸身上,嚎他一个天地变色、地裂山崩。尾巴咸感慨了一通,之后趁他不在,跟其他两个人转述了一遍他的遭际,几个人一琢磨,都觉得很能理解他现在没有进项的苦恼,再一商量,便决定展开送温暖行动。老大郭威在其后的某一天,当着宿舍全体人员的面,率先表态:“你们都知道我这人最怕热,安空调以后肯定得天天开,估计从从五月份开始吧,而且我习惯调到16度,你们谁要怕冷就多穿两件衣裳,反正我是忍不了热的,所以回头电费我全包了,你们都别跟我抢,就这么说定了。”这本来就是仨人商量好的说辞,其他两个立即随声附和,表示坚决拥护老大的主张,然后还没等向荣开口,老四党毅又突然灵光一现,对着向荣自作主张地开了腔:“你看,你平时也没少给我们带吃的喝的,还有水果,之前还借我笔记,让我抄作业,我一直也都没啥表示,干脆我们几个帮你出多出来的住宿费吧,涨了一千多,仨人分摊也就才几百,问题不大,反正你寒假也要住宿舍,到时候还得替我们看东西、收拾卫生,我们出点钱也是应该的。”这话可就有点热情过度的嫌疑了,别说向荣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了,此刻就连郭威这个粗枝大叶的山东汉子都觉出了不对味,奈何他连使了半天眼色,脸都快搞抽筋了,党毅那头就是接收不到,气得他跟尾巴咸面面相觑,隐隐觉得他们苦心孤诣的帮扶行动就要被识破,彻底泡汤了。兄弟们确实相当够意思了,只是略微有点过犹不及,向荣坐在椅子上听得笑了笑,并没说话,心里不是不感动的,但倘若这帮家伙们一直这么小心翼翼地照顾他,那除了感动之外,恐怕还会让他生出一份别扭来。于是在这种过度的关怀下,向荣终于真真切切地,萌生出了一点走读的想法。一晃到了学期末,考完了最后一门,大伙都放松下来了,室友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向荣则刚接了个小活,打算休整一晚,明天正式投入工作,当天下午他收到了周少川的信息,约他晚上一起吃个饭。周少川的风格永远直截了当,一句废话都没有的先交代了今天由他请客,理由也不容反驳,因为是他有事找向荣,谁发起的饭局,就该由谁来付账。向荣对他这种霸气的风格早就耳熟能详,加之到了吃饭的地方,放眼一望,他也就更加不做什么和周少川aa制付账的挣扎了。周少川带向荣来的餐厅,正是已经挂牌营业两个多月的那家“temple restaurant”,整间寺庙经过了装饰一新,被打造得既简洁古朴,又带了几分现代气息,fusion的路线很对现今潮流人士的胃口,加上前期宣传到位,以及米其林三星厨子主理的噱头,此刻已俨然成了城中最为热门的餐厅,光是招待驻京外籍友人就已经能收回成本,更别提还有各路网红前来打卡,周少川原本只是小打小闹投资来玩玩的生意,没想到居然也能顺风顺水的实现了收支平衡。向荣倒是感觉挺意外的,盖因自家胡同里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一家餐厅,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而这间小庙本是他小时候常来玩的地方,哪成想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高档餐厅,果真是时移势易了,自己躲进宿舍成一统才个把月而已,外头却已是斗转星移,换了人间了。坐在安静的小包厢里,周少川几乎把brad最拿手的菜都点了一遍,向荣近来瘦得有些厉害了,偶尔一低头,那下巴都显得发尖,周少川知道他喜欢肉,除了一道芝麻菜沙拉,剩下的几乎全是硬菜,向荣食欲也还不错,非常给面子的把一份350克的牛排吃了个干干净净。饭罢喝着咖啡,周少川总算是进入了主题:“还记得那个joyce么?就是你误会人家是我女朋友的那个。”那么活泼出众的女郎,向荣当然是有印象的,点点头,他说记得:“怎么?她跟男朋友分手了,打算掉转头来追你?”周少川闻言一哂,也懒得去分析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态:“我再说一遍,我跟她只是朋友,她对我这个人不感冒,对我的钱倒还有点兴趣——这家餐厅是她的,最近想拉我入股,我懒得管这种麻烦事,想问问你感不感兴趣?”“我?”向荣听得笑了一声,“我就算感兴趣也没钱啊。”“把你那些投资理财的钱赎出来一部分就够了,”周少川皱了下眉,“放在那帮骗子手里跟放银行贬值没区别,现在股市不好,基金不可能赚到钱,你也看到这的客流量了,赚钱应该不是大问题。”顿了顿,他又斟酌着说:“与其杀时间接那么多活,不如投资点能赚钱的,一两年下来应该收益不错,加上你放在银行里贬值的,差不多够全款买个地段好的小公寓了,然后租给个靠谱的小金领,每月光收租金能够你和向欣过得不错,这样你也能有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规划得还挺长远的,并且知道他目前努力的方向就是要重新变成“有产者”,向荣微微颔首:“是这么个道理,但joyce找的合作对象是你,她跟我又不熟,凭什么相信我这个陌生人啊?”“这个你不用管,”周少川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你愿意投,剩下的事全交给我,你甚至都不用跟她打交道。”人的话一多,总难免要露出破绽来,前一秒还明确表示自己怕麻烦,后一秒又说得好像一切都可以放心交由他打理,他一个人就能全权搞定了………周少川还是太心急了,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前后矛盾,见向荣沉吟着不说话,他继续再接再厉鼓吹起来:“你也看见这的人气和翻台率了,放心,肯定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这一句就更离谱了,试问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这种事呢?向荣一百二十个心的不相信,同时脑子里已经开始警铃大震,察觉出事有蹊跷了。半晌,他扬了扬眉毛,笑着说了声:“听上去还不错,容我想想。”之后,不动声色地拿起了手机,嘴里头问东问西,假装再算餐厅一晚上的大概进项,实际上,则是发了一条微信给他舅舅。向荣不趁什么达官显贵的亲戚,连做生意飞黄腾达的那种都没有,但有几位,却是在一些特殊行业里,好比这位舅舅,人在出入境管理局上班,平时倒没什么大用,只有在办护照的时候能给你免费加个急,但对于周少川这一类的外籍人士,他们就是所谓的“现官不如现管”了,且可以在系统内一目了然地查到所有外籍人员名下的资产。于是十分钟之后,舅舅那边就托正在值班的同事帮忙查到了结果,发过来一看,周少川果然注册了两间公司。向荣十分惊奇地发现,首先他对此一无所知,其次,他更不晓得周少川还跨界做了奢侈品购物网站,顺手打开网站的app,只见页面高端大气上档次,再一看单品的成交量,居然还都不低,虽然不能和淘宝比,但毕竟单价不菲,再看另一间公司的旗下,赫然正有这间餐厅的名字。所以,什么joyce经营并拉他入股,完完全全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向荣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后续来,只要他答应入股,不管届时餐厅经营状况如何,周少川肯定会按月给他一笔可观的分红,而如果他要求知悉财务状况,周少川也绝对有本事扔给他一份做得极其漂亮、只盈不亏的报表。看着手机屏幕,向荣的心口一阵阵地发热,全身的血在四下里乱涌,这大抵应该是心情激动的征兆,可是说来也挺奇怪的,不同于室友们要给他负担住宿费那一回,这次,他倒是完全没有别扭感,可能是因为周少川的手法没那么拙劣,也可能是在他心里,早已认定了周少川跟别人不一样。向荣沉默地叹出了一口气,感觉适才因为要看清网站上的英文小字,搞得眼睛这会都有些发酸,他知道周少川是想帮他,可这么干已不亚于直接给他钱了,他没办法接受这种深情厚谊,更何况,周少川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做。——他已经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寸步不离地陪在了身畔,哪怕之后什么都不做,只要有着那日在风雨中不近不远地追随相伴,就已经足够他铭记一辈子的了。即便这两个多月以来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已令他再无心力对周少川展开什么肖想,但这个人是可以共患难的兄弟,在他的心里,是近乎于亲人一样的存在。向荣轻轻吸了一口气,放下手机,抬眸笑看着他的亲人兄弟:“想好了,还是算了,我对餐饮业一无所知,不想投资那么大,而且你也知道,我们家人都是吃体制饭的,没长做生意的那根筋,零打碎敲赚点理财利息也就满足了,至于接活的事,闲着也是闲着,积少成多呗,任何工作只要用心做都能有收获。”周少川酝酿了许久的计划,就这样被他谈笑间击了个灰飞烟灭,失落感和无力感一并涌上来,却到底拿这个骨子里倔强的青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知道聪明如向荣,是否早就听出了他话里的破绽,反正计划失败了,也无须再多问,点点头,他没再提这个话茬。步出餐厅,被胡同里的小北风兜头一灌,两个人都不由打了个寒噤,周少川虽然觉得冷,却还是不想即刻送向荣回宿舍,在门口点着一根烟,才抽两口,就见向荣伸手比划了一下,示意也给他一根。看来他也不想那么快走,周少川递过烟,思潮暗涌,终于没忍住,把早就想一吐为快的话,随着一阵白烟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假期别住宿舍了,开学也没必要住,你情况特殊,申请走读学校应该会批,这样也能省点钱,总之……回家吧。”向荣拿着烟的手蓦地一顿,这句“回家吧”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比方才那些处心积虑的善意谎言更具杀伤力,令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下子就热血上了头。 第59章 周少川抬起的屁股,这时才堪堪回到了沙发上,可向荣明明是笑着说这几句话的,怎么又让他听得鼻头发酸呢?好在曾老太还是会打岔:“也是,我还是好久以前吃过一回你家饺子,印象特别深,不过后来就没机会了,也怪我那会儿不会办事,还把你爸给得罪了,哎,我这一盖帘的肉饺子包得了,先下一锅给你俩尝尝啊。”说着,就去厨房下饺子了,周少川赶紧起身走到餐桌旁,他想找个话题,分散一下向荣的思路,好让他别老沉浸在老爸的事里,可还没等开口,就被窗户一声烟花炸裂的声音给打断了。向荣扭脸看了一会,今年的烟花同往年没什么分别,还是那几种老样式,放的人腻不腻他不知道,反正他已然看腻了,随即,他忽然想起老爸出事的那一晚,周少川拿着一支冷烟花坐在楼下的长椅上许愿,那会他说要带自己去个什么地方,当时没太留意,现在再想,向荣感觉周少川好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他转过头:“对了,那天你……”一句尚未说完,厨房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可别是老太太再摔了,向荣现在已经快把他们这帮中老年人当花瓶一样看待了,没等周少川反应过来,他早就一个箭步窜到了厨房,见只是碗瓢盆掉了一地,老太太人没事,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一打岔,话题也就混过去了,直到吃完饭,俩人一起送曾老太回到家,往回走的路上,向荣也没再旧话重提。年三十晚上,院里散步遛弯的人明显少了,但偶尔也还是有人从外头放炮归来,瞧见向荣,基本都会停下脚步,寒暄两句,等到无人上前打扰了,周少川才问道:“刚才曾阿姨说得罪过你们家,是为什么事啊?”向荣笑着咳了一声:“好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我还小,好像是我妈去了不到两年吧,曾阿姨有个远房亲戚来北京,那人也刚死了老公,她就想介绍给我爸,向工这人吧,一向最烦人给他张罗续弦,当时就拉脸,有点不太高兴了。”笑叹过一口气,他又说:“都是陈芝麻乱谷子了,向工心眼没那么小,早就忘了,后来也照样跟曾阿姨打招呼说话,还经常让我把旧报纸、杂志收拾了给她送过去。”“所以你爸也挺不容易的,”周少川感慨地说,“一般男的很少能坚守得住,他跟你妈妈感情肯定特别好,再有就是为了你跟向欣吧,一个人照顾你俩,那话怎么说的——又当爹来又当妈?”“哪啊,向工其实也浪着呢,”向荣笑了笑,“那会儿一有人给他张罗媳妇,他就跟人说不着急,他肯定找,但是要慢慢挑,等回头他要跟我一起办婚礼,老子儿子一块结婚,那才叫拉风热闹,不过后来……”后来就不再说这话了,因为儿子注定这辈子都结不成婚。向荣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了,周少川没明白什么意思,当即追问:“后来怎么了?”向荣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其实老爸为了他跟向欣一直单着这事,他从前也琢磨过,只是那会没太当回事,现在人没了,想起来反倒格外有种揪心感。他眼眸低垂着,神情略微有点黯然,从周少川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他长长的睫毛一闪,底下好似覆盖有一层可疑的亮光。与此同时,余光却瞥见从身后驰过来一辆电动小摩托,无声无息,直奔向荣的方向而来,周少川下意识扽了一把向荣,左手跟着一护一揽,就势把人半拥半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向荣正在想事,没留心被他这么一拽,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贴在了他胸膛上,再一抬头,鼻尖倏地一下碰到了周少川的嘴唇。这一碰之下,两个人顿时都怔住了,周少川只觉得那鼻尖凉凉的,弄得他嘴唇起了一阵麻梭梭的感觉,而向荣也并没有动,只是眼神有点茫然地看着周少川。过了片刻,还是向荣往后退了一步,他没用多少力气,自然也就没能挣脱周少川的束缚,抬起一只手,向荣掩饰尴尬似的摸了下鼻翼:“哎,松开吧,车早过去了,你那毛病真是治好了,跟人怎么接触都行,就是这姿势,让人看见容易引起误会。”那就误会好了,随他们怎么误会,周少川满不在乎地想,可又分明能看出向荣并不在状态,且有想抽离而出的意思,周少川心里一急,便想脱口而出“再让我抱会儿”,可惜话还在舌尖上打滚,耳朵里却听见斜前方有人叫了一声向荣。叫人的正是厂里的会计徐主任,她刚跟家人吃完饭,陪着老伴小孙子出来放挂鞭,热络地走上前嘘寒问暖了一番,临走前,她拉着向荣的胳膊,又亲切地说:“你爸怎么说也是因为出公差,厂里领导研究过了,把抚恤金又增加了点,虽然不多,但也是个意思,等过了十五,你记得上我那领去啊。”向荣应了一声,跟她客气地道了别,转个身,他呼出一口气,冲等在一旁的周少川耸了耸肩:“八万块钱吧,一个人……就当聊胜于无了,别说向工以前就挺爱攒钱的,结果现在人在天堂,钱在银行。”说完,他飞快地抬手捋了下头发,姿态洒脱地拍了拍周少川的肩:“走吧,春晚唯一能看的小品快开始了,带你乐一乐,明年准能有好运气。”没说完的话,和余温犹存的拥抱就都略去不提了,周少川恍惚地看完了还算搞笑的小品,等向荣去洗澡之后,他才坐在沙发里,悠悠叹出一口气。向荣方才其实并没笑几声,而且根本就心不在焉,一直举着个手机,他那会侧头看得清清楚楚,向荣是和刘轩在说他年后答应了要给几个高三学生补数学,十天大概能挣五千多块。年还没正式开始过,他却又惦记着找活赚钱了,周少川对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早就已经没脾气了,只是愈发明白了“心疼”两个字到底怎么写,恰在此时,手机忽然响了,匆匆一扫,是joyce在大年夜发来的一条抱怨信息。【王磊的经纪人说,他今天滑雪把腿摔了,年后要拍的宣传照拍不了了,他们愿意赔偿损失,但都在过年,现在让我去哪找model?】既然是购物网站嘛,那总得拍点真人宣传照,之前他们一般都是找国内知名的平面模特,好比出事的这个王磊,本来说好要在年后开拍一组男装照,现在人突然缺勤了,也难怪大过年的joyce还这么烦心。刚想要安慰她两句,身侧蓦地传来向荣的声音:“想什么呢?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不知什么时候洗完了澡的向荣正站在他身侧,北方冬天的集中供暖一向不节能环保得令人发指,室外零下十二度,室内则是零上二十八度,向荣从热气蒸腾的卫生间里出来,下头穿了条睡裤,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运动背心。周少川只一抬眼,视线刚好落在他那紧而瘦的腰身上,往上看,有着线条流畅的修长手臂,平直的锁骨直通向肩头,清晰而又漂亮,往下看,一双凌驾于身高比例之上的长腿若隐若现……分明就是一副绝好的衣架子嘛。眉头登时舒展开了,周少川顺带还扬起了唇角:“没什么,在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对了,有兴趣么,想给你介绍份工作,钱不少,而且不会太累。”累还是很累的,周少川同时在心里想,那帮模特开拍之前不能吃饭喝水,而且一拍就是一整天,动辄还要风里来水里去的,相当耗费体力,但这一回不一样,我会准备好补充能量的巧克力,并且担保,绝对绝对不会累着你。第43章 表白向荣觉得这事有点神奇,叫他一个素人去拍平面广告?还得穿着各色大牌奢侈品展现出不同的风貌?这主意怎么听,都像是一拍脑袋后的产物,也像是周少川在“急于帮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帮”这条路上踯躅不前,然后慌不择路下的一个无奈选择。但碍于周少川说得挺认真的,向荣也只好坐下来,尽量跟他摆事实:“我这人从小就不喜欢照相,对着镜头表情不一定能自然,不喜欢笑,更不喜欢摆pose,身材条件也一般,连胸肌都没有……”要说真正有胸肌的其实是少爷自己,但老板亲自出镜可能会显得不够矜持,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不正流行自己给自己带盐么,这么帅的老板一露面,那还不分分钟提高下单量?向荣觉得自己这想法还不错,正想跟周少川建议一下,却见他含笑注视着自己,目光柔和中还隐隐带了那么点缱绻。“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挺自信的人,没想到也有妄自菲薄的时候。”周少川轻轻摇了摇头,“所有平模都曾经是素人,就像刚爽约的那位,现在还是体育大学的在读生,外在条件你根本不比他们差,无非是找个好摄影师,尽量捕捉到你的最佳状态。”说完,他话锋一转:“再说你身材哪不好了?184的身高或许走秀不行,但很适合拍平面照,身材比例没得挑——我比你高五公分多,但腿却没比你长多少,你的脸部线条感也非常好,绝对属于怎么拍都上镜的那一种,最重要的是你散发出来的感觉,足够有型,飘逸,潇洒,既可以清秀斯文,也可以英姿勃发……”“停,打住!”向荣抬手,笑着截断了他的话,“你哪学来这么多牙碜的词啊……我不是不自信,是没干过这个,怕到时候耽误你的事,还是算了吧,你好好找个线上的模特,别用我这种不靠谱的拍照苦手。”“可这活有钱赚啊,”周少川不急不缓地继续说着,“而且不是我付,是joyce,当然网站我也有参与,不过她一直记着你,所以让我问问看,初步定拍三天,报酬应该是你做家教的四倍,再多一点。”公司既然是他俩合伙搞的,那谁付钱还不都一样吗?无非是左兜右兜的事,但这个价格确实挺有吸引力的,而且就看在周少川舌灿莲花地把他夸得鸡皮疙瘩掉一地的份上,向荣也觉得有点盛情难却了,索性努把力尝试一下吧。周少川的目的达到了,一意孤行地拍板通知了远在上海的joyce,不出意料,很快招致了对方一针见血式的讥笑,说他这绝对是假公济私,完完全全的色迷心窍。色迷心窍的少爷其后敲定了拍摄日期,于年后初十六开工,向荣一早就应下了做家教的活,况且他也不是那种因为钱少就会爽约的人,不仅如此,他还正经花了点时间认真备课。周少川明白他不做则已,做了就一定会全力以赴,是以所有的时间都迁就他,上午送他去当老师,下午则把人带到摄影棚里拍照。向荣知道拍摄期间不能随意吃喝,哪怕是喝水都容易引发水肿,本打算清清静静饿两天的,哪知周少川每天中午都为他准备好一顿营养丰富的健康餐,全部以白肉和蔬菜为主,还为他在现场预备了常温的黑咖啡,以及各种口味的巧克力,每拍完一组,哪怕摄影师没喊停,他也会喊停,一会过来问问向荣饿不饿,一会又问累不累,简直像极了一个事无巨细的老妈子。单看在周老妈子如此照顾他的份上,向荣咬着后槽牙也得按要求拗出各种造型来,拍片的摄影师在业界很有知名度,什么大牌名模没见过,一开始听说是个学生素人,那黑眼珠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没成想拍了一段下来,他发现该素人形象很讨喜,脸小、头身比好,腰细腿长,相当上镜,穿着新近爆红的华裔设计师aw品牌的运动装,能够最大程度地展现出该品牌的洒脱和活力感,在之后的闲谈间,他一度还建议向荣不如加入模特圈,又说以他的条件,进娱乐圈应该也能有不错的发展。掰着指头一算,他说,娱乐圈还真缺一个像他这种风格的小生,明快干练,潇洒得恰到好处。对于这种高兴之余,随口一提的彩虹屁,向荣也只是随意一听而已,他能吃几斤干饭,自己心里最清楚,且估计摄影师就是看着周老板的面子才说两句客套话,就跟他自己一样,之所以顶着浑身难受的劲也在尽力摆pose,无非是冲着周少川的盛情。一天下来,摄影师对拍摄进度和未修过的片都挺满意,然而周老板却不大满意了,看过照片之后,他总觉得摄影师没能捕捉到向荣最为动人的一面,于是第二天,周老板自己另找了部相机,也不说让向荣看他的镜头,只在旁边不声不响地拍着,结果片子出来一对比,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非专业摄影师周老板镜头下的模特,居然更为生动有魅力。其实周少川早就通过一天的观察,得出了一个结论。向荣的动态远比静态要迷人,可惜照片只能呈现某一时点的单一状态,向荣又吃亏在不是专业人士,往往动作表情都到位了,却输在快门按下的那一瞬间——会显得略微有点不自然,这在不熟悉他的人眼中未必看得出来,但周老板显然并不是那个不熟悉向荣的人。 第61章 “即便现在不接受也没关系。”周少川没有给向荣开口拒绝的机会,甚至连缓冲的余地都没给,深深看着面前这个令他体会到初次心动滋味的青年,他笑着,语气分外柔缓:“至少可以让我陪着你,我想对你好,发自真心的、不留一点余地的那种好。”第44章 刺激沉默着听完了周少川的告白,向荣倒是很有余暇地把姿势调整了一下——从双手交叉抱臂,改为了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则自然下垂着。然而无论脸上的表情呈现得有多平静,内心也不可能是毫无波澜的。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你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你,并且先一步行动向你表白更令人激动雀跃的事了。只是这份表白来得有点太突然,向荣直到此刻还没完全搞明白,周少川怎么就从一个恐同男,摇身一变成了个基佬的?当然了,这或许并不重要,周少川说过了,他喜欢什么性别都无所谓,重点是,他只喜欢自己………向荣的脑子里嗡嗡地乱响着,甚至连从未出现过的耳鸣都持续出现了两秒,一颗心怦怦乱跳,但血却流不到全身去,手指尖一片冰凉。周少川刚才说的话还在耳畔萦绕,向荣知道他在等自己的答复,是以望过来的眼神热切得有些惊人,他被那温度给灼了一下,慌忙垂下眼,避开了那道炙烈的目光。可为什么是现在呢?他禁不住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倘若几个月前周少川跟他说这话,他肯定毫不迟疑就点头答应了,但现在,抛开尚未做好准备谈一场恋爱这个因素外,他心里真的是一点底都没有了。要开始一段感情,或许只需要有冲动和激情就足够了,但要维持一段关系,则需要有理解、包容,以及双方各自在状态上的平衡。而他又能给周少川带来什么呢?好像连后者适才的表白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有快乐,那就和他一起分享,要是有悲伤,就“帮”他一块分担。所以很显然,他目前拥有的快乐份额已不足,似乎应该及时缴费充值了。续费是需要花钱的,他现在最缺的可就是那玩意了,偏偏周少川却有大把,是以一旦开始谈恋爱,且不说日常花销他没法跟周少川争,就是想约人家去个高档餐厅吃顿浪漫点的饭,恐怕都会缺乏付账的底气,更别提周少川一定会借助男朋友这个身份,从慷慨大方到肆无忌惮的帮他解决各类问题,也许刚开始他还能坚守住底线,但时间一长呢?他也会习惯和依赖上那种感觉吧,再之后,就干脆变成如摄影助理他们所说的那样,成为傍着金主、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由奢入俭难的一个废人。他并不怀疑周少川的真心,特别是那一句“不留余地的好”,此刻仍不停地在脑海里回响,但何谓不留余地呢?亦即是没有保留——人家已经把一颗心全捧出来给他看了,可他真的敢伸手去接吗?兜兜转转地寻思了良久,向荣抬起眼眸,迎上了周少川的目光:“还是……”“先做朋友么?”周少川嘴角衔着笑,脸上没有丝毫的失落,却再一次截断了他的话头。原本要讲的一句“还是做朋友吧”,就这样被突兀地篡改了,只多出一个“先”字来,含义却已然满拧了。向荣微微恍惚了一下,实在没忍心去把这句话补充完整,眼下,他所有的气力都用在克制表情不崩,声音不抖上了,匆匆点了下头,权当是默认了。“那能答应我另一个请求么?”周少川锲而不舍的柔声再问。向荣明白他所指的是“陪伴”,其实这事早已容不得他不答应了。首先,他承认自己贪恋周少川的关怀和柔情,其次,他刚刚申请完走读,要是这会因为欲撇清关系而背着小包袱离开502,那他就真的又成了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之人了。他在人前装了那么长时间的硬颈,搞得人人都夸他有担当,遇事不慌,然而说到底,他也不过才是个十九岁没什么阅历的小青年而已,这一刻的软弱,就足以击垮他的全副武装。向荣再次点了下头,勉强扯出一记笑,他尽量平静地说:“别用“请求”两个字,我是因为你收留才有地方待的,不用对我太好,就跟以前一样吧,总之咱们一切照旧,行么?”那太难了,大概只能在口头上敷衍地答应了,周少川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份倔强的“要强”,心随之揪着疼了一疼,却到底无可奈何,谁让他喜欢的正是这个人的全部呢?他甚至隐隐能猜出向荣拒绝他的理由,是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懊恼过自己的钱太多,他颔首,从善如流地笑了笑:“好,我尽量努力做到——不过到饭点了,今天能让我请你吃顿饭么,吃了好几天没什么味道的营养餐,咱们去找家好吃的家常菜吧。”没提什么破费的大餐,只是寻常的家常便饭,可那种小心翼翼的氛围终究还是会体现在方方面面,向荣心知肚明,一边觉着不妥,一边却又无力抗拒,所幸周少川说到做到,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确实没做出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暧昧举动,而随着新学期的到来,两个人又各有各的忙碌,周少川身为一个创业富n代,每天自是有千头万绪的事等着他拍板做决定,时常对着一部手机,就能焦头烂额地痴缠上一整天。真是越有钱越要赚钱,这年头,比你有钱的人甚至比你还更努力,简直是分分钟逼死普通人的节奏,向荣也只好奋发图强——近来系主任新接了一个5a级写字楼的项目,因为要照顾他,分了点好上手的部分给他做,老板要求颇高,向荣在图书馆熬了两个晚上,图稿还是被打回来要求重做,他于是痛定思痛地又花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终于得到了老板的点头认可,方才拖着一身疲倦,在午夜十二点前返回了502。进了家门,他一时连澡都懒得洗,周少川在晚上十点多那会说要去接他,被他婉拒后也没再啰嗦,这会看见他这副模样,心疼一时挂了像,幸好向荣此刻正在发呆放空,什么也没瞧见。走到他身旁坐下来,周少川本想伸手揉揉他的头,但又没敢造次,忍了片刻,他轻声探问:“先去洗个澡吧,放松一下,对了,晚上吃饭了么?”被他这么一问,向荣才想起好像确实没顾上吃饭,去图书馆前,他买了一包饼干,啃了一半,这会儿还剩一半,那玩意干巴巴的,他也不想再吃了,但此刻让他去厨房给自己下碗面,他也实在是懒得动,随口嗯一声,他站起身去洗澡了。热水淋遍全身的确挺能解乏,刚走出卫生间,却闻到了一阵香味,周少川坐在沙发上,冲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做了碗热汤面,凑合吃一点吧?”……什么??少爷居然会做饭?!向荣霎时间只觉得有点震惊了,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解锁这项新功能的,走到餐桌旁一看,赫然是碗榨菜肉丝汤面——竟然不是方便面,这就更令人惊讶了!“晾了一会了,再不吃该坨了,”周少川十分绅士地把椅子给他拉开,自己则坐在了一旁,“以后不管多忙都要记着吃饭,实在来不及就告诉我,我可以给你打包送过去,放心,不麻烦,就是顺路一脚油的事。”向荣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面香刺激着他已经有点痉挛的胃,也就没心思再去考虑对方话里的情真意切,抄起筷子,火速先来了一大口。味道还挺不错的,似乎有点像向欣做的,他老妹别的不行,就下方便面和挂面比较拿手,没事还研究出了一堆小窍门,好比做榨菜肉丝面,要放点芝麻油,再放少许糖来提味。“还行么?”半晌,见他差不多吃光了面,周少川才有些期待地开口问。“相当行,”向荣实话实说,顺带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很厉害了,都会下挂面了,什么时候学的?”“刚刚,”周少川笑着说,“之前吃过一次向欣做的,记得挺好吃,刚才就问了下她怎么做,她本来不想搭理我的,后来听说你还没吃晚饭,是做给你的,她才肯回我消息。”向荣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有心,而且还是现学现卖,第一次下厨就为了给自己做顿面,记忆中好像除了那次他残了,少爷曾在501帮忙洗过一次碗,之后跟这人住了那么长时间,别说是开火做饭了,连碗都不带洗一下的,真可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了。不过此刻再想想看,好像自从那回“表白”过后,少爷三不五时的,还是肯迈进厨房刷回碗的。除了会赚钱,此人难道还准备学会操持家务么,那不是更不给他们这样的普通人留活路了?向荣摇头轻轻一哂,说了声“谢谢”,便起身打算去洗碗筷。周少川也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伸手拦了一下,本来碰的地方是碗边,可也不知怎么一滑,倏地一下,他的手就挨着了向荣的手背,尽管只是蜻蜓点水似的那么一沾,两下里却又都怔忡住了。片刻之后,还是周少川不动声色地把碗端了起来,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还是我来吧,你去刷牙,早点睡,这两天黑眼圈都快出来了。”说着,却又轻轻地笑了一声。“??”向荣听见了,抬眼不解地看着他。周少川伸手在下巴上比划了一下:“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早上记得刮胡子,胡茬都冒出来一片了。”向荣顿时微微一囧,他日常不太爱照镜子,偏偏胡子每逢一有着急上火的事就会长得特别快,看来近期是有点不修边幅了,他摸了摸下颌,点头说好。“早点睡,今晚做个好梦。”周少川在走进厨房前,最后笑着冲他说,那声音很轻很柔,隐隐暗藏了一点克制的缠绵。 第63章 “还是自己来吧。”病人轻轻呼出了一口热气,作势就要去拿那块纱布。可惜手指头扽上纱布的边缘,却好似全无半分力气,半晌竟没能把它从向荣手里完全扽出来,周少川半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其间的笑意,至少,是自以为滴水不漏地掩盖住了那份笑意。演得可真像那么一回事啊!向荣十分好笑地想,随即摆出一副“我就不说话,静静地看你装”的架势,其实才刚周少川醒过来前,他用电子体温计给他测过了耳温,37度8而已,试问这种程度的低烧能让一个一米九的精壮青年没力气扽块纱布么?还不是想让自己亲手替他擦酒精!!!周少川跟面前的人僵持了一会,寻思着下一秒该表演一下无力脱手了,没成想向荣先下手为强,蓦地伸手在他胸口上一推,直接把他又重新推回到了枕头上。跟着,脖颈上倏忽一凉,向荣已经开始为他擦起了酒精。周少川仰面看着向荣,见他面色如常,嘴角好像还噙着一点笑,登时便放宽了心,轻轻揉着方才胸口被推的地方,他佯装讪讪地笑了下:“我是怕你不自在,觉得这种事太私密,不像是朋友之间应该做的。”“您多虑了,”向荣好整以暇地应道,“之前咱俩还不算朋友,你就这么帮我擦过一回,一人一次,挺公平的,而且不就擦个酒精嘛,还能让人想入非非么?”“换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周少川深深看着他,嘴上却只轻轻笑着说,“但因为是你,所以还是会。”这话已经能算是他自表白以来,到目前为止说过的最暧昧、最露骨的言辞了。向荣听得挑了挑眉,心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最近放下了心中负累,跟他说话、开玩笑都比较随意自然,以至于又让此人生出了一点错觉,认为光装可怜还不够,更想跃跃欲试的蹬鼻子上脸了。微微哂了哂,向荣转过头,一点不客气地瞥了眼他大腿的部位:“感冒发烧对小弟的影响还是挺大的,大部分男的在这种状态下都没能耐想入非非了,别说,您这人还挺天赋异禀的。”说着,已经飞快地把两条胳膊都擦完,收起纱布,盖上了酒精瓶盖。周少川却兀自意犹未尽:“这就完了?还有腿上呢?”向荣笑着看了看他:“低烧,擦擦上身就行了,再说那现在正热着,不好强行降温,还是让它继续保持“异禀”的状态吧。”周少川:“………”目的完全没达到,而且好像还遭遇了挤兑,周少川十分不甘心,被向荣喂了一包感冒冲剂,见他拿起杯子要走,脸上的表情还分明打算说“晚安,好好睡”,他突然就有点按捺不住想要搏一回,借着向荣转身的刹那,他再度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别走了,“周少川偏过一点头,轻轻咳了一嗓子,笑眼微微弯着,露出一个请求意味十足,又有些可怜兮兮的笑,“晚上我要是烧起来,或者难受呢……虽然不会叫醒你,但你在旁边,我就能觉得踏实一点……就陪我这一晚吧。”向荣被他不紧不松地拽着,良久,终于无奈地笑叹出了一口气。其实,早在他拿起东西准备走的刹那,就已经感知到周少川一定会拉住他,现在望着后者眼中闪现出的希冀和渴求,他那颗本就不怎么坚定的心,一下子也就成了在太阳底下被暴晒过的黄油——完全化成一滩水了。可这还是一年前那个浑身散发着寒意的人么?至少,从周少川此刻的眼神中,已完全看不出半点被冰封过的痕迹了,周少川大概就像他从前判断的那样,不光外表与内心严重不符,还需要人一点点地走近,一点点去拨开他故意洒下的漫天迷雾,然后,方能发现那里藏着有一具性烈如火的魂魄——只要认准了一个人,就会赤诚一片地去相待,无论大事小情都能替对方想到,当然了,论撒娇耍无赖,此人原也是一把好手的。耍无赖的人得偿所愿,总算心满意足地把向荣留在了自己身边,虽然只有一晚,可也算是往前迈了一大步。犹是他好像找着了游戏攻略似的,发觉装可怜这事在向荣身上非常好用,只是苦于身体不肯配合,病了那一晚后,就又运转正常了。周少川徒有想法,却没有实操的机会,在其后的某一天,他边想事边下楼,险些没一脚踩空,不过也因此获得了一个灵感。大周五的傍晚,向荣一回家就闻见屋里飘着一股云南白药味,转到客厅一瞧,周少川果然举着一支大喷雾,正往自己左腿的脚踝上喷着,见状,向荣少不得要问一句怎么了。“不小心扭了下,”周少川放下喷雾,说,“没大事,就是走路的时候有点疼,好像走不太动。”言下之意,就是说他最近要不良与行了,连日常走路也都需要有人扶?向荣没吭气,走过去瞧了瞧那所谓的伤处,按照红肿热痛的标准看,目测中间两项基本上都是不存在的,至于红,虽说有一点,但充其量也就像是被蚊子咬过之后,没忍住挠了几下才引发的那种红。向荣哦了一声,坐到对面沙发上,不长不短地叹了口气:“这么不小心啊,那明天咱班和四班一块出去春游的事就算了吧,一会儿我直接帮你推了?”周少川登时一怔:“什么春游?”“就是去雾灵山啊,”向荣回答,“早就说好了的,一开始让在群里报名,我就给你报了——你一直没看见么?”周少川的确没看见,自打他开始跟人正常社交往来,就被拉着进了不少乱七八糟、各具名目的微信群,他是资深潜水爱好者,向来一言不发,却架不住被动辄就响个不停的消息搞得不胜其烦,之后果断开了消息屏蔽,世界从此变安静了,可也再想不起来进那些群里看看了。这会儿听见向荣这么说,他赶紧拿起了手机来,果见他们班群里已经热火朝天地讨论上了,班长在发明早集合的时间地点,之后统一发车前往,且要在雾灵山里搞一次集体露营。一般赶上这种集体活动,向荣铁定是会去参加的,就是本人不想去,班里那些人也一定会拉他去,周少川顿感大事不妙,就听向荣又说:“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组织春游了,明年再开学,好多人都该忙着考研了,人都凑不齐,所以我答应了宿舍人肯定会去,要不这样,你自己在家好好休养一天,我一会跟曾阿姨联系下,请她过来把帮你三顿饭做了?”周少川怀疑自己有点时运不济,至少也是赶上了水逆,要不怎么每次都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没得着向荣的温柔体恤,就有被活活晾在一边的风险了,这事指定是不成的,他立马毫无底线地改弦易辙:“没事,我刚才有点夸张,其实没那么疼,崴一下又不会伤筋动骨,活动还是照样能参加的。”“可是要爬山啊,”向荣带笑不笑地看着他,“到底行不行,别硬撑,回头还得弄一帮人照顾你,实在不行就算了,反正你平时也不爱参加这类活动。”“平时是平时。”周少川摸了摸鼻子,开始笑着强词夺理,“这回不一样,不是还有你么?我就算真的腿疼走不动,你难道忍心直接撇下我不管么?”顿了顿,他抬眼和向荣对视着,语气悠悠地轻声说:“从上次苏杭回来,咱们就再没出去玩过了,我知道你不一定想跟我单独出去,那这次有那么多人,你就权当带我出去踏青,顺便照顾我一下,这样总可以了吧?”最后一句是个问句,那尾音轻飘飘地往上一提,暗藏着三分求恳、七分热切,听上去就像是个渴望得到棒棒糖的小孩,在和大人有节制地撒娇。都说得这么可怜巴巴了,在这种情况下,向荣觉得自己要是还不答应,或者继续再逗弄下去,那就真有点像是个成心搞恶作剧的坏人了。于是翌日清早,没做成坏人的向荣带着装病未遂的少爷登上了集体租的大巴车,四十多人浩浩荡荡奔赴京郊,不过上了车,向荣可就顾上再照管周少川了——他那个一坐车就困的毛病又发作了,还没等开上五环,人已经有点晕菜,最后干脆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周少川一早知道他这个毛病,也无谓非得把人弄醒陪自己说话聊天,但对于向荣歪头的方向,他着实是有些不满的——竟然完美地避开了他,把头歪向了靠过道的那一边!周少川可是满心要当人肉靠垫的,当即轻轻抚着向荣的身子,把他掰到了自己这边,再扶着他的头,让他靠到了自己的肩头。开了一个多小时,大巴车终于进了山,前面有人打开了车窗户,山里的风吹进来透着丝丝凉意,周少川单手掏了半天背包,从里头找出件外套,轻轻盖在了睡得人事不知的向荣身上。“真看不出来啊,冷面帅哥居然还挺会照顾人的。”坐在斜前方的孙娇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了头,目睹完这一幕,她扭脸冲身边的男票李子超笑道,声音不大,好像并没打算把这事广而告之似的。周少川当然没留意她,保持着能让向荣倚靠住的姿势,他扭脸看向了窗外,而与此同时,和他们同坐在一排,虽非建院学生却非要跑来凑热闹的王韧正转头打量起了他,半晌,眉锋微微一皱,露出了几许难以言喻的表情来。下了车进山,众人立即分成了好几队,体力好的一伙人当先往上爬,目标是靠近山顶的一处露营地。周少川背着帐篷,还有水跟吃的,那背包不免就显得有些沉,之前收拾东西时,向荣本来说怕他扭伤了脚不方便,所有沉的东西都不叫他背,结果还是被周少川二话不说全打包了起来,还一股脑统统塞进了自己包里。“你最近太瘦了,什么时候吃胖个五斤吧,我就放心让你负重。”彼时,周少川如是说道。向荣听得一笑,他天生体脂含量低,虽然瘦但还是有肌肉,太瘦两个字委实有点夸张了,但周少川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展示他的“男友力”,向荣也就乐得成全他了,这会见他负重后依然腿不抖、气不喘,体力好得就像是准备去跑个全马似的,所以什么脚崴了,根本不存在的。走到半山腰,恰好遇到一处开阔的平台,可以眺望山下风景,右手边的山石上还刻着有“许愿石”三个大字,众人没瞧出到底哪块石头才是许愿石,但觉得意头还不错,有人便提议在这歇歇,等一下后头的人,有要许愿的也可以顺便许上几个愿。周少川掏出两瓶水,递了一瓶给向荣,后者一口气全喝光,正打算找个垃圾桶,一转脸,嘴唇忽然对上了一个东西,再一定睛,赫然是块巧克力,包装纸撕开了一半,正被周少川举在手里。“谢了。”向荣伸手接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在这一刻,好像有人朝他们俩这边看了过来。 第65章 众人哄笑着发出了嘘声,可不管怎么说,这一回有惊无险,又化险为夷,一帮人心里都松快多了,打量着此处是个无人经过的土路平地,又觉得经此一役,谁都没劲往山上爬了,干脆就在原地搭起了帐篷,晚上在这过夜。胖星为弥补罪过,把所有吃的悉数捧给了向荣,其后开火做饭,有人带了火锅底料,蔬菜和肉,一群人架起了四口锅,抢着吃的饭格外热闹,吃完就着篝火和几盏充电灯,女生在一旁聊天消食,男生则各凑一堆开始打牌。向荣本想找个机会拉上周少川悄没声息地遁了,去个没人的地方,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可李子超却死命地拽住了他,非说一定要跟他打双升,还说他必须得像从前那样——把把牌都算得出来,这样,方能证明他脑子的确没被磕坏。既然脱不开身,向荣索性大开杀戒了,直把这帮家伙收拾得落花流水,周少川不玩牌,只静静坐在他身畔看热闹,全程都不怎么说话,却会在别人洗牌时给向荣递上水,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好像每回都能掐在向荣口渴、想润润喉咙的时点上似的。玩到十一点多,周少川终于对着向荣发话了:“差不多了,你今儿应该早点休息,散了吧。”李子超还没逮着机会翻盘,哪能轻易答应放人,一叠声地说不行,怎么也得再打十二把才算完。“就你这水平,根本不够他虐的,”周少川淡淡地看了看李子超,“要是玩钱的话,你早就连底裤都输光了,拿什么翻盘?”说着,轻轻扶起了向荣,打牌的几个人见状,也只好偃旗息鼓了。回到帐篷里,向荣就着半瓶矿泉水刷牙,山里头温度低,他身上还穿着件长袖t恤,无意识地把袖口撸到胳膊肘,露出了一片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留在小臂外侧上被蹭伤的淤青。向荣的肤色虽算不上冷白皮,但也十分清透干净,夏秋两季会晒黑一点,冬春一捂就又白回来了,此刻在黑色t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皙,而那片淤青在他劲瘦紧实的手臂上也就分外扎眼了。周少川只看了一眼,就忙着去包里找他的云南白药喷雾,向荣刷完牙一抹嘴,这才瞧见手臂上有淤青,见周少川又要走过来施展喷雾大法,忙笑着说不用。“没事,自己吸收就行,又没伤着骨头。”“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伤?”周少川皱眉看着他,强忍着下一秒就要扒开他衣裳仔细检查一番的冲动,“明早咱俩先走,我陪你找个就近的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真不用。”向荣摆手,冲他笑了笑,“你自己不也滚下来了么,就一土山没什么突出的石头,连树都没几棵,你要不信,等回了家,我脱了上衣让你验明正身,这会儿有点冷,我就不脱了。”他居然亲口这么说?周少川听得双眸微微一弯,直觉刚才那一握之后,向荣跟他说话的语气神态都有了一些变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想把之前的话继续说完。“你……”“睡了么,荣哥,找你问个事。”帐篷外蓦地传来了王韧的声音。向荣刚要回答,就见周少川冲他摇了下头,跟着撩开帐篷,径自走了出去。“他头疼,已经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王韧没料到会有人出来挡驾,眼里的错愕一时间没来得及收煞住,讷讷地嗯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周少川,方才转身走了。向荣没在意这茬,反正有事还可以发微信问他,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动静,他也就熄灯准备睡了。然而这一躺下,他才惊觉后背一片生疼,估计也有不少淤血了,他没吭气,换了个自己不大习惯的趴姿睡了一晚,第二天早起,发现垫着当枕头的衣服已经湿了一角,连忙抹抹嘴,把那几件衣服匆匆扔进了背包里。返回到市区,已是下午一点多了,众人在学校门口下车,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进了502,向荣先洗了个澡,对着镜子一照,发现自身的状况已经可以称得上惨烈了,那后背上一片淤血,腰上也蹭出了一道道的血口子。想起昨晚跟周少川说过的话,他不禁又有点心虚,磨蹭了老半天才走出卫生间,生怕周少川要不依不饶地看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谁知周少川正在接电话,只听他简单地应了几句“好”,挂断前,还说了声“一会见”。“你公司有事么?”向荣等他放下电话便问道。周少川摇头:“学校找我,刚才是你老板——系主任打来的,他说要我现在过去一趟,有事跟我商量。”他平时和系里各科老师都没什么来往,毕竟一个留学生只要不挂科、不惹乱子,学校也懒得花心思去管,是以突然惊动了系里领导亲自找他,向荣也觉得挺奇怪的。周少川匆匆赶到学校办公室,见大周末的还有好几个老师都在,更有几个明显是学生的人围在系主任身边,后者的案头上摆有一份打印好的文稿,之后,他笑容可掬地对周少川讲述了一下找他来的原因。今年正值j大建校九十周年,学校上下都很重视,校领导立意要搞一点隆重的庆祝活动,这期间安排了有常规宣传、校庆、校友会,此外,还给各个社团下达了任务,j大有个历史挺悠久的人间戏剧社,该社大拿不少,翻阅过校史档案,编写出了一套话剧,主要讲述从1919起,一代学子们在烽火硝烟中奋发图强,为科研事业奋斗终生的故事。剧中有两个主要人物,分别叫钱元凯和沈正之,二人从青年时代相识,一同携手求学,沈正之主攻核物理学方向,钱元凯则是流体力学专家。解放前夕,钱元凯去美国探望生病的母亲,不想这一去,就被扣留在了美帝。沈正之则在之后奔赴大西南,俩人一别数十载,各自都在思念对方,好容易钱元凯获批签证回到祖国,第一时间就去看望了知己老友,却得知老友在一次试验中受到了核辐射,已罹患癌症,在病榻上,二人抚今追昔,虽都有未竞的事业,却也都无悔此生,最后,钱元凯握着沈正之的手,看着他阖上双目,与世长辞。就是这样一个双男主的本子,现如今要寻找男主角,系主任和戏剧社的骨干们不吝溢美之词,都说赴美的这位钱元凯的角色非常适合周少川,副社长更是直言不讳,坦白为了公演时的票房考虑,他们想找的人必须能帅到让人眼前一亮,而满学校划拉来划拉去,周少川就是那个不二人选。“不二人选”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吹捧,直接表示不会演戏、不感兴趣,戏剧社社长听着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冲口而出说这是“政治任务”,可转念再一想,跟他一个留学生,又哪里扯得上什么任务嘛!要说姜还是老的辣,系主任不慌不忙,笑呵呵地递给周少川一份剧本:“这本子写得挺好,人物形象丰满,用现在的话说是很讨喜,能圈一波粉啊,而且演起来也不会太吃力,反倒是另一个沈正之的角色,戏份会更吃重一些,这样吧,你先看看剧本,因为时间紧张,希望你周一能给我个答复,另外,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我们一定会尽量满足你。”另外一个角色戏份更多,而且两个人的友情还很动人……周少川略微琢磨了一下,忽然开口问:“沈的角色人选定了么?”“还没有,”戏剧社的副社长,一个精干的短发女生回答说,“我们有三个备选,但现在意见有点不统一,因为这个人物从最初的少年意气,到中期的沉稳内敛,后期又有一些甘为孺子牛的奉献精神,所以需要在气质上能够绝对吻合,这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啊。”说着,她把备选名单找了出来,指着上头一个名字说:“老师您看,这同学也是建院的,您应该有印象吧,您觉得他合适么?”“合适,”周少川看着那个名字,一秒钟都没犹豫地接口说,“如果他答应演出的话,那我就演。”系主任对纸上写的“向荣”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心里也觉得合适,但嘴上却还是老奸巨猾地答对说:“这不太好吧,不能整套戏的男主角全让我们院担纲啊,那别的系不说,光物理系的师生们肯定就该有意见了!”“如果他不演的话,那我也就不考虑了。”周少川又在此时十分大牌地甩出了一句话。“那不能,哈哈,”副社长赶紧打起了圆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总之她就是很没节操地一定要坚持周少川来出演,“这个向同学吧,本来就是颜值担当,气质突出,我们是听说他好像挺忙的……既然大家都觉得不错,那就定他吧,你俩一个是前系草,一个是现系草,哦不对,你应该已经算咱们校草了,不完全属于建院私财,所以算不上冲突,就这么定了吧。”周少川对恭维丝毫不领情,扫了她一眼,淡淡开口纠正说:“我什么草都不是,而且他比我帅多了。”系主任&副社长以及一屋子乐呵呵瞧热闹的老师学生们:“………”小周同学,须知过分谦虚可就等同于骄傲了!然而周少川并非是谦虚,他的字典里压根也不存在这两个字,他是真情实感地这么觉着,而且只要得着个机会,就一定要把这个想法不吐不快地当众说出来。于是,毫不知情的向荣就这么被摊派上了男主角的任务,他最近一段时间小活不断,说实话也没那么多闲暇时间,周少川特别知情识趣,研读完剧本,直接给向荣讲了一遍,还把沈正之每段戏里的情绪和台词都总结了出来,打印好一份,放在向荣床头的小桌子上,让他每晚睡前记上两段就行。校庆定在了五月间,作为献礼话剧,这出《我最爱的祖国》也将于五月底在校内公演,排演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多月,向荣差不多每晚都得到大礼堂报道,进行排练。而第一天,社长兼导演这个大直男就给大家先讲了一下戏,而后,定下了一个清晰的基调。“钱元凯和沈正之是挚友,两个人从少年时代起就是知交好友,有共同的追求和目标,一起留学海外,又一起在战争年代相互扶持一路走来,两家人关系也特别好,还一度开玩笑要为下一代儿女指腹为婚。”“那么问题来了,我知道现在有一种风气特别不好,从影视剧就开始蔓延出来了,动辄要俩男的卖腐,我也知道好多女生都特好这口,但咱们这出戏是非常纯洁的知交情、朋友义,主人公彼此都还有老婆孩子,所以千万切记,一定一定不要演出那种腐味来!”他慷慨激昂地说着,不防一旁的副社长直接丢过来一记看“半入土老干部”似的大白眼,再一环顾,只见“钱元凯”周少川一脸无动于衷,“沈正之”向荣则微微挑了挑眉,跟着扭过脸去,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 第67章 首演时他就来了,自然知道剧本里没有这么一段,向荣知道他不好骗,一时间急智又冒了出来,赶在周少川没开口前,急忙抢着说道:“是我的问题,当时还有一句新加的词,我给忘了,他一直在那等,我又实在想不起来,就想轻声跟他说“你接着演吧”,他可能想凑过来听清楚我说什么,结果我一着急抬了下头,整好就……”“哦,就是这么寸?”系主任点了点头,“怎么有新加的词么?是什么内容啊?”向荣真心佩服这种刨根问底的精神,只好苦着脸应道:“我真忘了,刚才被那么一吓,现在就更想不起来了。”“跟他没关系,”周少川这时微微扬起了脖颈,一脸傲然地说道,“是我觉得就应该这样表达情绪,两个人既然是精神上契合度很高的知己,那送别朋友,亲吻额头也很正常,钱元凯在美国生活多年,有这样的行为也不为过,再说,谁规定好朋友间不能亲吻额头的?”他一脸振振有词,向荣忖度着自己才刚那番话算是白说了,心里一急,不觉扭头瞪向他,却见他也转过脸来,神色决绝中还透出一抹肉眼可见的失望。“就像哥哥吻弟弟那样也不行么?”周少川轻轻挑起了眉,正话反说地讽刺起来,“其实该说是亲者无心,那些看客们太多情!”向荣的心口突然狠狠一缩,他听得出那语气里带着股子极重的负气感,至于周少川究竟在怨怪些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微微偏转过视线,在这一刹那间,他真心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东西,瞧瞧吧,都把人家少爷逼成什么样了?系主任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心想这帮留学生一贯大胆奔放,找他们来演戏本来就得预估到风险,横竖这事跟向荣关系不大,说了两句也就作罢,挥挥手放他们走人了。向欣这会儿早跟同学一块先回去了,向荣又帮着其他人清理了一下后台,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拿上东西,准备跟周少川一起撤。周少川的委屈憋闷至此完全没消散,一路上不出声地开着车,有几次还险些超速,到楼下停好了车,他点了根烟,刚打开车窗,就听向荣说:“下来抽吧,别弄得满车里都是烟味。”他依言下车落锁,站在车前方,见向荣伸手跟他要一根烟。他一定被我弄得很烦吧?周少川把烟盒递过去时想,向荣平时没有抽烟的习惯,有限的几次都是因为心里藏着事,或烦躁、或有郁结打不开,总而言之,一定是有不好的情绪才会想到抽烟。五月底的风暖而不燥,风中有徐徐丁香的味道,混合着几缕薄荷烟草味儿,在这个初夏的夜晚氤氲得人有些上头。深吸了一大口后,周少川突然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一旦吐出口,就算给今晚的事件定了个调子,而破釜沉舟过后,后面的话也就能夹带着失落的气闷,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淌出:“我有点冲动了,没想到会给你惹麻烦,这样,明天我发个帖子,把刚才跟主任说的话再说一遍,要是还有人说三道四,我就承认是我暗恋你……反正这本来也是事实。”这不是事实,只是事实的一部分,向荣定定地看着他:“承认暗恋?然后呢,你还准备在全校师生面前来个出柜,再对我表白么?”“不用搞那么大吧,”周少川垂下眼眸,难得露出了一记苦笑,“我已经表白过了,可惜没成功,我喜欢的人可能不喜欢这一套,所以还是低调点,做该做的事就好。”“你刚刚高调完,立刻就打退堂鼓了?”向荣轻轻扬起了一边嘴角,英气勃勃的剑眉此刻舒展开来,挺秀依然,却又平添出了一点多情的意味,“所以,你刚跟主任说的是实话么?”周少川微微窒了一下:“一部分吧,你何必明知故问呢,总之我承认错了,但只对你一个人承认,你如果非要听实话,那就是四个字……我、我情不自……唔……!!”话没说完,嘴却被堵住了,向荣一手撑在车前盖上,另一只手则环抱住他的腰,以动如脱兔般的速度,毫无征兆地欺身而上,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吻。周少川的眼睛霎时间瞪得溜圆,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向荣一吻结束,稍稍往后退了半步。有片刻的沉默,周少川胸膛里的小怪兽仿佛都被惊吓到了,忘记了跳跃,也忘记了发疯,他怔怔地看着向荣,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意思?”“示范一下正确的情不自禁给你看,”向荣眼含笑意望着他,“废话那么多,还能叫情不自禁么?”他眼底的笑意渐浓,眸中仿佛有溢彩流光,又好像藏着两颗璀璨至极的亮星。“还有,”向荣轻轻笑了一声,“就是……示爱的意思。”第48章 质疑周少川的脑子里仿佛有一道烟花炸开来,手指尖倏地一热,却是那根烟燃到了尽头,他急忙撇开烟蒂,一把揽住了面前的人。这一回,该轮到他来展示属于他的情不自禁,以及,何谓缠绵而又浓烈的示爱。漫长的等待,直到此刻终于有了回馈,周少川欢喜地差点忘记自己姓什么,却还是在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的刹那,轻轻抽离开,以额头抵住了面前人的脑门。“嘘,有人来了……”向荣兀自沉浸其间,忽然听他这么说,微微怔了怔,旋即,心口便涌上来一股充盈着爱意的感动——周少川天不怕地不怕,连在全校师生面前公然出柜都无所畏惧,如今却在自家楼底下,因为生怕被人瞧见而停下亲热的动作,他在担心些什么?早已无需赘述,而那种被人呵护,甚至被人捧在手心里关怀在意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迷醉了。“来就来吧,”向荣的嘴角绷不住地在笑,“这种事瞒不了,我也没打算瞒,谁爱说什么随他便,反正从现在这一刻起,我们就是情侣关系,我喜欢你,不怕被任何人知道。”这大概不能算是一般意义上的表白了,毕竟还夹杂了一点凛然无畏的自信和坦然,适才藏于他眼中的那抹流光溢彩,显然已经快要盛不下了,丝丝缕缕的,都从眉梢眼角奔逸出来,周少川惊喜万状,一时间什么顾忌都没了,身体里的小怪兽上蹿下跳着,直想拥着心爱的人,一吻到天亮。所幸向荣还是理智犹存,轻轻推了他一下,笑着说:“虽然无所谓,但也不至于非得在院里点眼秀恩爱,少爷,回家吧,上去秀也是一样的。”是啊,回家去,家里头多方便,想怎么折腾都行,周少川恨不得把人打横抱起来飞奔上楼,开门的时候由于用力过猛,险些没把钥匙弄折在锁眼里,向荣看不下去了,笑得浑身乱颤着接过钥匙拧开了门,才一进屋,就听”砰”地一响,周少川用脚把门踹上了,跟着转身一带,把向荣的后背抵在了玄关的墙上。………“接下来呢,荣哥,该干点什么了?”周少川直吻得嘴唇发麻,边喘气边笑问。向荣也有点脑缺氧,吸了一口长气,只觉得周少川脸上的表情食髓知味,又带了点调皮的孩子气,一扫平日里的高冷之风,简直可爱得一塌糊涂。“能干的事多了,”向荣笑得连眼角都弯了,“总之,没羞没臊过起来吧……”没羞没臊的日子,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向荣每天沉浸在周少川营造出的温柔乡里,别说是打工赚钱,连期末复习都快抛到九霄云外了,他一连一个多礼拜没怎么出现在校园,从一个几乎不缺课的模范生,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只挑专业课上的不靠谱青年。要是再赶上兄弟们和室友约饭,他还会以各种理由推拒,只一心一意做着周少川的专属情人,24小时腻在一块都不嫌烦。就这么着,向荣堪堪过了一周“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荒唐生活,方才勉强收了收快被浸泡成一颗蜜饯的心,回归到正途,重新收拾起了旧山河。天儿渐渐热起来了,周少川见向荣时常炒两个菜就弄得满头是汗,不免心疼他做饭太辛苦,这日又到了周末,他查了一间离家不远、口碑不错的四川火锅店,便拉着向荣出门搓了一顿,大夏天里吹着空调吃火锅,又怎是一个爽字可以形容!新近成为情侣的人,正值干柴烈火、蜜里调油的时候,连火锅的热辣都敌不过。周少川知道向荣喜欢吃羊肉,不知不觉地在他碗里堆了小山高的羊羔肉片,向荣吃得有点撑,借口嫌烫,说要晾一会再吃。这下可给了周少川一个秀的机会,日常屁活不干,连火锅小料都得让向荣盛好了给他端来的一位主儿,这会儿却拿起小勺捞着羊肉片,放在唇边悉心吹了老半天,方才用筷子夹起来,直喂到了心上人的嘴边。“暧,咱能不这样嘛,公共场合……懂什么叫有碍观瞻么?”向荣嘴上调侃着,心里却美滋滋的,说一套做一套,入口的羊肉片才一沾唇齿,立刻就全化了。才吃完勺里的,他仰头喝了一口冰啤酒,余光却好似瞧见前方有人站在那看他,再一瞥眼,赫然是王韧,就在离他们这桌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斯人脸上的表情有点难描难画,没有震惊错愕,反倒是呈现出了几分恍然大悟的劲头来。刚刚那一幕没羞没臊被撞了个正着,向荣自知没法掩饰得住——连学校食堂都明令禁止情侣间互相喂饭,足见这种行为,除了家长做给自家没牙小孩,剩下无论是男女、女女或是男男,只要出现在成年人之间,那指定就是有奸情了。掩饰不住,也就无须掩饰,向荣冲王韧一扬下颌,先行打了个招呼:“这么巧,也跟人约在这吃饭?”王韧踱着步子,慢慢地溜达了过来:“嗯,我们家亲戚在这聚会,我出来冒根烟,那什么……你、俩……”“在一起了,”向荣痛快地点了下头,“好了有一阵,一直也没跟大家交代,等回头有空吧,找个机会请大家吃个饭。” 第69章 只是很可惜,向荣早已经决定放弃读研了,当然,这个想法他还没跟系主任透露,毕竟主任也算对他寄予希望,万一听闻他这么不长进,再给他来上一通苦口婆心的谆谆教导,那他还不得站在那一头黑线的听完么?有那个闲功夫,他宁可回家和周少川多腻歪一会了。横竖心意已决,而且,他这人就是这么的没出息……于是向荣暂时没说出他的决定,从办公室出来,便即屁颠屁颠地赶回家同少爷约会去了。如此闲适了一个礼拜,向荣就开始正式“上班”了,工作室离他住的地方不算远,且直通地铁,向荣本打算上下班都自行前往,奈何周少川在看过本地新闻里早晚高峰地铁的盛况后,好似受了不大不小的惊吓,坚持说每天都必须由他来亲自接送向荣。向荣在工作室一连待了三天,并没见到传说中的师哥老板罗贺,只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李姓工程师,一边打杂,一边积累学习。工作室在活不多的时候实行弹性工作制,理论上则朝九晚五,是以向荣还没有机会加班,周少川也说话算话,每天准时准点出现在写字楼下,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他其实也有自己的事忙,向荣曾见过他为了压货问题和物流各种协调,扔下电话后整个人一脸烦躁,但转头面对自己时,又立刻春风化雨,满眼和颜悦色。向荣白天在工作室里干活,周少川从不会没事给他发微信、打电话,只在中午休息时会问上一句“吃了么”,或是“晚上准点下班么”,有时有晌,既不扰人,也绝不黏人。时候一长,向荣渐渐发觉周少川的好处真是外表看不出来的,不仅会给爱人留足空间,而且其人在本质上居然也是个相当好养活的主儿。诚如周少川所说,他对赚钱这事是有渴望的,但最终落实到实际生活里,终究还是一餐一饭,一铺一床,他没有肚量一天吃八顿,也不可能前半夜睡在一张床上,后半夜起身再换另一间屋。所以有时候简简单单,照样能过得有滋有味。好比最近向荣没空做晚饭,周少川也体恤曾阿姨一个老太太大热天里开火太麻烦,每天接了向荣后,俩人就只管在家门口附近各种找食吃。向荣把多年来私藏的好吃不贵小馆儿一一罗列了出来,见天换着地方带周少川吃,那些馆子都不大,但胜在干净卫生,有时候是一顿爆肚,有时候是一餐炸酱面,两个人有情饮水饱,不管吃什么,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并且吃到撑!这天正赶上向荣中午只啃了个三明治,捱到晚上,不免有点饿得狠了,一口气干掉五张褡裢火烧,外加一份菜,一碗粥,吃饱后,整个人恨不得横着走出了餐馆,跟着就嚷嚷要去药店买健胃消食片。两个人勾肩搭背地扭进了药店,黄昏时分,自以为街上没有人会注意他们,哪知对面的香港马会俱乐部里正开出来一辆车,车里的人按下全部车窗,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看了半晌,直到俩人上车离开,那人才关上窗户径自离去。无知无觉的二人没羞没臊地回了家,向荣的胃里全是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本日的夜跑怕是难以为继了,周少川为促进他消食,提议跟他比做俯卧撑,五十个一组,一共四组,看谁最先做完。都是体力好的年轻人,匆匆冲了凉,俩人都换了家居短裤,周少川上身是件薄如蝉翼的灰色t恤,向荣则只穿了件纯白色的运动背心,拉开架势,在客厅里开始比做俯卧撑。周少川的臂力明显要更强一些,但向荣也有好腰好腿,两个人不分胜负,待做完两组,向荣自觉有点胃下垂,当即在嘴头上认了输,然而行动上却表示不服,打量着周少川流畅的背部线条,他忽然促狭心大起,一下跳到该人背上,叫嚣着让少爷驮着他继续做完那一百个俯卧撑。衣衫单薄的两个人,彼此身上又都带着些许薄汗,肌肤贴合在一起,没两下就闹出了事故,周少川此刻哪还顾得上炫耀体能,一个翻身跃起,直接把向荣按倒在了沙发上。大约这一回玩得有点狠了,向荣到最后竟出了一头的冷汗,洗完澡后,依然面沉如水的不太想搭理周少川,本以为睡一觉就能好,谁知第二天早起,浑身仍觉得不自在,连一向自诩无敌的腰,好像都在隐隐作痛。周少川本来也有点过意不去,可看着某人单手叉腰肌在卫生间里刷牙,不由又想笑,又觉得对不住人家,走上去连哄带抱,结果被向荣一胳膊顶到了一边,并附带赠送了一记老大的白眼。讪讪地送人家去上班,周少川一路上也没好意思再什么说骚情的话,之后望着向荣扶腰走下车的背影,才终于既心疼,又有些小得意地坏笑出了声。向荣坐在工位上,觉得哪哪都不大得劲,偏生今天老板师哥罗贺总算是出现了,一上班就召见了他,没过多久,李工走过来分派任务,说他们近期要完成一个项目,设计一间写字楼的配楼,该配楼准备用做小型购物中心,而罗贺亦指名,要向荣就该商场的设计,也提交出一份细节图。师哥老板这是在考验他,向荣不敢怠慢,花了一天一晚的时间画了一套细节图,他头一回设计一个实用性这么强的单体建筑,不免搜肠刮肚,查阅了一堆资料,心里犹有些惴惴不安,待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罗贺便把他叫进了办公室。罗贺今年三十八岁,看上去依旧很年轻,黑、瘦,留着精干的平头,他说话慢而和气,但几乎没有一句废话,拿着向荣的细节图,上来第一句便是“问题不少”。他指着大楼西面的侧门,说:“这个门的位置和大小都有问题,虽然是侧门,但这是商场,不是写字楼,人流量不固定,甚至在某一个时间点会突然大幅度增加,设计得这么小,赶上人流量大的时候,你是打算让大伙在旋转门前排长队吗?”向荣赶紧摇了下头,一时间没敢吭声。“还有电梯,”罗贺又指了指中庭偏西位置的两部电梯,“一座六层的配楼,其间有一百多个商铺,餐馆占大头,还有一间是电影院,全都是聚人气的,除了扶梯,通停车场的只有靠西边的两部电梯?我现在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两部电梯的平均等候时间会在两分半到三分钟,你逛商场的时候有耐心等三分钟电梯吗?等到电梯来了,人也都走光了,这就相当于无用的设计,既浪费空间还浪费钱。”向荣听得有点汗颜,也没顾上摸摸脑门,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点潮湿,就听罗贺又说:“你平时都不爱逛商场吧?”试问哪个男生的业余爱好是逛商场啊?那明明女生的专长好嘛!向荣在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态度诚恳地点了点头。“我看过老师发的一些你的设计图,”罗贺放下了图纸,看着他话锋一转,“风格总体以实用为主,不炫技,优点是很懂得利用空间,经常还会有一些很有亮点的巧思,细节图的水平也不错,在你这个年龄段,这份设计已经算完成度相当好了,但是建筑师不能闭门造车,建筑是一门实用性很强的艺术,没事多出去走走看看——咱们写字楼旁边的那座商场配楼,来了一个多礼拜了,还没去转过吧?”一句闭门造车,说得向荣是心服口服,他颔首:“是,中午老犯懒,习惯在办公室待着了,以后我会多出去看看的。”“别以后了,就今儿吧,”罗贺说着,放松地笑了下,“中午跟我一起吃个饭,来了这么长时间了,我才有点空闲招呼你。”“那谢谢罗总了,”向荣也笑了笑,“不光是饭,还谢谢您费心指导我画图。”“罗什么总,”罗贺摆了摆手,“咱这儿都叫名字,但我好歹大你十几岁,我估计你也叫不出口,叫声师哥或是哥都行,别搞得那么牙碜,哪来那么多总啊。”于是,托这位不搞形式主义的罗总的福,懒人向荣终于有机会在午休时间,汇入滚滚人流,在五a级写字楼配套的商场餐厅享用了一顿正餐。罗贺这人没什么架子,虽然看上去淡淡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聊起天来却很实在,他知道向荣家里发生的事,也没多提,只问他将来有没有读博和出国的打算。研究生都已经放弃了,还读哪门子的博呢,向荣避重就轻地说自己还没想那么长远,罗贺点了点头,又问:“听说你还有个妹妹,快高考了,想好学什么了么?”“学医,”向荣回答,“挺早就立志了,再怎么劝她学医苦都不听,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罗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半晌,又将话题转回到了与本专业相关的内容上。饭罢,罗贺消食似的带着向荣在配楼里转了一圈,路上看见有书店,向荣想起向欣跟他要的参考书,网上一直断货,他便说要进去看一眼,随后两个人各买了几本书,一块回到了办公室。向荣利用下午时间,好好修改了一下细节图,又完善了一些自觉应该要完善的地方,趁着罗贺出来跟大家闲话下午茶时,又捧着细节图给他看了看。“挺好,看来逛一圈商场还是有收获,记得以后多出去转转,年轻人嘛,别老窝在沙发上弄个葛优瘫。”向荣笑着应了,至此,第一个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比他想象中效果还要好一点,却不知道是不是师哥看在同门的情分上,给他留了些面子。到了下班时间,他正等电梯时,又见罗贺走了出来,换过一身运动装,两手空着,连只背包都没拿。“您这是要去健身?”向荣看着他问。“跑步,”罗贺说,“我不喜欢健身房,习惯在室外跑跑步,回家差不多十公里,跑回去冲个澡,比在健身房捂一身汗舒服。”这三伏天的,路面温度怕不是得有五十多度了,在大马路上健跑?也不怕中暑了,怪不得他人又黑又瘦呢,向荣想着,上了电梯和罗贺一道下了楼。才一出写字楼大门,就见周少川的车停在马路牙子底下,他开着副驾驶这边的窗户,冲向荣笑着招了招手。“有朋友来接你?”罗贺的招子挺亮,一眼就瞧见了周少川在冲他们这边挥手。“同学,也是我们家邻居。”向荣应道,就算他胸怀再坦荡,也还不至于没溜到四处跟人表白自己是个同性恋,所以,还是用符合公序良俗的身份介绍了周少川。“行,那我先走了,明天见,”罗贺冲他挥了挥手,可才走出两步,又小跑着倒退了回来,“要不要继续读书,还是早点做打算,你妹妹虽然还有好几年才能出来工作,但也不代表你就要牺牲自己的学业来供她念书,她很快也是个成年人了。”撂下这几句话,他终于慢跑着往前头去了。可这人是有透视眼么,还是会读心术,吃饭那会儿什么都没表露,为什么他能看出自己打算放弃读研呢?向荣纳闷地琢磨着,而且什么叫不要牺牲自己,养活妹妹不是天经地义么,又何来牺牲一说呢?直到上车系好了安全带,向荣方才有点醒悟过来——或许自己并不觉得是牺牲,但在外人看来,他可能真的有点委屈自己、成全老妹的倾向,大约还是被老爸一贯的“重女轻男”思想给洗脑了,这么一想,他忽然由衷地笑了一下。 第71章 “哪方面行呢?”她眼睛里闪着好几丛好奇的光,顺带还夹杂了一点关心,“说说,你俩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被老妹这么一问,向荣顿时就觉得有点发囧,开始后悔方才用词不当,他摆了摆手,想把这个问题一挥而散:“隐私,无可奉告——你一个毕业生,能想点正经事么?别满脑子都是些粉红泡泡。”“嗬,你倒是什么词都知道!”向欣摆出了刮目相看的震惊,“我现在好像不怎么怀疑你是个gay了,哎,要说平时也没少看小黄书吧,老实交代,是不是还下了不少小片片?”向荣瞬间无语了,甚至有点怀疑以他妹这种思维方式究竟是怎么当上理科生的,毫无逻辑不说,还发散得厉害,他感觉自己都快被气笑了:“废什么话啊!我都多大人了,可能连片都没看过吗?”说完立刻又后悔了,这种事明摆着根本没必要和她交代……“真不仗义!”向欣却把手一伸,“拷给我,我也要看!”这话题的崩塌速度有点快,眼瞅着已从珠穆朗玛峰顶一下子跌进了马里亚纳海沟,向荣觉得颇有几分头疼:“有点样!有跟亲哥要片看的么?我就说让你少跟容晓菲混,迟早得被她给带坏了。”容小菲是舅舅家的熊丫头,跟向欣同岁,平日里主要业务是追星、打游戏,以及给偶像做数据,心思都用在怎么倒饬自己和去机场堵明星上了,要不是实在无处安放向欣,向荣真是一百个不乐意,让她跟这个自己特别看不上的二缺表妹住在一起。“带什么坏,你别小瞧人,我也快十八了,许你搞基,不许我过过嘴瘾?”向欣有理有据地反驳他,“再说有什么了不起,等将来我念了临床,别说裸体了,无论男的、女的、还是不男不女的身体构造都不是秘密,谁稀罕看那点片,我无非是想研究一下他们是真拍还是造假。”真有科学探索精神啊!向荣再一次觉得这天儿聊不下去了,现如今y世代的少女们个个都这么生猛么?向荣不禁有点庆幸自己是个同性恋了,他头疼似的扶了下额:“行,研究吧,那您要不要考虑读个法医,以后还能解剖尸体,顺带把死人也研究得更透彻一点?”“靠!”向欣闻言一跃而起,冲着老哥直挠了过去,“你还是我亲哥嘛!有你这么建议的么!”俩人很快打闹成了一团,从次卧跑到了客厅里,一阵又笑又叫的,把坐在主卧里发呆的周少川彻底惊动了出来,一瞧这架势,他也知道雨过天晴了,一切问题全都迎刃而解。送向欣回去的路上,小丫头用乌溜溜的黑眼珠一个劲地打量周少川,这人从一开始的死对头,一跃而升变成了她的“嫂子”,不对,这词怎么想怎么怪……但明明该人又确实是她哥的男朋友!她纠结了一路称谓问题,直到下车时,才对着兢兢业业当司机的周大少,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哥,拜拜。”为了这一声“哥”,向荣恨不得笑了有一路,周少川面不改色,假装沉稳地丢给他好几记看傻子似的小眼神,回到楼下,俩人心情都不错,没想着要立刻上楼去,索性坐在长椅上纳凉望天。晚风轻漾着,院中树影婆娑,路灯下有着两个人长长的影子,向荣坐了一刻,手机忽然震了震,解锁开屏,看到的是一条来自李子超的信息。【听说你和老周出柜了,真假?】看来王韧这厮还是没憋住,说好不跟其他人讲,结果又食言而肥,向荣倒是不太介意,反正要来的迟早会来,一股脑出现,一次性解决,他回复道:【真,比真金还真。】【靠靠靠靠!要不是二宝撞见你跟周少川在街上……啧,我都不敢相信,还以为丫胡喷呢,不过既然你承认了,想想也就对上号了,该是算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吧。】向荣看得挑了挑眉,先在心里跟刚被自己冤枉了的王韧道了声歉,之后有感于李子超这个文盲居然还能跩出“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来,正打算刮目相看一把,对方就已经帅不过三秒的打破了他这份幻想。【这话是彭轩说的,我觉得挺在理,兄弟,有事招呼一声,反正我们三大金刚绝对都挺你!】只是出个柜而已,教他说得好像要去打群架似的,向荣笑了一声,回复个“好,谢谢”,之后随手关掉了微信。把手机揣进兜里,他忽然觉得今晚的风似乎特别清,一扫前几日闷热的气息,他把胳膊搭在了长椅的椅背上,有点像是隔空搂住了周少川。“你说我这柜出的,是不是有点太顺当了?”“可能因为你出柜的对象是我?”周少川欠欠地用脚踩着自己的影子,“不过没想到你15岁就跟叔叔坦白了,那这么长时间没人,是一直在等着我么?”这话就有点托大了,向荣斜睨了他一眼,直觉此人今晚好像有点得瑟,不想直接回答让他太得意,向荣转头看了看旁边的路灯,悠悠说道:“这灯我得记住它,我的初吻就是葬送在这根路灯底下的。”“什么叫葬送?”周少川不大满意了,一字一句咬得格外清晰,“而且什么叫你的初吻?”言下之意,是在说那也是他的初吻么?这事向荣倒真没想过了,毕竟老外的少男少女们平均16岁就差不多脱完处了,周少川是否处男暂且不提,但连恋爱打啵都没有就太出奇了,向荣并不介意男朋友的过往,何况介意了也没有用,纯碎是给自己添堵,念头偶尔会闪过,随即便被他搁置在脑后了。周少川却在等着他来问自己,奈何半天过去,那头却没了动静,他奇怪地扭头去看,却见向荣摆出了一脸淡然,完全没有究根溯源之欲。怎么他不信自己么?周少川的心里忽然有点急,他绝非以“处”为荣之人,更不觉得这事值当跟爱人夸口炫耀,但他的的确确、完完全全是第一次,此时此刻,他就是很想让向荣知道,因为那也昭示着向荣于他而言,是绝对具有非凡意义的一个人。然而向荣偏偏就不接这茬,好像故意要抻他一会儿似的,周少川急切地想要表达,半晌却掏出了手机,对着那根颇有纪念意义的路灯,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一响过后,总算吸引了身边人的注意,向荣侧着头,以眼神询问他干嘛忽然照路灯。“留个纪念,我的初吻发生在这,还有我的初次心动,初次喜欢上一个人。”他说着转过头来,眼神中有着不容忽视的真诚,还有一抹跃动着的顽皮,凑近向荣耳畔,他轻声说道:“你是我的第一次,无论身与心。”余音尚自袅袅,他人已站起了身,撂下一句“回去洗个舒服的澡”,而后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走进了楼门里。臭德行吧!向荣忍不住笑骂了一句,都说打是亲来骂是爱,从前听这话时,他还挺不以为然的,现在自己经历了,才发觉字字句句都像是箴言,此际看着周少川的背影,他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心尖却在微微发颤——完蛋了,他想,既然少爷说得这么清楚明白,那么为了这么多的第一次,他今晚是不是又该勇于献身一回了?…………日子过得飞快,稍不留神,时光就从紧张和快乐交叠的一帧帧画面中流淌过去了,向荣实习期将满,最后一天,罗贺出现在办公室,中午请他吃了一顿简餐。席间,两个人扯了不少学校的事,罗贺回忆了一番师长,最后把自己历年来一些好的设计作品的细节图送给了向荣,其后互相留存了联系方式,就算是圆满结束了这一段短暂的雇佣关系。最后一天了,却也该站好最后一班岗,虽说来时不迟到,去时不早退,但向荣的心还是有点飞,他计划拿了实习工资,晚上请周少川吃一顿,正琢磨着新近有什么味道好、价格适宜的馆子,周少川的微信就在这时发了过来。【抱歉,今天下班接不了你,有点事,实在走不开。】走不开就走不开吧,说那么客气干嘛,向荣回过去:【没事,你先忙,晚上回家见。】周少川连续接了他一个半月,直到最后一天才因为有事不能来,已经算相当够意思了,向荣不晓得他会忙到几点,出去吃饭的计划只能搁浅,忖度着一会回家先去趟超市,买点好肉好菜,给少爷做上一顿香喷喷的住家饭。三个多小时后,向荣拎着一袋子食材,步履轻快地回到了院里,明日起终于能睡个懒觉了,趁着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星期,他打算问问周少川有没有空,找个京郊有山有水的客栈去闲住两天,放放空,再看看云卷云舒,这么一想,他不由吹着欢快的口哨,一路上了楼。走到502门口,还没等他掏出钥匙,门却在此时忽地一下自己开了。一个男生半扶着门,从里头走了出来,打眼一瞧,不觉让人眼前一亮——活像是《美少年之恋》里年轻的吴彦祖和冯德伦的合体,既有前者的身高腿长,又有后者的明媚妖娆,而且从上到下一水的紧身衣,看上去甚是风骚。风骚的青年眼波一转,从向荣脸上倏地一下飞过去了,继而压低嗓子,用一种轻浮又充满了磁性的声音,回眸冲屋里的人说道:“记得答应我的事,我等着你的好消息。”第51章 三连击既像模特又像明星的风骚男说完那一句话,眼神上下翻飞着打量了向荣三秒,没点头也没打一声招呼,同他擦身而过,径自下楼去了。向荣进屋关上了门,见周少川兀自坐在单人沙发上,一脸烦躁,惟有转头跟他对视时,眼神才稍稍趋向于和缓。 第73章 生日还是可以庆上一庆,向荣自己先给自己送了份大礼,趁着股市上涨,基金到期,他把用于理财的钱悉数赎了出来,这一年赚的,再加上零七八碎攒的,终于可以够买间小公寓了。他家底有限,是以选择的范围不大,再看过几处市中心的楼盘后,果断挑了一间cbd的、40平米小公寓,办完手续,没过两天就被一个外资机构给租了过去,该机构财大气粗,也没怎么砍价,说好每月租金13000,先预付一年,钱到账的那天,向荣真是由衷感慨了一下自己梦想成真,又变回了个“有产阶级”,以至于当天走路似乎都带着些风。连去给老爸老妈扫墓,他都感觉自己的腰杆子也能更挺一些了。周少川陪着向家兄妹来看爸妈,全程并不多话,只听向欣一个人絮絮叨叨说她会努力备考,等考上了心仪的医科大,再来给向国强夫妇汇报,临走前,不忘煽情地说“老爸,你要好好照顾老妈”。一年的光景,无论多惨淡的心情也早都恢复平静了,只是浓烈的情绪渐渐化为心底潜藏着的一缕遗憾,虽然会淡,但始终都在,而有了希望,人也还是可以有劲地向前奔。扫墓归来,把向欣送到家,在往回开的路上,周少川终于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了向荣过生日想要些什么。“搓一顿吧,没什么想要的。”向荣以手支颐,随口回答。“饭肯定得吃,但礼物也是必备,你再想想看。”周少川试图循循善诱。“无所谓,老辈儿人都说年轻的时候最好别过生日,弄不好容易折寿,咱别整那形式主义,吃一顿最实在,”向荣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我还有一家珍藏多年的烤肉店没带你去呢,无敌好吃,老板是北京第一代的个体户,那店开了有三十多年了,天天爆满……”听他滔滔不绝地在说,烤肉好吃这事周少川一点都不怀疑,但庆生就吃那玩意么?他怎么不说去撸串呢!周少川笑着打断他:“你这生日愿望,听上去就俩字,便宜实惠。”“那是四个字,”向荣右手撑着脑袋,左手特别大气挥洒地摆了一下,“话不能这么说,造钱谁不会啊,关键看有没有必要。你等我四十大寿吧,到时候我也包一间米其林三星的菜馆,咱俩一顿饭吃十个小时,光醒酒就醒它仨钟头。”周少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心知此人纯粹是在插科打诨,但他四十岁的规划里仍然有自己,又让周少川不禁莞尔了:“你想不出来,那我就看着办了。”向荣嗯了一声,隔了一会才说:“注意刚提的要求,搞太大寿星公会拒收。”他提醒过周少川了,并且也知道后者并不喜欢拿钱砸人,至少跟他好了之后就没再这么干过了。然而嘴上说不需要礼物,心里却不可能连一丝期待都没有,只是暗中观察了许久,到底也没探查出一点端倪,他猜不出周少川会搞什么出其不意的惊喜,其后忙着在中秋、国庆和老同学相聚,看望师长,又跟罗贺吃了顿饭,不知不觉间,倒把生日这茬忘得差不多了。到了正日子这天,刚好赶上一个周六,昨夜俩人缠绵激烈,交颈而眠直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匆匆垫巴了点吃的,又各自干了会自己的事,傍晚时分,周少川才说晚上陪他去吃烤肉,跟着,拿出了一份准备好的礼物。没有包装,一目了然,是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向荣对行情很熟,一看就知道那电脑实用不贵。“我正想换呢,”他还是颇觉惊喜的,“刚瞌睡就递枕头啊,少爷,你不会是我肚里蛔虫精变的吧?”“我是看你最近开机时间太长,要画图的话,家伙式得跟上,”周少川说道,“走吧,带我去见识见识你吹出花来的烤肉店。”向荣珍藏的小馆自是名不虚传,店面很小,符合周少川想象中的接地气,但味道却足以教人交口称赞。向荣本想大吃一顿,却被周少川拦住了,说晚上可以再来吃宵夜,这会儿适量就行,因为等下还要带他去一个地方。难不成真去品红酒?向荣随意说笑了一句,也没在意,不想周少川带他去的正是那家开在庙里的法餐厅,只是今天晚上一辆车一个人都没有,安安静静的,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无人问津的小破古庙。“什么情况,倒闭了么?你不是说生意还行?”向荣觉得有点古怪。“是还行,没大赚,但也算小有进项,”周少川一直拉着他的手,把他往里面带,“但今天不做生意,因为要招待一个特别的客人。”莫非他想露一手厨艺?向荣纳罕地寻思了一路,就见周少川带他到了一间包厢里,他认得,这间屋子以前曾经是整座庙的正殿。里面的桌椅摆设全都清空了,徒留一间空房子,而角落里还摆着个器材,看上去像是一堆的钢丝绳。“得克萨斯电锯惊魂?”向荣佯装惊讶,其实看得出那东西是拍武侠片常用的威亚。“嗯,敢让我锯么?”周少川也笑,拉着他走过去,特别轻车熟路地开始往他身上吊那些钢丝。“你这是要带我飞?”向荣不解其意。“行么,也不知道能飞多高,我练了一段时间臂力,但这只有我一个人,要是拉不动你,就做好摔下来的准备吧,反正你也有经验,知道要先护住头。”向荣咂吧出了一点新鲜味儿,环视一圈漆黑的屋子,正想问往哪飞,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拉力,旋即,整个人倏地一下离了地。从没吊过威亚的人差点栽歪了一下,所幸向荣平衡感不错,协调性也好,略微稳了稳也就定住了,同时感觉到自己还在不断地向上升。他在黑暗中忍不住笑得有些大声:“少爷,你是想让我cospy敦煌飞天么?”话音才落,忽然传来咔嗒一响,四下里灯光一时大亮,齐齐射向了穹顶的方向,抬眼望,只见满目的飞天,还有各色神佛,个个宝相庄严,身姿曼妙。原来穹顶上绘制有一整幅释迦灵山讲经图,其间有五百罗汉,八部天龙,神女菩萨……色彩明艳绮丽,人物栩栩如生。向荣记得自己曾跟周少川提过一嘴,小时候因为喜欢画画,便常来这间无人认领的小庙看墙上的壁画,而屋顶也有不少斑驳了的彩绘,因为太高他看不清楚,于是只能依靠想象,去感觉那画工的考究,构图的繁复和精巧。同时他还记得,穹顶上的墙皮早就驳落了,因为年久失修,也无法再抢救,是以整间庙宇才会被视为一间废庙,再没有文物单位肯花心思去关注它了。所以,这些画应该是后来画上去的,虽经由后人修复,但画工依然可见精湛,此刻,向荣飞在半空中,身体和心灵一并感受着双重震撼,他虽不信神佛,却并不影响他鉴赏艺术。况且这感觉太神奇了,就在他定定看着的时候,身后的拉力又将他带向了西首,接下来是四个角落,几乎每一处,他都看了个清清楚楚。直到飞完所有的地方,钢索才带着他缓缓下落,双脚挨地的一刻,他整个人都有点晕眩,迈着晕眩的步子,他一步步走向了周少川。“我就问一句,这些画是你画的吧?”周少川点头:“装修的时候画的,原图找不着了,有些是我照着佛经故事自己想象的——还记得画的时候得站在梯子上,倒是挺考验颈椎的。”向荣看着他,半晌微微叹了口气:“你不去当画家真有点可惜了。”“无所谓,”周少川学着他惯常的口吻,“我的画已经有人欣赏了,而且得谢谢你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找到这间庙,帮我圆了个梦。”真会聊天啊,合着功劳都在自己身上?适才那股晕眩还没完全过去,向荣笑得迷离中透出三分感动,他平时无论跟什么人都能搭得上话,这会儿却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个词:“谢谢。”“礼物还行?”周少川侧头笑问。“太行了,”向荣深深看着他,忽然抬手抹了一把他的额头,“都出汗了,人家吊威亚是两三个人一起拉,您也忒猛了,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疯狂举铁了,还有刚才拦着不让我吃,自己吃那么多!”说到这,他忍不住弯腰乐了好一会,周少川也笑得极畅快,随手揩了一把脸上的汗:“喜欢就好,一会接着陪你吃,生日嘛,见过了满天神佛,他们会保佑你健康快乐,也会保佑你一切顺利,以及未来的生活里,一直有我。”比起刚才那份惊艳,这情话就显得朴实多了,但一句句的都打在向荣的心坎上,他点着头,嘴上仍不忘调侃:“怎么听着那么像你的生日愿望啊?”“那你还有机会,可以对着你的生日礼物再许个愿。”向荣不解其意,迷惑了有半秒,见周少川似乎要掏兜,他忽然间恍然道:“你不是吧,还没完了?你今儿到底打算送多少礼物?”周少川轻轻摇了摇头:“电脑是礼尚往来,因为你平时也请我吃饭,给我做饭,飞来飞去嘛,是早就想带你看的,早到……差不多有一年多了。”向荣微微怔了怔,旋即就全明白过来了,原来老爸出事的那一晚,他说要带自己来一个地方,就是要到这来“飞”一下了,或许那个时候他就想跟自己表白吧,这样一想,心不由跟着软成了一滩水,他没出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第75章 “别人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我觉得你以前不是这样人啊,别说一套做一套,双标狗不好。”顿了一顿,向欣又说:“我本来不想说那么明白,看你反应这么大,那我实话实说吧。我想过了,军医大补助多,将来还会管分配,西安的物价又没北京那么贵,以后一进学校就得穿军装,几年下来,连买衣服的钱都可以省了。”见向荣皱着眉好像要说话,她一扬手止住了:“你再开学就该忙着实习找工作了,今年毕业生行情我看了,我觉得你将来转正,税后能有五千就算相当不错了,工作以后要交际应酬,有大把花钱的地方。假设我在北京上学,每月一千生活费都只是标准,那么你还剩四千,够干嘛的?什么时候才能攒出一辆车钱?”“虽然买了房,可一年也就十五万房租,还得交物业、取暖费,我觉着这部分钱你还是好好攒着吧,争取早点给自己置办个大房子,要不,就只能靠那套40平米的小公寓,当半辈子包租公了。”“虽说你不结婚,但……”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周少川,“也得有套大点的房,给你和你的男朋友住吧,横不能一辈子都住这,然后一直开人家川哥的车吧?”向荣:“……”他怔愣地听着,一时间竟有点哑口无言,只觉得自己被批驳得体无完肤,同时又被这种另类的关怀给迎头猛击了一下,别说这些话倒都在点子上,他刚刚完成了脱贫,却离致富还有十万八千里路,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向欣居然会替他考虑这么多。“我知道,你还想替我买房,”向欣摇头叹了口气,“我觉得以现在的房价,太难了,我不想让你那么累,有那功夫,你还是好好干你的事业吧,你俩开开心心享受生活,将来的事,我自己操心。以后要能留在部队医院,单位还可以分房子,那就什么都不用愁了。都说父母在不远游,现在爸妈不在了,我就算离开北京也没那么多牵挂,就是希望你好好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没事多想想自个儿,少惦记点我。”向荣闻言,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在这时,向欣忽然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跟着欢呼一声:“行了,就这么定了,我总算可以逃出北京,去看看外面的广阔天地了!”“……”向荣只觉三根黑线压顶,好像直到现在才算是听见了一句实话……不管怎么说,木已成舟,也只能如此,八月底周少川陪向荣一起送别了向欣,站台票已经不卖了,最远只能送到检票口,向欣对老哥没什么可嘱咐的,倒是看着周少川,她神情认真地说:“对我哥好点,你俩好好处,他要是再不把自己当回事,你就告诉我,我打电话帮你骂他。”周少川自觉从此多了个同盟军,忙笑着应好。向荣懒得看他俩沆瀣一气,眼望着杨曦,可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已含笑说道:“哥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向欣。”“照顾什么呀,我又不是你闺女,”向欣瞟他一眼,“咱俩互相照顾还差不多。”说完,挥了挥手,拖着行李进了检票口,再一转身,人就望不见了。向荣思绪万千,感慨也万千,好像小丫头在大大咧咧和心细如发间大开大合地游走了一番,还没等他醒过味来,人就已经长大了,目送着她的背影,良久过去,才把一颗长兄若父的拳拳之心,怅然若失般沉进了胸膛里。向欣让他多想想自己,这话他听没听进去谁也不知道,横竖关心他的人倒真不少。等再开了学,进入了大四,他放弃保研这事已被系主任念叨了好久,虽然最后接受了他的选择,但主任也替他打点安排好了后续——本科生就业多艰,全得靠推荐,还得提前去占坑。系主任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体制内的研究所,工资一般,隐形福利不少,好处是稳定,将来混好了大概其也能享受个处级待遇;另一间则是纯公司,合资性质,薪资待遇在行业内处于中上游,缺点是加班多,工作压力有点大。向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钱只是一方面的原因,主要是前者的主流氛围,确实已经不适合他这种“非主流”人员,他就算心再大,也不想将来面对一群循规蹈矩的人,教人戳着脊梁骨在背后指指点点,毕竟有些事,在能预想到结果前就应该极力避免。反观合资企业就自由开放得多,该公司坐落在cbd的高档写字楼里,离罗贺之前的工作室不远,实习开始后的几个月,向荣和罗贺已吃了不下十顿饭,后者也坦言,其实很想让他过去帮忙,但最近自己和合伙人之间有分歧,可能不久的将来,他也会离开工作室另谋他就。有本事的人是不愁发展的,向荣并不替罗贺感到担心,而直到此刻,他也依然用初涉社会的年轻人那一腔天真,去真心实意地这样思考着问题。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上述那句话,可能仅仅只说对了一半,因为反向验证并不成立——没本事的人也照样能混得风生水起。这一期和他同进公司实习的,一共有八人,分成两组,各自向自己团队的工程师汇报。向荣这一组除了一个女生,剩下的全是男孩,其中有个叫吴晓光的,看学历也是211毕业,可一上手,向荣就发现该人什么都不懂,画图水平奇糙无比,脑子里还一点想法都没有。不仅如此,遇到工作还会各种推诿,奈何人家嘴甜会来事,每天光给大家带各种进口小零食,就已经收获了不少青睐。向荣有次路过茶水间,听见有人在议论,说还是大城市的小孩懂得待人接物,这一批的实习生里,就属吴晓光和向荣最招人喜欢。和一个脑袋空空、只会用小恩小惠来笼络人的草包一起被人谈及,尽管是夸赞,也还是让向荣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再之后,向荣又发现吴晓光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拉拢了他们组里另一个叫许意祥的实习生,后者是外地人,家境清寒,平日里不声不响,为人有些木讷,唯独却和吴晓光走得近,尤其是遇到布置工作,需要绘图的时候,许意祥便摇身一变,成了吴晓光的枪手。专业技能如此之差,人品好像也不怎么样,却能留在大机构里实习,肯定是另有隐情,向荣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出部门总监对吴晓光多有照顾,团队领导也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偶然听人提及,他才知道,原来吴晓光的姑父是建委的领导。有人罩和没人罩当然是不一样的,甭管什么性质的单位,这一点都不能免俗,说到底,这就是成人世界的法则,向荣冷眼旁观,有点为许意祥不值,可转念再想,或许人家也得了承诺和好处,那自己又何必闲吃萝卜淡操心呢?有那个闲功夫,倒不如关心一下自家的小情郎。自向荣开始工作,周少川也努力扑起了事业。奢侈品市场虽说欣欣向荣,但总有一天终会饱和,然后由盛转衰。他于是和joyce的哥哥搞起了私募基金。少爷画画可能未必能画成大师,但论生意经,那可是家学渊源——从十四起,他就进入自家公司观摩学习,从渠道、流程,到市场、准入、甚至销售技巧全学了一遍,除却不会合成生物制剂,周少川可是正而八经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虽说隔行如隔山,但有些人到了一定高度依然能够触类旁通,周少川凭借对赚钱的天然嗅觉,以及经营奢侈品网站所积累的人脉,迅速对一帮富商富婆们展开了精准的忽悠,渐渐地,也算初步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金融体系链。开头忙过了一阵,周少川就把应酬交际的活全交给了下头的基金经理,自己准点下班,从不在办公室多逗留,只是回到家,却是人去屋空,向荣不是在加班,就是连具体下班时间都说不准,时间一长,周少川就养成了在楼下长椅上,眼巴巴坐等爱人归家的好习惯。向荣有几回赶在天黑前进院,就见周大少孤零零一个人在椅子上卖呆,夕阳下的少爷形只影单,那寂寥的小模样,简直快赶上空巢老人了。周少川从没抱怨过他加班,但向荣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便想着该给他找个什么当玩伴。有次回家,正巧赶上一个人牵着条松狮从周少川面前经过,向荣眼睁睁地看着少爷的目光追随着松狮而去,连自己已站在他面前,他一时都没察觉。周少川喜欢狗,从前还曾经养过一只黑贝,向荣有次翻墙,看他早就弃之不用的ins时曾看到过,彼时俩人聊起这茬,向荣对宠物一向兴趣缺缺,当时没表示有意愿要养,周少川看出来了,自此再没提过这事。现在人家独守空闺了,向荣又觉得此事可行了,毕竟周少川那么大一活人他都能伺候,还怕再多出一条狗么?攒了几个月实习工资,向荣开始得瑟地想着,什么时候给周少川添个狗儿子?泰迪之类的小型犬,周少川肯定是不喜欢,他直觉少爷要养就该养条大狗,这样才能和他这个人匹配,正思量什么品种好,就见朋友圈里他的高中同学,在给自家尚不到一岁的苏牧找人家。一只金色的苏牧,长着窄而瘦的小笑脸,看着就聪明且忠诚,向荣对照片上的狗狗挺有好感,当即约了同学带狗面谈,本来他准备好了钱,结果同学却并不以卖狗为生,只是由于这一窝生太多,不得已,才要把这只小的送人。金色的苏牧,此时毛还有点短,但看着很活泼精神,同学说所有疫苗都已打过,又给他看了证明,说要是合眼缘,今天就可以领走。“它是男生还是女生?”向荣蹲下身,胡噜着狗头,问。“男生,”同学说,“还没做绝育,你看着办吧,其实不做也行,他是那一窝里长最好看的,要生个儿子,肯定也特帅。”“那你还送人?”向荣笑道,“有名儿么?”“没名。”向荣边拿眼神逗弄着狗,边说:“要不临走你给起个名字,当留作纪念了?”“呵,”同学笑了下,“它不是没名,嗯,就是叫“没名”。”“……”向荣抬眸看了他一眼,“你们爱狗人士起名都这么敷衍么?”“并不,但这故事是这样的,”同学说着,忍不住乐了,“得怪我妈,那一窝一共生了六个,我妈看着特高兴,顺嘴给前五个起了个宝贝稀罕奇,虽说宝宝、贝贝有点俗吧,但都能叫出口,就到了他……”“他怎么了?”向荣思索着以奇字开头的词组,“叫怪怪?特特?”“嗯……”同学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我妈当时念叨的是……奇迹……”“……”好吧,向荣秒懂了,心说那还不如叫没名呢,而此刻这倒霉的小家伙好像也知道他们在聊自己,抬起眼,巴巴地望着向荣,那小眼神纯得仿佛能挤出一汪水来。就这么着,向荣牵着“没名”回家了,当晚算是给了周少川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只可惜少爷面相太过冷峻,没名不大肯同他亲近,反倒像个跟屁虫,一直围着向荣转,稍后熟了一点,它又对新环境很感兴趣,东溜溜西转转,数度把小爪子放在钢琴盖上,似乎对这个大家伙颇为好奇。向荣有心让它适应新环境,先拿了根骨头给他玩,继而随手弹了一曲巴赫,“没名”可能是狗中的音乐发烧友,登时骨头也不玩了,趴在向荣的腿边,安静的做着听众。周少川因为没名不睬他有点闷闷不乐,向荣收拾好狗窝,笑着摸了摸少爷的狗头:“以后你就是他爸爸了,他还没名字呢,你给起一个吧。” 第77章 周少川没有翻看向荣手机、电脑的习惯,尽管他早就知道向荣的屏幕解锁密码,这回却破天荒地走过去,拿起了向荣的手机,直觉告诉他,向荣一整晚情绪都不高,看过一条信息后,面色更加不虞,他迅速翻找到微信,一眼就瞧见了那则被置顶的最新聊天记录。吴晓光……周少川在心内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在接下来的某一天,他驱车来到向荣公司的写字楼下,等了足足四十多分钟,终于等到一个他唯一认识的、向荣的男同事,下楼来抽烟放风。之前有那么几回,他来接向荣,曾顺路把这位同事捎回家,该人也才刚毕业不久,大他们三两岁而已,周少川犹是看得出,向荣跟这个人还算是谈得来。下了车,周少川快行几步,迎着那位同事走了过去。几天后,向荣被总监愉快地叫进了办公室,对方通知他架构会有一些调整,他将从原team调到由总监亲自领导的团队,间接向总监汇报。这意味着,向荣不仅远离了吴晓光,更得到了提升,是以总监最后不忘表达他的欣赏之意,似乎已有把向荣当做自己人的意思。等到向荣转身走出办公室,总监才若有所思地透过玻璃窗,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他想不到一个家境如此平常的毕业生,居然也有机会认识玩私募的富二代。不久前,他被一个相识的房地产商拉着,参加了一个投资理财的饭局,其间认识了一个金融新贵,那人帮他规划了几个项目,听上去都挺诱人的,席间在洗手间碰上,他本想对新贵谄媚两句,不料新贵却客气地跟聊起建筑公司的事,又说自己有个朋友也在那上班,希望他能多多照拂,并提出朋友最近很想转组,跟着总监多学点东西,不知道总监能不能满足这个要求。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况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将来只怕还有用得着彼此的地方,寻思两秒,他眼珠一转,当场便答应说没问题。根据六度空间理论,一个人至多只需要通过六个人,就有机会能认识这地球上所有的人。周少川没亲身验证过这条理论,但只要他有心帮向荣,无论如何都能挖出来那个可以替向荣解决烦恼的人。向荣对此当然一无所知,回到座位上,只觉得浑身轻松,他倒不觉得是总监良心发现了,可即便再聪明,一时半刻也没想不到周少川会参与其中,心情大好之余,他想起今天是周五,上一单case完成后还发了一点奖金,是时候请周少川出来吃顿像样的饭了。【忙么?晚上过来吧,我请你吃饭,公司附近新开了家潮汕火锅店,新派装修,价格不菲。】周少川人坐在办公室,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向荣的好心情,不由也跟着笑了:【外头下雨呢,还出去浪?】【周末都陪你窝着,今天就想吃火锅,你六点来找我吧,顺便帮我带件衣服,我今儿作死只穿了件衬衫,办公室空调维修呢,我坐得是手脚冰凉。】【好,下班等着我,快到的时候告诉你。】订好了约会,向荣转头看了会儿窗外的淫雨霏霏,又继续缩手缩脚地干活去了。周少川四点就从办公室开溜了,回家拿了一袋子狗粮,安抚因为下雨不能出去玩耍的巴赫,又找了件短款飞行夹克,把衣服拿在手里展开来看时,他还心想向荣穿这种短款的夹克衫格外有型,一如初见那会儿,散发着一股活力和洒脱劲,满心欢喜地下了楼,不料却发现车打不着火了,周少川赶着去约会,便干脆在院门口打了辆出租车。向荣六点半接到了周少川发的微信,说他已经到了朝阳门,但前头堵死了,路面彻底变成了停车场,让他别着急。下雨天,再赶上周五晚高峰,就是想急也没有用,好在朝阳门离公司已不远,等到六点五十,向荣不想在冷飕飕的办公室里坐下去了,当即起身下楼,找了间咖啡馆坐等。谁知一杯咖啡喝完,一个小时都过去了,周少川依然杳无音讯,拨通电话,那头却传来边走边喘气的声音。“什么情况?到哪了?”“太堵,我刚下车了,准备走过去,你别急,很快就到,哦对了,手机快没电了,先不说了。”向荣只好撂下了电话,继续坐等,可咖啡那玩意太利尿了,他去了趟洗手间的功夫,再回来,杯子已经被服务员收走了,只好出了咖啡馆,回写字楼的大堂继续等。天渐渐黑下来了,一波一波的人从写字楼里涌向了街面,向荣站在玻璃窗前看着外头,不知不觉地站了有一个多小时,或许是因为逗留太久,一个人又显得特别突兀,巡逻的保安几次三番走过来看他,被他回视一眼,又没好意思多问,讪讪地走开了。向荣并不想催促周少川,奈何时间确实有点长,发了个信息过去,不成想却是石沉大海。于是再打电话,却听见对方已关机,向荣心里顿时有点急,甚至还脑补了一下周少川会不会被人绑架了?念头刚起,就被他在心里呸呸呸了好几下,朗朗乾坤,这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笼罩下的和谐社会,哪来的什么绑架嘛!少爷不知去向,那惟有继续等,向荣这会儿早就已经忘记了饿,只觉得越来越冷是真的,不敢走太远,怕手机没电的人找不到他更着急,只好在原地做着跳跃,想依靠做功来发点热。正蹦跶着,余光瞧见那不死心的保安再度溜达了过来,向荣忍不住先笑了,转头对着小哥解释道:“我就在这楼里上班,等人呢,放心,没有任何不良企图。”保安如释重负了点了下头:“我看你等了好长时间了,女朋友啊,来不了了吧?”他此刻的状态,是挺像被人放鸽子的,但向荣坚信绝对无此可能,望着外面越下越密的雨,他摇头笑笑:“肯定能来,我等到你们下班,要还不来我就走。”保安没再说话了,心想这哥们脑子有点轴,被人爽约竟然还这么执着?摇摇头,继续溜达到别处巡逻去了。向荣其实一点都不轴,甚至可说是个非常会变通的人,虽然脾气不错,但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好比初中那会儿有个同学约他打球,迟到了十分钟那人还没来,再打电话,对方却说起晚了刚出门,尽管那哥们儿连说了好几句道歉的话,可向荣还是放下电话就直接走人了。他的耐心并非无穷,也不是对着所有人都能施展出来的。等人大概是这世上最令人烦躁的事之一了,向荣耐着性子,想象周少川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是下雨天摔了跤,还是仅仅走错了路?他想,多半还是后者,少爷平时都开车,靠导航靠惯了的,这会儿自己走路,搞不好会走错方向,他又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十成十不肯轻易开口问路,既然路都不好意思问,那就更别提让他跟行人搭讪,借电话一用了。说到底,少爷就是个倒霉催的孩子!向荣又无奈又心疼,想象周少川多半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路上急奔,也不知道心里多着急呢,这么一想,烦躁不安渐渐地淡了,不管等多晚,他总归要等到那个人。因为他坚信周少川会来,那么他就可以放心地完成这个“尾生之约”,哪怕外面洪水滔天,他也要死抱着这一面玻璃墙,等到对方到来。订好的位置,早被餐厅取消了,向荣的做功运动也停滞了——再做下去只会更饿,看看表,居然已经九点四十了,三个多小时过得如此缓慢,就在他又开始烦躁不安的当口,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一秒钟没犹豫就接了起来,听筒对面传来了周少川有气无力的沮丧声音:“我刚到你们楼旁边的商场里,借了个电话,你……你还在么?我……”听着这闷闷的、小心翼翼的腔调,向荣一刹那只觉得更心疼了,遂笑着说道:“在!就在我们楼下,你过来吧,我出去迎你。”他……他居然还在……还在等自己!?周少川撂下电话,匆匆和借他手机的化妆品柜姐说了声谢谢,急忙快步往写字楼下赶,可是快到跟前儿了,他又有些畏惧起来,自己今晚实在是太失败,约会迟到三个多小时,让向荣一个人在雨夜里焦灼地等待……试问,哪个合格的男朋友能干出这种事来?周少川满心颓丧,尽数化为了一脸的颓唐,他的伞早落在方才的出租车上,此刻整个人全都湿透了,模样狼狈不堪,手臂上还搭着那件给向荣带来的衣服。周少川想象着,就算向荣脾气再好,也一定会向他发出责难,哪怕拂袖而去,也是理所应当的,他思索着该如何道歉,如何解释自己拉不下脸来找人问路,可这太可笑了,不光是死要面子,而且证明他离开了导航,就是个完全不具备任何生存能力的二傻子!然而他又想多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见向荣站在写字楼前伸出的檐廊底下,身上只穿了件衬衫,双手插在兜里,愈发显得身形高瘦单薄,他忐忑不安地再走近一些,随即全看清楚了,虽然向荣的脸上只挂着浅浅的笑意,但那双眼睛里……却分明充溢着满满的爱怜与疼惜!在这一霎那,周少川微微顿住了步伐,心仿佛也跟着停跳了一下,轻轻吸过一口气,才算把那阵心跳又接续上。他活到20岁,还从未见过有人用那样的眼神注视过他,倘若身边有个测试感动值的仪器,这会儿怕是早就已经因为指数爆表而停摆了。周少川僵硬地站在那,因为过分自责,一时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还是向荣上前胡噜了一下他的脑袋,柔声对他说:“没事,人来了就好,饿了吧,咱们吃宵夜去。”没有一句苛责,甚至连缘由都没问,这是出于绝对的信任,亦是出于纯粹的体贴和关爱,周少川在刹那间,忽然领悟到了一种超越激情与本能的情感,亦即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他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那个人,对方刚好站在那里等着他,不过说上一句清清浅浅的“来了”,自此后,便携手同行,再不分开。向荣直到坐定点好菜,方才关怀地问起他是不是走错了路,周少川的回答完全验证了他之前的推测,这傻孩子真是誓死捍卫那点关乎方向感的尊严,都越走越远了,还是拉不下脸来问路!“我……是不是特别蠢?”周少川难得露出了一脸的失望,对自己无可奈何、深深的失望。可这才多大点事啊,看给这傻孩子打击的,向荣这会儿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漫长的三个多小时的,倒了杯热茶,他递给周少川:“当然不是了,其实好多男的都不爱问路,我也是,除非实在找不着才肯开口,没事,我刚也是在办公室里等,接完你电话才下楼的。”办公室早该关门了,周少川不欲拆穿爱人善意的谎言,想了一刻,只说:“多冷啊,你应该直接回家去。”“那不好,万一你来了,找不着我得多着急啊。”周少川深深地看着他,问出了自见面那一刻起,就一直存在于心里的问题:“可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万一我找不着路,放弃了,自己回家去了呢?” 第79章 那么在人前,她总要扮演一下妻子的角色,翟女士的精力有限,或许没那么多时间理会向荣?周少川这样想着,并且告诫自己一定要时时刻刻,盯紧翟女士的一举一动。当然最最关键的,也是让他最有把握的,是向荣一不会被轻易收买,二为人机智又敏锐,对爱人的人品和智商足够放心,是以他虽做出了暂时离开的决定,但除却不舍,并没有觉得后悔。事发突然,走得也难免匆忙,周少川订好了两天后的机票,一大早直飞香港,向荣帮周少川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行装,看着满柜子他留下的衣物,没什么来由的,向荣反而生出一种安全感来——东西都在,那么,人也一定会回来。这念头刚一闪过,向荣又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可笑,都什么年月了,又是法治社会,周少川要走谁能拦得住,难道翟女士还能禁锢他不成?又或者,非逼着他和一个门当户对的淑女联姻么?连电影都不这么拍了好么!临行前一晚,两个人不免又缠绵了一番,向荣极力避免那种醉生梦死般的抵死拥吻,因为潜意识里觉得意头不好,于是一切照旧,折腾得累了,他也就心大似海般睡了过去。周少川一直握着他的手,睡到午夜时分,却做了个异常清晰的梦,梦里向荣提着个小箱子跟他挥手作别,一句话没有,脸上甚至还挂着笑,但他就是能清楚地感知到,向荣是在和他诀别,心里蓦地一惊,他瞬间就醒过来了。起身去倒了杯水,回来再看,爱人依旧睡得很沉。这是有毛病吧?怎么还杯弓蛇影上了,端着水杯的周少川在暗地里笑自己,梦都是反的,可不是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又哪里会是向荣要走呢!只是这么一折腾,困意已全消,周少川索性躺在向荣身边,从眉到腿的,仔仔细细观看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爱人熟睡的脸上,那样清俊干净的模样,无论看多久都不会觉得腻。于是,周少川活活看了有半宿……翌日清晨,出发去机场,向荣请了三个小时的假,开车把周少川送了过去。因为要出关,只能送到安检通道的入口处,那条通道很长,足以慢慢消磨彼此的缱绻,周少川是个不张扬会死星人,踏进通道口的一刹那,他突然回身,一把揽住了向荣,随即,送上了一记绵长而又深情的吻。吻得周遭人纷纷侧目,吻得向荣的嘴唇发木发麻,可一吻结束后,向荣也只是笑,笑得畅快且高兴,他没有爱人那么嚣张纵情,但也从来没畏首畏尾过,收获多少瞩目他不在乎,只恨不得让周少川在他心上,牢不可破地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痕迹。周少川一路倒退着,走过了那条长长的通道,直到尽头,他停下脚步,对着在彼端凝望自己的向荣,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看着向荣缓缓点了三下头,才又对望片刻,转身进了安检口。回去的路上,开着周少川的车,向荣渐渐感受到了一点不适应,平日里,他坐在副驾驶的机会比较多,哪怕是他开车,身边也一定会有周少川,直到此刻,他才算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少爷要离开他一段时日了。从最初他被少爷弄骨折时开始,对方就已强势甚至有点霸道地介入了他的生活,随着彼此关系升温,两个人几乎可说是形影不离,从未分开过,这是头一遭,向荣想,但漫漫人生路,不可能日日夜夜都能耳鬓厮磨,所以有点出息吧,他劝慰自己,趁这功夫,好好扑一扑工作,等过阵子向欣放假回来,还可以找机会多陪陪老妹。而好事也还是有的,关于他转正的通知,在几天后正式发到了全体员工的邮箱里,这一期,其实并没有像总监说的那样只留两个人,除了他和吴晓光,还有之前那个被后者找来当枪手的男生,许意祥,也成为了正式员工。实习生转正照例要庆祝,又赶上吴晓光的生日,总监特意安排了一顿聚餐外加唱k,俗不可耐的形式,却能满足一群平时里加班加到疯癫的社畜们,ktv的大包厢里坐满了男男女女,向荣几个算是主角,被一起拥在了正中央的位置上。向荣对唱歌兴趣不大,象征性的来了两首便偃旗息鼓了,只管坐着喝他的百威,后来不知谁说了句三个主角光喝啤酒没意思,又给他们每人点了杯长岛冰茶,向荣来者不拒,反正那玩意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水。唱到正high,手机震了两下,是周少川要求视频通话,这人光听声儿还不算完,每每都要求看见真人,向荣赶紧借尿遁,起身去了洗手间,关上门,这才接起了视频电话。周少川人在医院里,周父的手术很成功,但人仍在icu里插着各种管子,横竖有专人照料,也不必周少川做什么,但鉴于患者从醒来到恢复行动还需要些时间,周少川一时半刻也不方便离开。向荣明白这一点,半句催促的话都没说过,他上网查了下开颅后复健需要的时间,估摸怎么也得个把月了,搞不好,周少川来年初才能回来也未可知。心里难免有些空落落的,面上却依然保持着他惯常的轻松和洒脱,日常询问过周父的状况,向荣又听周少川问起庆贺转正的趴体如何。“非常无聊,”向荣压低了声音说着,顺便拿着手机晃了晃,给他看了看周遭,“我都躲进厕所了,出来的时候一大哥喝高了,正在嚎我的太阳,那一把破锣嗓子,听得我真想当场跳楼。”“怎么又喝酒?”周少川皱了下眉,无奈向荣属于喝酒没反应的那一类,看行为举止判断不出喝了多少,看脸色更加看不出来,“我一走你就声色犬马,少喝点吧,一会儿到家记得告诉我。”向荣笑笑:“好,我怎么觉着你才走俩礼拜,咬字都有点变化了,好像京腔都不浓了。”“因为你老没空跟我说话,”周少川借机控诉,笑容却甚是宠溺,“以后中午也跟我说一会儿话吧,好么?”这边的中午,就是周少川那边的早上,向荣笑着答应说好,就听周少川身后忽然有人用法语在跟他询问着什么。“你有事先忙吧,我也该出去了,晚点到家我再告诉你,”向荣说道,“你自己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周少川那头可能真有什么事,含笑应着,有点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视频通话。向荣又在洗手间里迁延了一阵,方才往回走。包厢里这会儿已经进入群魔乱舞的阶段,吴晓光和一个女工程师正在深情对唱,周遭围了一群起哄架秧子的伴舞者,向荣溜回座位,刚想拿瓶水漱漱口,就见身边的许意祥端起了长岛冰茶。“还没跟你喝过呢,咱俩是同期,也算有缘分,虽然不在一个组里,但都是一个部门的,以后多多关照吧。”见对方拿的是酒,向荣也不好说以水代酒,当即也拿起还剩小半杯的长岛冰茶,和许意祥碰了一下,说完客套话,顺势把那点酒一口气全喝光了。可能是放得时间有点长?不知道沉淀了什么东西,向荣品咂了一下,感觉那酒的味道略微有点怪。这么想着,他也没在意,随后又跟几个围过来的同事玩起了骰子,可渐渐地,就觉出不大对劲了,首先一点被他看成了六点,跟着骰子上的点数,他全都数不利落了,只觉得眼前越来越花,仿佛有一道又一道的重影,胃里也不太舒服,似乎有点想呕。“你醉了……”不知是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继而,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扶了起来,脚下发飘,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包厢。街上的霓虹灯闪得人眼花缭乱,恍惚之间,他似乎坐进了一辆车里,那晕眩感越来越重,他大口喘着气,终于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意识。第55章 逼问向荣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疼给活活疼醒的。手掌抵住额角,他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些,环顾着周遭,却不晓得身在何处,更有种不知今夕为何夕的强烈断篇感。无力地再度仰面倒下去,只觉得胸口异常的憋闷,头不仅疼,而且晕,喘了好一会儿的气,他才彻底清醒过来,看出自己是在一间酒店的房间里。视线慢慢地往下移,他瞧见自己的上衣被扔在了地下,但裤子却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然而这一眼看完,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的幅度太大,令早已成了一团浆糊似的脑浆极速奔涌着,刹那间,便带来一阵眩晕式的痛,但与此同时,也让他在这阵单纯而清晰的疼痛感里搞明白了一件事——昨夜,他只不过在这儿睡了一晚,并没有发生任何不堪的事。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床尾,那白色床单上有一抹暗红色的血迹,随即,昨晚最为激烈的那一幕,陡然间就在脑海里闪回而过。他先是被人塞进了一辆车里,之后,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整个过程,他时醒时迷糊,记忆中,他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拖拽着进了房间,那人将他扔在床上,继而开始脱他的衣服。曾有那么一刻,恍惚间他还以为那是周少川,可男人身上有股劣质的烟草味道,让他在闻见的一瞬间,忽地生出了一线清明感——周少川还远在万里之外,决计不可能出现在他身边!借由这一点残存的意识,他才得以站起身来奋力反击。原本浑身的肌肉都已松弛到一塌糊涂,连拳头都险些攥不紧,然而人在瞬间的爆发力仍是不容小觑,他记得自己什么招数都忘了,只晓得用双膝、双肘一味去猛击,对方被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且也被他状若疯癫的模样给吓着了,没两下就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门,他随后自己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把房门彻底上了锁。这已是他最后的全部记忆,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从门边再回到床上去的。大致回忆完过程,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依然一无所知,头太疼了,这会儿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回身去够手机,原来已经上午十点多了,屏幕上显示有一堆的未接来电,还有信息,除了部门领导和同事,还有一个是总监打来的。刚刚才转正,立刻就开始了无故旷工,他活了小半辈子,还没干过这么不靠谱的事!只好强撑着精神给直属领导和总监一一打电话道歉、请假,搞定这摊事,方才挣扎着起身,洗漱穿衣服走人。一进家门,他整个人都像是散了架,也许因为有了点安全感,那不舒服的感觉反而愈发强烈了,坐在沙发上还不到一分钟,他就火急火燎地蹦起来直奔厕所,然后抱着马桶,吐了个稀里哗啦。吐到最后,胃里显然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只剩下粘腻的胃液,他实在没有力气做饭,打电话叫了份楼下粥铺里的小米粥,食不甘味地喝了小半碗,就倒在沙发上继续昏睡了过去。 第81章 好不容易坐到了下班,他连一秒钟都不想再多待,罕见地踩着点径自走人了。挤在人满为患的地铁里,他头疼似的一下下按压着眉心,回想适才那一幕,他也知道自己能得来这份消息,纯粹是因为侥幸——那姓许的太不禁吓了,其实说到底,他压根就没有丝毫证据,倘若真去做个尿检,只怕他在报警前,还得先想办法解释清楚为什么自己体内会含有那些违禁药品。而现在呢,尽管已经有了录音,可也不过只能举证许意祥一个而已,背后的人依然深藏于水下,只是这事他们做得并不算成功,那么之后呢,会不会还有后招,又或者,干脆直接来找自己摊牌?想了一路,他步出了地铁站,直觉外头的大太阳明晃晃地炙烤着地面,街上热浪滚滚,人气横流,然而他却始终连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向荣眼神警惕地进了大院,上了楼走到四层时,一晃眼,果然看见五楼平台上站着一个人,他定住了步子,目光冷冽地朝上看去,却非常意外的,看见了向欣的男朋友杨曦。向荣顿时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大概是紧张过头了,他快步跑上去,在一脸疲乏和戒备中,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怎么站这儿,跟向欣吵架了,她不给你开门?”说着,他掏出了钥匙,可就在旋开门锁的一刹那,他忽然意识到这里是502,并不是对门那个他们曾经住过的家——向欣根本就没有这儿的钥匙,又怎么可能人在屋中坐,而把杨曦锁在门外头?他倏地一下转过了脸:“向欣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杨曦愣了愣神,倏然对上他布满血丝的一双眼,心下登时微微一紧:“哥,我、我自己回来的,有点事……有点事想跟你说。”有事?自己回来的?向荣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第一反应是他们那些人搞事搞到了向欣头上,向欣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郁地瞪视着杨曦。“说!向欣怎么了?”他压抑着的一声低喝,彻底惊到了杨曦,小伙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好几步,背脊抵在了墙上,神情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慌——印象里,这个长他三岁的学长一向既有威信,又开朗好相处,每每给人的感觉都如沐春风,何曾见过这样疾言厉色、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杨曦吓得竟一时忘记了要作答。好在向荣自己先缓过神来了,看着小伙子被他吓成这幅模样,心里也有点不落忍,他知道自己神经绷得太紧,再这么下去,杨曦就该是继许意祥之后,自己在一天之内吓哭了的第二个人了。“不好意思,刚有点急。”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说清楚点,向欣到底怎么了?”杨曦咽了下吐沫:“哥,向欣她……她生病了,不过你放心,不是什么绝症,就是、就是略微有点麻烦……我不想她来回折腾,就让她先待在学校,医学院里做检查也方便,我……我是背着她,回来跟你先说一声的。”话音方落,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向荣原本挺直的背一下子垮了下去,面前这个一度让他觉得又飒又帅的学长单手撑在门框上,喘息了良久,才声音暗哑,有气无力地说:“先进屋吧,进来再说。”第56章 警告略微镇定了两秒,向荣拧开门锁,打开了502的房门。摇着尾巴的巴赫立即从门后钻了出来,它一早已听到主人说话的声音,于是专程等在那儿预备迎接,模样乖巧中,还透出了几分讨好的意味。向荣这才想起一天一夜没怎么搭理它了——昨晚那种状态下,他实在也没心力带它下楼,见状,不免又对狗狗生出了一点抱憾的歉然来。摸着巴赫的狗头,他去取了点小零食过来,苏牧似乎也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有点近乎于愁肠百结,弱弱地哼过一嗓子,便识相地夹着尾巴走开了。向荣给杨曦倒了一杯水,两个人坐下来,开始细说向欣的情况。在此之前,向荣已短暂地给自己做了一点心里建设,既然不是绝症,那或许是白血病?需要寻找合适的骨髓进行移植;又或者是突发性心脏病?需要尽快做搭桥手术。殊不知,他从杨曦嘴里听到的,竟然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疾病名称,转发性肺动脉高压。据杨曦介绍,这是一种罕见病。病发之初,还是源自向欣在一次体育课上突然晕眩,送医务室后仍感到呼吸困难,照道理说,这种症状可大可小,而一般情况下,多半会被认为是中暑,但她身处医学院,校医并没有简单粗暴地让她回去多喝水、注意休息,反而敦促她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由此,方得以最终确诊。幸好当时没有忽视不管,杨曦说着,亦由衷地感慨道,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该病本身倒还罢了,但后续会引发一系列的并发症,最直接也最具威胁的症状之一,就是心衰。而所谓的罕见病,顾名思义当然是指发病率不高,究其原因,目前为止有很多种可能性,是以尚未能够明确病因。杨曦介绍完,这才抬眼看了看向荣——他一直没敢去观察对方的反应,然而出乎意料的,向荣的面色看上去异常平静。老妈是死于产后大出血,老爸则因交通意外身亡,但颅内还有一颗血管瘤,自己年幼时亦曾一度处于濒死的危险关头……向荣在很早以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他们家的基因可能真的不太好,结果,现在向欣又得了这个病,只能让他更加坚定了之前那个想法。按说意外嘛,原本是生活中不大常见的事,然而随着出现的次数增多,人也会由震惊慌乱而变得习以为常,再由习以为常转变成为麻木不仁。更何况,现在只是生个病而已,尚不需要面临死生诀别……杨曦见他好像还能接受,便又继续说了下去。目前已有针对该病的新型靶向药问世,预后的效果相当不错,不仅能延缓生命,而且更可以提高患者的生存质量。只是最有效的靶向药是纯进口的,一盒差不多要两万,且这还是不到一个月的剂量,所以粗粗算下来,一年光是用药,就需要花去近三十万左右的费用。同时,该药尚未纳入医保报销,那么换言之,这笔钱就只能够由患者自付。向荣听完了,波澜不兴地点了点头,只要人没事,并且还有的救,花多少钱已经是次要的了,延续着习惯成自然的麻木,他对杨曦说道,自己会尽快准备好这笔钱。杨曦不是外人,回来之前,他已经就这事和向欣讨论过无数次了,对于向荣的经济状况,多少也有些了解,明白向欣不想告诉老哥,原因就是为了这病太能造钱。向荣目前的工资和她当初分析得差不多,税后加上福利,满打满算5000出头,一年下来,连上奖金也就七八万的水平,再加上房租,仍然不够她吃一年的天价药。老话都说一文钱能难死英雄汉,向欣虽然是美少女,但一想到这些个现实的问题,一时间竟也忘了自己的病,反倒专注地替亲哥发起愁来。杨曦也心有戚戚,想了想,他说:“学校已经发起爱心捐款了,现在筹到一笔钱,暂时还能顶上,我们老师说再找找关系,直接找药品经销商拿进货价,这样还能便宜点,哥,你不用着急,一定有办法的,而且……我也攒了点钱。”向荣闻言看了他一眼,随即,对他半感谢半鼓励似的笑了一笑,这话光听着就已经够意思了,可杨曦终究只是个大学生,手里又能有多少现金流,难道要靠从小到大攒的压岁钱么?向荣微微哂了哂,知道他最后还是要管父母去要,然而向欣仅仅只是他的女朋友,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现在又得了这么个病,杨曦的父母能不能接受他们继续好下去还都是未知数,更何况为这事出钱?“不用,”向荣笑罢,坚定地摇了摇头,“钱本来就该我出,我这还有——估计向欣也没少跟你唠叨我的事,但不行我可以管公司先借,再不济还可以卖房子,总不至于穷途末路。向欣现在需要静养,就别来回折腾了,我找个时间过去看她吧。”“嗯,我在家呆两天也就准备回去了,到时候一起啊,”杨曦说着,又觉得好像有点自作主张了,忙改口道,“没事,哥,看你时间,我都听你安排。”向荣其实并没想好怎么安排,送走了杨曦,他坐在沙发上深呼吸了半晌,才给向欣打了个电话。小丫头说着说着就要哭了,向荣赶紧在电话这头笑话她,说大多的事呢,又不是什么绝症,都要当医生了,应该有见惯生死的达观冷静才是。笑过之后,又是悉心的宽慰,他天花乱坠地说着自己做项目有奖金,年薪远不止十万块,眼下也很得老板器重,升职加薪那是指日可待,所以没什么可发愁的,钱他会预备好,就算供她吃一辈子的药也绝对没问题。向荣满嘴跑火车似的来了这么一通忽悠,说到后来,脑子都快跟不上嘴了,总算把向欣哄得破涕为笑,最后,又嘱咐她好好休养,千万别累着,一切有他。一切有他,一切也只能靠他,谁教向欣不仅是他的亲妹妹,更是他货真价实的救命恩人,再夸张点说,就是说自己欠她一条命都不为过。放下了电话,向荣长出了一口气,就见巴赫一摇三晃地叼着它的狗粮袋溜达到了他跟前,小家伙没粮了,怪不得那小眼神那么哀怨,他叹了一口气,摸着狗头对巴赫说抱歉——离了爸爸周少川,他这个当大爷的真是一点都不尽心,连狗侄子的三顿饭都没能照顾好。既然没法给人家一个愉快的“狗生”,那当初又为什么要把它领回来呢?向荣忽然间有点后悔,并且隐约觉得这后悔的范畴好像在不断地往其他方向蔓延,他急忙收煞住,匆匆起身出了门,去给自己和巴赫采购口粮了。在家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两大袋狗粮,又给自己买了张两块钱的饼,外加一份三块钱的稀粥,一顿晚饭差不多就搞定了。回来的路上,向荣开始算计钱的事,大约是才有了点安全感,他真有点舍不得即刻就卖房,好在管公司借钱这事是可行的,之前,他曾听人力的说过有这种操作,就是一想到要舔着脸去跟各层级领导诉说自己这点家事和难处,他多少还是感觉到了一点烦躁。死要面子当然不好,他这样告诫着自己,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22岁才毕业,没经历过多少磨难的年轻人,既往的求学经历也足以让他担得起一句“天之骄子”,骨子里的傲气犹在,尚未被生活彻底打磨干净。尽管有小小的艰难,但总还是能想办法挨过去,直到这会儿,向荣依然没想过要去求助于身边最亲,也是最不缺钱的那个人,反而本能地想粉饰太平,打算能拖就拖,等自己全都解决好,再把向欣的事说给周少川听。 第83章 麻烦的事确实接连不断,简直不知该说哪个好了,向荣只是笑笑:“单纯加班,赶个项目而已,等忙完这摊事就能好好睡觉了。”“注意休息,记得按点吃饭,”周少川轻轻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有点像个老妈子,“有不开心的就告诉我,我觉得你每次做项目虽然累,但状态都特别兴奋,这次怎么……是不是有不顺心的事,那个吴晓光又来烦你了?”向荣微微怔了下,他记性一向好,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记得自己只跟周少川提过同事的名字,却从未提过和吴晓光之间的龃龉,甚至,都没表达过自己看不上那家伙,所以,周少川究竟是怎么知道这茬儿的?看来黄豫的确没撒谎了,周少川清楚他单位发生的事,而且还在暗地里帮他解决了那些个麻烦。周少川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多,险些露出马脚,急忙笑着打岔:“我爸醒了,但意识还有点不清楚,得慢慢恢复,再过阵子才能离开icu,他是可以歇着了,苦了我还得来公司替他跟管理层开会,一堆决议,堆积如山的文件,好无聊的!真想早点回去,我发现我还是对设计类的有兴趣,生物制药就算了,以后这摊事还是找职业经理人打理吧。”还是找职业经理人吧……黄豫的话在仓促间就得到了验证,周少川已打算放弃家族事业,可那毕竟是两代人的心血,还为他提供了极尽优渥的生活条件,真能这样轻易就放弃么?原因还仅仅只是为了能回国和自己待在一起?向荣的脑子里千头万绪,一心二用的和周少川聊着天,幸亏反应快,话都还能接得上,周少川觉得爱人的状态好了一些,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再有俩月我就能回去了,虽然可能会错过你生日,但我已经备好了一份大礼,放心,绝对不浮夸,肯定特别实用,保证你一定会喜欢。”又是大礼,随着这两个字落下,向荣的太阳穴蹭蹭地跳了两跳,周少川的礼物从今往后都会源源不断吧,反观自己呢,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身无长物、捉襟见肘,能送上的东西,似乎也只有这一己之身了吧……下午在办公室里画图,活不急,也就没那么紧张,可一闲下来,黄豫的话又不断在脑海里回放,同事好像看出他精神头不足,好心帮他去茶水间打了杯咖啡,然而放在那一下午,他一口都没动过,快到下班的时候,趁同事不注意,他把咖啡拿到水池子边直接倒掉了。他现在已经没法再对周遭的人产生信任了。“别说十年八载,两三年你就得精神崩溃……”黄豫的话说得不错,他从前一向真诚待人,也一向以己推人地对旁人没什么戒心和防备,但之前那件事带来的伤害显然一直都在,附骨之疽似的,用不了三年五载,再多碰上两回,他没准就可以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症了。晚上七点,他从拥挤不堪的地铁里走出来,去超市买了点新鲜蔬菜,排队交款时,他边刷手机边放空,就听见前面两个穿校服的初中女生,正在旁若无人的大声聊着天。“我赌文浩一个月内准飞了那白莲婊,俩人根本不配好么,哎你知道么,白莲婊她爸是开货车的,她妈压根就没工作,在学校附近捡破烂呢。”“切,那丫可真够会装的,下午自修分享读书,丫还装模作样分享简爱,靠,有够土的,丫怎么不分享灰姑娘啊,绝壁更适合她。”“嗐,她不就想读那段什么灵魂是平等的么,嘁,装什么逼啊,谁不知道似的,简爱就是个超级白莲婊,要没有后来继承遗产,她敢接受男主角么,什么平等啊,没钱全他妈扯jb。”向荣听得抬了抬眉,敢情新时代的少女就是这么看待简爱的?他忽然觉得自己过时得有点厉害,不过有几句话倒也提醒了他,至少他以前从来没细想过——倘若简爱后来没有得到那笔遗产,罗切斯特也没有家破人残,那他们最终还会走到一起么?拎着一捆菜回到大院,一进门就碰见曾老太推着一车的旧杂志拿出去卖,他赶上去,帮老太太推起了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小周还没回来呐,这么长时间了,不会不回来了吧?”曾老太扶着向荣的胳膊问东问西。“他爸住院了,且得照顾一段时间,估计再有两三个月才能回来吧。”“哦,那是得多陪陪。”曾老太点着头,“嗐,我才知道他家那么有钱呐,前阵子我没事翻了本杂志,刚好见有采访他的,原来小周是什么名流子弟创业,嗬,真厉害啊!还有他在国外,就是巴黎参加什么成人晚宴的照片,那会儿看着比现在小一点,真是又高又帅,家世又好,像电影里演的似的,我看那些名媛个个都不如他,也不知道将来得找个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呢。”老太太岁数大了就爱絮叨,动辄一扯离题三万里,向荣笑而不语,光听着,没接茬。“哎,你说他那么有钱,你跟他关系又好,老住他那也不是个事儿,”曾老太热情起来,拽着向荣开始出谋划策,“倒不如让他帮你把原先那房子买回来,大不了,你以后再慢慢还呗,他又不收你利息,那不比跟银行借钱划算啊?”这可真是个新鲜思路了,向荣都听笑了,然而笑过之后,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501卖出去已经快两年了,至今没见人搬进来,当年买房那哥们儿他还有点印象,说是看好学区房先屯着,家里的小孩还要两年才入学,可算算日子,这也该上学了,却还不见搬?而且买了房就任其空着,自己不住,也不想着租出去么?这事儿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大对头。送完了曾老太,向荣扭头又出了大院,找到门口的地产中介,打听起501业主的联系方式。中介小哥以为他要买房,立马给他查了一通,见登记显示的还是当日跟他交易的那个李先生,向荣心里登时一松,嗔怪自己想多了,然而这时,一个女中介走过来,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这人我昨儿刚联系过,他说房卖了跟他没关系,让咱以后把他电话删了,别再打了。”“卖了?”中介小哥奇怪地问,“那我怎么不知道,你没问他新业主的联系方式。”“问了,人说不方便给,而且还说了,业主肯定不会卖,让咱以后少打这套房的主意。”自家老房原来这么抢手么?照道理说,好像不应该,反正向荣是不大相信的,之前的疑惑再度浮了上来——没准打一开始,周少川就是幕后的真正买主,他出钱不留名,目的旨在为了帮自己留住曾经的家,以及曾经的那份美好回忆。那就真的是用心良苦了,堪称事事都替他提前想到了。一间平平无奇的老屋,仿佛在一瞬间就变身成了一座山,积压在心上,倒也有千斤的分量,而周少川的情深意重呢,终他一生,到底还能不能还得上?菜搁在案板上,他又无心去做了,翻出一盒周少川留下的烟,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他试图在一阵吞云吐雾中,得到了一点释放和慰藉。思绪延着昨夜所想继续翻涌,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一直在掐架,当先一个蹦跶着高叫道:“有什么大不了,怎么就不能一起同甘共苦,好好奋斗,珍惜眼前人,俩人在一块,有商有量的什么困难都能度过!”另一个小人立刻跳起来扇了他一巴掌:“你是跟人家同甘,人家却跟你共苦,要点脸吧,有这么玩的么?就算达到年薪三十万也得熬上四五年,这四五年里摆明了要靠人周少川接济,人以前过得是什么衣香鬓影的好日子,现在呢,就跟你在这间老房子里小富即安,男朋友热炕头?你这是自私,是坑人!”前头的小人犹不服气,捂着脸嚷嚷道:“那周少川乐意,他甘之如饴,两个人本来就该互相扶持……”“扶持个屁!”后头那小人冷笑着截断了话头,“人家扶持你,你能扶持人家什么?生病的妹妹要你养,自己还得奔前程才能有饭吃,你这种人就没资格谈恋爱,校园里不负责任的谈过就算了吧,现在出了社会,背着一身债,还有心思搞这个?人周少川回去继承事业多好,以后什么合适的人碰不着,有必要在你一棵树上吊死,蹉跎年华?”向荣深吸了一口烟,暂时驱散了这两个掐得不亦乐乎的小人,只是夹着烟的手微微有点抖,他知道最终的决定太难下,难到多想一刻,心就一寸寸地坠着疼,恰在此时,手机响了,是杨曦传过来一张图片,列明了向欣必用的靶向药,以及其他必须的辅助药名称,还有费用,算下来,一年大概需要30万出头。向荣回了个“收到,谢谢。”,之后往椅背上疲惫地一靠,脑里的小人适时地在耳畔低声说道:“还是放手吧,你有前程要奔,未来几年可以预见有多疲于奔命,节衣缩食,没必要牵连人家,何况你也搞不定翟女士,有那心力再去提防么?万一再搞到向欣头上,你是打算抱憾终生还是打算和周少川成为一对怨偶?”怨偶……黄豫昨天才说的话,今天已被验证过有两项属实了,所以从事物的发展规律去判断,怨偶应该也就在不远处,未来可期了……“你现在就像棵病树,沉疴满身,真的别再耽误人家了。”小人说完这句话,渐渐地消失不见了。向荣沉吟了良久,掐灭了烟头,在最后一丝烟雾缭绕中,目光陡然变得清冷且坚定了起来。两天后,向荣约罗贺在办公室附近吃了顿晚饭,罗贺已经离职,打算南下去广州重新开始,正想跟向荣来话别,不想后者却提出能不能带他一起走。罗贺本意是愿意的,但自己新到一个地方,能不能站稳脚跟还不好说,向荣目前的工作又很稳定,没必要非跟他抛家舍业、颠沛流离,他于是问起向荣为什么要跳槽。向荣直言不讳,他此番想请罗贺吃饭,就是想让对方帮忙推荐一个外地的工作,越远越好,工作强度大也无所谓,只要能赚钱就行。罗贺露出了一点惊讶,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还是询问了一下他是否得罪了什么人,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想了一会儿。“有倒是有,第一年就年薪30,也符合离北京远这个条件——就是有点太远了。前两天我同学刚问我有没有合适的毕业生推荐,是xx集团,他们要在非洲做几个项目,最近急着招人。”“可以啊,”向荣当机立断地说,好像慢上一秒就会后悔了似的,“xx集团的项目都不错,非洲挺好,我正想看动物迁徙呢,那我把简历再发您一份,麻烦您帮我推荐一下吧。” 第85章 可惜彭轩已经联系不上了,借由最后那次聚会闹崩,向荣干脆也没把新号码告诉任何一个兄弟,并不是他不想和他们联系,而是怕他们当中哪怕只有一个人没忍住,把他的手机号告诉了周少川,那他所作的一切努力就算是前功尽弃了。他自知再无心力直接拒绝,所以在这一点上,他亦很有自知之明的肯承认,他真的是怂到家了!如今还和他有联系的,仅仅只有舅舅一家和向欣,以及杨曦。向欣是在半年后才知晓真相,合着老哥并不是南下去了五羊城,而是飞跃万里跑到了埃塞俄比亚,向欣听闻这事,当时就疯了,不顾时差,悍然给向荣跩过来一个冗长的质问电话,向荣彼时正打算就寝,好整以暇地应付了两句,跟着,就把手机往枕边一扔,任由听筒里的声音滔滔不绝,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向欣骂也骂了,劝也劝了,然而无济于事,只能作罢。倒是过了一阵子,杨曦有些小心翼翼地发来了一条信息。【哥,那人来过了,在校门口守了一个礼拜,我没让向欣见,他跟门卫说要找人,门卫打过来确认时也是我接的……后来就没让他进。】军校一向管理严格,大门不是那么好进,不仅要登记,而且还要找联系人确认方能入内,周少川即便再有钱也没用,况且,他在军队系统里压根没有认识的人。向荣回了一个“知道了”,放下手机,却怔愣了足有十多分钟,他想象着周少川在校门口徘徊、苦等,其后再惨遭拒绝,该会有怎样一种绝望的心情?而足足一个星期……论时长,似乎也完全能证明该人的坚持和长情。念头刚一起,他立刻就在心里骂了一句“操蛋”——当然是骂自己,要不是周围还有其他同事,他真恨不得劈面先甩自己两巴掌——所以你满意了么?得意了么?他质问着自己,周少川惦记着你,还在满世界地找你,足以证明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了吧?别再这么不要脸了吧,两情相悦时乍然分离,谁都会如此,再等个把月看看,等周少川醒过味来,再从王韧他们口中得知你劈腿移情的“真相”,怕不是恨得想要生吞活剥皮了你这个负心郎!可是恨总好过留下遗憾,尽管那情感太过强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会慢慢变淡,会变成一种憎厌,憎厌到不再去寻找,也不愿再回想起这个人。时间永远是最有力量的,向荣对此深信不疑,体悟也颇深。第一年时,他还经常会梦到周少川,醒来后整个人惘惘的,眼睛也发涩发干,但终究流不出任何东西来,慢慢地,他梦见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到了第三年头上,他有回甚至梦见自己跟周少川在街上偶遇,俩人没说几句就打了起来,后续怎么样不清楚,因为他被一阵闹铃声给吵醒了。之后梦的也大多如此,充斥着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向荣醒来时会想,他毕竟欠周少川良多,要是真碰上了,索性就不还手了,直接少爷打一顿出气得了,这个想法坚持到了第五年。有天,他从工地回来,路上晒着暖暖的的日光,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大对,从前他就想知道八极对战自由搏击到底谁更胜一筹,少爷那厮下手又挺黑,让他揍一顿伤势恐怕会不轻,所以,还是让他三拳吧,三拳过后,他就算不还手也得自卫。这么想着,他蓦地里笑出了声,迎着一片金灿灿的艳阳,笑完却又怔愣住了,原来,他终于又可以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了……无论多大的伤,终会有结痂痊愈的那一天,向荣不光可以自然而然地笑了,还恢复了对周遭人的基本信任感。同事都是离家万里跑来此地,各人有各人的缘由,单位薪资福利也都不错,就是基本上全年无休,只有过年那两天会放个假,让大伙聚在一起搞一搞聚餐联欢。聚餐当然少不了喝酒,向荣在“酒”上是吃过大亏的,是以第一年坚决滴酒不沾,甭管谁劝,他都岿然不动、稳若泰山,可到了第四年,他自己又破功打脸了,相处时间长了,大家也算是共患难,彼此知根知底的,从前那件事的影响逐渐在消散,他于是重新举起了白酒杯,开始了和同事间热烈的觥筹交错。不止喝酒,还兼展露厨艺,从包饺子做菜,到蒸八宝饭,向荣充分继承了老向家的优良传统——男人在厨房里能顶一整张天,一个人就能撑出一大桌子的年夜饭。向荣在不经意间露了一手除了设计画图之外的“绝活”,没想到,还给他招来了一段不期而遇的桃花运。他所在的团队是典型的男多女少,而能来非洲的女生大抵也算真勇士了,其中有个管财务的姑娘叫时瑛,是个浙江妹子,她家境不错,什么都不缺,来埃塞俄比亚驻扎一年,更多的是为了来玩。她刚到此地就留意到了向荣,那会儿向荣恰巧从工地回来,一摘安全头盔,随手撩了一把头发,时瑛只看得眼前一亮,瞬间就推翻了她从前认为男人留长发一定油腻邋遢的想法,感觉还从没见过有男的能把一头黑长直留得这么清爽潇洒,愈发衬得那眉眼脸型斯文且俊朗。特别是站在一群黑得发亮的汉子和五大三粗的糙爷们身边,简直就是一股清到了极致的清流!时瑛亦很快发觉,向荣在待人接物方面完全没得挑,和他相处下来,最大的感受就是舒服,其人言谈如他看人时的眼神一样真诚,而且时不常的,还会流露一点小幽默和自嘲。时瑛记得,有回她问起向荣为什么要留长发,满以为对方会回答有艺术气息,留起来更帅之类的话,谁知向荣只是笑了笑,说长头发不用老剪,比较省钱,同时可以掩盖他五官脸型上的缺陷,是谓遮丑。这话虽说是调侃,但也依然透着他一贯的真诚,时瑛在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自己娇惯自己可以,但却最看不上男人自恋,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如今遇见向荣这种靓而不自知的帅哥,分分钟都像是戳中了她的心头好,不免更加芳心可可。怎奈她制造了好几次暧昧机会,向荣却宛若神经大条般毫无所察,时瑛又用言语明示暗示,向荣仍然不接茬,姑娘没办法了,只好求助于老同事,向他们打听向荣是不是在国内有女朋友。同事都说没有,因为从没见过他打电话和谁腻歪,有人笑着劝她换一个吧,毕竟狼多肉少,此地尚有个以脾气巨好著称的工程师也没对象呢,时瑛当即不服气地回了一嘴,说向工的脾气也挺好。此话一出,大伙都笑而不语了,一个姓张的年轻助理工程师摇着头,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一年以前的故事。那时节,小张才刚毕业,跟着向荣做些辅助性工作,正巧有个项目要改造贫民区,需要去实地考察,当天,老同事们介绍说里头非常乱,流浪狗极多,小孩一哄而上扒手表掏手机的事也层出不穷,小张因为怕狗,有点畏缩不前,向荣看出来了,体贴地叫他在外头等,进去之前,向荣把手表摘了,连同手上戴的一串手链,一并交给了小张保管。等候的时间有点长,小张就在对面的一间小店里坐着上网,等人都出来了,向荣忙着和同事讨论改造工程,也没顾上管他要东西,一直等到回了宿舍,才想起向他要手链和表。不想一掏之下,发现表还在,手链却已不知去向。小张说到这,顿了顿,幽幽叹了口长气,无限感概的模样,说他来了一年多,还没见过向工发火,当场就跟他瞪眼睛了,平时那么随和好相处的一个人,面相又那么和善,稍稍一横眉,忽然就像是有了股子杀气,向荣厉声喝问他刚才在哪待过,语音语调现在回想起来,仍能让他觉得一阵肝颤。小张还说,向工问清楚他适才待过的地方,二话没说就原路返回了,他因为心怀愧疚,又有点害怕,于是灰溜溜地跟在后头,就见向工恨不得把沿路每块石头缝里都找了个遍,炎炎日头底下,很快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幸好,最后总算在他适才待的那间小店里,找到了那条手链。“他当时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怎么说呢,该叫如获至宝了吧,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把那链子攥得紧紧的,喘了老半天气才缓过来,不过缓过来之后,人也就恢复正常了,还过来拍着我的肩,跟我说抱歉——可还是心惊胆战啊,这事之后,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不怒而威了,敢情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才叫吓人呢!”“什么样的手链,”时瑛好奇地问,“白金的?限量款?”小张摇头,大致描述了一下样子:“皮的镶了一点金属,一看就不值钱,应该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吧,我当时不小心看了一眼,记得上面有个c和r,中间还有一颗红心。”话音落,大伙全都明白过来了,时瑛也顿悟了,看来向荣就算没有女朋友,也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以至于让他至今念念不忘,像对待命根子似的,对待那条前度留给他的手链。既然襄王未忘旧情,那神女也就只有死心了,刚刚冒了一点头的桃花,随着落花流水春去也,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向荣在非洲的土地上忽忽待了五年多,看着万丈高楼平地起,自己也逐步从小向升级成了向工,完成了至少五个大项目,一堆的小项目,而功夫从来不负有心人,现在他年薪加上年终奖,早已够向欣吃天价药了,更让他彻底摆脱了过去一穷二白的生活状态。只是钱虽有了,人却迟迟不归,六年过去,向荣一次国都没回,知道向欣一切安好,他也懒得舟车劳顿,只把自己当成一部赚钱机器。如是到了第六年年中,向欣终于按捺不住,给他发来一份最后通牒,说她研究生毕业,准备和杨曦领证结婚,婚礼就定在九月初,倘若他还当她是最亲的人,就务必回来出席,否则断绝兄妹关系,她从此再不用他的钱!对于这种咋咋唬唬式的恐吓,向荣根本不当一回事,横竖国内也不兴脱离关系这一套,但仔细想想,他也确实该回去了。虽说中非友谊万古长存,可他毕竟没打算终老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再者说,都过去六年了,国内早已物不是、人全非,要避开的应该已经离开——没有了他这个牵绊,周少川实在没有必要留在国内。向荣打了回调申请,总部很快批准了,收拾好行囊,和并肩作战过的同事们吃了一顿愉快的欢送饭,他启程,离开了这片自己倾注过汗水和热血的土地。饶是不怎么担心会遇见故人,他的第一站还是选择落脚在了西安,向欣病况维持稳定,没有出现任何并发症,见了他,倒是难得激动了一把,鼻涕眼泪齐下,扑上来就是一通捶打,就差咬他一口泄愤了。向荣笑着,任由其发泄,伸手拦住了想上前阻止的杨曦。说到这个准妹夫,他心里其实相当感激,特别是在向欣生了这种病的情况下,依然不离不弃,说服家里同她结婚。北京人有讲究,结婚时该由丈母娘送女婿一块表,向荣作为娘家的全权代表,不失礼数的奉上了一块价值六万多的iwc。这可算是大手笔了,毕竟他自己直到现在,手腕子上戴的都只是一块至为普通的石英表。婚礼当天,向荣一个人应酬着男方的所有亲朋好友,也亏得他酒量无敌、千杯不醉,不然恐怕都不知道被抬下去多少回了。席间,还有男方亲戚见他一表人才,凑热闹似的就要给他安排相亲,被懂行市的杨曦一一拦下了,向荣方得以全然而退。婚宴办完,向小爷又琢磨起了自己的去留,向欣死活不让他回非洲,差点连他护照都给撕了,他考虑了一下,感觉也不是那么想回北京。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或许是因为北京已经没有让他牵肠挂肚的人,于是他联系了在广州发展得不错的罗贺,辞掉了现在的工作,正式投奔了过去,也算是把自己六年前那个南下广州的谎言,真真正正给圆上了。回了国,他依然没用旧的手机号,但那张旧的卡却一直在他箱子里,甚至每个季度,他都会给它续好费,至于为什么不扔掉或是注销,他也说不上缘由,有几次本想换过来看看,这些年有没有除了垃圾短信以外的信息留言,却终究在最后一刻,停下了动作。没办法,骨子里就是个怂人,他自嘲地想着,却拿自己的这份怂一点办法都没有。旧人都已失联,不成想在偌大的广州城,他竟还有碰上旧同学于伟贤——尾巴咸的一天。尾巴咸彻底脱离了本专业,自己开了间贸易公司,小打小闹做着买卖,倒也衣食无忧。两个人在餐馆里撞见,都不禁有种隔世相逢之感,尾巴咸直觉不可思议,仿佛看见了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唏嘘慨叹间,险些没滚落几颗男儿泪来。向荣顺理成章地和尾巴咸勾搭在了一起,都是混社会的人,因为不存在利益纠葛,相比起职场上的同事,曾经的老同学不免显得有几分像亲人。尾巴咸经常跟他约酒局,有几回喝多了,似乎想说回过去,可开场白刚一起——“那时候你跟那谁……”,就直接被向荣一巴掌按了下去,叫嚣几声“喝酒”,继而把舌头大了的家伙彻底喝晕菜,再也没机会聒噪那些个往事了。五羊城里的日子过得挺舒心,向荣感觉自己可能真是革命的一颗好树苗,哪里需要哪里栽,在什么地界儿都能活得滋润,属于给点阳光雨露就能茁壮成长型,到了第七年初春,他有幸赶上了回南天,本地人都快被霉得受不住了,他却觉得还好,并且能苦中做乐的安慰自己,权当是给他干燥了六年多的皮肤,一次性集中补水了。罗贺为他找了个间地点极好的公寓,酒店式管理,一应设施齐备,他自此过上了中产阶级的小日子,就在一切都很顺遂的时候,忽然间,有个两个陌生的律师找上了门。 第87章 “啧,虽然没摸着,但我感受到了,全平,就一层皮儿。”李子超喝酒上脸,此刻看上去红扑扑的憨态可掬,“哎,我说,要不要叫那谁啊,不知道丫身材是不是也还保持得那么好。”那谁究竟是谁?在座三人全都心照不宣,王韧摇头睨了一眼李子超,心说这厮那没眼力见儿的病应该已经到晚期了,别说周少川当年就不乐意和他们打球,唯一一次打联赛还是因为向荣,现在没了这层关系,你倒是去问问看呐,瞧人家周大老板稀得给你一个眼神么?“嗐,我是说周少川啊,”李子超后知后觉地解释了一句,仿佛在验证他到底有多缺眼力见儿。看着向荣,他又说:“我有多少年没见你,差不多就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你俩是前后脚走的,又前后脚回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私奔去了呢……”照当年那形势,他俩还真用不着私奔,毕竟他跟周少川之间,差的就只有一纸婚书而已了……向荣看着李子超的醉态,无可奈何地把他面前的酒杯拿了过来:“少喝点,明儿不是周末,还得上班,注意为人师表,别让你学生闻见你一身酒气。”“为什么师表啊,靠,老子都快烦死这破工作了,早晚非辞了它不可!”李子超说起来就是一脸苦大仇深,“就前两天,我们班一对小情侣闹情变,那男的觉得被甩了面子受不住,大半夜的跟宿舍砸了支体温计玩吞水银,我去,凌晨一点多把老子叫过去,各种送急诊做检查,吓得我裤子都快湿了,你说这帮小兔崽子们多能作!”他说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向荣的胳膊,也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说话成心不过脑子:“谈半年就闹自杀,你看那谁,那会儿被你甩得多惨啊,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是吧?”“……”向荣和其余两个人各自对望了一眼,突然觉得有点后悔答应来吃这顿饭。当然醉鬼的话听听就算,向荣也明白李子超这是对工作不满,借酒浇愁,他其实还挺羡慕这种状态的,可以醉里不知身是客,一晌忘情忘忧。偏偏他没有这份一醉方休的本事。饭罢,各自都找了代驾,向荣本打算把李子超送回家,结果被彭轩主动代劳了。向荣自己叫了辆网约车,王韧陪着他等,在门口掏出一根烟,递给了向荣一支,后者摇摇手,没接。“周日校庆聚会,你来吧,看看老师,还有一堆人惦记着要见你呢。”见车来了,向荣撂下一句:“再说吧,看情况。”之后打开车门上了车。这话并不是敷衍,他是真的没想好去不去。曾经年少的时候,他总觉得人不能离群索居,得合群,还得呼朋引伴,更得活得主流,方能有安全感。后来他亲手掐断了所有的朋友关系,把自己放逐到了地球的另一边,却发现生活的本质并没有什么改变,来来往往了这些年,遇到过新的人,也重逢了旧的人,每件事、每个人都像是蜻蜓点水,在他的生活里泛起一阵涟漪,然后复归平静。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好像越活越“独”了。就像这次回京,他没托任何人找房,直接搬进了梁公权给他留下的一套三居室里,小区距离机场不远,低密,自带大花园,房子也足够大,精装修,220多平,三室两厅两卫的格局,就是打着滚都够住了,可日常回到家,他活动范围也就是书房和卧室,客厅的电视完全是摆设,自打他住进来,一次都没开过。从前,他曾笑坐在楼下长椅上等他的人像个空巢老人,不想现世报来得快,他自己如今也成了个留守孤儿,每每回到家,只能面对着一个冷冷清清的空屋子。房子甭管好赖,一旦没人气就不像是个家,他也致力于改善自己的生活质量,举凡晚上没事,他一定会回来开火做饭,后来干脆连早饭都不放过了,哪怕是烤片面包呢,也能给局部增加一点温度。周日上午十点,向荣起床有一会儿了,先是出去跑了四十分钟步,之后又工作了一小时,这才去厨房给自己弄份早午餐,他已经想好不去参加校庆了,十年前,他参与过了,也算做过一点贡献,十年后,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不如在家继续把新接的活干完。谁知刚烤好一份牛油果三明治,才端到桌上,手机就在旁边震了个死去活来。一接听,就是王韧中气十足的声音:“下来吧,差不多该动身了。”“我有……”才说了两个字,便惨遭对方切断:“你有车这事我知道,还是现在最时髦的特斯拉,问题是您多久没充过电了?得,还是我拉您过去吧,赶紧的,我就在你们小区门口呢。”“……”向荣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只好叹了一口气,“行吧,那你……等我十分钟。”十分钟,大概是直男可以等待一个同性的最长时限,当然向荣每天从起床、洗完澡到穿好衣服,一般也用时超不过二十分钟,可今天站在衣柜前头,他却忽然变得举棋不定起来了。既然要回学校,那就有可能碰见那个人,所以,是不是应该稍微拾掇一下?到底穿什么好呢,年轻有活力些的,还是略微成熟稳重一点好?把衣服一件件地翻出来,却堆在床上直发愣,手机这时候再次响起来,却是王韧发来的微信。【十三分钟了,大哥,您是要去选美么?请问两条眉毛画好了么?】向荣被挤兑地一笑,扔下手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像是有点神经了,瞧瞧这点出息!都到了这步田地,难道还打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么?还是潜意识里仍存了一点勾搭人家的小心思?向荣!他咬着牙在心里想,当初是你自己放手的,还一声不吭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到如今,你已经没资格再介入周少川的生活,收起那点不安分,正正经经做个人吧!想明白了,他即刻换了一条黑色的瘦版运动裤,一件同色卫衣,外头罩了件运动款的灰色羽绒服,拿起一包给老师准备好的礼物,连镜子都没照一下,直接出了门。旧同学聚会,各种吹捧挤兑都有,向荣作为失踪人员回归,自然引来了一点关注,话题很快从他“发达”了,转移到他那鹤立鸡群般的身材上,一帮横向发展的大叔大姐们围着他发表艳羡,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没成家的男人肯定是胖不起来的。向荣也有些惊讶于这些人身上的变化,特别是那种七八年才见一面的,简直分分钟能从对方的脸上望得见时间刻录下的痕迹。连系主任都升了副校长,但后年也即将面临退休,他开玩笑般问着他们当中有没有想考他研究生的,可得抓点紧了,而说这话时,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向荣。向荣最近确实有重回校园的打算,他很清楚自己尚需要深造和充电,也打心眼里喜欢读书,便想着把这门擅长了许多年的营生,重新再接续上。跟老师约好了过两天请他吃饭,一行人出了教学楼,李子超作为“东道主”,带头各处瞎溜达,其后他们往足球场走,站在看台下,瞧着一帮学弟们奔跑,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流淌着汗水和活力,看台上亦有女生在为他们呐喊加油。所谓铁打的校园,流水的青春,总会有一茬人离开,再有一茬人进入。也总有人在不断上演着昨天的故事。“嘿,看得我都想踢了,脚痒,这帮小子不大灵……哎呦喂,我说传啊,这中场连tm球都控不住。”“说的就跟你多会踢似的,”李子超宿舍的二宝笑着挤兑道,“我看你不是脚痒,是手痒,走吧,篮球馆去,我瞧瞧你现在还能不能跑得动。”在起哄声中,众人移师了篮球馆,一路上,向荣都在跟人聊着天,然而一颗心却跳得明显比平时快,眼睛留意着四面八方,却始终没捕捉到周少川的身影。周末上午,篮球馆人并不多,刚好有校队在训练,李子超当即毫无自知之明地上去跟人家约了一场比赛,年轻的小朋友瞧着这帮身材大多走了样的大叔,十分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能上场的人不多,连二宝都被拉来凑数,李子超脱了外套,明晃晃的肚子愈发显眼,跑了半场就气喘连连,校队的小朋友大概觉得胜之不武,忙里偷闲般,跟向荣聊起了天。“学长,我看也就你水平不错了,你知道咱学校有毕业生联队么,去年起市里就组织毕业生队联赛了,你有兴趣参加没?”“可别,”李子超听见这话,扭头笑着搭讪,“那比赛叫什么“爸爸杯”,哈哈哈哈哈,他一个女……对象都没有的人,孩子更是没影儿呢,名不副实,他参加不了。”一群人都笑了,向荣也扶着膝盖乐了好一会儿,他其实很多年没打过球了,一直坚持的运动惟有跑步,虽说心肺功能锻炼得不错,但反应、灵活度都不如从前了,却没想到还有人能提议自己去打比赛,只是恍惚间,他又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好像多年以前,他们这一伙人也曾孜孜不倦地劝说一个人加入校队参加联赛。向荣在场上边运球边想着,却不知道脑子里正念着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就在篮球馆的后门口站着,并且目光定定地在望着他。周少川十点多就到学校了,为了和校领导们签署一份捐助新科技楼的项目协议,其时,领导们安排了有午餐,但被他婉拒了,一出行政楼,恰好看见李子超领着一群人往篮球馆方向走,他一眼就瞧见了他想要找的那个人,于是脚下不停,自然而然地就跟了过来。此时站在门口,他却并没想进去,因为自觉和里面的那些人并不熟,十多年前,他因为一个人的缘故,才和他们整体有了一点交集,现在那个联络员已经淡出了他的生活,他依然觉得融不进去,只想专注地捕捉那一个人。那人的身型依然高挑颀长,任凭岁月悠悠,仿佛并不能改变他分毫。那天在摆渡车上骤然相见,周少川几度回想,依然庆幸是自己先看见了向荣,是以方能屏住呼吸,率先稳住心神,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当场给出一个过激的反应。 第89章 十分钟后,他跳上了一辆网约车,赶往了聚会现场。向荣本打算在各色八卦和推杯换盏中,充分麻痹自己的神经,不想如意算盘没打响,就在他谈笑自若地和老同学吹牛拼酒的当口,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声“安静,安静,即将有重磅人士登场”,而后,就见门被推开,方才一鞭子抽掉了他半条命的周少川,迈步走了进来。向荣脸上的笑还未及收回,一下子就凝固在了嘴角,怎么连这茬儿都忘了呢?他想,周少川本来就是他的同班同学嘛……同班同学才从外头进来,身上犹带着一股逼人的凛意,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心里的怒火和煞气都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才一推门,他当先一眼就看见了向荣脸上的笑,大概因为眼里冒火,一时也未能察觉出那笑里的僵硬,只觉得甚是碍眼,极为刺目!所以,这究竟是个什么奇葩玩意呢?这些年别的长进没见有,那气死人不偿命的粉饰太平功夫,倒是精进的一日千里!不管发生多大事,该人总是能扭脸就和别人谈笑风生,任谁都看不出他心口被扎了碗大的一个窟窿,兀自豁着皮肉,血流如注。周少川直恨得牙根发痒,一颗心却又十分不争气地狠狠疼了一疼。向荣倒没他想象中那么强悍,反正自打周少川和他隔着一个党毅,坐在他隔壁的隔壁,他整个人的状态就没那么自如了,夹菜的手仿佛不太利落,倒酒的时候也险些把酒泼洒出来,至于耳朵呢,则一直竖着在听众人大夸特夸,席间唯一的资本家周少川。有人说在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上看见了他的访谈;也有人说即将搬进的新写字楼隶属于他旗下的公司;还有人说周总才是他们学建筑的翘楚,在座所有人,从理论上说,都是为他这类人物打工服务的……向荣只听得一头雾水,难道说周少川没回去继承家族事业?怎么又跑来国内开发起了房地产,而且听上去还是主攻的商业地产?话题围着周老板转了几转,终于在当事人越来越冷淡疏离的应答中,渐渐转移开了,其时,一桌子的男男女女,有一多半都已成了家,更有几个做了爸妈,孩子经一向是最让家长和准家长沉迷的话题,不多时,一群人便纷纷离席,围着一个晒孩子的女同学,讨论起了育儿心得。党毅也加入了进去,二十多个人的位子一下子空了有一多半,向荣和周少川之间的遮挡没了,相隔如此之近,彼此却都默不作声,这姿势太难拿了,向荣一个手掌心永远干爽的人,这会儿却连指尖都微微有些发潮了。闷头喝了一口白酒,感觉那怂胆总算稍稍壮了一点,他转过头,看向周少川,却见斯人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盒烟。“现在室内不让抽烟了,”向荣没话找话地出声提醒道,“今年初刚颁布的,你可能还不知道。”周少川微微点头,看了他一眼:“谢谢提醒,走么,去门口来一根?”向荣好久没抽过烟了,最近一次四大金刚的聚会,他也谢绝了哥们间的social smoking,这会儿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梦游般站起身,跟着周少川走出了包厢。两个人都没穿大衣,乍遇冷风,不由都轻轻打了个寒战,向荣接过周少川递来的烟,点上火,边吸一口,边把左手插进兜里,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刚才那一阵往事如烟毕竟已消散,周少川也没表现得好像是在面对一个仇雠,向荣心怀感激,同时,愧疚感亦如潮水一般涌上,只觉得但凡周少川有任何要求,他都应该无条件的答应,是以别说是冒着冷风陪他抽烟,就是让他抽火药桶,他也会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直接冲上去。这么一想,向荣素来灵光的脑袋又开始转了,迅速琢磨着找什么话题,他尽量自然地笑着说:“之前也没听说你要来,挺意外的,还以为你只是过来开个会呢。”“我在群里说过了,我来,”周少川应道,本来下一句想接“你是因为我在,所以一直不敢看班级群吧”,可想了想,终究还是咽回去了,接着道,“而且顺便来还你东西。”向荣一愣,旋即,就见周少川再度拿出了那条手链。“还你,”周少川说,“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随口一问,答不上来,也用不着连东西都不要就跑,你这个人……除了工作和学业,其他的是不是就没什么能让你执着的事了?”当然……不是了,然而既往的行为却已充分证明周少川判断属实,向荣抿着嘴唇,一时哑口无言,只好默默地伸手,把链子接了过去。“谢谢。”揣回进兜里,他在一阵失而复得的五味陈杂感中,垂下眼帘,真诚说道。周少川没再吭声,好像安心把话题的主动权交给了向荣。向荣一向不喜欢冷场,基于惯性,他稳了稳心神,果然不负希望地问道:“你跨界跨得越来越远了,怎么又开发起地产了?医药公司变副业了吗?”“卖了,”周少川漫不经心地回答,“两年前我亲手卖的,我说过,我对生物制药不感兴趣,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向荣怔住了,他当然记得!但……不感兴趣也可以找职业经理人,何至于……就卖了?而且不是两代人的心血么?这……这个败家玩意……周少川没给他时间思考自己有多败家,也不想回顾在经历了死一般的一蹶不振后,自己是怎样强打精神回去接管公司,怎样和各方势力各种周旋,怎样在羽翼渐丰后力排众议把公司打包卖掉的那些个经历,只顺着话题问:“你呢?怎么又回来了,你男朋友不是不喜欢北京么?”向荣夹烟的手微微一顿,旋即侧头吐出一线烟雾,云淡风轻地把自己亲口编的谎话,接茬儿圆了下去:“他喜不喜欢管什么用,我家在这儿,再说早就分了。”“那可惜了,”周少川的眸光渐冷,却一味深深望着向荣,“当年也好得死去活来吧?为了他,什么都不顾了,还以为你们能走到底,有个圆满的结局呢。”不擅撒谎的人别过了脸去,毕竟小半辈子待人以诚,向荣唯一说过的弥天大谎就只有这个了,纵然能面不改色,却始终不敢直视周少川的眼眸,半晌摇了下头,只应以自嘲一笑。骗子!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大骗子!!周少川狠狠掐灭了烟蒂,刚想把这两个字骂出口,忽然看见一个女同学站在门口,朝他们笑着招手。“两位才俊帅哥,赶紧回来合影了,我们可就指着你俩给撑台面了。”谴责只能戛然而止,周少川愤愤地越过大骗子,径自回包厢参加大合照去了。酒樽已空,宴席亦风流云散,向荣回到了自己那间空屋,心底喉头都酸酸涨涨,无心画图,连杂志也看不进去,倒在床上却又完全睡不着。百无聊赖之下,他给自己泡了一壶醒酒的浓茶,喝完后,自觉过了三个多小时,酒劲已挥发得差不多,再度穿衣出门,给车充了四十多分钟电,随后,直接驶向了那片一直以来,他都不敢踏足的故园。曾经的军工厂大院,如今早已旧貌换新颜,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商品房小区,向荣把车停在胡同里,自己走了进去,很快发现,和他擦身而过的人全是生面孔,他一个都不认得了。其实早该回来整理一下小仓房,把老爸老妈从前用过的东西归置好,一块搬到他那儿去,就因为不敢故地重游,以至于一直耽搁到了这会儿。他也说不清自己哪来那么多的近乡情怯,横竖借着那三两辛辣的白酒,他今天不仅要重走一遍整间大院,还要回501和502去看看,哪怕只是隔着一道门,站在楼梯间遥想一下当年。反正连最不敢面对的人都面对过了,眼下,已经没有什么事能令他畏缩不前了。当年,他曾推测过501很有可能被周少川暗中买了去,而今时隔多年,即使那推测属实,现在房子应该也已转手了。他三步两步地跑上楼,发现楼道里空无一物,并不像别的楼层那样,摆着鞋柜或是堆放着生活物品,站在平台上,他很快就不满足于只是隔门想象,决定佯装找人,演上一出敲错门,借机看一眼曾经的家,如今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了。谁知才敲了两下,他就觉出那门上沾染了一层浮土,侧耳去听,屋里好像并没有任何动静,刚想再敲一下,忽听身后的门开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响起:“对面没人,别敲了。”向荣诧异地回眸,不解周少川为什么会出现在502,难道他……还住在这?他竟然……还愿意住在这?!周少川无视他的惊讶,侧过身,淡淡地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会儿吧。”向荣如坠五里迷雾中,听从吩咐,一脸茫然地走进了502。第61章 补偿502里一切如旧,在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向荣好像感受到了时光倒流,毕竟外面的世界已经一日千里、天翻地覆,然而在这,却依然保有着旧时代的旧陈设,令他一下子回想起了八年前,甚至,更为早期的青葱少年岁月。站在客厅里,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看见一只朝着他摇尾巴的苏牧,系着围裙的周少川亦闻声走出来相迎,而那宽大的沙发上,两个年轻男孩正在纵情嬉闹……随即,却是他独自一人坐在那,脸上挂笑,心里愁苦,接听着周少川给他打来的最后一通视频电话…… 第91章 微信一开,即刻跳出来带着绿油油大树头像的对话框:对方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天当然没聊起来,只见底下一片空白,连半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但饶是如此,已能令向荣的一颗心稳稳地落回腔子里,周少川这么不计前嫌,尚且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单凭这份情义,他这辈子恐怕粉身碎骨都难以报答了。不过粉身碎骨前,他还得先为工作鞠躬尽瘁。开完了会,又是跟设计师讨论新项目,直忙到中午一点,助理设计师罗庆才把他的午饭,一份三明治放到了桌上。罗庆是罗贺同母异父的弟弟,跟着向荣一起来北京开疆拓土。把才毕业的小弟交给向荣,罗贺直觉比自己带着都放心,当然也更省心,他知道向荣知恩图报,因为当年自己帮过几个忙,便一直念念不忘,对罗庆提携照顾,做得一点不比他这个亲大哥差。罗庆不光给向荣送午餐,还拿了一份厚实的资料,摆在他桌上,说:“哥,你要不等会儿下去吃点饭吧,晚上估计还得喝酒,虽说你酒量好,但也不能不吃东西,太伤胃。”“嗯?晚上约客户了?”向荣并没想起今晚有什么安排。“约了啊,”罗庆朝桌上的资料努嘴,“上周五就跟你说了,约了融铭的老板,他们找咱们做写字楼。哦,你可能忘了,是你去巴黎前,他们香港总部直接跟我哥谈的,因为写字楼在光华路那边,我哥就把资料都转过来了,让我跟他们团队先联系。”融铭?听名字有点耳熟,向荣回忆了一下,想起那天同学聚会,席间曾有人提到过这个地产集团……不就是周少川旗下的公司么?向荣犹有不解:“这种大地产都有自己的设计团队,再不济就是找相熟的,怎么突然找上咱们了?”“不清楚,”罗庆耸了耸肩,“可能因为知道你新近获了个提名奖?”他要不提这茬儿,向荣自己都快忘了,想了想,又问:“晚上跟他们约吃饭了?”“那倒没,说先跟他们老板沟通,但约的是下午四点,我琢磨着,这点谈完了,怎么也得吃个饭了吧。”那可未必,再说香港人也没喝大酒的习惯,向荣点点头,等罗庆出去了,才开始看融铭地产的资料,他倒没想那么多,也不至于舔着脸、自以为是地认为周少川找他,是为借机和他多一点接触,然而翻看资料还没两下,他就又愣住了。原来是荣铭,不是他想象中融合的融,而是欣欣向荣的荣,是他名字里的那个荣,剩下的铭,则是铭记的铭,铭刻的铭……所以是巧合,还是大有深意?原本不敢多想的人,至此也禁不住多想了那么一会儿。半晌,他摇了摇头,觉得还应该是巧合,荣字在地产公司里也算常见,本来就有个好意头,更何况香港那边都讲风水,起名喜欢找大师算,说不准,是哪路神棍给掐着指头算出来的吉祥字。能获得一份原谅,已然是超乎想象了,向荣不敢承望周少川对他念念不忘,至于刻骨铭心,那就更算了,即便真有,应该也只是一度刻骨铭心的愤怒和憎恨吧。下午三点五十,向荣带着罗庆准时到了约好的对方大楼总部,总经理助理,一位娇小的许小姐出来迎接他们,没领去会议室,而是直接带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并说总经理周先生要亲自和他们沟通一下设计方案。昨天才刚见过面的周先生好整以暇,正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等着他们,可能因为本日没有特别的应酬,周少川今天只穿了件偏休闲款的浅灰色西服,修身、有型,看上去带了一股子漫不经心的精英范。罗庆研读资料比向荣早,也更细,向荣本就有心让他多历练,是以主要的设计方案都交由他来阐述,周少川听得仔细,他本就是内行,期间提出了不少意见,全都在点子上,罗庆面上佯装淡定,手里捏着一把汗,一面手忙脚乱地一一记录在案。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老板就惯会装相,连助理设计师也学到了七八成,可惜瞒不过周少川一双慧眼,一早瞧出那老道完全是装的。周总于是笑了笑,初次见面,他没想把人家小孩搞得太紧张,更何况醉翁之意也不在写字楼上,他对着罗庆说道:“后天吧,给我一个细节图初稿,直接发给我的助理许小姐就行。”这意味着要加班加点了,罗庆在心内哀叹了一声,跟着就听周总又说:“今天不耽误你了,我还有点事,要和你们向总监聊聊,改天你过来,我再请你吃饭。”罗庆哪晓得面前二位大佬的渊源,只知道自己要苦哈哈地回去加班了,老板和周总却要共赴晚餐,无奈地收拾好东西,同两位带总的人士告了辞,自行滚回去加班了。等人一走,周少川立即起身拿大衣,向荣也只好跟着站起来:“不是还有事要谈?你放心,我会认真做这个项目,之后有任何问题,你随时找我。”“你的随时真多,”周少川带笑不笑地瞥了他一眼,“走吧,边走边谈。”一路上却也没怎么谈,只是有的没的扯了点闲篇,更没说去哪,直到下了地库,向荣实在忍不住问:“去哪啊,吃饭么?”周少川径直往前走:“你不是随叫随到?人到了,嘴上还不闲着,那么多问题!”向荣顿时语塞,心说也对,欠了债自然只有听喝儿的份,没有聒噪的权利,周少川见他闭嘴不问了,好像挺满意他的自觉懂事,转过头解释说:“我想好了,还缺一个厨子,所以你每天过来给我做晚饭吧。”“??”向荣听得挑了挑眉,心想他是不是还缺扫地洗衣服打扫卫生的啊,可寻思片刻,还是把话咽回去了,只问,“那你想吃什么,一会儿路上遇到超市我买点。”“你那有什么?”周少川看着他问。“??!”向荣不由愣住了,赶紧追着确认,“你意思是说,去我那,然后我给你做晚饭?”周少川没回答,右转两步,走到了一辆黑车前,拉开了车门。“才明白过来啊,”他站在那,掀着眼皮瞟了向荣一眼,“怎么?你那不能去,还是有什么不方便让我见到的人?”向荣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从前的周少川又回来了,撇开了那些镇定自若的宽宏大量,依然于冷峭中带着几分尖锐,一点点不讨嫌的刻薄,而每次见面,都需要先由他来暖场,等暖过之后,斯人才会展现出一种别样的热情和温度。向荣低头笑了下,再抬首,他也拉开了车门:“没有,十分荣幸为您效劳,走吧。”第62章 过坎从拥堵的cbd到五环边上的向荣家,长路漫漫,坐在周少川车里,两个人一时无话,各有所思,也各自都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陌生感。类似多年以前,一个开车,另一个坐在副驾驶,有时你问我答滔滔不绝,有时则安静地各干各的,偶尔相视,一笑,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可惜此时非彼时,缺少了那份尽在不言中的默契,流淌在彼此间的沉默难免透出了一丝隔阂。多年来人事悠悠,并不是一句“随传随到”就能轻易消弭掉的。好在导航偶有不靠谱的时候,指错了两条路,向荣回过神,连忙亲自纠错,周少川听从指挥七兜八绕,终于在有商有量中,缓解了一点不可言说的尴尬。一路之上,向荣也没提出要去买菜,周少川猜测他家里应该物资齐备,证明平时还是开火做饭的,怀着好奇,他走进向荣的家,很快发现,如果不是落地窗旁摆了一溜儿大大小小的绿植,这间充斥着后工业冰冷感的屋子里,简直干净整洁得不像有人在住。“随便坐,我先去焖点米饭。”向荣说着,倒了杯柠檬水递给周少川。新式楼盘大都分中、西厨,向荣这间屋子也不例外,所谓的中西厨只隔了一道平时从来不关的门,开发商附赠的双开门冰箱就夹在两间厨房之间,向荣遵循待客之道,琢磨着怎么也得搞他个四菜一汤,因此时不常要走到冰箱前拿东西,周少川人坐在客厅,闲闲翻着设计类的杂志,余光却一直追寻着今晚的大厨。向大厨在路上就思考了要做什么,他冰箱里存货有限,全是照着三天的量可丁可卯买的,见冷冻层还有条牛尾,便想做个牛尾汤,不想那玩意冻得瓷瓷实实,恨不得能当凶器直接砸死人,他于是又手忙脚乱地想找一口铝锅来化冻。向荣这些年厨艺虽没退步,但已鲜少招呼客人,业务不免有些生疏,刚搬进来那会儿,王韧他们曾要求给他暖房温锅,因为犯懒,他直接叫了份外卖火锅,打发几个人吃完,垃圾一收,顺手让他们拿走扔掉,不光省事,而且省心。周少川坐在客厅听了一会儿,感觉大厨今天似乎有些手忙脚乱,放下杂志,他走到了厨房门口。向荣还是依照老习惯,把要做的菜洗好、切好放在盘子里,今天太仓促,水池子里还泡着一颗洋葱,几把韭菜。周少川见状,在西厨这边的水池洗了一遍手,挽起袖子,走过去把韭菜、洋葱洗好捞出来,放在案板上开始切段。刀工算不上细腻,但十分标准,一蹴而就,两盘菜很快就全切好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第93章 向荣闭了下眼,再睁开,不过几秒的时间,却足以令他明白,他对周少川的伤害到底有多深,深到令人癫狂,深到令人失控……可他到底该做点什么,才能弥补过失,哪怕只是抚平一点伤痛?后背紧紧贴着墙,他下颌抖得一塌糊涂:“没有,没有满意,也没有得意,我什么都没想,因为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是不是……你看不见我,就能释怀……我……我没想要逃避,一切都听你的,只要你说一句,前面是万丈悬崖,我也一定跳下去。”那不知所措的痛苦那么真,连蹙紧的剑眉亦英气全无,只余伤感寥落,周少川盯着他看了许久,心口骤然一缩,理智也在刹那间回笼,他没再说话,松开了桎梏,转身穿好了衣服。打开房门,他望了一眼兀自僵硬站立着的向荣,那句回荡在耳畔,经久不息的话终于在此际脱口而出。“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因为你是个骗子!”可惜骗子并不解这句话的真谛,还只当他意指“劈腿”那件事,待电梯门合上,向荣才以手撑住墙壁,人却像痉挛了似的,头一下下地,不断地磕在身后的墙上。一夜未眠,第二夜也没好到哪里去,大约只盹了半个小时,第三天,脸上疲态尽显,下午却又接到罗庆通知,说细节图完成,那边许小姐来电,说周总指名要求向总监亲自过去讨论沟通。周少川整整两天没搭理过他了,向荣不敢造次,现在对方要求见他,他也只能遵命前往。许小姐又一次把他带进周少川的办公室,告知他周总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请他稍等片刻。等待的过程,心里犹自七上八下,经过了那一晚,向荣是真心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消失不对,出现亦不对,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履行承诺,随叫随到,一切听周少川安排。正自想着,办公室门开了,却是许小姐抱着一个大箱子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向荣忙起身帮她接了过来。箱子不算沉,只是体积有点大,许小姐冲他笑了下,解释说这是周总的快递。说着,拿了一把裁纸刀拆箱,助理不必管箱子里的东西,但在老板回来前,总该把难拆的包装先行拆好。两个人一坐一站,间或寒暄两句,那箱子的包装极结实,许小姐动手能力显然很一般,划了半天,连第一层的胶带都还没拆完。向荣看着费劲,索性起身接过裁纸刀替她拆,许小姐不由一叠声地说了好几个“谢谢”。“客气,主要是现在的包装都太好了,”向荣笑了笑,“这箱子还包了三层,真够结实的。”“是啊,刚才拆得我手都快断了,”许小姐闲聊似的说道,“我们老板还开着会,特意叮嘱我把箱子取过来,让把包装拆了,说很重要,是要送给他爱人的东西……”“撕拉”一响,跟着一刀划偏,向荣的左手从食指到手背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许小姐吓了一跳,“哎呦”一声,忙着去抽纸巾:“天哪,快快,赶紧先止血。”向荣摆摆手,惶然地转过头:“你们周总都……有对象了?”“嗯,是啊。”许小姐可能被血吓着了,随口应道,也没多想这人手受伤了,怎么居然还有闲心打听她们周总是否有对象。恰在这时,办公室门开了,周少川走进来,一眼瞧见向荣手上带血,怔忡一秒,立即抢上前抓住了向荣的手。“怎么弄的?”语气急迫中透着紧张,许小姐察言观色,没敢多说话,匆匆跑出去找医药箱了。不多时,医药箱取回,周少川坐在向荣身边,见血已凝固,他先用消毒湿纸巾擦了下周边,随后要去取棉签、碘酒。向荣的手一直被他抓着,眼神茫茫然,心里空落落,周少川有对象这事并不出人意料,他自问也没有非分之想,只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的落寞一下而已。闻到消毒纸巾上的酒精味,向荣当即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抽出手,随即笑着说没事,继而便打算自己动手清理伤口。“别动!”周少川按下他的爪子,再度抓起受伤的左手,“谁让你跑这帮忙拆快递,拆就拆了,还划伤自己?向总监养尊处优,手爪子越来越不利索了?”极为熟悉的语气,哪怕是关心人的话也不能好好说,向荣轻轻笑了下:“你会弄么,还是我自己来吧。”周少川睨了他一眼:“做饭都能看会,再说了,之前我不是看过你给我处理伤口么。”说到这,两人都不由想起了从前,周少川因打架被人划上左手手掌,本以为遮掩得很好,却不想还是被观察力卓绝的向荣给发现了,后者主动登门,为他清理包扎伤口。那时他们俩还不算熟,周少川想着,不觉笑了一声:“前天泼我一身咖啡,今天又把手划伤,你是打算把我从前做过的事都模仿一遍么?”模仿……意义何在?为了刺激彼此联想那些“人生若只如初见”么?向荣一哂,摇头说没有:“纯粹巧合,嘶……轻点……有点疼。”“忍一下,”周少川不自觉地把声音放轻缓了,“当初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当初……当初太多了,现在已经连对象都有了,向荣看着周少川,忽然按捺不住心底的一股烦躁感,挣了两下,他说:“别弄了,我等会儿直接去医院缝针吧。”“做梦,”周少川抓得更紧了,左掌掌心向上,不吝露出一截狰狞的伤疤,“当初不让我去医院,结果留了这么丑的疤,你也不许去,要丑一块丑。”哪有这回事?!向荣顿时失笑:“你讲点理,当时是你自己非不去医院,我要是不管你,说不准你都破伤风感染了,居然倒打一耙,早知道就不该管你。”“当时不管,”周少川抬眸看着他,“那之后我找谁去派出所保释?”原来一环扣着一环,一件事连着另一件事,他说完,对上了向荣的视线,四目相交,那些未曾开始的朦胧感齐齐涌上心间,两个人相顾无言,半晌过去,又都各自笑了。“那天我心情不好,”良久,周少川忽然说,“对不起,说过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向荣微怔,旋即疏朗地笑了笑,摇头说“不会”,见纱布已缠好,他转身坐正,准备开始和周少川过那些细节图。心情无论好坏,工作依旧还得完成,周少川已经有对象,向荣并不想跟一个有主儿的人过从太密,好在接下来的几天,周少川都没传唤他,到了周末,向荣回到大院,收拾好小仓房里的东西,装了两大箱,一股脑全搬回了家。上午走的时候,楼道里还挺安静,这会儿电梯门一开,却见几个工人正在搬东西,向荣对门那间房一直没人住,看来,也终于要迎来新邻居了。只是时移势易,新式小区不比过去的大院,邻里之间都在尽量避免碰面,向荣抱着两大箱东西,放在门口,正打算开门,忽听到身后有人说“各位辛苦了,先喝点水吧”。他扭过头,就见周少川站在隔壁房间的大门口,冲他扬了下下巴,算是打了一声招呼。第63章 真相周少川突然搬到了隔壁,再度成了向荣的邻居,尽管他美其名曰是因看过了该小区觉得环境不错,而且住得近方便向荣每天伺候一顿晚餐,可向荣并不傻,不惟不傻,还是个极其敏锐的人,又岂能一点端倪都察觉不出?随着二人相处时间愈久,向荣更没法自欺欺人下去,毕竟周少川如果不是对他有意思,何用做这么多事来借故亲近?再者说,周少川赖好也算个地产大亨,要找什么样的人没有?如若不是因为旧情难忘,又何必直到现在还带着他送的那枚戒指?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中间的将信将疑,再到现如今近距离接触下来感觉到的八九不离十,向荣一共也没花费太长时间,他已经聪明的活了近三十年,又有了几分阅历,不会连这点判断力和自信都没有,而目下唯一的疑点,大约也就集中在周少川到底有没有对象这件事上。按说助理是非常熟悉老板生活的人,她讲的话应该有一定可信度,但那位许小姐,向荣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子迷迷糊糊的气质,要是偶尔会错老板的意,似乎也并不算太出奇。向荣观察、琢磨了一个多礼拜,又条分缕析地思考了一番,感觉过去阻碍在他跟周少川之间的矛盾大体已不复存在——他看过网上那些资料兼八卦,知道周少川的公司是完全独立的存在,和他那位已经开始脑萎缩、越来越记不清事的老爸没关系,和作风一贯彪悍的翟女士更没关系,后者跟周少川几乎已无往来,据港媒爆料,翟女士早已同亲生子闹翻,公开宣称以后各过各的,她本人更不会留一分钱给周少川。 第95章 没劲儿还要瞎溜达,向荣知道这是该人的老习惯——借病撒娇,他没戳破,掺着周少川的胳膊走了两步,总觉得这姿势像扶老奶奶过马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痛快地把周少川一条胳膊拉过来搭在自己肩头,一只手环住对方的腰,把人半抱半拽地弄到了沙发上。路过门口时,周少川睨了一眼大门,向荣心照不宣,一个字没提密码的事——少爷自尊心强,那回被撞破还戴着戒指都能一通发作,要是再说起密码,只怕傲娇的人脸上挂不住,况且人家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合该看自己表现了。大米粥浓稠合度,就着一点向荣自己炒的榨菜丝儿,周少川吃得有滋有味,向荣坐在旁边看他,顺带也打量起客厅,少爷的品味自不消说,而那客厅里还摆着一副画架,只是上头蒙着布,不晓得画的是什么。向荣突然想起那天帮忙拆快递,隐约瞧见里头好像放的是颜料画具,所以,明明是周少川作画用的,什么送爱人,可见许小姐忒不靠谱,害他划伤自己是小,乱传信息太耽误事!幸亏自己尚有分析能力,不然的话,还不得被吓得直接躲到天边去?两个人各自肚肠,半晌谁都没说话,然而气氛却一点不尴尬,周少川细嚼慢咽着,喝完了一碗,向荣便问他要不要再来点?摇摇头,周少川说歇会儿再吃,扭过脸,只盯着那蒙着布的画在看。其实许小姐并不是成心搞乌龙,那天的话完全是周少川交代她说的,至于眼前这幅画,画的也的确是周少川的爱人——向荣那天在篮球馆里投篮的样子。多年以前,向荣曾在便签贴上画过一个卡通版的少爷灌篮图,如今周少川投桃报李,也绘制了这么一幅,业已完成,只待找个合适的时机亲手送出去。只可惜,面前的人还不清楚,周少川太了解向荣,该人在分寸感方面堪称无懈可击,从前他的所有密码向荣都知道,但却从来不碰他的手机、电脑,有时候他坐在旁边发信息,向荣也连头都不带扭一下,这是在给对方留私密空间,也是完全信任的一种体现。所以,他肯定没揭开画布看一眼,周少川微感小遗憾,更多的,还是欣慰于爱人多年来依旧保持着好习惯。“你现在还画画?”向荣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他,虽不喜欢窥视,但好奇心总还是健在。可算逮住机会了,周少川不吝表白,他点头:“偶尔吧,画来送给男朋友的。”他才刚睡醒不久,喝过粥,嗓子依然有点哑,低沉的声音里透着磁性,男朋友三个字举重若轻,在唇齿间滑过,留下一点缠绵的意味。向荣心跳加快,忽然福至心灵地接了一句:“你这个男朋友,是将来时态的那种吧?”这话是试探,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一点心机感都没有,盖因眼神诚挚,语气坦然,既含着关切,又明显流露出一抹期盼。该人总算是开点窍了,莫非真是那密码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周少川颇为满意,却端出一脸没表情的淡然:“嗯,等着他追呢,多会儿追得差不多了,我再考虑把礼物送给他。”听这意思已足够明确了,亦足以确认他此刻根本没有男朋友,向荣没法无动于衷,这还等什么呢?万事俱备,只欠主动!然而在关健的节点上,向小爷的怂又倏忽冒了出来,他没法不想起周少川对他的指责——骗子!诚然,他是欺骗了人家,但绝非周少川以为的移情别恋,一想到这个,向荣恨不得连肠子都快悔青了,怎么好死不死的,当年非要编这么一段出来!?他寻思着跟对方讲实话,可谎言也像泼出去的水,还是借由兄弟们的口中泼出去的,而今他再轻飘飘地说上一句根本没那事,真假李逵全是他一人,那岂不是成心把人周少川当傻子耍?正自愁肠百结,八爪闹心的时候,王韧忽然有事约他吃饭,谈完了正经话,王韧已看出他有心事,略微想了想,便知道这么多年下来,能破了向荣波澜不兴大法的,只有那一个人。“说说吧,你跟人周总怎么着了?人回来了,暂时也不走,别告诉我你还在那抻着呢?”向荣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顾虑直截了当地说给兄弟听。“不是,你……”王韧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咳,我觉得他也未必在乎,要真在乎,何必回来不计前嫌地跟你联系呢。”向荣摇头:“不一样,要是我俩正常分手,这些年各自有人,彼此应该都能接受。但我这个性质是劈腿跑路,这事要不说清楚,将来一想起来准膈应,影响我人品信誉,万一吵架再来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那我干脆一头磕死算了。”“他没……”王韧话说了一半,咬着唇又停下来,半晌才道,“那倒也是,其实你当时说有人,我是不信的,彭轩将信将疑,唯一信了的也就超哥那二百五,周少川不傻,没准也不信呢?”“问题就在这,要是不信早问了,”向荣一向不吝往最坏的角度去揣测,“憋在心里不提,肯定因为是个芥蒂,可不说清楚了,我自己也觉得过不去。”撒谎总要付出代价,王韧自觉爱莫能助,隔了两天,却又打来电话,没问这事,只说尾巴咸回来了,找了一波同学要聚会,定了周五晚上唱k,请他务必来,到时候哥儿几个出谋划策一番,三个臭皮匠也能顶一个诸葛亮。周五晚上,周少川有会要飞上海,说周六下午才能回来,向荣横竖没事干,到了那天准点下班,赶去ktv赴饭局。推门一看,一帮人到的还挺全乎,打眼一扫,居然有二十来口儿,更有当年排话剧那会儿,演过他妻子的文学系女同学,向荣依稀记得她叫钱沛妍,现在已经是一位相当知名的自媒体人了。这次的局是王韧攒的,他人面广,能勾搭到各色人等也不稀奇,倒是许久不见尾巴咸,该人拉着向荣一通吹水,大谈特谈起近一年来他公司业务如何发展壮大云云。男男女女,仨一撮五一伙地喝着聊着,背景音乐总有人在唱,隔段时间还有人哄两嗓子,这厢吹得正入港,忽见钱沛妍站起身,敲了敲红酒杯。“各位同学,安静一下,咱们今天难得一聚,好多人好些年都没见过了,所以主题不光是畅聊当下,是不是也该忆一忆往昔?”她说完,向荣先乐了,满以为会有人开始起哄,不料全场鸦雀无声,好像都在等着下文。“那我先开个头。”钱沛妍笑着说,“前一阵子校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着,我反正挺百感交集,十年前,我有幸参与演出过一台话剧,剧本写得挺好,当然,我们演得也相当出色。”说着,她做了嘘声的动作,告诫刚准备起哄架秧子的人闭嘴:“我还由此认识了一群很出色的人,特别是扮演我丈夫的向荣先生,当时他可帮我救了不少场呢。”突然被点名,向荣一笑,随即冲她举杯示意了一下。钱沛妍当即对他抛了个飞眼,继续说道:“当年的话剧大家都看了,最后一场还闹出个热点,当然了,后来很快被学校压下去了,不过,我当时在后台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可惜该热点后来你们都知道了,不算独家,没什么新意。”有人闻言看了眼向荣,他和周少川的过往确实不算秘密,虽然两人在学校没到处张扬,但一旦有人问起也从不遮掩,向荣好兄弟多,再加上两个人都比较养眼,是以也没招过多少非议。“可后来,我听说故事的主人公一度离散了,我就在想,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不瞒你们说,我那会儿正经唏嘘了一阵,直到,我碰见了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另一个?向荣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了她。“那时候,我还在一家主流媒体工作,不吹牛的说,也算有点影响力,微博粉丝量两百万呢——可不是买的啊。”在众人的笑声中,她又压了压手:“有一天,前台说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呵,这不是我们大帅哥兼校草周少川么?自从演完话剧,这人就没怎么搭理过我,怎么突然会来找我呢?所以你们猜猜看,他来找我究竟为干嘛?”“嗐,赶紧说吧,反正我们都知道肯定不是因为看上你了。”有人当场起哄道。“讨厌!”钱沛妍娇羞地打了那人一巴掌,“唉,他是不会看上我,他是看上了我们单位的影响力,托我在媒体上帮他找人!”向荣的眉心忽地一跳,这一段他完全不知道,这么说来,周少川还曾试图借助媒体找过自己?“可惜我们单位官博不肯做——又不是寻找走失儿童嘛,可大帅哥难得求我一次,怎么着也得帮忙啊,于是,我求了一个大v,再加上我自己,帮他发了一个寻人消息。”“结果石沉大海,忙没帮上,等我再想找大帅哥时,他人已经不见了。”“不见了,那应该是到我这里来了。”尾巴咸这时接口道:“那会儿我刚回广州不久,哇塞,就见周先生风尘仆仆地赶来,讲真,我跟他一点都不熟,要不是因为某人,我根本没同他说过几句话,本来不想搭理的,可他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拉住我问有没有见过某个人。我那时反正也没正式工作,干脆就陪着他在广州一起找,可后来他又说要去广东其他地方,大冬天里哎,连韶关都要去,陪他走到珠海,老子就顶不顺,先撤了,后来也不知道这位大仙儿到底找到了没有。”“肯定没有啊,所以才会来我们这里。”一个浙江的同学接着说道,“那时我在杭州一个建筑工程单位里,乍碰到老同学还蛮奇怪的,谁知他说要找人,之后在杭州待了两周,他把所有跟建筑相关的地方全找遍了,走的时候,我说他请吃顿饭,就见他胡子拉碴的,饭没吃两口,人倒是瘦了一大圈。” 第97章 正在想是打电话还是发微信,王韧的慰问信息却先一步跳了进来。【正常?没疯?我就问问。】做兄弟的也算相当够意思,向荣的手还在抖,索性直接回复了语言:“没完全疯,谢了哥们儿,真心感激!”那厢王韧听得直咧嘴,这还叫没全疯?声音在抖,呼吸也变急促了,激动成这幅熊样,到底是老房子着火,还是铁树开花呢?王韧也回过来语言:“趁你没全疯,我问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向荣回得很快,语气中透着理所应当:“直接追啊,立马表白。”王韧又听笑了,感觉此时此刻,老友那一身浑然天成的淡定神功终于都散光了:“不是,人周总出差呢,人不在,请问你怎么表白?”“电话吧,”向荣一想到这茬儿还是禁不住激动,“不行就发微信,这不是分分钟的事么,得,先不跟你说了,我要酝酿一下情绪。”还酝酿情绪呢?王韧可乐坏了,乐完又觉得有必要提醒他:“我说兄弟,你们gay都这么不讲究么?比直男还粗线条?请问,有人打电话发信息表白吗?”顿了顿,他又说:“当年你一声不吭,走的时候连句话都没留,现在想把人追回来,就发一信息?你当人家是什么啊?人堂堂一上市公司老板不要面子么?好歹也得有点仪式感吧,最不济,也得请人吃顿饭,别弄得好像人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碎催,好好琢磨琢磨吧,啊。”挺长一段语音,说的都在点子上,向荣听完了,恍若醍醐灌顶,一下就把他满腔的热忱和急不可待浇熄了一大半。是啊,他坐在沙发上想,绷紧的身体也逐渐松弛下来,周少川其实是个挺有仪式感的人,过去送礼物、表白都很有章法,全不像自己那么随意,更何况,他记得周少川说过,在等着“男朋友”追,多会儿追得他满意了,他才会点头答应,而今自己贸贸然给人家发个求复合的信息,的确是失之严肃认真了。从态度上就不对!向荣呼出来一口气,站起身在客厅里瞎转悠,一圈圈的,像极了一头拉磨的小驴子。看来还得绞尽脑汁再想想,就只是心里的渴望和焦灼无论如何压不下去,脸上一阵阵发热,手脚却一片冰凉,他整个人魔怔了似的,只觉得今晚要是不跟周少川说点什么,这劲儿再过不去。重新落座,他深深吸气,再度拿起手机拨通了周少川的电话。响了几声,那边才接起来,背景听上去很安静,不像在饭局。“嗯?”周少川的声音显得有点低沉。向荣这才想起他可能还在开会,忙先说了几声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我长话短说,明天晚上有时间么?我想请你吃顿饭。”周少川迟滞了两秒:“有事?”“有,”向荣极快地回答,“要是明晚没时间,那就后天,行么?”询问句的尾音有点发颤,周少川听得心尖也跟着轻轻一颤,从重逢至今,向荣一直履行着随传随到的义务,自己无论什么时候找他,他都会尽量配合着出现,实在脱不开身还会一再地道歉,虽然算不上卑微,但也是尽着自己予取予求,这还是头一回主动约自己,周少川敏感的神经簌簌乱跳,跳过之后,一颗心当即软得一塌糊涂。“就明天吧,”周少川人还在会议室,当着一堆人,不觉压低了一点声音,“明天我到北京再联系你。”这是答应了,吊在半空中那种不上不下的滋味瞬间消散了,向荣应好,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明天我去接你,要是方便,你等会儿把航班号发我,行么?”又是“行么”,接连遭遇了两回主动,周少川委实有点措手不及,勉强压着嘴角的笑,他说了声好,然后掐着点,跟向荣同步挂断了电话。看来今夜又注定无眠了,向荣往沙发上一倒,只觉得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悦,想撒欢儿,也想大跳大叫,神经实在是太亢奋了!堪堪睡了三个多小时,起了床依然感觉精神抖擞,他沐浴更衣,又仔仔细细地刮了遍胡子,全都弄好,一看表才十点半,距离航班到达尚有三个小时,怎么消磨呢?他兴奋得像是打了鸡血,坐在沙发上,屁股则像长了钉,一会儿就要站起来溜达一圈,一会儿又再度坐下,并且罕见地没打算让自己冷静,之后订好餐厅,他顺手打开了某乎app,神神叨叨地,查起了表白成功的情话范例。不过土味情话也好,文艺小清新式的告白也罢,并不适用于周少川和他,向荣知道自己最擅长的惟有坦率真诚,想了一番,决定把那时节他离开的原因和心里状态,一五一十全都剖白给周少川听,不找任何借口,也不想借此获得什么原谅,他只想坦诚自己的怯懦、顾虑、慌张、无力,不留一丝余地,一颗心全掏出来捧给周少川看。念头宛若行云流水,连那些最不堪的往事,回顾起来仿佛也没有了障碍,到了午饭点,他给自己做了一荤一素,怕饭饱神虚,没敢多吃,等到一点一刻,准时出发去了机场。大概因为赶着去见爱人,他不知不觉开得有点快,停好车,发现时间略早,坐在车里闲听着广播,手机就在这时忽然响了起来。是罗庆打来的,这小子在非工作日里骚扰他,一般都是为了问些吃喝玩乐的事儿,他接起来,刚听两句,眉头却皱开了。原来他们天津的一个博物馆项目近日出了点纰漏,原本这事由罗庆负责沟通,他将其中一处改动口头通报给了施工单位负责人,没想到后来该人离职,并没有落实那处改动。现在行政口的人来验收工程,施工单位把责任尽数推给了他们,三方扯皮不下,行政机构便决定周日开个沟通会,把具体责任落实到位。罗庆说的时候都快哭了,盖因那边连讽刺带挖苦讲了不少难听的话,他本想过去开会,可对方却嫌他title小不顶事,放话说,叫他们正经的负责人来参与会议。向荣听完,感觉问题不算大,还在可以控制、解决的范围里,于是先批评了几句,批评完也少不了安抚,见罗庆还在说由他来承担全部责任,现在就赶去高铁站搭最快一班城际线去天津,向荣叹了口气,知道他去也没用,行政口的干部最讲究身份对接,这一趟,只能是自己亲自去了。瞟一眼时间,周少川的航班应该已经落地,他在心里纠结了一下,怎么事都赶得这么寸呢?也有心让罗庆去抵挡一阵,可习惯成自然的责任感,终究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头。更何况,罗庆可是罗贺的弟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罗贺于向荣而言,和亲哥并没太大分别,如今人家把弟弟交给他照看,有错当然要批,有事也得替人家担。言简意赅地说了等会儿就出发去天津,向荣挂了电话,又打了几个沟通电话,手机一时间都有点发烫,结束通话,他赶紧去看信息,果然,周少川的微信在三分钟前就发了过来。【我落地了,一会儿哪见?】向荣无奈扶额,好心情瞬间就变成了焦头烂额,赶紧回复出闸口见,他下车飞奔了过去,之前预计好的或情绪浓烈,或眉梢眼角藏匿柔情,全都被这阵“起个大早赶个晚集”的鸡飞狗跳,给彻底搞乱套了。生活果然处处都是“惊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他来个当头一击。周少川站在出闸口,见到跑过来的人,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接人都迟到,你好有诚意啊。”向荣一叠声地说抱歉,顺手帮周少川接过了小行李箱,边往停车场走,边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等等,”周少川在他期期艾艾的表达里听出了问题,正拉车门的手微微一顿,“你意思是说,约了我,现在又要临时取消?”向荣完全不敢抬眼直视他:“……是,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真的是临时有事,我……对不起,我……”周少川没好气地横了他一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向荣也赶紧溜进去,手足无措中没敢发动车,侧着身子看向周少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有事可以理解,这倒没什么,”周少川微微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那现在说吧,约我到底什么事?”现在?在机场航站楼的半露天停车场里……表白?!向荣的喉结动了动,一咬牙,心里浮起了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勇气。“我……我想跟你说,我想重新追你。”“你说什么?”周少川心口倏然发紧,眼波微澜:“再说一遍!” 第99章 有恒终事,原来他还记得,只是现在想想,大约也算是打脸了,向荣羞惭地笑了笑:“那恐怕不好验证,不等到盖棺定论那一天也验证不出来。”“那就等呗,”周少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不觉得自己等不到那一天。”因为反正是要白首偕老的,未尽的话里藏着明确的含义,向荣什么都懂,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插科打诨,佯装抖了一抖,他笑着说:“怪吓人的,这语气眼神,让我觉得你好像想亲眼看着我死。”才刚给他点好脸,立马又蹬鼻子上脸!情话不会说,耍贫嘴却比谁都在行,这种人就是欠拾掇,周少川再度掰过向荣的下颌,一言不发,狠狠地在他的唇锋上覆上了一吻。亲也亲过,闹也闹过了,周少川还是尽快找了间就近的医院,给向荣包扎了伤口,没伤到骨头,养一段时间自然也就好了。只是周少川不放心,把人拉回北京直接送去住院了,向荣再度不良与行,恰如当年他骨折的那段时间,亲朋好友们接二连三地来探视,周少川也不避忌,兢兢业业充当着看护人,众人见状,有笑而不语的,也有专程来打趣儿的,笑闹过一阵,渐渐地,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等向荣彻底恢复行动,已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出院的当天,周少川的手机却关机了,估计他有重要会议,向荣便自己回了家,不想等到晚上九点,仍然不见周少川的踪影。他只好给许小姐打电话,结果却被告知周总休假了,一连要休十天,去哪她也不清楚,因为机票并没有通过她来订。向荣这才有点慌,先上网看了下有没有周父和翟女士的新闻,好在一无所获,正要用护照号查查周少川的行踪,后者忽然发来了一条微信。【能走了,可以履行承诺来追我了?】【??】向荣不解其意,迷惑地发了两个问号过去。【不是要追我,腿坏了追不上就算了,现在好了,那过来追吧。】“你在哪啊?”向荣直接语言问道。周少川:“不在北京,在一个我曾经到过的地方,看缘分吧,要是能找着就算你追上了,找不着,那就是没缘分了。”说完,就又关机了。向荣一个头三个大地站在客厅里,寻思不明白这又是闹哪一出?怎么还学起他来了,一声不吭玩拔腿就跑?!还说什么在他去过的地方……向荣简直更惆怅了,周少川为了找他,曾经把大半个中国都跑遍了,到过的地方实在太多,让他去哪找呢?十天的时间,倘或找不到,大少爷难道也打算学他一样玩失踪么?这是嫌一辈子太久,好好的日子就不能好好地过嘛……向荣把地图都翻出来了,琢磨着或许该从广东开始找起,跟着,又觉得北上广深,不如索性先去上海,一通乱寻思之后,他又觉得不大对,这样范围太大,周少川也不可能铺天盖地的撒网,何况这些地方对他而言,都算有着不好的回忆,又何必非要去故地重游,勾起旧日情肠?那么……好的回忆又有哪些呢?蓦然间,他的目光落在离上海并不算远的杭州上,曾经他和少爷游遍了西湖,还在那吵过一架,少爷当场扬长而去,其后还约自己在断桥上来了一场走哪算哪的偶遇。“看有没有缘了,有缘的话,自然能碰见……”依稀仿佛,在多年以前,周少川也曾这么说过,向荣腾地站起身,拿起手机立刻订好了机票,赶第二天最早一班飞机抵达了杭州。其时已近阳春三月,西湖畔游人依然如织,上一次来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向荣无心观看景致,只怕攒动的人头阻碍住视线,好在周少川足够高,应该也不至于看不见,他一路走一路望,来来回回走了两遍,碰见四次摆摊照相的人跟他吆喝,等最后一次走过去时,人家早已经不惜的瞅他一眼了。春寒尚有些料峭,他却跑出了一头的汗,一度想打电话,但又明白周少川就是想求一个偶遇的浪漫,他不能破坏了这份感觉,只能再找再等,见前面有卖冷饮的,他上前买了根巧克力味的冰棍,拆开包装才咬一口,就觉得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回眸,正巧对上周少川的一双笑眼。“你就是这么追人的?”周少川含笑睨着他问,“有吃有喝,光站着等我自己走过来?”向荣咽下嘴里的一团巧克力,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给周少川看:“能不冤枉人么,我来回跑两趟了,刚吃一口而已……”“好吃么?”周少川侧头看着他问。“还凑合,有点巧克力味,你尝尝。”向荣举起了冰棍,忽然却觉得腰被揽住了,拿冰棍的手亦被拽住,周少川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巧克力甜中带着微苦的味道,在两个人的唇齿间一点点化开,丝丝缕缕的,牵绊得到处都是。这一回,他们终于能甘苦与共了。第65章 番外向荣在北京的亲戚不算多,舅舅一家已是最亲的一个,端午小长期,他和向欣各自携带着“家眷”,一同登门,到舅舅家过节。舅妈亲手包了豆沙馅的北方传统甜粽,向荣则带了肉粽和两壶绍兴黄酒,进门洗过手,他就跟舅妈两个在厨房忙活起了家宴的饭菜,剩下几位无事可干,便只管在客厅里坐着闲谈。当然了,主要还是舅舅和外甥女婿杨曦在谈,老爷子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好赖也混了个副局级待遇,他一辈子在体制内,活得非常主流,对于亲外甥是同性恋这事,打从心眼里不太能接受,可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法子?只好采取回避政策,不讨论亦不提及,权当周少川是来家做客的一个朋友,客客气气,但无话可说。刨除这个原因,他跟周少川确实也没共同话题,不像和杨曦,可以问问对方在医院里的工作,关于升迁评职称这类事,大体也在他熟悉的语境里,但一涉及周少川,甭管是地产还是金融,他全都一窍不通。何况人家买卖做得大,也没有他指点江山的余地,再者来说,同杨曦聊天,他还能替小两口规划一下什么时候领养个孩子,和周少川……这问题压根就说不着!一提到孩子,舅舅也是满腹愁肠,看看向欣,再看看厨房里正炒菜的向荣,挺好的一对兄妹,要模样有模样,要智商有智商,合该算是优良基因了,可到了呢?却一个因为身体原因没法生,另一个因为性取向不能生,老爷子想起这事就觉得糟心,简直愧对辞世多年的姐姐和姐夫。舅舅在心里无声喟叹,半晌转移开话题,拉着杨曦两口子到里屋给自己量血压、测血糖去了。周少川独自闲坐在沙发上,正有心去帮厨,舅舅家的熊丫头容小菲就在这时凑了过来。容小菲和向欣同岁,长得不赖,很会倒饬,上学那会儿光顾着追星臭美,成绩一塌糊涂,勉勉强强上了个三本,毕业之后,托父荫进了一家事业单位,每月工资还不够她买个包,至今仍过着没羞没臊的啃老生活。见周少川一双眼兀自望着厨房里的向荣,容大小姐当即嘴一撇,拿起一只苹果咬了一口,她含混不清地问道:“我记得你,那年表哥走的时候,我瞧见你在我们家楼下站着来的,是吧,我没记错这事吧?”周少川那时候满世界找向荣,把北京所有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遛够,自然也没放过舅舅家。可一来他只知道人家住哪个小区,不知道具体楼层、具体单位;二来,他也没到丧心病狂的程度,舅舅毕竟是长辈,尚不清楚向荣是个gay,要是他状若疯癫地跑去询问向荣究竟去了哪,没准得把舅舅一家惊出个好歹来。况且凭借他对向荣的了解,也知道对方既有心走得干净彻底,就绝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凡是他有可能找到的亲朋,向荣要么交代了对方不许透漏行踪,要么,就一定连实话都没跟对方说。然而道理上想得通,却并不妨碍他依然在舅舅家楼下蹲守了好几日,就是那么一戳一站的几天功夫,他却已经被向来眼里只能瞧得见帅哥的容小菲注意到了。“你说说你,那会儿他都走没影儿了,你还非要找,过了这么些年,居然还肯和他好,这要是我,绝对这辈子都不原谅,最烦这种冷暴力一走了之的人了。”容小菲义愤填膺,又啧了一声道,“也不知道他究竟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哎,该不会是下降头了吧?”她最近迷上了看东南亚鬼片,总觉得周大帅哥要不是迷失了心志,绝不至于非得吊死在她家表哥这一颗歪脖树上。容小菲是真心替周少川不值,因为她从不觉得向荣帅,当然她不瞎,之所以昧着良心不肯承认两个人般配,实在是带了不小的偏见,盖因向荣一直看不惯她,对她的态度也挺冷淡,记得高中那会受她爸妈委托,向荣曾到家里给她补过几次数学,可看着她一边摆弄思密达偶像天团的照片,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讲,向荣当时声气儿就已经不大好,过后,还时常用一种打量智障的眼神看她。那眼神,直到现在都让她忘不了!见向荣居然搭上了周少川这么一位大帅哥,她心下颇多不忿,不由又想起了一句老话来——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哎,说实话吧,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容小菲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第101章 向荣手脚麻利,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整出一大桌子饭菜,色香味俱全,腾出了手,他总算能抱一抱小外甥,玩得差不多,才把小胖放在婴儿推车上,坐在一边给他喂奶喝。小娃娃生得白白嫩嫩,肌肤好得吹弹可破,坐在婴儿车里,四肢舒展着,俨然是副小爷模样,向荣十分手欠地去戳人家脸蛋,不想小胖打过一个奶嗝,也礼尚往来地一把揪住了他的发梢。“嘶,宝贝……放手,别薅你舅头发。”“该,让你非留那么长。”向欣一面幸灾乐祸地笑,一面马不停蹄替他解围,“小孩最爱揪头发,我每回抱他都得把头发梳起来,哎我说,你岁数也不小了,头发还没留够呢,干脆剪了得了。”向荣没吭气,毕竟留了有十来年,一朝剪短怕是真有点不适应,周少川却在这时笑着看他:“别剪了,这个长度挺帅的。”眼见周哥发话了,向欣也不好再说什么,小胖没有头发可玩,意兴阑珊地把身子往前一探,伸出小手,一下就抓住舅舅的衣服领子,动作利索,直接就给扽了下来。这一扒之后,围坐着的几个人除却周少川,集体全呆住了,向欣看得清清楚楚,老哥那脖子上分明印着一大片的红印子,怪不得才入秋,气温也没降,他却莫名其妙地穿了件高领衫!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向欣夫妻两个对望了一眼,直觉今晚很可能有起针眼的风险。向荣囧得连插科打诨都忘了,一片狼藉全被妹妹妹夫看在了眼里,旁边还有个不会说话的奶娃娃!可再瞧瞧车里坐着的那位小爷,此刻正在跟他玩吐泡泡,嘴边还挂着一抹甚是纯洁无瑕的笑。第66章 番外向荣近来有点忙,这头刚完成了博士论文,正在联系期刊发表,那厢导师又推荐他入本校的博士后站点,基本确定了等到拿完学位证,来年便可以进站了。他也终于正式脱产,成了一个只拿分红的闲散股东,一众知交好友闻听此事,都笑说他是写论文写上了头,连向欣都忍不住调侃,说他这是刻意要把失去的旧时光重新再找补回来。惟有向荣自己心里最清楚,这些论调统统没说到点子上,他不过是在外头晃荡了一圈,末了,依然觉得校园里最好,等回头博士后出了站,他还打算申请留校,先从讲师干起,好好过一把诲人不倦的瘾。对此,周少川全程表示支持,迥异于旁人,他一句都没提什么“读书读傻了,应该多积累实际经验,这么一来,职业规划全乱套了”的那些话,反倒是向荣同他商量时,他认真聆听,随后诚挚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认为向荣真的很适合去教书育人。毕竟人生在世,能找着一件自己真正喜欢干的事不易,其难度就跟寻寻觅觅一个心心相印、共度一生的伴侣差不多,基本上是两厢持平的。既然找到了,那自然得珍惜,向荣拿到学位证的当天,恰好赶上他生日,周少川一早订了餐厅约他吃饭。全天候忙忙叨叨,向荣也没顾得上仔细看地址,直到快到地方这才发现,周少川订的竟然就是早年间开在他们胡同里那间“temple restaurant”。如今城中新餐厅接二连三地开,热门指数也像走马灯似的在换,但这间餐馆一直还算西餐界的一个标杆,只是老板早已不是周少川,向荣进去一瞧,见那大厅的样子完全没变,穹顶上的壁画也依然完好无损。可能正是因为想让他看画,周少川本日也没订包间,只在大厅订了个两人位,见向荣来了,他便站起身,十分绅士地为爱人拉开了椅子。向荣摩挲着鼻翼坐下,心里觉得不大妙——一种令他感到不太轻松的仪式感,倏忽间好像又冒出了头。“这儿也没什么变化嘛。”环顾着四下,向荣率先感慨道。“当年买它的老板是个美籍华人,”周少川娓娓讲述着,“他挺喜欢顶上的画,装修也照单全收了,生意本来就不错,也没有必要有什么大的改动。”仰望着穹顶,很难不让人想起那个充斥着惊喜和浪漫氛围的二十岁生日夜,只是年少时的心动和年过三十后的心动,到底不大一样了,从前每次怦然,都仿佛像烈火烧过平原,激烈而又浓郁,轻而易举就能把一个小世界付之一炬,然后,再浓墨重彩地沾染上爱人的气息。现在呢,向荣觉得能让他怦然的点,早已不是那些轰轰烈烈的举动,而是日常相处时的一句话,目光交汇时的一个眼神,宛若涓涓细流,可以缓慢而又深沉地滋润心田。好比此时此刻,两厢凝望,周少川的眼里藏着浅浅的笑意,亦有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与安稳。如果不是……他非要把生日宴搞太大的话……果不其然,没说两句,周少川就拿出来一个盒子,示意向荣打开它:“你的生日礼物。”盒子的体积不算小,尽管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向荣还是悄悄吁了一口气,横竖不是戒指就好,他倒也不排斥那玩意,只是觉得没必要,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收到戒指这种有着明确主旨含义的礼物,多少还是让他觉得有点别扭。打开来一瞧,原来是个沙盘模型,一间中式庭院,有假山亦有池塘,其间曲径通幽,处处移步换景,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整间院落的面积不大,看上去小巧玲珑。“你该不会是想住这样的院子,让我以后给你设计一个吧?”向荣抬眼看着周少川笑问。周少川确有此意:“不好么?京郊有的是空地,回头或买或租,反正占地面积也不大,我就是大概做个样子,具体你来设计,我找人盖,弄好了,咱俩就搬进去住。”向荣听着,舔舔嘴唇笑了,少爷的想法是美好的,但过于理想化了,未来向荣自己会回学校任教,虽说有寒暑假,可也依然需要准时准点出现在课堂上,周少川也有偌大的企业要管理,迟到早退显然不合适,住在京郊?等回头在高速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堵它一个小时就知道了,估计到了那会儿,少爷又该嚷嚷着搬回城里住了。然而心里头这么想,嘴上大可不必说出来扫兴,向荣颇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模型,跟着又手欠地摸摸假山,房样子,赫然发觉那正屋里的门,原来是可以推开的。好像……有点古怪了,向荣不动声色,余光却瞥见周少川正笑而不语地盯着他看,再望一下那门里面,倒是没摆什么小桌子、小床之类的物件,只有一个圆圆的,微微闪着点亮光的……戒指。敢情是在这等着他呢!向荣笑起来,抬眼看向周少川,后者的眼波温柔流觞,凝眸间冲他笑了一笑,随即,拿起那枚戒指,站起身,径直走到了他身边。向荣的视线追随着他,心里却在想戴戒指也不需要站起来吧,除非是要……他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兴奋确实有,但那兴奋里还夹杂着一点小窘迫,就在此时,他瞧见周少川微微弯下了一点腰——“爱卿快平身……”向荣一把抓住了周少川的胳膊。周少川:“………”煞风景的人一张嘴,立马叫停了面前人的动作,周少川十分无语地看着他,半晌过去,自己绷不住摇头先笑了。“你以为我要干嘛?”周少川皱着眉头笑问。“呃……”向荣已经觉出自己好像会错意了,“不、不是要求婚么?嗐,不用求,那个……我都答应,咱也不用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国内不兴单膝跪地……是吧?”“想什么呢?”周少川瞪了他一眼,忍不住伸手胡噜了一下他的头,“我是要把这戒指给你挂脖子上!”说着手一松,戒指倏地一下垂落下来,原来那上头还系着一条链子。“知道你这人事儿多,怕肉麻,怕牙碜,手指头上还不爱戴东西。”周少川说着,又白了他一记,“当年送我戒指还附赠条链子,我当然也就依葫芦画瓢了呗,来,给你把狗链子拴上。”那语气真是又好气又无奈,向荣没吭声,抿着嘴坐在那直乐,多有象征意义的一枚戒指啊,就这样因为怕他觉得肉麻而变作了狗链子,向荣反思了一下,感觉少爷好好的一个海派精英,就这么彻彻底底地被自己带沟里去了。不过经他这样一搅合,适才那点小囧意已一扫而空了,心里头余下的全是开心和满足。就只是这间餐厅的饭菜,远逊于从前面包先生掌厨时的水准,颇有几分华而不实,结完账走出来,向荣居然觉得没吃饱,才开出两条街,见路边有摆摊卖煎饼的,他当即要求停车,准备下去买俩煎饼果子垫巴一下。周少川再度无语了,什么生日大餐,最后还得落实在如此接地气的食物上,以后庆生也甭费那劲了,他琢磨着,直接给这人弄俩糖火烧就算齐活了。正想着,周少川突然微微眯了下眼,向荣顺着他的视线,看见煎饼摊前正站着一个穿夹克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