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府美娇娘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八。 就在汴京百姓窝在家里喝着香甜软糯的腊八粥时,一个天大的馅饼砸到了纪氏头上。 安国长公主,今上嫡亲的姐姐,贵妇圈里的领头人,主动来到定远侯府为她的侄女——安华县主提亲。 安华县主赵攸宁是今上唯一的同胞兄弟,已故肃王的独女,也是今上最亲的侄女,这样的身份几乎是全天下的男子任她挑,而她偏偏看中了秦修。 秦修只是定远侯府的次子,将来没有爵位可以继承,学业不上不下,母亲又出身商户,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良配。 其实赵攸宁早就求过安国长公主,长公主却没答应,说到底是怕侄女将来吃苦。 这次之所以会同意,还是因着纪氏的行事。 秦家和宋家结亲的详情哄得了旁人,却瞒不过安国长公主。 长公主把纪氏的所做所为一一看在眼里,瞧着她心地善良,做事大气,这才消了固有的成见,又瞧着秦修性子豁达,待人和善,心下不禁暗赞。 于是,赵攸宁再次求到她跟前的时候,安国长公主终于肯了,转天便带着媒人和登门礼去了定远侯府。 当时,侯府上下听说安国长公主来了,全都蒙了,又听说她是来替赵攸宁提亲的,彻底傻了。 安国长公主是个果断的性子,直截了当地问秦三叔:「这桩婚事你可愿意?」 秦三叔愣愣地指了指纪氏,「我听我家大娘子的。」 安国长公主笑笑,看向纪氏,「三大娘子可有意见?」 纪氏傻傻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又连连摇头,「妾、妾身没意见!」 「二郎呢?」长公主看向秦修。 「……没。」秦修脑子里反复回忆着赵攸宁的模样,脸色古怪。 安国长公主笑笑,「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两家当即换了庚帖,定好了下聘的日子——秦修那份是纪氏早八百年前就准备好的,赵攸宁的是安国长公主临时写下的。 直到把长公主的銮驾送出街口,纪氏依旧愣愣的。 看着手上还散着墨香的庚帖,她捏了捏秦修的脸,又扯了扯耳朵,直把秦修疼得呲牙咧嘴,才终于确认了这不是在做梦,她真把儿子「嫁」出去了——「嫁」的还是皇家贵女,堂堂县主! 这下,纪氏真真是扬了眉,吐了气。 皇家都肯把女儿许给她家,看谁还敢笑话她出身低贱,不堪为配! 安国长公主满意于秦家的态度,直接乘着銮驾入了宫。 一个时辰之后,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定远侯府。 赵攸宁那里也得了一份,她摇身一变,从县主升成了郡主——按大昭的宗法,除非官家特许,只有太子之女才可称为「郡主」。 官家原本要封赵攸宁为公主,赵攸宁硬是不要——若成了公主就得跟驸马分府别住,她才不乐意。 纪氏可谓是欣喜若狂。 这些年,秦修和秦三郎的婚事成了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如今这根刺被一道圣旨轰成了渣渣,纪氏就像脱胎换骨一般,浑身轻松。 她也不再低调,就着下聘礼的日子将整个樊楼包下,把朝中的同僚、生意上的伙伴,以及安国长公主府、肃王府、梁家、宋家、纪家、韩家、顾家二房等所有的姻亲都请了来,足足摆了几十桌。 长辈们在大堂中吃酒,小辈们在楼上说话,跑堂的伙计忙不过来,樊楼的掌柜又从别处调来一些。 这一日,全城的目光都汇聚在秦家人身上。 秦耀看着此等情形,闷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委屈你了。」 宋丹青拿帕子掩着嘴,盈盈笑道:「郎君这是哪里的话?」 秦耀抿了抿嘴,沉声道:「当初我下聘时……忒寒酸了些。」 宋丹青弯着眼睛,温温柔柔地说:「郎君舍得把辽东海战的战船模型、龙舟竞标的彩头、漠北王庭的朝珠、官家赏赐的青铜古器充作聘礼,若这还叫寒酸,奴家不知什么才叫‘不寒酸’。」 秦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识得?」 「郎君说的是哪样?」 「战船……还有竞标的彩头。」 宋丹青笑笑,在心里默默回道: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牢牢地记着。 秦耀看着她,深黑的眸子里映着小娘子娇笑的模样。 他情不自禁地搭上她的手,飞快地握了一下,又连忙放开,无比郑重地说:「我会好好待你。」 宋丹青轻轻地嗯了一声,面上飞起两片红云。 看着她那张温婉端庄的脸,秦耀这颗稳了二十年的心生生漏跳了一拍。 另一边,秦修也寻了个机会,把赵攸宁约到观景台上。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许久的问题:「县,不,郡主为何会瞧上我?」 ——这话当真直白,若放在别的小娘子身上,八成会惹出一串眼泪或两个巴掌,赵攸宁却不然。 她就像在谈论「今晚吃什么」一般,用十分平静的语调说:「我喜欢看画册,尤其崇拜那位叫做‘大将军’的画师。他的画风细腻,故事也别致,我禁不住好奇,便去印局打听他的身份……」 听到这里,秦修突然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赵攸宁便盯着他道:「印局的人告诉我,画稿是定远侯府的二郎君送去的——你,就是那位‘大将军’吧?」 第2章 秦修整个人僵在原地。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的内心经历了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说出实情,这桩婚事可能会告吹,他母亲会无比失望;倘若不说,这个谎言会一直梗在他和赵攸宁之间,这对赵攸宁不公平。 最后,秦修还是咬了咬牙,道:「郡主误会了,那些画稿不是我画的,我只是代人送去刊印……」 看着赵攸宁震惊又失望的神色,秦修突然说不下去了,不知怎么的竟有点心疼。 他沉默了片刻,忍着心内的异样,低声道:「抱歉,我事先并不知道……倘若你不愿意,我这就去恳求母亲——」 「不必。」赵攸宁打断他,心里想说「其实你也挺好的」,然而说出口就变成了「那个人是谁」。 面对未来大娘子的逼问,秦修毫不犹豫地把自家妹妹卖了,「是我大妹妹,莞儿。」 「秦莞?!」赵攸宁先是震惊,继而想到什么,又松了口气。她歪头看着秦修,问:「你能第一时间拿到画稿?」 秦修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问,还是老实地点点头,「是,除了大妹妹身边的丫鬟,我是第一个看到的——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还请郡主也不要说出去。」 「好说。」赵攸宁豪爽地拍拍他的肩,有些霸道地说,「那以后你要第一个给我看。」 秦修好脾气地点点头,「好。」 赵攸宁又重新高兴起来。 秦修试探性地问:「那这桩婚事……」 赵攸宁挑眉,「你想退亲?」 「不不不,当然不是!」秦修怂叽叽地摇头。 赵攸宁哼了声,翘着嘴角看风景。 沉默片刻,秦修又道:「郡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我全家都会。」 赵攸宁白了他一眼,「啰嗦。」 秦修:…… 拐角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秦修和赵攸宁双双回头。 原来,秦莞一直藏在那里偷听,眼瞅着被发现了,她一心虚,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她却忘了此时待的地方是观景台,栏杆低矮,结果一不小心扑了出去。 观景台在三楼,底下是热闹的街市,若这么摔下去搞不好就要断手断脚。 观景台上的人们吓了一跳,对面的食客也发出阵阵尖叫。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扑过来一个人,将秦莞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继而腰身一拧,在半空中翻了个身。 只见他一手抱着秦莞,一手扯住楼宇间的彩旗,就着布帛的缓冲稳稳落地。 楼上楼下一片欢呼。 秦修等人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秦莞拍了拍狂跳的心脏,扭头看去,这才发现抱住他的人正是「梁大将军」,她的夫君。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秦莞以为的。 二楼雅间。 定远侯收回目光,冲着宋廉举了举杯,笑道:「宋大人可瞧见了,这就是我先前同你说的我家那个‘更大胆的丫头’。」 宋廉讪讪一笑,低头闷了口酒——合着有这么个出格不羁的小娘子,你还挺骄傲呢? 刚正不阿的宋府尹突然有点后悔把女儿许给秦家了。 对于秦莞来说今年无疑是个「肥年」,喜事一件接着一件,这不,刚过了两天秦修就来给她送钱了。 「过了腊八印局就要歇年假,元宵后再开印。这些是今年的红利,我给你拿了过来。」秦修说着,把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放到秦莞跟前。 秦莞惊喜道:「这么多?」 足足五百贯,能在汴京城郊买下一座大宅子了。秦莞没想到只是利用闲暇时间随便画两笔就能有这么多收入。 秦修喝了口茶,笑道:「这些赏玩之物多是卖于富贵人家,利润向来丰厚——明年还画么?」 「画!」秦莞毫不犹豫地说。 她得了钱也不独吞,分出一半塞给秦修,「这些是二哥哥的,总不能让你白跑腿。」 秦修又给她塞回去,「得了,我名下有田地有铺子,将来还能继承侯府一份产业,哪里用贪你这仨瓜俩枣?」 秦莞笑道:「现在是仨瓜俩枣,明年指不定就是大肥羊了,二哥哥当真不要?」 「不要,你自己收着罢。实在嫌多就给屋里那几个丫头分分,我可听说了,她们天天忙活着磨墨、调颜料、晒画稿,比你还上心。」 秦莞见他坚持,也不再客气,从箱里拎出两贯钱叫明月几人去分。 小丫鬟们欢呼一声,兴奋得脸色红扑扑的,不单是为了赏钱,更多的是因为这些钱里也有她们出的一分力。 明月喜滋滋地把一碟点心放到秦修跟前,「这是奴婢新做的,还请二郎君赏脸尝尝,红芯的是甜口,白芯的是咸口。」 秦修虽不爱吃点心,但瞧着碟子里那一朵朵莲花形状的小面团还是忍不住赞道:「单是瞅着就让人胃口大开,明月,你这手艺越发好了。」 明月福了福身,笑道:「二郎君若爱吃,下回再来,奴婢多给您备一些。」 秦修含笑看向秦莞,「瞧瞧,不愧是你教出来的丫头,一个个精得跟猴儿似的——到底是盼着我来吃点心,还是盼着我来送钱?」 第3章 一句话将丫鬟们逗得娇笑连连。 笑了一通,茶点也吃了个半饱,秦修才说起了正事。 「今次我去领红利,印局的方大人同我提了一件事,说是书局那边想请‘大将军’画一些适合儿童启蒙的画册,诸如《千字文》之类——他们以为我就是‘大将军’,所以才托方大人跟我说。」 秦莞笑笑,道:「那二哥哥就继续假装吧,反正嫂子也骗到手了。」 提起那桩歪打正着的婚事,秦修执手道:「还要多谢‘大将军’做的这场大媒。」 兄妹两个又笑了一通。 笑罢,秦修正色道:「莞儿,书局之所以订这批画册,多是下发到县里的衙门、书院、善堂,免费给孩童和目不识丁的百姓看,没多少利润,却……」 「却功在千秋。」秦莞接口道,「二哥哥不必小看我,你该知道,咱们秦家人做事第一考虑的从来不是‘利’字。」 秦修当即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方大人问‘大将军’对此事可有什么想法?」 秦莞想了想,反问道:「这个主意是谁提的?」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想判断一下这是掌权者沽名钓誉的把戏,还是真正用以教化万民的利器。知道了这个,她才能决定如何出力、出多少力。 秦修没瞒她,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原来,这个主意是大皇子提的。 起因还是秦莞画的那册《林帅守凉城》,大皇子妃非常喜欢,每每拿着上面的故事和大皇子讨论。 和养尊处优的二皇子不同,大皇子这些年在封地摸爬滚打,遇到过不少困难,也增长了许多见识,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本画册的价值,进而想到了绘制启蒙读物这个主意。 这件事他没声张,只暗地里找到了方大人,想着悄悄地做出一些,将来带回封地分发给当地的学塾和百姓。 秦莞听完,沉吟片刻,突然问:「二哥哥,你想不想做件大事?」 秦修是聪明人,略略一想就猜到了她的意思,「若真去做,势必要通过大皇子……」 秦莞点点头,笃定道:「此事不是你我两个人能完成的,也不是一处封地的事。纸包不住火,早晚要透出来,那时候才是真打眼。大皇子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却偏偏要打这个头阵,难道二哥哥不觉得奇怪吗?」 秦修点头道:「确实。我听大伯说大皇子并非无能之辈,更不是莽撞的人,他应该知道自己身份敏感,这件事不该由他提出来。」 秦莞笑笑:「那么,二哥哥有没有想过,他明明懂得这个道理,为何还要去找方大人呢?」 秦修思量一番,道:「他或许只是为了抛出一块砖,等着有人替他出头!」 「不是‘有人’,是你。」秦莞笑笑,给他添了一盏茶,「连攸宁姐姐都能查出你就是‘大将军’,你以为大皇子查不出来吗?」 秦修一怔,似是明白了什么,又有些疑惑,「既然已经查出来了,他又为何让方大人带话,而不是亲自跟我谈?」 「只有一种可能——方大人是他的人。而他想借你的手,同时也给你一个机会。只有你猜到了这一层,他才敢跟你合作。」 秦修敲敲脑袋,「天爷爷,这心思未免也太深了!」 秦莞叹了口气,「若非走一步想百步,以他的处境想必……」早死了。 「他为何会选中我?」秦修沉思片刻,突然反应过来,「难道是……安国长公主?」 秦莞笑着点点头。 《林帅守凉城》本就是后宅妇人们看着玩的,那些有政治远见的男人根本不屑一看,若非如此,早该有人发现它的价值,根本轮不到大皇子。 放眼全天下,适合在官家面前提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安国长公主,另一个便是贤妃。 一来,她们是后宅妇人中的一员,既有机会看到这本画册,又有眼光看出它的价值;二来,她们是官家最信任的人,无论她们说了什么,官家都不会怀疑她们另有图谋。 对于大皇子来说,势必希望安国长公主挑这个头。 毕竟,若是让贤妃抢了先,赢得君心的必然会是二皇子。换成安国长公主,八成能让大皇子得到好处。 秦修如今和赵攸宁定了亲,是安国长公主的侄女婿,能通过赵攸宁和安国长公主说上话,所以大皇子才选中了他。 秦莞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她知道一件无法宣之于口的秘事——安国长公主在将来的储位之争中选择了站在大皇子一方。 如今大皇子没有直接找上安国长公主,而是拐着弯地绕到秦修身上,想来是因为眼下他们还没结成同盟。 一本小小的画册,能够画的不仅仅是儿童读物,四书五经、地方志略、民间传说,甚至国家法度、朝堂政举都可绘制成册,用以教化万民。 它可以让不识字的人看懂,也能让孩童更易理解,这将是教育、文化、政治等诸多领域的一大进步。 比如地方赋税,就是因为有些百姓不懂税法,不知多少地方官从中胡乱加收,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也损失极大。倘若将税法印成画册,分发到百姓手中,至少能让某些人有所忌惮。 退一步讲,就算上面所述无法实现,哪怕只是绘制一些启蒙读物用来「扫盲」,其价值也是极高的。 第4章 大皇子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大费周章。 他不能把这么大的功劳「让」给二皇子,不然的话,二皇子无论是在杏林中的声望,还是在百姓中的口碑都将拔高一大截。 可见,大皇子并非没有野心之人。不过,他的野心是和百姓、和社稷绑在一起的,所以并不让人反感。 秦莞问:「二哥哥,要干吗?」 秦修面色严肃,「若干了,定远侯府就很难再做‘纯臣’了。」 秦莞垂下眼,轻叹道:「咱们家……想来是做不成纯臣的。」 且不说秦修和赵攸宁定了亲,间接与安国长公主和大皇子绑在了一起,单论前一世的那场宫变…… 秦莞越想越觉得,长兄不可能为了「护驾」而被乱箭射死,大伯父的手臂也断得蹊跷。哪怕为了自保,秦家迟早也要站队。 「莞儿,你说呢?」秦修把问题抛给了她。 秦莞叹息一声,倘若只有她自己,做出这个决定都不难,可是还有梁家,还有梁大将军。 ——秦莞已经不自觉地把自己的立场和梁家的立场看成了一个整体。 她想着,梁大将军和二皇子毕竟是姻亲,就算从前有些小矛盾,在夺嫡这般重大的事情面前,从政者的眼光总会放得更长远。 所以,她不确定梁大将军会怎么选,中立,还是支持二皇子?梁桢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造反? 突然意识到梁大将军也许会像上辈子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秦莞的脸瞬间煞白。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过月亮门,来到兄妹二人跟前。 「梁大将军」突然出现,秦莞还没从方才的情绪中出来,看向他的目光暗含担忧。 秦修则是警惕。他不确定「梁大将军」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他和秦莞的谈话。他和秦莞的立场不同,在他看来梁家和二皇子就是一伙的。 梁桢把兄妹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安之若素地挨着秦莞坐下。 秦莞扯了扯他的衣袖,关切地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桢状似认真地想了想,笑道:「昨晚被蚂蚁咬,算不算?」 「不许开玩笑!」秦莞打了他一下,悄悄地红了脸——昨夜的「蚂蚁」就是她。 梁桢笑笑,安抚般拍拍她的手,「别担心,我很好。」 秦莞还是有些不放心——上辈子关于梁家的事她知道得不多,只隐约记得梁大将军的死讯就是过完年传出来的。 她在为某事忧心的时候有个小习惯,总会用上齿咬着下唇,钝钝地磨,慢慢地碾,直把红润的唇折腾得失了血色。 她自己不知道疼,梁桢却心疼。 他沉着目光,拿手轻轻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将可怜的唇瓣解救出来。 秦莞茫然地眨眨眼,不明所以。 梁桢垂着眼,附着薄茧的指肚轻轻抚在那片莹润的唇上,似是要抚平并不存在的齿印。 秦莞这才反应过来,弯着眼睛冲他笑笑。 对于两个人来说稀松平常的小互动,看在秦修眼里却是妥妥的打情骂俏。 他一边在心里暗骂「梁大将军」老不修,一边又稍稍放下了心——至少,自家妹子过得不错。 梁桢亲手给他添了杯茶,又吩咐丫鬟新换了点心瓜果,问候了一下长辈,扯了扯家常。 看他的样子,应该没听到他们方才的谈话,秦修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梁桢突然话音一转,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兄妹二人双双一怔。 秦修故作镇定地问:「大将军何出此言?」 梁桢没说话,转头看向秦莞。 秦莞纠结了一小会儿,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你都听到了?」 「莞儿!」秦修冲她摇了摇头。 秦莞笑笑,说:「没关系,二哥哥,大将军可以信任。」 秦修翻了个白眼,女生外向,果然如此。 既然话都挑明了,三个人也不再东拉西扯,秦莞挥退了丫鬟,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对梁桢说了一遍。 如今摆在秦修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踏进大皇子布下的局,助他做成这件事,从此贴上大皇子党的标签,要么平步青云,要么万劫不复。 第二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失去这个扬名的机会,坐看两个皇子相争,同时得罪大皇子。 梁桢道:「就目前而言,顺着大皇子布下的局走显然对你更为有利。于官途而言也是一个捷径,单看你想不想要。」 不得不说,秦修很心动。 他并非没有野心,然而文武之才皆平平,无论是承荫授官还是科举入仕都很难有大的成就。大皇子画出来的这个饼,对他来说诱惑力极大。 同时他也深知,从龙之功哪一个不是用鲜血垒就?倘若只是他自己他会义无反顾地拼一把,然而一旦牵涉到家人,这样的机会他宁可不要。 想通了这一点,秦修果断地摇了摇头,「大皇子虽素有贤名,然则并不受官家重视,我不想冒这个险。」 梁桢挑了挑眉,「你看好二皇子?」 第5章 秦修嗤笑一声,道:「看不看好重要吗?如今的形势就是如此,二皇子距离东宫只有一步之遥——大将军难道不会选择他?」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秦修根本没指望「梁大将军」回答,没想到梁桢果断地说:「不会。我不一定支持大皇子,但我一定不会支持二皇子。」 这话不仅让秦修大大地吃了一惊,秦莞也十分诧异:「难道是……因为上次的事?」 梁桢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是。比那个严重得多。」 见他脸色不大好,秦莞没再追问,而是安慰般拍了拍他的手臂。 梁桢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中,问:「莞莞,你呢,你想支持大皇子吗?」 「我?」秦莞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在意自己的想法,「你不介意我掺和进朝堂之事?」 梁桢扬了扬眉,眼中闪过骄傲之色,「你的才智不亚于任何一位男子,为何不可?」 秦莞沉默了,满心里除了感动再没别的。 看着这一幕,秦修终于知道自家光风霁月的大妹妹为何会心甘情愿地给这个老男人做继室了。 秦莞忘了把手抽回来,依旧由梁桢握着。如今她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种若即若离的小亲密。 她沉吟片刻,说:「我觉得最好不要这么早站队。大皇子虽贤明、有实才,却不得圣心;二皇子手段高,支持者众多,却是个虚伪狡诈的。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堪为主。」 秦修摇了摇头,「如今想要明哲保身,恐怕并不容易。」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从这件事中脱离出来。画册之事一旦上达天听,官家势必会查到他头上。二皇子若想争得更大的赢面,势必也会拉拢他。 倒不是说这种画册只有「大将军」能画,而是因为世人都以为他是始创者,这种象征意义是官家所在意的。 所以,说来说去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站队的问题。 秦莞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纠结。 就在兄妹二人为难之时,梁桢再次开口:「你们若不想现在站队,还有第三条路走。」 此话一出,兄妹二人齐齐地看向他。 秦修和秦莞虽然只是堂兄妹,眉眼间的神韵却极为相似。梁桢前一刻还有点嫌弃这个大舅子,如今看着他和心上人相似的目光,不由地多了几分好感。 「交给我,我来做。」他语气轻松地说。 「你要怎么做?」秦莞疑惑道。 梁桢言简意赅地说出他的打算。 秦修听完,面上一喜,「这样一来就不必通过安国长公主,也不会和大皇子扯上关系,二皇子若想插手也要掂量掂量!」 秦莞却不大赞成,「这样的话,我和二哥哥的确能择出来,可是,你却会陷入危险。不仅官家会疑你,两个皇子也会忌惮你,还有朝中百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弹劾你别有用心。」 梁桢看着她担忧的神色,不由笑了,「这么担心我?」 秦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放心,只要西北三十万梁家军还在,便没人敢动我。至于两个皇子,便各凭本事吧!」——也该让大皇子知道,不是谁都能任由他算计! 说这话时,梁桢面上现在一丝本不该属于「梁大将军」的桀骜。 秦莞一时晃了神儿,不知觉就应了。 事后,秦修曾问过秦莞,你信任梁大将军吗? 秦莞毫不犹豫地说,信。 秦修又问,为何会相信他? 秦莞说,因为他知道梁大将军一个更大的秘密,既然他连这个秘密都没有瞒她,自然也不必在这种「小事」上坑她——她指的是「假成亲」。 画册之事「梁大将军」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秦莞知道,他是因为自己才搅和进来。对于她和秦修来说很难的一件事,因为他的参与突然变得十分简单。 有他护着,秦莞不必再费心筹谋,也不必小心翼翼。她相信即使天塌下来都有梁大将军撑着,而且,他能撑得很结实,很漂亮。 这是除了大伯与长兄之外,秦莞从第三个人身上体会到「靠山」的感觉。 因为心怀感激,这天晚上秦莞对「梁大将军」异常殷勤。 正赶上大夫来给梁老夫人请平安脉,秦莞差人前去守着,那边完事之后便将人请到听松院,给梁大将军瞧瞧。 时人大多讳疾忌医,梁桢自认健健康康,平日里见了医馆恨不得绕道走,闲着没事儿怎么肯看大夫?然而却禁不住秦莞撒娇讨好,最后还是一脸无奈地将手腕摊到大夫跟前。 老大夫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眯着眼睛把手切到脉上。没过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狐疑地看向梁桢。 「大将军今年贵庚?」 梁桢道:「三十有九。」 老大夫笑眯眯地收回手,对秦莞道:「大娘子不必担心,大将军脉象强劲,竟像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血气方刚啊!」 梁桢眼中划过一抹异色,淡淡道:「大夫说笑了。」 秦莞却是放下了心,礼貌地问了几个调养方子,封了厚厚的诊金,这才让小丫鬟们将大夫送出门去。 梁桢暗自打量着秦莞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胡子,又压了压身上裹的白布带,确认妥帖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第6章 他将秦莞拉到身边,道:「好了,别忙了,歇会儿罢。」 「不成,大夫说你内火旺,我得让灶上给你熬碗清心败火的汤。」秦莞一边说一边把大夫说的方子默到纸上。 「对了,从今往后你要特别注意,外面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吃,宫中的茶水点心也要跟人家吃一样的,甚至咱们府里也得防着点。」 「你有没有仇家,或者政敌?以后在外行走千万要小心,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梁桢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般谨慎,不过看着她为自己担忧的模样,心内一阵熨帖。 他情不自禁地圈住秦莞柔软的腰肢,将人抱到腿上,温声道:「我很好,没生病,不会被人暗杀,暂时也没人敢动我,大娘子且放宽心吧!」 秦莞戳戳他的胡子,急道:「不许这么自大,也不许不放在心上!」——倘若命运的轨迹不会改变,不久之后你就要死了!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秦莞真会忍不住告诉他。 「好了,我保证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梁桢抓住她的手,免得她再去扯那撮并不牢固的小胡子。 「你背一遍。」秦莞霸道地说,「背错一个字我就揪你一根胡子。」 梁桢无奈地笑笑,为了护住马甲,也为了让心上人安心,他老老实实地背了起来。 果真是一个字都不差。 秦莞这才满意了,捏起一片冻梨喂给他,继续喋喋不休地叮嘱。 梁桢嚼着冰冰甜甜的冻梨,看着她那双动来动去的娇嫩唇瓣,目光愈加深邃。 他更想……吃那里。 许是白天太过忧虑,晚上秦莞竟然梦到了前世的宫变。 她站在贤妃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大皇子死了,安国长公主死了,苏泽也死了,最后只剩下梁桢手握长剑,浑身浴血,如地狱修罗般踏在尸山之上。 上一世,她以为梁桢是坏人,希望禁军冲过来将他拿住。然而此刻,她却担心着梁桢,希望他不要出事,顺利离开。 突然,身边的贤妃大笑一声,面容变得扭曲,身体也像妖怪似的突然拔高,双手变成利爪朝梁桢抓去。 秦莞吓得大叫:「梁桢!小心!」 紧接着,意识一阵迷离,秦莞醒了。 床帐挑起了一角,烛台亮着昏黄的光,「梁大将军」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神色古怪。 秦莞看着他,他也看着秦莞。 最后还是「梁大将军」率先开口:「你在叫梁桢?你……喜欢他?」 秦莞表情一僵,没好气地说:「我只是梦到他而已!」 梁桢挑挑眉,「你知道这是你第几次当着我的面喊‘我儿子’的名字吗?」 秦莞心虚地眨了眨眼,故作硬气地说:「他也是我名义上的儿子,还不许我关心关心他了?」 梁桢哼笑:「在梦里关心?」 秦莞急道:「那是个噩梦,根本不是你想的花前月下。」 梁桢不紧不慢:「你怎知我在想花前月下?即便是噩梦,你可曾梦到过我?」 秦莞嘴角一抽,好笑地看着他,「将军大人,您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嗯,是吃醋了。」梁桢毫不掩饰地说。 「梁世叔,你一定是在逗我。」秦莞的眼中暗含探究。 看着她戒备的模样,梁桢暗暗地叹了口气。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替她压了压被子,道:「继续睡吧!」 秦莞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一丝落寞,不知怎么的心里隐隐地疼了一下。 她想也没想就拉住梁桢的手,恳求道:「将军,陪我说说话吧,我自己……有点怕。」 梁桢指了指屏风,淡声道:「不必怕,我就在那边。」 「我要你在这里,让我看着你我才能不怕。」秦莞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俨然就是小时候向秦耀撒娇的模样。 梁桢……还真就吃这套。 他叹了口气,坐回床边,「说吧,我陪着你。」 秦莞嘻嘻一笑,趁他不备用力一拉,梁桢猝不及防地跌在被子上。秦莞往里侧滚了滚,大方地让出半个铺位给他。 梁桢眸光一闪,沉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讨好你呀!」秦莞理所当然地说,「我想让大哥哥跟我一起睡的时候,就是这样讨好他。」 梁桢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秦耀跟你一起睡?什么时候?!」 「四五岁的时候吧,那段时间我经常做噩梦,就求着哥哥和我一起睡。」 梁桢一噎,心头的火舌往下压了压,却没彻底消失——亲兄妹又能怎么样?敢「染指」他的大娘子,他和秦耀必有一战! 秦莞丝毫不知道给最亲爱的哥哥招来了怎样的「灾难」,她暗搓搓地想着,趁这个机会套套「梁大将军」的话。 于是,她装出一副怕怕的样子,说:「我刚才梦到大皇子造反,桢哥儿……桢哥儿站在他那边。」 梁桢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不过,他还是如实说道:「不会。」 秦莞追问:「你是说大皇子不会造反,还是桢哥儿不会站在他那边?」 「都不会。」梁桢肯定地说,「大皇子的封地偏远,朝中没有可依仗的势力,无论是皇城禁军,还是巡防兵,抑或西郊大营都不可能听他的号令,他如何造反?」 第7章 听了这话,秦莞更加肯定前一世的那场宫变必有隐情。 「至于桢儿……」梁桢哼了声,沉声道,「倘若朝廷负他,他更有可能拥兵自立,而不是支持某位皇子。」 暗夜中,他的声音尤其显得低沉笃定,秦莞听得心内一惊——这不就是上一世梁桢的选择吗? 「你们为什么不支持二皇子?毕竟贤妃是桢哥儿的亲姨母。」 梁桢顿了一下,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官家赐婚吗?」 「怕他安排人监视你。」 「不是官家,是贤妃。」昏黄的烛光中,梁桢危险地眯了眯眼,「她明明是我母——我的亲姨姐,却在先大娘子去世后迫不及待地往我屋里塞人,还用那等下作的手段。」 听到「塞人」之说,秦莞不由地想到了小四郎,府里隐隐流传着一些话,说是小四郎的生母就是贤妃从前的一个宫女。 若是官家赐婚,贤妃必定会插手,不管她是为了监视还是拉拢,对梁大将军来说都够膈应的。 梁桢继续道:「贤妃面甜心狠,二皇子虚伪狡诈,如今我帮他越多,将来他越会忌惮我的势力。有朝一日二皇子羽翼丰满,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梁家。」 秦莞这下懂了。对于梁家来说,与二皇子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不过,她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按理说你大权在握,梁家本该是二皇子最大的助力,他不仅不拉拢你,还如此忌惮你,这是为何?」 梁桢沉默片刻,才道:「我想,是因为先大娘子的死。」 秦莞一愣,「你是说……丹大娘子?她的死和贤妃有关?」 梁桢点点头,脸色不大好——他回京之后一直在暗中查探这件事,随着调查的深入,线索渐渐指向贤妃。 秦莞惊讶道:「丹大娘子是叫‘丹容’吧?她和贤妃不是亲姐妹吗?贤妃为何要害她?」 「暂时还没查出来。」梁桢弹弹她的脑门,道,「不许直呼她的名讳。」 ——她是我的母亲,你名义上的……婆母。 秦莞心里酸酸的,旁人叫声名字你都舍不得吗? 「不叫就不叫,我还不稀罕呢!」她闷闷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梁桢。 梁桢好笑地捏捏她的脸,「小河豚,说翻脸就翻脸?」 秦莞打开他的手,粗鲁地说:「我是河豚,你也不是好人!」 梁桢看出来了,小娘子这是醋了。 他笑了笑,哄道:「来,咱们好好聊天。」 「不聊了!」 梁桢笑意加深:「那我走了?」 秦莞顿了一下,更加气愤地说:「要滚就快滚!」 梁桢不仅没滚,还支着身子凑到小娘子耳边说:「小河豚,别气了,来,抱一下。」 秦莞愤愤道:「别忘了我和你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抱来抱去像什么样子!不仅不能抱,以后也不许再拖小手、亲额头了!」 梁桢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说把我当叔叔吗?」 秦莞冷冷地说:「我可不会抱我的叔叔。」 「我是可以抱的那种。」 秦莞被他的巧言令色给气笑了,忍不住翻过身来踹他,没想到一翻身竟然滚进了他怀里。 ——梁桢早就张开手臂等着她了。 不等小娘子发飙,他便笑着安抚道:「不让你叫名字是因为犯忌讳,没别的意思。」 秦莞果真被安慰到了,问:「什么忌讳?」 梁桢摸摸她的头,温声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秦莞浑身的刺被他温热的手掌一点点抚平,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冲了,「你不去做谏官,可惜了。」 梁桢笑道:「将来也许有机会。」 秦莞一怔,将来……多么美好的愿景。 但愿我们还能有将来。 画册的事交给了梁桢去处理,秦莞不用再费心打算,只管画画就好。 她作画速度很快,不到十天就画完了《三十六计》。 梁桢不知走的什么门路,明明印局已经歇了假,他又把人召回去,白天黑夜地印出来上万册,当作节礼奖励给西郊大营勤勉的兵士。 说起来,许是女子的天性,秦莞的画风十分细腻,明明是权谋故事,依旧能透出淡淡的温情,不仅兵士们看着有趣,还能带回去拿给家里的老人小孩看。 印书的钱是梁桢自己出的。 中秋那会儿他和秦莞合计着在汴河岔口建了个新码头,如今已经初具规模,旅店、食馆、商铺应有尽有。正赶上过年,来往船只每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多会停下来歇歇脚,捎带着买些鱼货。 小渔村的生活如今也比从前好上许多,除了银鱼之外,梁桢又叫人从阳澄湖买来青虾和螃蟹苗,如今已经看到了收成。 所以梁桢最近不缺钱。 除了西郊大营那一万册之外,他又另外印了五百本,以他自己的名义送给巡防营的狐朋狗友们。这些人个个都是关系户,他们看到了就相当于他们背后的那些侍郎、侍中、员外郎看到了。 一时间,无论是京郊百姓还是朝中官员,都在讨论这本《三十六计》。 第8章 有人在大朝会上提起来,官家也便借着这个机会询问「梁大将军」。 梁桢顺抛揽到了自己身上,只说是一时心血来潮找人画的。 无论官家信与不信,至少这件事算是有了个明面上的说法。 和他们事先料想的一样,有人看出画册背后的巨大潜力,写了个长长的折子递到圣前。之后便是一连数日的讨论,这件事究竟应该由谁来主持。 二皇子红了眼,不惜动用朝中关系为自己说好话——自从上次失了兵部的差事,他再也没寻到立功的机会,如今他急于做出一些成绩,获得擢升亲王,甚至册封太子的机会。 出乎百官意料的是,向来低调的大皇子也站出来极力争取。安国长公主的驸马瑞国公、左相王大人都果断地站在了他这头。 至此,夺嫡之争正式拉开帷幕。 朝中官员纷纷站队,那些明哲保身的清流之士以及左右摇摆的墙头草,要么被拉拢,要么受打压。 唯有「梁大将军」如一棵挺拔的云杉屹立在朝堂之上,无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只能客客气气地讨好,不敢得罪。 秦莞和秦修,包括整个定远侯府算是从这场局中干干净净地脱离出来。 腊月二十三,朝堂休沐一日。 官家作局,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在城南瓦肆看百戏。 这是一年中最盛大的戏场,演完这一日伎人们就要封起道具箱回家过年。 城南瓦肆不下百家,各家老板通力合作,将戏棚连在一起,上百个棚子同时上演。一时间彩旗高挂,锣鼓宣天,热闹异常。 娘子们穿着时兴的衣裳,或戴着帷帽,或遮着团扇,喜笑颜开地在人群中穿梭。郎君们或护在小娘子身边,或远远地坠在后面,默默地欣赏这副美景。 也有那些成了亲或订了婚的,既不用帷幄也不遮扇面,更不需要父兄护着,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 比如秦莞、宋丹青和赵攸宁。 三个小娘子像赶场似的,这一刻在丁香棚听了讲史,下一刻就要跑到牡丹棚看诸宫调,同时心里还要惦记着下下场的唱耍令、叫果子,又急切又欢乐。 赵攸宁愤愤不平地说:「方才那个《林帅守凉城》的故事,分明就是‘大将军’画的,他们也有脸拿出来讲!」 秦莞笑道:「怎么就没脸了?故事编出来就给人传的,那些买不起画册的刚好在这里听一听,岂不更好?」 赵攸宁瞅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倒是大方。」 「攸宁姐姐……」秦莞暗地里捏捏她的手,生怕她把自己就是大将军的事说出来。 宋丹青拿帕子轻轻地打了她一下,笑道:「你也不必瞒我,我早就知道了。」 秦莞不上她的当,「丹青姐姐少诈我,你且说说,你知道了什么?」 宋丹青甩了甩帕子,慢悠悠道:「我知道‘大将军’就是……我那个画技超绝的莞妹妹!」 秦莞一讶,愤愤地看向赵攸宁。 赵攸宁连忙澄清:「不是我说的。」 秦莞又看向宋丹青。 宋丹青目光微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秦莞当即明白了,哼笑道:「大哥哥对大嫂嫂可真好呀,什么都肯告诉你。」 宋丹青顿时恼了,「你个小妮子,恁的胡说,看我不打你!」 「二嫂嫂救我!」秦莞嬉笑着,把赵攸宁拉过来作挡箭牌。 结果变成了俩人一起打她。 三人皆是出众的长相,一时间引得众人围观。郎君们的视线齐齐地往这边飘,竟觉得比棚中的百戏还要好看。 正闹着,赵攸宁往旁边一跳,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秦莞一把将她拉住。 宋丹青不着痕迹地将两人护到身后,屈膝福礼:「得罪了,郎君勿怪。」 「无妨。」对方微笑着,声音温和敦厚,让人很有好感。 秦莞好奇地看过去,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等她疑惑太久,对方便道:「安华,在汴京可住得习惯?」 秦莞一愣,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能直呼赵攸宁封号的必是皇族中人,又是这个年纪,穿着杏黄的衣裳,想来…… 果然,赵攸宁叫了声「穆王兄」。 这人便是让秦莞「惦记」了数日的大皇子,穆王赵昶。 赵攸宁不善言辞,只干巴巴地说:「挺好的。」 赵昶也不介意,依旧微笑,主动跟宋丹青和秦莞打招呼。 宋丹青温婉地回礼,秦莞则是面露疑惑。 赵昶对上她探究的视线,坦率地说:「秦大娘子,幸会。昶恰好有句话想对大娘子说——画册之事并非昶有意设计,实乃形势所逼,还望大娘子和令兄见谅。」 秦莞福了福身,道:「王爷所言妾身不太懂,若关系到我家兄长,王爷该找他说才是。」 赵昶笑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秦莞悄悄地舒了口气。 她知道,赵昶这次是特意来找她的,为的就是解释画册的事。他知道其实她才是「大将军」,也清楚是谁破了他的局。 他希望把话说开,让秦莞明白,他不会因此记恨她,也不会对秦修或者定远侯府不利。 第9章 让秦莞意外的是,堂堂亲王居然会特意跑过来向她解释,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他顾忌的是梁大将军。 从这一点上看,这位大皇子赵昶还真是一位既有谋略手段,又能屈能伸的人才,二皇子跟他一比,俨然就是个渣渣! 话说回来,她这个将军府大娘子的名头还真好用! 秦莞有那么一丢丢小得意。 秦莞刚和梁大将军定亲的时候,根本没人把她放在眼里。 一来,她和梁大将军定亲的缘由多少有些不光彩,众人皆以为梁大将军是形势所逼,不会拿着她当事;二来,就算嫁进将军府她也只是个继室,在将军府没什么话语权。 没承想,近来坊间便时不时传出一些趣事,说梁大将军如何疼爱这位新妇,不仅入门迎娶,还由着她住娘家,更是舍了性命从楼上跳下去救她,渐渐地人们便知道了,秦家小娘子就是梁大将军的心头肉。 那些想巴结梁大将军的,或者不想和梁家交恶的,无不对她客客气气。 就连魏欣这位二皇子正妃都是如此。从前她称秦莞为「秦妹妹」,如今直接改口成了「姨母」——听着她一声声叫得亲热,她不尴尬,秦莞都不好意思了。 嘉仪长公主也在,这还是自那次出事后秦莞第一次见她。 她比印象中瘦了一些,头上的金钗更耀眼了,华丽的宫装穿在细瘦的身体上倒比从前少了几分贵气,多了些妩媚。 不得不说,嘉仪公主是个难得的美人。 嘉仪公主正拉着梁桢说话——是黑子假扮的。若是真的梁桢在此必然不会被她绊住。 黑子一见秦莞,就像见到救星一般,忙道:「母亲,父亲让我给您带句话!」 秦莞成功收到了他的「求救信号」,点头道:「我在那边订了雅间,你随我一起去罢。不着急,慢慢说。」 黑子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跟在秦莞身后。 嘉仪公主看着他们的身影,眼中闪过怨毒的光。 秦莞恰好回头,不经意看到了,心下暗叹。 嘉仪公主这个人,有着这么好的出身,这么好的颜色,又得官家疼宠,若能宽厚些,良善些,将来不知道有多少好日子等着。 偏偏她这般恶毒又善妒,生生折损了身上的福泽,秦莞都替她感到悲哀。 雅间设在瓦肆旁的阁楼上,四面皆是七尺长的格扇窗,窗扇打开,既能看到棚中的百戏,又瞧见热闹的街景。 阁中烘着热炭,又有皮裘遮身,虽是冬日,并不冷。 宋丹青和赵攸宁都在,秦莞不必避嫌,径直将黑子假扮的「梁桢」请到了雅间。 侍女送上热茶和美酒,黑子喝了口茶,随手将杯子放在了桌案上。 秦莞恰好瞧见了,不由一愣。 她记得上次大哥哥到将军府,梁桢作陪,他分明习惯于将酒杯和茶盏摆在左手边,中间相隔寸许的距离。 如今,瞧着桌上一左一右两只杯子,秦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拿起酒壶,笑着给黑子倒了一杯,「掌柜家的甜酒不醉人,喝两杯暖暖身子。」 黑子执了执手,「多谢母亲。」 秦莞更觉得奇怪了,除了逗她的时候梁桢从不叫她母亲,今天却接连叫了两次。 ——难道是因为有外人在? 黑子喝完酒,把酒杯放在了茶盏旁,却不是左手边,而是右手边,两只杯子也没在同一水平线上。 秦莞纳闷,莫非上次只是巧合? 不等她再次验证,大海便找了过来,「少将军,大将军在外面等着,让你过去。」 黑子故作淡定地点点头,随着大海出了门。 秦莞倚着窗棂向外看去,果然瞧见「梁大将军」正等在街边。他高大的身形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引得行人频频偷眼去看。 黑色的骏马踢踏着铁蹄,似是有些不耐烦,巨大的白鹰在空中盘旋一圈,落在「梁大将军」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却被他嫌弃地躲开。 秦莞没由来地想起了那时和梁桢初见,他就是这样骑着黑色的骏马,站在土崖之上,嫌弃白鹰爪子上的血弄脏了他的衣裳。 两张肖似的面孔不断在秦莞眼前晃悠,一个有胡子,一个没胡子,一个黑,一个白,一个声音低沉,一个嗓音清亮…… ——若是去掉胡子,把梁大将军抹白些,再换个嗓音,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秦莞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是,她明明看到过梁桢和梁大将军同时出现,这又怎么说? ——难道说,还有第二个「梁桢」? 这个念头就像长着无数小钩子,勾起了秦莞浓浓的探究欲。 回府的路上,她特意停下马车,在酒肆打了一壶葡萄酒,又在熟食店切了半斤猪耳朵、半扇猪头肉。 回家后拌上豆腐丝、烫木耳、炒黄豆,做出两样可口的下酒菜,端着去了「梁大将军」的书房。 梁桢正在和大海谈事,看到秦莞进来,两个人便停下了。 秦莞盈盈一笑,做出一副贤惠的模样,「听底下的人说你午饭用得少,刚好买了些熟食,暂且垫垫,晚饭还得等些时候。」 第10章 梁桢接过她手上的托盘,笑道:「大娘子有心了,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将军,大娘子,你们慢用,属下就先出去了。」大海冲着梁桢挤了挤眼,转过身来又一本正经地对秦莞抱了抱拳,笑嘻嘻地走了。 秦莞回了半礼,状似随意地问:「没记错的话,大海是桢哥儿的长随吧?最近怎么老跟着将军。」 梁桢手上一顿,不甚在意地说:「他如今身上有军职,是个得用的,我有心提拔提拔他。」 「这倒是好事。」秦莞笑着接了一句。 「大娘子别光看着,一起吃。」梁桢先是给她递了双筷子,这才拿起自己那双,尝了口凉拌耳丝,点头道,「不错,是御街那家吧?」 「是,我就知道你爱吃。」秦莞笑笑,斟了杯葡萄酒递到他手边,「再尝尝这个,听说是从西域过来的,最正宗不过。」 梁桢用左手去接酒杯,喝完之后便随手放在食案的左上角,刚好是挨着茶盏的地方。 秦莞目光一闪——上次梁桢也是这样。 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啼,白鹰正站在书房前的柿子树上,悠悠闲闲地舒展着羽翅。 秦莞打趣道:「这个也要提拔提拔?」 梁桢淡定道:「小青本就是我养大的,后来给了桢儿。」——并不是。 秦莞笑笑,慢悠悠地吃起菜来。 出门的时候,她远远地看见「梁桢」从走廊那头过来。 若是从前秦莞会主动避开,这次她不仅没回避,反而沿着长廊迎了上去。 黑子一见秦莞,立即戒备起来。 秦莞挡在他身前,笑嘻嘻地说:「桢儿,再叫声母亲听听。」 黑子嘴角一抽,无奈道:「别闹。」——和梁桢平日里的反应一模一样。 秦莞转了转眼珠,说:「上次打马球时你说送我一把桃木梳,我等到现在都没见你送,该不会忘了吧?」 黑子受过专业训练,自然不会被这样的小陷阱诈到。他面色如常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 「没有吗?」秦莞歪头打量着他。 黑子曲起手指敲敲她脑门,「不知哪个混小子拿话哄你,居然安到我身上——你若想要桃木梳,我明日便去铺子里买一把给你,可好?」 他曲起手指的样子,挑着眼尾的样子,还有说话的声音和语气,确实是秦莞记忆中的梁桢无疑。 「不用了,你父亲自会给我买。」秦莞吐吐舌头,拎着裙摆跑走了。 这下她确定了,梁大将军确实是梁大将军,梁桢也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梁桢,两个人只是长得像而已,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至于酒杯的事……想来是梁桢崇拜父亲,所以故意学他吧!所以才会有的时候学得像,有的时候不太像。 ——秦莞为黑子的失误找到了一个充足的理由。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黑子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书房内,梁桢看着桌上的酒菜,既欣喜又苦恼。 ——我家大娘子果然是个聪明的,不会轻易被人哄了去。 ——只是,这股聪明劲儿若用来对付自己,那就不太妙了。 就在秦莞以为画册之事告一段落的时候,没想到,她收到了大皇子妃,也就是穆王妃的请帖。 穆王妃邀请她去城东善堂捐米钱,同去的还有其他几位京中贵妇。 王妃相邀,做的又是这等善事,即便秦莞猜到对方的目的并不单纯,却没理由不去。 「快过年了,我便想着送些钱粮衣裳过去,叫他们过个肥年。」穆王妃把她邀到自己的马车上,微笑着说。 秦莞暗想,穆王同穆王妃不愧是夫妻,两个人都是这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单是这么笑盈盈地同你说话,便叫人生不出恶感。 ——虽然明知这又是一个局。 说是有其他贵妇,实际都是和大皇子交好的官员的家眷。 穆王妃的帖子送得急,秦莞略略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没机会跟梁大将军商量,如今还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不过,既然来了,她也不再瞻前顾后,只安安静静听着穆王妃说话,偶尔应上一两句,私心里想着到了善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没白来一趟。 不管她态度如何,穆王妃始终微笑着,拉拉家常,说说善堂的事,丝毫没有论及朝政。 就这样到了城东善堂。 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大院子,四面都盖着屋子,院中搭着暖棚,棚中似是种着花木。 有妇人在西墙下浆洗衣裳,老人们坐在南窗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唠着嗑,手里还绕着灯笼架。 孩子们也没闲着,跑来跑去地送竹条、熬浆糊。半大小少年也围成一圈在糊灯笼。 看到这一情形,秦莞不由愣住了。 她也曾随母亲去过其他善堂,里面大多是老弱病残,房屋破旧,死气沉沉,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可怜相。 而眼下这处,房子旧是旧,却修补得十分结实,檐下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院中搭着各种各样的衣裳,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地做着事,倒像个小作坊。 穆王妃似是没提前打招呼,乍一看到这些华贵的马车出现,院里的人都愣住了。 第11章 直到穆王妃下了车,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才露出激动之色,「可是徐大姑娘?」 「如今可不是姑娘了。」穆王妃上前,亲切地扶住一位老人的手臂,「于婆婆,近来可好?」 「好,好着呢!」于婆婆握住她的手,激动得连连点头,「如今有吃有穿,没啥不好的!」 穆王妃笑笑,「我同夫君久不归京,没来看望你们,对不住了。」 「唉呀,好妮子,可别这么说!若不是您和大郎君安排的那些人一直看顾着这里,还帮我们找活做,老婆子可活不到现在!」 于婆婆一说,周围的老人们眼里都泛上泪花。 「可不是么,没想到还能活着再见到徐姑娘。」 「徐姑娘这些年可好?」 「你跟那个赵郎君,早就成亲了吧?」 「孩子生了几个?」 「……」 老人们争先恐后地同穆王妃打着招呼。也有人扭过头,对着那些年轻些或者新来的解释「徐大姑娘」和「赵郎君」对他们的恩情。 秦莞站在穆王妃身后,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渐渐地拼凑出当年的事。 原来,穆王妃当年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常来这里,逢年过节送些米粮,闲暇时候陪老人孩子们说说话。后来和大皇子定了亲,两个人便时常一起来。 那时候城东善堂也像秦莞认为的那样破旧、可怜。大皇子看到这里的情况,又考察了城中其他善堂,提出了一个「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建议。 于是夫妇二人便以城东善堂为试点,请人教老人们手艺,给他们介绍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只是,他们还没见到成效,就在贤妃的算计下被官家赶去了利州封地。 好在,这些年大皇子一直派人关照着,城东善堂如他们期待的那般渐渐焕发出生机。 后来陆续收留了一些流离失所的妇人、遭人遗弃的孤儿,房子越盖越多,大院也越来越热闹。 大皇子和穆王妃从来没透露过自己的身份。直到现在院里的老人们都只知道大皇子姓赵,穆王妃姓徐,出身富贵,却不知道他们「贵」到什么地步。 穆王妃不让随从帮忙,亲自给大伙分发棉衣、炭火,就像当年一样。 院中没有青壮,妇人们便擦干净手,争先恐后地接过,孩子们也抢着帮忙。穆王妃时不时叮嘱几句,态度温和亲切。 秦莞陪着她旁边,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笑,纯粹而满足,貌似十分享受这一刻。 炭火发完,穆王妃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语气明显轻快了几分,「我们在利州也建了一个这样的善堂,比这里还大,夫君找人教他们养蚕、织布、炒茶叶,如今利州善堂不仅不需要贵人捐钱,每年还能有不少盈余。」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仿佛在发光,「秦大娘子,你知道吗,如今利州地界家家都种桑树,户户都有织机,织出的丝绸卖到大理、吐蕃……这些,都是夫君带去的。」 「自打夫君到了利州,利州的税收翻了三倍不止,而官家……却视而不见,从未有过一句夸奖,哪怕是勉励都没有。」穆王妃转过头看向秦莞,眼中含着未尽之意。 秦莞低垂着眉眼,道:「王妃慎言。」 穆王妃笑笑,说:「既然你能提醒我,我就不怕对你坦言。」 秦莞心下暗叹,这位看似无害的大皇子妃,是真没心机呢,还是算准了人心? 穆王妃顿了片刻,终于说出内心的诉求:「我的夫君,有抱负,也有才能,倘若……他定然会是一位心怀百姓的明君,如今,他需要一个机会。」 秦莞淡淡一笑,道:「王妃,这话您为何要对妾身说?」 「大娘子聪明灵秀,应该明白——」穆王妃执起手,对着她深深一揖,「这个机会对我夫君重之又重,还望大娘子念在我诚心相求的份上,请梁大将军助他一臂之力。」 秦莞侧过身,避开她的大礼,「王妃言重了。且不说将军有没有这个能耐,就算有,您别忘了,他同宝郡王是姻亲,又怎能偏帮穆王殿下?」 穆王妃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继而更加诚恳地说:「只是画册之事,对二弟来说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然则于我夫君而言却是雪中送炭,若大将军肯出手相助,我夫妇二人定当竭诚以报——至于姻亲……」 穆王妃笑笑,笃定道:「我相信大将军会有自己的决断。」 秦莞不软不硬地回道:「您也说了,将军会有自己的决断,妾身只是后宅妇人,不敢干涉朝政。」 ——当然,秦莞并非真的认为妇人不能干涉政事,她只是不想傻傻地被人利用。 穆王妃眉头一蹙,「秦大娘子,你当真——」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嘶,紧接着大门被推开,两队披甲的兵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一个挺拔的身影走在最后,身上披着金甲,腰间挎着长刀,面上仿佛结着寒冰,大步走来,浓黑的披风在夜空中猎猎飞扬。 院中之人皆是一惊,尤其是那些年幼的孩子,尖叫着躲到大人身后,妇人们也放下手中的活计,满脸警惕。 秦莞连忙迎了上去,环住「梁大将军」的手臂,「将军怎么来了?我没事——别吓着孩子。」 第12章 梁桢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确认了果真安全无虞后,这才稍缓了神色。 他抬了抬手,兵士们便像来时那样,迅速调转队形,整齐划一地出了院子。 梁桢朝穆王妃执了执手,道:「多谢王妃相邀,拙荆身子不适,下官便接她回去了。」 穆王妃显然被他这武夫作派镇住了,强笑道:「既如此,秦大娘子便回去罢,莫叫大将军挂念。」 秦莞觉得有些抱歉,福身道:「善堂这边,还请王妃代为安抚。」 穆王妃点点头,「秦大娘子且放心,你好生歇着,你我……改日再约。」 梁桢原本已经要走了,听到这话又回过身,冷声道:「请王妃给穆王殿下带句话,人人都有忌讳,切勿弄巧成拙。」 穆王妃面色一白,这下连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梁桢说完,也不管她的反应,抓着秦莞的手便离开了。 几位同来的妇人凑到穆王妃跟前,愤愤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有几个兵吗,竟然嚣张成这样!」 穆王妃捏着帕子,眉间蹙起细细的折痕,眼睛看着秦莞和梁桢离开的方向,略显茫然。 「他这是警告我们不要把主意打到秦大娘子身上……这次,或许当真是我们弄巧成拙了。」 梁桢带着秦莞离开后,并没有回将军府,而是把她抱到马上,直奔新宋门,径直出了城。 数十名禁卫军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将军走了,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原地解散,回家抱媳妇去!」 反正是将军带的头! 于是,「失去」了将军的士兵们难得大胆地给自己放了个假。 另一边,秦莞裹在宽大的披风里,颠得七荤八素,颤声嚷道:「慢点儿!跑这么快做什么,逃命吗?」 梁桢低头,瞧见怀里那张煞白的小脸,依言放慢了速度。 马鞍原是单人的,秦莞侧坐着,上身紧紧地贴在梁桢胸膛上。随着骏马向前跑动,她的身子一摇一晃,额头也时不时撞到梁桢的下巴。 偏偏梁桢还故意使坏,速度时快时慢,小娘子只得牢牢攀住他的肩膀才不会摔下去。当然,梁桢也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没见他的手臂正环在人家细软的腰肢上嘛! 秦莞缓了口气,扶着他的肩膀稍稍坐直了身子,这才有机会开口:「咱们这是去哪儿?」 「你前几日不是念叨着想去河岔码头看看么,正好今日有空,咱们便去瞧瞧。」梁桢边说边拿手挡住她的脸,免得她被风吹到。 秦莞也伸出手,帮他把乱飞的帽穗扶住,「为何不坐船?」 梁桢勾了勾唇——坐船你能挨我这么近吗? 说出口就变成了:「骑马快,晚上还能赶回家吃饭。」 「中午在码头吃?」 「嗯。」 秦莞弯起眼睛,挠了挠他的胡子,「多谢啦!」 梁桢低头瞅着她,凤眸同样染着浓浓的笑。 彼此都清楚,秦莞的那个谢字为的不光是他带她去码头玩,还有方才他为了替她解围不惜调动禁军,不惜得罪皇子妃。 「下次可别这样了,免得惹祸上身。你知道的,我顶多是应付她两句,她不敢真把我怎么样。」秦莞语重心长地劝道。 梁桢哼了声,淡淡道:「做我的大娘子,你不必应付任何人。她要真敢把你怎么样,去的就不仅仅是两队飞龙卫了。」 如此霸气的话,任是哪个小娘子听了都会苏到心坎里。秦莞自然不例外。 不过,她在感动之余还是努力维持着那么一丝丝清醒,「你看你,越说越上劲儿了,连堂堂亲王都不放在眼里,这怎么行?小心有人在朝堂上借此攻讦你。」 梁桢扬起眉眼,「大娘子这是在担心我?放心,此事原就是他们做得不地道——夺嫡之争,竟牵扯无辜妇人,哼!」 「都是你的理!」秦莞撇撇嘴,捏住他脸上的软肉,不怎么用力地往两边扯。 梁桢任她欺负,眼中满是宠溺的笑。 秦莞又问:「你说,穆王妃说的是真的吗?利州的百姓如今生活得真有那么好?」 「八.九不离十。」梁桢道,「自从大皇子去了利州税银便逐年增多,即便去年遇到灾荒也没见出大的动静。此外,近几年从利州选送的太学生也比往年多了不下百人。」 「看来,这个大皇子还真是个做实事的。」 「怎么,你想让我支持他?」 秦莞忙道:「这么大的事,我可不敢插嘴,将军自己做主就好。」 梁桢笑笑,甩了甩马鞭。 秦莞惊呼:「别,不要太快!」 「放心,有我护着你,摔下不去!」梁桢大笑。 「不行!」 「别怕。」 「……」 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河岔码头。 因着码头那在汴河与小渔村支流的分岔口,当初秦莞便随意起了这个名字,没想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叫了起来。 如今「河岔码头」四个大字横跨汴河两岸,高高地挂在牌坊上,来来往往的船只远远地就能看到。 第13章 这个牌子已经成了商队们入京的一个标志,看到「河岔码头」就知道离汴京城不远了。 商贾、船工们都乐意在这边歇歇脚,吃饱喝足之后精精神神地进京。 当地的商贩和百姓都知道,这个码头背后的主人是「梁大将军」。是以,梁桢和秦莞刚到便被认了出来。 旁边刚好有家汤饼铺,热情的店家硬是把梁桢拉进铺子,挑了个挨着窗户的位置,桌椅足足擦了三遍才请他们坐下。 大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人,有些一看就是远处来的行商。 男人们看到秦莞进来,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艳。 其中有一桌,皆是人高马大的汉子,穿着皮毛衣裳,操着一口北地方言,「早就听闻汴京城的小娘子生得俊俏,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对方话里只是单纯的赞赏,并无亵渎之意,说完还朝梁桢举了举杯。 梁桢哈哈一笑,回了一杯酒。 秦莞心情也不错,一双黑亮的眸子好奇地看来看去。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小馆子里吃饭,而且不是坐在精心布置的雅间里,而是在大堂,和一群南来北往的客商一起。 「可还适应?」梁桢问,「若不习惯,我们便换一家。」 「挺好的,就在这儿。」秦莞忙道。 「还是小娘子有眼光,知道我们家羊汤烹得好!」一位略胖的妇人笑盈盈走来,身上染着灶间的烟火气,「妾身见过大将军,见过小娘子。」 「不是小娘子,是大娘子。」梁桢笑道。 妇人一讶,拿眼使劲瞅着秦莞,与方才单纯的客气不同,这回是真真正正的亲热且恭敬。 「原来是将军夫人,没想到竟这般年轻,这般好颜色,妾身还以为……哈哈,得罪得罪!」 秦莞眨眨眼,好奇地问:「以为什么?」 妇人尴尬地笑笑,没应声,只问她想吃什么口味。 梁桢笑着凑到秦莞耳边,道:「我家大娘子生得这般标志,叫人以为你是本将军带在身边的小情儿……」 「闭嘴,不许说了!」秦莞面上一红,没好气地踩了他一脚。 梁桢朗声一笑,对厨娘道:「来两碗羊汤,四只胡饼,一碗多放葱花,只要青叶,别放葱白。」 「将军往日可没这般细致,想来是大娘子的口味了?」厨娘掩着嘴笑笑,视线暧昧地瞅向秦莞。 秦莞扎着脑袋,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红透的脸。 梁桢揽住她的腰,冲厨娘道:「快去罢,可不能再气着我家大娘子了。」 「是!」厨娘笑着福了福身,扭着胖胖的身子下去了。 秦莞捉住腰上那只手,愤愤地掐,「我长得这么周正,哪里不像正头大娘子了?」 「是,我家大娘子一看就长了张正室脸。」梁桢顺毛哄。 秦莞还是气不过,顺着他的手背一直往上,使劲掐。 梁桢主动解下臂上的护甲,方便她出气。 秦莞反倒不好意思了,掐完之后又给揉了揉。 俩人旁若无人地秀恩爱,不知闪瞎多少双狗眼。堂内的食客们不知不觉加快了吃饭速度,想着早点归家,早点抱抱婆娘娃娃。 快过年了,早想家了! 羊汤上桌,热腾腾的两碗。 梁桢那碗明显比秦莞的大了一圈,秦莞这边的小葱花倒比他多了一小堆。 秦莞惊喜地发现,这葱竟是新鲜的,青青翠翠的颜色,配着浓香的羊汤,馋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 秦莞忍不住问:「阿嫂,这个时节您从哪里得来的鲜葱?怕是不便宜吧,配在羊汤里岂不赔本?」 「赔不了,这是自家种的,顺便的事!」厨娘哈哈一笑,「没想到大娘子还懂这个!」 「我家大娘子懂得多着呢,你且好好说说是怎么种出来的,不然她是不肯放你走的。」离了京城的名利场,梁桢不由露出本性,话也多起来。 厨娘笑笑,解释道:「妾身女婿家里盖着个熏牡丹的棚子,他知我要用鲜葱,便在暖棚里辟了一小畦地,种了一垄葱,刚好够铺子里用。」 「你自个儿有营生,儿女又孝敬,这日子是真不错!」秦莞赞道。 「托将军和大娘子的福,盖起这河岔码头,让这附近的百姓们添了糊口的营生,咱们这日子才能好起来。」厨娘深深地福上一礼。 「也多亏了这太平盛世。」秦莞笑道。 「大娘子说得对!」厨娘应了声,刚好有人结账,便笑容满面地去了。 透过槛窗,秦莞看向码头,河水滔滔,船舶来往,店家笑脸迎客,一切都很美好。 这安宁的日子,还能过上多久? 想到愈加激烈的夺嫡之争,想到不久之后的血染宫廷,想到长兄和伯父遭受的苦难,想到熟悉的人将会死去,秦莞心底泛上隐隐的忧郁。 如果大皇子能够更厉害些,那场宫变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他能当上皇帝,这大昭的天下是不是会像利州一样家家种桑树,户户有布织? 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她微颤的指尖,梁桢沉声道:「如果你想让我帮大皇子,便尽管开口。」 第14章 秦莞一怔,惊讶道:「将军愿意听我的?」 「只要你说,我便去做,无论是踩二皇子一脚,还是推大皇子一把,都不是难事。」梁桢笑道,「只要能让我家大娘子高兴,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秦莞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跟开玩笑似的!」 「我只想让大娘子多笑笑,别皱着眉头,你个小老太婆。」梁桢抬手,抚平她眉间的浅痕。 秦莞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幸好你不会当皇帝,不然一定是个昏君。」 梁桢轻笑,「色令智昏。」 秦莞眨眨眼,奇怪地看着他,「我有时候真纳闷,你是不是桢哥儿假扮的。」 梁桢一怔,强自镇定:「大娘子何出此言?」 「总觉得这种话不像大将军会说出来的,倒像他。」 梁桢摸了摸胡子,轻咳一声:「不提那个臭小子,说正事。」 秦莞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其实我还挺看好穆王的,只是不确定,万一他在演戏怎么办?」 梁桢笑道:「他现在能为了储位演戏、为了朝臣的支持演戏,将来也许就会为了天下人的嘴演戏、史官手中的笔演戏,他若能演一辈子,也不错。若不能,自有他的下场。」 短短几句话,让秦莞豁然开朗。 「那……不如将军就帮他一把?」秦莞讨好地递给梁桢一只胡饼。 「如娘子所愿。」梁桢就着她的手一口咬下大半个。 秦莞笑嘻嘻地把剩下的小半个泡进自己的汤碗里。 梁桢眸光暗了暗,声音里化着说不尽的柔情,「喝汤罢,喝完回家。」 「好。」秦莞乖乖乖巧巧地应下。 羊汤鲜美,青葱香脆,热腾腾的汤饼,丝丝绵绵地暖进了心里。 梁桢并非真的「色令智昏」,只是对他来说帮不帮大皇子都无所谓,倘若推大皇子一把能让心上人高兴一些的话,他愿意去做。 就在两个皇子为了画册之事争执不下时,以「梁大将军」为首的武官阵营奇迹般地倒向了大皇子一边。 早朝后,官家把「梁大将军」留下来问话。 梁桢直言不讳:「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都统一口径力举宝郡王殿下,再这样下去可还了得?臣看不惯这些人拉帮结派,忍不住跟他们对着干!」 完了还假装愧疚地说了句:「陛下,臣有罪,又让您为难了。」 「不,梁卿,你做得很好,很好。」官家摆摆手,若有所思。 梁桢的话看似无厘头,实则大有深意,官家显然听出来了。 说是朝中官员拉帮结派,实际却是在暗示二皇子的势力在日渐壮大。今日他能联合朝臣对付大皇子,明日待他羽翼丰满,要对付的就是他这个君父了。 不得不说,这些年因为贤妃的枕头风,官家对二皇子偏爱甚重,早就迷了心、花了眼,除了「梁大将军」再也没人敢这样点醒他。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难保不被打成大皇子党,唯有梁家人官家才不会起疑。 这天,官家破天荒地没去贤妃宫里,而是歇在了自己的寝殿。 他在龙床上枯坐了大半夜,第二日早朝便封了大皇子一个「礼院编修」的头衔,与礼部侍郎、刑部尚书一起主持画册的绘制及分派事宜。 大皇子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这个机会,自此之后不仅可以光明正大地同朝臣往来,还能在年后继续留在京城。 对他来说,后者的意义显然比主持画册更为重大。 穆王妃借着送年礼的由头,给秦莞送来一盆牡丹花。可见她是用了心的,连秦莞喜欢牡丹都打听出来了。 「王府的管事说,这是名品花种,千心黄。」 秦莞一听,当即喜上眉梢:「果真是千心黄?」 明月点点头,「礼单上也是这么写的,看大娘子高兴成这样,这花可是有什么讲头?」 秦莞小心翼翼地摸着那盆叶子都掉光的牡丹苗,解释道:「你知道这种花为什么叫‘千心黄’吗?它与其余大瓣牡丹不同,接近花蕊处的花瓣细碎如菊,像是千瓣万瓣一般。」 她将花盆往炭火旁挪了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花盆,仿佛下一刻就能盯出一朵花来,「凡是千心黄必为上品,尤其自前朝以来,因其花色接近皇室的明黄,世人皆以为它比魏紫、鞓红更为难得。」 明月不由好奇,「比咱们院里那株姚黄还好?」 「各有各的好处。」秦莞喜气洋洋地说,「加上丹青姐姐送的我那株绿牡丹,红、黄、绿、紫四色牡丹我都凑齐了,如今又有了这千心黄,明年必得热热闹闹地开一场牡丹宴!」 清风听到这句,不由笑道:「瞧瞧咱们大娘子,当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都嫁到将军府了,还想着回一方居开赏花宴!」 小丫鬟们笑嘻嘻地应道:「我们也想回一方居。」 经她们这么一提醒,秦莞才反应过来,可不是么,那些牡丹秧都在一方居种着。当时她出嫁的时候一心想着在将军府待不长,就没把花移过来。 说到这个,秦莞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前一世,就在开春之后,秦茉成亲的那天晚上一方居里起了一场大火,不仅是那些花苗,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灰烬! 第15章 直到死前秦莞都不知道那场火是怎么起来的。 「清风姐姐,叫人给喜嬷嬷捎个信儿,千万把一方居看好了,尤其是过年期间,烟花爆竹一率不许放,灶间的柴禾、屋里的炭火都要仔细着。」 秦莞想了想,又道:「大哥哥、三婶那里也说一声,叫他们也留心些,还有府里其他地方,别出了岔子。」 清风无奈道:「姑娘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咱们这样冷不丁地回去嘱咐这些,嬷嬷倒还好,大郎君和三大娘子那边总得有个由头。」 「就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一方居起火了。」秦莞神情严肃,「快去吧,我最近做梦很准,千万叫他们小心些。」 清风只得福了福气,「是,奴婢这就去办。」 明月笑笑,说:「大娘子快别担心那些没影儿的事了,不如先想想怎么给穆王妃回礼吧!」 秦莞定了定神儿,笑着应道:「这个用不着我费心,自有将军去办。」 「大娘子好算计,收礼的是你,回礼的却是我吗?」「梁大将军」笑着挑起布帘。 众丫鬟纷纷福礼。 耍心眼被人逮了个正着,秦莞吐吐舌头,颠颠地凑过去,帮他脱下官袍,又把人拉到屏榻上,换头冠,捏肩膀,伺候茶水,殷勤至极。 梁桢受宠若惊之余,努力保持着一丢丢清醒:「瞧大娘子这番架势,怕不止是回礼这么简单吧?」 秦莞嘻嘻一笑,「不愧是大将军,当真料事如神。」 梁桢端着茶盏,挑眉道:「让我猜猜,是想回娘家住几日,还是去庄子上看木耳?」 秦莞摇摇头,「将军继续猜。」 「都不是?」梁桢反手圈住她的腰,将她带到身前,「猜不出来了,还请大娘子明示。」 秦莞推开他,愤愤地道:「将军不会真忘了吧?其实不算是我求你,本就是你一早应下的。」 「哦,我知道了。」梁桢面上微赧,「依着往年的规矩,腊月二十三之后就该歇了,谁知出了画册之事,官家近来对两个皇子要求甚严,连带着朝臣们也战战兢兢……」 秦莞瞪大眼,「你说这么多,意思就是去不成了呗!」 「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梁桢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道,「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你若着急,便叫桢儿陪你去。」 「也行,只要能去就行,你跟不跟无所谓。」秦莞无情地说。 「你呀……」 梁桢敲敲她脑门,除了宠着,真是毫无办法。 秦莞目的达成,立即把他丢到一边,脑子里一会儿想着一方居,一会儿想着泡温泉,忙得很。 梁桢懒洋洋地歪在榻上,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自家大娘子的「变脸」绝技,可比在朝堂上听百官吵架有趣多了。 近来朝中确实事情很多,梁桢原本想让黑子扮成他陪秦莞一起去温泉庄子。 结果,那天早上他眼睁睁地看着秦莞换上新衣服,披着火红的狐领大氅,还梳了个很好看的螺丝髻,打扮得神彩奕奕,梁桢瞬间后悔了。 于是,他把黑子拉到密室,摁着他贴上胡子,涂了易容药水,装扮成梁大将军的模样,然后一脚踢到马车上,代替他上朝去了。 而他自己则是换上红衣轻裳,从密道出去,装模作样地在修竹院晃了一圈,然后大大方方地回到了听松院。 「母亲,可收拾好了?」梁桢微笑着问。 秦莞打了个哆嗦,「快别这么叫我了,一听就没好事。」 梁桢笑意加深,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在她眼前晃了晃,「想要木梳直接说,下次可别拐弯抹角了。」 不知触动了哪个机关,盒盖缓缓弹开,露出里面绛红色的木梳。 木梳的样子十分别致,木齿细密圆润,打磨得十分光滑,手柄处刻着牡丹花的纹路,七八朵花簇拥成团,刚好堆成一个半圆。 秦莞一眼就喜欢上了。 梁桢拉过她的手,将木匣放到她手中,「还可满意?」 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足以称之为惊喜! 秦莞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故意挑毛病,「一看就不是桃木的。」 「知足吧!」梁桢好笑地弹了她个脑瓜崩儿。 秦莞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樱桃树下,少年挽起衣袖,将一把小木剑塞到她怀里,用清亮的嗓音说:「我最喜欢的剑送给你,不许哭了。」 小小的秦莞抽了抽鼻子,说:「有点丑……」 那时候少年就是这样曲起手指,弹了她个脑瓜崩儿。 直到现在秦莞都还记得少年的手指温暖修长,他挽起袖子的时候右手臂上有一个圆形的胎记。 至于少年的脸,原本是模模糊糊的一团,这次竟然变得清晰了一些,秦莞用力想了想,突然发现他也长着一双凤眼! 对比面前的梁桢,秦莞越看越觉得像,忍不住抓过他的手臂想要验证一下。 梁桢手上戴着束袖,暗扣很多,秦莞低着头努力去解。 梁桢笑道:「做什么?又要给我缝束袖?」 秦莞瞅了他一眼,狐疑道:「又?我之前给你缝过吗?」 第16章 梁桢摸了摸鼻子,故作自然地说:「我的意思是……你不是给父亲缝过吗,也要给我缝一副?」 秦莞被他成功糊弄过去,不怎么走心地点点头,「你若想要,我一定亲手给你缝。」 梁桢挑眉,「之前那副不是你‘亲手’缝的?」 「大多是彩练做的,我就裹了个边儿。我针线不好,哪里好意思献丑。」 梁桢的笑顿时僵在嘴边——所以说,本将军晚上洗了白天戴、日日裹在手腕上舍不得摘掉的束袖,原来不是你亲手缝的,而是你的丫鬟?! 梁小将军满心的郁闷无处发泄。 就在秦莞好不容易把他的束袖解开,想要撩起袖子找胎记的时候,梁桢突然收回了手。 秦莞急道:「你干嘛?」——还差一点就能看到了! 「男女授受不亲,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梁桢板着脸说。 秦莞就像被雷劈中了似的,拿细白的手指戳戳他的胸口,「将军说我翻脸比翻书还快,我看你才是!」 说完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就走。 梁桢淡淡地提醒:「梳子不要了? 秦莞回过头,把小木梳连同匣子一起抱到怀里,气冲冲地走掉了。 梁桢抬手,摸着被她戳到的地方,低声道:「你可知道,那句话是我对你说的……」 只是,秦莞已经走远,听不到了。 为了避嫌,秦莞把梁情、梁愉、梁桦、梁栋都叫上了,也象征性地邀请了一下梁老夫人和崔氏、姚氏。 梁老夫人断然拒绝,崔氏、姚氏也婉拒了。 梁桦当众表示不去,话说得十分漂亮,「年底事忙,温书的时间本就不多,只能早起晚睡多读一些,恕侄儿不能从命。」 梁老夫人当即把他好生夸了一番,顺带着骂了梁桢和梁栋两句,说他们多大人了还一心贪玩没个正形。 一听就是在拐着弯地骂秦莞。 秦莞笑着,只当没听见。 路上,梁情和梁愉陪她坐在一辆马车里,姐妹两个温声劝慰:「祖母总是这样,嘴上不饶人,其实没坏心,大伯母不要往心里去。」 秦莞笑笑,一本正经地说:「母亲是长辈,我是晚辈,就算她骂我两句那也是对我的爱重,更何况她也没说什么不是?我只会牢牢记得她的教诲,断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梁情面上一怔,忙道:「伯母说得对,倒是我们的错,竟在背后妄议长辈。」 梁愉也诚惶诚恐地说:「大姐姐不是这个意思,伯母您千万别——」 秦莞扑哧一笑,「我知道你们两个的心思,这话就是说出来听听,你们记得就好。」 梁愉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完全不知道秦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梁情却懂了,当即福了福身,笑道:「多谢伯母教诲!」 ——秦莞教了她两件事:第一,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使看似无害的人也应存有警惕之心;第二,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该让人拿住话柄,尤其是出嫁后面对姑婆叔嫂。 因着这个小小的插曲,梁情和梁愉对秦莞反倒更亲近了一些。 三个小娘子本就年岁相仿,又都是良善坦荡的性子,凑到一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一路热热闹闹地聊着,下车的时候已经好得如同亲姐妹一般。 梁桢和梁栋两个郎君眼巴巴地看着,只觉得小娘子们的友情果然神奇。 至于秦莞,注意力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这处温泉庄子是梁桢母亲的私产,地方不大,四周遍植桑榆,只在向阳的坡上盖着两间竹舍,一处凉亭,供人休憩。 小院处处都种着竹子,只留出数条窄径,铺上鹅卵石,方便通行。因为地热的关系,即使冬日竹木都青青翠翠,不见枯黄之态。 竹林深处垒着一大一小两个池子,旁边用竹板围着,还有竹制的小隔间,方便换衣裳。 两个池子之间距离三丈有余,各自用极高极厚的竹板围着,只在头顶余出一方蓝天,既防止别有用心的人窥探,又能在泡汤之余欣赏竹林美景。 梁桢、梁栋两兄弟把大池子让给了娘子们,俩人脱掉衣裳泡进了小池子里。 为了避免生出事端,长随小厮一个没带,丫鬟婆子们也守在外边,秦莞三人事事都是亲力亲为,也算是充分享受这番野趣。 秦莞和梁情率先脱了外衫,留着一身轻薄的里衣进了池子。 梁愉年纪小,有些害羞,等她们走了这才羞羞怯怯地脱下外衣,放进柜子里。 就在这时,一个敏捷的影子突然从柜子后面蹿了出去,一路横冲直撞,却不小心掉进汤池中。 梁愉吓得尖叫起来,秦莞和梁情也禁不住惊呼出声。 梁桢听到小娘子们的尖叫,想也没想便披上衣服往这边冲来。梁栋紧随其后。 二人在浴间外站定,扬声问:「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无事,只是一头小鹿掉进了汤池。」秦莞镇定道。 「它不会游水,大哥哥快来救救它!」梁愉紧张地嚷道。 「你们穿好衣服,我进去看看。」梁桢还是不放心,扬声说。 秦莞正要拒绝,梁愉却惊喜地嚷道:「好,我们马上就好了,大哥哥你一定要把它救起来。」 第17章 说话的工夫,秦莞三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头发还湿淋淋地垂着,却也顾不上了。 梁桢和梁栋进了大浴间,果然看到一头半大的梅花鹿正扬着脖子在池子里扑腾。 三个小娘子站在池边紧张地看着。 梁栋活动了一下手腕,笑呵呵地说:「大兄且歇着,我一个就能搞定,看来,今晚能吃上嫩乎乎的烤鹿肉喽!」 「不许吃它,它还这么小!」梁愉第一个抗议。 梁栋翻了个白眼,「就是因为小,吃起来才鲜嫩。」 「总之就是不许吃,也不许伤到它!不然我告诉母亲!」梁愉难得硬气起来。 梁栋切了一声,「妇人之仁……先捉住再说。」 「稳妥为上,这个池子有些深,你自个儿小心些,别伤着。」梁情不放心地嘱咐。 梁栋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这里只有秦莞一个外人,如今头发湿着,衣裳也有些凌乱,难免尴尬。她下意识地退到了隔间门口,想要回避一下。 梁桢一直注意着她,瞧着她鬓发微湿,脸色酡红的模样,哪里舍得让别人看见? 就在秦莞往隔间走的时候,他也不着痕迹地凑了过去,将她严严实实地挡住。 殊不知,秦莞第一个要避的就是他。见他凑过来,连忙往后缩了缩,几乎要贴到门板上。 狭小的空间,氤氲着温泉的热气,一切感官仿佛都放大了。 ——她略显紧张的呼吸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她投过来的貌似埋怨的目光…… 梁桢觉得有些热,下意识挽起袖子,露出鼓动的喉结和小麦色的手臂。 秦莞不经意一瞄,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他右臂上那个圆形的红色胎记。 秦莞的心怦怦直跳,这枚胎记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深藏的记忆纷至沓来。 记忆中的少年眉眼渐渐清晰起来,俨然就是梁桢的模样。不,那时的他比现在明显要稚嫩许多,黑黑瘦瘦的,像一根大木头。 少年告诉过秦莞他的名字,只是秦莞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说那个字含义是「坚硬的木头」,可做宫室之立柱,国家之栋梁。 所以秦莞叫他「木头哥哥」。 少年纠正了几次,秦莞却固执地不肯改,少年没办法,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 这些事秦莞原本已经忘记了,因为这枚胎记突然又想了起来。 她还记得,那时候木头哥哥总是护着她。 二皇子捏她的脸,木头哥哥就帮她揍二皇子;嘉仪公主抢她的甜糕,木头哥哥就帮她抢回来。 贤妃娘娘赏赐了樱桃、甜杏、好吃的糕点,木头哥哥总是用油纸包好,放在怀里,趁着没人的时候拿给她吃。 等她吃完还会敲敲她的脑门,叫她「小贪吃鬼」,后来又变成了「小哭包」,有时候也会正正经经地叫她「小妮儿」。 ——「妮儿」是汴京人对小娘子的爱称,一般亲近的长辈才会这么叫。 汤池中,梁栋顺利地将小鹿捉住,交给婆子们看管。梁愉千叮万嘱不许伤害它,婆子们连连应下。 梁桢将闸口打开,汤池的水换了新的,小娘子们这才重新脱下外衫,重新泡回池中。梁桢和梁栋也回了隔壁的浴间。 小娘子们都是第一次泡温泉,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池壁的颜色、水里的味道都能让她们讨论上好一会儿。 就这么说说笑笑,约摸过了两刻钟,最初的新鲜劲儿褪去,身上被热汤泡得发软,梁愉第一个撑不住,嚷着要起来。 因着方才的小事故,她自己不敢独自回隔间,便央着秦莞和梁情一起。 刚好她们也泡乏了,三个人便裹上浴袍,相携着去换衣裳。 梁桢和梁栋比她们更早出来,此时已经在坡上架起炭炉和篝火,切了大块的鹿肉在烤。 梁愉顿时吓哭了,以为他们把刚捉的那头小鹿杀掉了。偏偏梁栋还一个劲儿逗她,说这鹿肉如何鲜嫩,如何美味。 梁愉越哭越凶,闹着要回去,不吃肉,也不想看着他们吃。 最后,还是梁桢看不过眼,指了指竹舍后面那圈小围拦,「你那头小鹿在屋后围着,正喝水吃食,欢实得很。这肉是一早从家里带过来的。」 梁愉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亲眼看到了这才止了眼泪,「大哥哥,小鹿腿断了,放在这里肯定活不下去,咱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养在你的修竹院,看谁敢打它的主意!」 说完,意有所指地瞪向梁栋。 梁栋撇了撇嘴,「大兄整天那么忙,哪有时间养这些活物?」 「不用大哥哥照顾,我自己去喂。好不好?」梁愉拽着梁桢的袖子撒娇。 梁桢把架上的鹿肉翻了个面,扭头看向秦莞,见她也期待地瞅着自己,不由点了点头,「成,那就带回去养吧。不过,愉儿需得看好了,不能被小青捉去。」 想到那只凶猛的大白鹰,梁愉顿时提高警惕,重重点头,「我一定好好养它!」 「都说鹿是吉祥物,刚好,养大了给愉儿做嫁妆。」梁情嬉笑着点点她的鼻尖。 「大姐姐真讨厌!」梁愉面上一红,气恼地打她。 梁情提着裙摆朝竹林里跑去。梁愉红着小脸追了过去。 第18章 梁桢不放心,叫梁栋跟着。 于是,竹舍前就剩下他和秦莞两个人。 这处地方空旷,婆子们虽然站得远,却能把两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是以倒没人往不好的地方想。 更何况秦莞有意避嫌,距离梁桢至少有一丈远,叫人想说闲话都没由头。 婆子们远远地站着,听不到这边说话。 秦莞托着腮,歪头看着梁桢,笑眯眯地叫了声:「木头哥哥。」 梁桢一愣,倏地抬起头,盯着她看。 「木头哥哥。」秦莞又叫了一声,还故意掐着嗓子,学着小孩子的腔调。 梁桢细细打量着她的五官,试探性地道:「小妮儿?」 「果真是你!」秦莞满心喜悦。 梁桢则是惊大于喜:「居然是你……」 两个人互相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架上的鹿肉隐隐传来糊味,梁桢才反应过来,连忙换了一面继续烤。 秦莞搬着小木墩往他跟前挪了挪,小声埋怨:「你既然记得我,怎么没认出我?我那时候还小,记得不牢,你却已经很大了,总该记得的。」 梁桢失笑:「你知道你当时有多矮多胖吗?」 秦莞瞪眼,「你这是在嫌弃从前的我?」 梁桢勾唇,「我只是在夸现在的你。」 秦莞没绷住,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那样捧着脸专注地看着梁桢,就像小时候那样全然信任,满心依赖。 梁桢的心没由来地漏跳一拍。 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免得泄露内心的真实情感。他怕吓到她,惹恼她。 她太聪明,他不敢大意。 「木头哥哥,肉糊了。」秦莞笑盈盈的,声音软软糯糯,学着小时候的样子——分明就是在故意逗他。 梁桢险些把手里的刀子掰断。秦莞不经意的小娇憨,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诱惑。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定了定神儿,切下一块肉尽量自然地递给她,「尝尝,入味儿没?」 香喷喷的烤鹿肉顿时勾起了秦莞的食欲,她迫不及待地吞下去,烫得直吸气。 梁桢好笑又心疼,「还跟小时候一样,见到吃的就往嘴里塞。」 「这叫盛情难却。」秦莞给自己找理由。 梁桢勾着唇,低垂的眼中藏着无尽的温情。 再切下鹿肉之后他没直接给秦莞,而是砍了根竹子,劈开竹筒,用泉水冲洗干净,将肉肉一片片铺上去,稍稍放凉之后才送到她手边。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带着军人的利落果断,做的事偏又那般细致,透着十足的耐心。 秦莞坐在小木墩上欢喜地看着,乖乖地等着,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她问梁桢,后来有没有找过她。 梁桢说,那段时间他的母亲身子不大好,不久之后就过世了,他便回了西北,此后很久都没回京城。 秦莞觉得很巧,她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不再进宫的,即使母亲偶尔面见贤妃也不再带她。 她就这样和她的木头哥哥失去了联系。 其实,那时候梁桢有很多机会打听出她是哪家的小娘子,只是他从来没开过口。 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那个无意中跑到樱桃树下的小胖娃娃是他生活中唯一的亮色。所以,他自私地把她藏在了心底,谁都舍不得告诉。 原以为就这样错过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还是遇见了彼此,而她,再次占据他心头至关重要的位置。 ——后面这些话,梁桢没对秦莞说。 他能感觉到秦莞对他更亲近了些,却也只是因着儿时的情谊,还有对缘分的感叹,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梁家兄妹闻着香味跑了回来。 看到秦莞已经吃上了,少年们嫉妒得哇哇大叫,一个劲儿嚷嚷梁桢偏心。 梁桢还真就偏心到底了,只给秦莞烤。 三个小可怜只得自力更生。结果要么烤糊了,要么里面还是生的,即便如此还是十分畅快。 肉香混着竹香弥漫在竹舍周围,久久不散。 郎君娘子们直到玩得尽情,这才坐上车往家走。 路上飘起了细细的雪粒,像是沙子一般,绵绵密密地洒向大地。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虽然落得有些晚,终归是来了。若能下得大一些,厚厚地铺上一层,明年又会是个好年景。 马车骨辘辘地驶进府门,雪就在这时落得密了,从沙一般的小粒子变成了鹅毛似的大雪花。 清风站在二门外,直到瞧见秦莞的身影,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可算是回来了,若再晚些路就不好走了。」 她在这里站了许久,乌黑的发髻被落雪染白了。 秦莞感动不已,亲热地挽住她的手,「多谢清风姐姐挂念,我拿鹿肉谢你可好?」 「管它鹿肉马肉,大娘子平安回来才是正经。」清风扶着她往院里走,「可玩得尽兴?」 「好着呢,那边景色雅致,温泉也养人。等下次将军得了空,带上你们一道去。」 第19章 「奴婢先行谢过大娘子。」 秦莞笑笑,踏上回廊,朝着书房瞅了瞅,发现没亮灯,「将军还没回来?」 「没,从早上出去之后一直没回府。」 「可叫人捎了信?」 「也没。」 彩练从里屋蹦出来,掩着嘴笑,「姑娘不在,将军捎信给谁听?」 「多嘴。」秦莞拧了她一把,转头吩咐,「差人去问问,可曾用了饭,是家里送过去,还是回来吃……」 说到一半,又改了口:「这个时辰了,想来早就饿了,干脆先做好了叫人直接送过去。」 彩练笑道:「要是将军早就吃了呢?」 「那就再拎回来,若是来来回回跑两趟中间耽误的工夫不说,还得叫他干等着。」 「还是大娘子想得周到,奴婢也去搭把手,尽量快些。」明月用褙膊束起袖子去了小厨房。 彩练笑嘻嘻地打趣:「大娘子终于知道关心将军了,不枉将军对您那么好!」 秦莞挑眉,「难道我从前不知道关心他?」 「您自己想想吧!」彩练嘻嘻一笑,拿油纸包了好大一块鹿肉,跑到廊下和小丫鬟们分着吃去了。 秦莞一个人坐在榻上,默默反思。 ——以后她是不是应该对梁大将军好一些? ——比如……少揪他两根胡子什么的。 年根底下,阖府上下忙忙碌碌,便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除夕。 从晌午开始汴京城内便时不时响起噼哩啪啦的鞭炮声。 将军府也趁着热闹挂上桃木符,贴上大门神,点起了五彩六色的大彩灯。 刚过酉时,众人便齐聚荣养斋吃了一顿「辞旧宴」。 汴京近年来流行包水饺,富贵人家用冬麦面做皮,贫寒些的便用杂面,春韭、晚菘、鲜肉皆可做馅。 因着秦莞的关系,今年又多了一项新吃法——三鲜馅。 这还是明月琢磨出来,用自家庄子上养的木耳,小渔村送来的青虾,再添上些熟鸡蛋或猪腿肉,包出来的饺子外皮劲道,内里鲜香,直叫人吃圆了肚皮。 起初是相熟的几家学着包,后来不知怎么的传到了酒楼里,短短几日的功夫全汴京的人都知道了三鲜馅饺子。 秦莞的木耳再次卖出了天价。 冬天木耳收成不如夏季,品相上等的不足五成。当然,即便只有五成也足够秦莞大赚一笔。 她特意叫人匀出些散碎的,以极低的价钱卖给普通人家,让他们也尝尝鲜。 如今家里这顿守岁宴主食便是三鲜饺。 除此之外还有鸡、鱼、肘、肉四大件,小酥肉、白条肉、黄焖仔鸡、黄焖带鱼、四喜丸子、酥牛肉、扒羊肉、八宝甜饭八个扣碗,再加上秋葵、春韭、水萝卜、闷豆嘴儿等素菜,甲鱼汤、鸭血汤、茯苓粥、莲子羹等汤品粥食,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 家里主子就这么几个,敞开肚皮也吃不完。梁老夫人叫人用小碟匀出来一些,余下的便赏给了底下的人,叫他们也过个好年。 下人们自是千恩万谢。 有一条特意蒸得半生不熟的鱼,厨娘重新焐到了锅里,等着第二天再吃——这就叫「年年有余」。 吃完饭,一家老少便围坐在一起守岁。 从前梁老夫人跟着老将军南征北战,身上落下了老毛病,一入冬腿就疼。 这次梁桢从西北回来,特意带了两个泥瓦匠,在荣养斋西北角的空地上盖了两间青砖房。 按照西北的样式,一间盘上大土炕,另一间垒着灶台,通着火墙,只有南墙上打了两扇直棂窗,遮风又保暖。到了冬天把炕一烧,整个屋子都是暖烘烘的。 汴京富贵人家的屋子多为木制,雕梁画栋,精巧好看,住着也敞亮。冷不丁多了这么个方方正正的砖房子,便显得有些粗糙。 起初梁老夫人嫌那屋子瞧着蠢笨,不肯住,直到被梁栋架着进去了一回,便舍不得出来了。 如今梁家上下都沾了光,任是外面风吹雪飘,他们往炕上一窝,从脚底板一直暖到头发丝。 大过年的,众人心里皆是一团喜气,即便有些矛盾龃龉也暂时丢到了一边。 梁栋拉着梁情、梁榆在打叶子牌,小四郎坐在黑子假扮的梁桢身边,听梁桦说着来年的春试。 秦莞则和崔氏、姚氏坐在一起,陪老夫人说着话。 梁桢扮成梁大将军的模样坐在炕下的圆墩上,沉默地看着众人玩闹。 儿孙绕膝,其乐融融,梁老夫人不禁回忆起了当年。 年轻时她不过是一介草莽,因缘际会救下了重伤了梁老将军,悉心照料。 因着这份恩情她才得以嫁入将军府,成了当家的大娘子。崔家也跟着从山寨中出来,在京城落户,成为良民。 「我随你们父亲南征北战,救过百姓,杀过贼人,吃过苦,也享过福,活到今日也算无愧于心。」 「当年夏兵围城,你父出门迎敌,命我死守城门,这一守便守了三个月。城中没了粮食,我就叫人逮野物,挖草根。到最后城中除了人之外的活物被吃尽了,长草的地皮也都翻了个遍,就连一只老鼠都见不着了。」 第20章 「我记着他说过的话,除了援军,谁来了都不给开门。城中出了叛乱,我提着刀把人砍了。夏军险些混进城中,我拼上一条命将人打了回去。就样终于盼来了援军……」 秦莞知道,那是旷日持久的「延州之围」,汴京之人每每提起无不唏嘘不已。 那一战,半数梁家军折在了西北,兵士们失去了主将,梁老夫人失去了两个年幼的儿子。她再没等回自己的丈夫。 老夫人说这些往事时始终带着笑,说的仿佛是别人的事。秦莞却注意到,她低头喝茶时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分明藏着泪花。 这一刻,她不由肃然起敬。 这样一位为保家卫国付出过巨大代价的老人,即便偏心些,糊涂些,也是可以被原谅,甚至值得尊敬的。 过了子时,厨下又端来新菜。 这一顿便叫「迎新饭」。 小辈们给长辈磕头拜年,长辈们给小辈发压岁钱。下人们一波接一波地过来请安,如水的大钱散出去,梁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饭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不少。 尤其是秦莞,作为新妇,人人都来给她敬酒。 妯娌的酒不能不喝,不然显着不尊重;小辈们撒娇耍赖,也推辞不掉;管事婆子们更是个个长着一张巧嘴,直哄得她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 即便梁桢替她挡去大半,秦莞自己还是喝了不少,站都站不稳了。 迎新饭吃完,众人便可回去稍稍歇上一两个时辰,直到明日辰时祭祖。 秦莞是被「梁大将军」抱着离开荣养斋的。 从她及笄礼上喝醉了酒掉进湖里就能看出来,她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 有的人喝醉了酒自认为很清醒,实际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心底压抑的东西会被无限放大,平日里的体面端庄都顾不上了。 秦莞便是这种人。 一路上,她旁若无人地环着「梁大将军」的脖子,水润的眸子微微眯着,浓密的睫毛在鼻翼两侧投下一片阴影,映着头顶红红黄黄的风灯,生生多出几分媚态。 梁桢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梗直了脖颈,再不敢低头。 秦莞反而不乐意了,娇娇地歪着身子,软软地叫:「将军。」 梁桢低低地应道:「我在。」 秦莞继续叫:「将军。」 梁桢再次应道:「我在。」 秦莞拧着身子,柔柔地贴到他胸膛,娇嫩的小脸伏在他肩窝,掺着淡淡酒气的呼吸撒在耳畔,「将军……」 「在的。」梁桢紧绷着身体,拢住她细软的腰。 「将军。」 「嗯。」 「将军。」 「在。」 「……」 她每叫一句,他便应一声,不厌其烦。 小娘子的声音绵绵软软,仿佛在撒娇。大将军则低低沉沉,含着说不尽的宠溺。 丫鬟长随们低垂着头,听得面红耳赤。 直到进了卧房,所有人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秦莞还算听话,由着丫鬟们伺候她洗澡换衣裳,之后便老老实实地躺在了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梁桢松了口气,挥退丫鬟,转身去了里间的小浴房。 两大盆凉水冲下去,才堪堪压下了身上的燥热。脸上的胡子有些松动了,他干脆扯下来,打算重新黏。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重物被撞倒了。紧接着便是秦莞的呼痛声。 梁桢顾不上许多,疾步冲了出去。 秦莞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翻了下来,撞倒了屏风,整个人趴在了上面。 值夜的婆子跑到门口,低声询问:「大娘子,您可还好?」 「无事,下去。」梁桢沉声道,「站远些。」 婆子似是想到什么,无声地笑笑,带着人去偏房吃酒打牌去了。 实际上,屋内并不像她们以为的那样春色无边。 只因为此时梁桢只穿着一条裤子,身上没缠白布,胡子也掉了一半,不方便让人瞧见。若不是担心秦莞,他怎么也不肯这样出来。 此时,他一手搂着秦莞,一手捂着半边脸,还得谨防着不让她看到胳膊上的胎记。 偏偏秦莞还不老实。 她醉得厉害,软哒哒地攀在他身上,笑嘻嘻地说:「你在洗澡吗?我、我也要去……」 小娘子仰着脸傻笑的模样就像个呆头呆脑的小鹅仔,还是长得特别好看的那种。 「你已经洗过了,不必再洗。」梁桢试图和她讲道理。 秦莞眨了眨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软软地说:「已经洗过了吗?」 「嗯,洗过了,现在乖乖睡觉,好不好?」梁桢拿出十足的耐心,哄孩子似的。 醉酒的秦莞确实像个小孩子,鼓着脸,扯着衣领闻了闻,「嗯,香香的,洗过了……」 梁桢险些萌出一脸血。 「所以,现在就要睡觉了,乖乖的。」梁桢一只胳膊便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床边走。 秦莞被他放到床上,眼睛始终盯在他脸上,不吵不闹。就在梁桢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抱住了他的胳膊。 第21章 梁桢的手往下一沉,没有胡子的半边脸便明晃晃地暴露在了她眼前。 秦莞似乎并没有看到,而是眯着眼睛求道:「一起睡,我害怕。」 梁桢连忙抽回手臂,重新捂住脸,确认了她脸上并无异色,这才松了口气。 「你数十下,我马上回来。」 「好!」 秦莞笑着应下,然后便捂住眼睛数了起来。 「一。」 梁桢飞快地冲回浴间。 「二。」 梁桢迅速黏上胡子,并检查了一遍。 「三。」 梁桢抖开透气的白纱,一圈又一圈地裹在身上。 「四。」 梁桢脱掉湿答答的裤子,换上干净的里衣和中衣。 「五。」 梁桢在铜镜前照了照,确认无误。 「六。」 梁桢端出梁大将军的姿态。 「七。」 …… 十声数完,秦莞睁开眼,「梁大将军」已经回到了床边,正微笑地看着她。 秦莞也弯起眼睛笑了笑,拉着他躺在自己身边。 「晚安。」她像拍布娃娃似的拍了拍他的胸口。 「晚安。」梁桢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 于是,秦莞便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梁桢听着小娘子愈渐绵长的呼吸,闻着她身上飘散的暖暖馨香,回想着她攀在自己身上柔若无骨的媚态…… 失眠了。 梁桢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天还没亮。 清风在外面低声叫:「将军,大娘子,该起了,要到祠堂祭祖。」 「知道了。」梁桢轻柔地将秦莞放到枕头上,动了动酸痛的胳膊,起身去了浴间。 一照镜子才发现,脸上的胡子竟然少了一片。想来是昨晚急急慌慌没粘牢,睡觉的时候蹭掉了。 这时候清风已经带着丫鬟们进了屋,再回去找显然来不及了。 梁桢借着想要方便的由头披上外衫去了密室,其间有意遮着脸,没让丫鬟们看出端倪。 等他易好了容回到卧室,秦莞已经起了,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因着宿醉,她的头闷闷地疼,时不时就要抬手按一下。 明月心疼她,忍不住碎碎念:「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既知道自己不能沾酒,还喝那么多。正赶上今儿这般的大日子,大娘子可要受罪了。」 秦莞讨了个饶:「好姐姐,你可别念了,就算我不头疼,也要被你念疼了。」 明月扑哧一笑,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梁桢自顾自穿好衣裳,从博古架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瓶塞打开,一股清凉的气息弥散在屋内。 秦莞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眼巴巴地看着他。 梁桢笑笑,拿到她跟前。 明月忙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秦莞由着他亲近,不像从前那般紧张防备。 瓶内是青色的油状物,梁桢往手掌上倒了两滴,搓热了给她捂到太阳穴上。 他的手很暖,在她头上缓缓按揉,力道不轻不重,秦莞闭上眼,闻着清凉油淡淡的香气,顿觉舒服了许多。 「这是什么药?真好用。」 梁桢轻笑:「好用的不是药,是你夫君的手。」 丫鬟们皆是掩嘴轻笑,那些面皮薄的忍不住红了脸。 秦莞诧异地睁开眼,从镜子里看着他。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是昨天晚上他裸着上身捂着脸的。 不知怎么的,秦莞突然觉得那时的「梁大将军」和眼前这个好像哪里有些不同。 不等她细细去想,外面便传来婆子的催促:「主君可收拾好了?族老们等着您过去。」 梁桢沉声应了一句,拍拍秦莞的肩,「我先去祠堂,你不必急,用些粥饼再过去。得熬到晌午,别饿着。」 秦莞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柔声道:「你也用些,灶上已经做好了——彩练,快去给将军端来!」 「早就备着呢!」彩练掀帘子进来,将粥饼呈到梁桢跟前,「大娘子猜到将军没工夫吃饭,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简单的,您且垫垫。」 梁桢心下一片暖意,笑着捏捏秦莞的手,「多谢大娘子。」 「谢什么?快吃吧,别叫人等着。」秦莞面上隐隐发烧,故作嫌弃地把手抽了回来。 梁桢依旧笑着,也不讲究,一口气把粥喝完,抓上胡饼就往外走。 秦莞想拦,他已经跨出门去了。 丫鬟们看得目瞪口呆。 秦莞生怕她们觉得「梁大将军」粗鲁,忍不住替他解释:「将军常在军中,整日里枕戈待旦,像这样打仗似的吃饭就是在保命。」 丫鬟们回过神儿来,连连称是。 彩练把托盘收拾下去,明月继续给秦莞梳头发。 另一边,清风叠好了被褥,拿着一样东西走过来,脸上满是诧异,「大娘子,这是从枕头边找到的,怎么看着像犬毛?」 明月歪头瞅了一眼,道:「毛球这几日都跟四郎君睡在一处,昨儿个没来。再说了,它浑身都是白毛,这撮可是黑的。」 第22章 「我看看。」秦莞接到手里,发现是拇肚大的一片毛,用什么东西织在一起,倒不像是直接从活物身上掉下来的。 她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脑海中再次闪过一个画面——她躺在床上,扯下「梁大将军」的手臂,竟然发现他半边脸附着短短的胡须,另半边脸却是光着的,下巴上的胡子还卷着,就像…… 就像黏上去的! 秦莞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把那撮毛毛攥到了手心,故作平静地说:「想来是将军皮裘上掉下来的,我且收着,回头给他补上。」 清风、明月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显然并没往心里去。 秦莞内心却掀起层层波澜。 她昨晚虽醉得厉害,脑子却没坏掉,自己做了什么丢人事也大致记得——「梁大将军」抱她上床,哄她睡觉,沉着声音同她说话,捂着脸冲到浴间,这些她都有印象。 她几乎可以确定,「梁大将军」脸上的胡子是假的! 可是…… 他为何要黏一层假胡子? 自己长不出来吗? 想到这里,秦莞的心猛地一颤—— 大将军该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所以,他才不能接受陌生女子,必须找信任的人「假成亲」! 根本不是为了避免被官家监视——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而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秘密! 秦莞并非单纯的小少女,出嫁前长辈们已经把该教的都教给了她,对于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她大致了解,所以,她很快想到梁大将军之所以百般掩饰,或许是因为…… 「不行」。 想到这种可能,秦莞整个人都不好了。不知道是替「梁大将军」担忧,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保护大将军,替他死死瞒着,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秦莞像个游魂似的去了祠堂。 众人都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等着。 人虽然多,却皆是表情肃穆,规规矩矩,没人闲聊,更没人东张西望。 「梁大将军」站在最前面,左右两侧站着六七个花白胡子的族老,是梁家的旁支。 女眷们聚在另一边。 秦莞是长房大娘子,位置仅次于梁老夫人。她稍稍偏过头就能看到「梁大将军」。 她的视线中饱含着震惊、遗憾、同情、怜惜种种复杂的情绪。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梁桢回头看着她,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秦莞冲他点了点头,神情变得极为坚定——放心,我一定不会出卖你。 梁桢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用眼神安抚她。 两个人的互动没逃过旁人的眼。 梁老夫人重重地咳嗽一声,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 崔氏、姚氏唇边也勾起一丝讥笑。然而,心底深处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羡慕。 ——如果可以,她们也想同夫君眉来眼去,哪怕被人嘲笑不端庄。 卯正三刻,太阳升起的时候,祭祖正式开始。 祠堂的大门轰然打开,秦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堂的牌位。 一个个曾经勇冠三军的名字,如今褪去所有的荣耀与显赫,冷冰冰地刻在木牌上。烫金的牌位,一个挨一个,数目比活着的人还要多。 秦莞不由地生出敬畏之心。 同时又有些惶恐。她不想让自己熟悉的人名刻在这里,不想这样忍着悲痛祭奠他。所以,不能让梁大将军死,一定不能。 这一刻,秦莞突然觉得或许她重生的意义不是报仇,而是挽回。 挽回曾经磋磨的年少时光,挽回亲人的性命,挽回那场浩劫带来的巨大伤害。 她默默地下定决心,哪怕暴露自己,也要尽可能地阻止那些可怕的事发生。 正月里亲朋往来,每日都有许多事做,便觉时间过得极快。 其间,秦莞暗暗地观察过许多次,越看越觉得「梁大将军」的胡子是假的。她甚至厚着脸皮色.诱过一回,「梁大将军」不仅没动心,还很生气地把她丢在了床上。 至此,秦莞终于确定,大将军果真有隐疾。 得知这个「秘密」之后,秦莞突然变得对「梁大将军」很好,隔三岔五地就给他炖补汤,直把梁桢喝得鼻血狂喷,一宿宿地睡不着觉。 折腾了大半个月,他实在受不了,胡乱找了个借口躺到西郊大营去了。 秦莞并没有就此放弃,汤汤水水送得更勤了。连带着大海和黑子也跟着沾了「光」。 要不是梁桢确认这丫头还没开窍,真要以为她在暗示什么。 日子就这么在鸡飞狗跳中到了二月。 初六,宜嫁娶。 秦莞的三妹妹,秦茉在这一天出嫁。 大婚之时需要女方做的事不多。可以用一整天的时间来布置闺房,打扮新娘子,到了黄昏将女儿送出门。 待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离开,整个家仿佛一下子沉寂下来,与白天的热闹场面大相径庭。 众人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惆怅。 爹娘会担心女儿在夫家过得不好,长辈们难免谈起这个闺女的懂事或调皮,姐妹们记起这些年朝夕相伴的时光。 第23章 那些好的、不好的都淡去了,只留下祝愿。 秦莞前一天便回了娘家,并和「梁大将军」说好,待秦茉归宁之后再回去。 这几天她心里始终悬着一块大石头——前一世,一方居就是在秦茉归宁那日烧毁的。 说起来,秦莞之所以觉得花小娘恶毒,和这件事脱不开干系。 秦茉没有自己的院子,这些年都是和花小娘住在一起——并非定远侯薄待她,而是她自己不想搬出来。 结果,不知道受了什么人挑唆,出嫁的时候她突然闹起来,非要搬到一方居。理由是不想从小娘房里出嫁,而阖府的院子只有一方居最清雅,所以相中了这里。 上一世秦莞性子傲,受惯了宠爱,不懂得体谅人,所以断然拒绝了。 没想到,秦茉回门那日,所有人都在主院吃席,一方居突然起了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干净了。 最让秦莞难过的是,喜嬷嬷留下来看家,不幸死在了这场大火中。彩练也伤了嗓子,不久后就嫁人了。 秦莞突闻噩耗,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十余日,再醒来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无法挽回了。 事后,她隐隐听到下人议论,说那场火是花小娘和秦茉找人放的,因为记恨秦莞小气,不肯把一方居让出来。 秦莞曾托秦耀暗中调查,却没找到切实的证据。再后来秦耀出了事,她只一味伤心,也就渐渐地歇了这个心思。 这一次,秦茉提出了和上一世同样的要求,秦莞依旧没许给她。她倒要看看,一方居起火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姑娘出嫁,三朝回门。 依着汴京城的规矩,婚嫁之日,男方摆酒席,请的是男方的亲戚。归宁之日,女方摆酒席,请的是女方的亲戚。定了亲的也算正经亲家。 因此,这一天,安国长公主、肃王府、宋家、梁家、顾家、纪家都来了。就连官家也差人送来赏赐。 秦莞的舅舅韩琪远在登州,人虽没来,却让留守在京城的管事送来一份重礼。 秦萱和秦薇的未婚夫也来了。 秦萱的未婚夫姓徐,父亲在中书省任职,官居四品,极得官家赏识,将来有望进入内阁。 徐郎君生得一表人才,能说会道,弱冠之年便已考中了进士,将来必是前途无量。 秦薇的未婚夫姓卢,出身贫寒,尚在太学读书。据说极擅作诗,这才入了秦昌的眼。只是人生得木木讷讷,生生被徐郎君比了下去。 亲戚们在一起多半是拿着小辈们作比较,众人把秦萱的未婚夫夸了又夸。 萧氏脸上有光,笑容一直没落下去。 秦萱面上羞怯,心里却是得意非常。 至于秦薇,即便自家未婚夫被比了下去,却像根本不在意似的,依旧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乖乖巧巧地待在嫡母身边,反倒得了个「宠辱不惊」的赞誉。 外面响起鞭炮声,门房喜气洋洋地喊:「三姑娘带着姑爷回门喽!」 秦家人皆出门去迎。 秦茉春风满面,看来在夫家过得不错。 魏三郎长得白白净净,带着几分书卷气,只是略显削瘦,似是有什么弱症。难得的是性子仁义,对长辈敬爱,对兄妹友好。 秦茉对秦莞阴阳怪气地说话,他还一本正经地替她道歉。 秦茉表面嫌弃他磨磨叽叽,实际暗地里顾念着他的身体,时不时便让人给他递个手炉、送碗解酒汤。 秦莞看着小两口恩恩爱爱,真心希望一方居的事和秦茉无关,和花小娘也无关。不然的话,她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她在主院吃着宴席,心思却已飘到了一方居。 如今一方居内表面看着只有喜嬷嬷和几个小丫鬟留守,实际暗中埋伏着数名兵士,是秦耀借着宴席的由头从水军营请来的精干,不仅擅救火,还能拿人。 另外,一方居各个出入口也安排了侯府的家将守着,以防万一。 这样的布置,秦莞原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主院中,亲朋好友们正热热闹闹地吃着饭,突然有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那丫头一见屋内的阵仗,顿时吓傻了,呆呆地抓住一只缎面的衣袖哭求道:「好姐姐,帮忙跟大姑娘捎个信,就说喜嬷嬷和彩练姐姐叫人扣住了,等她去救!」 赶巧了,她抓住的人是纪氏的大丫鬟芳草,芳草站的位置就在主席旁边,小丫鬟这么哭哭涕涕地一声喊,席上的人都听见了。 秦莞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盈盈地抓住小丫鬟的手,「打叶子牌还是丢色子,又给输光叫人扣下了?」 「不,不是……」小丫鬟正要解释,秦莞轻轻地拧了她一把,小丫鬟顿时吓住了,后面的话悉数吞了回去。 秦莞笑意更深,「得了,少不得我亲自去一趟,将那两个没脸的赎出来!」 纪氏觉出不对,想要起身跟她一同去,秦莞却压住她的手,隐晦地朝着萧氏那边使了个眼色。 纪氏会意,当即笑道:「莞姐儿快些,回来还有好酒等着你。」 「婶娘且慢饮,多留些给我!」秦莞笑嘻嘻地说完,朝席上的客人告了个罪,便拉着小丫鬟走了。 第24章 萧氏起身,温温和和地说:「莞姐儿心思直正,怕是对下人太过严厉,我也跟去看看。」 纪氏连拉住她,笑道:「二嫂,你要走了,这满席的贵客我一个人可应付不来!且叫她自己去罢,怎么说也是当家的大娘子了,大事小情的总该自个儿学着应对。」 话说到这份上,萧氏若硬是离开便显得太刻意了。况且安国长公主等贵客皆在含着笑意看着她,她只得勉强笑笑,重新落座。 男客那边,秦耀也匆匆离席,刚好经过花厅,叫人瞧见了。 女客们面上不显,心下却暗暗纳闷,这定远侯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宋丹青拿帕子压了压嘴角,笑道:「莞妹妹这段数越来越高了,怕是这一屋子的人都叫她哄了去——哪里是嬷嬷有事,分明是她自己安排好的,故意躲酒呢!」 纪氏恍然道:「怪不得不叫我跟,原来是怕露馅。还是耀哥儿心疼妹子,怕她又掉进湖里去,这不,一看苗头不对就巴巴地跟上去了!」 一说这个,众人不由想到了秦莞在笄礼上闹出的笑话,自是一番暗笑,心内的疑虑反倒消了大半。 赵攸宁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耿直道:「原来是这样!不成,我得把她捉回来,我还没见过她醉酒的样子呢!」 宋丹青连忙拉住她,朝秦茉那边瞅了一眼,笑道:「毕竟是三妹妹的大日子,怎么好叫她搅和了?回头咱们私下里摆上一桌,罚她个大的。」 赵攸宁认真地想了一下,「也行。」 安国长公主暗暗地叹了口气。 ——自家孩子呆呆笨笨,跟别人家的差了一大截,真叫人愁得慌。 ——这宋家小娘子当真心思灵巧,难得的是还讲义气,倒是个好的。定远侯府得了这么个能干的嫡长媳,何愁家业不兴? ——好在三个小娘子关系好,她这傻侄女也不怕被欺负了去,还算欣慰。 纪氏也觉得宋丹青是个心聪眼亮的,将来大可以安安心心地把管家权交给她,自己也能卸了这个重担。这样想着,便客客气气地给宋家大娘子斟了杯酒。 当然,她还是觉得赵攸宁更好,心思敞亮,性子直率,婆媳夫妻间不用拐来拐去地耍心眼,更叫她喜欢。于是,又欢欢喜喜地敬了安国长公主一杯。 众人举杯,席上一派和气。 另一边,秦莞匆匆往后院走。小丫鬟抹着眼泪对她说了事情的原委。 喜嬷嬷一早用了饭,在一方居歇午觉。彩练身上来了月事,也没出门。另外还有几个小丫鬟窝在廊下打盹儿。 外面突然来了个婆子,说是叫她们去主院领赏,喜嬷嬷没多想,便带着大伙去了。谁知刚离了一方居便被人扣下了。 彩练意识到不对劲儿,趁乱跑了——她不知道秦莞一早安排了人——在半路上慌慌张张地揪了个小丫鬟去主院报信,然后就被捉回去了。 报信的小丫鬟原是秦昌院子里做粗活的,先前受过彩练的恩惠,这才舍了命帮她。 秦耀从后面跟上来,秦莞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遍。 他们提前布置好了,并不担心喜嬷嬷等人的安危,只怕已经打草惊蛇,找不出幕后黑手。 「不怕,只要捉住一个,后面的一串都能扯出来。」秦耀沉声道。 看着他笃定的神情,秦莞急躁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秦耀早就接到消息,直接带着秦莞去了西院旁边一处荒废的小院子。这里是秦昌的一位妾室住过的,后来那个妾室得瘟病死了,便没人再敢住。 喜嬷嬷和彩练已经被秦耀安排的人救下了,都没事,秦莞松了口气,叫她们回去休息。 翠柏从屋里出来,冷着脸禀报:「问出来了,说是听了三姑娘的吩咐,叫他们把人引开,再混入一方居打砸一番。」 秦耀皱眉:「三妹妹指使的?」 翠柏点头,「是。这伙人起初不肯招,打了一顿才说了实话。」 「不对。」秦莞摇摇头,因着上一世的记忆,她断定对方在说谎,他们不可能只是「打砸一番」。至于是不是秦茉指使的,她暂时不好下定论。 她径直推开门,一脚跨入屋内。 秦耀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屋内,三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衣裳扯烂了,头发散着,身上有板子打过的痕迹,显然是受了刑。 秦耀遮住她的眼,不让她看。 秦莞吸了口气,强自镇定地说:「搜他们的身!还有这处院子,务必细细地翻捡一遍!」 「是!」众人领命。 三个汉子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眨眼的工夫,翠柏等人便从水缸里、柴堆中发现了十几桶豆油,还从三个人的裤.裆里搜出了好几个火折子。 翠柏骂了句脏话,一脚把人踹翻:「藏得够深呀,也不怕断子绝孙!」 秦耀黑着脸,冷声道:「重新审问!」 「是!」翠柏连忙应下,再不敢大意。 兄妹二人出了门,屋内随即传来阵阵惨叫。 秦耀担心秦莞受不住,道:「莞莞且回去吃酒,我必会调查清楚。」 虽然有些怕,秦莞还是摇了摇头,说:「我同哥哥一起等着。」——她要亲手把真凶找出来,替喜嬷嬷,替一方居报仇! 第25章 屋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继而是鞭子抽打皮肉发出的闷响声。 秦莞捏着帕子,白了脸。 秦耀到底担心她吓着,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莞莞近来可好?」 秦莞道:「挺好的,正月里没什么正事,就是吃吃酒席、喝喝茶。」 屋内再次传来一声惨叫。 秦耀又问:「大将军对你可好?」 想到「梁大将军」的隐疾,秦莞略显忧虑,「也……挺好的。」 秦耀皱眉,「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秦莞忙道,「他不敢欺负我。」 秦耀抿了抿唇,没话说了。 秦莞不由失笑,「哥,之前我跟你说这件事的时候,你就不曾怀疑吗?」 「我为何要怀疑?」 「如此大动干戈,万一只是我的臆测呢?欠了水军营的人情不说,还惊动了府中的宾客。」 秦耀指了指屋门,道:「事实证明,是真的。」 秦莞笑笑,「我算知道为什么三妹妹总说我目中无人、刁蛮任性了。」 秦耀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她说你刁蛮?」 「啊,就几天前,我不肯把一方居借给她,她就是指着我的鼻子这么说我的。」 秦耀平静地说:「你不如她刁蛮。」 秦耀嘻嘻一笑,揪着他的衣袖撒娇,「别人再说我,我就说都是哥哥惯的。」 秦耀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女儿家蛮横些没什么不好,省得到了夫家被人欺负。」 秦莞扑哧一声,笑了,「这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说给丹青姐姐听。」 秦耀面上一僵,无奈道:「想说便说吧。」她若能蛮横些……也挺好。 看着自家兄长眼中暗含的暖意,秦莞心里也替他高兴——这一世有丹青姐姐这个变数,大哥哥的命运一定会有所不同! 翠柏丢了一次脸,第二次再审便格外卖力,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问清楚了。 除了这三个人,后面牵连到的也都捉了来,一番严刑拷打之后,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知道真凶的那一刻,秦莞并不觉得惊讶。 她离席时特意瞅了一眼,三个妹妹表情各不相同——秦萱淡定自若,秦薇面露忧色,秦茉冲着她翻了个白眼。 如今真凶找出来了,正好验证了秦莞的猜测。她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过,眼下不是查问的时候,满院子的宾客等着,需得把人送走了才好。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这边有翠柏看着,秦莞和秦耀回了席上。 两个人若无其事地同宾客们把酒言欢,席散之后又不急不慌地将人送走。 最后只剩下秦茉小两口。 花小娘从后院出来,和秦茉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先前有外客,作为妾室她不能出席。 秦茉当着众人的面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大大的首饰匣子,硬是塞到花小娘怀里,「阿娘,这是三郎的小娘留给我的,我挑了几样,剩下的都给您拿了过来。您放心,婆婆她可有钱了,这些头面都是极好的……」 花小娘红着眼睛,悄悄地瞅了魏三郎一眼,低声训斥秦茉:「怎么这么没规矩,也不怕女婿厌了你!」 秦昌也黑着脸斥道:「嫁出去的女儿怎么能往娘家拿东西?没的让人说咱们秦家人眼皮子浅,没见识!」 魏三郎忙道:「没事的岳父,这些东西本就是我小娘留给茉儿的,茉儿想给谁便给谁,就算小娘在天上知道了,也是高兴的。」 秦莞拿眼瞅着,只觉得这个魏三郎是真不错。 秦茉想来也是满意的,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 小夫妻两个客客气气地同家里人说了些话,起身就要走。 秦耀冷不丁开口:「妹夫且回去罢,三妹妹在家住一晚。」 魏三郎愣愣地点点头,「好。」 秦茉不干了,嚷道:「谁说我要在家住了?」 「三妹妹不是想住一方居吗?今日我便将飞花榭收拾出来,给你住好不好?」秦莞笑眯眯地说。 秦茉看看她,又看看秦耀,撇撇嘴,哼道:「就知道是你的主意,我才不上当!如今我已经出嫁了,以后除了看望我小娘再也不回侯府了,你和大哥哥管不着我!三郎,咱们走!」 秦耀不理她的话,直接叫人把她拿住了。至于魏三郎,则是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长辈们眼睁睁看着,一脸莫名。幸好秦耀行事素来有章法,他们才没阻止。 秦耀带头,领着众人去了那处偏院。 屋内的血迹、贼人身上的凄惨模样翠柏故意没收拾,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展露在众人眼前。 秦萱当即吓得大叫一声,转身钻进萧氏怀里。 秦薇吓哭了,秦茉和秦莞脸色也不大好。 定远侯黑了脸,「耀儿,这是怎么回事?」 秦耀刚要说话,便见家院一脸尴尬地带过来一个人,「侯爷,大郎君,姑爷说什么也不肯走,还趁属下们不注意翻墙进来,差点被狼犬咬到……」 秦茉一听,脸上顿时恢复了血色,「三郎,你可以呀,算我没看错你!」 第26章 魏三郎一脸尴尬,「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他转向秦耀,深深地作了个揖,郑重道:「大兄,我知道茉儿素来调皮,若她做错了何事,珏愿同她一起担着。」 魏三郎名叫魏珏,而他此番作派确实像个如玉的君子,虽质弱,却极有担当。 秦家众人不由对他另眼相看。 秦茉却不领情,不满地嚷道:「你凭什么觉得是我做错了?明明是他们合起伙来想坑我!」她拿手指了指秦耀和秦莞,「大哥哥素来偏心,每次都偏帮大姐姐!」 魏三郎忙压下她的手,温温和和地说:「娘子慎言,长兄、长姐稳重知礼,断不会冤枉人。」 说着还讨好地冲秦莞笑笑,仿佛在替秦茉求情。 秦莞笑道:「此事本是家丑,原不想让妹夫知道。不过,既然你待三妹妹之心如此赤诚,便留下来一同看着吧!」 魏三郎松了口气,重重点头,「长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秦莞不由失笑,这小子看着呆呆愣愣,实际是个极通透的。秦茉也算捡了块璞玉。 秦茉还要叫嚣,秦莞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厉声道:「今日便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一句话,不知多少人变了脸色。 加上新请来的徐小娘,一家人就到齐了。 秦莞和魏三郎说话的工夫,秦耀已经把事情简明扼要地同定远侯说了一遍。 秦昌原本想凑过去听,却被秦三叔拉住。 秦三叔笑呵呵地说:「孩子们的事,咱们就不掺和了。」 秦昌拿眼斜他,「不掺和,叫咱们来干嘛?看热闹吗?」 秦三叔笑笑,心道:我是看热闹不假,你多半得挨骂。 果不其然,定远侯听秦耀说完,脸当即黑了下来,拿眼狠狠瞪向秦昌。 ——他亲自教养出来的儿子,比别人更了解他的品性,所以他毫不怀疑秦耀的话。就像秦耀无条件地信任秦莞一样。 秦昌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往秦三叔身后躲。 秦三叔唰地一声甩开折扇,笑眯眯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开始看戏。 定远侯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绝不允许家里发生兄弟阋墙的恶事,姐妹也不行。他把众人领到隔壁房间,待各自落座,便沉着脸道:「既然关系到一方居,莞姐儿,你来问话。」 「是,伯父。」秦莞福了福身,视线在三个妹妹脸上一一划过。 「今日为何聚在此处,想来有些人已经心里有数了。今日府中差点发生一件杀人放火的极恶之事,好在大哥哥安排的人阻止及时,恶果尚未铸成,若有人主动站出来说明缘由,想必伯父会从轻发落。」 此话说完,秦茉重重地哼了一声,想要反驳,却被魏三郎死死地捂住了嘴。 秦萱捏着帕子,面上露出一丝慌张,不过,她依旧稳稳地坐着,什么都没说。 秦薇像是知道些什么,紧紧抓住徐小娘的手臂,母女两个相互搀扶着,像是一对受惊的鹌鹑。 萧氏看了眼秦萱,又瞅了瞅她身后的大丫鬟墨菊,眉头微微蹙起。她定了定神,微笑着说:「莞姐儿,今日说到底是你三妹妹的大日子,你整这么大阵仗,岂不叫她难堪?」 「就是!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秦茉终于挣脱魏三郎的手,冲着秦莞嚷道。 秦莞瞥了她一眼,暗骂一句「笨蛋」,冷下声音道:「看来是没人想说了——大哥哥,便由愿意说的人说吧!」 秦耀点点头,「啪、啪、啪」拍了三下掌。 翠柏立即从门外进来,手里拎着个战战兢兢的仆从。那人被打得厉害,一进屋便软倒在地,连连求饶。 翠柏厌恶地踹了他一脚,喝道:「刘三,当着主子们的面,把你方才说过的再说一遍!」 刘三狠狠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道:「是,我说,我说……」说着还朝秦萱那边瞅了一眼。 秦萱在刘三进来时便白了脸,她强自镇定着,给身后的墨菊使了个眼色。 墨菊收到她的暗示,扎着脑袋就要往外走。 秦耀淡淡道:「未经我的允许,若有人出了这个门,打死勿论。」 「是!」翠柏笑嘻嘻应下,恶劣地舔了舔嘴角。 墨菊顿时吓呆在原地,腿脚发软。 刘三拿手朝着墨菊一指,恨恨道:「就是她,她给了我们五百贯钱,叫我们烧了那个被水围着的院子,说是事成之后再给五百贯!」 墨菊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抖如筛糠。 其余人皆是惊诧不已。 萧氏闭了闭眼,似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秦昌则是一脸震惊,失声道:「萱儿,这是怎么回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给他钱叫他烧了一方居?!」 「不是!」秦萱冷声回应,「不知哪里来的泼皮,竟污蔑到我家丫鬟身上!」 「我们是泼皮不假,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刘三咬牙道,「墨菊让我们办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谁不知道她是替你这个侯府二姑娘做的?」 「啪」的一声,翠柏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堂堂侯府嫡女,也是你能骂的?」 「侯府嫡女」四个字原是秦萱苦苦追求的,然而此情此景被指出来,却无比讽刺。 第27章 刘三被打得晕头转向,伏在地上再也不敢随意开口。 秦萱红着眼圈,气极败坏地指向秦莞,「大姐姐,你故意安排这个人来做这场戏,对不对?欺负完三妹妹就要欺负我,你好大的本事!」 秦茉看着秦莞,皱眉道:「从前咱们确实不对付,你想整我出气可以,可是二姐姐没对你怎么样,你为何要把她扯进来?」 秦莞摇摇头,失笑道:「蠢丫头,你想不想知道刘三第一份口供是什么?」 秦茉哼了哼,道:「你如今拳头硬,随便写点什么就想冤枉人,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魏三郎忙道:「长姐,我想看,请您叫人拿上来。」 秦莞看着他,感慨道:「三妹妹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魏三郎执手,揖了揖身,「能娶到如此单纯赤诚的女子,也是三郎的福气。」 花小娘看着女儿女婿,抿了抿嘴,突然开口:「那份口供怎么说的,我也想瞧瞧,大姑娘,麻烦了。」 能得她一句客气话,也是难得。秦莞暗叹一声,转身从小丫鬟手里接过那份口供。 魏三郎双手接过,转身递给了花小娘,「小娘,您先请。」 花小娘讶异地瞅了他一眼,没客气,展开纸页略略看过。秦茉凑到她跟前伸着脖子看。 秦昌也颠颠地跑过去瞧了瞧,不等看到最后便气得涨红了脸,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贼人,好大的胆子!先是冤枉茉儿,如今又来指认萱儿,是何居心?」 刘三忙道:「主君明鉴,小的哪里还敢胡说?先前之所以冤枉三姑娘全是受了墨菊的指使——墨菊告诉小的们,若是被捉住了就说是三姑娘让我们做的,她自有法子救我们出去……」 花小娘暴怒,恨不得撕了萧氏,「毒妇!好一个栽赃嫁祸的毒计!怪不得,怪不得你三番两次叫人怂恿茉儿从一方居出嫁,你是算准了大姑娘不会借,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栽到我们母女头上!」 「胡说八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这疯妇在说什么。」萧氏寒着脸,矢口否认。 秦茉似是终于明白过来,呆呆地看向秦萱,「二姐姐,为什么?咱们平日不是最好的吗?不是说好了一道对付大姐姐吗?」 「茉儿,慎言。」魏三郎扶着她微晃的身子,心疼之余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秦萱对上秦茉的视线,半丝愧疚都没有,「随意编来的口供,你也信?你若想看,我也能写出十份八份。」 她和萧氏的想法一样,那便是打死了都不承认。她料定了,只要她不承认即使是定远侯都拿她没办法。 不得不说,她还是小看了定远侯。 定远侯冷着脸,平静地说:「既然没人肯承认,那就交给衙门吧,相信宋府尹定能查出真凶。」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秦三叔低声劝道:「大兄,此事毕竟是家事,闹到衙门里恐怕不好……」 秦昌终于喘匀了气,连连点头,「对对,老三说得没错,到底是后宅妇人,若交到宋黑脸手上,半条命都得丢了!大兄,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不,我知道我没什么面子;你、你看萱儿还小,又刚刚定了亲——」 不提还好,一提秦萱,定远侯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她还小便连杀人放火都敢做了,若再大些可还了得?稍有不顺心是不是要杀了父母兄弟?这样的女儿秦家留不得,更不能送去徐府祸害别人!来人——」 「我认!」萧氏突然站起来,急声道,「是我做的,是我让墨菊找的刘三,和萱儿无关!」 ——她之所以要替秦萱认下,是因为她很清楚,定远侯说到做到。 定远侯绝不是一个为了家族体面就姑息养奸、大事化小的人,当年他能把自己的生母罚去跪祠堂,今日他就能把侄女送去汴京府衙。 那样的话,秦萱这辈子就毁了。 秦萱狠狠地吃了一惊,不明白萧氏为何要这样做,「母亲,明明不是您,您为何要认下!」 「胆大妄为的东西,还不快跪下!」萧氏一把将她压到地上,道,「向你姐姐赔罪!」 秦萱又惊又怒,「母亲,我为何——」 「听话!」萧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红着眼圈看向秦莞,软声道,「莞姐儿,你看在她一时糊涂的份上,别跟她计较好不好?」 秦莞默默地为她能屈能伸、见机行事的聪明做法点了个赞,不冷不热地说:「我已经给过她机会,是她不愿承认,非要摊开来说。如今哥哥妹妹们都知道了,若轻易放过她,以后再有人想烧个屋子、杀个人怎么说?」 萧氏咬咬牙,道:「莞姐儿误会了,事情是我做的,你妹妹毫不知情。你要想罚便罚我,母亲任你出气,可好?」 「任我出气?合着今日之事是我闹出来的,就是为了自己出气吗?」秦莞失笑,「那好,父亲,既然萧氏都这么说了,便麻烦您写封休书,把她赶出去吧!」 秦昌目瞪口呆,傻愣愣地看着秦莞。 萧氏显然也没料到,气得浑身发抖。 秦萱尖叫道:「秦莞!你疯了吗?你凭什么这样侮辱我母亲?!」 「你以为是因为谁?」秦莞冷冷地看着她,「若不是因为你试图放火烧毁一方居,还扣下我的嬷嬷和丫鬟打算杀人灭口,会有今日这一出吗?」 第28章 「不,我没有!」秦萱膝行着跪到秦昌跟前,哭道,「父亲,您说句话呀!您知道的,萱儿最孝敬、最柔顺,对不对?我、我根本没想过烧掉一方居,只想着毁了姐姐的牡丹园,替三妹妹出一口气——对,就是这样!」 「我呸!」花小娘朝着她的脸狠狠地啐了一口,「到现在还拿着我闺女做筏子,不要脸!」 「我要想出气自会自己出,用不着你!你是觉得我傻吗?到现在还想利用我!」秦茉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显然是伤了心。 魏三郎将小媳妇揽进怀里,温声哄:「看清了就好,看清了就好。」 秦萱不管她们的态度,只一味拉着秦昌的衣摆哭求。 秦昌被她哭得心软了,看着定远侯,讪讪道:「大兄,你听到了吧,萱儿说她没想杀人,也没想烧房子,就打算毁几棵牡丹……」 定远侯抿着嘴,没吭声。 秦耀给翠柏使了个眼色。翠柏会意,拿脚踢了踢扎着脑袋装死的刘三。 刘三是个机灵的,当即叫道:「二姑娘,您就认了吧,别像我似的受这么大罪。您给的那十几桶豆油可不止是毁个牡丹园那么简单,墨菊姑娘吩咐得一清二楚,叫我们专往木头房子上撒,让火大大地烧起来……」 「你血口喷人!刘三,我就不明白了,若我罪名坐大了,于你有什么好处?」秦萱表面怒极,实际却在拿话点他。 刘三何尝不知道,毁个牡丹园定远侯最多打他一顿,若把烧房子杀人的罪名认下来,后半辈子都搭进去了——可是他不敢不认呀,一家老小都在翠柏手里捏着。 就算他不认,屋里关着的那几个也得认。 是以,他假装听不懂秦萱的话,只把墨菊的吩咐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定远侯方才已经派人去隔壁屋子重新提审了另外几个,和秦耀问出来的一般无二。 「老二,休妻吧!」定远侯叹了口气,平静地说,「至于二丫头……就说她得了病,把徐家的亲退了,送到家庙关上两年,何时把心境磨平了何时再放出来。 秦昌一愣,眼中现出挣扎之色。 萧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求道:「侯爷,不可呀!休了我没关系,萱儿只有十五岁,她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呢!」 她急急地奔到秦莞跟前,恳求道:「莞姐儿,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就当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帮你妹妹求求情,可好?」 秦莞抿了抿嘴,问:「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烧了一方居?」 提到这个,萧氏突然顿住。 秦萱似是想到什么,面上一喜,道:「母亲,说出来吧,只要您说出来,他们绝不敢休了您,更不敢毁了我!」 「闭嘴!」萧氏喝住她,「没有其他原因,不过是姐妹之间争风吃醋,是萱儿做得太过了,莞姐儿你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 她说话时一直扯着秦莞的裙摆,险些把秦莞扯倒。 秦耀把秦莞护到身后,用平淡的语气说:「不必多言,如此德行有亏的秦家女断不能嫁出去,来人,照父亲说的办。」 「是!」家院抱拳应下,作势上前拿人。 「你们敢!」秦萱抹掉眼泪,硬声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是替贤妃娘娘办事的,看谁敢拿我!」 「萱儿,不许胡说!」萧氏冲过去,试图阻止她。 秦萱先一步躲开了,「母亲,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她看向秦莞,骄傲地扬起下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烧了一方居吗?不怕告诉你,烧一方居只是附带的,其实我是想找一样东西,贤妃娘娘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秦莞问。 「一份手札,你母亲的手札。」秦萱道。 萧氏颓然地坐到地上——她后悔了,后悔当初不够小心,叫秦萱听了去。 她该知道的,秦萱向来自诩聪明,却又虚荣至极,她为了压过秦莞巴不得攀上贤妃这个高枝儿。然而她又眼皮子浅,贤妃不过许给她一个稍微好点的婆家,她便心甘情愿地被人利用。 只是秦萱到底年轻,只能看见眼前的利益,并不懂得古往今来为虎作伥哪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自己已经踏入局中,骑虎难下,没想到如今女儿也搭了进来。 这一刻,萧氏满心的计谋都使不出来了,心下一片茫然。 秦莞皱眉,「贤妃为何要我母亲的手札?」 秦萱理了理鬓角,讥笑道:「那你就得亲自去问贤妃娘娘了——啊,对了,去的时候记得带上那个什么手札——既然已经把话说明了,就没必要再偷偷摸摸地找了。」 看着她小人得志的样子,秦莞一阵无语。 秦耀厌恶地皱了皱眉,就像对待脏东西似的拉着秦莞避开,挥手道:「将萧氏和二姑娘带下去,关起来。」 「是!」家院们再次上前,将萧氏、秦萱、墨菊,连同其他几个丫鬟一起拿下。 秦萱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你们疯了吗?没听到我之前说的话吗?我是贤妃娘娘的人!」 然而,没人理她。 就连秦昌都别开了头。 萧氏什么都没说,一脸平静地被带了下去。 第29章 秦莞回到一方居,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原以为这件事不过是萧氏母女一意孤行,没想到居然牵扯到贤妃。 ——贤妃为什么要找母亲的手札,还用这么不光彩的手段?难道说,那份手札上记着什么秘密? ——上一世萧氏找到手札了吗? 喜嬷嬷刚好进屋,秦莞问道:「嬷嬷,您知道母亲有一份手札吗?」 喜嬷嬷点点头,「琼姑娘从小就爱写写画画,有趣的、重要的就会写在手札上。」 秦莞一喜,「您知道在哪儿吗?」 喜嬷嬷想了想,道:「先前整理琼姑娘的遗物,并没看见。想来应该和牡丹匣放在一起——就是先前姑娘您找的那个刻着牡丹花纹,有暗锁的木匣子。」 秦莞暗暗思忖,嬷嬷的猜测应该没错,想来那份手札就放在匣子里,必定十分重要,所以母亲才放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母亲连她都要瞒着?那份手札里又藏着什么秘密?会放在哪里呢? 「折腾了一天,姑娘且好好歇歇,别再劳神了。」喜嬷嬷劝道。 秦莞回过神,关切道:「嬷嬷可还好?没伤着吧?」 「没,姑娘都问了多少遍了,大郎君安排的人去得及时,老奴连个油皮儿都没磕破。」喜嬷嬷拉着她的手,把她按到榻上,「快,睡一会儿。」 秦莞乖巧地点点头,笑道:「嬷嬷也去歇着吧,叫彩练来守着就成。」 喜嬷嬷猜到她是有话同彩练说,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亲自去叫人了。 彩练笑嘻嘻地跑进来,「姑娘找我?」 秦莞问:「你家里是不是有个表兄,等了你许多年,就等着你到了年纪把你赎出去成亲?」 彩练当时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似的,「姑娘哪里听来的这等没边儿的事?我是有个表兄没错,却是极坏的,从小就欺负我,那天杀的后娘想把我送给他家做童养媳,我死活不干,她就撺掇我爹把我卖了。」 所以彩练才会瞧不上萧氏,觉得天底下的后娘没一个好东西——秦莞除外。 听了这话,秦莞终于确定,上一世喜嬷嬷根本不是死于意外,彩练也不是出府嫁人去了。 当时她听说喜嬷嬷被火烧死了,顿时受不住昏死过去,之后便迷迷糊糊地发起了烧,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了。 飞云告诉她彩练伤了嗓子,家里来人想把她接走,说是有人一直在等着她。 秦莞想要见见彩练,却被飞云劝住了,说是彩练伤得有些重,不好来回折腾。于是,秦莞只得把彩练的身契给了萧氏,叫她帮忙去办。 当时秦莞病得昏昏沉沉,脑子不大灵光,如今细细一想,才发现自始至终除了飞云和萧氏之外,其余人根本没见过彩练。 整件事就是萧氏设下的一场局。喜嬷嬷和彩练八成是撞见了什么,这才被她灭口。 秦莞越想越气,引得腹中一阵绞痛。 无比熟悉的痛感,叫秦莞愣了一瞬。她压了压坠胀的小腹,转身去了恭间。 再出来时苦着脸,姿势也有些别扭,「清风姐姐,我、我来月事了……可有现成的巾帕?」 ——上一世她是十八岁才来的,没想到会提前这么多。 清风却是面上一喜,「真来了?诶呀,看来这些日子没白补!姑娘且歇着,一切都交给奴婢来!」 经她这么一提醒,秦莞方才想到八成是她备的那些补品将她的身子补了上来,月事也提前来了。 清风扶着她躺到床上,脱下鞋袜,盖上被子,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又喊来彩练陪着,这才喜气洋洋地出了门。 不怪她这么开心,大伙可都盼着秦莞早点生个小郎君呢!有了月事,小郎君还会远吗? 小郎君远不远不知道,「梁大将军」却是近了。 他今日随官家去西郊巡营,没赶上侯府的喜宴,怕秦莞心里不舒坦,回城之后家都没进便直接来了定远侯府。 瞧着秦莞大白天躺在床上,梁桢眸光一沉,「可是病了,还是气的?」 ——秦莞身边有他安排的人保护,侯府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秦莞看他面色不悦,笑道:「怎么,你还想帮我报仇不成?」 梁桢沉声道:「娘子说,是要了她们的命,还是烧了慈心居?」 「慈心居不是我家的呀?别张口闭口喊打喊杀。」秦莞拍拍床铺,「将军,过来坐。」 梁桢也不客气,自顾自解了甲胄,换了外衫,又稍稍洗漱了一番。 秦莞歪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梁大将军」换衣裳、洗脸、漱口,原本寻常的事,由他做出来偏偏就觉得十分有意思。 丫鬟们伺候着梁桢洗漱完便默默地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夫妇二人。 因着腹内疼痛,身子也虚虚的,此时的秦莞卸去了平日里的光华,生出些许苍白脆弱之感,让人不由地心生怜惜。 梁桢拿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真病了?脸色为何这般差?」 秦莞眨眨眼,狡黠一笑,「失了血气,自然会差。」 梁桢眉心一蹙,「你受伤了?谁伤的你?可敷了药?」说着就要去掀秦莞的被子。 第30章 秦莞忙压住他的手,微红着脸说:「逗你呢,你怎么听不出来?」 梁桢的目光直直地盯在她脸上,看着她泛白的唇,微湿的睫毛,还有因疼痛而不自觉蹙着的眉心,怎么也不肯信她。 「到底伤在哪儿?你若不说我便要亲自检查。」 秦莞被他正经而又急切的样子逗笑了,「我说失了血气,也不一定是受伤了……」 「那还能怎样?」梁桢蹙眉,认定了她就是想敷衍。 他现在十分后悔,早知道就该让那些护卫一刻不离地守着她,管他什么侯府秘辛! 「我真没事。」秦莞心知今日若不说清楚指定过不去了,于是咬咬牙,红着脸道,「女子因那事而失血……不是很正常吗?」 「何事?」梁桢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莞惊讶地眨眨眼,「将军,你不是成过亲吗?儿子都那么大了,怎么……」 怎么跟个愣头青似的,竟然连女人的月事都不知道? 梁桢被她看得莫名其妙,「这和成亲不成亲——」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了。 他常年在军中,确实是个「愣头青」,听到心上人亲口说出这么私密的事,不由红了一张老脸。 秦莞眼睁睁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大感惊奇,不由地笑出声来。结果乐极生悲,牵动得腹中一阵剧痛。 秦莞低呻一声,忍不住蜷起身子。 梁桢心疼得不行,也顾不上避嫌了,不管不顾地将手伸进被子里,轻轻地给她揉——四郎肚子疼的时候就喜欢他这么揉。 秦莞原本想躲开,然而他的手实在太暖了,这样一圈一圈地在腹间轻轻按揉,仿佛一团温热的火焰将腹中的寒凉之气慢慢化开。 秦莞可耻地屈服了。 「可有好些?」梁桢温声问。 秦莞点了点头,「好了很多。」 梁桢仿佛受到鼓励般,揉得更加用心。 看着他关切的模样,秦莞不由脱口而出:「将军,不然咱们就这样搭伙过日子吧?」 反正你也不能娶别人,而我,也不想嫁别人。 梁桢愣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好。」 一方居的危机顺利解除,让秦莞信心倍增。 这就说明,上一世的宿命并非不可变更,梁大将军可以不再死,大哥哥也能好好活着。而她要努力找出上一世的仇人,尽快解决掉,这样才能安安心心地陪伴着亲人友人生活下去,直到终老。 想到将来的安稳岁月,秦莞心内无限感慨,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梁桢的手。 「你的手真粗。」秦莞翘着嘴角故作嫌弃地说——实际心里却在想着,很厚实,很温暖,很喜欢。 梁桢没有错过她眼中的依恋。 他有些欣喜,更多的是纠结,他清楚得很,秦莞在意的是「梁大将军」而不是他——万一哪天他爹突然回来了…… 想想就觉得头疼。 外面传来丫鬟的通传声:「将军,大娘子,三姑娘和三姑爷来了。」 秦莞猜到秦茉过来的原因,不由笑了笑,扬声道:「叫他们进来。」 梁桢皱了皱眉,「既然身子不适,打发了便是,何必折腾?」 秦莞狡黠一笑,「自家妹妹,我也不必折腾,就这样见她。」 梁桢挑了挑眉,不是还有个妹夫么? 他没说出来,只是抱着秦莞往里挪了挪,又用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大马金刀往床边一坐,这才让丫鬟开了门。 秦茉和魏三郎进了屋,瞅了一圈才看到床上有个被褥包裹的大「茧子」,还被「梁大将军」挡住了大半。 魏三郎面上一红,礼貌地偏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窗外——那丛芭蕉长得真好呀,枯枯黄黄的,叶子眼瞅着就要冒出来了…… 秦茉翻了个白眼,「大姐姐,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你是客吗?」秦莞不冷不热地说。 「我——」秦茉把眼一瞪,刚说了一个字,便听见魏三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秦茉扁扁嘴,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别别扭扭地说:「我这次来是跟你道谢的……多谢你查出真相,没叫我替人背黑锅。」 秦莞勾了勾唇,「不用谢。」 秦茉像是完成了某个艰巨的任务似的,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大姐姐你歇着吧,我们走了。」 说完便匆匆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魏三郎拉住她,责备道:「这就完了?」 秦茉扁嘴,「不然呢?」 「你再想想。」魏三郎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明明是我的夫君,却如此向着大姐姐!」秦茉嘟着嘴,委屈极了。 魏三郎笑眯眯地哄道:「大娘子,‘吃里扒外’不是这么用的。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到底向着谁。」 秦茉鼓鼓脸,朝着秦莞深深地福了个身,用背书似的语调说:「大姐姐,茉儿给你道歉了,从前是我不对,不该不辨忠奸,更不该整日和你作对——其实也没有整日吧——总之,对不起了!」 「背得不错。」秦莞笑笑,说,「只是毫无诚意,我不接受。」 第31章 秦茉气得跺了跺脚,「我就知道你不会领情,早知道就不来了!」 「你若想让人领情,也该拿出些‘真情’才对。」秦莞道,「你素来跟二妹妹交好,怕是到现在都觉得是我在挑事吧?」 「才不是!」秦茉想到今日的情景,不由地红了眼圈,「三郎已经同我说过了,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总想跟大姐姐比,大姐姐只是不想跟我计较,不然早叫大将军一箭把我射死了!」 梁桢嘴角一抽。 秦莞不由失笑,「你是画册看多了吧?」 「我是真心来道歉的……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作对了,反正、反正也比不过……」秦茉红着脸,越说声音越低,倒是流露出几分真情。 秦莞点点头,「成吧,看在三妹夫的面子上,我就先原谅你一半。」 秦茉瞪大眼,「为什么要看他的面子?不对,为什么只原谅一半?」 秦莞笑道:「光是嘴上说怎么行?另一半自然要看你今后的表现。」 秦茉皱着脸,感觉……又输了一次。 魏三郎知道秦莞是在逗她,规规矩矩地揖了一礼,「三郎代娘子谢过长姐。」 秦莞不便起身,梁桢代为还礼。 魏三郎松了口气,笑容憨憨的。 秦茉站在他身后,明明不想关心秦莞,却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大姐姐这是怎么了,气病了?」 「嗯,三妹妹知道就好。下次还请长点脑子,少让人当枪使。」秦莞回道。 秦茉一噎,气道:「就不该关心你!你自己躺着吧,我走了。」 说完便拉上魏三郎,气哼哼地往外走。 秦莞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飞花榭已经收拾好了,三妹妹今日便和妹夫住下吧!」 秦茉觊觎一方居已久,听到这话当即停了下来,满脸怀疑,「你说真的?」 「自然。」秦莞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同大伯说好了,以后飞花榭便是你的屋子,将来你带着夫君孩子回娘家,也能有个地方住。」 如果说方才是欣喜,现下便是十足的震惊。秦茉跑到床边,「胆大包天」地把梁桢往旁边拨了拨,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秦莞。 「确定不是哄我?」 秦莞白了她一眼,「我数三声,你若不去住,我便叫人把那屋子锁了,谁也别想再进去。」 秦茉嗖地一下直起身,拉着魏三郎就往外跑,「不许锁!我这就去!」 看着她火急火燎的模样,秦莞不由失笑。 梁桢捏捏她的脸,笑问:「你舍得?」 秦莞轻叹一声,道:「从前是我仗着伯父和长兄的宠爱,太过霸道。一方居本来就不是我自己的,更何况如今我已嫁为人妇,怎么还能霸着娘家的地方?」 「嗯。」梁桢满意地点点头,「大娘子说得对,以后听松院给你霸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莞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梁桢笑着看她。 他含笑的眼底的仿佛染着说不尽的浓情蜜意,秦莞俏脸一红,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梁桢俯身凑过去,笑着逗她,「大娘子可有好受些,要不要继续揉肚子?」 「不必。」秦莞红着脸推他。 不料,水葱般的纤白手指却落入对方掌心,被紧紧握住,细细呵护,再也不肯放开。 用过晚饭,秦莞和「梁大将军」在游廊上慢慢散步消食,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今日不回将军府了。 ——秦莞原本说的是自己不回,没想到「梁大将军」也要坚持留下来,并不顾秦莞的反对叫人回将军府传了信,顺带着取来了明日要换的官袍。 彩练带着一个小丫鬟走过来,喜盈盈地朝秦莞福礼:「奴婢带她来向姑娘讨个赏,絮儿,快给姑娘磕头。」 「絮儿见过姑娘,见过大将军。」当着「梁大将军」的面,小丫鬟有些怕,战战兢兢地磕了个头。 秦莞认出来,这个便是之前给她报信的小丫鬟,原来叫絮儿。 不等她说话,梁桢便沉声道:「把称呼改了,便有双份赏。若不想改——」他瞅了彩练一眼,「别说赏赐,你也别回去了。」 絮儿原本就怕他,如今听着他冷冰冰的声音,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更别说改称呼。 秦莞想要求情,却被梁桢瞪了一眼,当即闭上嘴,也不敢说话了。 彩练到底脸皮厚些,笑嘻嘻地说:「知道了,大将军,大娘子。」 絮儿被她一点拨,连忙重新行礼,「絮儿给大将军请安,给大娘子请安!」 梁桢这才稍稍满意了些,从怀里掏出钱袋,扔到彩练手上。 彩练一个铜板都没要,悉数塞给絮儿。 絮儿看着那么沉甸甸的一大袋,怎么也不敢接,只背着手往后缩。 最后还是秦莞劝了两句,小丫头才不好意思地收下。 第二份赏赐是秦莞给的。 絮儿原是风雅轩里做粗活的,在府里没根基,常受那些家生子的欺负。秦莞叫人同秦昌说了一声,便把她调来了一方居。 小丫头显然更喜欢这个赏赐,激动得哭了,一个劲儿磕头。 ——满府的丫鬟婆子们谁不知道,来一方居做事不仅不苦不累,还能享福! 第32章 秦莞也挺高兴,扬声道:「今日咱们这院子也算历了一个劫,去,看看灶上还剩了什么好酒好菜,朝葛叔要来,你们也摆上一桌,就当是吃一顿三妹妹的席面!」 丫鬟们自是惊喜欢呼,连连谢恩。 秦茉正在趴在栏杆上抓着网兜捞鱼,听到这边的动静,不由地哼了哼:「大姐姐好手段,怪不得满府的下人都向着你。」 秦莞瞥了她一眼,「捞着我的鱼,还要朝我说酸话,三妹妹莫不是觉得飞花榭住得太舒服了?」 秦茉扬起下巴,在周围画了个圈,「大姐姐看清楚,这里可是飞花榭的地界,水里的鱼自然也算是我的。」 「是吗?」秦莞轻笑。 「是的!」秦茉趾高气扬地做了个鬼脸。 姐妹两个互怼了一个回来,双双笑了。 就在这时,清风领着两个小丫鬟走近。 秦茉瞧见了,把网兜一扔,欣喜地迎上去,「可是阿娘让你们来看我?手上拿的什么,快来让我瞧瞧!」 丫鬟们侧身一躲,有些尴尬地说:「三姑娘,这些不是给您的,小娘叫我们送来给大姑娘。」 丫鬟说着,向秦莞屈了屈膝,诚恳道:「大姑娘勿怪,小娘原想着亲自来,又怕姑娘不愿瞧见她,这才叫奴婢们来了。」 秦莞认出这两个是花小娘的贴身女使,是她最信任的人,从前没少帮着她出谋划策。如今以这种方式说话,当真令人感慨。 「小娘为何无缘无故给我送东西?」秦莞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 对方明知秦莞是在有意为难,还是恭恭敬敬地说:「并非无缘无故,小娘是为了感谢姑娘,也为曾经做下的错事向姑娘赔个不是——不求姑娘原谅,只希望姑娘宽宽心,免得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秦莞不由笑了,不愧是当娘的,就是比秦茉那个傻丫头会说话。 当然,她并不会因此而忘记花小娘给她下的那些绊子,只是一方居之事确实和她没关系,秦莞上一世怨了她好几年,还给她找了不少麻烦,想想也挺愧疚的,所以就不打算计较了。 于是秦莞露出个笑模样,说:「那些个鸡毛蒜皮的事还值不得我放在心上。」 丫鬟们面上一僵,暗自感叹——大姑娘真是骂人不带脏字啊! 秦莞勾了勾唇,又道:「东西我便收下了,替我谢谢花小娘。」 丫鬟当即松了口气,喜道:「多谢大姑娘体谅!」 「不必多礼。」秦莞淡笑道。 梁桢勾着唇,给自家大娘子倒了盏茶——这小狐狸似的性子,可真招人疼! 清风代秦莞接过礼物匣子。 两个丫鬟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秦茉嘴撅得老高,毛手毛脚地去碰礼物盒子,却被秦莞打了一下。 秦茉不服气,「我娘亲给的,我还不能瞧一下了?」 秦莞瞧着她,不紧不慢地说:「我把飞花榭让给了你,是不是也能随时过去住?」 「自然不能!」秦茉想也不想地道。 秦莞挑了挑眉。 秦茉再次输了一局,气得鼓起脸,「过几日金明池的草该长密了,咱们再去打马球,我必赢你一回!」 秦莞瞅了眼身边的男人,道:「妹妹别忘了,如今我们可不是一队了,你若想赢我,得先让你家三郎赢了大将军才好。」 秦茉瞅瞅孔武有力的梁桢,再想想自家细胳膊细腿的魏三郎,顿觉人生无望。 ——难道这辈子她都没机会赢大姐姐一次吗? 秦莞看着梁桢,梁桢也看着她,夫妇二人双双露出惬意的笑。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这边姐妹们不怎么走心地吵着小架,主院中,定远侯三兄弟正在商量着对萧氏和秦萱的处置。 秦昌这时候倒拿出几分为人夫为人父的担当,卖力地帮萧氏和秦萱求情。 然而还是抵不过定远侯的冷脸,最后只能同意再过两日,等秦茉和秦莞回了娘家,他便找个由头休了萧氏,把秦萱送去家庙。 此时,萧氏和秦萱被关在祠堂里,由定远侯的近卫亲自看管。 秦萱看着满屋的牌位,终于知道怕了,「母亲,万一、万一父亲真要休了你怎么办?我不想退亲,不想去家庙,不想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萧氏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串相思豆念珠,半阖着眼,表情平静。 「不会。」她说。 「母亲为何这般肯定?难道您留了后手?」秦萱想到什么,急切地抓住萧氏的衣袖,「母亲,难道是贤妃娘娘?您已经给她递了信对不对?她会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萧氏被她扯得歪了歪身,尖利的指甲险些把念珠划破。 她指尖一颤,连忙将念珠丢到地上,皱眉道:「从前的稳重都到哪里去了?不过暂时的失误,便叫你把这些年的伪装都丢了吗?」 「不,不是的。」秦萱当即坐直身子,像是自我催眠般说道,「我是定远侯府的二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最温柔和顺,最为人称道的那个……」 这么念了两遍,她果然平静了许多,恢复了往日娴静端庄的模样。 萧氏闭上眼,暗暗地叹了口气。 第33章 萧氏母女被关在祠堂,她们的心腹女使们也被严密地看管起来,慈心居只留了几个干粗活的小丫鬟。 夜色渐暗,一个身量瘦小的人影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慈心居。 她没走正门,也没去角门,只一路沿着墙根来到一处假山。 假山旁边有个狗洞,原是秦耀训练狼犬用的,小丫鬟也不怕,矮着身子就钻了出去。 待出了侯府的地界,她便扒掉外衫,换了身宫女的衣裳,匆匆朝着皇城而去。 就连秦萱都不知道,萧氏身边有贤妃安排的人,不是萧氏的贴身丫鬟,也没担着要紧的职责,而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女。 第二日,秦莞和秦茉在一方居用过午饭,怎么也不能再赖着了,只得收拾收拾打算回各自的婆家。 姐妹两个正跟家人告别,便有门人来报,说是三皇子来了。 秦家诸人皆是一愣——无缘无故,三皇子为何会来定远侯府? 梁桢沉下脸,「想来跟贤妃有关。」 他猜得没错,三皇子不是「独自」来的,还带着贤妃的口谕。 「贤妃娘娘说了,近来思念故人,想请二房主母萧氏与其女秦二姑娘到宫中一聚。」 众人当即明白,贤妃这是要保下萧氏和秦萱。 秦莞真想给她们叫个好——萧氏好本事,这等境况之下都能请得贤妃出手!贤妃好义气,不仅要保萧氏,还不惜搬动了三皇子! 当年三皇子不慎落水,恰好被萧氏所救,先太后感念她的功劳,命三皇子命她为恩人。 依着大昭律法,妾室永不扶正,萧氏之所以能破例,就是因为先太后亲下的懿旨,就连官家都不能反对。 如今三皇子亲至,无疑就是在提醒秦家,萧氏头上顶着救驾之功,谁都不能轻易动她。 定远侯心中腾起一股怒气。 他本就痛恨贤妃挑唆萧氏母女,眼下又见她如此明目张胆地插手侯府内宅之事,不由怒道:「劳烦三殿下跑这一趟,恕下官不能从命!」 三皇子被贤妃抓住把柄利用这一遭,本就存着怨气,又见定远侯如此态度,当即拉下脸,「定远侯这是要抗旨吗?」 「区区一个妃位,说的话什么时候称得上圣旨了?」梁桢冷哼一声,「三殿下还是考虑清楚再说!」 三皇子大感惊奇,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走向——梁大将军不是贤妃娘娘的姻亲吗?为何话里话外没有半点尊敬? 秦莞眼尖地发现,三皇子身后有个小黄门,隐晦地冲着「梁大将军」摇了摇头。 秦莞捏了捏他的手,用眼神询问。 「他是官家身边的,是贾内侍的人。」梁桢低声说。 秦莞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想来贤妃这次让三皇子来侯府,除了保下萧氏母女之外,或许还藏了更险恶的心思,比如逼定远侯发怒,定他个不敬君上的罪名。 那个小黄门八成就是贤妃说动官家派来的,是官家的「眼睛」。 想到这里,秦莞不由生出一身冷汗,幸好那小黄门是贾内侍的人,而贾内侍又与梁大将军交好,不然的话,秦家今日可能真要遭殃了。 秦莞越来越觉得,上一世秦耀的死、定远侯的伤、梁大将军的死、梁桢「谋反」很有可能跟贤妃脱不开关系。所以,不能大意。 于是,她悄然上前对定远侯说:「伯父,既然如此,便尽快让母亲和二妹妹进宫去吧,别让贤妃娘娘久等。」 定远侯眉头微蹙,「莞儿,你……」 秦莞冲他摇了摇头。 梁桢也轻咳一声,隐晦地提醒他。 定远侯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稳下心神,听从了秦莞的建议。 就这样,萧氏和秦萱被放了出来。 秦莞原以为秦萱会嚣张地炫耀一番,没想到她竟然表现得十分得体。 秦萱不仅没露出丝毫得意的神色,反而当着家人的面戚戚哀哀地哭了一通,并诚诚恳恳地对秦莞道了歉。 萧氏也是一脸愧疚,直说自己教女无方,今后定当谨言慎行,再不做任何出格的事。 秦昌当即心软了,不仅没怪她们,还好生宽慰了一番。 就这样,萧氏和秦萱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秦茉回了永安伯府。 秦莞和梁桢留下来同定远侯商议对策。 定远侯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小黄门的身份,也知道了贤妃的计策和官家的态度。虽心内不忿,最终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采纳了秦莞的建议。 ——萧氏短时间之内不能休,至少不能大张旗鼓地休;秦萱的亲事也不能退,只能暂时拖着。 对于秦莞来说,这样的决定不是软弱,而是谨慎行事以及适当的妥协。她不想为了这么两个人惹得官家猜疑,进而搭上整个侯府。 她想着先把这个坑过了,以后想要整治她们有的是机会。 对于这样的结果,全家上下最高兴的就是秦昌,而最窝火的莫过于花小娘。 花小娘从秦昌口中得知了这一决定,生生掰弯了手中的银簪。 彼时,秦昌正在洗脚,等着她递帕子,眼睁睁看着她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动作,不由冷下声:「想什么呢,叫你都听不见!」 第34章 花小娘回过神,娇嗔道:「哎,新打的簪子,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竟给压弯了!」 说着便摊开手,将那根掰弯的银簪拿给秦昌看。 秦昌瞧了一眼,嗤笑道:「不过一个簪子,也值得你心疼成这样?明日再打一个便是了。」 花小娘软软地偎过去,娇笑道:「奴家就当二郎许给我了,明日我便到金银铺子里去挑!」 「去吧去吧。」秦昌哼道,「你们呀,就喜欢这金金银银的,庸俗!」 「比不得二郎能诗擅画的高雅。」花小娘扯下布巾,殷勤地给秦昌擦脚。 秦昌惬意地眯起眼,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没有看到花小娘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沉。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仿佛一夜之间京城中便传起一个令人惊愕的流言—— 「定远侯府的二姑娘因嫉恨长姐,竟买通贼人试图烧毁长姐的院子,被发现后还要杀人灭口!」 更让人惊愕的是,这件事并非出自妇人之口,而是在京城官员圈子里传出来的,说得有板有眼,甚至有人见到了贼人的供词。 到后来竟然还传到了官家耳中。 他暗中派人调查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萧氏和秦萱犯下了这样的过错,暗自愧疚了好一会儿。 于是,他让贤妃把萧氏和秦萱送回去,并严令她不许再插手定远侯府的家务事。 贤妃无法,只得照做。 接下来的事异常顺利—— 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萧氏没被休掉,而是移居到那个没人住的偏院,算是变相关押;秦萱彻底坏了名声,徐家主动退亲,定远侯和秦昌允了。 徐家还算地道,退亲之后没有声张,只到官媒司挂了个号,为的是尽快给徐郎君再寻一门好亲事。 饶是如此,京城贵胄圈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说起来,秦萱在人前的形象一直不错,流言刚传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大信。如今徐家一退婚,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于是,秦萱也体会到了流言缠身、身败名裂的滋味。比当初的秦莞更甚。 然而她的心态远远比不上秦莞。秦莞始终无愧于心,而秦萱明明是咎由自取,却只会怨天尤人。 她从宫里回来后,关上门,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碎。 「一定是秦莞,是她害我!」 「把我毁了,想来她正在笑吧?」 「反正我是活不成了,她也别想好过!」 「我要去找她,和她同归于尽!」 说着,就要往外冲。 一个丫鬟挡在她面前,和瘦小的身形不搭的是她骇人的气势:「我劝姑娘安心些,外面都是定远侯的亲卫,你要怎么出去?」 秦萱怒道:「难道我就要被关在这里等死吗?」 丫鬟眼中现出一丝讥笑,「姑娘说得未免太过严重了,如我这样的蝼蚁尚能苟且偷生,姑娘堂堂高门贵女,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我的名声都毁了,亲事也黄了,现在整个汴京的人都在笑话我,你叫我怎么活?」秦萱歇斯底里地哭道。 「姑娘忘了娘娘的话吗,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要认输。」 秦萱闻言浑身一震,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揪着丫鬟的袖子,「贤妃娘娘没放弃我,她还会帮我的,对不对?」 丫鬟轻轻一笑,什么都没说。 秦萱却以为她是默认了,眼中闪过希冀之色,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愤恨。 ——终有一天,她要把今日所受的屈辱一一奉还! 与此同时,花小娘安安稳稳地坐在屋子里,缓缓转动着手上的银簪,娇媚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是的,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那日她根本没去银楼,而是乔装打扮去了红绡楼。 红绡楼是她当年卖唱的地方,如今管事的是她最好的姐妹。楼中往来的皆是自诩文雅而又没什么大本事,只会谈谈风月、唠唠闲磕的小官。 花小娘稍稍用了些银钱就买通了楼中的歌伎,陪酒卖唱的工夫便把定远侯府的闲话传了出去,那张所谓的「供词」自然是花小娘伪造的,可是谁在乎呢? 花小娘不像秦莞一样顾全大局,更不在意侯府体面,她只想让萧氏母女付出代价。 谁叫她们敢利用她的女儿,利用她! 不久之后,当秦莞查明了真相,最大的感触就是——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混过三教九流的人,他们看似出身低微,却有着所谓「正派人士」永远无法想象的诡谲手段。 眼下秦莞正在一方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暗自慨叹。 如今,她的心情很难说是喜是忧。 虽然萧氏母女如她所愿受到了惩罚,可是定远侯府也因此受到了牵连。被嘲笑的不止秦萱一个人,而是他们全家,甚至宋丹青和赵攸宁都受到了连累。 这是秦莞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这次的事算是给她提了个醒,今日她特意回来是想把自己的东西归整一下,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再白白占着娘家的地方,让某些人心生怨恨,做出伤及侯府体面的事。 第35章 秦莞想着,家人越是无条件地宠她、信任她,她越要知趣,不能给亲人添麻烦。 然而,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一时间又不知道应该放去哪里。 有那么一瞬间,秦莞想过要不要带回将军府,只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她和「梁大将军」相处得不错,然而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她们不是真正的夫妻,她不属于他,也不属于梁家,终有一天她会离开。 思来想去,秦莞只得把那些零零散散的物件装到箱子里,想着先放到城外的庄子上——就是种木耳的那个。 往外搬东西的时候,她特意挑了个定远侯和秦耀都不在家的时候,免得让他们看见了心里不痛快。 车轮辘辘滚动,窗外的景物缓缓后退,秦莞趴在望窗上,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 就仿佛……无枝可依。 对于侯府来说,她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再回去府中必得高接远送,拿她当客人对待。至于梁家,尽管旁人不知,秦莞自己却清楚,她只是一个外人,是梁桢找来陪梁大将军演戏的。 何时这场戏落幕了,何时她就要离开梁家。 那时候,她要去哪里呢? 秦莞第一次深切地认识到,她竟然无处可去。 突然,窗外跑过来一匹黑色的骏马,马上之人弯下腰,微微一笑,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大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安置些东西。」秦莞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梁桢挑了挑眉,「莫非这些东西不是你的?」 「自然是我的。」秦莞镇定下来,笑着回道。 「既然是你的,为何不带回家去,反而要往外送?」梁桢板着脸问,「莫不是大娘子有了外心,急着转移财物?」 秦莞被他无赖的说辞气笑了,「胡说八道,我哪里就有了外心?」 「哦?没有吗?」梁桢凑近,捏了捏秦莞的脸。 「当然没有。」秦莞打开他的手,「大将军莫不是入戏太深,忘了当初的约定?」 秦莞的意思很清楚:咱们的夫妻关系本就是假的,这样的玩笑不必开。 梁桢目光一沉,回道:「你在梁家待一天,便有一天是我梁家的大娘子。大娘子,为夫来接你了,随我回府吧!」 说着,便扯住驾车的马缰,生生将马车掉了个头。 秦莞差点磕到脑袋,气道:「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没听见我方才的话吗?我要去安置东西。」 梁桢轻笑,「既是我梁家的主母,大娘子的东西自然要拉到梁家。」 「这些是要用一辈子的,梁家可有地方放下?」秦莞一语双关。 「大娘子放心,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梁桢将马鞭高高一扬,清清亮亮地在半空中抽了个响儿。 骏马长嘶一声,哒哒地向前跑去。 听松院南边有个空闲的院落,叫「明晖院」,地方不大,不足听松院的一半。 院中有一泓清泉,是原主人建园时从金水河引来的,取名为「朝夕泉」。泉水在院中冲积、汇聚,造就出一片弯月形的小湖泊,便叫「月牙湖」。 明晖院被朝夕泉与月牙湖分割成两部分。 西南边是一方狭长的小渚,渚上遍植夕雾花,花开时节一片嫣红淡紫,温温软软的花团挨挨挤挤,如云似雾,小渚因此而得名「软云洲」。 东北边地方稍微大些,用山石和圆木搭着几间屋子,屋顶铺着茅草,没有围墙,只用紫藤花架围了一圈,颇具野趣,这处便叫「寻芳汀」。 如此诗情画意的地方,是真正的梁大将军特意请了能工巧匠为丹大娘子修整的。只是,丹大娘子嫁进梁家的第二个月便随梁大将军去了西北,几乎没住过。 这几日梁桢觉察出秦莞不大对劲,便把彩练叫到书房,三两句就套出了实话。 听说秦莞要从一方居往外搬东西,梁桢便叫人把明晖院收拾出来,给她当作新的「一方居」。 「虽然地方不如一方居大,好在有水有花,那边还有一片空地,改天叫人把你那些牡丹苗移过来……」梁桢给秦莞指着各处,细细地说着。 秦莞好半晌没有言语。 她有点感动,不,确切说是很感动。就在她觉得无处可去的时候,「梁大将军」给了她一个新的「一方居」。 这个地方她非常喜欢,一见钟情的那种。然而想到它最初的主人,秦莞又犹豫了。 沉默了许久,她还是忍不住问:「丹大娘子不会有意见吗?」 梁桢顿了片刻,说:「想来不会。」 「桢哥儿呢?」秦莞又问,「我明目张胆占了他母亲的地方,他会不会怪我?」 梁桢轻咳一声,笑道:「那莞莞便不要太过‘明目张胆’,稍微装着点儿。」 「我可装不来。」秦莞抿着嘴笑笑,抬脚踏上小拱桥,轻轻盈盈地往院子里走,「曲子里唱得没错,‘古来男子皆薄性’,如将军般的大英雄也不例外。」 梁桢失笑:「好心给你收拾院子,我怎么就负心薄性了?」 秦莞往院子里指了一圈,酸溜溜地说:「你看这里的一草一木,无不用心,想来都是当初你对丹大娘子的爱重。这才过去几年,便如此轻易地给了我,不是负心是什么?」 第36章 梁桢挑挑眉,笑道:「大娘子这醋吃得当真别致。」——一边泼醋一边又为原主抱不平。 「我才没吃醋。」秦莞背着手往回走,「指不定哪天我就搬出去了,这么好的地方可不好祸害。」 梁桢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怎么又要搬出去,不是说好了跟我搭伙过日子吗?」 秦莞扬了扬下巴,「就那么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当真了。」梁桢一本正经道。 「那你就上当了!」秦莞狡黠地眨眨眼,提起裙摆从他旁边跑过。 梁桢长臂一展,轻轻松松地把她捞进了怀里。 秦莞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已经被扣在人家胸前了。 她惊得瞪圆了眼,照着郎君的胸膛软软地捶了一下,「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说不过我就来这招,算什么君子?」 「大娘子想让我动口?」梁桢笑笑,「那好——」 他松开手臂,从容地低下头,在秦莞额上浅浅地啄了一口。 秦莞眨眨眼,再眨眨眼,说不上害羞更多还是惊奇更甚,「大将军,你、你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原先的约定都被狗吃了吗? 秦莞红着脸,折了根柳条追着他打。 梁桢看似不紧不慢,实际躲得十分及时,逗着小娘子左扑右冲,轻盈的石榴裙随风舞动,煞是养眼。 当然,十下里总要被打到一两下,给心上人出出气才好。 最终,秦莞还是把东西放到了明晖院。 她不会真的嫉妒丹大娘子。在她心里,丹大娘子不仅是梁大将军的原本妻子,还是梁桢的母亲、母亲的故人,她更倾向于把她看成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 摆放物品的时候,秦莞发现了那把小木剑——就是当年在樱桃树下,梁桢送给她的那把。 秦莞把玩了一会儿,叫人送到了梁桢的修竹院。 彼时,梁桢刚以自己的身边跟巡防营那几个狐朋狗友打了场马球,正在密室换衣裳,想着易容成大将军的模样去见秦莞。 听松院的小丫鬟就是这时候到的。 「大娘子说,这是故人之物,借给大郎君玩两天,过后再还给她。」小丫鬟按照秦莞教的,脆生生地说给梁桢听。 梁桢接到手里,心情看上去不错,还给了小丫鬟一串赏钱。 大海凑到跟前瞅了瞅,惊奇道:「大娘子怕不是在耍你吧?你怎么还乐成这样?」 「你懂个屁。」梁桢横了他一眼,拿着小木剑细细地摩挲了一会儿,然后举起来透过阳光去看。 这是当年母亲送他的生辰礼,有个只有他和母亲才知道的秘密——剑身是中空的,透过阳光能隐隐地看出来。 果然,紫檀色的剑身在阳光底下透着隐隐的微光,这是他当年送出的那把剑无疑。 梁桢挺高兴,他没想到秦莞到现在还留着。 这把剑看上去像是桃木剑,实际是用檀木做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剑上还染着隐隐的檀香。 白鹰最喜欢这个味道,每次闻见了带有檀香味的东西都会不遗余力地抢走,这回也不例外。 趁梁桢不注意,它突然俯冲下来,尖锐的利爪牢牢握在剑柄上,使劲拍打翅膀,想要抢走。 若是别的东西梁桢也就大方地给它了,这个却不行。它不仅是母亲所赠,还由秦莞收藏了这么多年,对他来说有双重意义。 「小青,别闹!」梁桢沉声呵斥。 「唳——」白鹰拍着翅膀和他吵架。 「这个不行,回头我给你找十串檀木珠。」 「唳唳!」——男人说话不能信! 谈判失败,大海憋着笑,梁桢黑了脸。 白鹰抓着剑柄拼命抢,梁桢握着剑身死活不给,一人一鹰角逐起来。 梁桢气极,威胁道:「大海,想尝尝炖海东青吗?」 大海抱着手臂看热闹,「只要少将军舍得,属下自然乐意。」 「唳!」——你们这些坏人! 「唳唳!」——是时候叫你们看看鹰大王的厉害了! 突然,白鹰身子一绷,翅膀猛地拍打了两下,顿时拔高数丈,直直地朝着空中飞去。 它的爪子依旧握着剑柄,而剑身还在梁桢手里。 断了? 小青,你完了…… 大海同情地瞅了白鹰一眼,默默地给它点了个蜡。 意外的是,梁桢此时的表情并不是愤怒,而是疑惑,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身,若有所思。 梁桢发现,并不是他和白鹰把剑柄拉断的,而是剑柄本来就能抽走——剑身和剑柄相连的地方有一个机关,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拔开。 剑身果然是中空的,他在手上磕了磕,从里面掉出一卷薄薄的绢布。 梁桢打开绢布,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字—— 「欲问归处,曰: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梁桢认出这是母亲的笔迹,后半部分引用的是贺公的一句词,讲的是暮春时节的景色。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梁桢反复读了两遍,「母亲所说的‘归处’是什么?」 第37章 何人之归处?还是何物之归处? 梁桢意识到这方绢帕一定很重要,绝不是母亲闲来无聊的游戏之作,不然不会费尽心思地藏于小剑之中。 大海凑过来,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主母说的会不会是少将军一直在找的东西?这是一首词吧?其他句子呢?」 梁桢把整首词念了一遍。 听到那句「凌波不过横塘路」,大海突然道:「横塘?那不就是苏州吗?难道说主母把东西放在了苏州。」 「不可能。」梁桢断然道,「母亲从未去过苏州,也不会平白无故把东西放在那么远的地方。」 他说的「东西」是丹大娘子生前所写的一本手札,梁桢怀疑上面有母亲被害的线索,所以回京后一直在找。 ——丹大娘子当年回京之后突然就病了,将将过了三个月就去世了,都没来得及见上梁大将军一面。 这些年梁桢一直以为母亲的病只是意外,直到年前父亲失踪,他在父亲的密室里找到母亲生前写的一封信,才知道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她很有可能是被害死的。 不过,到底母亲是真被害,还是他想多了,以及害母亲的人是谁,梁桢都不确定。所以,他想找到母亲在信中提到的那份「手札」,借此找到线索。 当初他在金明池的那方泉洞中遇见秦莞时,就是在找手札,那时候他对秦莞不够信任,没对她说实话,只说要找的是一份地图。 他隐隐猜到,母亲之所以不能直说,很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所以,母亲不想让他知道,至少不想在他羽翼未丰的时候让他知道。 梁桢将这方细薄的绢布紧紧握在手心,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整个二月,汴京城大小酒楼、旅舍、驿站,甚至官衙都在为同一件事忙碌——礼部春试。 这是全大昭的举子们盼了整整三年的盛事,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选拔考试,过了礼部试,登上进士榜,便是半步官身。 正如后世之人所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道尽了此中繁华与辛酸。 今年的春试,秦莞也格外关注。 安国长公主府的苏泽,定远侯府的秦修,还有将军府的梁桦都要下场应试。 苏泽不必说,坊间早就有人断言,今年的三鼎甲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事实确实如此。按照秦莞的记忆,上一世苏泽在二月的礼部试中上了头榜,四月殿试又被官家钦点为状元。 至于梁桦,秦莞没什么印象,不知道他有没有考中。不过,听说他在国子学中成绩不错,自己又肯用功。 他早在二月初就从国子学搬回了将军府,每日早起晚睡,闭门苦读,隔五日回国子学一次,请讲经的博士评点文章,想来结果不会太差。 倒是秦修,前一世名落孙山,挨了纪氏一通好打,好不容易有了眉目的媳妇也黄了。 这一世稍稍有些不同,他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等到秦耀和宋丹青成亲后就会轮到他。 如今他被纪氏揪回了定远侯府,在秦耀书房里收拾出一个角落,把他塞进去,由秦耀每日盯着他。 秦莞特意回娘家去看他,没想到在这样的高压之下他不仅没瘦,反而胖了一圈。 秦莞吃着纪氏叫人送来的杏脯,吃完后拿杏核丢他,「一看你就没好好念书,不然怎么越发圆润了?」 秦修躲开杏核攻击,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天七八顿地喝那些汤汤水水,换你你也圆。」 「大哥哥和你一样补,怎么就没胖?」 「他?」秦修翻了个白眼,「他一个猛子能从金明池这头扎到那头,根本不是人……」 秦耀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就是神!」秦修连忙补充。 秦莞忍不住笑:「看把你怂的。」 「你二哥我现在就是受气包,能不怂吗?」秦修颇为淡定地摇摇头。 秦莞说:「我觉得大哥哥写文章就比不上二哥你。」 「那只能说明大哥不是读书的料,不代表我写得好。」秦修很有自知之明。 秦莞哈哈一笑,「这次下场二哥哥有信心吗?」 「有。」秦修答得干脆,「八成考不中。」 秦莞狡黠地眨眨眼,「若我能助二哥哥一臂之力呢?」 秦修十分诚恳地抱了抱拳,「若妹妹能劝劝母亲,免了我那顿打,你想要啥哥给你买啥。」 「这可是你说的。」秦莞笑笑,从身后拿过一包纸卷给他。 秦修打开一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 秦莞喝了口茶,淡声道:「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得来的,二哥哥可不能浪费了。」 「不会,绝对不会!」秦修欣喜地翻动着纸卷。 这些都是他以前做的文章,秦莞托了舅舅韩琪的关系拿给礼部侍郎,也就是今年的考功员外郎去看。这位侍郎大人是她外祖父的学生,也是她舅舅的至交好友。 秦莞求到门上,侍郎大人自然重视,把秦修所做的每一篇都仔仔细细地评点了一番。 到底是在官场上历练多年的人,这些评语直切要害。 第38章 总结来说就是秦修的想法太过活泛,染着世俗的精明,少了文人风骨,文辞也过于华丽,缺少真知灼见。 秦修一张接一张地看过去,越看眼睛越亮。这些评语于他而言如同醍醐灌顶,比以往背的那上百篇文章都管用。 秦莞舒了口气,有用就好。不用她自夸,秦修便懂得她的良苦用心。 他站起身,整理好衣裳,冲着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揖礼:「修在此深谢妹妹。」 秦莞笑嘻嘻地把他扶起来,道:「还要谢谢大哥哥,他是个实干派,虽然不会写锦绣文章,却能帮二哥哥点评,收住你那些虚浮之气。」 「是是,今后就拜托大兄了。」秦修深深一揖。 秦耀点点头。 秦莞又道:「还有三婶,二哥你胖了一圈,三婶却瘦了一圈,都是为你操心操的。」 「知道知道,待他日高中,必定跪谢母恩。」秦修笑呵呵地说。 「还有攸宁姐姐,方才那两只烧鸡就是攸宁姐姐叫我送来的!」 「嗯嗯,替我谢谢她。」 「……」 门外,纪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低声道:「回去罢。」 芳草瞅了眼臂上的食篮,纳闷道:「不给二郎君送补品了?」 「不用了。」纪氏哼了声,「这么多人惦记他,用不着我了——给主君送去罢。」 芳草笑笑:「是。」 纪氏迈着轻盈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看着这侯府中的一草一木,她终于理解了秦三叔常说的那句话—— 「兄友弟恭,方能家业兴旺,家业兴旺,旺不只是家主一个人,而是阖家上下每一个人。」 在此之前,纪氏并非没有埋怨过定远侯太过严苛,自家夫君略显软弱,什么都要听兄长的。 此时此刻,看着小辈们的相处,她才知道自己何其有幸嫁入了这样的人家。 若非长子英明,嫡女帮扶,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哪会有这般境遇? 后面还有两个小的,都要仰仗着长兄嫡姐。自然,待他们羽翼丰满也会反哺于这个家。 所谓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便是如此。 秦三叔美滋滋地喝着纪氏叫人送来的补汤,边喝边显摆:「看吧,大娘子心里还是有我的。听见芳草说的没,这汤就连二郎那小子都没喝上,专门给我送过来!」 长随僵笑着点点头——我的主君哟,芳草姑娘还有一句话您没听着,这是二郎君不喝的,才给了您! 大昭国的进士科一共考两场:时务策和文章。 省试在汴京贡院举行,由礼部主考,考官共六位,不分主次,考卷采用糊名制、誊抄法,最大限度地防止舞弊。 二月末,春寒料峭,考生们需得在贡院待上两天,家人们便在外面盼上两天。对于双方来说,这大概是一年中最难熬的两天。 终于,随着一声清越的钟磬之音,考生们像入了水的鱼儿般,终于重新活了过来。别管考好考不好,能竖着走出贡院的就是真英雄。 大门一开,家人们一拥而上。 这时候也顾不得身份地位了,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在泱泱人群中寻找自家崽。 秦耀的好身手就在这时候显现出来了,别人还在相互推挤的时候,他已经把焉哒哒的秦修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纪氏急吼吼上前,一迭声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秦修扒着秦耀的肩膀,虚弱道:「就剩半条命了。」 纪氏一巴掌拍在他身上,「谁问你了?我问题目怎么样,可还难?写满一张纸没有?」 秦修瞪大眼,惊奇地看着自家母亲,想哭的心都有了——我一定是捡来的吧?一定是吧? 另一边,苏泽穿过人群,走到安国长公主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孙儿不孝,劳祖母挂念。」 翩翩佳公子就是翩翩佳公子,同样是考了两天,秦修这样的考成了一条半死不活的咸鱼,人家依旧是白衣飘飘,风姿无两。 纪氏往那边瞅了一眼,更嫌弃自家这个了。 好在,有人不嫌弃。 赵攸宁跟安国长公主说了一声,主动走了过来。 前一刻秦修还趴在秦耀身上装死,看见未婚妻过来,立马直起身子,整好头冠,衣裳扯得一丝褶皱都没有,嘴角弯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不过,看在赵攸宁眼里,前一刻的他和后一刻的他并没有什么区别。 纪氏叫着秦家众人去问候安国长公主,留一对有情人独自说话。 梁家的马车也来了,秦莞和崔氏、姚氏、梁情、梁愉一起来接梁桦。虽然彼此关系不大好,该做的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 当然,也只是表面工夫而已。 梁桦状态不错,眼中闪动着自信的光彩。只是在姚氏问起的时候,他却故作遗憾地摇摇头,「今年的题目有些难,想来答得不好。」 崔氏了解自家儿子,听他这么一说,眼中便带了笑。 姚氏是个直肠子,真以为梁桦没考好,连忙安慰:「没事,都说科举难考,哪有一次就中的?你还年轻,好生学上三年,下次再来。」 梁桦那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似的,恨不得大吼一声:我就是谦虚谦虚,等着你夸呢! 第39章 秦莞憋着笑,客客气气地同他说了句话,便找了个理由去看秦修。 走到近前才发现秦修正和赵攸宁说话,俩人一个低着头一个红着脸,和平日里的模样大不相同。 秦莞笑笑,脚步一转去了苏泽那边。 纪氏和安国长公主凑在一起唠家常,倒把苏泽这个主角冷落了。 秦莞笑盈盈地福了一礼,「莞儿给表哥道喜了。」 苏泽扬起眉眼,笑意温和,「不知喜从何来?」 「自然是恭喜表哥高中。」 「刚出考场,莞妹妹就已知道我能高中了?」 秦莞狡黠一笑,低声道:「除非考官瞎了眼,不然表哥自然名列榜首。」 「调皮!」苏泽刮了刮她的鼻子,动作坦坦荡荡,只有兄妹间的亲昵,并无丝毫暧昧。 看着他温润的眉眼,秦莞不由想起了去年初见,他发现她湿了鞋袜,细心地给她垫上一方巾帕。 这样的人合该有个好前程吧?也要有个好家庭,有个温柔的妻子,有个可爱的孩子,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秦莞越发不希望他像上一世那样在大庆殿前触柱而亡,白白枉死。 这个三月,京中贵胄圈依旧宴会不断,马球局攒了一场又一场。只是去年活跃的那些身影少有参加。 因为没有心情——秦、梁、苏三家都在等着春试放榜。 说来也是稀罕,满京城的贵胄大多靠着恩荫得官,也就他们三家上赶着考科举。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的时候,没想到结果让他们大大地吃了一惊。 三月放榜,喜报连连。 苏泽、梁桦皆列入一甲,就像秦莞说的,苏泽的名字用加大加粗的字体写在了第一位。 梁桦是一甲二十名,年纪轻轻能考到这个名次,已经非常不错了。 秦修也中了,在二甲第一位。虽是二甲,却值得全家上下喜气洋洋——要知道,在此之前国子学的先生根本不想让他去考,怕他给国子学丢人! 四月还有殿试,这个当口不好大办。 不过,秦、苏两家还是凑到一起,在樊楼订了十余桌席面,低低调调地庆祝了一番。 崔氏也在家里摆了酒,梁桢把大将军朝中的同僚以及自己在巡防营的狐朋狗友们都请了去,庆贺之余也算帮梁桦铺铺路。 到底是自家兄弟,他也盼着梁桦好。 梁桦表面感激不已,心里知不知情就不好说了。 这天,二皇子在府中摆酒,秦莞收到了魏欣的帖子。 自从魏欣出嫁后性子反倒比从前平和了许多,这半年来秦莞偶尔在大大小小的聚会上碰到她,倒也能心平气和地说说话。 刚好秦莞没什么事,便换了件衣裳赴宴去了。 到了郡王府才知道,这场宴会是二皇子特意为了他府中的幕僚办的。明面上是庆贺幕僚高中,实际是为了标榜自己重视人才,从而拉拢朝中官员。 这次礼部试,二皇子府中一共有三名举子考中,其中就有魏如安。 秦莞可从来没忘了这个人渣,她一直让人盯着他。 论理,魏如安母亲新丧,他没资格参加科考。不知二皇子用了什么法子,愣是给他争取了一个名额。 他刚一入场秦莞就得到了消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阻止。 她想从魏如安身上找到前世的凶手,不打算等五年那么久,让他提前科考,提前中举,所有的阴谋和矛盾才能提前暴露出来。 所以秦莞赌了一把,果然魏如安考中了,名次还不错,一甲第六名。 秦莞从来没怀疑过他的才学,不然上辈子也不会相中他。只是瞎了眼,没看清他的人品而已。 因为魏如安的关系,秦莞不由想起前世的死,心情不大好,找了个借口到园子里透气。 这里是郡王府内宅,除了女眷少有人来,尤其今日有宴会,郎君们都会特意避开。是以秦莞才放松了警惕,把丫鬟们都打发了,独自坐着发呆。 没想到还真就碰上了不长眼的。 就像秦莞没忘记魏如安一样,魏如安同样一刻都没忘了秦莞。 他原本就是看上了秦莞的身份才会招惹她,没承想会栽那么大一个跟头,吃了官司不说,还险些毁了前途。 所以,他现在对秦莞除了恨没有其他心思,这一年来他日日夜夜想的就是如何报复秦莞。 魏如安这个人祖上显赫过,到他祖父那代便彻底没落了。他有才华,却常常因身份平庸而被看轻,这就造就了他既自傲又自卑,且敏感、偏执的性格。 不然他也不会用尽心思设计疯狗之局,打算用这种阴暗的手段娶到高门贵女。被秦莞识破并教训之后,他不去想是他一开始便做错了,只会怪秦莞毁了他,并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秦莞。 他知道今日秦莞会来,特意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偶遇」秦莞。 「秦大姑娘,别来无恙。」魏如安穿着一身白蓝相间的仕子袍,迎着风,背着手,拗着一个风度翩翩的造型。 秦莞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起身就要走。 魏如安拦在她身前,「怎么,秦姑娘这是连看我一眼都不屑吗?」他讥笑一声,「也对,在姑娘这样的高门贵女眼中,魏某这样的人就是痴心妄想的狂悖之徒吧?」 第40章 「让开。」秦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跟他说。 魏如安眯了眯眼,眼底划过一丝暗色,「秦大姑娘,你生而高贵,从未体验过被人踩在泥地里的感觉。可是,你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你的出身,你的容貌,包括你现在的地位,哪一样是你自己挣来的?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们?」 秦莞冷哼一声,道:「我没有瞧不起‘你们’,我只是瞧不起你。魏如安,出身贫苦的不止你一个,为了三餐、为了抱负挣扎过活的也不止你一个。只有你,用那种不光彩的手段攀附高门,自取其辱!」 「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魏如安脸上现出一丝狰狞。 很快他又镇定下来,微笑道:「当然,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入了二皇子麾下,又高中进士,将来自有大好前程——秦大姑娘,若有朝一日你我异地而处,你可会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当初没有一脚踩死你吗?」梁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手中的长剑硬生生抵向魏如安的胸口。 ——此时的梁桢没有易容成「梁大将军」的样子,而是他自己。他是收到二皇子的帖子和巡防营的兄弟们一道来的。 梁桢把秦莞护到身后,看向魏如安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只蝼蚁,「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她如今已经不再是秦大姑娘,而是将军府的大娘子?敢对大娘子不敬,你嫌活得太舒服了吗?」 他每说一句,剑尖便往前进上一寸。他的目光杀气腾腾,仿佛真打算要了魏如安的命。 魏如安步步后退,心底生出浓浓的寒意。 梁桢!又是梁桢! 他死都不会忘,当初在那处谷地,就是梁桢坏了他的好事! 一时间,心里的怨恨压过了恐惧,魏如安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恶意,「梁小将军,没记错的话,秦大娘子是你的继母吧?这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如何呢?」 「找死!」梁桢握着剑,作势要刺下去。 秦莞突然抓住他的剑柄,摇头道:「这种人不值得,别脏了你的手。」 梁桢没往下刺,不是顾忌魏如安,而是不想伤了秦莞。 魏如安讥笑道:「怎么,不敢杀我了?是呢,如今我已是进士,待下月殿试之后得授官身,你杀我便是杀朝廷命官,别说只是一个区区虞侯小将,就是天王老子你也担不起!」 梁桢圈住秦莞的腰,把她护到身后,冲着魏如安冷冷一笑,「那便试试,我到底担得起还是担不起!」 说着,手腕一翻,狠狠地刺了下去。 魏如安只觉心口一阵剧痛,鲜血喷溅而出。他顿时吓破了脸,前一刻还趾高气扬,下一刻便一屁股坐到地上。 梁桢的剑也追了过去。 魏如安失声大叫,仓皇躲避。 秦莞没拦。 她看出来了,梁桢只是为了教训魏如安,不会真要了他的命。不然只凭着刚才那一下就能把他的心刺个对穿。 就在这时,二皇子带着人匆匆赶来。 人群分成两拨,一拨拱卫在二皇子身后,多是穿着蓝白衣衫神情倨傲的仕子;另一拨晃晃悠悠地来到梁桢身边,看穿着皆是富贵出身,个个顶着张纨绔子弟的脸。 「殿下救命!」魏如安彻底失了仪态,连滚带爬地往二皇子跟前跑。 二皇子瞅了他一眼,故作惊讶地说:「表兄这是做什么?」 「杀了他。」梁桢一脸冷意。 「表兄息怒,他若做错了什么,交给我可好?我必当依法查办,绝不姑息!」二皇子好言好语地求情,做足了姿态。 仕子们大为感动,一个个神情激愤。 这些人读了许多年书,心思简单,二皇子稍稍耍些手段就让他们死心塌地。此时正瞪着梁桢,声声质问。 梁桢不想和他们起冲突,是故没吭声。 秦莞上前一步,冷声道:「敢问郡王殿下,侮辱官眷该当何罪?」 二皇子翘着嘴角,用一种近乎轻浮的语气问:「敢问秦大娘子,他如何侮辱你了?」 秦莞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怒色。 梁桢更是怒意尽显,本欲提剑上前,却被秦莞拦住——二皇子是故意的,故意要激怒他们。 就在这时,苏泽分开人群站到秦莞身边,不卑不讥地说:「莞妹妹已受了委屈,本就羞愤欲死,郡王殿下还要逼问于她,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二皇子看到他,连忙低下姿态,「泽哥儿误会了,我只是想问清楚,好看看怎么处罚魏生——秦大娘子,冒犯之处,万望勿怪。」 秦莞冷着脸,没接他的话。 魏如安胸口被梁桢戳了个血窟窿,疼得呲牙咧嘴,偏偏二皇子没发话,没人敢把他带下去治伤。 苏泽瞅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此人是郡王府中的幕僚,又牵涉到后宅妇人,若闹到衙门恐怕郡王脸上也无光……」 「泽哥儿此言不假,咱们私下处理了便好。」二皇子心里打着小算盘,想着怎么也要保住魏如安的功名,「泽哥儿精通律法,不若泽哥儿出个主意?」 苏泽点点头,笑道:「既是莞妹妹受了委屈,当由她来说才好。」 二皇子笑容一僵,没敢接这个话茬、 第41章 梁桢却是挑了挑眉,吊儿郎当地问:「母亲,你说吧,要了他的命,还是取消他的殿试资格?」 「表哥慎言。」二皇子轻咳一声,端出郡王的架子,「如今他已高中进士,生死功名当由父皇裁定,你我皆不能私下定罪。」 「确实。」秦莞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他的命和功名都不值钱,我看不上。桢儿,再给他一剑,出出气便好。」 「等——」 二皇子刚一开口,便听魏如安一声惨叫,梁桢已经干脆利落地扎了下去。这次扎在了右边,刚好和左边的血窟窿凑成一对。 梁桢手法好,最懂得怎么让他多出点血而不伤及性命,还能活蹦乱跳地参加一个月之后的殿试。 果然,魏如安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二皇子虽然气得脸都白了,却又不敢拿梁桢怎么样,还得强笑着叫人把魏如安抬下去医治。 苏泽看向秦莞,摇摇头,「太凶残。」虽嘴上说着责备的话,眼里却是带着笑的。 那温柔又好看的笑容在梁桢看来异常刺眼。他拭去剑上的血迹,一本正经地说:「母亲,时候不早了,我送您回府罢。」 「不必了。我同泽表哥一道走,去看望长公主殿下。」秦莞说完,不等梁桢再开口,便给苏泽使了个眼色,匆匆走了。 ——魏如安的话确实刺到了她,她不想让人说她和梁桢的闲话。 苏泽朝众人拱了拱手,微笑着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相伴而行的身影,梁桢差点没忍住当场把胡子掏出来,糊到脸上! 近一年来,因着宋尚仪的关系,秦莞和安国长公主相处得不错,时常去公主府拜访,是以并不需要提前下帖子。 她和苏泽中途停下马车,买了长公主喜食的福云糕,又见路边有卖花的小推车,便买了两把新鲜的迎春花,一把用清水养着,待会儿送给长公主,一把由苏泽别在了秦莞车窗旁。 秦莞侧着头同苏泽说话,薄薄的纱帘被春风轻轻撩动,郎君温润,娘子俊俏,无人不赞上一句:「天生一对。」 到了公主府,秦莞略略坐了坐,赶在饭点前告辞。长公主要留饭,秦莞婉拒了——家里还有大将军等着她,她已经一整天没见到他了。 苏泽亲自把她送出门,上马车的时候他抬起手,秦莞自然而然地搭了上去。 ——以上,都被暗处的护卫一一禀报给梁桢。 且不说梁桢如何捏碎了杯子,如何臆想着和苏泽决斗,只说秦莞回到家请「梁大将军」用饭的时候,他赌气地回了句:「不吃。」 说完就后悔了,老天作证,他三岁之后就没这么幼稚过了。 然而,话已经说出去了,他怎么也没脸这么快收回来,于是只能继续端着。 秦莞以为他公务繁忙,便撂下筷子,说:「那便等等吧,将军忙完再吃,告诉厨房别封灶。小四郎那边先送过去,小孩子受不住饿。」 丫鬟们一一照办。 书房中,梁桢冷着脸在扔飞镖,几乎将那靶子当成苏泽来扎。 大海清了清嗓子,「我说将军,中午在郡王府上光顾着扎人了,就没吃两口,您真不饿?」 「不饿。」梁桢面无表情——饿也不能说。 大海苦着脸揉肚子,「您不饿,我饿了。」 梁桢终于给了他个眼神,「饿了跟大娘子说去。」 大海挑眉,「那我真去说了?」 梁桢不吭声。 「我真去了?」大海站起身。 梁桢扫了他一眼。 「我——」话还没说完飞镖就扔到跟前,大海急吼吼地侧过身,堪堪躲开。 只听铮的一声,飞镖深深地扎进门框,尾巴上的小羽毛招摇地舞动着,就像大海怦怦乱跳的小心脏。 大海瞪大眼:「您来真的?」 「还不去?」梁桢又捏起一支,作势要扔。 大海嗖地转身,飞奔到堂屋。 彩练正坐在阶下无聊地看蚂蚁搬家,大海蹭过去重重地咳嗽一声:「那个,将军还没吃饭呢。」 彩练白了他一眼,「大娘子也没吃呢!」 大海一噎,顺势道:「既然都没吃,那就请大娘子摆饭罢。」 「早就摆上了,这不是在等将军忙完么。」彩练理所当然地说。 大海:…… 计划失败,大海灰溜溜往回走。 刚好碰到清风从小厨房出来,他连忙挺直腰板,增强自己的存在感。 清风果然看到了他,微笑着招呼:「校尉安好。将军还在忙吗?」 大海忙道:「不怎么忙。」 清风不解地看着他。 大海拿眼神疯狂暗示——所以,快请大娘子去叫将军吧,只要大娘子一叫,将军立马就会飞起来去吃的! 清风更加不解,「校尉的眼睛可是进了沙子?」 大海:…… 铩羽而归。 这边,清风回到堂屋看到秦莞饿得在啃点心,难免心疼,「大娘子,不如您挑几样将军爱吃的给他送到书房去,再忙也不能饿着。」——顺便您也能跟着一起用些。 第42章 秦莞一听立马同意了,一来她确实饿了,又不好自己先吃;二来她有点想见到「梁大将军」了,今天受的委屈得跟他念叨念叨。 「粉蒸肉、酱排骨、鸭胗豆嘴儿,还有木耳炖山药、葱爆腐竹——就这几样吧,旁的将军不大爱吃。」不知不觉中,秦莞已经记牢了「梁大将军」的口味。 等到丫鬟们把这几样菜匀出来,她便叫人连食盒带食案一起抬去了书房。 彼时梁桢正盘着腿坐在案上扔飞镖,听说秦莞进来,他手臂一撑,飞身坐到书案后面,胡乱扯了几样公文摊在案上,假装很忙。 大海眼疾手快地收起靶子,藏到身后。 秦莞刚好推门而入。 梁桢正襟危坐,头也没抬。 大海讪讪笑道:「大娘子来了?那个,您、您和将军忙着,我就先出去了……」 说着,便背着手,倒退着跑了出去。 秦莞疑惑道:「大海这是怎么了?鬼鬼祟祟的。」 「他就那样,欠收拾。」梁桢头也不抬地说。 刚刚走出门的大海:少将军您确定要这样过河拆桥吗? 梁桢毫无愧疚之心。 秦莞笑笑,叫人将食案摆好,温声道:「将军先用些饭吧,吃完再忙也不迟。」 梁桢坐在那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实际身体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秦莞再叫一声他就立马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秦莞从没让他失望过,这次也是。 她不仅又叫了一声,还笑盈盈地走过来亲自拉他。 梁桢身上就像装了机关似的,就在秦莞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立即起身,抓住了秦莞的手。 不仅抓住了,还从手腕到指尖每处地方都蹭了一遍,尤其是搭过苏泽衣袖的那只。 秦莞失笑:「将军这是饿极了,要把我吃了吗?」 梁桢眼底一暗,哑声道:「是。大娘子给不给吃?」 秦莞盈盈一笑,将嫩白的手递到他嘴边,「将军若不嫌生,那便吃吧!」 有那么一瞬间,梁桢心底的小恶魔嗖地跳出来,怂恿他干脆生米煮成熟饭。 然而,看着小娘子毫不设防的笑意,他又生生地压制下去,转而执起她的手,在掌心浅浅一啄。 秦莞俏脸一红,连忙收回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招呼着丫鬟们摆桌子布菜。 对于主子们旁若无人的小亲密丫鬟们早就习以为常,不过还是忍不住低头憋笑。 吃饭时,梁桢状似无意地问:「今日在郡王府玩得可好?」 秦莞反问:「你不知道?」 梁桢故作镇定,「知道什么?」 「我以为那些护卫会告诉你。」秦莞撇了撇嘴,厌恶地说,「今日在后花园碰见了魏如安,就是之前设计我的那个太学生,好在我也没吃什么亏,桢哥儿帮我教训了他。」 看着她眉眼间的小得意,梁桢唇边露出一丝笑,「桢儿做得可让你满意?」 「满意极了。」秦莞不假思索地说。 说完之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忙道,「桢哥儿那样做也是出于一片孝心,我走的时候是和泽表哥一起的。」 ——总之,绝对没有招惹你儿子的意思! 没想到,「梁大将军」的脸色反而更差了。 秦莞忙讨好地给他夹了块粉蒸肉,转移话题:「将军尝尝这个,这是蜀地传来的方子,泽表哥给我的。」 梁桢的手伸到一半,看着那块原本很喜欢的蒸肉,顿时没胃口了。 饭后,「梁大将军」例行要打一套拳。只是今日他没打拳,破天荒地改成了耍剑。 耍到一半利剑「一不小心」飞了出去,把车上的那束嫩黄的迎春花给削了下来。 秦莞眨了眨眼——将军今天有点不对劲儿啊,果然还是介意的吗? 所以,从今往后还是要和梁桢保持距离才好。 魏如安被梁桢捅了俩血窟窿,二皇子也丢了个大脸,两个人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魏如安趁着「伤重」当着二皇子的面极力卖惨。二皇子不顾贤妃的劝告到官家跟前告了梁桢一状。 他不仅说了魏如安被伤的事,还把梁桢自打回京后的「为非作歹」不遗余力地摆列出来,证据都是魏如安收集的。 魏如安心机深沉,在蓄力报复秦莞的同时也把梁桢纳入了仇人的行列。 官家看着二皇子的条陈,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怒容。然而,待二皇子走后他突然闷笑出声。 当时只有贾内侍站在旁边,不由问道:「陛下这是气狠了?唉,梁小将军年少轻狂,不服管教也是有的。不若把梁大将军叫来狠狠地训斥一顿,叫他约束好儿子。」 官家摇摇头,微笑着说:「看到梁晦的儿子这般荒唐,朕就放心了。」 贾内侍一怔,很快明白过来,也露出一丝笑意。 四月初夏,清风徐来,百花盛开。 三榜进士齐聚大庆殿,由官家亲自考校。 这一日,汴京府的官差们个个穿着大红衣裳、戴着孔雀翎乌帽,等在皇城门外。 待金榜一贴,他们便骑上骏马,举起令旗,敲着铜锣到各处报喜。 第43章 每到一家主人无不喜极而泣,用厚厚的赏银相赠。即使是那些贫寒的举子这时候都不会吝啬,就算他们拿不出,多的是人替他们拿。 对官差来说,这可是三年才能有一次的肥差。 这回,有三拨人格外幸运。 第一拨去的是皇家贵戚安国长公主府。 长公主的嫡孙苏泽苏小公爷得了殿试头名,长公主一高兴赏了官差足足一整匣金锞子。 第二拨去的是御前红人梁大将军府上。 大将军的侄子梁桦小衙内年纪轻轻便高中一甲十六名,且得了圣赞。梁老夫人老怀甚慰,同样给了厚赏。 第三拨去的是二品军侯定远侯府。 秦修秦二郎君在殿前应答时极得圣心,不仅从二甲进士出身一跃而上得了个「探花」的名号,还被官家当场授予官职。 官差从定远侯那里得了一份赏,又从三大娘子那里得了一份赏。 小衙役受到宋丹青的点拨,紧接着又给肃王府的赵攸宁和听松院的秦莞递了信,跑跑腿的工夫又得了两份。 这个四月满京城就像炸开了锅,处处都在讨论这场殿试,人人都要说上一嘴,仿佛能沾到喜气似的。 其中被讨论得最多的就是秦家二郎君,秦修。 坊间都说他在国子学时资质平庸,当初想参加科举时先生曾极力阻拦,生怕他给国子学丢人。若不是定远侯亲自请了祭酒大人出面,秦修连下场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一个人怎么就突然跻身「三鼎甲」之列?还是官家亲自从进士出身提上去的! 说起来,大昭的进士榜一共有三等: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三甲「同进士」。各取数名,以考生资质而论,没有定数,向来主张宁缺毋滥。 三甲之间就像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自来降等容易跃甲难。秦家二郎怎么就偏偏做到了? 不仅坊间议论纷纷,就连秦修的亲娘纪氏都心存疑虑,「夫君,你说官家是不是看在长公主和郡主的面子上才点了苏小公爷和咱们二郎为状元和探花?」 秦三叔啧啧嘴,「苏小公爷我不确定,咱家那小子八成是。」 纪氏摇摇头,「要我说,是十成。」 夫妇两个对视一眼,双双点头——对于这一点,他们相当自信。 秦三叔和纪氏猜错了,苏泽和秦修的名次都是凭本事得来的。 苏泽能高中状元,是因为他确实有真才实学。 当然,如果说和家世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准确。因为有显赫的出身他才能获得强大的资源。 在启蒙之初,安国长公主便为他延请名师,文武兼修。十岁起,长公主带他游历南北,见识风土民生。十六岁苏泽已走遍中原各路,并以大昭使臣的身份拜会过大理王。 这样的才学和见识就连某些官吏都不能及,更别说那些死磕书本的普通举子。 所以苏泽的状元实至名归。 相比之下,秦修就有那么一丢丢幸运加成了。 近来各地属官屡有上书,言说当地商人联手哄抬物价,以至市场混乱,且屡禁不止。官家颇为忧心,这才在本次殿试中出了个「平抑物价」的考题。 这可难住了众考生,他们读的是圣贤书,骨子里大多瞧不起生意人,对商贸之事半点都不了解,又怎能提出行之有效的见地? 秦修却不同。她的母亲纪氏的娘家是开银楼的,秦三叔跟着老丈人做了多年生意。秦修自小耳濡目染,于此道自有一番见解。 他在考卷上写了个「设立市易司」的法子。 他提出,「市易司」可由由官府管辖,负责勘察坊市,出钱收购滞销货物,短缺时再卖出。这样一来就能限制商人对货源的垄断,不仅有利于平抑物价,还能增加国库收入,可谓一举多得。 官家看了他的答卷,连连点头,「这法子可是你想出来的?」 秦修躬身道:「回陛下,此法并非学生自己所想,而是有幸听到长辈们议论,学生今日便斗胆发挥了一番。」 官家见他言语坦诚,且年纪轻轻便应对自如,更为欣喜,「我大昭能有秦生这般人才,何愁国之不兴,民之不富?」 有那些和定远侯府交好的考官顺势说道:「这位便是定远侯府的二郎君,年前刚同安华郡主定了亲。」 官家一听,顿时龙颜大悦:「好好好,这般青年才俊竟是我赵家的女婿!」 于是,秦修就这样得了一甲第三名,民间称为「探花」。 纪氏知道了其中缘由,喜不自禁,第二天便让灶上蒸了十几笼拳头大的包子,炖了三大锅肥肉相间的五花肉,用来答谢神明、祭奠祖宗、犒赏忠仆。 秦莞高高兴兴地回娘家吃酒。 席面摆在主院,兄弟姊妹们像往常那般一人一方小案,跪坐在长辈们下首。 一家老少都到了,唯独少了萧氏和秦萱。 定远侯没提,秦昌也没吭声,所有人都保持着默契,仿佛家里没这俩个人。 关于萧氏和秦萱的情况,定远侯和秦耀没瞒秦莞。 萧氏每日在偏院吃斋念佛,看似真心悔过,实际不知能坚持多久。秦萱闹过两回,后来突然消停了。 第44章 贤妃派来的小丫鬟查出来了,是个名叫「冬儿」的粗使丫头——她钻过狗洞,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就留下了气味,根本逃不过秦耀院里那两只青毛大狼犬的鼻子。 秦耀没打草惊蛇,只派人悄悄盯着。 冬儿这段时间偷偷出去过三次,可以借此推断贤妃并没有放弃萧氏和秦萱。 秦莞对母亲的手札更加好奇——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让堂堂一个宫妃如此牵肠挂肚? 整个家里除了秦昌,最惦记那对母女的反而是秦茉。 秦茉虽惦记秦萱,却不想见她,只暗地里叫丫鬟盛了些好酒好菜悄悄地给她送去。 秦茉的举动没瞒过家里人。只是定远侯没阻止,秦耀也没说什么,秦莞还拐弯抹角地夸了她两句。 反倒是秦薇,从前像条尾巴似的跟在秦萱身后,讨好秦萱,侍奉萧氏,表现得乖顺又孝敬。然而自从她们出事后,她看都没去看过一眼。 秦莞想到秦薇那日的反应,虽然没确切证据,却也隐隐知道她是知情的。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最为忠厚老实的四妹妹竟是这般心思深沉,外加白眼狼。 当然,并不排除她性格谨小慎微,习惯于自保。只是秦莞怎么都对这种人喜欢不起来。 此时,秦薇正凑到秦茉跟前亲亲热热地说着话,那副小意讨好的模样再眼熟不过。 秦莞恍惚记起,小时候秦薇也曾这样对她,她嫌她胆小怯懦,不稀罕跟她玩。后来秦薇就转向了秦萱,这时候又换成了秦茉。 秦莞觉得刺眼,朝秦茉招了招手,「三妹妹,过来这边。」 秦茉充满警惕,「干嘛?」 秦莞微笑,「给你样好东西。」 秦茉撇了撇嘴,「你以为我傻吗,你的东西哪一样是那么好拿的?我才不要。」 秦莞挑挑眉,「‘大将军’新出的画册,确定不要?」 秦茉腾地坐起身,惊喜道:「当真?」 秦莞从身后抽出一本——是秦修刚从印局拿回来的——举起来晃了晃。 秦茉像只归巢的小鸟似的扑到她跟前,将画册一把抢到手里,边翻边狐疑地看她,「果真是新出的,铺子里还没上,你怎么会有?」 秦莞神秘地笑笑,「我要说我和‘大将军’认识你信吗?」 秦茉顿时瞪大眼,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大姐姐,你告诉我,是不是这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尽了?」 她嗓门极高,所有人都听到了,席上一片笑声。 唯有秦薇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她知道秦莞是故意的,故意不让她和秦茉说话。她也知道,秦莞从小就看不起她。 她都知道。 她都记得。 她会牢牢地刻在心里。 四月末,杏林初宴,官家亲至琼林苑宴赏众进士。 今科登榜的二百余举子中,唯有苏泽和秦修最为年少,且生得风流俊朗。官家封其为「探花使」,命其遍访名园,觅得花魁。 探花郎打马游街,不知多少宝马香车一路跟随,更有坊间百姓夹道围观,将二百余步宽的御街堵得水泻不通。 那些有园子有名花的人家无不盼着探花使入内一观,即便选不中花魁也足以吹嘘一番。 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探花使摘花可取两朵,一朵献于御前,余下的可赠给姊妹亲眷,拿到花的人往往会大大地出一番风头。 苏泽在安国长公主园子里摘了朵芍药,秦修选了枝茉莉。俩人又游游逛逛去了定远侯府,在一方居各掐了一朵牡丹。 秦修下手最狠,把刚开的那朵「千心黄」给摘走了。 那是大皇子妃送给秦莞的,精心养了小半年才开了这么一朵。秦莞心疼得不行,非要抢回去。 秦修哪里容得她抢?他特意摘下这个象征皇家的颜色不是为了讨好官家,而是为了送给未婚妻。 眼瞅着黄灿灿一朵牡丹花拿在赵攸宁手里,秦莞心里酸溜溜的,大骂秦修借花献佛,脸皮厚。 秦修哈哈大笑。 众人拿眼瞅着,直说秦家兄妹感情真好。 好个屁! 秦莞用足了力气,一脚踩在秦修红灿灿的探花袍上。 苏泽忙拦住她,把自己手里那朵粉白的芍药给了她,「这是特意给莞妹妹摘的,快别气了,再生气就要变丑了。」 秦莞白了他一眼,「表哥这是在哄三岁孩子吗?」 苏泽笑:「莞妹妹瞧着可不像三岁的,怎么也该有五岁了。」 秦莞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 苏泽俯身,将那朵芍药别在她发间。 粉白的颜色衬着小娘子娇嫩可人的脸,当真是芳华尽显。不知是花为人增了色,还是人给花添了彩。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那朵花上,恨不能变成一片花瓣,也好被状元郎的手碰上一碰。 到底是年轻的小娘子,秦莞难免有那么一丢丢虚荣心。全京城都想嫁的苏小公爷,如今又成了状元郎,是她表哥,还把花给了她! 这么一想,秦莞又高兴了。 有人却不高兴了。 第45章 梁桢吊儿郎当地坐在马上,暗搓搓地想着要不要把压箱底的书本找出来,考个状元玩玩。或者改天把苏泽约出来打上一架,更便宜。 这边,两位探花使顺利摘得花魁,飞身上马,准备返回琼林苑。 秦莞、宋丹青、赵攸宁走在一起,两个小娘子手里各有一朵花,正举给宋丹青看。 恰逢魏欣从旁走过,轻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呀,怎么不知道体谅体谅宋娘子的心?快别显摆了,免得她难过,要抢你们的!」 这话表面听着像在开玩笑,实际却是挑拨离间,但凡宋丹青气量狭小些定然会不舒坦。 三个小娘子互相看看,谁都没接魏欣的话。 宋丹青捏着帕子,给赵攸宁擦了擦额头的汗。 秦莞笑嘻嘻地凑过去撒娇:「嫂嫂,我也要。」 「快别胡说!」宋丹青不轻不重地拧了她一把,拧完之后还是给她擦了擦。 三个小娘子亲亲昵昵不似作假,惹得旁人羡慕不已。 这还不算完。 秦耀骑着马哒哒走来,墨色的劲装,挺拔的身形,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他从身后「变」出一朵兰花,送到宋丹青面前,「当年我武举得魁,没机会摘花赠你,今日补上。」 这么多人看着,饶是向来稳重的宋丹青也不由愣住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出去了。 秦耀一本正经地问:「可还喜欢?」 宋丹青的心怦怦乱跳,她强自镇定下来,柔声问:「为何是兰花?」 「此花清雅,与君同。」即使说着这般情话,秦耀依旧一本正经。 「多谢郎君。」宋丹青红着脸,转身上了马车。 郎君冷硬的脸上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笑。 秦莞朝他竖起大拇指——哥,好样的! 秦耀调转马头,笑意更深。 魏欣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同样笑不出来的还有数名围观的小娘子,有人嫉妒,有人羡慕,还有人悔不当初。 ——早知道就不该拒了秦家的亲事,不仅能当上侯夫人,还能得个这般体贴的夫君! 顺道提一句,过了中秋秦耀和宋丹青就要成亲了,定远侯特向官家请旨,立了秦耀为世子。 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内,萧氏放下车帘,面上闪过坚定之色。 一个宫人打扮的娘子低声问:「大娘子可想好了?」 萧氏点点头,「劳烦女官转告贤妃娘娘,妾身考虑好了,就按娘娘的意思办。」 宫人笑笑,「放心,娘娘绝不会亏待你。这也是为了你家女儿的将来打算,大娘子只赔不赚。」 萧氏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没再多说。 是福是祸,赌一把吧! 杏林宴上不仅有新科进士,还有他们的家眷。官家特许男女同室而坐,虽分席却不必用屏风遮挡。 苏、秦、梁三家悉数在场。 因着贤妃的邀请定远侯特许萧氏出席。好在她今日打扮低调,从始至终都没开过几次口,摆明了不会惹事。侯府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 席间,官家命众进士作诗助兴,作品极佳者有重赏。 本朝文人重词曲,轻诗赋,擅词者多,工诗者少。是以众人虽卯足了劲儿想在官家面前露露脸,佳作却是没出几篇。 唯有一首七律最为突出,诗名借用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作者以「寻花者」自喻,表面写对美人与名花的追求,实则暗示了怀抱利器、渴望被重用的抱负。 作者不是别人,正是被梁桢打了一顿,殿试发挥失常,从一甲第六名落到第三十八名的魏如安。 恰逢杏林盛事,此诗刚好应景,再加上三皇子的力荐,官家赞不绝口。 贤妃侍驾在侧,笑盈盈道:「魏生想要什么赏赐,还不赶紧向陛下讨了来。」 魏如安三拜九叩,做足了礼数,方才回道:「学生不敢讨赏,只求陛下一个人情。」 官家顿时起了兴致,不由问道:「是何人情,值得你求到朕这里?」 魏如安咬了咬牙,似是下定决心般叩首道:「学生求陛下赐婚!」 官家当即大笑,「这是好事啊,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美极,美极!」 贤妃也跟着笑了笑,趁机道:「不知魏生瞧上了哪家姑娘?」 魏如安执手,郑重道:「定远侯府二姑娘,秦萱。」 「学生对定远侯府二姑娘秦萱心仪已久,特求陛下赐婚!」 魏如安的话叫众人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和秦莞的恩怨将将过去一年,当初的闲言碎语都还热乎着,他这会儿要求娶秦萱,这一举动令众人疑惑不已——去年还想攀附秦大姑娘,怎么转头就变成了对秦二姑娘心仪已久? 官家瞅了眼定远侯,朗声笑道:「秦卿,可是你瞧不上他出身寒微,这才逼得他求到朕跟前?」 定远侯是位讷于言而敏于行的耿介之人,在这种情况下他没办法像某些巧舌如簧的文官一般轻松而又略带谄媚地回复官家的话,而不伤及侯府的体面和秦莞的名声。尤其是后者,这是定远侯最在意的。 是以,他沉默地执起手,脸上腾起显而易见的怒容,「回陛下,这门婚事臣的确不允。」 官家疑惑,「此等年少有为的新科进士,旁人榜下捉婿尚要抢上一抢,秦卿为何这般嫌弃?」 第46章 定远侯咬了咬牙,正要说出实情,魏如安便率先开口:「回陛下,想必侯爷怪我轻慢了秦二姑娘,这才不肯允婚。恳请陛下容我陈情一番,好让侯爷宽心。」 官家摆摆手,示意他说。 魏如安正色道:「说句唐突的话,学生早就心仪秦二姑娘,也曾请了官媒前去侯府提亲,不知为何却被拒了。学生因此黯然许久。后来听说秦二姑娘许了人家,学生原本死了心,只愿她安乐一生,我便足矣。没承想,前不久又听说秦二姑娘因为身子不适退了婚,学生这才重新燃起希望。之所以恳请陛下赐婚,是希望秦二姑娘嫁得体面。」 说到这里,他挺直腰身,满脸殷切,「无论二姑娘身子如何,在下愿照顾她余生,望侯爷成全!」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默然,不知该做何反应。 贤妃拭了拭泪,道:「魏生之情,感人肺腑,定远侯,你便允了罢!」 官家也看向定远侯。 魏如安的一番话,虽是胡说八道,但在这种情况下实际是在帮定远侯解围。但凡定远侯把家族体面放在秦莞之上,他势必会顺着这个台阶允婚。 然而,魏如安此遭着实打错了算盘。 定远侯不仅顾着秦莞的名声,连秦萱也不会轻易放弃,哪怕拼上秦家的声誉他都不会将侄女嫁给这么一个颠倒黑白、人面兽心的东西。 是以,定远侯跪于御前,耿直道:「陛下有所不知,臣之所以不愿将侄女许给魏生,实在是因为此人德行不检,不堪为婿!」 官家一愣,疑惑道:「秦卿何出此言?」 「若定远侯大人不介意,此事便由下官来说罢。」宋府尹出列,朝坐上一拜,又向定远侯执了执手。 定远侯点点头。 于是,宋府尹便将去年秦耀如何代秦莞状告魏如安,魏如安如何用狂犬设计,衙门如何查明真相等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说罢,宋府尹看了眼魏如安,皱眉道:「你母新丧,且身上背着案底,按律没有资格参加科考,为何今日会站在这里?」 魏如安心头一惊。二皇子面上一慌。 官家抿了抿唇,正要开口,贤妃抢先说道:「宋大人,本宫知道你和定远侯是姻亲,怕不是商量好了不想要这个寒门亲戚吧?」 官家向来耳根子软,听到这话表情又是一变。 魏如安定了定神,故作坦荡地朝众人拱了拱手,扬声道:「今日当着诸位的面,魏某便将从前之事解释清楚。想必不少人知道我同定远侯府曾有龃龉,我也因此被太学除名。不瞒诸位,魏某实在是冤枉。去岁之事于魏某而言实属无妄之灾。 「至于下场应试,皆因母亲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看到魏某金榜题名,临终前更是写下血书命令魏某前去应试,魏某为全孝道这才……请陛下责罚!」 「一派胡言!」宋府尹怒极,「此案人证物证俱在,尔安敢如此颠倒黑白?」 魏如安不仅没有半点心虚,反而言辞更为恳切:「在下所言并非质疑宋大人的办案能力,您依律行事,并未有半点徇私。只叹天意弄人,在下偏偏就生了怜悯之心,喂了那几条无主之犬,那犬偏偏又赶在那日出现在谷地之中!」 「好一个魏生,当真是巧舌如簧!」定远侯气得脸色铁青,「今日当着陛下的面我便给你一个准话:我秦家的女儿,绝不会嫁给你这般无耻之徒!」 官家见此情景也觉得扫兴,摆手道:「做亲不是做仇。魏生,朕虽感念你一片深情,然则定远侯不允,这个人情朕也不能强送,你换一个罢!」 魏如安握了握拳,隐晦地看向贤妃。 贤妃给萧氏使了个眼色。 萧氏不声不响地从席间走出,跪于御前,「妾身见过陛下,见过娘娘。妾身愿为魏生作证,去岁三月他确实曾托媒人向小女提亲。」 贤妃在官家耳边低声道:「这位是秦家二大娘子,秦二姑娘的生身母亲。」 听说是秦萱的生母,官家明显多了几分重视,问道:「如此说来,你知道魏生对你家姑娘有情?」 「妾身知道。」 「为何当初不允婚,可是嫌他出身贫寒?此时见其高中进士,莫不是后悔了?」 萧氏面不改色地道:「妾身从未轻看过魏生出身,当初见他对小女一片深情,本是要允的,却不料我家大姑娘突然冲出来骂走了媒人,毁了婚事,还断送了魏生的功名。此等境况,即便我有心,也无颜再让他接纳小女。」 定远侯面色一沉,「萧氏,休要胡言!御前造次,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萧氏原本一派淡定,被他这么一吼就像受惊的鹌鹑似的缩起身子,面白如纸,任谁看了都不由叹声「可怜」。 她自然是装的。 她也确实达到了目的。官家见此情形,颇为不赞同地说:「秦卿,你位极人臣,忧的理应是国家大事,切不可在这等儿女琐事上多费心思。」 官家发了话,定远侯只得恭恭敬敬地应下。 贤妃勾了勾唇,趁机说道:「本宫不解,既是二姑娘的婚事,为何却被大姑娘毁了?」 萧氏垂头不语,只是身子伏得更低。 此时殿中落座的皆是各家长辈,魏如安是因为诗作极佳才得官家召见。其余新科进士和各家小辈都在外面的水榭凉亭中饮宴。 第47章 秦莞原本也应坐在殿中,因为怕闷便悄悄地跑到凉亭中和宋丹青、赵攸宁等人凑成一桌。不然她早就冲出来掐死魏如安了。 秦莞不在,正方便魏如安放肆胡编:「魏某原本就倾心秦二姑娘,大姑娘不知何时见过魏某,竟直言倾慕魏某。魏某虽感激大姑娘垂爱,却早已心有所属,便直言拒了。谁知秦大姑娘竟仗着贵女身份强逼魏某,魏某不许,她便设计陷害……」 旁人听了这话,只觉得像是一场精彩的大戏,禁不住交头接耳。 定远侯气得身子直颤,若不是宋府尹拦着,他定会忍不住当着官家的面打死魏如安。 就在这时,席间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脚将魏如安踹倒在地。踹了一脚犹不解恨,又狠狠地补上两脚,直把他从大殿这头踢到了那头。 这人正是秦莞名义上的夫君——「梁大将军」。 此时的「梁大将军」其实是黑子假扮的,梁桢本人在外面和狐朋狗友们吃吃喝喝,顺带顾着秦莞,生怕她贪杯喝醉叫人占了便宜。 今日之所以让黑子假扮大将军,就是觉得只是坐在殿中吃喝一场,没什么的难的。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黑子听到魏如安诬蔑秦莞,虽然生气,却也到不了在御前行凶的程度,只是他很清楚如果此时自己不把魏如安打一顿,那么下殿之后挨打的就会是他。 ——以梁桢的脾气,宁可得罪官家,也绝不会让人如此糟蹋秦莞的名声。 一时间,大殿之内一片混乱。 官家不由地拔高声音:「梁卿,你这是做什么?朕还在这儿呢!」 黑子学着梁大将军的模样,双目圆瞪,粗声粗气地回道:「士可杀不可辱,今日即便拼着被陛下赐死,臣也绝不能让这竖子污了我大娘子的名节!」 官家简直头疼,他怎么就忘了,秦家大姑娘不就是这位的新妇吗?婚还是他赐的! 贤妃站出来打圆场:「这大好的日子,怎么一个个急赤白脸的?此事说白了就是魏生同秦二姑娘的婚事,既然小儿女有情,萧氏也有意,陛下不如就允了罢!」 「绝无可能!」/「求陛下恩准。」定远侯和萧氏同时开口。 贤妃不冷不热地说:「定远侯,你是不是忘了,萧氏才是秦二姑娘的生母。本宫从未听说过父母尚在人世,姑娘家的婚事由大伯作主的道理!」 定远侯一噎,闭口不言。 贤妃轻嗤一声,转而看向官家,柔声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位萧氏便是当年救过晃儿之人。正是因为那次下水伤了身子,这些年她才单单得了一女……」 不得不说,这张感情牌打得极好,让官家原本压下的心思再次动摇起来。 不过,看着殿中的情形他没当即表态,只疲惫地摆了摆手,说:「此事回头再议。魏生,你且退下。梁卿、秦卿、萧氏,你们也回去,好好的一场杏林宴,别给朕毁喽!」 闻听此言,众人不管藏着何等心思,只等俯首称是。 在某些人的指使下,殿中的情形很快就传到了外面。仅仅是上菜的工夫,众进士及官眷们都听说了魏如安的那番话。 这对他们来说可谓是惊天大逆转——莫非当初根本不是魏如安攀附高门,而是秦莞求爱不成设计陷害? 众人不管信与不信,都免不了议论纷纷。 秦莞所在的凉亭旁边就坐着一桌仕子。几人七嘴八舌一通说,极尽挖苦之能事。 「都说那位秦大姑娘论出身品貌当为汴京第一佳人,没想到竟是这般歹毒!求爱不成便毁人姻缘,当真是闻所未闻!」 「唉!什么佳人不佳人,可别再提。指不定就是她自己传出来的,没的污了这两个字!」 「亏的魏兄一身傲骨,此等境况还能高中进士,当为我辈楷模。」 「……」 有了前面魏如安的厚颜无耻作铺垫,秦莞听着这些话竟然没怎么生气。 秦耀、秦修却不能忍,二人双双起身,冷着脸朝那桌走去。 有人比他们更快。梁桢原本坐在假山顶的八角亭中,听到这话路都不走,直接飞身而下,一脚踢翻了仕子们的饭桌。 看着掀翻的食案,再看看黏着菜汤汁水的仕子们,秦莞不由笑了。 没想到时隔一年这一幕会再次重演,只是掀桌子的人由她换成了梁桢,被糊菜汁的由胡说八道的魏然改成了论人长短的仕子。前后两次还都和魏如安有关。 只不过梁桢可比她狠多了,若不是她拦着,他又要往人身上戳窟窿了。 秦莞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人,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笑:「听你们说得这么有板有眼,怎么像亲眼见过似的?」 仕子们滚在地上,明明狼狈至极,还要努力维持着可笑的架子。 「虽没亲眼见过,却早就觉得不对。我等曾与魏兄同窗,他人品如何我等再清楚不过,怎么会做出攀龙附凤、设计贵女的荒唐事?」 秦莞拍了拍手,「说得真好。既如此,当初诸位怎么没站出来帮他说话?我虽是女子,却也知道同窗之谊深似海,总不能是因为怕被连累吧?」 众仕子一噎,张口结舌。 秦莞笑笑,又道:「既然当初没勇气站出来,为何现在又大胆分辩?莫不是见他中了进士,有意巴结?」 第48章 仕子们一个个面红耳赤。 赵攸宁站到秦莞身旁,不屑道:「为了巴结姓魏的不惜得罪侯府,怕不是脑子不好使吧?怪不得考不中。」 宋丹青掩唇轻笑:「真要论起来,可不止侯府一家——肃王府,长公主府,将军府,再加上我们小小的宋家,哪一个不是侯府的姻亲?诸位既然有这等勇气,想来背后有更大的依仗吧?还是说……根本就是受了谁的指使?」 仕子们似是被戳中了心事,顿时恼羞成怒:「姻亲又怎么样?亏你为清流之后,就是这般仗势欺人的吗?宋大人养出你这样的女儿,当真是家门不幸!」 「啪」的一声脆响,秦莞重重地给了那人一巴掌,「你再骂一句?」 那人羞愤至极,扬手要打。没承想,三只手臂同时架过来,将他牢牢钳住。 秦耀和梁桢难得意见一致,看着他的目光就如看死人一般。 秦修还算温和,不咸不淡地说:「敢对小娘子动手,脸都不要了?嫂嫂,大妹妹,都别气,卸胳膊卸腿儿你们说一声。」 赵攸宁把秦修的手扯回来,嫌弃地说:「心都是脏的,卸哪里都不要。」 秦莞忍不住笑了。 她一点都不气了。 一年之前面对相似的情形,她有亲姊妹在侧却没一人帮她出头。如今,她已经有了一切。 这些跳梁小丑根本值不得她在意。 秦莞拉着兄妹姐妹还有梁桢一道走了,留那几个仕子挂着一身汤水,被众人指指点点。至于之后他们会不会被教训…… 答案是:当然会。 宴饮结束,离开琼林苑时秦莞不由地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园子怎么就像跟她犯冲似的,来一次折腾一次? 看着秦莞脸上明显的失落神色,梁桢下意识地想过去安慰。只是还没动身,便见秦莞走到了黑子身边——此时的黑子易容成了梁大将军的模样。 于是,梁桢眼睁睁看着秦莞挨得黑子极近,揪住了他的胳膊,还鼓着脸冲他撒娇! 黑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梁桢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大海忧伤地叹了口气: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看少将军就知道了。 贤妃的枕头风起了作用,官家最终还是决定给魏如安赐婚。 官家虽性子温软,却并不是真糊涂,他这样做其实是为了给定远侯一个警告。 杏林宴上的事提醒了他,如今秦、宋、梁三家结成姻亲,再加上安国长公主对赵攸宁的照拂,秦家很有可能崛起成为第二个梁家。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所以,他要用这道赐婚的旨意提醒定远侯,谁才是大昭的天。 宣旨的内侍绑着红绸,骑着快马,从皇城一路奔向定远侯府,沿途的百姓都知道了官家亲下圣旨,将秦家二姑娘赐给了新科进士魏如安为妻。 动静闹得这么大,已然没了转圜的余地。 定远侯让秦昌问了秦萱的意思,得知她的心意后,无奈之下只得点了头。 开正堂,摆香案,换官服,定远侯带领秦家上下跪接圣旨。 婚事尘埃落定,贤妃和萧氏的筹谋没有白费。 秦萱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不甘,魏如是秦莞不要的人,如今成了她的夫婿,她还得感恩戴德,无疑让她的喜悦大打折扣。 还有一个人比她的情绪更为激动。 秦薇随众人接旨的时候便白了一张脸,徐小娘问她怎么了,她谎称自己身子不适,破天荒地没有恭贺秦萱,早早地回了房。 她把丫鬟婆子打发出去,自己蒙着被子闷声痛哭。 即便是如此伤心欲绝,她都不敢放肆地闹上一回,就连哭都得克制着,不能让人瞧见。 殊不知,她的一切表现都被生母徐小娘看在眼里。秦薇在屋里哭,徐小娘便站在门外默默地流眼泪。 进了侯府十几年,徐小娘从未像现在这样恼恨自己无能,带累得女儿都要低人一等。 她想到了一个人。那是她无意中在乱坟岗救下的,她知道对方是个有大本事的,如果能说服她为秦薇所用,也算她这个当娘的为女儿做了件实事。 二房主君秦昌心里也不安生。 这回他是生了真气,他怎么都没料到萧氏如此心机深沉、执迷不悟,竟联合贤妃摆自家人一道。 不用定远侯发话,他自己就下定决心将萧氏送到庄子上,并当着全家上下的面言明,即使秦萱出嫁也不许她回来,从此之后二房就当没她这个大娘子。 至于秦萱,定远侯事先对她陈明了魏如安的行事人品,并明确表示倘若她不想嫁,秦家宁可抗旨也不会让她跳进火坑。 没想到,秦萱说了一堆客套的虚话,总结起来就是:我愿意嫁。 秦昌狠着心表示,如果她执意嫁给魏如安那个败类,就把她从族谱上除名。 即便如此,秦萱还是要嫁。 秦昌彻底心凉了,再没看她一眼。 萧氏临去庄子前见了秦萱一面,秦萱心里正没底儿,忍不住问:「母亲,您明知魏如安人品不佳,为何还要联合贤妃娘娘布下此局?」 萧氏回道:「魏生确实有心机,不过你嫁过去是给他做妻子的,而不是仇人。你始终和他一条心,他便不会把心机用在你身上。」 第49章 秦萱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萧氏抚了抚秦萱额前的碎发,叹道:「更何况,他的才学不是假的,一旦二皇子登基,魏生必定前途无量。娘知道你是个不甘平凡的,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这话着实说到了秦萱心坎里,她彻底定下心神,暗暗想道:终有一天,我要把秦莞踩到脚底! 杏林宴过去了数日,坊间的传言却没消停。 众人在议论秦萱和魏如安的婚事时,难免带上秦莞。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越来越多的人相信魏如安那天说的话才是真的。 毕竟,对于看热闹的人来说,「汴京第一美人因爱生恨搅散亲妹的姻缘」可比「穷举子设计贵女意图攀附高门」劲爆多了。 反正在这个时代造谣不犯法,只要能引起旁人的兴趣,真相根本不重要。 不仅那些不相干的人在说,就连崔氏、姚氏偶尔都会拐弯抹角地提上一嘴。 但凡换成任何一个在后宅苦苦挣扎的寻常妇人,遇到这种事恐怕连死的心都有了。秦莞却不然。 她虽生气,却不至于影响到正常生活。 她连死都经历过了,这点风吹雨打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梁桢却很上心。 为了破除流言,他借着梁大将军的名义大张旗鼓地组了个马球局。不仅广撒请帖,还把金明池装点得如同过年一般。 这是「梁大将军」回京后第一次这般高调行事,文武百官多多少少都要给些面子。是以,全汴京能到的都到了,就连官家也来了。 秦莞一改往日低调的风格,打扮得十分美艳。 尤其身上的衣裙,是彩练新想出来的样式,垂坠感较强的缎面打底,外面叠上六层烟粉色的薄纱,层层轻纱映在湖绿色的底裙上,就像软云洲上开的夕雾花。 裙腰束得极高,恰到好处地显露出秦莞的酥.胸与细腰。 裙摆堆叠,自然呈现出裙摆的篷松感,就像里面支着裙撑一般。褶皱处缀着玉珠,裙摆上散落着巴掌大的绢花,裙裾摆动间轻软的花瓣摇摇曳曳,就像活了一般。 这衣裙本就十分亮眼,难得的还是穿在秦莞身上。 今日的她当仁不让地端出了「第一美人」的派头,蛾眉淡扫,秋瞳微勾,乌髻高挽,姚黄簪发,步摇钗环皆不用,只在头顶绕上一圈艳红的珠串,为首的那颗堪堪垂在额间。 当真是举世无双,风华尽显,叫人多看一眼都唯恐唐突。 众人不由想到了当年状元公的诗,赞她国色天香、绝代芳华,当真是半点不假。 想到近来的流言,人们不由地心存疑虑:这样一位出身贵胄、容颜冠世的小娘子真会瞧上一个堪堪只是中人之姿的寒门仕子? 恰好魏如安就在不远处,正和他新定的未婚妻秦萱说话。两个人的状态都不怎么样。 这一年魏如安心里憋着仇恨,整个人气质大变,再也没有从前的风流模样。秦萱被禁足在慈心居,同样满心怨气,就算妆容勾画得再精致也遮不住惨淡的容颜。 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地打量过去,对比着秦莞与秦萱,再看看魏如安和「梁大将军」,皆是暗暗想着,流言不可尽信。 「梁大将军」和秦莞自从下车后就没分开过,过个小坑小洼,「梁大将军」要扶着娇妻的手;「梁大将军」额角流下汗珠,小娘子便踮着脚给他拭去。 两个人之间自以为隐晦的小亲密一一落入旁人眼中。不难看出「梁大将军」对娇妻处处呵护,而秦莞对自己的夫君也是极爱极敬。 魏如安精心编织的谎言仿佛曝晒在太阳底下,眼瞅着就要蒸发一空。 不多时,场内便响起激昂的鼓声,马球赛开始了。 既是「梁大将军」攒的局,第一场便由他开球,亲朋好友们上阵捧场。 规矩是秦莞随意想出来的,那就是两两一组,混战。 上场的除了梁桢和秦莞,还有秦耀、宋丹青、秦修、赵攸宁,总之都是自家人。 秦茉原本也想上,却被魏三郎拦住。他留了个心眼,想着先看看局势,免得输得太惨。 秦茉还有点不高兴,骂他怂。 令鼓响过三次,正式开局。 秦耀一马当先,凭着非人的臂力连进两球。 第三球险些又被他抢去,就在这时梁桢一跃而起,以一种近乎贴地的姿势救下此球,传给秦莞。 秦莞左突右冲,终于摆脱赵攸宁的拦截,接连几个快攻,这才将球送入球门。 这球赢得艰难,却也十足精彩,场外响起一片欢呼。 魏三郎咽了咽口水,幽幽地问:「咱、咱们还上吗?」 秦茉直愣愣地看着场上,拼命摇头,「不上了,说什么也不上了!」 ——就他俩这水平,上去了只有被虐的份儿! 说话的工夫,秦耀又进了一球。 他每进一球,宋丹青都会毫不吝啬地夸奖一番。 只是,这次夸完之后宋丹青甩甩马鞭走到秦耀身边,温温和和地说:「今日是大将军和莞妹妹的主场,咱们不能抢了他们的风头。」 秦耀听到了心里,下一球便耿直地传给了秦莞。完了还状似无意地看向宋丹青,仿佛在等着她的夸奖。 第50章 宋丹青忍不住笑:「下次可以不要做得这么明显。」 秦耀想了一下,觉得有点难。干脆不去抢球了,只跟在宋丹青身后慢悠悠跑着,权当遛马踏青了。 另一边,赵攸宁求胜心切,奈何秦修不给力,好不容易抢到球传给他,他却连十步都护不住,不是被秦莞抢了,就是被宋丹青截了。 不知秦修有意还是无意,每次都要着她们的道。 赵攸宁气得不行,球也不打了,举着球棍追着秦修满场跑。秦修未必真那么怂,只是为了哄着小娘子开心,他便故意做出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抱头鼠蹿。 逗得一众看客哈哈大笑。 安国长公主忍着笑,偷眼看向秦家的花棚,多少有些担心自家彪悍的侄女被未来夫家嫌弃。 实际上,有这样心思的不止安国长公主一个,在坐的贵妇多多少少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没想到,纪氏不仅没有半点不悦,反而笑得前仰后合,几次拿起茶盏都没送进嘴里。 安国长公主这才放下心,叫人送了一碟御厨做的点心给纪氏。纪氏回了她一小盆荔枝,是韩家的商队骑着快马从南边送来的。 贵妇人瞧着此等情形,只有说酸话的份了。 视线回到马球场。 三对小夫妻中唯有秦莞和梁桢最默契,抢球、运球、击球配合得天.衣无缝,还能时不时拉个小手,扶个腰,惹得众人笑声不断。 最后,在兄长嫂嫂的放水下,秦莞和梁桢以一球之差赢下一局。 官家看得高兴,顺手解下腰间的玉佩给他们做了彩头。 梁桢从内侍手中接下,转手给了秦莞,就像普通人家例行上交家用的郎君。 秦莞拿在手里看了看,转而给他别在了腰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的男人戴过的东西,我不要。」 梁桢哈哈一笑,将自己的玉佩扯下来塞到她手里。秦莞这才收了。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不知多少年轻的郎君娘子动了春心。 至此,谣言不攻自破,再也没人昧着良心相信魏如安的胡扯。 就连官家都心存疑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个向来信任的贤妃给忽悠了。 此时陪在官家旁边的人是大皇子,也就是穆王,以及穆王妃。 ——梁桢原本邀请了贤妃和二皇子,怎奈他们小人之心过甚,生怕「梁大将军」借机坑他们,因此称病没来。 这无疑给他们的竞争对手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穆王妃看出官家的疑虑,冲穆王笑笑,闲话家常般说:「定远侯府当真养了个好女儿,不光长得标致,马球打得好,还这般能干。晴儿将来若能有她一半,妾身也知足了。」 穆王配合地说:「王妃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晴儿身为父皇的嫡长孙女,怎能连个小小的侯爵之女都比不过?」 穆王妃指了指周遭的景象,道:「王爷且看今日这排场,虽比不得皇家气派,却也称得上大家手笔,若交到臣妾手里都不一定能安排至此,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娘子便有这等手段,何等聪慧,何等巧思!」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如愿引起了官家的注意。 官家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发问:「那秦家大姑娘当真如此能干?」 穆王夫妇就像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似的,双双起身。 穆王深深地揖下身,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禀父皇,儿臣……不知。」 官家露出明显的嫌弃之色。 穆王妃笑了笑,温温和和地替自家夫君打圆场:「王爷是男子,自然不知这后宅妇人之事。臣妾回京的这些时日倒是听了不少那位秦家娘子的传闻。只是流言不可尽信,需得亲眼看看才好。父皇,可要将秦小娘子叫来问话?」 那句「流言不可尽信」着实说到了官家心里,他沉默了片刻,点头道:「问问也好。」 于是,秦莞便被宣至御前。 出乎官家意料的是,秦莞年纪虽轻却落落大方,对上应答毫不露怯,甚至偶有妙语。当真像穆王妃说得那般不仅长得好看,且聪慧异常,确为举世无双的佳人。 凭良心讲,别说孙女辈,就连他的女儿们都没一个比得上的。 官家不得不怀疑自己或许真被爱妃联合外人坑了一把。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彻查一番的时候,穆王便抓住机会借助谏官的手,把二皇子招揽仕子、贿赂朝臣,并买通关系助魏如安应试的证据呈到了御前。 这下,官家就算想继续自欺欺人都不能了。同时他也意识到,确实应该给那对不安分的母子一个教训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朝中官员频繁调动。 那些明显亲近二皇子的,被官家以各种理由贬官的贬官,外调的外调。正逢新科进士授官之际,凡是与二皇子有关的,官家一律压下不用。 接连半个多月官家都没去贤妃宫里,就连贤妃使出那些称病送汤对月抚琴的手段都没令官家动摇。 至于二皇子,官家没有责备一句,却让他更加惶恐。 这个五月,郡王府中愁云惨淡。 相对的,穆王夫妇却是春风满面。 第51章 穆王看着庭前落花,微笑道:「听说你送给秦大姑娘的那盆千心黄极得她的心,改日再选样好的送过去罢。」 穆王妃哄着怀中娇儿,打趣道:「不愧是天香国色,就连夫君都动心了么?」 穆王虎下脸,「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像幼时那般不正经?」 穆王妃笑道:「怎么,王爷这是嫌我老了吗?」 「你呀!」穆王无奈地摇摇头,抬手拂去她发上的落花。 穆王妃掩着嘴偷笑。 她自然知道夫君的意思,不过是感念秦莞带给他们的机遇罢了。 说起来,秦家大姑娘还真是王府的贵人,确实该选样好东西给她送过去。 不管朝堂如何风起云涌,百姓们照例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从五月起,直到腊月,定远侯府要接连办上四桩喜事。 这第一桩便是秦薇出嫁。 五月二十,宜嫁娶。 秦家上下因为赐婚而低迷的气氛终于消减了些,众人皆喜气洋洋,用心打理着秦薇的婚事。 秦莞和秦茉双双回了娘家,帮着秦薇装点闺房。这样的好日子,就算姐妹间有什么龃龉也暂时放下了,只管一心一意为着秦薇好。 秦莞作为长姐,选了上等的头面给她添妆。 秦薇十分感激,连连道谢。 秦茉例行吃醋:「我出嫁的时候怎么不见大姐姐送这么好的东西?」 秦莞白了她一眼,「你那时候若能像现在这么老实,别说一副,让我送十副都行!」 「反正我都嫁了,金山银山还不是由着你随便说?」秦茉嘴撅得老高。 秦薇听着她们说嘴,似是有些自责。她看着那副头面,怯生生地说:「大姐姐,这个确实太贵重了,要不……你还是收回去吧!」 「这是给你添妆的,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秦莞拍拍她的手,笑着瞅了秦茉一眼,「她不是搅和吗,那就等她生了儿子,我必送她个好的。」 秦薇笑笑,再三谢过。 秦茉红着脸,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秦莞面上笑着,心里却不大好受。 按照上一世的情形,秦茉根本没能生下孩子魏三郎就去世了。细细一想,他约摸就是在六月间没的。听说是贪凉吃了冰,整夜里上吐下泻,天不亮便断了气。 秦莞瞅了眼秦茉,瞧着她高兴的样子,思量着该怎么提醒她一下才好。 这边,秦莞暗自琢磨着。 另一头,丫鬟们正把秦薇的衣裳鞋袜一样样装进箱子里,等着明日抬到姑爷家。 秦茉眼尖地看到一双缀着珠子的鞋,不由拿到手里,惊奇道:「这对珠子便是先前你送我们的那种吧?这么缀在鞋尖上倒是挺好看。就是这鞋子忒大了些,你穿得了?」 秦薇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旁边的丫鬟掩着嘴笑笑,替她答道:「这是我们小娘特意做大的,为的是让姑娘有了身子的时候穿。小娘说了,娘子们怀了身子手脚都会变大,穿大鞋才舒坦!」 秦莞听了这话,好奇地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秦茉手里那双鞋。 ——金丝绣花的鞋面,东陵玉珠缀在鞋头,火红的流苏垂在两侧,随着秦茉的翻动颤颤巍巍。 秦莞的心也跟着狠狠一颤,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这双鞋……这双无数次让她从噩梦中醒来的绣鞋,竟然是秦薇的! 她的目光如同僵住了似的一寸寸移到秦薇脸上。看似柔弱无害的小娘子正低着头,红着脸,害羞地笑着。 秦莞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就是前一世杀了她的人…… 秦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强作镇定地同两个妹妹告辞,出了秦薇的院子。 她只觉得心跳得极快,手脚阵阵发软,再也不想看到秦薇那张脸。 彩练瞧出不对劲儿,原想扶她回一方居休息,秦莞却执意要回将军府。 她想找个地方静下心来好好地把事情捋一捋,一方居不行,整个定远侯府都不行,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将军府里那个她生活了近一年的院子。 这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将军府已经成了能让她安心的存在。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听松院的丫鬟们想着秦莞今日不回来,便早早地歇下了。 清风乍一看见秦莞不由一愣:「大娘子这是怎么了?不是要歇在一方居吗,怎么现在回来了?」 秦莞摆摆手,拒绝了她们上前伺候,兀自歪到榻上,一言不发。她现在心里很乱,脑子里来来回回地晃着那双绣鞋,多听一句都嫌烦。 清风不解地看向彩练。 彩练低声道:「姑娘身上不舒坦,就提前回来了。」 清风一听,忙道:「你且在这边顾着,我去叫人请大夫。」 「别去。我没事,躺会儿就成。你们都出去,我不叫谁也别进来。」秦莞皱着眉,语气中罕见地透着几分烦躁。 丫鬟们一见更加担忧。 清风想劝上两句,却被彩练拉了出去,「快别劝了,回来的时候我多说了两句便惹得姑娘拉下了脸。你再说,又得招起来。」 清风更加不解,「我可从来没见过姑娘这样。真是身子不舒坦吗?还是跟三姑娘拌了嘴?」 第52章 彩练摇摇头,「原本在帮着四姑娘打点妆奁,挺高兴的,还跟三姑娘开了几句玩笑,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白了脸,硬是要回府。我摸着姑娘额头似是有些烫,怕不是起了烧吧?」 清风瞅了眼卧房,果断道:「不行,得叫人去请大将军,若真是起了烧可不能拖。既然咱们劝不动,大将军的话想必会听。」 彩练点点头,「我跑得快,去叫人,你和明月姐姐照顾姑娘。」 清风细细地叮嘱了几句才放她去了。 两刻钟不到梁桢便回了府,同来的还有太医署的医官。他请医官在正厅落座,自己进了卧房。 秦莞正蜷着身子缩在榻上,眼睛紧紧闭着,一张脸苍白如纸。 梁桢自打认识秦莞以来,每日见的都是她活力四射的姿态,哪里见过这般模样?如今单是瞅了一眼便心疼得不行。 秦莞听到动静,眼睛没睁,语气明显不满:「说了我没事,你们好好在外面守着,不许进来。」 「是我。」梁桢坐到榻边,手背贴到她额头上。 秦莞睁开眼,就着昏黄的烛光看到了他英挺的脸。不知怎么的鼻子有点酸,忍不住红了眼圈。 「不是说有要紧军务吗?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梁桢拿手托住秦莞的头,温声问,「哪里不舒坦?我叫来了医官,随我出去看看。」 秦莞将脸蹭到他手上,软着声音撒娇:「什么事都没有,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不用看大夫。」 「人都请来了,就当问个平安脉。」梁桢圈住她的身子,想要把她扶起来。 没想到,秦莞反应特别大,一下子钻到他怀里耍起了赖,「我不想看,不许拉我。」因为情绪激动,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健康的潮红。 梁桢心疼了,耐着性子哄道:「行,不看就不看,我抱你去床上睡,可好?」 「我自己走。」秦莞鼓着脸,像是在赌气。只是脚还没沾地,便被梁桢抱了起来。 梁桢给她裹上披风,抱着她一路出了卧室,来到正厅。 秦莞气得想咬他,然而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意思撒泼,只得暗搓搓地掐了他两把泄愤。 她那点力气对梁桢来说就像挠痒痒似的,他抓住秦莞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大娘子罚我可以,别伤了自己。」 厅里除了医官还有丫鬟,秦莞腾红了脸,硬是从他身上跳下去,故作镇定地朝医官福礼。 医官笑眯眯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让她坐到桌案旁,拿出脉枕给她号脉。 就像秦莞自己说的那样,她确实没什么事。用医官的话说就是「惊悸过度,多忧思」,药都不用吃。 只是梁桢却不放心,怎么看都觉得秦莞的脸色不大对。在他一再请求下,医官只得保守地开了个安神补气的方子。 秦莞没拿着当事,梁桢却十分上心,将将把医官送出门便匆匆回来了,并亲自叮嘱小厨房好生熬药。 秦莞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洗了脸,换了寝衣,躺在了床上。 梁桢坐在床边,关切地问:「为何受了惊吓?」 「我怕打雷,自然吓着了。」秦莞一本正经地说。 梁桢一噎。 这其中有个小故事——或者叫「事故」也可以。 春日多雷雨,秦莞确实有些怕,有一天晚上雷声极大,隆隆不断,吓得她许久都没能入睡。最后还是没忍住,厚着脸皮把「梁大将军」邀过来陪睡。 结果,秦莞确实睡好了,只苦了梁桢一宿都要和黏在身上的「八爪鱼」做斗争,大早上顶着一对熊猫眼起来,还要偷偷摸摸洗亵裤。 从那时起,梁桢再也不肯陪秦莞一起睡了。 秦莞反而来了劲,每次打雷都要故意逗他。这回也是料定了他不会追问才这么说。 没想到,梁桢不仅没像之前一样板着脸走掉,反而踢掉鞋子上了床。 秦莞呆了呆,「今天又没打雷,将军怎么上来了?」 「你不是害怕吗?我陪你。」梁桢理所当然地说。 秦莞讪讪一笑:「是因为之前怕,这才积郁于心,今天没事儿。」 「嗯,那就陪到你彻底好了为止。」梁桢支着腿,将手臂枕到脑后。 秦莞拽了拽被子,「将军不必如此……」 「不用客气。」梁桢闭上眼,嘴角微微勾起。 秦莞暗搓搓地往旁边挪了挪,连带着把被子从胸口扯到下巴,只露出一张粉扑扑的脸。 之前有可怕的雷声分散注意力,她没觉得怎么样。如今在这静谧的黑夜中,能清晰地感受到「梁大将军」身上传来的热度,能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声,秦莞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慌,即使喝了安神的汤药依旧许久没能入睡。 正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梁桢突然翻了个身,声音里含着浓浓的笑意,「既然怕成这样,先前为何还要招惹我?」 秦莞睁开眼,故作镇定地回道:「谁说我怕了?」 梁桢笑意更深,「不怕紧张成这样?」 「平白无故和郎君躺在一张床上,换你你也紧张。」 梁桢轻笑:「我还真不紧张。」 秦莞一噎,「那就换成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第53章 「那我就更不紧张了。」梁桢侧身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映着点点烛光,「我只会……心猿意马。」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把小娘子的心都醉倒了。 秦莞害羞了,脸色绯红,然后又忍不住嫌弃这样的自己,干脆扯起被子蒙住脑袋,恶声恶气地说:「将军不许打扰我这个病人,快睡觉!」 看着心上人可爱的模样,梁桢朗声一笑,连人带被子一起圈进怀里。 「再这样下去,我要舍不得放你走了。」他把头抵在温软的薄被上,轻轻叹息。 那就不走了……秦莞在心里默默地回了一句。 等到除去前一世的心结,她确实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了。 秦莞反复确认过,秦薇的那双绣鞋就是前世凶手穿的那一双,无论样式还是大小都一模一样。 她只是不明白,秦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如何跟魏如安搅和到一起的? 还有一点,上辈子真正让她丢了性命的是她中的毒。可是,她记得很清楚,那天从出侯府大门一直到相国寺,她连口水都没喝过,倘若凶手真是秦薇,她是如何下的毒? 不把这些谜团一一解开,秦莞不能确认凶手就一定是秦薇。 为了调查清楚,她从秦耀那里借了一队人暗中跟踪秦薇和魏如安。 只是,秦薇新嫁,除了归宁那日其余时间都待在夫家,院门都没出过。魏如安则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二皇子府上,在吏部授官的文书下达之前,他绝不敢惹事生非。 因此,接连数日秦莞都没收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这天她正在听松院百无聊赖地逗着毛球,突然听到门人来报,说是永安伯府三大娘子跟前的大丫鬟求见。 秦莞挺纳闷,秦茉的丫鬟为何会突然来将军府找她?没想到,见到人后她更是吃了一惊。 「三妹妹?你怎么穿成这样?」 秦茉穿着丫鬟的衣裳,哭得满脸是泪,「大姐姐救命啊,三郎快死了,求你救救他!」 秦莞心头猛地一颤。 她怎么就忘了,上一世魏三郎就是这个时候出的事!继而心里一阵自责,都怪她这几日天天惦记着秦薇,不然早该提醒秦茉。 「你先别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秦莞冷静地问。 秦茉抓着她的衣袖边哭边说:「晌午天热,三郎用了碗红豆冰沙,谁知突然上吐下泻,腹痛难忍。我叫丫鬟请来大夫,大夫说是三郎贪凉吃坏了肚子…… 「三郎却说、说他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中了毒……呜呜……大姐姐,三郎说眼下只有你才能救他,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秦莞握着她的手,不解道:「难道说他知道凶手是谁?为什么觉得我能救他?」 秦茉哭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三郎就是这样说的……他让我来找你,魏家的人拦着不让我出来,我、我和环儿换了衣裳才从后门偷跑出来……」 秦莞眉心一皱,倘若魏三郎果真是中了毒,想必和永安伯府的人脱不开干系,不然他们为何要拦着秦茉? 人命关天,秦莞来不及多做考虑,当即问道:「三妹妹,你可信我?」 秦茉重重点头,「信!三郎信你,我就信你!」 秦莞一阵无语,只是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只得快速说道:「既然他们拦着你不让出来,想必咱们也不好进去救人,为今之计只能使些非常手段。倘若事后永安伯追究起来……」 「我不怕!」秦茉抹了把泪,坚定地说,「大姐姐只管做主,只要能救三郎,让我做什么都行。」 秦莞安慰般抱了抱她,说:「不用做什么,就像你在家里时那样,撒泼给他们看。」 秦茉:……好像没办法反驳。 秦莞一边往外走一边快速吩咐:「去套马车——不,准备两匹快马,我和三妹妹先赶过去——给大将军带话,就说三妹夫中了毒,让他请丹太医往永安伯府走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彩练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了出去。 秦莞又道:「去侯府,把大哥哥、二哥哥都叫上,多带些人手……」 「奴婢该怎么说?」 秦莞冷笑:「告诉大哥哥,若永安伯府的门当真难进,咱们就只能硬闯了!」 路上的时候,秦茉对秦莞说了详细情况。 原来,魏三郎之所以认定自己中毒了,是因为当年他小娘段氏死之前也是上吐下泻。那时候魏三郎还小,隐约记得前来看诊的大夫说是「吃坏了肚子」,开了止泻的药方,然而段小娘服了药反而更加难受,折腾了三天人就没了。 魏三郎的外公当年是漕帮的一个小头目,手下能人众多,虽然老爷子走得早,底下的人对段氏这个大姑娘依旧很上心。 段氏死后,漕帮兄弟们前来吊唁,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从魏家下人那里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因此特意提醒魏三郎。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漕帮的势力大不如前,那些人自顾不暇,也就渐渐地和魏三郎断了联系。 魏三郎那时候还小,却牢牢记得他们的话,知道自己小娘兴许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中毒死的。 还有一些话,魏三郎没对秦茉说。 第54章 这些年他装傻卖乖,小心谨慎,这才苟活至今。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这样混下去,没想到会遇到秦茉,这个性格像火,内心却极其柔软的小娘子。 她不嫌他软弱,不厌他不学无术,不逼他牟取名利,魏三郎原本死了的心又重新活了起来。 从前只有他自己,算是混一天赚一天。如今心里有了惦记的人,他必得拼上一拼,所以他才会让秦茉去找秦莞。 之所以认定秦莞,是因为通过这些时日的接触魏三郎看得很清楚,秦莞和秦茉一样都有一颗善良而正直的心,她必会帮忙。而且,她也有本事,帮得起。 秦茉问秦莞:「大姐姐为何信我?就不怕我是诓你的吗?」 秦莞还真没怀疑,说到底是因为前一世的记忆。魏三郎出事的时间和情形同前世完全吻合。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对秦茉直说。于是,秦莞便挑了个能让她高兴一些的答案:「你是我妹妹,我不信你信谁?」 没想到,秦茉过于激动,竟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保证以后再也不听别人的挑唆,再也不跟秦莞作对。 秦莞哭笑不得。 姐妹两个在永安伯府门口遇到了秦耀和秦修。 秦耀对秦莞的信任从来没打过折扣,秦莞叫他多带人,他真就把侯府的家院全都带来了。 永安伯世子和魏家二郎都立在门外,身后同样跟着一群人。然而对上秦耀,他们的气势明显弱了一截。 永安伯世子看到秦薇驭马而来,心内的不安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秦氏,你平白无故叫娘家人打上门来,安的什么心?」 「平白无故?是不是平白无故,大伯哥想必最清楚不过!」秦茉不甘示弱,「夫君病了,我娘家哥哥姐姐前来探望,你为何拦着不让进?」 「大夫说了,三弟病得急,需得静养。若要探病,改天吧!」永安伯世子一脸倨傲。 「你们就是想让三郎死!」秦茉红了眼圈。 永安伯世子故作惊讶地瞪大眼,扬声道:「三弟妹,如今三郎病着,你为何偏偏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若三郎有个好歹,你担得起吗?」 「你——」秦茉气得说不出话来。 秦莞甩了甩马鞭,冷声道:「茉儿,救人要紧,别跟他废话!」 秦茉点点头,翻身下马,唰的一声抽出秦耀腰间的长剑,大声道:「我是永安伯府的三大娘子,是三郎名媒正娶的新妇,看谁敢拦我!」 说着,便大步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横着剑胡乱砍。 永安伯世子连连后退,「秦氏!你这是做什么?」 秦茉红着眼圈,剑尖往身前一扫,「要是有人不长眼,我就杀了他!」 这一瞬间,秦茉身上那股不要命的劲头将众人生生镇住。 趁着这个当口,秦耀朝身后挥了挥手,秦家诸人迅速行动起来,撞开了魏家大门。 就这样,秦茉提着剑冲在前面,秦家诸人护在后面,一路横冲直撞,闯进了魏三郎的小院。 若说此前秦莞心里还有半分疑虑,看到眼前的情形便彻底信了魏三郎的话。 试问,哪家郎君生病了需要把房门锁起来,还派来六七个粗壮的婆子守着? 婆子们看到秦茉,不仅没有半点恭敬,还个个趾高气扬,「三大娘子不好好在院里待着,怎么跑了出来?」 秦茉二话不说,扬起马鞭一通乱抽,直把她们抽得嗷嗷乱叫,一个个抱头鼠蹿。 秦莞心里那个解气啊,别说,当撒泼的人站在自个儿这边,滋味还挺爽! 房内隐隐透出魏三郎的声音。 秦茉听到了,拍着木门哭叫:「三郎,你怎么样,可还难受?」 秦耀扶开她,一脚踹开房门。门锁裂成两半,横飞出去,好巧不巧地砸在一个婆子背上。 婆子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去报信。 秦家人并未阻拦,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人。 屋内传出一股酸臭之气,地上溅着点点秽物。魏三郎想来是要下床,却中途没了力气,半个身子挂在床沿,半个身子扑在地上。 秦茉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不管不顾地冲到魏三郎身前,根本不在意他身上的脏污。 魏三郎并不在意自己的状况,反而更关心她,「是不是被拦了?有没有受欺负?」 秦茉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抱着他呜呜地哭。 秦家兄弟心里也不好受。好在,令人庆幸的是魏三郎还活着,魏家到底没敢下狠手。 秦修扫了眼屋内的情形,温声劝慰:「三妹妹,且冷静些,先给三郎换间屋子。」 秦茉连连点头,「对对,这里不能待了……环儿,先找到环儿几个,叫她们把西厢房收拾出来。」 环儿、钗儿、铃儿、铛儿四个大丫鬟是秦茉从秦家带来的,秦家的家院们认识,方才已经从轩屋里把她们救了出来。 几个丫鬟看到自家人,激动地哭了一通,又很快擦干眼泪手脚利落地收拾好了厢房,将魏三郎挪了进去。 秦耀来时带了医馆的大夫,然而大夫给魏三郎切过脉之后只说脉息不稳,似有中毒之相,却看不出是什么毒。 秦茉问他可有法子解毒,大夫只是连连摇头。 第55章 众人无法,只得将他送了出去,吩咐人拿着定远侯的名帖去太医署请医官。 只是这一来一回又得花上不少工夫,医官还没请到,永安伯便气势汹汹地来了。 「贤侄,若还顾及两家情分就带着你的人速速离开,这是我魏家的家事,由不得外人插手!」 秦耀淡淡地回道:「魏伯的家事晚辈无意插手,今日前来只为护佑小妹,和他的夫君。」 永安伯皱眉,「秦耀,看来你是执意如此了?」 秦耀抱着剑,沉默不语。 秦修摇着扇子,笑嘻嘻道:「伯父别落下我呀,我也是‘执意如此’。」 永安伯脸色一黑,冷声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把秦家郎君给我请出去!」 「是!」身后众人齐声领命,凶神恶煞地冲过来。 这些年永安伯和二皇子站在一条船上,不轨之心已久,府中养了不少人,都是下得了狠手的。两相对阵,秦家家院多少有些放不开手脚,难免挂了彩。 魏三郎见此情景,强撑着坐起身,喊道:「大兄,劳您将茉儿接回侯府,我这边……不必理。」 秦耀还没表态,秦茉就急了,「你说什么呢!我哥哥姐姐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救你,我还没嫌烦,你自己就先打了退堂鼓!」 魏三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那你就别说丧气话!」秦茉哭着打他,打了之后自己又心疼。 魏三郎腹内如刀绞,胃里不断反酸水,只是为了不让秦茉担心才生生忍着。 小院中,秦家家院为护住房门,且战且退,一点点缩小着防御圈。 永安伯自以为占了上风,露出得意之色,「贤侄,还要继续打吗?」 「打。」秦耀冷冷地吐着一个字。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永安伯故意拖延时间,魏三郎得不到医治,最后还是会死。 秦莞不由着了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兵戈之声,有人骑着马,跨过月亮门,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秦莞面前。 看到马上的男人,秦莞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永安伯却是面色一变,强自镇定道:「梁大将军,你披甲带兵来我府上,意欲何为?」 梁桢居高临下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听说我家大娘子被歹人挟持,梁某特来相救。」 永安伯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似的,明知他满口鬼话还不得不顺着往下说:「将军如今看到了,秦大娘子毫发无伤,是否可以离开了?」 梁桢勾了勾唇,看向秦莞,「大娘子,你说呢?」 秦莞笑笑,道:「我身子不大舒坦,暂时不宜走动。」 梁桢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既如此,那便暂借伯府的地界,养养再走吧!」 「谢将军体恤。」秦莞盈盈一拜。 看着他们一唱一和,永安伯气不打一处来,「光天化日之下,梁大将军带着禁卫擅闯伯爵之家,就不怕官家怪罪吗?」 「永安伯这是要到官家跟前告我的状?」梁桢挑了挑眉,「成,不如梁某现在就去汴京府衙,将宋大人请来做个见证,好叫魏伯爷告得有根有据些。」 永安伯一听,立马怂了。下毒谋害亲子,他本就心虚,哪里敢惊动那个直肠子的「宋青天」? 梁桢这样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上百名禁卫军,一个个披甲佩刀,若是硬抗,不仅没半点胜算,伯府恐怕还会折上这些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人。 可是,就这么放任他们救人,永安伯又不甘心。 他在这边举棋不定,梁桢却不想等。 只见他拍了拍手,便有一队人冲进来,三下两下把伯府的打手清理了出去。 永安伯许是气疯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拿着剑就要跟梁桢拼了。 梁桢貌似随意地吹了声口哨,便见一只白鹰俯冲而下,利爪勾住永安伯的肩膀将人提了起来。 永安伯生得圆胖,白鹰嫌他重,飞了一截就把他丢掉了。下面刚好有个大池子,里面养着十几只极大的乌龟。 永安伯没被淹死,却被乌龟当成肥肉叼住了,恐怕比死了还难受。 魏家人七手八脚去拽乌龟,哪里还顾得上魏三郎? 禁卫们在院外守着,没人敢随意进来。小院中只剩下自家人。 秦莞冲着「梁大将军」微微一笑,问:「将军可带了医官?」 梁桢背过手,从身后拽出来一个人,正是穿着御医官袍的丹明宇。 丹明宇长到三十岁,生平有两怕,一怕梁桢,二怕乘马。如今两者撞到一块,折腾得他半条命都没了。 他半跪在地上一边干呕一边控诉:「姓梁的,我说过了,再强迫我骑马,小心我把你的事抖落出去!」 梁桢挑了挑眉,翻身下马,走到秦莞身边。其间「不小心」踩了丹明宇一脚,惹得他一阵鬼叫。 秦茉看着他那张稚嫩无比的娃娃脸,愣愣地问:「他就是大将军请来的太医?能……行吗?」 秦莞同样表示怀疑。 「医术一般,解毒还行。」梁桢似笑非笑地说。 第56章 秦茉还是有些不信,「他看上去还没三郎年岁大,能有多高的医术?大将军,麻烦你请个别的御医过来,有胡子的那种,好不好?」 不等梁桢应声,丹明宇便笑着说:「小丫头,知不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别看本官长得年轻,实际比他还要大十岁。」 说着,拿手指向梁桢。 秦莞无比震惊,「你快五十了?」 「五十?当然不是,我刚三十。」丹明宇理所当然地说。说完便感受到一道强烈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把他烧了似的。 丹明宇下意识地看过去,瞧见梁桢那张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 他干巴巴地笑笑,满脸心虚,「那个,开玩笑,开玩笑哈!」 秦莞看看他,又看看梁大将军,若有所思。 梁桢察觉到秦莞怀疑的目光,恨不得把丹明宇扔到马上,绕城一百圈! 丹明宇缩了缩脖子,默默地计算溜走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魏三郎实在支撑不住,又吐了。 秦茉心疼得要死,急慌慌地跑进屋里。 秦耀顾不得许多,抓着丹明宇的衣领就把人提了起来。 丹明宇被勒得差点断气,刚刚缓过一口气,便气得大叫:「我丹明宇发誓,这辈子绝不医治如你们这样的莽夫,绝不!」 秦莞想笑,又忍不住同情他。 最后还是魏三郎虚虚弱弱地替姐夫和大舅子赔了好些不是,才哄得丹明宇消了气,坐下来给他诊脉。 「确实是中毒。」丹明宇恢复了正经的模样,「中午吃的什么,可还有剩?」 秦茉摇摇头,「三郎最爱吃红豆冰沙,就那么一小碗,早就吃光了。」 丹明宇哼笑一声:「那可不是能吃的赤豆。」 秦茉一愣,「我亲自做的,豆子也是寻常用的,我岂会认错?」 「把碗拿过来,我需得确认一下。」丹明宇道。 秦茉连忙叫人去拿。 环儿很快回来,手上多了个白瓷碗。碗已经洗过了,不过丹明宇还是从碗沿处闻出了一些残余的味道。 「不是赤豆,而是相思豆。」他说。 秦莞一愣,下意识地抚了抚腕间的念珠,「大人是说,相思豆有毒?」 丹明宇点点头,「此物做念珠并无大碍,完整地吞下也不会致命。然而一旦表皮破损,内里的毒液浸出,三颗便可致命。」 秦莞手上一颤。 梁桢抓起她的手,抹下她腕间的珠串,远远地丢了出去。动作快得秦莞来不及反应。 看着散落一地的相思豆,她眼中划过一丝不舍,「那是母亲留给我的。」 「岳母想给你的是惦念和庇护,绝不是这有毒的珠子。」梁桢沉声道,「若岳母知道这珠子有毒,绝不会给你。」 秦莞顷刻间被他说服了,她从来不知道「梁大将军」口才这么好。 丹明宇坏笑着给梁桢抛了个媚眼。 梁桢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秦修插口道:「丹大人,不知我这妹夫可还有救?」 「当然有!」秦茉气哭了,「二哥哥你说什么呢,三郎不会有事的!」 秦莞也不赞同地白了秦修一眼。 秦修摸摸鼻子,默默地退到自家兄长身后。 不料下一刻便被秦耀揪了出来,丢到秦茉跟前。秦茉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秦莞也顺手打了一下。 秦修假哭着缩到魏三郎身边,魏三郎虽虚弱,却笑得极灿烂。 丹明宇看看秦家兄妹,又看看梁桢,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愿意为秦家出头了。 ——从小活在勾心斗角里的人,就是容易被这样愉悦而亲厚的家庭氛围吸引呀! 既然是梁桢在意的人,丹明宇自然会尽心医治。 好在魏家为了营造魏三郎「吃坏肚子,腹泻而亡」的假相,毒量下得不大。 丹明宇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一手将细长的竹片压到他舌根,将胃中的残毒催吐出来。另外又给他喂了颗导泻丸,肠中的毒也排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保护肠胃,他让人找来煮开的牛乳和生蛋清给魏三郎灌下,之后又开了个补气养身的方子。 忙活完这一通,魏三郎虽然更加虚弱,好在脸色明显好了些,腹中也不再疼痛难忍。 丹明宇松了口气:「命是保住了,只是你身子本就虚弱,这些年体内积蓄了太多残毒,得看今晚能不能熬过去。」 听了这话,魏三郎不仅没有丝毫怨恨或惶恐,反而淡然地笑笑,恭恭敬敬地向他道谢。 丹明宇挑了挑眉,不由地对这个看上去饱受欺凌、软软弱弱的人多了些好感。 秦莞同秦耀交换了一个眼神,兄妹两个齐齐看向魏三郎。 秦莞有些不忍地说:「三郎,你若还能撑住,可否许我问你几句话?」 魏三郎点点头,「长姐尽管问。」 秦茉小声反对:「大姐姐要问什么,就不能等三郎好了再说吗?」 秦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傻丫头,没听丹太医说吗,魏三郎很有可能熬不过今晚。她之所以趁现在问话,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要替秦茉做打算。 第57章 上一世,魏三郎死后秦茉在魏家守了四年寡。这一世,既然知道了魏家人有问题,总要问明缘由,不能再将秦茉一个人留在这里。 魏三郎是个聪明人,不等秦莞再开口,便主动说道:「长姐是想问父亲和主母为什么会给我下毒吧?」 秦莞点点头。 魏三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我身上能让他们图的,不过是一个‘钱’字。」 他往舌下压了两片人参,强撑着起来,掀开床帷,露出里侧的墙面。 墙上挂着一张春.宫图,秦莞不经意瞧了一眼,立马扭开了脸。 「得罪了。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深信我是个废人。」魏三郎抱歉地揖了揖手,转身将图扯下来,露出后面的墙皮。 墙上码着一层层青砖,乍一瞅看不出区别。只见魏三郎一阵敲敲打打,不知触动了哪个机关,便有两块砖凸了出来。 他将砖块移开,从里面的孔洞中抠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 「茉儿,借你的簪子一用。」魏三郎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妻子。 「啊,簪子?哦哦!」秦茉早就看傻眼了,听他一说,这才愣愣地将头顶的金簪取下,「是你送我的这支吗?」 「正是。」魏三郎接到手里,捏住簪头的金凤,往左扭了三下,又往右扭了两下,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凤头拆开,露出一把金钥匙。 「这是铁匣唯一的开启方法,若钥匙丢了,里面的东西再也拿不出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随随便便给了我,也、也不怕我丢了……」秦茉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心里又甜又感动。 魏三郎摸摸她的头,温声道:「本来想着,等我走后就把这些东西都留给你,现在看来却是我想错了,这东西不仅不会给人带来福气,反而是祸害。」 说着,他便打开了铁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又一张的房契、地契、钱庄凭据,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令牌,上面写着一个行体的「漕」字。 秦茉的眼睛越睁越大,先是吃惊,继而是生气,忍不住推了魏三郎一把,「我才不要你的破东西,我就要你活着,好好活着,活到一百岁!」 边说边哭,边哭边打魏三郎。 魏三郎被她一通揍,咳嗽不止。 秦家人各自扭开脸,不吱声——他们的心眼都是长偏的,一致认为抱着金山却一心求死的魏三郎确实该打。 丹明宇出于医者的责任心,抱着手臂凉凉地提醒:「再打就死了。」 秦茉这才慌慌张张地停下,又毛手毛脚地翻动着魏三郎的衣裳,生怕他被自己打坏。 魏三郎抱住她,轻声细语地哄。哄着哄着就把秦茉给哄哭了。 小两口在这边品尝劫后余生的滋味,几个家长凑成一堆分析眼下的形势。 秦莞不解:「魏家既然等了这么多年,为何现在突然要对三郎下手?」 「因为缺钱。」梁桢道,「没猜错的话,应该和二皇子府中的那桩事有关。」 说到这里,他看向秦耀。 秦耀显然也是知道的,脸色有些难看。 原来,顾茵自从进了郡王府做侧妃,身后有曾家的财力做后盾,恩宠不断,没几个月便怀了身孕。 魏欣比她还早入府两个月,又是正妃,却久久没有动静。二皇子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庶长子,好在生母不过是一个通房,魏欣并没有放在眼里,只是,若要让顾茵生在她前头,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一旦将来二皇子继承大统,曾、魏两家同为外戚,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魏家占着嫡位,曾家就想占一个「长」字,这是魏家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在各方「努力」之下,终于把顾茵肚子里那个刚成形的胎儿给弄掉了。 果然是个男胎。 魏家叹了声「好险」,曾家却死活不干了,不惜用财力向二皇子施压,让魏家给个说法。 二皇子近来官司不断,全仗着曾家用钱财消灾,怎么也不敢得罪他们。于是,倒霉的就成了魏家。 曾家甚至放出话来,要让二皇子休了魏欣。 永安伯终于意识到事情发展到了一个难以掌控的地步。如今若想保住魏欣的正妃之位,必须断了二皇子对曾家的依赖,换句话说,他得把钱拿出来,大量的钱。 永安伯府烂了这么些年,哪里有多少底子?只得把主意打到魏三郎头上——他没跟魏三郎商量,没让他主动把钱拿出来,而是直接采取了最极端的手段,杀人谋财。 当年,魏三郎的生母段氏站在船头,对年轻风流的永安伯一见倾心,自愿入府为妾。 段父原本不同意,怎奈膝下只有这一个独女,从小溺爱着长大,把段氏养成了个认死理的脾气。几番折腾之下,只得压上全部身家,将爱女送入伯府。 起初的几年,段老爷子在世,魏家没少受漕帮的好处,段氏在伯府过得还算不错。自打朝廷对漕帮施压,段老爷子去世,永安伯立即变了一副嘴脸。 段氏这才知道,当年她以为的船头偶遇、相见恨晚不过是永安伯精心谋划的一个局,为的就是她的嫁妆,还有漕帮的势力。 段氏终于幡然醒悟,把自己的东西捂得死死的,一分都不再接济伯府,只一心一意抚养儿子。 第58章 她本想找个机会偷偷地带着魏三郎离开,没想到计划还没成行就被永安伯夫妇觉察,继而被他们用毒计害死。 魏三郎记着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装傻卖蠢,苟活数年。 若不是秦莞重生,和秦茉的关系有所修复,魏三郎也不会抓住这棵救命稻草。 这样一来,不知他是不是还会像前一世那样活活痛死,独留秦茉守着这阴冷的小院,受尽欺凌。 秦莞怒意滔天,「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为了钱财竟然谋杀亲子!」 ——从勾引段氏,到杀人谋财,这是怎样大的一张网!永安伯还算个人吗? 「还有权势。」秦耀冷声道。 秦莞想到顾茵,一边庆幸秦耀没有娶她,一边又替他难过。她是秦耀母家仅剩的亲人了。 秦莞环住秦耀的胳膊,无声地安慰。 秦耀拍了拍她的手,表示自己没事。 梁桢瞄了一眼,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把秦莞拉开。 秦耀瞅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大字:幼稚! 天黑了,丹明宇决定留在永安伯府,以防魏三郎有突发状况。梁桢和秦家兄妹各回各家。 临走时,秦茉突然抱住秦莞的胳膊,说什么都要跟他们一起走,不仅她自己要走,还要带上魏三郎。 「魏家就是个吃人的魔窟,如今三郎还没大好,喝口水都要防着,这样的日子怎么过?」秦茉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落到秦莞衣袖上。 秦莞的心软成一团,求助般看向秦耀。 秦耀没多说,只问了丹明宇一句:「魏三郎可能坐车?」 「有本医官在,纵使颠两下也死不了。」丹明宇吊儿郎当地回道。 秦耀一本正经地道了声谢,转头吩咐人准备马车。 秦茉喜不自禁,使劲抱了抱秦莞——原本想抱秦耀,只是看到他那张木头脸,又吓了回来。 魏三郎既欣慰又辛酸,他怎么都没想到,相处了十几年的骨肉血亲千方百计要害他,误打误撞结下的岳家却这般仗义相救。 等待马车的工夫,秦茉急吼吼地叫丫鬟们收拾着金银细软,包括魏三郎那个铁匣子,能带走的都带走。还有从秦家跟过来的下人,更是一个不留。那架势就像今后再也不回来似的。 马车由禁卫军护着直接停在了小院门口,秦家兄弟搀着魏三郎上了车。 经过主院时,迎头撞见永安伯世子和伯爵大娘子。 魏世子本想拦下马车,大娘子冷哼:「由他去。出了这个门,再想回来就难了。」 如今正是盛夏,为图凉快,车子卸下了顶篷,魏三郎把伯爵娘子的神情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的眼中染上明显的哀伤,忍不住说:「母亲,珏自问这些年对您恭敬有加,从未逾矩,您为何要赶尽杀绝?倘若只是为了钱财,您说一声,我未必不肯给。纵使我心中有怨,却从来都知道自己是魏家的子孙,如今魏家有难,我也愿出一分力。」 魏三郎说得情真意切,任谁听了都难免动容。 怎料,伯爵娘子依旧端着一副不屑的模样,冷冷地说:「一个野种,若不是主君不忍,你以为我会留你到现在?」 魏三郎闻言身形猛的一晃。 ——野种,嫡母叫他野种!是她气怒之下口不择言,还是…… 秦茉看着自家夫君伤心的模样,顿时怒了,毫不犹豫地骂回去:「你才是野种,你儿子闺女都是野种!」 伯爵娘子勃然大怒:「秦氏,你找死!」 永安伯世子气怒地朝马车冲来。 魏三郎拼着全身的力气将秦茉护在身后。秦耀、秦修也调转马头,挡住魏世子。 魏三郎冲着主院的方向,用一种近乎凄厉的声音喊道:「父亲,这也是您的意思吗?」 里面久久没传出声音,不知道是永安伯被乌龟咬得疼昏了,还是不想回答。 魏三郎眼中的光彻底暗淡下去,低声道:「大兄,长姐,走吧!」 秦耀应了声,朝车夫点点头。 车夫的鞭子还没扬起来,便听永安伯世子冷哼道:「野种就是野种,这么快就忘了祖宗,倒冲着别人叫得亲热!」 魏三郎不由红了眼圈,一双拳头死死攥着,止不住地打颤。 秦茉怒冲冲地跳下车,照着魏世子的脸扇了两个大耳光,那声音响亮的,隔着墙头都能听见。 秦茉反应倒是快,打完之后迅速跑回自家阵营,严严实实地躲到了秦莞身后。 永安伯世子气疯了,怒骂着冲过去,只是还没沾到秦茉的衣角便被梁桢一把推开。 ——若不是瞧他顶着俩巴掌印怪丢人的,梁桢就不会用手,而是用脚了。 即便如此,永安伯世子还是被他推得跌到地上,丢脸至极。仆从们好心上前扶他,反倒成了他的出气筒。 魏世子冲着魏三郎叫喊:「段氏那个贱人,五月入府,腊月生下你,你不是野种是什么?!」 秦茉大声骂回去:「满嘴喷粪!是嫌姑奶奶打得不够重吗?」 伯爵娘子终于维持不住孤傲的模样,尖声骂道:「秦氏,你这个泼妇!魏家必要休了你!」 第59章 秦茉根本不在意,从秦莞身后探出头冲她做鬼脸。 魏三郎硬气道:「既然大娘子不把我当魏家人,我的妻子便和魏家没了关系,由不得旁人替我做主。」 「好,好得很!」伯爵娘子鼻子都气歪了,「滚,滚出伯府,再也不要回来!」 魏三郎平静地冲她揖了揖手,吩咐车夫启程。 前有禁卫军开道,后有秦家家院护送,一行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永安伯府。 马车上。 秦莞坐在魏三郎对面,温声劝慰:「我曾听过早产的胎儿七个月也能存活,三郎切勿多思。」 说完给丹明宇使了个眼色。 丹明宇点点头,附和道:「秦娘子说得不错,这种例子多得很,不然民间也不会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 魏三郎心里确实难受,尤其是涉及到他娘亲。永安伯世子那番话表面是在嘲笑他,实际却是在侮辱他的生母。 不过,看着秦莞等人这般尽心地安慰自己,他努力压下心底的哀伤,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秦茉心疼地抱住他,气鼓鼓地说:「都是那个恶毒的大娘子,什么难听说什么,就是故意气你的,你要真生气就上了她的当。」 「放心,我没事。」魏三郎拍拍她的手。 丹明宇瞄了秦茉一眼,道:「你也少生点气,可别把大的救活了,你肚子里那个小的让你折腾没了。」 此话一出,车里车外一片静默。 魏三郎第一个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医、医官的意思是……我、我,不,是茉儿她、她……他有了身孕?!」 丹明宇惊奇地挑挑眉,将手搭在秦茉腕上,过了一会儿,肯定地说:「已经三个月了,你们居然不知道?」 「我、我确实不知道——茉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没跟我说?」魏三郎激动地圈住秦茉的腰,然后又赶紧放开,生怕伤到她似的。 秦茉呆呆的,「你们在说什么呀?」——她不是真不懂,而是不敢相信。 丹明宇抱着手臂,勾唇道:「看娘子的脸色想来怀象不太稳,切忌北北大喜大悲。」 「是是,听医官的,不能大喜大悲……」魏三郎就像吃了灵丹妙药似的,一扫方才的病弱样子,满面红光,「多谢医官大人,实在是万分感谢……待在下安顿好,必会备上一份厚礼……总之,多谢!」 「别谢我,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丹明宇不正经地开了个玩笑。 魏三郎并不介意,反而哈哈大笑。 秦茉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似的,讷讷地问:「三郎,我……真的有了身孕?」 「医官大人医术这么好,必定不会看错。」魏三郎连连点头。 秦茉眨了眨眼,轻轻地将手放在肚子上,小心地摸了摸,向来张扬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柔情。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淡了方才的压抑,在场诸人皆是松了口气。 秦修的视线往秦莞身上转了一圈,打趣道:「你也要抓紧了,别再让二妹妹、四妹妹赶在你前头。」 秦莞面上一红,拿帕子丢他,「这是你一个当哥哥的该说的话吗?」 秦修接住帕子,转手扔到梁桢那边,「就因为是亲哥哥,才替你着急。」 秦莞假装生气,扭过脸不理他,眼睛却不由地看向「梁大将军」,紧接着又忍不住鄙视自己。 ——想什么呢!别说自己和大将军不是真夫妻,就算是,将军也「不行」啊! 虽然理智上非常清醒,秦莞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失落。 秦耀看向梁桢,眼神有点凶,意思大概是:赶紧着! 梁桢对上他的视线,有些无奈:我倒是想呢!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又同时错开视线,彼此嫌弃。 秦茉和魏三郎住进了定远侯府,除了一方居的飞花榭外,秦莞又把主屋让了出来。 如今侯府由纪氏掌管家事,知道秦茉有了身孕她既高兴又忐忑,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堆到她面前,生怕她在娘家有什么闪失。 至于永安伯那边,他脑子还算清醒,到底没敢告到官家跟前。 主动出击的反而是魏三郎。 永安伯夫妇下毒谋害庶子,人证物证俱在,一旦汴京府衙升堂开审,永安伯必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只是,那样一来魏三郎也落不着好,自古儿子告爹都要先吃上一顿杀威棒,就他那个小身板连十下都熬不过去。 是以,同秦茉商议之后,魏三郎决定和魏家断绝关系,再不往来。至于永安伯夫妇,他不想追究了。 说他怂包也好,顾念养育之恩也罢,总之魏三郎记得生母曾经说过的话:「做人当留一线,若是把人逼急了,全力反扑,最后伤的还是下不去狠手的自己。」 段氏搭上一条性命,方才悟出这个道理。 秦茉丝毫不觉得自家夫君软弱,没人比她更清楚,魏三郎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她,为了不连累定远侯府。 更何况他们还有了孩子,不值得搭上一切和偌大的魏家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心疼魏三郎,「你不想报仇吗?就算不为自己,也要想想娘亲……若是任由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会不会留下遗憾?」 第60章 魏三郎摇摇头,说:「阿娘临走前逼我发誓,不许为她报仇。」 秦茉眸光闪动,「娘亲必是希望你安安乐乐过一生。」 魏三郎叹息一声,将娇妻揽入怀中,「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些恶人的命,就交给上苍来取吧!」 秦茉重重点头,「咱们好好过日子,看着他们倒大霉!」 魏三郎笑着刮刮她的鼻子,抬起头,眼中却含了泪。 将近二十年的骨肉情分,原来这般不堪一击。 秦莞亦是感慨万千。 秦茉有了身孕,魏三郎也转危为安,眼下的情形和上一世已经不一样了。这就再一次验证,命运并非不可逆转。 她看着身旁的「梁大将军」,突然很想抱抱他。她确实这么做了。 梁桢先是一怔,继而舒展双臂,回抱过去。 这是一个不掺杂丝毫欲望的拥抱,就像两个孤单的人相互取暖,温馨而神圣。 这个夏夜,伴着满天星光,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狭窄的马车里,彼此拥抱着走了一路。 秦莞的心热腾腾的,仿佛浸在温泉中。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梁大将军」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从原本的尊敬、信任到了一种依恋、倾慕的状态。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唯一确定的是眼前的男人可以让她心安,让她扔掉所谓的礼数和矜持。偶尔还会突然冒出「和他携手余生也不错」的想法。 秦莞不想考虑那么多,任性地把这种情感归为「亲情」,不同于长兄,不同于秦家其他人的那种。 永安伯府的事很快有了结果。 永安伯的把柄落在魏三郎手里,无论他提什么条件他只能认下。尤其在眼下这个当口,若想不被曾家在背后捅刀,他只能把事情压下。 于是,在魏三郎的要求下,魏家将他从族谱上除了名。从此,魏三郎虽然依旧姓魏,却不是汴京魏家的人了。 海州段氏看在定远侯的面子上,积极地把他归入段氏宗族。从此,魏三郎有了另一个名字——段珏。 说起来,他的外公这一脉和大理段氏还有些关系。 和魏家断干净之后,小夫妻两个在挨近定远侯府的地方买了个宅子,三进的院落,后面带个小园子,不大不小,刚好够住。 只是俩人迟迟没有搬家,依旧住在侯府,享受着纪氏无微不至的关照。 魏三郎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亲情,恨不得用十倍百倍来回报秦家。 到底有了妻儿,身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悠闲度日,身子大好之后就开始跟着秦三叔学做生意。 别说,他还真能帮上大忙,单是他手上那块漕帮的「长老令」,就能让秦、韩两家的商船一路顺风顺水,不用担心出任何岔子。 秦茉经历了这么一出,明显懂事了许多,不仅不再胡乱吃醋,还像模像样地帮着纪氏管起了家。 这丫头本就聪明,又有些厉害手段,教训起贪墨的管事或偷懒的下人,比秦莞当初那会儿还有模有样。 至于花小娘,自从知道了魏三郎的事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在秦昌跟前挑拨离间了,还对秦莞和秦耀兄弟千恩万谢,并把压箱底儿的好东西拿出来给他们分了。 再说魏、曾两家之争。 不知私底下如何腥风血雨,旁人看到的结果便是贤妃把自己名下最大最好的一处庄子赐给了顾茵,又在顾茵身子好了之后,张罗着开了个小宴。 宴会上,各府来的都是当家的大娘子,只有顾茵一个妾明晃晃地坐在贤妃身边,代替了魏欣的位置。 席间,贤妃对顾茵殷勤备至,可谓是给足了面子,也叫旁人看足了笑话。 至于魏欣,已经许久没出现在人前了。 过了不久,定远侯府又办了一件喜事。 七月中旬,秦萱出嫁。 侯府十分低调,只摆了几桌宴席,请了数位至亲,旁的连帖子都没递。 有人主动送来贺礼,定远侯耿直地退了回去。用他的话说就是:「没什么可贺的。」 按照之前说的,秦萱出门这日萧氏被拘在京郊的庄子上,秦昌不许她回来。他还把秦萱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了,多少带了些赌气的成分。 秦昌执意如此,定远侯去劝都没让他改变主意。 秦萱是哭着出的门。 嫁妆上倒是没委屈了她,除了萧氏给她攒下的那些,侯府又添了三十八抬,跟别家比起来只多不少,也算全了最后的情分。 魏如安那边由二皇子作主买了一座挨近外城门的宅子,请了半个朝堂的官员,风光大办。 客人们表面声声道喜,私下里不知如何说闲话。 归宁这日,定远侯没有为了面子而接纳秦萱,而是早早地关上大门,带着全家上下到雁鸣湖钓鱼去了,中午还能在河岔码头吃顿全鱼宴。 说起来,魏三郎还在码头赁了一个门面,开起了笔墨铺子,专卖画册。众人原以为根本不会有人买,没想到生意还挺红火。 南来北往的客商们总会带上几本,当个新鲜物件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带回去。 秦茉害喜来得有些迟,心情不好或身子不适的时候魏三郎就把她带到铺子里,三五本画册往面前一摊,秦茉顿时就高兴了。紧接着就能喝上两大碗羊汤。 第61章 这天,秦莞也跟着去了码头。 回城后听彩练念叨,说是魏欣作主,在永安伯府给秦萱办了归宁宴。据说办得挺热闹,去了不少人,二皇子也挺高兴。 彩练撇撇嘴:「这魏大姑娘估计是真急了,再不努把力连正妃的位子都保不住了。听说呀,郡王殿下已经连续一个多月留在顾小娘房里了!」 秦莞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魏欣有没有后悔。 还有秦萱,倘若她当初有半点顾念骨肉亲情,也不会落入这般窘迫的境地。 秦昌执意和她断绝关系,并非不顾父女之情,而是不想要魏如安这个亲戚。 魏如安颠倒黑白,一连牵扯到秦家两位嫡女,倘若秦萱能硬气些,让魏如安的阴谋落空,侯府也不至于受尽嘲笑。 秦昌比定远侯还在意秦家的名声。所以他才会这么讨厌魏如安,同时也不想再给他机会在侯府耍阴私手段。 提到秦萱,秦莞又不免想到了秦薇。 两个多月过去了,她派出去的人一点进展都没有。 自从成亲后,秦薇连门都很少出,更没和魏如安私会过,这让秦莞不禁怀疑,前世的凶手到底是不是她,还是说……现在时间还早,她和魏如安还没勾搭上? 再或者,因着魏如安顺利考中,又娶了秦萱,上一世的「姘头」不会再出现…… 想到这里,秦莞就头疼。 找不到前一世的凶手,她心里始终会有一个结,就像头上悬着把刀似的,觉都睡不安稳。 这天,又是一个雷雨夜。 秦莞半夜惊醒,披着衣裳跑到榻边,伸出一根指头戳戳梁桢的脸,「将军,打雷了,你怕不怕?」 「不怕。」梁桢的声音很清醒,可见早就醒了。 秦莞笑眯眯地自说自话:「我知道,将军一定是怕极了。害怕打雷没什么大不了的,将军别不好意思承认。」 梁桢睁开眼,无奈地看着她,「我没不好意思。」 秦莞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不再说话,也不肯离开。 外面雷雨交加,凉风钻过窗缝,阵阵袭来。 梁桢见她穿得单薄,好声好气地哄道:「不早了,乖乖的,快去睡。」 秦莞把他往里推了推,「你不是害怕吗,我来陪你了——不敢承认才是真正的胆小鬼。」 梁桢忍不住笑了,「嗯,我是胆小鬼。」 「没事没事,我陪着你就好了。」秦莞笑嘻嘻地说着就要躺下去。 ——反正已经差不多决定要和「梁大将军」过一辈子了,她现在是豁出去了,当初的约定呀,女儿家的矜持呀,全都不顾了。 梁桢眸光一暗,抬手抵住她肩膀,「回床上睡。」 明明没用多少力气,秦莞却动弹不得。 她皱了皱脸,有点不满,「你怎么这么小气?反正你又对我做不了什么,一起躺躺怎么了?」 梁桢挑眉,「我对你做不了什么?」 秦莞的视线落在他的胡子上,笑得意味深长。 梁桢面上划过一丝异色,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秦莞把他的反应当作了心虚,转过头来安慰:「这也不算什么,你不用自卑。」 「我自卑?」梁桢由警惕转为惊奇。 秦莞捏住他的胡子,凶巴巴地说:「你要不肯和我一起睡,我就拔光你的胡子。」——反正很好揪,一扯一大片。 说着,作势要拔。 她成功了,梁桢吃下了这个威胁。他叹了口气,把人一圈,压到了榻上。 「满意了?」郎君眸光深邃,含着隐忍的情意。 「基本满意吧!」小娘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抢过他的被子搭在身上,像个毛毛虫似的往里拱啊拱。 矮榻略窄,就算她再努力往里面滚,还是难免挨到梁桢的大长胳膊大长腿。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矫情了,安安稳稳度过这个雷雨夜才是正经。 ——这些天,她真的被那些噩梦折腾得身心俱疲。 梁桢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气。 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呼吸清清浅浅,体香萦萦绕绕,睡着了还会无意识地滚到他怀里,把白软的小手搭在他肩上。 梁桢的心情……甜蜜又惆怅。 有全心信赖的人在身边,这一夜秦莞难得睡了个好觉,没再梦到那双绣鞋,也没再重温死前浑身疼痛的滋味。 黎明听到几声鸟叫,还有丫鬟们轻轻柔柔的低语。 秦莞的意识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仿佛回到了前世的最后一天,她和明月乔装改扮,要去相国寺。 临出门时,飞云将一盏浮着白沫、绘着山水的点茶送到秦莞跟前,低着头说:「姑娘提前喝些,到了外面便不要用了,省得不干净。」 秦莞没多想,反而夸了她两句。 明月打趣着说也要喝,飞云却冷着脸丢下一句「想喝自己倒」,说完便匆匆往外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张,被门槛绊了一跤。 明月连忙去扶她,飞云已经先一步起来,提着裙摆跑走了。 地上撒了几枚相思豆,像是从飞云身上掉下来的。秦莞一颗颗捏起来,发现原本光滑的珠面添了些许破损。 第62章 「磕成这样,要不得了,姑娘还是丢掉吧!」明月说。 「可惜了。」秦莞轻叹一声,往外扔的时候似是闻到一阵淡淡的茶香,就像她刚刚喝的那盏山水茶。 明月转身收拾茶碗,眼尖地在杯底发现一颗相思豆,不由皱起眉头,「飞云也太不小心了,做茶时怎的将这豆子掉进了碗里?」 秦莞压下她的手,「放着吧,时间不早了,咱们抓紧出门。」 …… 白鹰一声唳叫,秦莞猛的惊醒。 不知不觉中,冷汗已浸透了衣衫。 梦中的情形历历在目,不,确切说那不是梦,而是她前一世真实经历过的。 当一切细节无限放大,秦莞突然想通了事情的关键。 她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了! 她和魏三郎一样,中的是相思豆的毒。 丹明宇说过,相思豆完整时里面的毒不会挥发出来,即使常年佩戴也没关系。然而,一旦表皮破损,毒液浸出,两三颗便能致命。 飞云落在地上的相思豆少说有五颗,而她冲的那碗茶山水中还留了一颗,许是时间仓促她没来得及捞出,而茶沫青白,看不到碗底,秦莞也没发现,就那么喝了。 她记起了自己死时的情形,不就是如魏三郎一般腹痛难忍吗? 竟然是飞云! 她最信任的大丫鬟! 做了别人手里的刀! 这些天,秦莞几乎已经认定了魏如安的姘头就是秦薇,给她下毒的人也是她。 一来,那双绣鞋是秦薇的;二来,从身形来看,杀她的凶手肚子已经隐隐挺了起来。 秦莞记得,秦薇在她死前的那几个月一直称病卧床,没露过面。她猜想很有可能是肚子藏不住了。 而秦萱,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在她死之前秦萱都没怀上孩子,就在前一天还被那个厉害的婆婆拉到医馆诊脉。 最重要的是,秦薇有足够的理由杀她。 然而,相思豆的出现又让秦莞犹疑了。 飞云前后两世都被萧氏母女收买,她会轻易替秦薇做事吗? 秦萱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中毒的原因查清了,事情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上一世的凶手到底是秦萱还是秦薇? 就在秦莞一筹莫展的时候,跟踪秦薇的人终于传来了消息。 突破口不是秦薇本人,而是她的夫君卢生。 卢生现年二十岁,家境清贫,与母亲相依为命,如今在太学读书,极擅诗文。 秦莞对他唯一的印象是有些清高,少言寡语。明明有个侯府岳家,却从来没生出攀附倚仗的心思。 因为秦薇这边一直没动静,秦莞才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没想到,还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原来,卢生和秦薇成亲根本不是自愿的,而是被他母亲逼的。 卢生有一个相好,是秦月楼的歌伎,两人已相识数年,情意甚笃。歌伎为了卢生一直保持着清白之身,卢生对她同样情真意切,甚至一直在努力积攒钱财,想要为她赎身。 眼瞅着事情有望,没想到在一次诗会上,秦昌突然瞧中了他,主动请了媒人到卢家提亲。 卢母早就知道儿子同歌伎不清不楚,心里老大不愿意,如今一听侯门贵女愿意低嫁,就如伸手接住个大馅饼似的,喜不自禁,当场便同意了。 卢生起初极力反对,甚至想过舍掉前程与歌伎私奔,怎奈卢母使出一哭二闹三绝食的把戏,又日日在他耳边哭诉自己年轻守寡,育儿不易。 卢生到底心疼亲母,又感念她这么多年的抚育之恩,最后还是同意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和秦薇说的,两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成亲后卢生并未与秦薇圆房,依旧在私下同歌伎往来。相对的,秦薇也和别的男人有染,卢生知道,却不在意,更没有阻止,反而更加心安理得地与歌伎幽会。 ——这话是探子从那歌伎与贴身婢女的闲谈中总结出来的。 根据探子这些时日的验证,卢生确实没与秦薇同房,并且每日都会瞒着卢母去歌伎处,秦薇不仅不怨恨,偶尔还会帮他掩饰一二。 种种迹象表明,那歌伎的话是真的。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秦薇的相好是不是魏如安。 整个夏天秦薇都极少走出卢家大门,偶尔回一次定远侯府,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平日里买个针头线脑也是丫鬟跑腿。 秦莞既着急,又默默地劝自己急不得,免得打草惊蛇。 越接近真相,她的心情越复杂。 一方面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等上四年;另一面又觉得悲哀,前世的仇人绕来绕去绕不过自家姐妹。 好在,很快就有一桩大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秦耀和宋丹青要成亲了。 定远侯府接连嫁了四个女儿,这还是第一次迎娶新妇。早在一个月前府里就忙得团团转。 修整屋舍、添置家具、购买器物,以至于大礼时要用的红烛、香料、彩绸、鞭炮,待客用的瓜果点心,祭祖的猪羊三牲,席面上的鸡鸭鱼肉,都要提前准备。 「对了,还有厨娘!八月里办喜事的多,厨娘必得早早请下,千万不能让别家抢了先!」 第63章 「跟大姑爷说声,这个月小渔村新出的河鲜咱们府里全包了,叫他千万别再往外卖!」 「……」 每天,甚至每时每刻,定远侯府的下人们都能听到诸如此类的吩咐。 起初只有纪氏一个人打理这些俗务,不出半月便忙得瘦了一大圈。 秦耀心中愧疚,特意接了秦莞回家帮忙。再加上秦茉从旁协助,纪氏终于能喘口气了。 别说,家里添人和往外送人的气氛就是不一样。 府里一天比一天光鲜热闹,今日添了灯笼,明日挂起彩绸,后日新漆了栏杆窗棂,从上到下一派喜庆。 迎亲的前一日,秦耀抬着胭脂水粉到宋家催婚。 宋丹青红着脸接了脂粉,轻声允诺明日必盛妆等他来接。 看着小娘子红扑扑的俏脸,秦耀真是一天都不想等了。 终于到了八月初八。 秦莞亲手帮长兄穿上大红喜服,秦茉系上红花,秦薇递上喜鞋,姐妹三个笑嘻嘻地讨了红包,一起把兄长送出门。 三位礼官、五个男傧相早就在外面等着了,秦耀一露面便被众人起着哄推上马。 二十几匹骏马全部选的枣红色,皆是宽头方额,长耳圆目,一个个精精神神,喜喜庆庆。 侯府娶亲,就算不特意摆阔,那气派也是寻常人家不能比的。 迎亲的队伍从郑门这头一直拉到了州桥边上,足足占满了整条西大街。宋家宅子便在街边的府衙内。 宋府尹半生清廉,在京中连套私宅都没有,始终带着妻儿住在汴京府衙。 父母官嫁女,百姓纷纷前来恭贺,将衙门堵得水泄不通。 妇人们你推我挤,纷纷伸长脖子去瞧新郎官。边看还边议论,且嗓门极大。 「瞧见了瞧见了,就是系着红绸的那个!」 「哟,不是说宋大姑娘嫁了个木头么,这木头生得还挺俊!」 「人家可是侯府公子,还是个能文能武的指挥使呢!」 「难怪呢,这气派,这风度,只叹老娘没晚生二十年,不然非得嫁他不可!」 「去你的吧,不要脸的老虔婆!」 「……」 众人嘻嘻哈哈一通笑。 恁是秦耀性子再沉稳,也不由脸上发烧。 秦修极会做人,先是婶子大娘一通叫,又极为大方地撒下许多喜钱,哄得妇人们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让开了路。 宋大娘子对女婿满意,亲朋们也没多做阻拦,秦耀顺顺利利地把新妇接上了轿。 去时走的是西大街,回来时便沿着御街往北,再往西,拐入梁门大街,从梁门往南到郑门,最后回到定远侯府。 这样便是沿着日头东升西落的规律画了一个完美的圆。期盼一对新人圆圆满满,不走回头路。 伴着一阵噼哩啪啦的鞭炮声,队伍来到了大门口。 宋丹青的脚还没沾地,便被秦耀抱下了轿。 火盆、水洼皆由他一一迈过,宋丹青只管安安稳稳地窝在他怀里。 路旁不少人围观,郎君们拍手起哄,娘子们无不羡慕。 宋丹青心内感动,就着衣袖的遮挡悄悄地握了握秦耀的手。 秦耀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勿怕。」 宋丹青当真就什么都不怕了。 侯府大开中门,礼官高声唱诺:「新妇到,撒谷豆,丰衣足食,大吉大利喽!」 语毕,便有数名小厮喜气洋洋地冲出来,抓着五谷杂豆往地上撒。 宋丹青一手执着团扇,一手搭在秦耀腕间,稳稳当当地踩在豆子上。从始至终发间的步摇,裙上的环佩都没乱了节奏。 众人拿眼瞅着,无不赞一声「妇容甚佳」。 进了正堂,定远侯坐在上首,难得穿了件鲜亮的衣裳,眼中满是笑意。秦昌、秦晏两兄弟坐于次位,同样笑容满面。 纪氏代行母责,将红绸系的同心结送入新人手中。 秦耀和宋丹青一人握着一头,双双拜了天地、祖宗、父辈,之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新房。 入洞房后才是夫妻交拜。 新妇先拜,新郎还礼,新郎再拜,新妇还礼,最后是夫妻同拜。意味着从今往后勠力同心,甘苦与共。 三拜之后,礼官又唱:「进洞房,喜气扬,欢欢喜喜来撒帐!」 秦耀撩起衣摆,干脆利落地坐到了床上。 宋丹青垂着头,将脸藏在团扇之后,不肯动。 礼官想来见惯了此等情景,笑盈盈道:「新郎官,您瞧大娘子害羞了,还不把她扶上床去!」 众人一阵哄笑,那些未嫁的小娘子们禁不住红了脸。 宋丹青的脸红得最厉害。 正羞得不行,便见秦耀大大方方牵住了她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拉着她坐到了床上。 周遭的郎君娘子们又是一通笑。 礼官再唱:「女向左,男向右,金银五果来相送——多子多福喽!」一边唱一边从金银盘里抓着金银钱、五色果往床上撒。 秦耀记得纪氏的嘱咐,适时兜起衣袍去接果子。宋丹青虽没表示得这么明显,却也稍稍侧了侧身,期待着多一些果子落到裙摆上。 第64章 接得越多,越能代表多子多福。 这便是撒帐之礼。 秦茉看着兄嫂的模样,不由清清脆脆地笑起来:「大哥哥,够多了,快别接了,当心把我大嫂嫂累着!」 带着颜色的俏皮话,说得秦耀扬起唇,宋丹青红了脸。 秦莞不轻不重地拍了秦茉一巴掌,「快别胡说,小心嫂嫂明日把你赶出去!」 秦茉假装吓到了,笑嘻嘻地朝宋丹青赔不是。 宋丹青不记她的仇,却是稍稍挪开团扇,狠狠地瞪了秦莞一眼。 秦莞笑得更开。今日兄长成婚,娶的是她最好的姐妹,她打心眼里高兴。 接下来便是合髻、却扇、灭烛,中间还有个闹洞房。 闹到一半,钱嬷嬷突然出现,悄悄地把秦莞叫了出去,说是秦薇那边有了动静。 秦莞这才发现,秦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出了洞房,明明刚才还跟着他们一起讨喜钱。 钱嬷嬷低声道:「四姑爷在前边饮酒,四姑娘谎称身子不适,要到徐小娘院中歇息。姑娘安排的人暗中跟着,发现她确实进了小娘的院子,只是很快又扮成小丫鬟的模样出去了。」 「去了哪儿?」 「南巷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姑娘别急,咱们的人已经跟过去了,很快就能有信儿。」 钱嬷嬷犹豫了一下,又道:「若四姑娘当真与人幽会……是捉,还是放?」 秦莞第一反应是捉。 但是,她冷静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今天是大哥哥和丹青姐姐的好日子,不能让他们搅和了。叫咱们的人好好盯着,务必弄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钱嬷嬷恭敬地应下。 自从飞云出事后,钱嬷嬷就像特意弥补她的过失似的,办事更加卖力。 秦莞本着用人不疑的心思,依旧把那些要紧的事交给她做。不仅钱嬷嬷大为感动,其余人看在眼里,对秦莞更加忠心。 这天晚上,秦莞留在了一方居,几乎一宿没睡,默默地等着外边的消息。 侯府热闹了一夜,宾客们进进出出,丫鬟小厮跑来跑去,直到四更天还能听到墙外的车马声。 当真是个混水摸鱼、乔装幽会的好机会。 天蒙蒙亮,钱嬷嬷终于再次传来消息。 与秦薇幽会的人果真是魏如安——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秦莞惊讶,同时也打消了她对姐妹情分的最后一丝期待。 第二个消息比前一个更重要——这些天秦薇之所以会这么安分,原来是因为魏如安自从和秦萱定亲后就拒绝再和她见面。 不知道这次秦薇用了什么法子,终于把魏如安约了出来。只是没想到,他之所以答应过来,是为了要和她做个了断。 秦薇早就对他情根深种,怎会同意?结果自然是没谈拢,两个人不欢而散。 魏如安气极败坏地离开了,秦薇则是匆匆回了侯府。 说到后面,钱嬷嬷的脸色有些古怪,「四姑娘说她有了身孕,是……二姑爷,不,是魏进士的。」 「这么快?」秦莞失声道。 钱嬷嬷一愣,「姑娘这是何意?」 秦莞自知失言,掩饰般说道:「我的意思是,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三四个月没见面了,秦薇怎么会有两个月的身孕?」 「是四姑娘自己说的,刚好两个月。当时她同魏进士起了争执,是以并未压低声音,咱们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就是不知道四姑娘是真有了,还是拿话诓魏进士。」 说到这里,钱嬷嬷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姐夫跟小姨子……这样的丑事若是传出去,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秦莞同样想到这一点,不自觉地皱起眉。 不管是不是真的,既然秦薇会拿身孕说事,至少证明她在两个月前同魏如安亲近过,自然的人却没有发现。 此外,还有一件事让她十分在意,倘若魏如安真和秦薇断了,那么她寻找仇人的线索很有可能也就断了。 这个消息无疑提醒了秦莞,不能再守株待兔,也顾不上是不是会打草惊蛇,必须想个办法引蛇出洞,主动出击。 秦莞打算布一个局。 她把飞云叫到了一方居。 时隔一年再次相见,主仆二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尤其是秦莞。 从前她把飞云当成亲人,知道她被萧氏利用后,秦莞心里的难过远远多于怨恨。 经过时间的稀释,当初的气愤渐渐淡了,就在这时,突然又让她知道了前世的死和飞云有关! 虽然是前世,秦莞还是忍不住生气。 考虑了两天,她还是决定见飞云一面,不然心里的那个结永远不会解开。 飞云变化很大,黑了,也胖了,皮肤不再像从前那般白皙娇嫩,穿着打扮也十分老气,和清风等人站在一起仿佛大了十岁不止。 从前在一方居朝夕相处的丫鬟们瞧见她这个模样,既惊讶又尴尬。 反倒是飞云自己显得自然许多。 她恭恭敬敬朝秦莞行了个大礼,起身之后便规规矩矩站在那里,面容虽显老态,却也多了从前没有的平和与端庄。 秦莞的心莫名安定了些,在心里滚了许久的话也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记得当初你说过,萧氏曾把一串相思豆念珠给你,让你转交给我。」 飞云点点头,「姑娘记得没错,确实有这么回事。只是奴婢担心那珠子被她动了手脚,出府前就还回去了。」 秦莞听到那声「奴婢」,目光顿了顿,又问:「萧氏或者二姑娘可对你说过,那相思豆有何不妥?」 飞云想了一下,摇摇头,「并无……」说到一半,她话音一转,「倒是四姑娘,奴婢偶然撞见她,听她提了一句,说是相思豆有毒,需得小心为上。」 秦莞一愣,「四妹妹知道相思豆有毒?」 飞云点头,「四姑娘确实是这么说的。当时奴婢以为她是故意找借口讨好姑娘,便没放在心上。」 秦莞抿着唇,脸色不大好——这样看来,相思豆的事恐怕并非和秦薇没有关系。 飞云瞧着她的神色,自责道:「奴婢可是误了姑娘的事?」 秦莞看了她一眼,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前一世,死时的痛苦不是假的,真相揭开之后她确实怨过飞云,怎么都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说:「你已不是我屋里的人,不必再自称奴婢。」 飞云身子一震,脸上露出明显的悲伤。 彩练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 明月打了她一下,清风也瞪了她一眼。 若是从前飞云必会和她吵上两嘴,如今却当没听到似的,只垂着眼一言不发。 看着她这个模样,秦莞突然又没那么怨了。 这一世飞云经历的种种磨难或许就是报应吧! 她叹了口气,道出了这次叫她来的目的:「你从前最会模仿旁人的笔迹,眼下可生疏了?」 飞云意识到秦莞是要用她,连忙摇摇头,略显急切地说:「回姑娘,奴——我如今在村塾中帮先生临摹书册,偶尔也会练练帖子,虽写得不算好,从前的功夫倒还在。姑娘若要抄写什么,大可吩咐我。」 秦莞点点头,「你帮我写两份帖子,我这里有仿照的笔体——提前告诉你,这帖子是用来算计人的,你若不想写就算了。」 飞云当即跪在地上,神色坚定地说:「奴婢日日夜夜都盼着替姑娘做些什么,不求赎罪,只图心安。如今上苍垂怜,让奴婢等来了这个机会,别说只是写两笔字,就算是姑娘想要奴婢去杀人放火,奴婢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秦莞摇摇头,道:「看你说的,杀人放火的事我怎么会做?快起来罢——彩练,去拿笔墨。」 彩练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清风、明月上前扶起飞云。 小丫鬟们伸着脖子偷偷往屋里看,明明好奇却又不愿靠近。 这一切都让飞云心里十分难受。 彩练的怨恨、清风明月的客气、小丫鬟们的尴尬,无一不提醒着她之前犯过的错。 好在,姑娘还愿意见她,还能用到她,就已经算是极大的幸运了。 想到这一点,飞云的心又渐渐平静下来。 按照秦莞的吩咐,飞云写了两份帖子——确切说是两张字条。 一张模仿魏如安的笔迹,约秦薇到南巷宅子一聚;另一张则是仿照秦薇的笔法,对魏如安说再见最后一面,若他答应了,她以后就再也不会纠缠他。 飞云虽惊讶,但什么都没问,只老老实实把字条写好了。 秦莞拿着她写的和秦薇、魏如安的字一对比,乍一看还真辨不出真假。 事情办完了,秦莞叫人拿了些钱赏给她,飞云死活不要,再硬给,她竟跪在地上落了泪。 秦莞无法,只得作罢。 明月一路把飞云送到二门外,到僻静处,不由温声问道:「那个村塾的先生多大了,可有娶妻?」 飞云的脸有些红,低声说:「年近三十,年前才考中了秀才,并无婚配……人呆得很,想来也是难娶的。」 明月欣慰地握了握她的手,「从今往后,定要好好地过日子。」 飞云含着泪,重重点头。 见了飞云一面,秦莞心里松快了许多。 这就更加坚定了她把事情弄清楚的决心。 刚重生的那几个月,她满心怨恨,一门心思想要报仇,甚至起过先一步把前世的仇人杀掉的念头。 如今许多事都不一样了,她重新体会到了亲情的滋味,多了坦诚相交的朋友,有了愿意共度余生的人,身上的戾气早就没那么重了。 但是,她还是要把仇人找到,哪怕为了自保,哪怕为了解开心结,哪怕为了能安安稳稳睡个踏实觉。 可喜的是,字条送出去之后,魏如安和秦薇双双上钩了。 秦薇连理由都没找,匆匆换了身男装便出了门。 魏如安正在和秦萱下棋,看到字条后脸色忽的变了,很快找了个理由哄住秦萱,在秦薇之后赶到南巷。 说起来,秦萱和魏如安的关系有些微妙。 虽然秦萱失了侯府的庇护,反倒多了贤妃这个靠山。贤妃从前利用她对付秦莞,如今又把她当成监视、拉拢魏如安的棋子。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因此,别管魏如安喜不喜欢秦萱,至少表面要做出敬爱有加的模样,一方面为了哄着秦萱帮自己说好话,另一方面也是做给二皇子和贤妃看。 至于秦萱,如今的她一无所有,只能死死扒着魏如安。这些时日魏如安对她呵护有加,反倒惹得她生出爱慕之心。 她本就是个聪明人,又从萧氏及贤妃那里学了些阴私手段,越发变得喜欢动小心思。 如今见魏如安神色不对,秦萱面上丝毫不露,只温温柔柔地送他出了门,转头便派心腹丫鬟跟了上去。 听丫鬟回报说魏如安去了南巷,秦萱的脸当即拉了下来。 此时刚过晌午,是南巷中最安静的时候。 这条巷子是京中出了名的暗.娼胡同,挂灯笼营业的都是最下等的娼.妓,正经郎君没人往这里来。 秦莞过来时护卫们也曾苦劝一番,然而她一心想着前世的仇恨,顾不得许多,执意过来了。 好在这时候是白天,巷子里几乎没人。 魏如安和秦薇幽会的这家门口没挂灯笼,院内还算整洁,想来是他们特意租赁下来的。 秦莞提前叫人布置好了,秦薇和魏如安一到,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扣住了,分别绑在不同的屋子里,堵上嘴,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这处房子原是用来教导妓人的,中间有一个大屋子,左右各有两间小室,墙上有孔洞相通。 待在小室中,可以清楚地听到大屋里的说话声,从孔洞里往这边瞅,也能把屋中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 ——这话底下的人自然没对秦莞说。 为了不污她的眼,护卫们已经提前将那些腌脏物件清理了出去。 此时,秦莞就在小室中,看着魏如安被绑在大屋里,取下堵嘴的布巾,先是愤怒大骂,继而软下态度哄骗,最后露出隐隐的惶恐。 他以为是秦薇绑了他。 想到她在字条中说的「见最后一面」,魏如安后知后觉地担心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看着他丑态百出,秦莞恶心得不行,整整衣裳出现在大屋中。 魏如安先是一愣,继而爆发出更大的怒意。 秦薇被关在另一间小室中,看到秦莞出现同样惊愕异常,只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秦莞看着魏如安,开门见山地说:「想活命就说实话。」 魏如安露出一个恶意的笑,「我是二皇子的人,你也敢动我?」 说着,便狠狠地朝秦莞啐了一口。 只是吐沫星子没沾到秦莞不说,自己还重重地挨了一拳,连人带椅子摔到了地上,半边脸都肿了。 看着突然冲进来的数名精壮汉子,魏如安缩了缩脖子,怂成一团。 秦莞又被恶心了一把。 ——她再一次确认,自己上辈子确实眼瞎,竟看上这么一个软骨头烂心肠的货色! 午后的阳光从窗缝溜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光带。地上铺着青砖,砖上附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魏如安手脚被缚,侧身摔在地上,发冠掉落,头发半散,肿着一张脸。 秦莞居高临下看着,只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只是彼此间换了位置。 上一世,是她被绑被打,跌在地上任人宰割。魏如安、刘司膳,还有那个姘头让她见识到了人世间的恶。 如今换成她站在这里,报前世的仇。 秦莞没让人把魏如安弄起来,就这么任他别扭地躺着。 她微微一笑,说:「我劝你识相些,也能少受些疼。」 ——这话是当初刘司膳对她说的,如今她还给了魏如安。 本以为魏如安还要折腾一番,没想到他竟十分平静地说:「你想知道什么?」 秦莞刚要开口,钱嬷嬷便匆匆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秦莞挑了挑眉,「既然跟来了,就让她听听罢!」 ——来的人是秦萱。 钱嬷嬷把她和秦薇关进了不同的屋子,同样绑住手脚,堵上嘴,叫她只能听不能说。 秦莞坐在椅子上,习惯性地拿起茶盏,看到里面的山水图景,皱了皱眉,又放下了。 她问魏如安:「你跟秦薇是怎么回事?」 魏如安尚未回答,便听到旁边的小间中发出一声异响,是秦萱所在的那间。 不用秦莞吩咐,便很快安静下来。 魏如安以为是秦薇,并无丝毫紧张之色,反而讽刺地勾了勾唇,说:「大姑娘好硬的心肠,绑我也就算了,竟连亲妹妹也不放过。」 秦莞挑了挑眉,「魏进士倒是情义深重。」 这话对魏如安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讽刺。 他咬了咬牙,恨声道:「我知道秦薇就在那边听着,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接近秦薇吗?是为了报复你!」 从他近乎癫狂的叫嚣中,秦莞捋清了前因后果。 原来,从去年被太学除名起,魏如安就在谋划如何挽回名声。 他没有痛改前非,没有闭门苦读,而是想出这样一条歪门邪道:颠倒黑白,让世人以为是秦莞求爱不成栽赃陷害,他是冤枉的,秦莞才是那个恶人。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就是之前他在杏林宴上联合贤妃和萧氏一起唱的那出大戏。 之所以会选中秦薇,完全出于偶然。 那时秦薇刚和卢生定亲,卢生将她约到酒肆,表明自己另有所爱,只因家母苦苦相逼才不得以应下,希望秦薇主动退亲。 秦薇从小便十分自卑,这种自卑又让她生出极大的自傲,她觉得自己在侯府中本就处境艰难,怎么肯接受退亲这种事?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她都不愿被人指指点点。 卢生没办法,只得同她讲明,即使成亲后也不会与她同房。他有心所爱,也允许秦薇在外面找相好。 秦薇白着一张脸强撑着应下,待卢生走后她才忍不住大哭起来。 好巧不巧,魏如安就在旁边的雅间,把他们的话悉数听了去。 说是两个雅间,其实是一间屋子,只是用屏风和帷帐隔开了。魏如安独自饮酒,动静不大,是以卢生和秦薇都没料到隔壁有人。 魏如安从两个人的对话里判断出了秦薇的身份,于是大着胆子现身,使出浑身解术,哄得秦薇放下心防,哭倒在他怀里。 他表现得十分君子,不仅没趁机占秦薇的便宜,还温柔地将她哄好,并细心地把她送回了侯府。 之后在魏如安的设计下,两个人又「偶遇」了几次。一来二去,秦薇暗暗地对他上了心。 魏如安抓住机会,掏心掏肺地表白了一番,说什么自己早就瞧上了她,同秦莞的事就是一场误会,并且不介意她定了亲,甘愿做她的护花人。 秦薇听了大为感动,再加上卢生的刺激,假意推拒了两下便和他成了事。 听到这里,就连秦莞都气得够呛,更别说隔间里的秦薇——不知她是气愤多些,还是伤心更甚。 「既然你一早就选定了秦薇,后来为什么又要招惹秦萱?」这是秦莞疑惑的第二个点。 魏如安哼笑一声,道:「秦大姑娘,你当真以为侯门贵女就是香饽饽吗,值得我挨个试一遍?」 秦莞皱眉,冷声道:「给他洗洗嘴巴。」 「是!」护卫上前,一脚踩在魏如安脸上,疼得他咧嘴痛呼。 到了这般田地,魏如安反倒生出几分胆气,大声叫道:「若不是你妹妹上赶着,你以为我会招惹那个麻烦精吗?」 秦莞使了个眼色,护卫退下。 不等她再问,魏如安便识趣地说:「是萧氏求了贤妃,贤妃硬塞给我的。萧氏想给秦萱找个体面的夫家,贤妃想利用秦萱逼我好好效忠二皇子——当然,我也没想拒绝,毕竟秦萱和你一样是个嫡女,又是萧氏所出,用来对付你倒比秦薇更顺理成章,不是吗?」 「你个人渣!败类!」秦莞怒极,抓起茶碗狠狠地砸在了他脸上。 魏如安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大娘子为何这般气愤?今日的一切可是你一手造成的。若不是当初你毁我前程,我哪里用得着这般算计?如今你二妹妹无奈嫁我,你四妹妹与我偷欢,只有你安安稳稳做着将军夫人——秦莞,秦大姑娘,秦大娘子,你可有丝毫内疚?」 秦莞几乎要被他的歪理恶心吐了,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魏如安是故意刺激她的。 他想让秦莞心神大乱,不会立即处理他。只要缓上一夜,他就有办法通知二皇子的人来救他。 于是,他不遗余力地说着恶心话—— 「好在,魏某的计策还算成功,大娘子同我的韵事可是传了好些天呢!想必大娘子近来的日子过得不大舒坦吧?梁大将军可还像从前那般待你如珠似宝?」 「这世间的女子呀,最怕流言,越是掰扯不清越能引起旁人的兴趣。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就像要命的刀,即便你再高洁无尘,说得人多了也能把一块绝世美玉喷上斑斑瑕疵。」 「怎么,想弄死我?我知道,你不会的,像你这种自诩良善的高门贵女怎会轻易喊打喊杀?可别脏了手,免得沾了因果,几生几世理不清。」 秦莞真被气到了,暗暗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没一怒之下给他抹了脖子。 就在这时,房门咣当一声拍到墙面上,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 秦莞乍一看,还以为是梁大将军,直到光晕散去她才看清了,原来是梁桢。 「桢哥儿,你怎么来了?」 不等梁桢回答,她自己就反应过来了——她带来的这些护卫除了从秦耀那里借来的,其余都是梁家的人。 梁桢似乎生气了,看都没看秦莞一眼,径直走向魏如安,随着他的脚步一起到的还有一把反着寒光的长剑。 「想求死?找我呀,你这龟孙还吃奶尿裤子的时候老子就在边关砍瓜了,剑法准得很!」 魏如安瞠大眼,狼狈地向后退,「梁桢,你可想好了,二皇子正愁抓不到梁家的把柄,若是今日你把我杀了,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就试试看。」梁桢不屑地勾了勾唇,剑尖往前送了两寸,堪堪刺破魏如安的皮肤。 魏如安吓得大叫一声,颤声道:「梁桢!你会成为梁家的罪人!成为三十万梁家军的罪人!为了我这一条贱命,值得吗?」 梁桢哼笑:「既然是贱命,还说什么值不值得?」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秦莞心头一颤,她看出来了,梁桢是真起了杀心。 梁桢生了真气,对魏如安起了杀心。 尽管秦莞恨不得这个人渣死上一百回,但是她不想让梁桢动手。 就像魏如安说的,他若被梁桢杀了,很可能成为二皇子攻击梁家的借口。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这个时候,秦莞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不想连累梁家,还是已经把梁家当成了另一个家。 就在这时,小隔间内传来极大的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摔到了地上。 梁桢停下手,皱眉道:「怎么回事?」 护卫忙回:「是四姑娘……四姑娘闹着要说话。」 秦莞趁机挡住梁桢的剑,说:「听听她要说什么。」 那边应了声「是」,撤掉了秦薇堵嘴的布巾。 秦薇刚一恢复了自由,便急不可耐地说:「大姐姐,求求你,别杀魏郎,别杀他!我、我愿意替他抵罪,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看着她如此急切地维护魏如安,秦莞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恨上辈子的秦薇为了这个阴险狡诈的男人害了她的命;同时,她又有点同情她。 秦莞道:「方才魏如安说的那些你都听到了,不会不知道从始至终他一直在利用你。就这样,你还愿意替他赎罪?」 「愿意,我愿意……他可以对不起我,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毕竟、毕竟我已经……」秦薇话没说完,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姐姐,就当看在咱们十六年的姐妹情分上,你饶了他好不好?你知道的,我一直敬你重你,你就、就当是可怜可怜你这个小妹妹,成不成?」 秦莞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倘若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她真要被秦薇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打动了。 难怪她能悄无声息杀了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深谙人心却又不显山露水的人呢! 「你替不了他,他早晚得死。」秦莞淡淡地说。 她转头看向梁桢,将手搭在他腕上,「但是,我不能让他的血染脏你的手。」 梁桢对上她温润的眸子,沉默了片刻,最终抿了抿唇,收剑入鞘。 魏如安重重地喘出一口气,瘫软在地。 秦薇继续呜呜地哭着。 秦萱待在另一个小间中,从始至终都没开口替魏如安求一声情。 秦莞想着这三个人的关系,再想想他们和自己的关系,觉得讽刺至极,又无比恶心。 梁桢拉上她就往外走,边走边吩咐:「把姓魏的关起来,别让二皇子的人找到!」 护卫们抱拳应下。 钱嬷嬷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问:「二姑娘和四姑娘也一并关起来吗?」 「放了。」梁桢冷声道。 钱嬷嬷看向秦莞,「姑娘,您……」 梁桢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家姑娘嫁入梁家已有一年,称呼是不是要改改了?」 钱嬷嬷被他吓住,连连称是,诚惶诚恐地叫了声「大娘子」——至于刚刚想说的话已经全然忘了。 秦莞递给她一个抱歉的眼神,来不及说话就被梁桢拉走了。 梁桢把她塞上马车,自己骑了匹马跑在前面,全程冷着脸,秦莞问他话他也不理。 一车一马胡乱跑了一阵儿,最后停在了御街东边的一家酒肆外。 梁桢半抱半扯地把秦莞从马车上扶下来,没走正门,而是从后院的侧门进了酒肆。 门边守着两个高壮的汉子,对梁桢十分恭敬,倒是看到秦莞时双双露出惊讶的表情。 秦莞蒙头蒙脑,猜不透梁桢要做什么,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生这么大气。 梁桢拉着她上了楼,七拐八拐,差不多把秦莞绕晕了,这才推开一扇门。 屋内的摆设十分简洁,迎门放着一个木料厚实的屏榻,屏上摆着两个四四方方的茶案。 屋子中间立着个画屏,左边放着棋盘,右边置着书案。案上放着笔墨书册,后面则是一个简洁的书架。 秦莞觉得十分眼熟,想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这里几乎就是照着梁大将军的书房布置的。 她这才意识到,这家看似生意不错的酒肆或许是梁家的一个秘密据点。 可是,梁桢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梁桢很快给了她答案。 「你就那么在意姓魏的,为了他连名节都不顾了,跑去那种腌脏的地方?」梁桢话里充满醋意。 秦莞眨了眨眼,不由失笑:「桢哥儿这是在说什么?你该知道,我恨魏如安入骨,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那就杀了他,何必浪费这么多心思在他身上!」梁桢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还有,别用那种长辈的口气叫我,我比你还大五岁。」 秦莞没理他后面的话,冷静地说:「这里是汴京,不是西北,也不是军中,做事要讲究伦理法度,就连官家都不能随意杀人。」 她有点无奈,又有点担心,就梁桢这性子,怪不得上辈子说反就反,留梁家其余人在京中被朝廷要挟——当然,并不排除二房、三房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秦莞的模样看在梁桢眼里就像根本没在意他的话。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梁桢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秦莞,你记着,那些欺负你的,背叛你的,利用你的,你想杀就杀,不必挖空心思百般筹谋——有我梁桢在的一天,你就不必在意什么伦理法度!」 这话就像是……在表白。 秦莞怔怔地看着他,从他那双如海般深邃的黑眸中看到了某种异样的情绪。 秦莞的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有些慌,话没有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别忘了,我可是你的继母。」 梁桢勾了勾唇,故意说道:「你还想赖在梁家一辈子吗?」 秦莞沉默了。 梁桢一时间也没再吭声。 街边的吆喝,楼下的热闹仿佛都远去了,偌大的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秦莞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黄昏的日光打在她脸上,映得她皮肤更加莹白娇嫩,竟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 那一瞬间,梁桢突然就心软了。 他叹了口气,正想把话往回拾,秦莞恰好在这时候开口。 她说:「抱歉,梁桢,我恐怕不能遵守先前的约定了。」 「什么意思?」梁桢皱了皱眉。 其实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还是下意识问了出来。 秦莞抬头,神情笃定,「我想留下来,照顾梁大将军。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将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能陪着他。所以,抱歉,我不能像之前约定的那样,事成之后离开梁家了。」 梁桢活了二十年,从来没像此刻这般心情复杂。 心上人表白了,说要照顾他,陪伴他,将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是。 本来应该欣喜若狂,应该立马把她抱起来转圈圈,同时告诉她,他和她有着相同的心意。 可是,为什么他就高兴不起来呢? 因为,秦莞说的那个人,是他,也不是他。他还不能告诉她,她说的其实就是他。 他在吃自己的醋。 秦莞清了清嗓子,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其实,她的脸已经红透了。 梁桢平复了一下心情,同样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问:「你确定不是你一厢情愿?」 「当然不是。」秦莞毫不犹豫地说,「大将军很喜欢我的。」——虽然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好在,秦莞很清楚,她对梁大将军也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就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安心,比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好得多。 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底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梁大将军的「病」。秦莞想着,反正他也娶不了别人,想来并不排斥和她共度余生。 梁桢目光沉了沉,故作冷酷地说:「父亲对我母亲矢志不渝,这么多年连个通房都没有,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秦莞没被梁桢的话刺激到,却被他这种亲疏分明的态度伤到了。 ——她一直把梁桢当成最信任的亲人,几乎和秦耀的位置等同。没想到,梁桢却在这种时候毫不犹豫地把她当成了一个抢他父亲的坏女人! 「你知道个屁!」秦莞气得骂了句脏话。 梁桢突然笑了,「急了?是不是因为心虚?你也不确定我父亲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对不对?」 「你知道个屁!」秦莞还是这句话。 说完没好气地把他推开,抬脚往外走。 梁桢没拦她,只是吊儿郎当地跟在后面,「莞莞,回头是岸呀!」——你和我父亲是不会有结果的! 秦莞看都没看他一眼。 梁桢忍不住借着玩笑说了句真心话:「你要实在嫁不出去,就跟我过一辈子呗!」 秦莞终于回身,扬起手,作势要打他。 梁桢主动把脸伸过去。 秦莞最终还是没打下去,只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父亲日日早出晚归,午饭都没时间回家吃。你倒好,天天和狐朋狗友打马游街喝花酒,亏我以前还觉得你胸怀大志少年可期!」 梁桢勾了勾唇,暗道:我可比「我父亲」忙多了。 秦莞回到将军府后,先是打听了一下魏如安和秦薇、秦萱两姐妹的状况。 得到的回复是魏如安被关押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秦萱姐妹各自回家去了。 意外的是,秦萱被放开后没哭没闹,也没找秦莞的麻烦,只是换了身衣裳进宫去了。 倒是秦薇,回了趟侯府,又去了趟二皇子府,显然是在替魏如安奔走,身份和体面都不顾了。 空闲下来,秦莞不由想到了梁桢。 经过今天的事,她觉察到梁桢似乎对她有想法。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可能。 自从听到旁人的闲话后,她一直有意避着梁桢,两个人连说话的机会都很少,梁桢不可能瞧上她。 若是成亲之前,那就更不可能了。如果梁桢心里有她,怎么还会怂恿她嫁给梁大将军?即便是假的。 虽然努力这样安慰自己,秦莞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暗暗想着,等大将军回来需得和他好好谈一谈。 与此同时,梁桢正在密室里易容。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看着铜镜中满脸络腮胡子的「梁大将军」,梁桢有些嫌弃:「你说,她怎么会喜欢这样的?」 大海往他腰上缠着布带,笑道:「少将军别急,您早晚也能长出来,不过是比旁人晚些罢了。听说当年将军也是如此,三十多岁才蓄起胡子,被同袍们笑了好些年呢!」 梁桢说:「我不是想长,我是想刮了。」 ——如果渐渐地让秦莞熟悉他本来的样子,是不是就能「移情别恋」? 大海劝道:「可别,您的脸本来就比将军的瘦,全靠这圈胡子撑着,若刮了八成要露馅。」 「我就是说说。」梁桢套上外衫,提了提腰带,恢复了冷静端肃的气派。 儿女情长暂时放在一边,他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做。 他从密道里出了将军府,和黑子汇合后代替了「梁大将军」的身份,装作刚从枢密院出来的样子回到将军府。 秦莞正等着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迫切。 梁桢一进屋,她便迎上来,帮他脱官服、解腰带,换外衫。完了还奉上亲手泡的清茶、亲手做的点心,一边看着「梁大将军」吃一边甜甜地笑。 殷勤极了。 梁桢敲了敲她的脑门,切换成「梁大将军」的声音和语气:「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秦莞讪讪一笑,「瞧将军说的,我对你好点儿就是要求你办事吗?明明每天都给你布菜泡茶。」 梁桢笑了笑,不置可否。 秦莞端着矜持待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凑到他跟前说:「桢哥儿虚岁都快二十二了,怎么还没说上亲?」 梁桢正喝茶,一口气没顺好,呛到了。 秦莞忙给他拍背、递帕子。 梁桢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桢儿曾发下重誓,要为生母守孝十五年,不到二十五岁绝不议亲。」 秦莞惊讶道:「真的假的?」 「半真半假。」梁桢说,「桢儿虽有心为母守孝,却也没十五年那么久。只因官家一直有意将嘉仪公主指给他,桢儿不愿,这才想出这么个借口。」 秦莞松了口气,做出一副关心后辈的模样:「我倒是觉得可以先给他挑个好的,悄悄地把亲定了,别到时候年岁一大,高不成低不就的——将军您可别生气,我不是觉得咱家桢哥儿不好,这不是我家大哥哥就吃过这个亏么,幸亏后来遇见我大嫂。只是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不是天天都有。」 梁桢点点头,「大娘子说的对。」 秦莞笑笑,再接再厉:「说起来,桢哥儿为何不愿娶嘉仪公主,该不会是早已心有所属吧?」 梁桢瞅了她一眼,露出恍然之然,「大娘子这么一说,我倒觉得真有可能。欸,大娘子,你说……我这个做父亲的要不要去问问他,到底瞧上谁了?」 秦莞心虚地咽了咽口水,说:「还是不要了吧,以桢哥儿的脾气,如果真有瞧上眼的肯定会立即去求亲。」 「倘若心上人身份特殊呢?他会不会不方便说?不行,我还是觉得应该去问问。」梁桢看着秦莞,眼睛里藏着浅浅的笑。 秦莞的汗珠一下子顺着额头滑了下来。 梁桢瞧见了,故作惊讶,「大娘子可是觉得热?」 「呵呵,确实有点热。」秦莞干笑一声,刚好看到丫鬟们把食篮提上来,忙道,「将军,先吃饭吧,你忙了一天了,赶紧吃些好的补补。」 「不再说桢儿的事了?」 秦莞狂摇头,「不说了不说了。」 「那你说,我要不要去问?」 「千万别,万一桢哥儿不想说,你又硬要问,这不是伤害父子亲情吗?」——最怕的是他把我招出来呀! 半晌,梁桢终于说道:「那好,听大娘子的,不问了。」 「将军英明!」秦莞绽开大大的笑脸,屁颠屁颠地给人家盛汤布菜,百般讨好。 梁桢暗笑一声,小妮儿,看你还敢不敢再给你桢哥哥上眼药! 魏如安被梁桢扣住,这件事终归没瞒过二皇子。 他气势十足地来到将军府。没找梁桢,而是进了梁大将军的书房。 当然,此时黏着胡子坐在书案后面的还是梁桢。 二皇子还没坐稳,便见「梁大将军」面无表情地说:「开门见山吧,郡王殿下。」 二皇子嘴角一抽,连忙露出一个笑:「姨父果然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桢表哥,姨父是想救,还是不想救?」 梁桢挑了挑眉,道:「桢儿是喝酒闹事了,还是赌钱让人扣住了,怎么需要我救他?」 二皇子笑笑,说:「刚说了姨父是个爽快人,怎么这时候倒兜起圈子来了?桢表哥绑了新科进士魏如安,他家大娘子到母妃跟前哭诉,说是要去告御状。母妃念着咱们是亲戚,特叫我过来知会一声。」 梁桢挑了挑眉,反问:「郡王怎知人就一定是桢儿扣下的,可有证据?」 二皇子吹了吹茶沫,故作高深地说:「是与不是,想必姨父心知肚明。」 梁桢道:「我还真不知道。桢儿只爱结交武将,与文人素无往来,平白无故为何要绑他?」 二皇子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姨父当真不知吗?上次在我府上,那魏进士同秦大娘子起了冲突,桢表哥明晃晃地扎了人俩血窟窿,若不是我拦着,恐怕就将人打杀了,当时多少人可都瞧见了。眼下魏进士莫名失踪,又有人瞧见他和桢表哥一前一后进了南巷……」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二皇子抬头看向梁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姨父,你说若是那魏进士突然死了,父皇会不会怀疑到表哥身上?」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二皇子的意思很明显,就算魏如安没被梁桢弄死,他也能想办法让他死在梁桢手上。 梁桢的表情十分平静,「既如此,郡王理应去同桢儿说。」 二皇子自以为赢了一局,露出几许得意之色,「梁家到底是姨父作主,这么大的事,自然只有姨父方能做出决断。」 「嗯,我现在知道了,郡王殿下请回吧。」梁桢轻描淡写地说。 二皇子笑容一僵,皱眉道:「姨父,你当真以为我动不了梁桢吗?」 梁桢挑眉,惊奇道:「原来你是在拿桢儿威胁我吗?不早说,扯什么魏进士——来人,重新上茶,上杯好的——郡王殿下,这回咱们好好说。」 看着他突然转变的态度,二皇子目瞪口呆。直觉告诉他「梁大将军」似乎在做戏,然而他的表情语气又是这般情真意切。 二皇子略胃疼,不知道要使哪一招了。 他掩饰般喝了口茶,道:「实话说吧,我今日过来就是想跟姨父说句话。母妃向来告诫我不要依靠外戚,我却觉得别的外戚也许该防着,姨父却是可信的。」 ——这才是他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以梁桢作要挟,拉拢梁大将军。 梁桢咧了咧嘴,不怎么正经地说:「别信我,我不可信。」 二皇子嘴角一抽,厚着脸皮继续打感情牌:「姨父这是恼了我吧?从前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放着梁家这个顶亲的姻亲不理,去结交什么魏家、曾家……」 梁桢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那是郡王的妻族,可比我亲多了。」 二皇子算是看出来了,谈感情对「梁大将军」不好使。 于是,他端起姿态,转而以利相诱:「姨父应该知道,如梁家这般的处境,只能站在我这边。当然,我也不会亏待梁家。换成老大,就算姨父鼎力相助,他难道就会全心信任?他心里会永远有个结,时刻提醒他梁桢与我是姨表亲。想必待他登基之日,便是梁家军改名换姓之时吧!」 梁桢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郡王慎言!如今官家春秋鼎盛,郡王为人臣、为人子,怎么就说起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小心隔墙有耳。」 见他如此装傻,二皇子彻底失了耐心,冷声道:「梁大将军,你为何这般冥顽不灵?」 「不叫姨父了?」梁桢正了正身子,恢复了端肃的模样,「既然郡王把话说到这里,我就问你一句——丹大娘子的死是不是跟贤妃有关?」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二皇子脸色猛然一变。 他直愣愣地对上梁桢满载着冰冷、霸道、杀意的目光,控制不住地露出惊愕、恐惧、心虚的表情。 梁桢眯了眯眼,心底涌上滔天的怒意。 方才他故意在二皇子毫无准备的时候问出来,就是为了看到他最真实的反应。此时,他脸上的恐惧和心虚让梁桢断定,他果然知道内情。 二皇子很快反应过来,干笑两声,极力解释:「姨父说笑了,姨母是母妃的亲妹妹,她走后母妃足足哭了三日,即便现在想起来还是难忍心伤——姨母的死怎能赖到母妃身上?」 「是吗?」梁桢轻飘飘地应了声。 「当然!」二皇子立即露出一副硬气的神态,「再说了,姨母分明是患病去的,诊册如今还在太医署存着,姨父若不信大可去查。只是,这话可千万别再往外说了,我听到了没什么,若传到父皇耳中,保不齐会治姨父一个‘大不敬’的罪过。」 梁桢勾了勾唇,「那就治罢,刚好让官家把我和桢儿一道办了。」 二皇子到底心虚,道:「总之,姨父好好管教桢表哥,别让他犯下大错。」 丢下这么一句,便匆匆告辞了。 梁桢连送都没送。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将府美娇娘》卷一 作者:展颜 02、《将府美娇娘》卷二 作者:展颜 03、《将府美娇娘》卷三 作者:展颜 04、《将府美娇娘》卷四 作者:展颜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