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来了傻小子》 第一章 芦花荡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鬼神莫进,此地水域复杂,居民悍勇,他们虽对一般人很好,但武林人在此行差一步,便有丢命的可能。 往昔,芦花荡船只往来、日进斗金,好似天天在过年,但今日却一片死寂,渡口所有的渔、货船都离岸三尺,船挂白幡,船员带孝,再衬着滚滚似雪的芦花,天地间彷佛只剩一缕苍白。 因为,芦花荡的顶梁柱、江湖十大高手榜排行第六的「三煞剑」卢封过世了。 卢封遗言,令三煞剑传人寻那第五高手「文痴武绝照雪寒」柳照雪决斗,务必让三煞剑重回前五的位置。 可卢大、卢二都不是练武的料子,三煞剑十三招,他们学了三十年,十招都没学完。 「老爹哪怕是要我去考状元,我都认了,为什么偏偏是找柳照雪决斗?」卢大两行泪。 卢二满面悲。「爹啊~~您起来把遗言改一下吧?儿子宁愿出家做和尚,爹,呜呜呜……」 「懦夫!」一声娇斥落下,一抹纤影走进灵堂,她是卢家三女,卢三娘。 只见她一身锦衣素白,衣角压金丝描银线,衬得浑身如宝珠般光华。这女孩从小受宠,食金咽玉地长大,纵是服丧,家人也舍不得让一丝粗布磨身,只在她衣袖上缝了一块麻布,充当重孝在身。 卢三娘满头黑发以一根雪白的玉簪绾上,容颜似梨花那样皙白,五官娇美若仙,长眉斜飞入鬓,自有一股英气勃然。 此刻,她腰挎长剑,双目凛然有光,煞气寒亮。 「爹爹遗言,做子女的只有照办,岂能推托塘塞?大哥、二哥此言,分明不孝。」 卢大、卢二同时缩了缩脖子。他们本就宠爱三妹,待得卢三娘越长,性悍如火,武艺高强,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宠爱便成了惧怕。 「可三妹,三煞剑根本敌不过柳照雪,我们寻他决斗分明是找死……」卢大哆嗦。 「谁说三煞剑比不过柳照雪?!」卢三娘凤目圆瞪,把卢大吓得差点双膝发软,跪倒在地。 「高手榜上他第五,我们第六。」卢大小声说。 「连爹都打不过他。」卢二的声音更细。 「那是因为爹年纪大了,体力未逮,你我皆少年,精神正好,一定可以打败柳照雪,得回三煞剑原本第五的位置。」卢三娘瞪眼。「待爹下葬,我便去找柳照雪,必让天下人都知道三煞剑的威力!」 江湖人,头可断、血可流,声名不能抛,卢三娘双膝落地,跪在灵前,九叩首,记记有声,立下重誓。 「若不能重振三煞剑威名,天让卢三娘死无葬身之地。」话落,她转身离开。 卢大扑上去。「三妹别冲动——啊!」却是卢三娘一脚踢飞他。 「大哥,你怕柳照雪,三娘不怕;你不敢去找柳照雪,我敢。半月后,爹爹下葬,便是三煞剑重新扬威之时!」她大步往外走,一身威风。 「三妹……」卢二怯怯唤了声,却不敢挡。卢大还抱着脚在地上滚,他不想自讨苦吃,但有些话还是得说。「妳找柳照雪决斗的时候,可不可以别说自己姓卢?」他真怕惹火了那煞星,全芦花荡的人都会跟着倒霉。 也没见卢三娘怎么动作,卢二已经飞出去,跟卢大滚在一块。 「你们两个懦夫!以后出去别说自己姓卢,卢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卢大、卢二同时想,与性命相比,面子值几钱? 卢三娘恨恨往外走,三个人拉拉扯扯地闯进来,挡了她的去路,却是卢府管家及外孙女,和一名面色蜡黄的青衣男子。 「灵堂前岂容喧嚣?」卢三娘正在火头上,也不客气,一人赏一脚,把人踢去跟卢大、卢二作伴。 三煞剑卢封的脾气已经是出了名的差,卢三娘却比其父更加暴烈三分。 「三小姐!」小姑娘倒在地上,抱着疼痛的脚边哭、边喊:「妳要给奴家作主啊!这厮趁奴家爷爷不在时,将……奴家欺负了……呜呜呜……」 「老子玩妳,是看得起妳,妳少不知足了!」青衣男子本就是横行乡里的主儿,来到芦花荡,依旧是那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脾气,却不知一言捅了马蜂窝。 「你有胆再说一遍。」卢三娘语出如冰。 青衣男子听得心口一缩,抬头一见卢三娘,手脚都冷了。这是什么人,目泛凶光,竟比山林里的饿虎还可怕。 老管家扑上去与青衣男子扭打。「你欺负我外孙女,我跟你拚了……」 「住手!」卢三娘大喝。她最讨厌软弱哭喊,这世间事本就是这样,人善被人欺,只有自己强了,才能立足天下。 但她更痛恨恶霸欺人,凡见到,三尺剑绝不留情。 「妳!」她指着小姑娘道:「将事情清楚说了,三娘自有论处。」 小姑娘又羞又怒,还是断断续续将青衣男子怎么利用老管家外出时绑架她、打伤前来护卫她的小弟,又强行淫辱她的事诉了一遍,末了,深深磕头,只求卢三娘开恩。 一番悲泣,听得卢三娘几乎咬碎牙。 「无耻恶贼,敢行奸淫之事,该死!」 「三妹剑下留情!」卢大、卢二同喊。「那是知府公子!」 「妳……妳不能杀我,我爹是知府大人,妳……三小姐饶命——呃!」青衣男子求饶未完,已经被卢三娘斩于剑下。 霎时,灵堂溅血,刺目的猩红蔓延成一片惨烈的景象。 「知府大人?哼,今天你就算是太子,敢在芦花荡里犯事,我照样杀你!」卢三娘冷笑,收剑。 「啊!」灵堂内,所有的人一起尖叫。 「三小姐——」小姑娘首先反应过来。「妳怎杀了他?」 「如此恶贼不杀,难道留着遗祸天下?」卢三娘唤来下人,将尸体收拾了去。 「完蛋了、完蛋了……」卢大、卢二头痛,知府公子被三妹杀了,怎么向知府大人交代? 小姑娘放声大哭。「奴家的清白已毁在他手上,如今……他死了,奴家还能嫁谁?」 卢三娘瞠目。「那人欺侮了妳,妳还想嫁他?」 「他占了奴家的身子,便是奴家的夫君,奴家……呜呜呜,奴家除了嫁他,又能如何?」 「荒唐!他今日会欺侮妳,谁知异日会不会凌虐妳,妳嫁这样的人,终生岂有幸福?」卢三娘大怒。 「女子贞节比性命重要,奴家……呜呜呜……如今夫君已死,奴家只好绞了头发做姑子了。」 「胡说八道!世上焉有被害者要去替加害者承担罪责的道理?」 「可奴家清白已毁……」 「狗屁的清白!妳的终生,自有我负责。待爹爹下葬,我便为妳寻一门亲事,必让妳嫁得风风光光。」 「何人肯要奴家这残花败柳的身子?」只怕她被欺侮的事传扬出去,连乡里都容不下她。 老管家只能抱着外孙女掉泪。「这都是命啊,都是命,我可怜的孩子……」 「哼,我倒想看看,是我卢三娘手段通天,还是那莫名其妙的命运磨人?」她怒哼,声如响雷。「来人啊!传我命令,凡在芦花荡行奸淫恶事者,杀无赦。被害姑娘,一律送由卢家庄看护,日后择优婚配,夫君若敢因前事无故欺凌,卢三娘送他进宫做太监!」 灵堂诸人皆把目光投向两位少爷。按理说,卢封过世,接任庄主者必是卢大、卢二择其一,但现在,卢三娘似乎隐隐成为下一任庄主,这个……两位少爷承认吗? 但卢大、卢二哪有胆量反抗? 他们两个在卢三娘的冲天威势下,除了发抖,也干不出其它事。 于是,卢三娘的话被远远传了出去,不止震慑了芦花荡的居民,甚至江湖人、天下人都被深深地震撼——这世间有一处地方,可以收留那些失去清白的女子;这世上有一个人,愿意单凭双肩,扛起那些可怜姑娘的终生幸福。 卢三娘大步离开灵堂。正午,太阳炽烈照在她头上,很热、灼人肤痛。不知道是不是这原因,在灵堂里,一滴泪也没有掉的她稍稍红了眼,一股热流堵住胸口。 「爹爹在天之灵尽管放心,三娘不会丢你的脸——」她身形如鹰,飞掠离开,一转首间,几滴清泪滚落泥尘,转瞬间消失无踪。 除了这茫茫天地外,她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泪。 「文痴武绝照雪寒」柳照雪,江湖人送他这个称号,前四字赞的是他的本事,至于照雪寒则是形容他的外貌气质。 柳照雪天生一副淡然容颜,清清雅雅,就如万物俱寂的旷野中,一株寒梅灿然怒放。 他未及三十,便名列江湖十大高手榜第五,将那成名多年的三煞剑卢封硬是压低一位,惹得卢封暴跳如雷,扬言要与他比出生死。 但柳照雪并未真正和卢封交过手,偶尔几回被逼到不得已动手,也是使计将人耍过,让卢封更加生气,他自去逍遥快活。 他不是不想见识三煞剑的威力,对卢封的武功其实也很有兴趣,但卢封这样的性子,惹上他却是后患无穷。 柳照雪从来只愿意自找麻烦,却是不愿麻烦找上他的,所以他不跟卢封比武。 他对卢封的回避,已经到了听见这名字就绕路走的地步。 但此时此刻,他却被困在芦花荡的虾子坳中,饿得浑身无力,两眼呆望向天空。 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 这要从五天前说起。那日,柳照雪保镖,护送一位姑娘到赢州投亲,谁知亲戚竟已举家搬迁到芦花荡,做为一个镖师,一个饱经训练、信誉良好的镖师,柳照雪不能将「镖货」扔着不管,于是,便将姑娘送到芦花荡。 他本想这一趟快去快回,也不一定会碰到卢封,就算遇见了,顶多再耍他一回,不算什么大事。 谁知却撞上卢封过世,芦花荡整个封闭,柳照雪又是文武俱全,唯独不会泅水,便被困住了。 柳照雪在芦花荡附近晃了一圈,发现虾子坳偏僻清幽、人迹罕至,便打算在这里窝到卢封出殡、芦花荡舟船开始行驶那日,再觑机离开。 这主意本来极好,坏就坏在他在虾子坳发现一块石碑,碑上刻剑招。柳照雪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见了武学便痴迷,当下便狂热地练习起来。 不知不觉,三日竟过,他粒米未进,手脚发虚,脑袋却异常亢奋,明知该去寻些吃食了,但身体就是停不下来,手脚自行比划,将那剑招练过一遍又一遍。 熬到第五日,他累极,整个人往地上一栽,却是小小昏迷了一下。可即便在不清醒间,他脑海里的剑招依旧在比划。 等他再清醒过来,茫然望天,腹中饥饿,但满心满眼还是剑招。 不怪亲朋好友都叫他武痴,他真的很痴迷武学,不过……精神再满足,肚子还是饿啊! 去找东西吃吧!他脑海里闪过一下进食的念头,偏偏右手不小心触到石碑,又舍不得走了。 如此反复数回,他饿到头晕脑胀。 「咦?」一记轻呼在他头顶响起。 柳照雪的目光转了转,彷佛见到一抹白影,有着天上云朵的飘然,却带着北风的张狂。好极端,他想自己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了? 白影向他靠近,行进间,潇洒出尘,不沾俗泥,果是天上白云。 来到他身边时,一片萧瑟漫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竟觉得冷。这秋,在一眨眼间被冬给取代了。 他的脑子还是明白的,知道自己遇见一个既洒脱又寡寒的人。 「你是谁?怎会在这里?」白影出声,话语也是冷得像冰。 柳照雪摇了摇头,他已经饿到没力气说话,就算还有力气,也只会拿来练武,不会回答别人的问话。 来人有些怒,手便摸上腰间长剑。 突然,几记咕哝声响起,却是柳照雪的腹鸣。 「你……该不会是饿倒的吧?」言语间掺了一点笑意。 柳照雪想了下,他到底是练剑太久累倒的,还是太痴迷武学,忘记吃饭而饿趴的?这似乎是一场因果,互为里表,难下定论。 而这时,他的腹鸣声又加大了三分。 来人哈哈大笑。「原来是个傻子。」 对这评语,柳照雪愣了下,无奈地长叹口气。一个人对某件事痴迷到连性命都不顾,还能不傻吗? 那人被他逗得乐不可支,笑弯了腰。 「这么有趣的傻子,可别饿死了。」她身影一闪,却已不见踪迹。 好俊的轻功。柳照雪挣扎地坐起,心底微诧。 随即,他叹息更甚。 他虽未细观那人面容,却发现对方的身法走的是三煞剑的路子——唉,武痴的缺点就是这样,看人都先看武功——来人传承了卢封的绝学,而卢封膝下二子一女,刚才来的是位姑娘,那就是卢封三女,卢三娘了。 唉,他进芦花荡,本不想惊动任何人,想不到还是泄漏行踪了。 但愿卢三娘不似其父,一知他身分,便要分生死。 不过一盏茶时间,卢三娘便转回来了,怀里揣着几颗野果。 「吃吧!可别饿死了,叫人笑话我芦花荡亏待外人。」她抛了颗野果给柳照雪。 柳照雪颔首道谢,吃将起来。 卢三娘也跟着挑了颗野果吃。她嘴里咬着果肉,双眼却不离柳照雪。这男人外表狼狈,一双眼倒澄澈如碧,不似恶人。 但她父亲刚过世,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饿倒在虾子坳里,是敌是友,尚难分辨。 她虽救人,但右手还是有意无意地摸着剑柄,提防柳照雪有任何不轨,她必杀之。 柳照雪吃完果子,轻咳两声。「多谢……」仅只二字,却哑得几乎听不见。 他皱眉,这次真是把身体熬坏了,连说话都像在撕扯喉咙。 往后这种要武不要命的事,还是在家里做比较好,毕竟,有哥哥照应着,餐食饮水齐备,不会真把小命搞掉。 卢三娘笑着,又抛了颗野果给他。 「吃吧,有什么话等你填饱肚子、身体恢复后再说。」那时,他就算不说,她的剑也会逼他说。 柳照雪接过果子,继续啃。他虽看着卢三娘,嘴里不停吃东西,右手仍不觉地在石碑上摸着,琢磨那剑招的起始。 卢三娘也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眺望远山浮云。 虾子坳就在卢家庄隔壁,却是芦花荡中出入最艰难的地方,没有一流好轻功,根本进不了虾子坳,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她思虑心事、躲避世俗烦忧的所在。 芦花荡的居民都知道,虾子坳是她的禁地,没人敢私闯,而这个满身泥灰,脏得像乞丐的男人却能踏过重重险地,深入其中,他不是芦花荡的人,到底是谁?挑这种时候混入,他有何目的? 她断定他来历不凡,但偏偏这样一个有大本事的人,竟将自己饿倒在地?真是傻子! 但不管他真傻、假傻,卢三娘不惧任何挑战。 她吃完果子,径自走了,来到出口,往地上卧龙石一拍,吱嘎声响遍整个虾子坳。她发动了这里所有的机关阵法,且不论男子有任何目的,困住他,他什么事也做不成。 「离水龙,可能翻天?笼中鸟,无翅怎行?哈哈哈——」她高声唱笑着离开。 柳照雪也听见了她的话。原来自己被耍了一记。 但有什么关系,在没有把剑招钻研透彻之前,他也不想走。 次日清晨,卢三娘额上的青筋随着门外一记高过一记的哭号暴跳起来。 卢大、卢二又在号丧了,但他们为什么不去灵堂哭,偏要在她的房门口号? 昨天,他们也是这样把她吵到头痛,迫她避到虾子坳,却遇见那奇怪的男人。 她一脚踢碎一只茶几,出了火气后,开始更衣洗漱。 依然是一身雪白丧服,绸袍下襬以银线绣着一圈「福」字,看着普通,其实华贵非常。两位哥哥待她可谓尽心尽力,哪怕服丧,都要她穿得舒适美观。 哥哥们的心,她懂,但她的心,哥哥们不理解。 「吵死了,都闭嘴!」她一脚踢开房门。 卢二大哭。「三妹,妳妳妳……妳又用脚开门了。」明明是如花似玉一个美姑娘,为何性子却比烈马悍十倍?可他绝对不说妹妹粗鲁,因为不管卢三娘行为再离谱,那天生的傲气都给她的举止染上几分威风,只让人感觉爽俐,不见鄙陋。 「我一向用脚开门。」卢三娘凤目杀过两位兄长。「你们很闲吗?每天在我房门口大呼小叫?」 「我们……」卢大瑟缩。他们只是希望卢三娘再好好考虑一下找柳照雪比武的决定,但他们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只好每天到她房门口哭。 唉,卢三娘毕竟是卢家三代以来唯一的女儿,家里上下都把她当金枝玉叶,只希望她快快乐乐地成长,她何苦非要去沾染江湖上的血腥? 「我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何况,卢封在世时,芦花荡行事是没有顾忌的张狂,为此得罪不少人。卢封过世后,若无人撑起这片天,芦花荡绝对会被过去的冤仇和某些狼子野心之人的贪婪,撕扯得四分五裂,而卢三娘是绝不能容忍被人欺到头上的。 「我看你们这么无聊,不如去帮我收拾屋子吧!」她一脚一个,将两位哥哥踢入闺房。 卢大、卢二同时惨叫,发现自己淹没在一片往生莲花中。 「这么多?」莲花满满荡荡地铺满了一屋子,这该花多少时间和心思,才能折完成百上千的往生莲花? 自卢封过世,卢三娘没在灵堂掉一滴泪,她的心伤都在这里了。 卢大和卢二各自捡起一朵莲花,开始哭,妹妹掉不出来的泪,他们替她流了。 悲伤像针,戳穿了心房。眼泪他们可以代落,但妹妹的终生幸福,谁又能替她找到? 走出绣阁的卢三娘正把手中的剑往腰上挂好,行到后园,金阳烈烈洒洒,骄狂恣意。 又是一个让人连呼息都觉得烫的天气。 她抬头远望,那天好高,衬得人更小,但是她卢三娘的心志绝不小,她要昂起下巴,一生畅快潇洒地活在这世上,谁都不能阻挡她。 她绕向厨房,提了两笼包子,往虾子坳掠去。 飞扬的白衣在蓝天下闪烁,每个遇见她的芦花荡居民都用惊艳和着畏惧的眼神看她,这就是芦花荡的新主子,继卢封之后,将要震慑江湖的人物。他们为她骄傲,更憧憬拥有她的将来,必是更豪放壮阔的一页。 卢三娘鹰一般掠过悬高的山壁,然后轻盈地飘下来,前头是一片湛蓝的水,她双脚在水面轻点,只画出几圈涟漪,人便远远地飞出去,直落河对岸。 那里还有一片流沙群,传说鹅毛不起,舟船难渡,但卢三娘的身影却化成轻烟,飘飘荡荡地,流沙群屈服在她脚下。 来到虾子坳入口,卢三娘看着那启动的机关一眼。那陌生的男人发现自己被彻底困死后,是惊慌还是害怕? 这也是警告他,无论卢封在不在,芦花荡永远鬼神莫进,外人还是别放肆的好。 她抬手,关了机关,走进虾子坳。 金阳越爬越高,天气也更热了,卢三娘鼻尖冒出一点汗珠。 她来到昨日遇见男人的地方,看见一条颀然站立的身影。 比起昨天的虚弱无力,他今天可有精神多了。 她走近男人,依稀间,鼻子似乎嗅到一股冷香,清清雅雅,为这炎热的初秋添入几分清凉。昨日来这里的时候,她也闻到了这股香气,但那时,她以为是错觉,今天,她又闻到了。难道这男人天生带着异香? 男人转过头,她有一瞬间的出神——在金阳灿烈中,她居然看到了梅花缤纷。她眨个眼,再望去,却是男人清淡的容颜。他五官并不算突出,可贵的是那份冰寒气质,傲傲冷冷,在万物间,他独放光华。 今天,男人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布衣灰旧,却整整齐齐。 他朝卢三娘拱手。「柳二谢过卢姑娘救命大恩。」 这番话不假,却也不真。 柳二,柳照雪,柳家二公子,谁能说是错呢? 「柳二?」卢三娘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把一笼素包子抛给他。「吃吧,等你吃饱,我们有更多的事可以谈。」她自拎了一笼包子,飞身上树,半躺在横生的枝桠间,微风送来几许清凉,嗯,还有淡淡的冷香,是他的味道。 在秋老虎一样的气候里,身旁有这样一个人,倒是件不错的事。 但……他真叫柳二?卢家庄也有个卢二呢,这年头,爹娘给子女起名都不太用心。 不过,她还是不相信柳二真的叫柳二,可她也不排斥他。这个傻子虽不老实,但很有些趣味。 第二章 柳照雪和卢三娘各自吃饱后,他向她交代了来历。 「在下是一名镖师,护送一位姑娘到卢花荡,寻找严氏亲戚,不料碰到卢庄主过世,舟船禁驶,只得盘延下来,偶然间来到此处,发现一块石碑,上刻剑招,瞧得入迷,忘却时间,才会让自己饿昏倒地。」 敢情是个武痴,不过什么武功能让人痴迷至此?她没说相不相信他,只问:「那石碑现在何处?」 「这里。」柳照雪将石碑指给她看。 那是个古老的东西,似乎用劲大一点,它便会碎裂成沙。卢三娘轻轻地搬动石碑,仔细观看。 「你在哪里发现它?」 「就在刚才卢姑娘用饭的树下。」 卢三娘这才看见,那大树根底有个被刨出来的小洞,而她往来此处十余年,居然都没发现,只能说,各自缘法不同吧! 卢三娘看着剑招,半晌,皱眉。「这不是华山九剑吗?」 「确是华山九剑。」 「这剑招,一个初入门的华山弟子都会使,你却为它痴迷?」 「两百年前,华山九剑曾经威震江湖,之后,华山派分裂,内斗了百年,从此下复之前雄风,华山九剑也沦为末三流技艺了。在下很好奇,何以曾威势无双的剑招,如今却变得软弱无力?而这块石碑,依它残破的程度,至少百年,也许它可以告诉我,现在的华山九剑和以前的华山九剑,到底哪里不同?」 「你发现不同之处了吗?」她问,一点都不觉得他学习别人门派的武功有什么不对。 「没有,两套华山九剑一模一样。」 「所以华山九剑的没落是因为江湖实力提高,而非传承出了问题。」她的手指弹着石碑。「这玩意儿……它落伍了。」 「在下不这么以为。」他也摸着石碑,眼中一股狂热。 她有一点相信,他是个武痴了。 「在下认为是华山九剑的传承出错了,这剑招里有一个秘密,它在华山派的内斗中消失了,才导致华山九剑的威力下降。」他说。 「你有何根据?」 「没有,纯粹是直觉。」他说着,笑了,笑得十足地疯狂。「在下的直觉一向很准。」易言之,他非找到华山九剑的秘密不可。 现下,她有八分相信他是个武痴了。「你想怎么破解这个秘密?」 他抬眼,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比冰冷,又似火热,透出了——若不能找出华山九剑的秘密,便老死虾子坳的味道。 「果真是个武痴。」她大笑。「好,你想留下来,便留吧!」她拍拍手上的泥灰站起身,准备回家。 对于华山九剑的秘密,她没有兴趣,也许它将成为天下第一奇功,但她已经有了三煞剑。她一向认为,与其贪多嚼不烂,不如专精一门。 她右脚在地上一踏,身子便如鹰隼般直冲高空。 天上果然此地面凉了一点,但仍不及在他身边清爽,这自称柳二的男子,给人一种淡雅的感觉。 她对他的印象还不错,所以容许他留在虾子坳。 「你怎知我姓卢?」身子在空中转折之际,她突然问道。 「姑娘使的是卢封大侠成名绝技『萍踪渡』。卢大侠膝下二子一女,姑娘身分彰显无疑。」他大声回应。 半空中,洒落她一串笑声。 「答得好。」再一转眼,她人影已渺。 同时,吱嘎的机关声又响彻虾子坳。 卢三娘的防备心还是很重。她相信他是个武痴,但其它,她保留怀疑。 柳照雪觉得这样很好,在江湖上,无条件信任人的人,早就死光了。 卢三娘,这有着耀眼英姿、浑身煞气冲天的姑娘,一个绝世妙人,太早死,很可惜。 他低头,继续看着石碑上的剑招。他已经把它记得烂熟,起始转折间,变化灵活,毫无窒凝。 不过今天,那翩然律动中多了一抹白影,她畅快淋漓地笑、畅快淋漓地跳,连她一挑眉、一勾唇,也都是畅快淋漓。 这个女人是金阳,靠近了,会烫伤,但天底下却没有人能拒绝那份光华。 「卢三娘……」他无意识地蠕动双唇。自己认识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呢! 他把卢三娘的名字写在石碑旁,以看石碑那么认真的眼神,将那三个字瞧了很久。 *** 卢三娘一回家,便派人去寻严姓人家。 芦花荡姓严的总共三户,其中一户最近确有亲戚来投,这证实了柳二的说辞。不过,他真的叫柳二吗? 姓柳的镖师,武功还不错,江湖上几时出现这号人物? 她思虑再三也不得线索,便将问题抛开了。 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终有一日,她会知道他是不是叫「柳二」。 到了中午,她又给他送了一次饭。 晚间,她拎了食笼,本来还要再上一回虾子坳,却听见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卢大告诉她:「三妹,明日爹爹头七,你未婚夫会来祭拜,你就别往外跑了。」 「我几时有未婚夫了?」她从没听过这件事。 「你还没出生就指腹为婚啦!」卢二为她解释。 「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卢大、卢二对视一眼。没道理啊!爹爹记得告诉他们兄弟,怎会忘记与三妹提? 卢三娘恨恨地瞪着他们,那阴冷的目光可以把人冻成冰棍。 卢大、卢二彷佛有些了解,爹爹为何不告诉三妹,娘亲生前为她订过亲了。爹爹也怕三妹发火啊! 呜,他们同时在心里想起那在生三妹时难产过世的娘亲。您一句戏言,您的儿子们现在要倒大楣了。 卢三娘咬牙。「对方是谁?」 「嗯……听说是官家、还是商户弟子?姓……赵?也可能姓王……」卢大越说越小声。那人他也没见过,若非今早对方派人来说,他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卢三娘却发现了其中异状。「两家既然从未来往,是谁告诉他爹爹过世的?他又为何要来?除了说要祭拜外,他还交代了什么?」 卢二小心地退离她三步,才细声道:「他让人传话,请你准备一下,他要在百日内迎你过门。」对方等不得卢三娘守孝三年了。 砰!卢三娘掌心内力一吐,手中的食笼炸成碎屑,喷飞的菜汁淋了卢大、卢二一脸。 但两兄弟却同时松口大气。三妹发泄过就好,至少,他们不会更倒霉了。 卢三娘僵着身子往绣阁走。成亲?竟要她和一个陌生人成亲?而那连姓赵还是姓王都不清楚的男人,还敢提出百日内迎她过门的要求! 「很好。」她坐在房里,解下腰间佩剑,细心擦拭起来。银白剑身衬着她冷硬玉颜,宛如冰雕。「一个死不知路的家伙,以为爹爹死了,就可以对卢家指手画脚?」 她绝对不相信,一个从没往来过的男人,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要求实践鸳盟。 通常,这种意外只会出现在两种情况下:第一,男方家庭破落了,前来投靠未婚妻;第二,女方家出问题了,而且还有大利可图,男方自然会冒出头抢夺。 她那位未婚夫还能派人来求娶她,可见家势依然。 他没有问她愿不愿,只道百日内要成亲,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味道,足见他的情况属于第二种,是来找好处的。 卢封过世了,卢家庄里有什么东西可图谋?无非是芦花荡这片交通便利、渔桑发达的水域了。 「真真小瞧了三煞剑啊!」她手上用力,长剑发出龙吟声,清澈了亮,直入云霄,整个卢家庄的人都听见了。 适时,隔壁虾子坳的柳照雪也被惊动,抬头望向剑鸣所在。现今芦花荡中,有此高强功力者,只有卢三娘。 她为什么突然情绪大变,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自觉地停下舞剑的手脚,呆呆地看着完全漆黑的夜空。 心,竟不由自主地等待,那抹划过天幕的白影,可会再次出现? 他等得有些焦虑。白影什么时候再来? 她早上来了、中午来了,晚上失约了,但他们并没有约定,她不来……也很正常吧! 可他有些失落,他以为她会来的。 房间里,卢三娘发泄过后,心里的闷气也消了。她就是小心眼个性,不开心,一定要寻个方法出气,一旦怒火发泄了,就海阔天晴,啥儿事也没有了。 她手一弹,长剑回鞘。 「哼,兵来将挡,水来上掩,我倒想看看,这天下谁能逼得了我卢三娘。」长剑挂回腰间,她出门,上了厨房,吩咐下人,重新置备些素菜——卢封过世,芦花荡这些日子不食荤。 她提了食笼,又往虾子坳行去。 她想要做的事,不管前方有何阻碍,也阻挡不了她,她不乐意干的活,任凭天皇老子来,也无法让她屈服。 所以,哥哥们让她别外出,等嫁人,她偏要出去。那不知道姓赵还是姓王的家伙想娶她?她绝对不嫁。 *** 当卢三娘提着食笼来到虾于坳,却见柳照雪直勾勾盯着她,那专注的眼神像要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 「有什么不对吗?这样看着我。」她把食笼抛给他。 他接过,将酒菜布置起来。 「刚才的剑鸣是你发的?」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再替两人各自注满了杯。 「你倒不客气,我这主人还没喝,你先过瘾了。」她坐下,也跟着喝了一杯酒。「不错,剑鸣是我发的,有什么问题?」 「功力很深厚。」他举箸挟菜。「不过七情伤人,尤其是我们练武之人,若不能常保心态平衡,武艺很难臻至一流。」 「哈哈哈,你是不是忘了我练的是三煞剑?何谓三煞?剑煞、音煞、情煞。我若控制情绪,学人抛七情、弃六欲,还煞个屁?」其实她尚未传承真正的三煞剑,因为她用的只是普通铁剑,发不出音煞。 卢封成名的那柄剑在他过世后,便交由卢大保管。他的武功虽不及卢三娘,但他是长子,门户由他继承,也很正常。 柳照雪挟了块木耳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我知道你练的是三煞剑,但……你的身法和卢封……像,又不像。」他说着,却有些出神。她的身影总在脑海里转,雪白的、纤细的、灵巧的,千姿百态。他心里有个念头浮起,却想不出是什么。 「很正常,我练的是三煞剑,但我不是我爹,对它的理解和使用,自然与我爹不同。这世间——」她话到一半,突然打住。 芦花荡东面一阵烈焰冲天,灿然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 「哪个王八蛋敢来芦花荡找麻烦?」卢三娘丢了杯子站起来,身形一扭,整个人如大鹏展翅般飞上半空,几个转折,已消失无踪。 她这回走得急,却是忘了再启动虾子坳的机关。 柳照雪抬头望天。「理解?使用?像?不像……」他斟酌着方才她带来的灵戚,目光则继续追逐她离去的身影,那雪白的身姿在夜幕下,比银月皎然,比夜星明亮。 他对着那燃烧的半边天扯了扯唇。比起她的狂傲,再大的火都显得逊色。 居然有人想趁卢封过世的时候,来芦花荡找麻烦?他们一定不知道,继卢封后,芦花荡将出现一个手段更绝、更心狠手辣的主人。 就让那些人去成就卢三娘的威名吧! 江湖不争斗,哪里还是江湖? 他双手轮流贴向那些菜盘,以内力温暖那些菜肴,等她解决那些麻烦再回来。他没有任何她会再度回来的根据,但他就是相信,只要她一打退敌人,她就会回来。 他希望她再来的时候,菜肴依然是热的。 *** 卢三娘来到起火处,卢大和卢二已经领着家丁和敌人打成一团。 引起大火的是芦花荡那些因为卢封过世而暂时停止运货、捕鱼的船只。 夜风送着火苗,点燃了十数艘船,甚至波及到港口几户人家。 幸好卢家庄的家丁个个训练有素,迅速引导那些居民撤退,否则不止是烧东西,而是要死人了。 卢二脸部抽搐着,看样子已经气到快失控。 「怎么回事?」卢三娘凑过去问。 他深吸了几口气,竟火到说不出话。 卢大咬牙。「是长沙帮的人,要我们退出芦花荡。哼,我卢家在此立庄百年,还没人敢叫我们退出过,他们……好大胆!」 但最可恨的是,卢封死了。卢家庄的实力虽未大损,却少了可以冲锋陷阵的顶尖高手,没有办法速战速决,只能跟敌人慢慢磨。 这样将大量消耗卢家庄的人手,若如长沙帮这类的野心份子多来几个,卢家庄危矣。 卢大、卢二现下有一点点了解,为什么卢封那么在意江湖排名了。有时候,一个人承担责任,想要更周全地保护身边的人事物,就得去追求更高的名和利。 「大胆吗?我还没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人,好,我这就去把那胆子取来看看,它是否罩得住芦花荡?」卢三娘冷冷一笑,便似一颗流星泄地,直撞来人。 「三妹!」卢大和卢二一时没拉住她,让她一个人跑了。 「你怎么这样冲动?」卢大气死了。长沙帮这回可是倾全帮之力来攻,不止帮主、连同左右护法、十二舵主,全部登场,他们开进芦花荡的船只共有三十六艘,一眼望去,旌旗敝天,卢三娘单人独剑,如何敌得过? 「你现在骂有什么用?追啊!」卢二跳起来。为了把妹妹救回来,他也拚命了。 其实卢三娘根本没想过以一人之力硬撼长沙帮全体,她打的是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这一路,她不与人纠缠,可以杀的就杀,一时杀不了,便以轻功闪过。卢封的萍踪渡可也是江湖一绝,由卢三娘施展起来,虽少了一分锐气,却增添十分灵巧,更适合以寡击众时,避击就虚使用。 这不到三里的距离,她已经杀了十数人,白衣尽被血染,但她身上的煞气却一点也没收敛,更加张狂。 她一路闯到长沙帮主船,身上也零零碎碎添了七、八道口子,但都不在要害上,所以不影响她的动作。 她上得船来,根本不说话,直接开杀。 长沙帮十二舵主同时上阵,却也拦得辛苦。 「你是谁?为何要管芦花荡闲事?」长沙帮帮主是个年约四旬、妖娆风流的寡妇。别看她是女人,在江湖上,她还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号——「百毒娘子」,这不止是说她擅使毒,她的心肠和手段更毒。 「我是你姑奶奶,卢三娘!」卢三娘说话难听,手底下的艺业更叫人发狂。她就是个不要命的,谁跟她对上,就要有丢命的准备。 但长沙帮这些人为什么要夜袭芦花荡?他们就是一群趁着卢封身死来占便宜的豺狼,还等着攻下芦花荡,从此吃香的、喝辣的,怎舍得拚命? 因此他们对上卢三娘,处处束手缚脚。 「你是卢封的女儿?」长沙帮帮主大恨,为什么之前从未听过卢封有个如此厉害的女儿?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今天把所有属下都带来了,就一定要攻下芦花荡。她对着被压着打的十二舵主怒吼:「你们都傻了吗?打不过就列阵、出暗器,困死她!」 这一招也是长沙帮最常使用的——耍阴要诈,百战百胜,不过十二舵主一开始被卢三娘打懵了,忘了用。 现在被帮主一提醒,他们满面通红,是气红的。都走多久江湖了,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打得无反手之力,这要传扬出去,大伙儿还要不要做人? 十二舵主同时虎吼,移形换位,合成了四个三才阵,依据东南西北四方,将卢三娘死死围困了起来。 这回,不用帮主喊,他们阵势一定,便自掏出暗器,往卢三娘身上射去。 卢三娘眼没眨、眉没皱,只把功力提升到最高,整个人化做利箭般,直奔长沙帮帮主而去。 「白痴!」长沙帮帮主撇嘴。在厚如雨幕的暗器堆中,卢三娘以为自己金刚不坏,可以不死不伤? 但很快地,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卢三娘的身法太快,左、右、后,三方的暗器追不上她,而她前方的暗器,除了击向致命部位的,其它的,她根本不屑躲。 而卢三娘确实也有狂的本事,她全身罡风涌动,那些暗器顶多在她身上划出几道血痕,伤害不了她的根本。 她的剑很平凡,只是快,几乎是追逐光阴那么地迅速。不过一眨眼,她的剑尖已经出现在长沙帮帮主眼前。 长沙帮帮主吓得大叫,疯狂地退,手中一柄柳叶刀直射卢三娘胸口。 卢三娘懒得避了,干脆用左手接下,那刀子贯穿了她的小臂,随着她的行动,刀柄还在微微地颤抖,而她手中的剑已经追上长沙帮帮主。 「不要杀我——」长沙帮帮主哭叫。 「白痴!」卢三娘已经一剑把人砍了。谁会放过一个到自己家里打劫的匪徒?除非她脑子进水了。 「三妹!」卢大和卢二也终于杀到了。他们气喘吁吁,形容狼狈。 这时,卢三娘已经把剑从长沙帮帮主身上拔出来,重新与十二舵主战成一团。 卢大和卢二看着满船的血腥、七横八竖的尸体,不敢相信,就凭卢三娘一人,真的斩了长沙帮这头恶龙的龙首! 「大哥、二哥,你们来得正好,帮我放火,把这船烧了!」卢三娘说道。 「什么?」卢大脑子还有些迷糊,但他和卢二的反应都很快,能狠狠地踹这群狼嵬子一脚,谁能不兴奋? 「所谓杀人放火。杀人之后不放火,还能做什么?」卢三娘在艳红鲜血和纵横剑光中大笑。 她很嚣张、很狂妄,她浑身充满了煞气,但卢大和卢二看着她,眼中却同时涌起了泪水。他们的父亲,江湖人称三煞剑的卢封,岂非也是这样一个人? 可惜两兄弟都没有遗传到卢封的狂与妄。 曾经,卢大和卢二都以为卢家庄笑傲江湖的日子要随着卢封的过世,消失在天地间。 谁知道,卢家三代以来的独生女卢三娘,就这样闪亮地拔升天际,重新开启了三煞剑的传奇。 「好咧!」卢二跳起来,眼眶依然红着,手上已经不停歇地到处放火。 卢三娘冷冷地笑着。她已经浑身沐血,但唇边勾起的弧度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长沙帮,这样一群只敢乘人之危的小人,她就不信,当他们发现自己的主子遇害、主船被烧后,他们还有胆量在芦花荡作乱下去。 「臭小子,找死!」长沙帮的左右护法被卢二放火的行为气得暴跳如雷。他们恨不能将卢二立斩于刀下,但是…… 「龟孙子,你们的对手是姑奶奶,想跑哪儿去?」卢三娘长剑划圆,却将左右护法也一起圈入了剑势中。 「三妹说得好。」卢大也被激起了豪气。他挥剑杀向敌人,三煞剑的音煞一出,却如鬼哭神嚎,毫无准备的十二舵主被冲得一阵头晕。「三妹接剑!」突然,卢大将手中长剑射向卢三娘。 卢三娘怔了一下,实时弃了手中长剑,接过那真正的三煞剑。 她的功力比卢大高了不止三倍,掌心内力一吐,三煞剑啸鸣,锐声拔天冲起,震得敌人口吐鲜血。 「大哥!」她凝目看向卢大。 「你才是真正有资格继承三煞剑的人。」卢大对她笑,十足地宠溺和怜惜。他其实不在乎一把剑,之前没给妹妹,只是不想她卷入江湖纷争,但出生江湖,似乎天生便摆脱不了争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逃不开,就战吧! 「三娘必不负三煞剑威名!」卢三娘目射寒光,浑身的杀意竟如刀如剑,杀向敌人。「去死吧——」 厉吼中,她化身成了地狱修罗,阴森恐怖,但为了保护家园,她甘之如饴。 第三章 芦花荡的防卫仍在持续,卢三娘却被两个哥哥以死相逼,如果她不回家休息、料理伤口,他们就死给她看。 卢三娘无奈,只得回了绣阁,先叫人打来热水,洗漱一番,又换上一身簇新白衫,再叫庄里的大夫过来替她包扎伤口。 大夫在卢家工作了四十几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想当年,卢封一人独挑黄河三十二霸,一战打得惊天动地,过后,黄河三十二霸全灭,卢封被抬回家,那满身的鲜血和卢三娘一比…… 大夫拉住卢三娘的手大哭。「三小姐,老爷已经够会吓人了,你怎么比老爷更会吓人……呜,一上场就玩命……三小姐,老夫心脏不好,你再这样,老夫会被吓死的……」 「别哭、别哭。」卢三娘还是尊敬老人的。「我这伤瞧来恐怖,但都不凝事。 我那拚命劲是摆出来唬人的,就凭一群小杂鱼,哪里有资格让我拚命?我要拚,也得找个声名一流,比如柳照雪那样的高手才行,是不?」 大夫哭得更大声。卢三娘明摆着不认错,她不改进,将来这样的事还会少吗? 「三小姐,你若有个万一,将来九泉之下,老夫如何向老爷交代……」大夫絮絮叨叨。「三小姐,你应该更珍惜自己,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卢三娘有一股想死的冲动,大夫一开口,就像蚊子嗡嗡嗡,起了头,便不停止了。 她咬牙忍着,不知道还要多久伤口才能包完,好吵啊!大夫说了这么久,口怎么不渴呢?她两排贝齿都快咬断了。 「三小姐,比较大的伤口都处理好了,剩下的——」 大夫才想说,一些比较敏感位置的伤,请她自己上药,卢三娘已经纵身掠上窗台。 「剩下的细微小伤,过两天它自己就好了,不必浪费伤药啦!」她一脚踢开窗户,飞了出去。 「三小姐——啊!」大夫吓一大跳,跌下椅子。「三小姐,你为什么不走门?你、你有必要开门开窗都用脚吗?」天哪,谁把卢家那个娇美可爱的三小姐还回来? 卢三娘离开绣阁,便到火灾之处晃了下,长沙帮众已经投降了,卢大、卢二正在处理善后。那些烦杂的琐事她没兴趣,趁着没人发现,转头又跑了。 她在芦花荡四处逛悠,身子很累,心底却有一股战后余生的亢奋,让她无法安静地躺下来休息。 她的经验还是不够,如今想起一剑取长沙帮帮主性命的事,手微微地抖。 她叹口气望天,夜尽了,黎明前的黑夜却最是深浓。 她要到哪里才能找回心底的宁静?目光转呀转,不由自主地飘向虾子坳。 她没有多想,展开轻功便往前跑,来到虾子坳入口,见到卧龙石,心一惊。她夜里离开时,竟忘了启动机关! 那个柳二不会乘机跑了吧? 不会。她心里浮现一股笃定——柳二不会不告而别。 为什么相信他?不知道,那人身上就是有一种凝定的气质,叫人怀疑不起来,否则她也不会容许他留在虾子坳,还照三餐给他送饭。 她在心烦意乱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来虾子坳,也与那份凝定有关吧? 她想看看那个为武学痴狂、连命也不顾的傻小子,他的凝定是否能传染给她? 她亢奋的心需要安抚,否则无法平静。 她跨步往虾子坳里走去,几重险阻后,她看到他。 柳照雪也在看她,他唇边勾着淡淡的弧度。 「来啦?」他的目光还是那么锐利、笔直的,像要在她身上灼出两个洞。 他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拎起酒壶,在两只酒杯里各倒入酒。 他举杯,对她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卢三娘恍惚间有个错觉,那前半夜的厮杀根本不存在,她一直没离开,她在这里,和他品酒吃饭,其乐融融。 她痴了也似,走到他面前,坐下。 他鼻子动了动,嗅到血腥气味。她受伤了。 他放下已经举起来的酒杯,改递一双筷子给她。 「吃点。」他说。 她看着筷子,方才虚伪的梦境瞬间碎裂,她又想起父亲死亡,长沙帮来犯,她发狠,一人独挑长沙帮帮主、左右护法和十二舵主的事。 拳头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心跳开始加快。 他看着她好半晌,说道:「不吃吗?」 她喘着,心绪又有失控的迹象。 「嗯……」他黑眼转亮,衬着初升的朝阳,眼里有一种……光看就叫人牙痒的东西。「还是你没力气吃?也是,奔波半夜,功力不够扎实的,确实会撑不住。」 什么?他竟敢小瞧她!她挺直腰,便要伸手去接筷子—— 但是,她倒吸口气,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在哀号,好酸、好痛。 她咬紧牙根忍耐着。他妈的,这时候示弱,跟懦夫有什么两样? 她勉强伸出手,可他却突然收回举到她面前的筷子。 结果,她伸手落空。 她恨恨瞪着他,不想吃饭了,比较想吃他。 「啊,不好意思,刚才以为你不要了……你还要吗?」他说得很诚恳。 「你在耍我吗?」她想把他剥皮抽筋。 「怎么会,刚才真是意外。」这回他把筷子送到她手边,只要她伸个手指就可以拿到。 她定定望着他,看他又想玩什么新把戏。 「来啊!」他手中的筷子已经碰到她的手了。 她却一动也不动。 「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这人的个性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贱。「可惜我不擅长喂人吃饭,否则就能帮你了。」他把筷子缓缓往回收。 「不必你喂!」怒喝冲口而出,她抢也似地把筷子捉到手中。 「手脚很灵活嘛!」他像在赞叹。 「你——」她吸了几口气,突然笑出来。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也值得这样生气?她确实累得有些胡涂了。 是啊,现在真觉得累,忍不住,上下眼皮想打架,刚刚还窝满心的亢奋被他激了两回后,已渐消散。 他没有用他的凝定来安抚她,倒把她心里的焦躁气得灰飞烟灭。 这个狡猾的傻子,他果然不简单。 她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睡下,轻蔑地看着眼前的菜肴,她冷哼。 「隔了一夜的冷菜,有什么好吃的?」但还是把菜放入口中。随即,她眼睛一亮。菜,是热的。 「我也觉得冷菜不好吃,热菜比较好。」他眼里的戏谑不见了,唇边勾起的是温柔的笑,清晨的微风卷过他身边,扬起一块衣角。 她又闻到那寒梅冷香,清清凉凉,却灼人心魂。 原来他为她温了一夜的菜肴。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叫她吃东西,他早料到她昨夜的离去会遭遇什么,也料到她会再来,更料到她空着肚子,所以替她准备了一切。 她又挟了两口菜放进嘴里,热菜入喉,心也烫了起来。 她放松了疲乏的身子,懒懒地看着他。「有菜怎可无酒?」 他没把酒给她,倒问:「你有没有听过截脉止血这门功法?」 「点穴止血倒听过。」她打个哈欠。 「很简单,你把真气运到受伤部位,用真气封住受伤的肌体。若你正在争斗,便将血脉封绝,可以避免大量出血,更好地保存体力,与敌作战。待得事后,放松一部分血脉,保持血液畅通,也可令你伤势加速痊愈。」他边说,边给她示范。 卢三娘皱眉,这玩意儿……真他妈的痛,不过似乎有效,她可以感觉疼痛的身体正一点一滴地康复。 柳照雪看她学会了,便将酒杯递给她。 等她喝了一口酒后,他说:「酒会加速血行,你伤后喝酒,痛楚会更明显。」 卢三娘瞪他。这家伙是故意整她吗?不过…… 「我宁可喝死了,也不想看得到、喝不到,活活馋死。」她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管它伤口激烈地抽搐着,她心头很暖,连脑子都像泡在温水里,被人轻轻地按摩那样舒服。 她眯起眼,对他勾勾手,柳照雪便又为她倒了一杯酒。 他看她明明疼得额角微抽,却又一派享受的样子,不禁想笑。这姑娘倒是硬气、别扭又爽直得让人欢喜。 卢三娘连喝了三杯,才道:「你怎么会截脉止血这种功夫?」 「我们保镖,常年走南闯北,与人争战如家常便饭,岂能没几手保命功夫。」 「常有人找你麻烦?」 「不。」他举箸挟菜,表情看起来很纯良。「我通常只找麻烦,不让麻烦找我。」 她细细地品味这句话,果然……大有深意。这家伙,是一只披了羊皮的狼。 不过她喜欢,像他这样的人,日子必然过得精采。而她最喜欢精采热闹了。 「你下次要找人麻烦的时候,记得通知我。」 他对她扬起一边的眉。 「你的热闹一定很有意思。」她哈哈大笑,黑眸被酒气醺染得迷蒙。 终于,她再也抵挡不住大战后的疲累,脑袋一歪,手中半杯酒倾倒,剩下的酒液沿着她的手指,滴落尘土。 「长沙帮……我没有……给三煞剑……丢脸……爹,三娘做得很好吧……」她口里兀自呢喃,意识已经陷入黑甜乡。 他轻一弹指,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可以睡得更安稳些。 她倒下来时,他正好撑住她,将她小心地放平。 晨阳里,她的脸色残存着受伤过后的青白,但眉目间的张扬却依旧跳跃着,似要与日阳争辉,谁才是世上最明亮的一方? 如果让他来选,他毫不犹豫会选择她。 这一身的雪白,岂是「灿烂」二字可以形容? 他拉起她的右腕,内力顺着腕脉,温和调理她激战过后的身子,这会让她好得快一些。 他希望她长保康健,他希望……最近的自己变贪心了,总是有很多的希望,这不太好,人要懂得节制,才不至于在贪婪中走向毁灭,但是…… 看着她的脸,他就是控制不住心头那股希望。 *** 卢三娘这一觉睡得很沈,直睡到差点错过卢封的法事——当然,这是某人搞的鬼,但她无法发火,因为这一场大睡,让她的体力彻底恢复,现在要她再战一回长沙帮都没有问题。 她只能咬牙,把气吞下,匆匆往卢家庄赶去。 柳照雪笑嘻嘻在她身后丢下一句。「昨儿个你忘了开机关,今天可别再忘了。」 卢三娘差点从半空中栽下来。 「姓柳的!你得罪我了,你若不能想个法子让我消气,仔细你的皮!」娇斥声一记记爆开,在空气中回荡着,久久不散。 柳照雪低头,勾唇。「既然能惹你,自然有办法安抚你。」待到她的喝声完全消逝,他带着一股意犹未尽的感觉,重新坐回石碑旁。 对于华山九剑,他其实早有想法,却为她耽搁了一日夜。这若让大哥知道,非笑死不可。文痴武绝照雪寒,已失武痴风采。 他抚着额,想她一颦一笑,这么骄狂的女子,生平首见,恁般地张扬,为何不惹人厌? 他止不住想笑,只要一想到她、一看见她,他的唇角就是往上弯的。 这种愉悦的心情,他头一回尝,摸摸鼻子,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卢封啊卢封,你『追』了我几年,现在换我追你家闺女,你不介意吧?」他也不怕卢封介意,卢封都死了。 不过卢三娘这样强悍的个性,若知他是柳照雪,会很麻烦吧? 但这麻烦是他自己去找的,他乐意承受。 他伸脚往旁边的长剑一踢,剑飞入手,他重新舞起剑招,一遍一遍又一遍,初始,招招规矩,彷佛从石碑上拓下来一般,渐渐地,剑招散乱,再无章法…… 「一样的三煞剑,不一样的人使用——喝!」这一盲点,还是她帮他点破的。他尖啸一声,长剑如飞龙升天,直破九霄。 而此时,卢三娘正站在卧龙石前。 他叫她开机关呢,但她要开吗? 「这区区的机关真能拦住他?」她突然想到。她是个武者,而且是个功力不逊于父亲的高手,就算她睡着,警觉心还是有的。 她知道他替她运功的事,虽然他没说,她也没问,但她心里清楚,他的功力非常高深,虾子坳的机关要困住他,很难。 况且—— 「你莫非不知,姑奶奶就是倔驴个性,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她大笑着转回卢家庄,偏就不开机关。 卢大、卢二见到她,同时松口气。 「三妹,你总算回来了。」天知道他们料理完长沙帮的事,再回来,发现卢三娘不在时,差点吓飞三魂七魄。 「三妹,你究竟去哪儿了?也不交代一声。」卢二抱怨。 「我在虾子坳。」她说。 卢大、卢二都知道,她有在虾子坳想心事的习惯,便不再多言。 卢三娘举步往灵堂走,见里头和尚、道士都已经准备好,似乎就等她一人。 她左右看了看,全是卢家亲人,也没一个眼生的。 「那个姓赵还是姓王的没来?」她问。 「谁啊?」卢大一时有些迷糊。 「说百日内要来娶我的那个。」卢三娘说。 「对啊!这一日太忙,没发现他失约了。」卢二恍然。 「失约的好。」卢三娘还指望他永远失约下去。「既然人已齐,开始吧!」她说道,给和尚道士们一个手势,念咒诵经声响起。 卢三娘低头,也跟着呢喃。 一开始,卢大、卢二还不知道她在念些什么,待得细听,却是卢三娘与父亲交代的日常琐事。长沙帮来犯之事被几句带过,却抱怨了些未婚夫的事,还有两位哥哥给她做了一柜子丧服,说无论何时,卢家的姑娘都不能受委曲,她还问父亲喜不喜欢她折的往生莲花……那碎碎叨念,就像父亲依然在世时那样。 卢大、卢二不禁红了眼眶,真的不敢相信,父亲已经死了。明明半个月前,他还大吼着追打两兄弟,这么健康的人,却说没就没了。 卢大轻轻地把手放在卢三娘肩上,卢二也一样。 「三妹,你别太难过……」其实哭得眼红鼻子红的是卢大自己。 卢三娘抬头,回他一抹灿然的笑。她的双眸是水润的,就像天气多变的初春,那烟雾迷漫、白茫茫、伸手不见五指的芦花荡。 故乡是最美的,所以三妹的笑也是世上最好看的。 卢二抽抽鼻子,才想抱着卢三娘放肆哭一回,吱——一记鸣笛,划破长空。 「这不是渔船集合的笛声吗?」卢大疑惑,丧事期间,芦花荡的渔船已经暂停捕鱼了,怎么还会有人吹响鸣笛? 卢三娘身子一晃,冲出灵堂,直往虾子坳而去。 那啸声是很像渔船集合时吹的鸣笛,但听惯柳照雪特有音调的她却知道,这是柳照雪发出的警告。 虾子坳发生什么事?他为何要长啸示警?如此厉害的一个人,也有他独自解决不了,需要长鸣警告的时候? 她心头有些不安,这次的麻烦一定很大。 *** 卢三娘来到虾子坳入口,卧龙石旁,柳照雪就站在那里,对她招着手。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他提了只食笼给她。「刚才你离开时,忘记带走。」 她凤目圆瞪。相识虽不久,她却相信,他不会为了一只食笼就大惊小怪,这番做作,又想搞什么鬼? 他对她微笑,如轻风细雨般,拉着她后退两步。 突然,砰地一声闷响,身后的虾子坳被炸得差点翻个跟斗。 「柳二,你做了什么?」她瞠目结舌,本来绿油油的一片大地,瞬间变成土黄色了。 「我把你机关里的炸药弄一起引爆。」他语气中有点遗憾。「可惜,量还是有点少,不然就可以把整个虾子坳都炸飞上天了。」 虾子坳都快被炸成两半了,这样的火药量还算少? 但当她的眼睛看到那泥灰纷落处,三条身影狼狈地窜出,她也认为火药确实放少了。 虾子坳是生人难进的地方,除非拥有绝妙的轻功。过去,在芦花荡中,只有卢封和卢三娘有这本事上虾子坳,后来,又多了一个柳照雪。 但今天,虾子坳居然又多了三个不速之客。 柳照雪摇头。「这帮家伙太鬼了,出其不意的炸药也只炸死了五个,还有三条漏网之鱼。」不过虾子坳里还有些残余机关,他临出来前,把它们都布置起来了,虽困不住他们,但给他们添点麻烦,他也开心。 她倒觉得,二话不说就点火药炸人的他更恐怖。不过—— 「这些人是谁?」该不会又是另一伙「长沙帮」吧?她的手摸上腰间长剑。任何人妄图芦花荡,杀无赦。 「九幽门、巨鲸帮,还有长孙世家的八大客卿。」他说得轻描淡写。 她双眉一扬。八大客卿之名,就是她这个没出过江湖的人也听说过,是长沙帮那种二流帮派架上八根竿子也比不上的高手,他们居然同时看上芦花荡? 好好好,江湖果然现实,卢封都还没下葬,所有的牛鬼蛇神都跑出来想咬卢家 她怒极反笑。「可惜八大客卿被你一炸剩三,九幽门、巨鲸帮、长孙世家恐怕要心疼死了。」 「放轻松,芦花荡这么肥,谁能不眼红?这种事以后还有很多,平常心看待就好。」 「你眼红吗?」 「你芦花荡若建一座藏经阁,搜尽天下武功秘籍,我必来抢。」他是个老实人。 「那你不去抢少林?」 「我抢过啊!」不过被打成猪头丢出来罢了。 她不知道该说他是武痴,还是武傻? 「你爱武,点炸药前,怎不把华山九剑的石碑一起扛出来?」 当然是因为事态紧急,他只来得及抢救她遗下的食笼,却是只能望石碑兴叹了。 他的宝贝啊——这心头恨,滚滚如潮,尽皆洒向那历劫余生的三大客卿。 他轻轻地把她正在拔剑的手按了回去。 「这一场,我来。」他怒火直烧九重天。「我要为我那无辜殉难的华山九剑报仇。」 「卢家的事,还不需要外人插手。」她皱眉,天性高傲,不爱被人当弱者保护。 「等九幽门那些人来时,我绝不插手,但这三个,我要亲手解决。」他拔剑,飞向三大客卿。 那三人才经大难,又遭人堵杀,一时被闹得手忙脚乱,但高手不愧是高手,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能挡住柳照雪的攻击而不落下风。 这时,卢大、卢二赶来。他们听到鸣笛声,又见卢三娘匆匆离去,心知有事发生,便暂停法事去巡视芦花荡,看是谁吹响集合号。可他们还没找到吹笛的人,又听见虾子坳一阵巨响,连忙改道,果然在卧龙石旁见到卢三娘。 「三妹,刚才一阵地动,你可知发生了什么事?咦——」卢大话到一半,见战成一团的四人,很纳闷。「那是谁?怎么打起来了?」 「啊!」卢二尖叫。「虾子坳——是谁把虾子坳弄成这样?」 卢三娘指向战场。「持剑的是柳二,我的朋友,另外三个是江湖有名的八大客卿。」她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我想,他们也是为图谋芦花荡而来,大哥、二哥,咱们可得做好准备了。」 「长沙帮来犯后,我便知道眼红芦花荡的人太多,已布下后手,九幽门、巨鲸帮、长孙世家不来便罢,否则必让他们知道我卢家庄的厉害。」卢大恨声说道:「不过你那朋友是华山派的吧?没听说华山派近来出过什么高手,他——」本想问那人可不可靠,但想到他能成为卢三娘的朋友,定有可取之处,便把问题咽回去了。 倒是卢三娘疑惑。「大哥怎会认为柳二是华山派的?」 「他使的是华山九剑啊!」卢二说。「但我没听过华山九剑的威力有这么强……他……很奇怪。」 她这才凝目望去,只见柳照雪招招狠辣,使的是华山九剑,却又不像华山九剑,他的剑意比起华山九剑凌厉、又高深许多。 她恍然想起,他提过,她使出的三煞剑形似卢封,却不是卢封。她回答,对于三煞剑,她有不同的了解和使用。 看来他把她的话放心里了,以此去琢磨华山九剑,却让他练出个门道来。不知道两百年前的华山九剑是不是如此威风,不过他悟出的剑招确实比现下的华山九剑强上十数倍。 这人啊,不止是个武痴,还是个武学天才。她看着他飞扬纵横的样子,脑海里深深地印入了这抹身影,心湖为他波动,涟漪缓缓敞开,一圈圈地,竟让她瞧痴了眼…… 第四章 柳照雪终于解决那剩下的三大客卿,但他不是用剑,而是使毒。 「你耍诈?」卢三娘有些傻眼。 「对啊!」他回得理所当然。 「顶多再过百招,你便能将他们毙于剑下,为何要使毒?」她觉得他有欠光明。 「百招打完,我都累死了,万一再有敌人来,怎么办?毒药迅速、方便,我何必要舍易而取难?」这是他的行事作风。「况且,我也不想成天跟人杀得血糊糊。」 他这是在亏她喜欢自找罪受?但卢三娘不爽归不爽,还真有一种昨夜跟长沙帮硬拚的自己是傻子的感觉。 她本也不是古板人物,尤其这还是在保护家园,用些手段驱逐外敌,实属正常。 卢二的脑子比较不开窍。「可柳公子,你这样是不是卑鄙了点?」 「卑鄙的是他们吧?竟趁卢大侠过世之时纠结成党,图谋芦花荡,如此小人,怎么对付他们都不为过。」柳照雪义正辞严。 卢三娘螓首频点,颇为赞同。 卢大也道:「那些人以为爹过世,卢家没强人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们作梦!不过……」他口气一转,眼里射出几分贪婪。「柳公子,你似乎也给芦花荡带来不少损失喔?」 卢三娘掩嘴偷笑,大哥的小气心性又冒出来了。 柳照雪沿着卢大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满目疮痍的虾子坳。这一炸虽然有功,但损害确实也不小。 卢大摇头叹气。「可惜虾子坳本是三妹平时思索心事、闭关练武的禁地,为保它的严密,三妹用了几年时间将那里布置得如铁桶一般,结果这一炸全都没了,损失惨重啊!」 敢情兜着弯要他赔偿啊!不过这正合他意。柳照雪微笑点头。 「这一变故,确实是在下的责任,奈何在下两袖清风,不如为卢家效力几天,以为抵债如何?」 卢大欣喜若狂。「当然可以,你只管留下来,便是永远不走也没问题。」开玩笑,卢封死后,卢家庄正缺高手,这姓柳的可一人独斗三大客卿,足见本领不凡,若能延揽他效力,卢家庄如虎添翼。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如此,多谢卢庄主。」当下,两个男人笑眯了眼。 卢三娘撇嘴。从他主动对付三大客卿起,她便看出他想留下来的意图,不过他一直没找到借口。 现在倒好,卢大自己把理由送上了。他光明正大赖下来,就不知这对芦花荡的将来是好是坏? 她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食笼,这个为了练武,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武痴,在千万紧张时,竟弃了刻有剑招的石碑,只带出她的食笼。 他如此看重她,对她、对整个芦花荡应该没有恶意吧? 她又想起他为她温了一夜的菜,那温暖至今仍煨得她心窝发烫。 她情不自禁偷看他,灰旧的布衣难掩他内蕴的风华,灼灼然然,衬出一身光彩。这分明是只成精的老狐狸,初见面时,她怎会误认他是个傻小子? 不过她也承认,他五官清雅,朴拙面容上一双黑眸宛如千古不变的深渊,一点一滴,吸尽周围光线,单看他的外表,完全无法联想到「狡猾」二字。 突然,一阵风来,她又闻到那股寒梅冷香,岂止迷人,更加销魂。 她脑子一阵晕眩,不自觉地朝他靠近一步。 这时,他转头,满是兴味的眼对上她的。 他对她挑眉,神情暧昧,竟似拿了无形丝线,勾引着她的魂魄。 她心脏狂跳,喉咙发干,身子不由自主摇摆,有种想靠近他的强烈冲动。 为什么会这样?她眨眨眼,就觉得他的形象高大了几百分,让她忍不住想依靠。 她的眼神离不开他,一点欲望在里头悄悄燃起。 他的薄唇往上弯了起来,清俊笑颜中带着几分戏谑。 他这是在笑话她?她脑袋轰地一响,瞬间清醒了,实时停住迈向他的脚步。 她深吸了口气,娇颜浮上两朵红云。虽克制了动作,没真的扑上他,弄个丢人现眼,但毕竟失态了,她还是郁闷。 而他还在火上加油。「今后,便要劳烦卢姑娘照顾了,柳某先行谢过。」 她看着他脸上的笑,很想揍他两拳,可偏偏越看他,心里越不自在,最后却连目光也不敢传过去了。 这让高傲的她更加气恼,自己的气势什么时候输过人?只有今天、只在这人面前…… 她强作潇洒,撇头冷哼。「你柳二比鬼还精,需要人照顾吗?」 他换上一抹忧郁的眼神。「卢姑娘为何突然发怒?莫非在下得罪你了?在下愚钝,行事总难周全,偶有缺失,还请姑娘海涵。」 卢大、卢二是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对啦,倒是自己三妹一向任性,那脾气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 「三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倒是说啊!何必置气?」卢二劝道。 「对啊!三妹,你有话不说,谁能帮你?」卢大也劝。 「再则,姑娘家脾气太大,将来可不好找婆家。」 「还很容易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没个停,把卢三娘心里的薄怒捣成九天烈火。 「此事与大哥、二哥无关,请你们别多管闲事!」她怒吼。 「卢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柳某的错,请勿为我与两位兄长起冲突,坏了你们兄妹之谊。」柳照雪却来充好人。 卢三娘终于被彻底惹毛。「谁要你多嘴?」 「我——」他闭口,神情委曲。 卢三娘气死了,恼他、恼两位兄长、更恼她自己。好端端的,她羞什么?又在怕什么?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恨恨一跺脚,转身跑了。 「怎么回事?」卢大、卢二一脑门迷糊。 柳照雪只是笑。其实儿女情事,人伦之常,也没什么,不过卢三娘太好面子,一时发现自己心意,柔软了性子,又觉别扭,才会闹起脾气。 所谓卢家有女初长成,如此奇妙,又动人心扉,他是不可能将这份乐趣说出来与人分享。 「我也不知。」他装傻,心思继续转动,这卢三娘就是倔性子,情思萌动时,不喜反怒,若他如对待平常姑娘那样,与她温言软语,她必不买帐。 看来,以后他得常常激她发火,如此情苗才可增长迅速。 他这边兀自想得开心,那远去的卢三娘只觉背后一股寒。莫非这秋终于要褪去,让冬来到眼前? *** 自从八大客卿被柳照雪设计陷害,全数毙命后,芦花荡突然就平静下来了,再没有人来这里添阴风、找野火。 卢家三兄妹很顺利地给卢封办完丧事,下了葬,芦花荡又恢复往昔的热闹—— 不,自从那叫「柳二」的人住进卢家庄,这儿就比过去更加吵杂三分。 「柳二,起床了!」卢三娘用脚踢开客房门。「感激姑奶奶吧!我特地让人给你打了水,你洗漱完——」 「哇!」却是端了洗脸水,跟在卢三娘身后进来的丫鬟被一条从屋顶掉下来的蛇吓到了。 唰地,卢三娘拔剑将青蛇斩成两半。 「姓柳的,你居然在我卢家庄里养蛇!」她一剑往床上微微凸起的部位捅去。 「啊!」丫鬟继续尖叫,以为会看到鲜血四溅的可怕景象。 可床上哪里有人?棉被撩开,里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卢三娘瞪下人一眼。叫魂啊?难道她会无缘无故杀人?傻子。 蓦地,柳照雪踢开窗户,翻了进来。 「你找我?」他跟卢三娘的生活习性倒相似,都爱用脚开门窗。 「大清早的,你去哪里了?」卢三娘随手将长剑插回剑鞘,又接过丫鬟手中的脸盆。「你出去吧!吵死了,耳朵都快被你叫聋了。」 丫鬟才觉得跟着卢三娘做事,早晚被吓到死翘翘,她迫不及待地落荒而逃。 柳照雪接过脸盆,便自洗漱。 「喂,你还没告诉我,一大早去了哪里?」她坐在茶几上,又拖了一张茶几垫脚,倒了杯茶,自顾自喝了起来。 「奔跑一夜,跟大清早出门是两回事。」他看着她,皱眉。「这房里得再添张茶几才行。你坐一张,垫一张,只留一张给我,我的脚搁哪儿去?」 「回头我跟大哥说一声,再搬一张给你。」这两人都是一样地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你还没告诉我,你昨晚去哪儿了?」 「卢庄主请我去赢州,看看九幽门、巨鲸帮、长孙世家聚会密谋芦花荡一事,是真是假?」他坐下来,干脆把脚搁在她的腿上。 「喂,很重耶!」她抱怨,把一半的茶几让给他,这样两人都有地方垫脚了。「那你探听的结果如何?」 「他们的确想吃下芦花荡,但先有长沙帮的灭亡,八大客卿又一战身死,让他们很不安。现在他们分成两派,一方坚决富贵险中求,另一派则认为不妨多找帮手、集合众家之力,一举灭杀卢家庄,再来分派芦花荡的利益。」 「提出第二种建议的人,一定是个白痴,多找帮手,将来得手后,利益怎么分?」 「再打一场喽,了不起同归于尽。」 「人心不足蛇吞象。」卢三娘只觉得,他们是在找死。 「反正他们一时还不会行动,我们有的是时日做准备。」他放下茶杯。「喂,大清早的,不会只有水喝吧!」 「就是来找你去吃饭的。」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瞧见地上的蛇尸,才想到有笔帐忘了找他算。「喂,你好端端的在房里养蛇,想干什么?」 「吓人啊!谁若未经我许可擅自入屋,肯定被吓。」 卢三娘不敢相信,怎么有人恶作剧还说得这样理所当然。 但转个念头,她又得意。「我可没被吓到。」 「这个自然,你又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小姑娘。」他心里也很乐,自此而后,她要再给他端茶送水,必不会让丫鬟下人来,而是亲自出马。 他能得卢家小姐亲手伺候,还不快活似神仙? 「卢姑娘,你不是说要吃饭,到底走不走?」他问。 「当然——」卢三娘话到一半,被急匆匆闯进来的卢大打断了。 「三妹,我找你半天了。」卢大一头一脸汗。 柳照雪倒了杯茶给他,让他缓口气再说。 卢大喝了口水,迫不及待又道:「三妹,大事不好了,知府大人派人上门来找他儿子了!」 「知府大人的儿子关卢家庄什么事?」 「三妹,你忘了,前些日子你在爹的灵堂里杀了那欺负管家外孙女的男子?」 「那个采花贼就是知府大人的儿子?」对喔!她杀人的时候似乎听大哥、二哥喊过。「那家伙奸淫妇女,罪该万死,知府大人莫非还想替他讨公道?」果真有此胡涂官,她手中三尺剑绝不饶人。 卢大跳脚。那死的终归是知府公子,卢三娘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她真以为单凭她手中一把三煞剑,就可以横行天下? 「三妹,那家伙再混蛋,也不该由你来杀。」 「大哥是以为我该放走他,让他再去欺负别的姑娘?」 「我不是那意思,他……他毕竟是知府公子,杀了他,会给芦花荡惹麻烦的!」 「人是我杀的,让知府有本事冲着我来!」 「你——」卢大气死了。「总之,这件事你别再管了!我找你就是要通知你,最近你不要外出,一切等风头过后再说。」 「大哥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这点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卢三娘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其实不必问也知道,卢大肯定是要给知府大人送钱,请对方高抬贵手放过她。 但她根本不以为自己有错,为什么要卢家的人服软?就因为对方是官? 这种只论权势、不讲公理正义的事,她是不会认同的。 知府大人要想找麻烦?哼,先问过她手中的剑再说! 至于柳照雪,他当然不会留下来陪卢大叹气,卢三娘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跟上去了。 卢三娘看他跟屁虫似地跟着自己,以为是卢大派他来看管她,二话不说,拔出三煞剑便朝他招呼过去。 柳照雪知她在气头上,也不与她斗口,只是退。 卢三娘紧逼不舍,显然拿他当出气筒,他连闪两回,没闪过,只得拔剑迎上。 两人沉默,一路从卢家庄打到湖面上,让一堆捕鱼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又从湖面打回卢家庄,劈碎半座假山后,她收剑后退。 「不打了,姑奶奶饿了,要去吃饭。」跟个闷葫芦斗剑,未免郁闷,她不耐烦,索性甩了他,自往芦花荡外掠去。 「你吃饭也得带着我啊!难道放我一个人饿死?」他却下放过她,又像块牛皮膏药似地贴上。 「偌大的卢家庄,难道还会找不出一顿饭食?你自己去吃,别跟着我。」 「卢家庄有好东西吃,你怎不吃?还要往外寻?」 「我今天想改变口味,你管我?」 「我也想改变口味。」 「好,那你进城吃,我去找渔娘们,看她们有没有研发出什么新菜式。」她就不信甩不脱他,身子一踅,便往东行。「还有,你别说想跟我一起去试新菜,因为我不想带你一起去。」 「早上明明是你来找我的,现在又说不想和我一起,你这人怎地变得如此之快?」他冲着她的背影喊。 「我就是这种个性,不高兴的话,你走啊!」她得意洋洋地寻了艘渔船,钻了进去。 晨光下,柳照雪笑得也十分满足,没半点被抛下的怨气。 「就是要你得意忘形,这样你就不会立刻去找知府算帐了。」而他,便利用此时去探听一下知府的为人和官声。若是个好宫,且与他摆事实讲道理,一场大祸,也许就消弭了;倘使知府为恶一方,民不与官斗,还是不好与知府直接冲突,得想几招歪点子,替她将麻烦摆平了。 柳照雪寻了艘渔船,请渔夫送他离开芦花荡,自己去了赢州城。 至于卢三娘,她运气不错,她钻进去那艘渔船,渔夫、渔娘正在用早餐,看见她,便招呼她一起吃。 卢三娘从小在芦花荡里摸爬打滚,和众人早混熟了,有人请客,她也不客气,接过碗,吃将起来。 她心里琢磨着,那知府必然逼得紧,否则卢大不会这样生气。 她也生气,记得知府公子在面对被害者哭诉时说过一句话:他肯玩那姑娘,是给姑娘面子,可见知府公子为非作歹惯了,这样一个人渣,杀他是为天下谋福,就算知府大人要追究,她也不后悔。 不过堂堂知府,却养出如此恶霸的儿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思虑着要不要好人做到底,把那恶官也除了,还赢州百姓一个清静? 但这事要做得隐密,否则卢大、卢二非念得她耳朵流脓不可。 「唉,大哥、二哥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要顾全大局,这大局岂有公理正义重要?」尤其……她想到柳照雪,他竟也觉得她错,帮着两位兄长看管她,她心里的怒火再飙三丈。 当他设计八大客卿时,她还以为他是不拘小节之人,谁知竟也迂腐不通,让她好生失望。 心里有什么期待落空了,她感到虚乏,还有一点委曲。 「最坏的就是柳二了。」旁人不理解她就算了,他怎能不懂?亏她还当他是知己,看错他了。 她气鼓鼓的,让吃进口里的饭也变成白蜡般,索然无味。 又硬吞了两口,她实在咽不下,便搁了碗。 渔娘问:「可是不合三小姐胃口?我给你重做。」 「不必麻烦,我临时想到有事,得先走了,下回再来叨扰大婶。」拱拱手,她飞身出了船舱。 茫茫大湖,烟波浩渺,景致如画,此刻在她眼里,也成了无趣。 「该死的柳二!」他若真是个傻子,她也不计较,偏偏,他是千伶百俐,独独脑子不开窍? 「气死我了!」她一路过去,一路的芦花都遭殃,被砍得零零落落。 漫天的白絮扬起,让她鼻子一阵痒,连打了几个喷嚏。 「混蛋柳二!」这帐也要算到他头上。 自从他饿倒虾子坳,被她发现,她对他多好啊!送饭、送酒,她可没有亏待过他分毫……嗯,其实他待她也不错啦! 她又想到他身上的冷香、他为她温了一夜的菜、他主动揽下八大客卿这个大麻烦……他,其实人很好。 她脸上一抹红,心绪乱了,却是想他、念他、恼他、气他也欢喜他。 「可不管怎样,他这回不站在我这边,就是个王八蛋。」她长剑直指天空立誓。「臭柳二,等姑奶奶解决完那笨知府后,咱们走着瞧!」又砍完一蓬芦花,她转身奔向赢州城。 这辈子,她跟他是没完没了了—— *** 卢三娘在赢州城外藏到日落星起,才使轻功翻过城头,跃入城里。 她也不是没脑子的蠢人,知道大白天,不好光明正大找知府麻烦,月黑风高,才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 进城后,她没做停留,踩着旗杆、屋顶,就直朝衙门方向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行为都落到了早在这里守株待兔的柳照雪眼里。 「真是好功夫。」疾如风、迅如火,若非那一身雪衣太抢眼,他还不一定发现得了她。「不过,做贼也得专业,你穿这样来衙门找事,不是存心让自己成为箭靶吗?」 他抢快一步,在她进衙门前拦住了她。 卢三娘一见他,两眼便冒火,怒气腾腾的。 「你以为你挡得住我?」她握紧了手中长剑。 「我是来帮你的。」在别人屋顶上聊天,实在太张扬,他朝她打个手势,两人飞入衙门,他在前方领路,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这里不会有人来,咱们可以好好说会儿话。」 「你几时成了衙门的走狗?对衙门如此熟悉?」她嘴里讽刺他,心里却也相信他,便放下了戒备,听他想说什么。 「今天,」他在布满尘土的台阶上扫出一块洁净之地,邀她一起坐下。「我在城里探听了一日,这知府的确是个笨蛋,他做人不差,为官却是一塌糊涂。」 「怎么说?」她坐到他身边,肩膀和他挨着,又闻到那寒梅冷香。时已深秋,夜风带上了凉意,再闻冷香,应该会觉得寒,但很奇怪,她靠着他,心窝却暖暖的。 情不自禁,她微眯了眼,煞怒的五官染上温柔,别具一番风情。 柳照雪瞧得心湖潮涌,一直知道她美,张扬夺目,是盛夏最亮的一道光,却不知道,原来她也能美得如春花秋月,爽怡人心。 他悄悄地更往她靠近,两人互相挨着,双眼都在偷瞧对方,目光对上了,又迅速移开,两张薄脸皮被不知哪儿传来的热气蒸腾得赤红一片。 一时间,却是谁也开不了口破坏这难得宁静又温馨的一刻。 好半晌,还是卢三娘先撑不住羞恼,嘟起了嘴。「喂,你不是要跟我说知府的事,怎么不说了?」 「喔……」他恍然回神,伸出一只手,碰了她的几下,她先是挣开,他也不气馁,一次牵不成,便试两回,再失败,又去牵。如此反复,还是她被磨去别扭,乖乖地任他将手牵入掌中。 「我探得知府为人不差,待下人也算慈和,却不擅为官,几次断案,都判得教人啼笑皆非。比如:有人告隔壁的公鸡不分早晚啼叫,扰人清静,他便命差役将那些鸡都砍了,害养鸡户差点活不下去。」他说着,忍不住笑。一个胡涂官啊! 卢三娘也是茫然,这案子能这样断吗? 他又续言。「不过知府溺儿成性、纵子行恶,却是真有其事。这一日,我听下来,以为这知府不算大奸大恶之人,即便有罪,也不致死。」 她嗔他一眼。「你说来说去,就是不要我去找他麻烦。」 他不反驳,也不承认,只问:「你可听说乾坤门被官府剿灭一事?」 「官府的海捕文书都出来了,乾坤门夜劫大镖局、杀人放火、损毁官银、罪在不赦,这么大的事,我可能不知道吗?」 「乾坤门曾号称将继九大派后称霸江湖,其势力非同小可,但对上朝廷大军,一样灰飞烟灭。三娘,你以为卢家庄与之相比,有几分胜算?」 那「三娘」二字,直喊得她骨酥体麻,但他言语间隐隐透露出卢家庄比不过乾坤门的意思,又令她愤怒。 只是她心里也清楚,自家实力确实无法和乾坤门较量。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怒哼一声,别开头不看他。 「三娘,江湖事,江湖了。对于长沙帮、九幽门那些家伙,你想怎么做都无所谓,宫府手再长,也管不到你头上。但有一句话却是千古名言——民不与官斗,你非江湖游侠,你有家有业,做不到一击之后,远遁千里,你的亲人朋友都在那儿,就算他们个个拥有一流高手的实力,朝廷千军万马来攻,你当如何?」 忠言虽然逆耳,但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兀自闷了半晌,嗔道:「你们只知让我避,要我别找知府麻烦,但现在寻衅的是他,就算我肯揭过这笔梁子,人家愿意吗?」 「自然有办法让他同意。」 「什么办法?」 「你得先答应我,不寻知府碴,我才告诉你。」 居然威胁她,真想揍他两拳,但好奇心又挠得她心里发痒,卢三娘恨恨瞪他一眼后,语带憾恨道:「我答应,你说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给她。 「什么——啊!」居然是知府公子近些年犯下的几件大案,里头苦主、人证、物证都写全了。她疑惑。「你怎么有这东西?」 「打听来的。」可见他今天多累。为了她,他只差没跑断腿。 「你想用这东西威胁知府,若他继续找我麻烦,就告发他教子不严之事?」 「远大的前程和一个死掉的儿子让他选,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柳照雪笑得很贼。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卑鄙。」她撇嘴。 「那你做还是不做?」 「当然做。」她又不讨厌卑鄙,相反地,她很欣赏他呢!「不过我问你,若让你见着知府公子犯案时的景况,你会怎么做?」 「杀。」他冷哼,最恨奸淫妇女的恶徒了。 她展眉,从心底笑了出来,就知他不是畏怯权势的小人。本来嘛,路见不平而不拔刀相助,枉费一身好功夫。 「我们走吧!」她甜蜜蜜地牵着他,哪里像是要去解决麻烦,根本是要出门踏青了。 第五章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柳照雪和卢三娘并不想杀人,也没意思放火,他们只是要去威胁一个知府,让他揭过卢三娘的杀子之仇。 但这终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所以才要选在三更半夜里办。可她…… 「三娘,你下次要干这种事,可不可以换身夜行衣?」他叹气。她穿着一身亮白,真的一点隐密也没有了。 「可以啊!三年后。」她睨他一眼。「你不会忘了吧?我还在服丧。」 「我相信卢大侠不会在乎你一晚上不穿丧服的。」 「我在乎。」况且,她那两个恋妹成痴的哥哥,一听她说要守孝三年,深恐委曲了她,忙不迭为她做孝服,到现在还在做,这些衣服她不穿怎么办?丢了吗?多浪费。 「我听说你在卢大侠灵前立下重誓,待卢大侠下葬后,便要寻遍江湖,找那柳照雪——咳,一较高下。」他卡了一下,自己说自己的名字,真不习惯。「你行走江湖,难道也要这样一身重孝?不怕遭人侧目?」 「他们看他们的,关我什么事?」她行事从来不管别人眼光。「你很在意我的穿著打扮?」 「我在意会不会曝露行踪。」他不想招惹一堆官兵追在他们身后。 她满意地颔首,谅他也不敢管她。 「怕曝露行踪,简单。」她拉着他,轻功施展到极致,就像一道白光划过天际。「我们动作快一点不就得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想不到她的轻功比他意料中还好。但是…… 「错了,知府大人的卧房在东面。」 「不早说。」 她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吗? 「到底是哪一间?」这庭院深深、楼阁掩映,真逛得她有些眼花了。 「我带你走吧!」他说着,牵起她的手,为她领路。 「嗳,你要怎么威胁他?」 「把这份罪证放在他床头,他要聪明,自然知道怎么做。」 「他若不聪明呢?」 「咱们就每晚来逛一回知府衙门。」必要让知府知道,他们有能力一剑杀了他,不动手不是怕他,是不想惹麻烦,真逼急了他们,来个鱼死网破,看谁倒霉? 「真麻烦。」她有预感,知府不会太聪明,所以这种事不可能只做一晚,恐怕他们就要在这里浪费光阴了。 「不麻烦,九幽门那群人还在城里的一品居待着呢!咱们夜探衙门的同时,还可以顺便监视他们。」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她越来越觉得他奸诈了,武功好,人又聪明。「柳二,像你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没听过你的名号?」 他一口气窒住,差点从房顶上栽下来,她被连累,也是一个踉跄。 「你不要说得好像自己是个老江湖好吗?拜托,你连江湖都没闯过。」他说。 她的脸不着痕迹地热了一下。「我爹是个老江湖,我每天听他说江湖的事,听得都会背了。」 「那你知不知道编写江湖十大高手榜的神通子喜欢喝什么酒?」他斜着眼问。 她愣了下。「那么私密的事,谁会晓得?」 「那么我告诉你,神通子最爱三十年陈的女儿红。」他就知道以卢封那种粗豪暴烈的个性,只会讲江湖喋血、论武功强弱,对某些武林秘辛,卢封根本没兴趣听,自然不会告诉他的儿女。「前年神通子过六十大寿的时候,整整收到一百八十七坛三十年陈的女儿红,自那以后,此酒便绝迹江湖了。」 「这种事你都知道?你是包打听吗?」 「我是个镖师,前年江湖人疯狂买酒的时候,我还受托运过三十坛送至神通子府邸。」职业使然,他知道的江湖秘辛都可以拿来编一本江湖史了。「三娘,走过江湖的人,都不敢自称了解江湖,何况只是听闻的人。」 她不禁无言,江湖的水果然很深、很深。 他暗地里松下一口大气,终于将她蒙过了。 但这样骗,能骗得几时?她早晚要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他瞒她越久,当她发现他是「柳照雪」时,怒气必会越盛,到时……他一想到她遗传自卢封的暴烈脾气,头就大了两圈。 若他去找神通子,请他将高手榜的排名改了,让三煞剑直接坐上第五的位置……算了,卢三娘就是倔个性,让她知道他干了这种事,也许本来只是找他分高下,就要变成与他论生死,这样更麻烦。 他心念百转,都对解开眼前的困境毫无帮助,最终只得化成一声叹——江湖虚名害人啊! *** 柳照雪和卢三娘坐在茶坊里,听外头差役往来、周遭宾客碎语,都道昨夜有人夜闯衙门,知府大人受了惊,通令全城戒严,查找犯人。 他二人对视一眼,她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 「我就说知府不聪明。」她撇嘴,昨晚与他一起将知府公子的罪证送到知府床头,希望知府明白事理,将其子之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惜知府不领情,他俩做了白工。 「没关系,那种罪证我准备了十份,他一天不开窍,我就给他送一张,十张用完,再抄新的。」他早有心理准备。 「你可真有耐性!」若要她每晚玩夜探衙门的游戏,连玩十夜,她肯定无聊死。 「即便游戏的目的相同,过程也可以改变,天天想不同的点子折腾,只会有趣,哪里会觉得不耐烦?」他笑容清浅,目光却深沈得像只老狐狸。 她不禁一乐。「好你个柳二,卑鄙、狡猾、奸诈、阴险,倒让你占全了。」 「谢谢。」他一派自得。 她朝天翻个白眼。「得再加一项,厚脸皮。」 他替她倒了杯茶,别具深意地问:「你扪心自问,你不想玩吗?」 「我当然想玩。」她一口喝了半杯茶。「但想骂你的时候,我还是要骂你。」 他低声咕哝着:「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你说什么?」她瞪眼。 「没什么。」他岔开话题。「你说要找柳照雪比武,打算怎么找他?」 「去大镖局等他。」横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倒是最直接的办法。」虽然也很笨。 卢三娘瞪他一眼。「你以为我想守株待兔?我不知道柳照雪样貌,不去他家等,要上哪儿找人?」 「你总听过江湖传言,对他有一定的认识吧?」 「柳照雪,江湖人称『文痴武绝照雪寒』,传闻他气质冰冷、容颜如雪。按这样说,他长相应该不坏,但我爹告诉我,柳照雪就是个无耻、混帐的下流胚子,他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贼眉鼠眼、耳后见腮,长得要说多恶心,就有多恶心,所以……我不知道谁说的正确。」 卢封这是诬蠛,但能怪他吗? 柳照雪不是坏人,可也不是好人。他讨厌卢封缠着他比武,所以常常戏耍卢封,以至于卢封到死,都没能完成和他一较高下的心愿。 但他是个武痴,也喜欢找人比武,对方若拒绝他,他便死缠烂打,至今,他想挑战的对手,还没有打不到的。 这就是:己所不欲,必施于人。 因为柳照雪这种个性,他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人,九大门派都被他踢过馆,他们全知道他的样貌。 所以卢三娘想找柳照雪,随便上华山、嵩山、祈连山……九大派任找一个,保证有无数柳照雪的绘像送到她手上,再附赠柳照雪可能的去处若干。 卢三娘要找柳照雪,其实非常简单。但此等江湖秘辛,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 「你找到柳照雪,想怎么跟他比?」他转个话题,又问。 「跟他打,打到分出生死为止。」 噗~~他口里的茶喷了出来。「比武较量,点到为止,何要至分生死?」 「我爹曾与他邀战八回,其中四次,双方说好点到为止,结果他仗着轻功好,随便比划两下,便道有事,溜之大吉。还有两次,他在比武地点布置陷阱,害我爹被困,等约定时间过去,他放出我爹,说我爹迟到,比武取消。有一次,他事前买通客栈小二,给我爹下药,害我爹睡了三天才醒。最后一回,他弄了十来个青楼女子,将我爹缠得脱不开身……」她越说越火大,最后简直要翻桌了。「你说,对于这样一个无耻之徒,我能不与他分生死吗?」 他一身汗,这是不是叫自作孽不可活? 卢封,你柳爷爷后悔了,你活回来,咱们正正经经打一回吧?他心里喊。 气氛正僵凝时,一个娇怯怯的声音插进来。 「公子、姑娘,买朵花吧?」那是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面黄肌瘦,一脸疲惫。 「花?」卢三娘愣了下,起身看花篮,几枝野花躺在篮底,有气无力的样子,实在吸引不了人。不过这也正常,都深秋了,百花凋零,哪里找得到什么好花? 卢三娘站起来,小丫头才发现她一身重孝,眼中闪过一抹悲凄。 她执了枝花,送到卢三娘面前。「姊姊,这枝花送给你。」 「这不是要卖的吗?为什么送我?」 「姊姊身着孝服,必是家中有人过世吧?佛前贡花,可求亡者早登极乐,姊姊也不要太过悲伤才好。」小丫头年纪轻轻,应对进退倒是合宜,更难得的是有副好心肠。 卢三娘捏着那枝半残不凋的花,心里很有些感动。 「如此,就多谢了。」她坐下,踢了柳照雪一脚。 他识趣地掏了银两,也买了两枝花。 小丫头千恩万谢地走了。 卢三娘对着柳照雪说:「今晚我不跟你去衙门了。」 「你对小丫头有兴趣?」 「她谈吐不俗,出身应该不错,怎会落得如此田地?」滴水之恩,涌泉以报,所以这一花的恩惠,卢三娘便要千百倍还回去。 「好吧!晚上我们分头行事。你小心点。」 「你才要小心,莫让人捉了坐牢,还要劳我去劫狱。」 「你肯帮我劫狱,也算是我三生有幸。」他眉飞眼笑的,好不得意快活。 她嗔他一眼,也跟着笑了。几时与他这般融洽了?但心里装着他的身影,却是再无虚假。 他的事已经成了她的责任,就像他会不辞辛苦、不择手段替她摆平知府大人一样。 他对她好,她便要待他更好。 *** 夜里,柳照雪把知府公子的罪证再一次摆到知府床头,同时在知府额上写下「慎思」二字,让知府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要跟卢三娘硬碰硬? 然后,他离了衙门,便去寻找卢三娘。 白日里,他早就跟茶坊的掌柜打听过卖花丫头的住处,因此熟门熟路地找过去。 来到杨柳胡同,他还没走进去,便见那亮闪闪的白影在黑夜里发着光。 这卢三娘,不管到哪里,都是最张扬、最引人注目的一景。 他嘴角不禁带起了笑,脚步也轻松许多。 才进大杂院,他便见一道寒光闪烁,夜空里,雷鸣也似地一阵响,却是卢三娘的三煞剑出鞘了。 「怎么了?」他走过去,看见卢三娘的剑正抵在一个半老徐娘的脖子上,而小丫头则呆立墙角,一边脸肿得像刚出炉的包子,不知被谁打了。 「小丫头的叔叔赌输钱,把她卖给赛花楼的老鸨,喏。」卢三娘朝前方努了努嘴。「就是这婆娘,卖了二十两抵赌债。我说替小丫头还钱,这婆娘——你自己说,本加利,你想要多少啊?」她笑得一脸煞气,像只正欲择人而噬的老虎。 「你……你别以为会武功就了不起,老娘的姘头还是衙门的护卫呢!你敢动我一根头发试试!」老鸨虽然吓得脸发白,但为了钱,她还是强撑着大吼。「告诉你,没二百两,老娘就要这丫头——啊!」 卢三娘一剑削了她的耳朵。「还敢坐地起价!」 「好疼啊……痛死我了……」老鸨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双脚发软,就要往地面栽。 「你敢坐下去,我把你另一只耳朵也削了。」卢三娘威胁她。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呜呜……女侠不要杀我……」老鸨不敢再动,哭得一张脸扭曲变形。 「现在你想要多少银子,才放小丫头一条生路?」卢三娘阴恻恻地笑。 老鸨知道今晚遇煞星了,哪里还敢要钱,哭着摆手。「不要钱了,一毛都不要,女侠饶命……」 「哼!」卢三娘扔了张五十两的银票给她。「滚!」她也不是那么不讲理,但如果有人敢对她不讲理,那就用剑来讲理吧! 老鸨想不到还能收到钱,愣了一下,被卢三娘凤目横瞪,吓得捧着钱,连滚带爬地就要逃走。 「慢着。」柳照雪突然喊了声。「把卖身契留下。」 老鸨哆嗦着,掏出了小丫头的卖身契,柳照雪接过一看,果然无误,才对老鸭点头微笑。 卢三娘若是光、柳照雪便是影,卢三娘怒极反笑,会让人头皮发麻,而柳照雪,他唇角往上一扯,便直接把人冻成冰棍了。 他的声音也像寒冰那么冷。「你可以去报官,但你得保证官府能立刻捉到我们,否则她今天割你一只耳朵,我明天就去削了你的鼻子,后天再斩你的手,大后天——」 「哇……绝不报官,我绝对不会去报官……大侠饶命……」老鸨吓得裙子都湿了一块。 柳照雪皱眉,这尿骚味真难闻。 「没事了还不快滚!」他喝道。 老鸨一路又跌又摔地,终于出了大杂院。 卢三娘再也忍不住,弯着腰笑出声。「你厉害,居然把人吓成这样?」 他也没想到老鸨会如此失态。「自古坏人就没胆。」 「是你把人家的胆子吓破了吧?」卢三娘调笑他一句,便走向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看着她,再望望她手中仍在滴血的长剑,瞳孔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惧怕,但又立刻克服。 「我叫燕无双。」声音虽小,却还平稳。 卢三娘心里很满意,小丫头心肠好,胆量也好,她右手转动,长剑回鞘,左右张望一下,满目疮痍,这样的地方,恐怕耗子都不愿意住,又哪里能住人? 「我叫你无双吧,你爹娘呢?」 「去年爹爹进京赶考,不幸客死异乡,娘亲忧伤成疾,跟着去了。因我年幼,二叔代管家业,想不到……」曾有的百万财富,却被一夜输光了。燕无双想起过往,便不由得两眼垂泪。 柳照雪心忖,难怪燕无双对身带重孝的卢三娘特别好,原来她也经历了父逝母亡的悲伤。 卢三娘很同情她,便问:「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燕无双也茫然了,她年纪尚幼,父母俱亡,仅余二叔一亲人,二叔又是滥赌鬼,还想卖她入青楼,怎可再与他相处下去? 但离了二叔,她又能去什么地方?她今年才九岁,就算想做事养活自己,也没人会雇用她的。 「听你的谈吐,应该是识文断字的,我家在城里有一间绸缎庄,那账房年纪大了,常常嚷着要告老,但他作帐确实有一手,因此我大哥便拜托他教习弟子,待日后衣钵有传,再送他返乡。你若愿意,我带你去见他,你辛苦学习几年,若能有成,我便聘你做账房,如此可好?」卢三娘建议道。 燕无双听得终生有靠,眼泪流得更急。「谢谢女侠,谢谢!」 柳照雪看了卢三娘一眼,清淡的眸光里生起两簇焰火。早知她仗义,以为她救了人,顶多给些银两,便算仁至义尽,谁知她连小丫头的将来都安排好了。 她的性子也许暴烈,却绝不莽撞,这泼辣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慎思善敏的女儿心,极致对比,又无限诱惑。 他眼里的火越燃越旺,烧进了心里,有一种想抱她一把,狠狠亲上几口的冲动。 卢三娘潇洒地把剑往腰上一挂。「谢我做什么,是你自己赠花种善因,我才回你善果,一切都是你自己挣来的,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燕无双一边抹泪,似有所悟。 *** 大清早,柳照雪和卢三娘坐在客栈里,边用早膳、边打哈欠。 昨晚,他们为了燕无双的事忙了一夜,好不容易安顿好她,公鸡都晨啼了。 卢三娘向他问完昨天夜行衙门的事后,便道:「你说今天知府会有什么反应?」 「要嘛妥协,要嘛反抗,难道会有第三种?」他累了,想睡觉,偏偏她好奇心大,非要等出个结果才肯去休息,所以他们才会坐在这里熬着。 「废话。」她打个哈欠,真的很倦,便与他商量。「喂,我去睡觉,你再跑一趟衙门,探一下风声,等我醒来告诉我,如何?」 「这么恶毒的主意你也想得出来,亏——」话没说完,便被外头一阵吵杂声打断,他才转头,便见一队官差闯进来,逢人就问:昨儿晚上在哪里?谁人证明?没有证据,来人啊!捉起来! 一时,客栈里鸡飞狗眺,柳照雪和卢三娘对视一眼。不必探听了,事实证明,知府是「威武不屈」的。 卢三娘一把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饮尽,消火。 那个挨千刀的知府,她已经够容忍他了,他居然还不识相,惹火姑奶奶,把他揍成一颗红烧猪头! 柳照雪叹了口气后,马上又笑了起来,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好像春天的百花一起盛开。 「也好,不然就不好玩了。」他说得很小声,旁人都没听见,但卢三娘功力深厚,还是听到了。 她突然一点也不气了。招惹她,她火大,顶多拔剑砍人,但谁触了他霉头,就要有生死两难的准备。 她开始同情起知府,这位大人将来的日子必不好过。 那些官差已经一路查到柳照雪和卢三娘的座位前了,她不屑与他们纠缠,正想一走了之。 「快来人啊!一品居有人闹事!」一个官差鼻青脸肿地滚进来,可见刚才的宫民冲突中,衙门是处于弱势的一方。「王捕头叫大家都过去,合力把那群贼人捉了!」 这些官差平时威风凛凛,上馆子吃饭,店家都免费送酒,几时被这样无礼对待过?听得一人诉苦,十来人同声怒吼。「那群贱民敢拒捕?砍他娘的!」说着,抄起刀,匆匆奔向一晶居。 卢三娘睨了柳照雪一眼。「一品居耶!」 柳照雪点头。「正是九幽门、巨鲸帮和长孙世家聚会的地方。」 「你说闹事的会是谁?」 「你又想去看热闹?」 「不!」她打个哈欠站起来。「一品居反正不会长脚跑掉,等我睡饱吃好再去看也无所谓。」 他也有相同的想法,便叫来小二,要了两间上房和两桶热水。他知她素性爱洁,这折腾一夜,没洗漱干净,就是给她一张龙床,她也睡不着的。 卢三娘满意地回他一抹灿笑。跟他在一起,真是越来越轻松了,行走起卧,样样有人帮她打理好,这种舒适的滋味……她有点着迷。 他呼吸一窒,无法形容那一笑,是万家灯火也无法媲美的绚丽。 他的心跳又快又急,一股热火将身体里的血液都烧得沸腾起来了。 「喂!」她伸手捅了捅他的肩膀。「走啊!小二都在前头等我们了,你还在发什么呆?」 他没说话,眼神落到她身上,却是再也移不开。 他那神情好像要吃了她似的,她不禁也有些心慌意乱了。 「你干么这样看着我?」很不好意思耶!她又羞又恼。「还看……你傻了……你……」她臊红了脸,又不肯服输,逞强地挺起胸膛,传音入密道:「你该不会是被我迷傻了吧?」 「确实是被你的美丽大方迷傻了。」他深吸口气,才回过神,嘻皮笑脸地去拉她的手。 「喂,有人看着!」她羞得曲肘撞他、抬脚踩他,但都被他避开,一只小手仍乖乖地落入他掌中。 「你怕被人看吗?」请将不如激将,他对她挑眉。 「怕?」她一双凤眼整个瞪圆了。「我卢三娘这辈子最不懂的就是——怕!」牵就牵,谁怕谁?她反手握住他,牵得好紧好紧。 他倾身,给她一个温柔的低唤:「三娘,我真喜欢你。」 她面红耳热的,只差没找个地洞钻进去。 「说什么浑话,走啦!」嘴角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笑意,但她仍然羞恼,情不自禁一举捶在他的肩膀上。「讨厌!」 喀啦,他的肩膀出现一道诡异的弧度——脱臼了。 此所谓——乐极生悲是也。 第六章 五日后—— 柳照雪和卢三娘终于忍无可忍,赢州知府硬要与卢家庄杠上,那就来吧! 他们等不下去有两个原因,第一:九幽门、巨鲸帮和长孙世家因为不配合官差的调查,双方激烈冲突,在一品居打得血流成河,牵连无辜百姓数十。 知府一怒,给三个帮派发了海捕文书,说他们是江洋大盗——其实知府也没说错,那三派确实是靠抢劫起家的。 军队开始围剿三派人马,把他们像撵兔子般地赶出了赢州,现在那些人就像过街老鼠,人见人打,哪里还有办法图谋芦花荡? 其次,柳照雪暗中收集知府公子罪证的事被发现了,更多的罪证如雪片般飞到他手里——太多人想找知府公子算帐,可惜自身能力不足,便把希望寄托在他俩身上。 那斑斑血泪看得柳照雪和卢三娘想把知府公子的尸体拖出来再鞭数十。 因为可以做的事都被人做完了,柳照雪和卢三娘的日子变得无聊,一天十二个时辰,他们只要花半个时辰到衙门转一圈,剩下的就是吃喝玩乐。 这玩久了,人就会发懒,心情变不好,于是,他们就想整整那顽固不通的知府。 今晚,他们各自准备了杀手锏,又来到知府衙门。 他们发现衙门的守卫更严了,可以说步步岗哨,大张旗鼓的目的只为逮住那夜夜骚扰知府大人的恶贼。 但柳照雪和卢三娘的轻功实在太好,而且柳照雪做事是不讲手段、十足无耻。 他给他们下药,「鸡鸣五鼓迷魂香」,百试百灵,每个淫贼都爱用。 这一路走来,他起码迷晕七、八十人。 她不禁有些好奇。「你哪儿来这么多迷药?」 「我把这几天调戏你的淫贼、采花蜂都给抢了,就有了这么多迷药。」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这卢三娘本就是姿容艳美,今又重孝在身,英气中添了股楚楚可怜,分外诱人,不论走到哪儿,都是引人注意,柳照雪与她一起,每天都要揍上十余只狂蜂浪蝶,其实挺累的。 但他又不敢劳烦卢三娘动手,她第一次出招,就废了对方的子孙带,实在太狠,他只好当起专职的护花使者。 卢三娘忍不住皱眉。「你不是把那些人都揍了一顿,还抢劫人家,会不会太过火?」 结果换他郁闷。「你觉得这些迷药放我手上安全,还是让那些家伙拿着好?」 她想了想,拍拍他的肩。「那你多抢点吧!」 他想吐血,她话里的意思是,她还要招惹更多的淫棍、色魔? 头一次他无话可说,只得转移话题。 「你看,知府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也没睡呢!」 「换成我,一睡着,床头就被人摆东西,我也不敢睡。」她语气中带着怜悯。 「你心软了?」 「不。」她摇头。「我只是想起哥哥们以前劝我的话,行事多留点余地,莫过于狠辣,有碍天和。但我发现,与你相比,我善良多了。我顶多杀人,你却总是让人生死两难。」 他觉得自己真是无聊,找骂挨。 他掏出一管迷药,靠近知府寝房的窗户,那机关戳破窗纸,一管迷烟全部吹了进去。 不多时,房里传出一个重物倒地声响。 「药效发作了。」她说,两人一起从窗户跳了进去。 柳照雪看地上睡死过去的知府,脸色又青又黄的,可见这些日子被折腾得不轻,但知府还是不停地向卢家庄施压,要求卢大、卢二交出卢三娘,要杀她慰知府公子在天之灵。由此可见,知府是很疼儿子的。 「你既然爱儿子,当初怎么不好好教导他?放任他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早晚是要遭报应的。」柳照雪心想,知府的行为,根本不是一个好父亲的表现。 突然,他身后响起一阵阴冷的笑声。 他转头,就见卢三娘手里拿着一份告示,那冰寒的声音是从她齿缝挤出来的。 「这家伙要通缉我呢!」她把那份告示拿给他,正是一份海捕文书,还悬赏了五百两银子。 柳照雪只能说:「他脑袋被马踢了。」 卢三娘将告示揉一团丢掉,右手按住了腰间长剑。 「慢着,我们说好不杀人的。」柳照雪急忙阻止她。 「谁要杀人了?」她瞪他一眼,抽了长剑给他看。「假的,我花了十文钱向戏班子买的道具。」说着,她把剑绑在知府的床头上。 柳照雪立刻明白她的意思。那利剑悬顶,寒森森、尖利利,待知府一觉睡醒,睁眼一看,还不吓得三魂飞去七魄?这也是警告知府,他们随时可以取他脑袋,只是想与不想而已。 他对她竖起大拇指,赞她想的好点子。 她得意地对他一扬眉,然后伸手拎起知府的脖于,将他丢到床上,最后,再摆上知府公子的罪证……一迭。这东西的分量真是与日俱增啊! 「唉!」她叹口气,最近天天干这种事,真无聊。 他很能理解她的郁闷,便道:「那咱们再给他添点乐子吧!」他说,打开衣柜,抱出知府所有的衣服往外走。 「你去哪儿?」卢三娘小心跟在他身后。他的动静有点大,可别惊动了官兵,徒惹麻烦。 「放心。」他笑得像只老狐狸。「我这一路都没停止洒迷药,那药量之重,恐怕整座衙门连只醒着的耗子都找不到,更别提人了。」 「喔!」她头点到一半,突然想到。「我们两个怎没晕?」 「出来前,我们不是喝了茶,那里头我放了解药。」 「你让我吃药都没告诉我——」本来想骂他一顿的,但她见他一路走到茅厕,将所有衣服都扔进茅坑里,也傻了。「你你你——」 「谁叫你找我麻烦。」然后,他一掌轰塌了半座茅坑,保证知府想把衣服捞出来都不可能。 「你真恶毒。」她吁了老长一口气。 「你说过很多遍了。」一点都不新鲜。 「做你的敌人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他很大方地接受她的「赞美」,并露出一抹皎洁似银月的笑容。 她彷佛又闻到那淡淡的、却酥人心魂的寒梅冷香,情不自禁也跟着笑了。 「不过跟你在一起,总能经历无数有趣的事。」 「那你想不想永远都生活得这么有趣?」他目光炯炯,火焰似地烧在她脸上。 她别开头,双颊热得发烫,心里隐隐一股期待,永远一起吗?似乎真的非常有趣呢! 她一只手卷着衣服的飘带。答不答应他?脑海里早有答案,但说不出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过来,又去牵她的手。 她偷偷地瞥他一眼,又垂下头,却没有挣开他的掌握。 他可以戚觉到她的身子不着痕迹地接近了他一点,心里乐得像要爆炸。 她完全下敢看他,手臂与他的挨着、肩膀和他的靠着,她整个人都快软了。 两人手牵着手……其实都是他在带着她,她已经羞得没力。 他们一起拔高身形,身影堪堪掠过那高高的屋顶,她细若蚊蚋的声音忽地传来。 「好。」话一出口,她的头差点埋进胸口里,太羞人了。 他整个人一震,脑袋嗡嗡响,耳朵都是她那个「好」字。她答应他了! 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愉快,他只有一种感觉,此刻脚下踩的不是瓦片,是那皑皑白云。他要升天了—— *** 五天后,柳照雪和卢三娘走在回芦花荡的路上。 赢州知府终于放弃为儿子报仇,他被卢三娘的手段吓坏了——一觉醒来,发现头顶悬着利剑,虽然是假的,但当时他并不知道,直接吓得晕死过去。等他稍微清醒后,又听说自己的衣服全被人扔进茅厕里。 他只有一个想法,敌人随时可以割了他的脑袋、再把他丢进茅坑埋起来,而他半点反抗能力也没有。 他既愤怒又惊恐,加上儿子那一迭连他看了都想吐血的罪证……他审过最恶劣的杀人犯也没这么混帐。 他被气病了,高烧一日夜,终于想通,放弃了追究卢三娘的想法。 柳照雪和卢三娘很高兴,但一接到卢大的消息,说卢三娘的未婚夫造访卢家庄,请卢三娘速速回家,他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居然订过亲!」他的口气像个被夫君抛弃的深闺怨妇。 「这件事我也是爹爹过世后才听说的。」她的表情比他更哀怨。 「那现在怎样?你要回去成亲?」他一向不喜欢杀人,但现在他考虑是不是该宰了她的未婚夫,永绝后患? 「那家伙要我百日内过门。」她终于气不过,撕了大哥的传信。「王八蛋!说爹爹头七要来祭拜,结果失约,现在还敢命令我,不砍他几剑,我就不姓卢!」 太好了,她对成亲一事完全没有兴趣。柳照雪笑嘻嘻地牵起她的手。 「你不想成亲,我想办法帮你退掉这门亲事。」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吓跑她的未婚夫,而且不留后患。 卢三娘瞪他一眼,飞起一脚踢过去。 「我被人耍,你很高兴吗?」她一向是喜欢迁怒的人,对他,更不会客气。 他伸手,封了她的攻击,再起脚,与她连续对了七、八招。 「你对你的未婚夫没兴趣,表示你喜欢的是我,我怎能不高兴?」 「还要贫嘴?」她脸红了,双眼水汪汪,情意满得像要滴出来。 「你也喜欢听,不是吗?」他倏地凑近她耳畔,在那白玉如珠的耳垂上轻啄一下。 「啊!」她吓一跳,曲肘就打向他。「可恶,竟敢吃我豆腐!」 「新鲜嫩豆腐,当然要趁热吃,难不成搁着等变豆干再去啃?」他胸腹一缩,化成风一样地往后退。 「毛手毛脚、油嘴滑舌,两罪并发,柳二,你死定了!」别看卢三娘行事狠辣,脸皮其实很薄,平常牵个手,就够她羞三天,现在连耳垂都被偷袭了,怎不教她恼羞成怒? 但她越羞,他越爱招惹她,否则日子哪有情趣? 柳照雪一边招架着她越来越凌厉的攻势,嘴上也没稍停。「再加一罪好不?」 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欺近身侧,他迅若闪电地刷过她樱瓣也似的唇。 卢三娘怔怔地看着他,唇好热,好似着火了。 「你……」她一手捂着唇,全身都在发抖。 「那个……」可以再品尝一次吗? 「柳二——啊!」她骂人的话才说到一半,又被偷亲了一下。 他像是半醉了,整个人晕陶陶的。「又香、又滑、又软,天下极品。」 「你好大胆!」她咬牙,水淋淋的眸里,开始烧出两簇火。 「这是第三罪,叫『甜言蜜语』,如何?」他嘻皮笑脸。 她脑子空白、眼睛泛红,一颗心咚咚地撞击着胸口。 「你找死!」三煞剑出鞘,如狂风暴雨般砍向他。 「哇!」他往后一躺,硬生生闪过一抹剑气。「你玩真的?」 「谁跟你玩假的?」她又羞又恼,还不太敢看他。这人……面容清雅,一副出尘脱俗的谪仙样,怎地说话如此讨厌? 「你玩真的就好。」他一边闪着她的剑气,边感叹道:「我还怕你虚情假意,玩弄我呢!你真心诚意,我感激不尽。」 「你——」她闭上眼,什么都不管了,就是朝他发剑气。他存心逗她,而她,论武功,也许可以与他并驾,但耍嘴皮子就不行了。 这家伙的嘴真可恶,真该找针线给他缝起来才是。 不过……她火热的胸口里,却有一点甜意。他的吻,好迷人哪…… 「喂,你砍歪了。」他大惊。原来他们在打打闹闹中,已经来到进入芦花荡的渡口。 「哇!」一个熟悉的惨呼声响起。 「大哥!」卢三娘睁开眼,剑气已笔直地劈向站在渡口的卢大。 「呆站着干么?躲啊!」柳照雪身形若流星曳地,直追着剑气的尾巴,终于在剑气砍中卢大前,一拳把人打飞出去。 剑气擦过卢大的腰,直没入他身后的碧湖,在湖面上掀起大片波浪。 「大哥。」这时,卢三娘也已赶到,伸手扶起卢大。「你没事吧?」 卢大抹着额头的汗,脸色有些发青。「三妹,谁又惹你了?」他要把这人捉来砍成十八段,居然敢招惹卢三娘,不知道这比逗弄饿虎更可怕吗? 柳照雪和卢三娘各自别过头,脸色微微发红。 半晌,柳照雪轻咳一声,道:「卢庄主是来接我们的吧?」 「是啊!」卢大点头。「不止我来了,大家都来了。」语气有点苦。 「大哥,你还怕我们迷路吗?」卢三娘撇嘴,被人看见自己和他玩闹而差点失 手伤人,太丢脸了。她不禁迁怒。「还有谁来啦?早跟你们说在家里等着,事情办完,我自然会回家,你们——」 柳照雪打断她的碎碎念。「落井下石魏无心。」 「什么?」她没听清楚。 他一手指着停泊在湖面上的大船,那里有三个人影,最左边的是卢二,中间是一个锦袍男子,穿得胡里花稍,像只公孔雀,八成就是卢三娘的未婚夫,不过柳照雪不认识他:最后一个是名姑娘,正笑盈盈向他们摆手。 「穿绿衣服的那位姑娘,正是鼎鼎有名的江湖三害之一,落井下石魏无心。」 卢三娘跟着看过去,绿衫姑娘长得很可爱,圆圆的脸庞就像八月十五在夜空中独放光华的玉盘。 真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单纯秀美的女子,竟是江湖三害之一的魏无心。果然人不可貌相。 *** 人不可貌相的第二个例子是——卢三娘的未婚夫指着柳照雪喊:文痴武绝照雪寒。 那话一出,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除了柳照雪和魏无心。 柳照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魏无心则是见多识广,很少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锦袍男子自我介绍姓王,世居关外,家里以牧马为生,他的名字是王有道,本预定头七那日前来拜祭卢封,谁知关外四十八人屠盯上了王家牧场,为了抵御外敌,他才迟到了几天,希望卢家人别见怪。 卢三娘根本不在乎他迟到或早到,她但愿他永远别来。 王有道一脸讶异。「小生以为卢家与柳照雪大仇不共戴天,原来是江湖传言。」 卢家三兄妹还是没有理解他的话。 卢三娘很不耐烦。「你开口柳照雪、闭口柳照雪,到底想干什么?」王有道想解释,却被她一记白眼瞪回去。「你说是我的未婚夫,可有证据?若没有,此事休得再提,再让我听见任何有关婚约的话,一剑割了你的舌头!」 王有道大吃一惊,这面容华美,娇丽若临江水仙的姑娘,脾气竟比猛虎还霸道。他面孔胀红,比他头冠上镶的那颗鸡血石还要红光灿亮。 魏无心的胆子倒是大多了。「王、卢两家的婚约虽只是口头约定,但江湖人一诺千金,答应的事是万万不能反悔的。至于柳照雪……」她眸子一转,神情的可爱却变成一种狡黠。「王大哥只是好奇,传闻卢封大侠生前与柳照雪仇深似海,怎么三小姐似乎与柳照雪惺惜相知?」 卢三娘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一直喊的柳照雪是……柳二。 她转头看向他,他一脸的平静。瞧见魏无心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身分隐瞒不住了,干脆坦然面对。 「你是柳照雪?」卢三娘不相信。 「不可能。」卢大也不承认柳二是柳照雪。「爹说过,柳照雪是个丑八怪,但柳二一点也不丑,他怎会是柳照雪?」 「肯定认错了。」卢二声援两位兄妹。 但柳照雪自己承认。「是,柳二,柳家二公子,正是柳照雪。」 卢家三兄妹瞠目结舌。柳二居然是柳照雪?可他的长相跟卢封形容的完全不一样啊! 「柳照雪怎么会丑,他可是江湖有名的翩翩佳公子。」魏无心掩嘴笑着。 柳照雪颔首,印证了魏无心的话。 卢家三兄妹被打击得像经历风霜后的茄子,软了。 「抱歉!」柳照雪拱手一礼。严格说来,他也没怎么欺骗卢家三兄妹,他只是没把事实说全。 真正误导卢家三兄妹的是卢封,他说柳照雪贼眉鼠眼、淫荡下流、耳后见腮……完全符合那种形容词的人,恐怕像妖多过像人吧? 卢家三兄妹一直把柳照雪想丑了,岂知,卢封对柳照雪的种种说词,只是出于他对柳照雪的怨恨,压根儿当不得真。 柳照雪本人生得清雅俊秀,就像万里冰封中独放光华的傲骨寒梅。 柳照雪长得……一点也不丑。 卢三娘牙根咬得嘎嘎响。「你真是柳照雪?」 柳照雪苦笑,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承认自己是柳照雪,但事实就是事实。 「三娘,我是柳照雪,但我不想跟你比武。」 「由不得你!」她怒吼,三煞剑跟着抖动,发出的剑鸣声宛如旱天响雷,震人心魂。「今日你我一决高下!」说着,她的人已扑向柳照雪。 那身影是没有人能看清楚的迅速,剑招比闪电还快,一式连着一式,带着仿佛要开天辟地的威风。 柳照雪一时间竟无法躲开,只得拔剑迎上。 双剑在半空中交击,爆出串串火花,四处奔流的劲风震得大船都晃了几下,船上所有人被吓了一大跳。 「好啊!」只有魏无心拍手叫好。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柳照雪不想跟卢三娘生死相见,只得不停后退。 但卢三娘身负卢封遗命,为了三煞剑在江湖十大高手榜上的排名,这一仗,她只能赢,不能输。 三煞剑带起的劲风如钢针,锐利无匹。 柳照雪不敢挡,只能东躲西藏。 不多时,那一逃一追的身影已消失在众人眼中。 「三妹能打赢柳照雪吗?」卢大很担心。 「我怎么知道?」卢二的脸色也很差。他更讨厌王有道和魏无心了,若他们不来揭穿柳照雪的真实身分,大家在芦花荡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多好? 虽然他听了几年父亲对柳照雪的批评,但因从未入江湖,他对柳照雪并无恶感。后来柳照雪化名柳二住进卢家庄,两兄弟都很喜欢他,有他在,卢三娘的泼辣收敛了许多。 而且他还帮卢家庄抵挡了八大客卿的袭击、解决了知府大人的麻烦,两兄弟都是知恩图报的人,深感柳照雪情义,现在却要反目成仇,他们既烦且恼。 「不如跟上去瞧瞧?」王有道提议。 没有人理他,连魏无心都不想跟他说话。两大高手对决的热闹,岂是他们这些平凡人士能参与? 卢大吩咐船工开船。「大家还是回卢家庄等待消息吧!」 柳照雪和卢三娘一路打到虾子坳,曾经青翠幽雅、宛如仙境的地方,如今只有黄土遍地,间或几枝野草在那里挣扎着求生。 这里是柳照雪和卢三娘相识的地方,也是他们定情的所在。当初,为了替卢家解危,他以一人之力诱杀八大客卿。 他把过程说得很简单,就收集炸药,点火,轰,八大客卿之五就被炸死了,剩下的三个也被他一一击杀。 但卢三娘知道,八大客卿非常人也,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柳照雪担负的危险非同小可。 他为什么这样做,这在日后他说喜欢她时,都有了答案。 她也喜欢他,在不知他是柳照雪时,便恋上了他周身那份冷香,莫名其妙地,只要靠近他,她烦躁的心就会获得平静。 而这份欢喜随着与他的相处中,和他意气相投地救人、整人,情感逐渐增温,最终成了爱恋。 是的,她爱他,即便现在发现了他的真实身分,她对他的爱也没有改变。 但爱他,和与他一决高下,是两码事。不管她对他的情有多热,她都不许三煞剑屈居在柳照雪之下。 「柳照雪,你再不拿出你的真本事,被我一剑杀了,可别怨我心狠手辣。」 他低头,又闪过一剑,但剑风却割裂了他的发带,满头乌发如瀑般,飞扬下来。 卢三娘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这个她喜欢的男人,不管什么姿态,都有种迷醉人心的风采。 她手腕稍转,情不自禁地稍稍放慢了剑招。 「你真的要看我的真本事?」他也不束发,站在风中,黑发衬得笑容清雅脱俗,好像随时要乘风而去。 「是!」她握紧了剑,心中的警戒都提起来了。过去和他相处的经验令她明白,他武功高深莫测。他聪明,而且非常努力,连没落了百余年的华山九剑都被他破解了,这样一个武痴,她没有信心赢。 但她相信自己也不会输,三煞剑是不世奇功,它在十大高手榜上盘据了上百年,经历过无数天才和岁月的考验,若非柳照雪横空出世,它仍将占据第五的位置,永垂不朽。 因此,卢三娘深信,这一战,她有赢的机会,也许不大,但只要她小心、谨慎,重要关头又敢拚命,她能赢的。 她将全部的功力都赌在了这一刻。 「不要那么紧张。」柳照雪苦笑,他就是不喜欢卢封老把「一决生死」挂嘴边,才不跟他打,想不到卢封死了,换成卢三娘,她还是只会拚命。 为什么卢家人就是不懂,比武切磋、点到为止的道理? 「少废话,出招吧!」她说。 「三娘……」他叹了好长一口气。 「出招!」两个字,从她齿缝里挤出来。 「那么……好吧!」他把飞散在额前的发拨到后头。 她才提起手中剑,眼前突然一晃,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咚地,她便往地面摔下去。 亏得他眼捷手快,实时扶住了她。「没摔疼吧?」 「你对我做了什么事?」她怒吼。 「只是一点迷药而已,不伤身的。」他边说,小心翼翼抱着她。「你不是要看我的真本事吗?我与人对战,一向不择手段,只求败敌。」一副骄傲到屁股要顶天的姿态。 「你……卑鄙无耻、阴险下流、肮脏龌龊……」她破口大骂。 「卢封也常这样说我。」他语带怀念。 「柳照雪——」卢三娘已经快被气死了。 第七章 卢三娘很气柳照雪对自己下药,所以不想跟他说话。 柳照雪也没有自找骂挨的习惯,因此只是抱着她,两人一起安安静静地看月亮。他们在虾子坳待了四个时辰,金阳早已下山,银月升起,硕大的玉盘挂在空中,浅浅银辉,照得人心发软。 柳照雪的手从卢三娘滑嫩的颊上抚过。 「三娘,我饿了。」 她依在他怀里,寒梅冷香嗅个足,但它们填不了肚子,所以她脸上也写着哀怨。 「那你解开我身上的迷药啊!」 「是不是帮你解了毒,你就请我吃饭?」 「可以。」她回得爽快。 「吃完饭前,包括用餐后一个时辰内,你不会拿剑招呼我?」 她低头,陷入沈思。 「三娘,何必为了些许虚名害了你我之间的情谊。」他劝她。「你也不是小气之人,过去的事,就忘了吧!」 「那不是虚名,是我爹的遗愿,我一定要找你比出个高下。再则……」她斜眼睨着他。「你骗我这么久,我还没找你算帐,只要求和你比武,这样还不算大方?」 也是,按她嫉恶如仇的性子,他现在还能四肢健全,她确实多方留情了。 「三娘,我真高兴,你这么喜欢我。」她对他实在是特别地好。 她白他一眼。「喜欢也好、讨厌也罢,横竖你我一战是免不了的。」 他长叹口气,执起她的发,深深嗅着。 「不论是卢封或你,就这么在意虚名,为此连性命也可以牺牲?」 「第五高手的位置本来就是三煞剑的,却在爹爹手上丢失,我若不能找回来,日后黄泉地府如何见卢氏先祖?」吾岂好名,吾不得已。 「刀剑无眼,若在对敌中,让我不小心伤了你,或者你一时失手杀了我——」他扶起她,两人面对面坐着,他的眼看着她。「三娘,若令你杀了我,让三煞剑重新回到高手榜第五,这样你可开心?」 她如火如炬的眼神凝视他,初看只是普通的面容,却在日日相处中,那份淡雅融入骨髓。他清逸风华印入她脑海,在每一夜的梦中,让她带着幸福的笑容入眠,又带着愉悦的笑容清醒。 不知不觉,她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最后一次夜闯知府衙门后,他问她,想不想一辈子过得这样精采刺激? 当时她笑了,把手交给他。两人牵在一起,她是做好了委身于他的打算。 但现在……若是生死相拚后,死的是他呢? 她心里空荡荡,居然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三娘,我们点到为止,好不?」他是个武痴,有新武学可以见识,他怎么可能不欢喜,但卢家人那种比试方法……抱歉,他真无法接受。 她低下头,她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他受伤的。 但三煞剑的终极奥义却是——一剑既出,誓不回头的激烈。 柳照雪武功如此厉害,不用最悍狠的绝招对付他,她怎么可能赢? 「三娘,我答应你,只要你想比,不论何时何地,我奉陪到底。交换条件是,你要许诺,你我对阵,绝不拚命。」他也有一个终极绝招,只要他不想比,谁都捉不住他,当年的卢封不行,现在的卢三娘同样办不到。「你考虑吧!」 卢三娘丧气了,现在的情况根本由不得她作主。 她忍不住抱怨。「全都照你的方法做,我还有几分胜算?」 「一次打不赢、就打两次,反正我就在你身边,哪怕你要照着三餐跟我打,我也奉陪。这种打法还有一个好处,你免费多了一块磨刀石,时时砥砺你,如此三、五年下来,你还怕打不赢?」 「是啊!随时切磋,我进步,莫非你就停步不前,最终……」可恶,不管怎么算,她的胜算都不高。 他以一种看到猪在天上飞的表情看她。 「三娘,三煞剑是不是一定只能占第五名?」 「什么意思?」她不解。 「如果我们一起进步到非常厉害的时候,就去挑战第三跟第四名啊!挑战若成,三煞剑名列第四,岂不比之前的第五更好?」 她突然傻了,无言以对。 是啊!为什么非坚持坐第五的位置?第四不行吗?若她能让三煞剑名号再次提升,那才叫光宗耀祖。 「柳照雪,你还不解开我身上的迷药?」她想开了,不与他拚命了。 他频频点头,只要她不坚决与他分生死,她喜欢做什么,他都依着她的性子。 卢三娘一恢复体力,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唰地一剑砍向柳照雪的脖子。 他险之又险地躲开去,大叫:「喂,你不是答应不拚命了?」 「我没打算跟你拚命啊!不过为了我爹的遗言,还有你给我下药的仇恨,我还是要揍你一顿!」 「你真是不讲道理。」他喟叹一声,但还是拔剑,跟她打一场痛快。 *** 日正当中的时候,柳照雪和卢三娘一起回到卢家庄。 柳照雪觉得自己真可怜,陪卢三娘晒了一晚的月亮,又打了两个时辰的架,他都快饿死了。 卢大、卢二看到他们回来,感动地哭了。好险啊,两个人都没有缺胳臂断腿的。 他们也不敢问柳照雪和卢三娘谁打赢了,怕又惹毛卢三娘。 卢三娘很累了,只道了句「我很好」,便打发两位兄长离开,然后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和吃食。 柳照雪和卢三娘各自美美地洗了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吃饱饭,她便说要给他安排客房。 他有些纳闷,自己之前借住卢家庄,已经有固定住所,为何还要安排? 「三娘,我住原来的地方就可以了。」他告诉她。 但她坚持拉着他到书房。「你现在身分不一样,住的地方当然也要不同。」 「我的身分有什么不同?」他不解。 她对他招手,让他站到书柜边。 「你不是想设计我吧?」他小心戒备。 「真聪明!」她用力一踢书桌,地上裂开一个大洞。 他的身子瞬间往下落。 「三娘,你——」他吸气、提身,单臂往洞壁上一拍,努力不坠入机关里。 「下去吧!」卢三娘朝他打了一掌。 「三娘,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为了躲避掌风,身子又往下坠了数寸。 不得已,他拔出长剑,用力刺向洞壁,终于成功止住落势。 「出气。」她笑得明艳,像朵盛开的牡丹。「之前你说自己叫柳二,这虽然不算欺骗,但我心里就是不快活。我不高兴,就要发泄,先关你三天,等我气消了,自然放你出来。」 他还能说什么,谁教自己当初不说实话。 再则,她对他已经够客气了,换成其它人,恐怕不是关三天了事,关三十天的机率还大一些。 他拔出长剑,放弃了抵抗,任身子落入那深深的洞底。 地洞外,她得意的笑声如银钤。 「放心,我不会虐待你的,三餐我会叫人按时送,你若有额外需求,传个口信,我一定满足你,再见啦!」她再踢一脚书桌,地洞口缓缓合拢。 「三娘!」他趁地洞紧闭的最后一刻,大喊:「我会想你的,记得每天来看我啊!」 她怔住,双颊红若栖霞。 「这混蛋,别的不行,嘴巴特别厉害。」她摸着脸,烧得像火炉。 他说会想她,但她现在已经有一些些思念他了。 前些日子几乎与他寸步不离的,现在身边没有他,心里便有些失落。 她盘腿坐在地洞上想,为什么会喜欢他?好像初见面时,他还脏得像个野人,她便对他有了不同的戚觉。 他在虾子坳练武时,她每天给他送饭,她卢三娘几时这样关心、伺候过人? 感情这东西真邪,不过短短地一照面,便上了心。 她翻个身,躺在地上,想到下面有他,浑身都不对劲。 臭柳照雪、混帐柳照雪,让她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她也不顾身上一袭簇新的白衣,便在地上翻了起来,沾了几处灰、黑抹抹一块,她瞧了碍眼,又怪罪到柳照雪头上。 千错万错都是柳照雪的错,让她心烦、让她意乱,让她开心得想叫又想跳。 还是别关他三天了,关一天就好,关太久,她心疼。 但说话不算话,他会不会笑她?呿,他敢笑她,揍他。 她把耳朵贴到地面上,想听听下头他有没有说话,或者做什么事?可惜机关做得太好,半点声音也听不见。 她不禁又郁闷了,继续翻滚,一路滚到了门坎前,正想再滚回去,一个讨厌的男人闯了进来。 她眺起来,三煞剑出鞘,架在男人的脖子上。 「何人敢擅闯禁地?」她低喝,目光如剑。 「三娘,是我啊!」男人穿了一身锦袍,又红又紫又绿的,像只开屏的孔雀,被她寒厉的目光一扫,脸色也白也青地转着。 卢三娘觉得他有点眼熟,在哪里看过呢?想不起来。 但不管他是熟人或陌生人,她只觉不喜欢这个人,于是,长剑更往前递了三分。 「管你是谁,闯了禁地,就要受罚。」 「别动手,我是王有道啊——」男人叫得像只正被合割的猪。 卢三娘把长剑停了会儿。「王有道?」名字也熟,可她怎么想不起来? 「哪里冒出来的愣货,姑奶奶不认识。」她是小心眼,睚皆必报,但她也重情,滴水之恩,涌泉以报,只有那些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很抱歉,她不记忆无聊小事。 「你——」王有道气炸。「我是你的未婚夫——啊!」 卢三娘听见「未婚夫」三个字就彻底喷火了,抬手给了他一拳,接着又是三脚,思量一下,打得不太过瘾,索性放开手脚,把人狠揍了一顿。 「我说过,谁敢再提婚约一事,我拔了他舌头,你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她直接把人揍昏过去,然后拎到后花园扔了。 书房的机关里关着柳照雪,她才不会放王有道在那里,万一王有道有什么不轨,柳照雪掉根头发,她都要心疼死。 出了气,精神好了,整个人都舒爽,她便吩咐下人给柳照雪准备软枕锦被。虽然只关他一天,但还是要他睡好住好。 卢三娘前脚一走,魏无心后脚便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后花园。 她蹲在王有道身边,手戳了戳他的肩膀。 「王公子,你还活着吗?」明明看到人家在喘气,还说这种话,魏无心的个性也不怎么样。 王有道艰难地挣扎一下,睁开双眼。幸好他反应快,实时装昏,否则真被打死了。 「唔!」他摸着抽痛的嘴巴,一脸痛苦。「这贱人,下手真狠。」 「她手下留情了。」魏无心把卢三娘在赢州的丰功伟业挑了一件说:「曾经有一个老鸨,企图对她趁火打劫,她一剑削了对方的耳朵。而你……王公子,我看你也没少哪个部位,该三炷清香感谢上天保佑了。」 「我是她的未婚夫,岂能与一名老鸨做比较?」 「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想娶她?」 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便是如此了。 王有道瑟缩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 「卢夫人生前确实亲口说过要将她许配给我,江湖人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况且……三娘凶是凶,容貌却比花儿还美,怎不教人一见倾心?」 「你小心『色』字头上一把刀。」魏无心翻了个白眼。「干脆绑了卢大、卢二,威胁卢三娘,等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你就带她回王家牧场成亲,简单、迅速,如何?」 「哼,人说:落井下石魏无心,对人从没安好心眼,果然不错。我若照你的方法做,将来三娘必恨我,我还怎么接掌芦花荡这片水域?」王有道眼神转为阴狠。「可魏无心你别忘了,你的家人还在我手中,你对别人使坏心眼就罢了,你敢暗害我,就准备为你爹娘送葬吧!」 「你不相信我,又何必掳我家人,逼我为你筹谋划策?」 「论阴谋诡计,江湖上还有人强过你吗?我要成大事,自然少不得一名军师相助。」他伸手,勾起魏无心下巴。这女子虽不如卢三娘艳若桃李,却胜在一股清纯风情,楚楚可怜,就像只小白兔。「魏无心,你若好好助我,待得事成,我不会亏待你的。」 狗屁大事!魏无心在心里吐他两口,王有道所谋,不过卢家的人和钱,亏他好意思说得这样大义凛然。 「帮助你也不是不成,但你得先放了我娘——嗳,别急着反对,听我把话说完。你放走我娘后,我爹还在你手上,你可以等大事功成,再把我爹交给我,这样你我都不吃亏,如何?」 王有道想了一下。「你先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让卢三娘接受我,我听完后,再给你答案。」 「你看过柳照雪和卢三娘的相处情形了吧?你觉得他们之间有没有暧昧?」 王有道怒哼一声。柳照雪敢和他抢女人,早晚有一天要他好看,但现在,他的武功、势力都比不过柳照雪,只得暂时忍下。 魏无心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续道:「以现在的情势看来,卢三娘喜欢的是柳照雪,你要赢取卢三娘芳心,只有一个办法——陷害柳照雪,毁了他的声名,如果能害死他,那么恭喜,这卢家姑爷的宝座你是坐定了。」 王有道眼睛发亮,心头火热。能除去一大对手,要他如何不兴奋? 魏无心附上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王有道得意地仰头大笑。 「好,就照你说的办。魏无心,你不愧是江湖三害之一,果然够狠、够毒!」 「那么我娘……」 「我这便传书,让人放了你娘。」 「那就多谢王公子啦!」她低头道谢,谁也没看到那一垂眸间,凌厉威煞的目光如万年寒冰,一现即隐。 *** 柳照雪高床软枕,右手边是几碟精致小菜、左手一壶陈年老酒,小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哪里像是被禁锢的人? 「柳公子。」一名下人送来一迭书册。「小姐说,你在这儿若无聊,可以看些书打发时间。」 「放着吧!」柳照雪说。于是,地洞里的东西更多了。 他唇边勾着满足的笑。说起来,卢三娘待他可谓深情厚义了。 「既然心疼我,又何必关我?」他懒洋洋地啜了口酒。「三娘就是性子别扭。」 可他却爱死了她的脾气,既能热情如火,也可以冷若冰霜,如此佳人,天下唯一。 「柳公子。」又有下人到。「小姐说,你若气闷,不妨作诗绘画,排解时光。」这回送来的是文房四宝。 「放着吧!」待得下人离开,柳照雪执起上好的狼毫笔,脑中便浮现了卢三娘的形貌。 话说,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八成在想着他,一边怨念不该关他,徒惹相思,一边心里又不甘,不给他点惩罚,难消她心头愠怒。 这左是怀想、右来嗔念,她必然高嘟了嘴,像只没头苍蝇,在房里团团乱飞。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就笑了,心里一股冲动,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抱住她,用力亲上一口。 柳照雪确实是很了解卢三娘,自从把他关进地洞,她确实坐不宁、起不安,心气渐渐也就大了。 她闷闷地练了会儿剑,砍坏假山两座,便又召唤下人。 「来啊,给柳公子送副棋盘去,以免他徒望四壁,心生郁闷。」 下人急匆匆地去了。 而这时,柳照雪正对着白纸,宣泄心头的想念。他一点都不无聊,几笔勾画,悄生生的人儿跃然纸上,薄嗔浅怒,凤眼如丝,说不出的妖娆动人,画的正是卢三娘。 「一会儿再有人来,便把这个当回礼,请他送回去给三娘,三娘必然心喜。」他思付,她一高兴,本欲关他三天,大概就变一天了。 「要不要再题首诗呢?」他考虑着。「不,奉承太急,她反而要恼,不如简单的好。」做下决定,他便小心卷起宣纸。 这画都还没收完,又有下人送东西来了。 柳照雪看着棋盘,心里直乐,卢三娘果然是舍不得他的。 他把画交给下人,吩咐对方交到卢三娘手上,便又坐回床榻,喝起酒来。 「按三娘的反应看,我明天出去的机率有九成。」他挟了口菜送进嘴里,心头快乐得冒泡。 「或许她今晚就会来陪我了……」与她相约地洞里,岂非也是美事一桩? 他越想就越乐,不多时,果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三娘……」那本来勾得几乎咧到耳旁的笑容忽地收敛,他温柔的眼色变得深沈,似不见底的悬崖。「魏姑娘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来人脚步一顿,似乎为他能猜着自己身分而怔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如玉敲击似的笑声阵阵传来。 「柳公子莫非也在思念小女子,否则怎一下就猜中小女子身分?」 「是啊,我很想你,想到恨不能剥了你的皮。」柳照雪不是第一次见魏无心,每次看,就倒霉。魏无心从来不做好事,但要说她罪大恶极,也还好,只是有一回,他押镖进京,途遇地震,山路崩塌,他只好转走水路,她便故意捣蛋,收买渡口所有船只,让船夫们拒绝载他,结果他迟了交货期,大镖局惨赔数百两银。 要说凡人做事,不外利益二字,但魏无心收买船夫,既花了钱又得罪他,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她何苦来哉? 可魏无心做事就是这样,宁可损人不利己,也要在别人出事的时候再过去踩两脚,名副其实的落井下石。 「改剥衣服行不行?」魏无心笑嘻嘻地走过来。她的眼神还是很镇定的,知道柳照雪邪气,但不嗜杀,跟他捣乱,既有热闹看还不会有生命之虞,否则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招惹天下第五高手? 平心而论,她就不敢欺负卢三娘。卢三娘身上的煞气太重,惹到她,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所以魏无心很佩服王有道,居然想逼娶卢三娘,她敢用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来打赌,王有道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你姿色太差,柳某没兴趣。」柳照雪轻蔑的语气可以把死人都气活了。 魏无心恨恨地瞪他一眼,心里决定,这次还是要跟他捣乱。 「你不奇怪我怎么进来的?」 「你四处为非作歹,若无几分本领,早成尸体一具,还能在这里活蹦乱跳?」他也知道魏无心手段厉害。 「多谢柳公子夸奖。」她笑嘻嘻地就要坐到他身边。 他一掌打飞她,不过他使的力道很巧,只让她在地上翻个筋斗,没真伤人。 「三娘送我的东西,你莫碰,你哪只手碰了,我就砍了它。」 魏无心嘟起嘴。「用不用得着这么小气?」 「你管我?」柳照雪倒了杯酒,自己喝,一口都不分人。「你若无事,趁早滚,别在这里惹人嫌。」 「你干么这么讨厌我?」 「你做过让我喜欢的事吗?」 魏无心低着头,想了很久。「其实不是我看入眼的人,我不随便跟人恶作剧的。」但要声明,这种逗弄,无关情爱,她只是好玩。 「那我还真倒霉。」柳照雪啐了一口。 魏无心用力一跺脚。「柳照雪,我本来是有机密大事要来告诉你的,你这样欺负我,我不告诉你了。」 「趁早别说,一听你的声音,柳爷就头痛。」 「你——好,你别后悔!」 「我已经很后悔跟你说这么多话了。」 魏无心愤怒地往外走。「柳照雪,你完蛋了,我告诉你,你就要倒大楣了!」 「打从在渡口看见你开始,我就倒霉了,还差一桩吗?」柳照雪看到她跟王有道在一起,心里便有不好的念头。 现在魏无心又深夜来访,莫非她和王有道勾结,要做什么坏事?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卢三娘的安危,若论武功,十个魏无心加上十个王有道都不是卢三娘的对手,但他们够卑鄙,卢三娘在心思狡猾之处就差一点了。 他越想越不安,便准备出地洞去看卢三娘。其实这小小机关根本困不住他,他的本事可不比魏无心差,之所以乖乖在这里住着,不过是想哄卢三娘开心。 但与她的性命安全相比,所有的事情都要往后排。 他起身,走到地洞口。 第八章 卢三娘接了画,展开一看,便笑了。 柳照雪将她画得好漂亮。原来在他心里,她是如此完美的一个人…… 她心里甜得像泡进糖缸里,连画都舍不得放下,便急匆匆地要去探他。 地洞的机关安在书房里,但出入的通道却设在练武场的兵器架后。 她伸手,才要开机关,那密门却已由里头被打开来。 她吓一跳,不觉地往兵器架后一躲,想不到从通道里走出来的竟是魏无心。 她怎么知道卢家庄的机关设置?大半夜的,她又来干什么?是找柳照雪吗? 柳照雪说魏无心有个绰号叫「落井下石」,她没干过好事,她找柳照雪—— 卢三娘脸色大变,待魏无心一走,她随即窜入了通道中。 想不到,她在通道口便遇见柳照雪。「你——」 「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事情演变到这程度,他们两个人对看着,忍不住也笑了。这默契实在太好。 柳照雪伸手去拉她,刚好她那只手上握着他送的画,不好意思地把手往身后藏。 他也不逼她,改牵她另一只手,拉着她往里头走。 她低着头,红了脸,看他盈盈笑颜,心好羞。 「我画得还可以吧?」他说。 「嗯。」她点头,好喜欢他这份礼物。「我看了……就想跟你说声谢谢。」 「不客气。」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十指密密地缠握。「我画工笔也很好,改天有空,给你画幅工笔仕女图。」 「好啊!」她轻笑,与他回到地洞,见四周图书墨宝、琴棋诗画,无一遗漏,想到自己一番缠绵心意,不禁又是一阵羞。「你住得还好吧?」 「这里什么都有,倒是挺方便的,只是见不到你,很想你。」他拉她坐到床榻边,倒了杯酒给她。刚才魏无心想碰,他还一副要杀人的样子,现在却殷勤无比。 「油嘴滑舌。」她嘴里嗔骂,其实心里跟他有相同的戚觉。 「你不信可以去问魏无心,她刚才来的时候,我正想你,心情不好,给了她好大一顿排头吃。」 「她怎么知道地洞的出入口?」 「那女人聪明得很,只要是偷鸡摸狗的事,她无不精通,出入一个小小的地洞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他迟疑了会儿,才含笑道:「你也没把机关全打开啊!」 「反正难不了你,不如省下那功夫。」当然,最主要是她心疼他,可想到他出入地洞如逛自家厨房,她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不管这机关难不难得倒我,横竖我都乖乖被关了,你就别再生气了。」他忙又挟了一筷子的菜送到她嘴边,哄她开心。 她别开头,不接受这么简单的诱哄。「你自己说要乖乖被我关的,刚才怎么却要出去?」 「魏无心被我气走前,说要让我后悔,我怕她去对付你,才急着出地洞探望你。」他伸手,搂了搂她的肩。「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别生气了。」 一哼!」她虽然嗔了一声,但还是张嘴吃菜,原谅他。「魏无心想对付我,有这么简单吗?」 「她若正大光明来,我才不担心,就怕她来暗的。」他低喟口气。「那家伙的诡诈连我都吃过几回亏。」 她笑了。「原来还有人能让柳照雪吃亏,我算开眼界了。」 「江湖上卧虎藏龙,我柳照雪又不是神仙,偶尔摔几跤,也很正常。」他从不怕失败,跌倒了,再爬起来就好。 她看着他平和的脸,那种冷静应对万千变化的神情,让她感觉跟他在一起,天塌下来都不必担心。 她突然有点佩服他,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名列十大高手榜第五,这份果决与坚毅,确实世所难寻。 她不禁瞧痴了眼,自己何其有幸,得此良人相伴。 「三娘,你一定要小心魏无心和王有道。」他警告道。 「我知道魏无心阴险狡诈,但王有道不仅武功差,我瞧他脑子也不是太好,这种人怕他做啥儿?」 「但王有道跟魏无心在一起。我看他们相处的样子,似乎魏无心还要听从王有道的命令。当然,魏无心的顺从可能是假的,但王有道能摆出这样一副气势,就表示他暗藏绝招,我们不能不防。」 「你说的有理,不过这两人到底为什么会混在一块儿?莫非也是为图谋芦花荡这片水域而来?」卢封死后,这种贪心人士,她已经应付过很多了。 「王有道可能是。但魏无心,我从没听过她为图利而做某些不法勾当,她的那些恶作剧通常只是一时兴起。」 「听起来她人还可以,不算太可怕。」 「错了。」他苦笑。「她若与一般人一样见利忘义,还好对付,偏偏她惯常干的是损人不利己的邪事,这种麻烦最难躲了。」 她愣了一下,也头大了。「你说的对,像魏无心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人才是最难对付的。」 两人坐困愁城,闷了好一会儿,还是她耐心差一些。 「算了,不想了,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我还真不信魏无心能啃了我。」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向他做出邀约。「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干杯。」 也对,想不出来的事,就别纠结了,横竖时光可以解决一切谜题。 「干杯。」他举杯,与她共饮。 「好,爽快。」她又为彼此倒满酒。「再干一杯。」 「没问题。」他一口喝干了酒,看着两人手中成对的白玉杯,身体发热、心头冒火。「三娘,你是不是早想与我共饮,所以下人送来的酒具食器都是成双成对的?」 她的脸一下子胀得比血还要红,挥掌间,打得他在床上翻了几个滚。 「多嘴。」她嗔他一眼。「长舌的男人最讨厌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他点头,豁地扑上她。「我以后会多做事,少说话。」那嘟起的唇缓缓地吻向她,轻轻地一碰。 「哇!」他又被打了。「这次又是为什么?」 「我还在服丧。」她不看他,但起伏剧烈的胸口显示她的情潮正强烈波动。 「之前在赢州就没事。」 「赢州是赢州,卢家庄是卢家庄,这是不一样的。」言下之意就是,在家里她会更害羞、更矜持、更别扭,他休想越雷池一步。 「好吧!」他从床的另一头翻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的腰。「我等行了吧?我等你三年服丧期满。」 「这还差不多。」她得意地扬起眉,笑咪咪地低头,在他额上轻啄一口。「放心吧!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 「我知道。」她的好,他体会良多,不过她偶尔的放火之举……唉,他摸着被她亲吻后不停发热的额,心里有个念头,自己将会度过很辛苦的三年。 *** 清晨,卢三娘拿被子蒙住头,心里一股火正在慢慢地烧。 她一直有赖床的习惯,所以很讨厌别人一大早吵吵闹闹,扰她睡眠。 以前,卢家庄从老到小、从男到女,都晓得她的性子,尽量把动作放轻,说话也细声细气的,以免招惹她发火。 但王有道不晓得这件事,因此,他从鸡啼的那一刻就开始鬼吼鬼叫,扰得卢家庄不得安宁。 卢三娘初始没理他,她不想起床,就假装自己没听见那吵闹声。 后来王有道越闹、动静越大,卢三娘还是懒得出门,就把耳朵捣住。 可王有道实在太过分了,居然闯进她的闺房。 「三娘,你听我说——」 砰,卢三娘一脚把人踹了出去。「你他妈的再吵,姑奶奶缝了你的嘴!」她披头散发、双眼冒火,朝王有道吼了几声后,便转回房去,用力踢上房门。 她进步了,不止开门用脚,进门也一样用脚。 王有道落在地上,身体缩成虾子般,久久爬不起来。 这时,卢大才走过去扶起王有道,动作有些粗鲁。这便宜妹夫真是越看越不顺眼,武功差、长相差、连脑袋都差。 「我不是告诉你了,别吵三妹睡觉,会倒霉的,你不听。」 王有道弯腰,抱着肚子,哼哼了好久才道:「难道……我的侍女就……白死了……」 卢二背着双手走过来。「你确定魏无心真的死了?」那女人可是江湖三害之一,鼎鼎有名的落井下石魏无心,她会给人做侍女?还那么简单就被杀?他真的无法相信。 「你们都看到无心的尸体了……」王有道抽着气,实在太疼了,卢三娘怎么这样泼辣!但她发火的样子就像元宵时节漫天四散的焰火,灿烂得教人无法逼视。他只要一想到把这样一个强悍的女人压倒床上,让她呻吟求饶,就好兴奋。「她是被柳照雪……逼奸不遂,惨遭杀害的……」 「你敢再诬蠛柳照雪一个字,我立刻割了你的舌头。」卢三娘已经收拾妥当,一身雪白锦袍,亮眼宛如初升的金阳。 她手中的三煞剑已经出鞘,正冷冷地抵着王有道的脖子。 但王有道完全没反应,他看她看到呆掉了。 要说卢三娘这辈子最讨厌什么东西,那就是淫贼色魔了,否则她当日也不会不顾身在灵堂,一剑杀了知府公子。 王有道现在就是一副巴不得立刻剥光了她,拖她上床的色中饿鬼形象。她唇边挂着寒冬十二月的冷笑,长剑轻轻地往前一递,锋利的剑刀划开了他的脖子,溢出一道血痕。 「啊!」疼痛终于让王有道回过神来,他惨叫:「别杀我、别杀我——」 卢三娘手腕轻抖,在他臂上划破一道口子。「这是你擅闯我闺房的代价,再有下次,你这只手臂也别想留了。」 王有道抱着手,疼得泪流满面。 卢三娘不再搭理他,径问两位兄长。「大哥、二哥,大清早何事吵闹?」她脸色不太好,显然起床气未消。 卢大缩了下脖子,才小声道:「魏无心死了。」 「确定死者是魏无心本人?」太令人惊讶了,她昨晚才在地洞的出入口前看见魏无心,那时她还好好的,怎么隔了一晚就死了? 「应该吧!我们都不是很熟悉魏无心,王公子说是,大概就是了。」卢二一脸烦恼。「她……唉,魏姑娘的尸首衣衫不整,像是被人奸杀的。我们在案发现场的墙壁上发现血书,写着『柳照雪』三个字。」 「柳照雪不可能杀她。」卢三娘想也不想地说。 「难道无心临到要死了,还会诬蠛他?」王有道抱着手臂大叫。 卢三娘瞪他一眼。「我不知道死的究竟是不是魏无心、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血书又是从何而来?但我相信柳照雪不会做那种事。」她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王有道气得浑身发抖。「你居然这样相信他!」 「当然。」她转身,请卢大、卢二带她去案发现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相信柳照雪。」 王有道被噎得差点喘不过气。 「等你看了现场,你一定会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唉哟!」他的手好疼啊!「一群死人!」他冲着四周往来的下人吼。「没看到本公子受伤了吗?还不快请大夫为本公子治伤?」 那些下人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一个童仆跑出去了。但他不是去请大夫,而是去请示卢三娘,要不要给王有道治伤?看卢三娘的样子是故意惩罚王有道的,所以应该让他多受会儿罪吧? 至于其它下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当他是不存在的。 王有道暗自咬牙。等他娶了卢三娘,掌控芦花荡后,一定要好好地整顿这个家。 「这群无能的废物,全都要换掉!」他气得手更疼了,居然呜呜哭了起来。 *** 卢三娘坐在厅里,脸色阴郁。 她已经看过魏无心的尸体。那容貌确实是魏无心,脸上也没有易容的痕迹,应是本人无误。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无法相信魏无心死了,而且还是那么凄惨的死法。 魏无心身上的衣服都破了,双手、颈部布满抓痕,显然死前经过激烈挣扎,她的手指也因此伤痕累累,其中,右手食指被掀去一块皮,她就是用那指头写下「柳照雪」的名字。 王有道因此认定柳照雪奸杀魏无心。 卢三娘绝对相信柳照雪。这天底下,她可以怀疑任何人,独独对他,她永无二心。 还有一点,魏无心的遗言写得太整齐了,铁划银钩,比卢三娘平常对着字帖练写的还漂亮。 一个饱受磨难、生命将终的姑娘,她还能够保持对字体的完美要求到最后吗?卢三娘万分怀疑。 但王有道咬定柳照雪就是杀人凶手,要求带柳照雪回王家牧场,在魏无心的双亲面前处决他,以慰两位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我不会让我王家的人白死的,诸位若不交出柳照雪,本公子就上赢州衙门告状去!」 「你以为区区一个知府就可以威胁我?」卢三娘冷笑,眼神就像冰刀子。 王有道咽了口唾沫,双脚就软了,幸亏卢大扶住他,否则他又要丢一次大脸。 「你……只要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就算要我上京告御状,我也在所不惜……」他咬牙切齿,若非口舌不敏,结结巴巴,这番话还算有些气势。 卢二见场面僵了,怕卢三娘又要愤怒翻桌,急忙开口打圆场。 「三妹,这个……二哥对你的判断也是有信心的,但是……柳照雪呢?你何不让他出来说个分明?」 「柳照雪被我关在地洞里。」卢三娘闷闷地说。 卢大诧异。「你什么时候把他关进去的?」 「昨儿个中午,吃完饭就把他关进去了。」 卢二喜道:「也就是说,从昨儿个午后到现在,柳照雪一直被关在地洞里,那么他就不可能是杀死魏无心的凶手了。」 王有道冷哼。「堂堂江湖第五高手,人称文痴武绝照雪寒的柳照雪,是这么容易被关住的吗?你们就算想维护他,也想些好点子。」 「柳照雪的确厉害,但卢家庄的机关也不是假的,王公子莫非以为我家地洞只是个关人的地方,而不做其它安排?」卢大很不忿自家机关被小瞧。 卢三娘一手支额,长声叹息。「大哥,我只是关他,没开机关折腾他。」 「那怎么可能困得住他?」卢二的语气间甚至有一丝佩服。 柳照雪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但卢家兄妹对柳照雪越推崇,王有道就越嫉妒,脸色都变青了。 「我说关,他敢反抗!」卢三娘这话虽霸道了点,却是贴近真实。「算了,让人去通知一声,叫他自己出来,看这桩事要如何解决?」 卢大只得喊了下人去传令。 王有道满面怨怒立刻转为得意。「等柳照雪一出来,我便押他回王家牧场,杀人偿命,他死定了!」 卢家三兄妹都没理他。柳照雪是说押就押得住吗?白痴。 不多时,柳照雪满脸精神来到大厅,连衣服都换了。昨晚卢三娘探过他后,又命下人给他送了一套崭新衣袍,方便他今晨睡醒后替换。这青空蓝的锦衣配上银色腰带,金丝银线绣着富贵团花,衬得他整个人尊贵无匹,就像天神下凡似的。 卢大和卢二看到他的模样,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卢三娘。那衣服一看就是卢家庄裁缝的杰作,想不到卢三娘对他如此好,不仅照顾他饮食,连穿着也一并包了。 两兄弟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心知三煞剑与柳照雪的恩怨,差不多要结束了。 「卢庄主、二庄主、三娘、王公子,早安。」柳照雪拱手为礼。 王有道一个箭步冲过去,就要捉柳照雪。 卢三娘一记指风点住王有道的穴道,将他定在原地。 「三娘,你干什么?」王有道声音有些抖,实在是被卢三娘整治怕了。 「这里是卢家庄,在我的地盘上,还轮不到你捉人。」说完,卢三娘不再理他,只对柳照雪道:「魏无心死了,看起来像是被奸杀的,现场留有你的名宇。」淡淡的叙述,却没有质问的味道。她完全没有怀疑他。 「开玩笑,魏无心是什么人,江湖三害之一,哪这么容易死——」话到一半,柳照雪顿住了,他想起魏无心说过要他后悔,莫非指的就是这件事?要坏他声名,挑拨他和卢三娘的感情?幸亏卢三娘信任他,要不麻烦就大了。他问:「尸体呢?」 「我让人把她收殓了,放在后堂。」卢三娘一手指向王有道:「王公子很确定,是你逼奸不遂,杀害了她。」 「我可以去看一下尸体吗?」他没有多做解释。只要卢三娘不怀疑他,其余的指控他都不在乎。 「可以,我带你去。」卢三娘正要带领他去后堂。 「柳照雪,你别想逃!」王有道大叫。「三娘,你也是女人,你难道不能理解那种被逼迫的痛苦?你就如此盲目,包庇一个罪犯?」 卢三娘觉得这个人真是烦死了,若非看在他娘亲与自己过世的娘是好友,好到那种会结娃娃亲的手帕交,她早就想让王有道变死人了。 可她手下留情,王有道却像块烂泥,她发火揍他一顿,他就稍停一会儿,但眨个眼,他又黏上来,还弄得她一身臭。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思心的人? 她深吸口气,以最阴狠的语调告诉他:「王有道,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对我指手画脚,否则三煞剑一定割断你的脖子,我发誓。」 然后,她解开了他的穴道。「你若不放心,可以跟我们一起去调查魏无心的死因,但是,管好你的嘴巴。」 王有道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全身哆嗦。他知道,卢三娘这次是说真的,她腰间的剑随时会出手。 但转瞬间,他眼底又划过一抹狠厉。卢三娘是他的未婚妻,虽然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太将这指腹为婚一事放在心里,但卢封死亡的消息传遍江湖后,他就仔细研究了卢家庄和芦花荡的渊源,庆幸娘亲帮他定了这样一门好姻缘。 他立刻捎信卢家,要求百日完婚,但家里出了一些事,他被迫延迟行程,等他赶到,自己的女人和他应得的财产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他痛恨柳照雪、也痛恨卢三娘,可她的美貌让他着迷,所以他还是决定娶她。但卢三娘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终于让他忍无可忍。 天底下漂亮的女人多的是,自己为什么要为了区区一个只有容貌、却完全没有品德的女子委曲求全? 何况,看卢三娘与柳照雪亲密的样子,她是不是还保有清白之身很难说,万一她已经是残花败柳……想到这里,他心里一股邪火就腾腾地冒上来。 柳照雪、卢三娘……他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时,卢三娘正领着柳照雪踏出大厅。 突然,下人来报,后堂失火,虽然抢救及时,未波及开来,但整座后堂连同魏无心的尸体都已化为灰烬了。 柳照雪与卢家三兄妹面面相觑,这种事……也太巧合了吧? 王有道只是冷笑。「真好,现在连尸首也没了,柳照雪确定可以逍遥法外,你们都满意了?」 卢家三兄妹皱眉。发生这样的事,连带影响了卢家庄的声誉。 只有柳照雪好似无事人般。不是他干的事,与他无关。 卢大深吸口气道:「王公子言下之意是怀疑我卢家中人纵火,企图湮灭罪证?」 「我没说。」王有道不敢承认,卢三娘的剑可利着呢!「但事实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姓王的,你不必语出要挟。」卢三娘无论如何是不会任卢家庄的声名受损的。 「怎么查?在哪儿查?这里?」王有道装模作样地缩了下脖子。「无心不过在贵庄住了几天,人死了,连尸首都毁了,贵庄的手段……嘿,我不敢领教。」 「那你想怎样?」卢三娘瞪眼。 王有道想了一下,说道:「柳照雪,你可敢与我回王家牧场,当着魏家二老的面发誓,无心不是你杀的?你要说得出来,我就信你没杀人。」 「你脑袋进水啦?我本来就没杀人,为什么要跟你去那劳什子牧场?」柳照雪从来是软硬不吃的,王有道激他,不过是白费唇舌。 但是——卢三娘拉住他的手。 今天这桩案子若解释不清,以后还有谁敢上芦花荡?还有谁肯与卢家庄做生意?她虽自负,却还知道自己堵不住悠悠众口,魏无心被害的消息一传出,卢家庄败亡指日可待。 柳照雪看着她,那明媚的凤眸里写满坚持,他知道,一旦她决定做某件事,就不会半途而废。他不禁叹息,软化了态度,心里也在哀怨:明知是陷阱,还要去踩,天底下有比他更可怜的人吗? 「我陪你一起。」这是卢三娘对他的承诺。好与坏,他俩不分离。 好吧!他们就是一对笨蛋。柳照雪无奈点头,牵起她的手。 「那就一块儿去吧!」终归,他总是顺着她。 第九章 金阳高挂中天,柳照雪坐在马车里,一手二十年陈的女儿红,一手红烧蹄筋,端地享受。 卢三娘窝在他身边,端着一碗燕窝粥,慢慢地食着。 马车外,王有道在赶车。这绝对不是柳照雪和卢三娘欺负他,王有道坚持柳照雪跟他回王家牧场,他又怕柳照雪半路逃跑,没人捉得住他,便提议将柳照雪关在马车里,直到牧场后才准下来。 这还有一个好处。卢三娘生性活跃,八成不肯坐马车,他便可与她一同骑马,沿途欣赏美人风姿,惬意又享受。 谁知卢三娘转了性,自愿一起被关。她一双漂亮得像天山冰雪般的眸子瞪住他,王有道再也不敢有任何坚持,莫名其妙就成了车夫,而柳照雪和卢三娘就坐在车里卿卿我我,他越想越不甘,挥舞马鞭的手不觉用力过当,马儿惨叫一声,差点把车拖得翻覆过去。 「啊!」王有道抱住车辕,吓得惊叫连连。 突然一道湛蓝的身影从车厢内飞出,一把捉住马缰,用力往后拉。 「别叫了。」却是柳照雪出来了。「王有道,闭嘴,你想把马儿吓得更疯狂吗?」 但王有道根本控制不了恐惧,就像那吃痛的马儿,明知前方是山沟,栽下去绝无生理,还是一股脑儿地往前冲。 唰地,一抹寒光电闪,三煞剑出鞘了,直接割断马缰,马儿冲入山沟,马车倾倒,车壁用力摩擦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凹痕。 吱——刺耳的摩擦声震人心魂,马车堪堪在山沟边,停了下来,车厢的一半,已经冲出路面。 「离开马车!」柳照雪喊道,捉了王有道,掠上半空。他身边,一抹亮白身影如苍鹰袭空,紧随着他的脚步。正是卢三娘。 他们在半空中转折几下,脚步才踏实地面,砰地,一阵轰然巨响,马车翻入山沟,跌成碎屑。 只差那么一个眨眼时间,大家就要一起死了。 柳照雪捉着王有道,和卢三娘一起落在山道上,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望着那摔死的马匹和四分五裂的车厢,卢三娘握剑的手在发抖。她气得快抓狂了。 「王八蛋!」她一脚把王有道踢飞出去。「你想死自己去死,不要牵累我们!」 王有道一句话也回不出来,他胆子都快吓破了,只能发抖。 「算了。」柳照雪阻止她。「事情都发生了,你打死他也没用。」 卢三娘恨恨地啐了一口,火气还是未消。 「陪我打一架!」她对着柳照雪说。 「一个时辰前才打过,还要打?」这样会很累耶! 「是你自己答应,只要我有兴致,你随时陪我打的。」 报应!柳照雪心里忽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肯定是以前卢封找他挑战时,他都想办法把人戏要过去,从未与卢封正面对敌过,现在卢封死了,他就得将欠卢封的债还到卢三娘身上。 他无奈地抽出长剑,指向卢三娘。「打就打吧!」 卢三娘的手一抖,三煞剑狂鸣,如雷轰般,震人欲聋。 「啊!」王有道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他被三煞剑的音煞伤到了。 柳照雪不再延迟,低喝着扑向卢三娘。他发现她打得越疯狂,功力就越强。不知是三煞剑太厉害,还是她天赋过人,他们每打一次,功力的差距就缩小一分,他毫不怀疑,总有一天,她会赶上他。 看卢三娘双眼放光,娇颜因兴奋而通红,简直比他这个武痴还武痴。他想,自己得更努力了,要是有一天被她压在地上打得还不了手,岂不丢脸? 卢三娘觉得好愉快,每次跟他交手,她的身体和心灵便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柳照雪的对敌经验实在太丰富,他完全知道怎么跟她打,可以让她完全发挥,而不必担心伤到对方或自己。 她迷上了这种感觉,一天不交手,就好像烹调少了盐一样,生活缺少了滋味。 「来得好!」她大笑,两人在半空中迅速地移形换位,短短半刻钟,就交换了数百剑。 「还有更好的。」他内力吞吐,长剑发出尺长剑芒,森寒锐利,剑影过处,仿佛可以割裂时空。 卢三娘激动得几乎要仰天长啸了。 「柳照雪,你藏私,这么好的招式,居然现在才使出来。」 「别说得我好像个小气鬼,我的好招太多,这不才轮到。」他逗引着她,想看全他的妙招,就跟紧一点,千万别离开他,日后还有更精采的。 「你不小气,你自大。」她刚才被王有道惹出来的火全部消散了,满心都是喜悦与欢乐。 她手中的三煞剑舞得更快、更急,团团的,一圈剑花在空中绽放,耀眼得把她整个身形都卷进去了。 「以气御剑!」他吓一跳,她才二十出,竟已经练到这一步,但他又很开心,没有哪一个真心爱武者,见到这一招会不激动的,这是一名剑客从一流迈到顶尖的分水岭,很多人一辈子都过不了,过了之后……呵呵,学无止尽,就开始向绝世之顶攻关了。 「我来了。」柳照雪也将身形掩入剑气中,眼看着另一团比卢三娘更耀眼的剑花成形—— 「啊!」王有道双手紧扣地面,放声尖叫。两人决斗引起的罡风太强,他快被掀入山沟了。 说时迟、那时快,柳照雪手中的长剑一声碎响,居然断了。 剑花四散,柳照雪落回地面。 他看着手中光秃秃的剑柄,笑叹。「这剑钢火不够,承受不住我的内力。」 适时,卢三娘也收了攻击,气息微喘,她第一次使出以气御剑,虽然兴奋,但还是有些累。 「你该换把宝剑了。」她随手拿过他的剑柄,朝还在尖叫的王有道扔过去。「王有道,你叫够了没有?」 王有道这才回过神,原来自己没被吹入山沟啊!吓死他了。 柳照雪笑着摇头,卢三娘平时脾气也不是那么差,她从不欺负弱小,也很见义勇为,不知怎地,她跟王有道就是不对盘,每天总要揍他几下。 不过……柳照雪把目光从王有道身上移开。他自己也一样,见到王有道,就有股想把拳头往他身上招呼的冲动。 可既然卢三娘动了手,他就不插手了。 他对卢三娘说:「宝剑神物,有德者居之,哪是这么容易到手的?」 「我让人留意,无论是请大师铸剑也好,花银子买也罢,总有一天,给你弄柄好剑。」她笑得非常爽快,那坦直的神色,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柳照雪不禁看呆了眼,有人如此为自己着想,让人心窝暖得发烫。 「如此,多谢了。」 「谢什么?」她收剑回鞘。「身为一名剑客,拥有一柄好剑是很重要的,否则怎么彻底发挥你的身手?」而且江湖行走,刀头舔血,过的是朝下保夕的日子,更需要一柄利器来增添他自身的安全。 「谢你为柳某大破费啊!」他深深地一揖。 「呋,区区一点黄白之物,也值得谢。」但她还是很高兴他能承她的情。 「我谢的不是你愿花巨金为我寻剑,是这个——」他伸手,遥指着她的胸膛。「深情厚谊,柳某感佩。」 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你——」王有道还在那边唉唉叫呢!他怎么就讲这种话,多羞人?她拉着他的手,往山道的方向走。「罗哩啰嗦的,走啦!我先带你去买把新剑。剩下的……哼,待会儿再找你算帐。」轻嗔薄怒,也是一种风情。 他笑笑的,没回答,不管是算钱债还是论情债,只要是她来讨要,他都很乐意奉陪。 王有道眼看着他们就要消失在山道的另一边,着急大叫:「你们要去哪里,别丢下我啊!」 卢三娘懒得理他,还是柳照雪回了话:「王公子,我们就在山下集市,今晚会在那里过夜,你方便了,就过来吧!」 卢三娘掐了他一把。「你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横竖这里只有一条路,山下只有一个村镇,还会迷路不成?」 「他迷路,死在山里就算了,怕就怕他乱晃,直接到晃到京城,去告那劳什子御状就麻烦了。」 卢三娘想起来就气,闷闷地哼了会儿,才道:「嗳,你说魏无心真的死了?」尽管她见过魏无心的尸体,还是无法相信那件事。 「不知道。」他什么都没看到,无法推论。「我认为这是个陷阱。」 她恨恨地一拍腰间宝剑。「若让我找到王有道设计我的证据,绝对要他后悔来这世间走一遭!」 柳照雪却有些担忧。「他母亲与你娘情同姊妹,你们还有婚约,虽然中间断了联系,但你得考虑清楚,杀掉他,对你和卢家庄都会有重大影响。」 「我是很看重卢家庄,为了它,我可以去拚命,但休想我委曲求全。」她的生命,要不轰轰烈烈地绽放、要不轰轰烈烈地殡落,没有第三条路。 他早知她的个性,也不相劝,伸手揽住她的肩,手指轻抚她凝怒的面容。 「气什么?到底有我陪着你呢!你让往东,我不往西,你叫我坐,我就不站,全部听你的。来,笑一下吧!」 「毛手毛脚的,你又想跟我打一场吗?」她低啐一口,脸上被他摸过的地方都着火了。 「等买了新剑,就陪你打。」她不给摸,他就牵她的手,她扭捏几下,反握住他,有些用力,显然很享受这样的亲密。 她的身子轻轻地依向他,头就偎在他的肩上。 「喂,我这样每天找你打,你真的不烦?」 他睨她一眼。「我烦,你是不是就不打了?」 「当然要打。」她伸手揽住他,不许他再往前走。「你一辈子都不准烦我。」 「一辈子不太够吧?」他搔搔头,先是装出一脸无辜,趁她不注意,又在她唇上偷了一记香。「这样的滋味,三生三世,我还嫌少呢!」 「你这个大色鬼、卑鄙小人……」她低头,不敢看他,脸好烫啊! 「我还有更坏的呢!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他凑近她耳畔,轻声说。 她捂住唇,瞪他。「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但他突然抱住她,将她纤细的柳腰按向自己,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她身子便酥软了。 他的唇含住她的耳。「唔……」她发出一记闷哼,情不自禁地便松开捣嘴的手。 他立刻吻住她的唇,舌头刷过那编排整齐的齿列,勾引小巧丁香。 「嗯……」她发出一记娇吟,双手攀上了他的颈项。 他爱怜地以额抵住她的,鼻尖互相碰触,偶尔四片唇还会啄吻一下。 「如何,这一招比之前的都厉害吧?」他笑着,又去吻她的鼻尖。 她先是瞪大了眼,不一会儿,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你就是个大坏蛋。」但抱着这坏人,她心里却充满幸福。 柳照雪继续吻她,虽然只能吻脸,但已够他流连许久,在卢家庄时,她可是连吻都不让的,那时候,他忍耐得真是……好辛苦。 *** 跟柳照雪和卢三娘回王家牧场的这一路,王有道只觉好像在地狱里滚了一圈。 「柳照雪、卢三娘,这笔帐,我早晚会跟你们算清楚——」他仰天长啸,但不敢发出声音,柳照雪和卢三娘还在隔壁房里睡着,若把他们吵醒,他这一身皮又要不保。 他小心翼翼,不发出丁点声响,将耳朵轮流贴在左右两面墙壁上。他右边的房里住着柳照雪,安安静静,可见人已睡熟。左边那间房是客栈仅剩的上房,被卢三娘占了,现今一样安宁无声,八成也在梦周公。 他坐在房里,又紧张地等了一会儿,确定那两个煞星不会突然起来,放轻脚步出房。 一出客栈,他就拚命地跑,直跑到一家名为「同绣坊」的布庄,才气喘吁吁停下来。 他站在布庄门口,两手抵着膝盖,累得快断气。休息了好一会儿,他举起手,准备敲门,谁知他的手还没叩上门板,那大门就咿呀一声地打开了。 「哇!」王有道吓得尖叫。 大门里探出一颗头,却是魏无心。她果如柳照雪所推测的,并未身故。 「王公子,你干么叫这样大声?」她皱眉。 「你好端端地开门做什么?吓死我了。」王有道轻咳两声,喉咙有点哑,实在是最近叫太多,把嗓子都喊坏了。看,跟柳照雪和卢三娘同路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他每天都在惊吓和尖叫中度过。 「你来了,我不开门请你进来,难道放你在外头等?」魏无心被吼得很委曲。 「我——」他强辞夺理。「你开门前总可以招呼一声吧?」 魏无心砰地把门关上,然后喊:「我要开门喽!」再把门打开。 「啊!」王有道又被吓一跳。他没想到魏无心会这样听话。 「王公子,我想这跟我吓不吓你无关,你是叫习惯了。」魏无心做结论。 王有道恨恨地瞪她一眼,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他最近真的叫得很频繁。 他大步走进布庄,问道:「家里都安排好没有?我们预计过午进牧场,所有的准备一定要妥当,一次就要放翻柳照雪和卢三娘,若让他俩逃出去,王家牧场就完蛋了。」 「放心吧!王老先生亲自领人埋伏,加上管家一手布置的机关,包管那柳照雪和卢三娘有去无回。」王家牧场这回是铁了心要吞并芦花荡了。魏无心会在诈死后又放火烧后堂,造成尸体损毁的假像,一来是她没信心可以在柳照雪眼皮子底下搞鬼,那家伙跟没太多江湖经验的卢家三兄妹不一样,是混得成精的老狐狸,超难骗:二来,她得提前回牧场,做这一番布置。 「你再帮我带句话,无论如何,要谨慎再谨慎。」其实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招惹柳照雪和卢三娘了。「那两个人真的非常厉害。」 「王公子,若你觉得害怕,我们还来得及收手——」 「闭嘴!柳照雪和卢三娘如此折磨我,这口气,我绝对咽不下去!」他要报复! 「那好吧!我回去传话,我们定在明日午时三刻行动。」 「记住,我要柳照雪死。至于卢三娘,可以伤,不能杀,我还要拿她跟卢大、卢二换取芦花荡,你们千万别害了她的性命。」 她点头,往外走了一步,又忍不住好奇,回头问:「王公子,你是真的想拿卢三娘换芦花荡,还是舍不得她的美貌?」 「有差别吗?横竖人跟钱,我全都要。」 这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吧?魏无心想,王有道果然够贪婪。 她耸耸肩,正要走出布庄,背后突然传来王有道阴恻恻的声音。「但我不会再娶卢三娘了。等我捉到她,我会用全天下最残忍的方法折磨她……呵呵呵,魏无心,你也要记着,千万别背叛我,否则,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公子想太多了,我爹娘还在你手中,我怎么会背叛你呢?」她说,笑嘻嘻地走了出去。立刻就背叛了王有道,根本没回王家牧场。 她找了一间客栈,美美地睡了一夜,准备第二天去看柳照雪的好戏。 至于留在牧场那对被王有道视为最大王牌、魏无心的亲生爹娘,她与他们根本没关系。 那对夫妻是两个开黑店的,魏无心偶然去投宿,他们给她下迷药,准备打劫她,被她发现,便跟他们「很愉快」地玩了几天,天天把人弄得情绪崩溃,看到她就像老鼠见着猫,恨不能跪下喊一声:「姑奶奶饶命」,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适时,王有道对芦花荡起了贪念,但他也知道这块肉太肥,单凭王家的势力恐怕拿不下来,他需要外援,便想到了她。落井下石魏无心的手段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奸诈、鬼祟,王有道以为有了她的脑子、加上王家的武力,必可稳稳吃下芦花荡。 他对她许诺千金,又害怕她声名不好,随时可能干出扯后腿的事,便绑了与她同室而居的老夫妻。 在王有道问她,老夫妻与她是何关系时,她顺水推舟喊了声「爹、娘」,于是王有道很开心地将老夫妻带回王家牧场,自认有了制衡她的最大王牌,她必然不敢违逆他。从此,他便对她放心了。 她说要装死陷害柳照雪,以此逼迫他和卢三娘进入王家牧场,一网打尽,王有道也照办,真的一点脑子也没有。他就没想过,这条「请君入瓮」的妙计,转一下,下就成了「引狼入室」的死局? 这么愚蠢又贪心的人,不骗真的对不起自己啊!所以,她再次很快乐地骗了人。 *** 柳照雪和卢三娘终于到达王家牧场了。 此地真的非常漂亮,青山苍翠、绿波荡漾,微风送来草的清香,感觉就像一个坐了很久监牢的人,一朝被放出来,品尝到久违的自由,满心舒畅。 柳照雪和卢三娘只觉身心被彻底洗涤了一遍。 「二位请吧!」王有道说。 他们同时叹息,若能少了王有道的声音,这片天地更美丽十分。 卢三娘侧头瞥了王有道一眼,吓得他连续后退三步。这阵子他被收拾得只要她有个动静,他便心惊胆颤。 卢三娘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潇洒的模样,倒似她才是王家牧场的主人。 柳照雪落在她身后半步远,他很习惯这样伴着她,既可以欣赏她无时不刻的飞扬,伸出手,还能立刻牵住她。 王有道看着他们的背影,恨得直咬牙。他们如此蔑视他,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三人走进大堂,管家已在里头候着,他先问候了王有道一声,才对卢三娘道: 「我家夫人想私底下见姑娘一面,不知是否方便?」 所谓的王夫人,应该就是卢三娘母亲的手帕交吧?卢三娘虽然一出生,娘亲就亡故,但自幼受父兄熏陶,对亡母却是极为思慕、崇敬的。 娘亲虽给她订了一桩烂亲事,但出于对亡母的敬重,她要退亲,还是想找到工夫人,亲口告诉她。如今王夫人给了她一个机会,她不免意动。 「三娘。」柳照雪拉住她。「在这里,我们势单力孤,还是小心为上。」王家牧场给他的印象很好,但里头的人却让他打心底不舒服。他行走江湖近十年,鲜少败战,除了他武功厉害、脑子灵活外,对危险的敏锐也是一大原因。 他直觉今天会出大事,而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知道。」所以她没立刻答应管家的要求,但她与王有道的婚约却非解除不可,这让她有些为难。 「我娘亲从不涉江湖,每天就在佛堂里念佛,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王有道插嘴。「你难道连这样的人也害怕?」 卢三娘横他一眼,他立刻闭口,不敢再言。 她又考虑了一下,方道:「我必须见王夫人一面。」这是为了她死去的娘,也是为了柳照雪。她想嫁他,就必须退亲,清清白白地进入柳家门。 听她有了决断,柳照雪便不再相劝,他再理解她不过,她下了决定,就不会改变。 「你小心。」他叮嘱她。 「你也是。」卢三娘拍拍他的手,跟着管家走进后堂。 柳照雪直到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低喟一声,再转向王有道,面色变得冰雪那么凄寒。「好了,王有道,你坚持我来到王家牧场,不是要我当着魏无心爹娘的面发誓,我没有杀魏无心吗?现在你可以把魏氏夫妻请出来了,咱们早一刻办完事,早一刻省心。」 「你真的相信那些话?」胜券在握,王有道也不再装孬了。「柳照雪,我想不到你这么笨!」 柳照雪翻个白眼,只有白痴才会看到每一个人都当对方是蠢蛋,王有道无疑是白痴中的极品。 「这么说来,魏无心确实没死,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的?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三娘和芦花荡,她明明是我的未婚妻,你却要抢走她!」王有道打了个呼啸,迅速地往外退。「我告诉你,人是我的,钱也是我的,你——去死吧!」 适时,王家的高手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大堂围个水泄不通。 每一扇窗户都被拆下来了,寒森森的利箭全部对准堂内的柳照雪。 在弓箭手外,还有大刀手、剑手,安排得非常周密,务必让柳照雪直的进来、横着出去。 柳照雪看着他们杀气腾腾的样子,突然想笑。他不知道是该可怜他们的无知,还是愤怒于他们的陷害?这些人难道不晓得,文痴武绝照雪寒闻名江湖的不止是武功,教人丧胆的是他的手段和阴险。 王有道怎会以为他没有任何准备就前来王家牧场呢?他们想捕他,但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今天,王家牧场将为了它的贪婪,付出有史以来最大的代价。」他轻轻笑着,摸向怀里的鹿皮囊袋,那里头装了他最好的朋友「毒尊」席今朝为他特别炼制的毒药,触肤即亡。 「柳照雪,你不必逞口舌之利,横竖你今天死定了!」王有道终于退出大堂,一直跑到了包围圈外才停下来。他知道柳照雪很厉害,所以他不敢与他直接对敌,但柳照雪只有一个人,而王家有近百高手,他们推也可以推死他。 「来人啊,给我上!」王有道挥手大叫,但自己却跑了。做为一个在上位者,他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有好处他占,拚命别人上。 「杀!」第一轮的弓箭手开始发威了。 柳照雪没有废话,一脚踢起堂中的茶几,桌案翻飞,替他挡下每一枝利箭。他的手像弹琴似地轻轻飞舞着,一股清幽、好似风吹桃花林的香气缓缓蔓延开来。 第一个中毒的弓箭手并没有发出激烈的惨叫,脸色甚至没有变青,血腥的杀意还凝固在眼中,但他已不再射箭。他死了,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攻击。 然后,第二个弓箭手也停止了动作、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当王家的人反应过来,那本该纷然落下的箭雨早已停止了。 「喂,你们在干什么?继续射啊!」一名大刀手推了他前方的弓箭手一下。弓箭手毫无反抗,往下一倒,压到另一名弓箭手,也跟着倒地,一切就宛如骨牌效应般咚咚咚地,二十八个弓箭手无一幸存。 王家牧场的人全都呆了,这柳照雪究竟是人是鬼?怎能在无声无息中杀了这么多人? 「你卑鄙,居然用毒!」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想来看好戏,结果只见到一面倒的屠杀剧目的魏无心。 柳照雪笑得更欢了,他的眼微微眯着,玉雕般的脸散发着寒冰似的气息。 「魏无心,真高兴可以看见你。」这样他想报仇,就有目标了。 「啊!」魏无心恍然回神,惊叫出声。「你没有看见我、你没有看见我……」这叫自我安慰。 柳照雪缓缓步出大堂,他的手依然在舞动,但一阵风来,把香气吹得稍微变淡,毒性也减弱了些。 终于有一个王家牧场的人警觉过来,大叫:「他在施毒!所有人闭气,杀了他!」 「白痴。」柳照雪收了鹿皮囊袋,右手拍向腰间长剑。「不是所有的毒都靠闭气便可以避免的,而且,我不止有毒——」还有一身好武功,一身名列江湖高手榜第五的强悍功力。 趁着王家牧场的人被毒药吓得心神不宁时,柳照雪举剑攻入包围圈,如虎入羊群,剑锋指处,无人可挡。 他的攻击不知不觉地转向魏无心躲藏的地方。这个从来不做好事的女人,他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但魏无心坏事做多了,天天提防人报复,自然很有警觉,柳照雪心思一动,她立即察觉。 她亡命似地逃。「你别这么生气,我可以弥补的,我去帮你救卢三娘,你别再追着我了!」 「你们还设计了三娘?」柳照雪怒火冲天。「该死!」 他连暗器都使出来了,今天的王家牧场注定要流很多血—— 第十章 卢三娘跟着管家进佛堂。袅袅檀香中,观音庄严,她微低头,正想合手行礼,一张铜网忽地迎面罩来。 「卑鄙!」卢三娘瞪大双眼,眼底深处还残存着案上玉观音的慈悲姿态,对比佛堂内的处处杀机,竟是说不出的讽刺。 但卢三娘也不是吃素的,右手一拍腰间长剑,嗡地,三煞剑啸鸣,如巨涛拍岸般的冲击波攻向铜网。 铜网的来势一缓,堪堪停在卢三娘面前。她转动身子,间不容发之际,脱出铜网的包围,身子飞箭也似地往后退。 「给我回去!」管家双掌带起劲风,击向卢三娘。 这一掌若挨实,她便如网中困兽,再也跑不动了。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奋起全身功力,便要与管家拚命。 管家虽然占了偷袭之便,但自身武力却是大逊于卢三娘,两人掌一对,他便口中喷血,倒飞而出。 卢三娘内腑虽也受到震荡,但她不甘被擒,咬紧牙,一步也不退,继续往外冲。 「你休想出来!」很熟悉的尖叫声,卢三娘最近听得耳朵部长茧了,正是王有道。他手掌一把小弩,连番弩箭疯也似射向她。他已经忘了不能杀她,她若死,他拿什么控制芦花荡?可他眼中只有她凄厉的神采,浓厚的杀意几乎吓破他的胆。 卢三娘双目瞠如铜钤,眼睁睁看着弩箭及体,再不避,就死定了。 她后退一步,手中长剑翻飞,砍断四枝弩箭,但那激烈的力道对冲,却也撞得她再退两步。 说时迟、那时快,铜网兜头罩来。 卢三娘尖声厉暍,剑势如天河泄堤,直削铜网。 千钧一发之际,铜网被她撑起三尺,她身体横躺,正想从铜网与地面的缝隙中钻出,王有道第二波的攻势却又来了。 卢三娘眼见弩箭直奔头顶,生死存亡,只在一刻,强烈的失落倏地袭上胸口。她想起柳照雪,那个不管晴雨、无论日夜,身上总带着淡淡冷香的男人,他是如此契合她的心灵,他许诺给她一生的精采,而他们的幸福才刚刚开始…… 「照雪……」她真的很舍不得他。 「啊!」吐气开声,她勉强移动身子。 同一时间,四枝弩箭擦过耳畔,尽数没入肩头。她咬牙,一声哼也没出口。 要见他,她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一回柳照雪,否则她死了也不瞑目—— 奋起全部的功力,她继续往前冲。 「呀呀呀——」反倒是王有道被她拚命的气势吓到,手上继续填充弩箭,口里惊叫连连。 「咳!」卢三娘终于脱出铜网,身子如燕转折,半空中洒落鲜血嫣红,三煞剑带起劲风,她杀向王有道。「你死定了!」 「不要过来!」王有道吓得闭上眼,弩箭拚命乱放。 「别冲动!」一记喝声响起,紧随着是一阵要命的迷烟。「你快停下!」却是魏无心手中扣着一只圆管到来了。 「魏、无、心!」卢三娘恨声厉吼,身子如折翼的鸟儿,从半空中坠落。她虽躲开了弩箭,却中了迷烟,全身的气力正迅速消退。 「别生气。」魏无心一把丢了圆管。「我这是在救你命呢——喂!」卢三娘没听完她的话,便晕倒了。 魏无心大惊,忙跑过去抱起人猛摇。「你醒一醒啊!听我说完,我没有要害你,我是不想你们同归于尽!我真心想救你,你不能恨我,你还得帮我去跟柳照雪解释清楚,以免他找我报仇——」 「魏无心!」后头,王有道怒喊:「你竟敢背叛我!」原来她跟柳照雪、卢三娘是一伙的,他举起手中的小弩对准她。任何违背他的人,都得死! 魏无心吼回去:「你有病啊?命令我不准杀她的是你,要杀她的也是你,她真死了,你拿什么去跟卢大、卢二换芦花荡?」 王有道愣了一下,缓缓放下手中的小弩。他因紧绷而混乱的神智,直到此刻才放松下来,好好思索利害。 「是啊,芦花荡……」他喘息着。「不能杀了卢三娘……我差一点……算了,魏无心,把卢三娘交给我。」 魏无心根本不与他争,直接把人送到他怀中。她知道王家牧场的人挡不住柳照雪,他就快到了,只有像王有道这么笨的人才会留下来承接柳照雪的怒气。 魏无心知道自己这回玩大了,不仅柳照雪气她,卢三娘连活剥她的冲动都有了,她要赶快逃命去。 「人给你了,你自己想清楚,是要杀她泄愤,还是留着她的命,谋求更大的利益?」说完,她转身就走。 王有道当然舍不得芦花荡那片基业,所以他把卢三娘抱得很紧、也很小心。 「你要去哪里?」他问。 「去看我爹娘,你要一起来吗?」魏无心随口胡认。 王有道哼了一声,抱着卢三娘走进佛堂。这里确实是他娘亲每日诵经的地方,但他娘三年前就死了,佛堂也空置下来,他才能在里头布置这么多机关。若是王夫人在,凭她慈和又顽固的性子,他早被骂到臭头。 王家人都不懂「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的道理,但他懂,所以他才能够给牧场带来这么多利益。他给了他们很多甜头吃,现在大家都跟他一样明白事理了。 他把卢三娘抱到佛堂后的静室里,将她放在蒲团上。她月白的锦衣沾满鲜血、从来煞气四射的眸子合上,美丽中又带着一股教人想恣意爱怜的柔弱,他的气息不禁有些浊了。 卢三娘真是一个抢眼的女人,有她出现的地方,就彷佛聚集了全天下的光,他一直迷恋她。 情不自禁地,他低下头,吻上她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唇。大概是因为受了重伤,她的唇尝起来有一点冰凉,带着一股清冽的、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淡,让他想要她的念头更加强烈。 「三娘、三娘……」他忘情地吻着她,右手伸向她的腰带。 这个女人实在太迷人了,只要一碰到她,他便完全失控。他拉开她的衣襟,甚至没注意自己碰到她肩头的箭伤。 「唔!」剧烈的疼痛让卢三娘呻吟起来,迷烟的药效正逐渐退去。 「啊!」他大吃一惊,身体往后倒去。之前实在被她欺负太甚,以至于一听见她的声音,他就想逃。 但一下子,他回过神来,发现她还没完全清醒。她现在就在他的掌控中啊,他怕什么?他飞快地解下她的腰带,反绑她的双手,这之间,又碰着她的伤口。 卢三娘终于痛醒过来。她睁开眼的瞬间就想去摸受伤的肩膀,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她转动眸子,看见正对着她狞笑的王有道。 「你想做什么?」她两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割着他。 王有道明明稳操胜算,却还是不敢与她对视。他一方面爱她的亮丽,一方面又恨自己,为什么就这样怕她呢? 他俯下身子,又去吻她,粗暴地啃噬她的唇。 「王有道,你再不住手,我发誓活削了你!」她摇头,躲避着他的唇舌。 「你的性命已经操纵在我手上,还敢威胁我?」他愤怒地发抖。「卢三娘,你若是好好服侍我,我还可以疼疼你,否则……」他的手伸向那插在她肩头的四枝弩箭。 「呸!」卢三娘啐他一口。「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凭你也配让姑奶奶服侍?」 「这是你自己找死!」他的手捉起一枝弩箭,用力地拔出,一股血喷溅出来,浇得他一头一脸鲜红,让他整个人狰狞如地狱出来的恶鬼。 卢三娘咬牙、蹙眉,却是一声不吭。她双目圆瞪,几乎瞠破了眼眶。 王有道心一颤,只觉理智又要消失了,一颗心仿佛要被恐惧吞噬。他才是胜利者啊,为何他如此害怕? 「卢三娘,我不会放过你的!」他扯破了她的外衣。 「是谁不会放过谁呢?」一个阴冷的、凄厉如寒冰的声音在王有道头顶响起。紧跟着,一柄长剑抵住了王有道的脖子。 柳照雪的手在发抖,长剑因此划破王有道的脖子。自己最珍视的宝贝居然被如此对待,他气得心快爆裂了。 「不准杀他!」卢三娘及时喝道,阻止王有道成为柳照雪的剑下亡魂。「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报。」那声音冷冽中,有一丝微颤。 即便她素性坚强,经历如此磨难,心神也难免受损。她看着柳照雪,努力研究他的眼神。他会不会介意她被欺侮? 当日,她杀知府公子时发过话,凡人在芦花荡行奸淫恶事,加害者,杀无赦,被害者,卢家庄倾力庇护,日后择优婚配;其夫君若敢有嫌弃事情发生,卢三娘的剑便送那人进宫做太监。 那时,她只是出于义愤,但自己遭遇了同类事,才知这是身心双重的重大打击。如果别人还不能理解她、接受她,伤害便是无限。 她握紧拳,一向强韧的心居然有些动摇了。柳照雪,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嫌弃她吗? 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他,良久,她垂下眸,想落泪。在他眼里,她看不到丁点噪声,只有浓浓的担心。他不在乎她是怎么伤的,他只是心疼她伤了。 她深吸几口气,再望他,眼里绽放出喜悦的光彩。 柳照雪见她精神稍复,周身的肃杀也就淡了。他只要她开心,别的事,他不在意。 「随你吧!」他语音里带着淡淡的宠溺,伸手点了王有道的穴道,然后解开卢三娘手中的禁锢。 她立刻想起身,但因为血流太多,险些再倒回去。可她是绝不许自己软弱的,因此咬紧了牙,让自己重新站起来。 他没有帮她。任何见过卢三娘神采的人都知道,她生性自负,但他们不明白,她连骨子里都骄傲,她不允许犯错,自己的过,就要亲手弥补,别人帮她,就是看不起她,她不仅不会高兴,还会翻脸。 柳照雪懂她,愿意支持她,所以卢三娘才喜欢他。 她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抢过他手中的宝剑。 「你出去。」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不想让人看到。 柳照雪二话不说往外走,出了静室,还体贴地将门关上。 卢三娘恶狠狠瞪住王有道。「我说过,不会放过你的。」 王有道想躲,但他的穴道被封住了,动不了。他想求饶,嗓子又干涩得只能发出一些嘶嘶声,说不出完整的语句。他绝望地看着卢三娘。 此时,她手中森寒的利剑挥下—— 门外,柳照雪听见王有道痛苦的惨号声,良久、良久,不绝于耳。 *** 当卢三娘摇摇晃晃地走出静室时,一身的雪衣尽被血染。 柳照雪伸手扶住她,连探头看一眼静室的心思都没有。他相信她会妥当地处理王有道,他不关心那些事。 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她浑身的狼狈,心里说不出的疼痛。他脱下自己的外袍,仔细帮她裹上。 「你还好吧?」他的声音因为担心而些微颤抖。 「没事,被疯狗咬了几口而已。」她心里有些恨,但不表露出来,那种小事,她绝对可以克服过去。「不过我把你的剑扔了。」那玩意儿沾到王有道的脏血,她瞧着恶心,就不要了。 「没关系,剑丢了,再买一柄就好。」他牵起她的手,一股温和的内力顺着她的腕脉流进她身体,补充她因失血过多而丧失的体力。 她安心地让自己靠入他怀中,唇角微勾,依然是那么亮眼。 「我一定要帮你找到一柄绝世好剑。」这一点都不温柔的许诺,却是她对他最深刻的爱意。 「谢谢。」他一只手探过她腰间,一只手伸向她双腿的弯曲处,就想抱起她。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劳累,还是他抱她去找大夫比较好。 她伸手阻止他。「先别忙,我要你做一件事——」说到一半,她呛咳起来,苍白的脸闪过一抹尴尬的红,分外娇丽。 「你说。」他没有问什么事,反正她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她低头,眼神闪躲着他。 「怎么了?」他问。她一向很潇洒的,为何突然犹疑起来? 「我……」她几度开口,却欲言又止,好半晌,嗔骂:「真烦。」连自己都受不了这种犹豫。 「算了。」他笑着安抚她。「如果你有什么事,一时说不出口,就过些日子再讲吧!」 「不讲了。」她直接动作,踮起脚尖,双臂攀上他脖颈,微显苍白的唇吻上他。 *** 卢三娘以一个月的时间将自己的伤养好,又拖着柳照雪,花了一个月穷搜江湖,找到魏无心。 她说过要找魏无心报仇的,她一向说话算话。 魏无心无奈地瘫靠在名妓苏小小香闺的雕花大床上。她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卢三娘,所以她想尽办法掩藏自己,甚至易钗为弁,混迹青楼,为什么他们还能找到她? 柳照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只要脸一板,就能让人心底发毛,卢三娘倒是满脸笑,衬着一身雪白,说不出地明艳照人,可她的目光,每一道都是寒森森的刀子,刺得人脸上生疼。 魏无心不禁哆嗦。「我说两位,我也是受害者啊!你们就不能行行好,放我一马?」她把王有道逼她效力的事说了一遍。 但柳照雪一点都不同情她,因为他确定这整件事里,她也玩得很高兴。 卢三娘冷哼。「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对我放迷烟。你说,我该如何报答你的大恩?」 「我是在救你耶!我不迷倒你,你现在已经死了!」魏无心喊冤。 「当时的情况,你不迷我,我早脱出铜网,天高任鸟飞了。」 「然后再跟王有道同归于尽。」魏无心敢说,这个可能有九成。 这一点卢三娘倒无法反驳,那时,她确实准备拚命了。可她宁愿死,也不想被王有道侮辱啊,那比死更恶心! 「好吧!我不追究你迷倒我的帐。但你献计王有道,图谋芦花荡,这一条,我却是非跟你算清楚不可。」 「都说了是王有道逼我的,你怎不信?」 「别说你没办法反抗王有道。」柳照雪淡淡地插口道:「凭你的武功和脑子,十个王有道也被你耍得团团转,而你却选择听从他,其实是你自己也想玩。」而她这一玩,不仅给卢三娘带来了大麻烦,甚至为王家牧场带来覆灭之灾,江湖三害果然了不起。 对啦!魏无心承认自己玩得很开心,但是…… 「好吧!就算我有罪,但追究前因,那也得归在你们芦花荡头上啊,你们不能全赖给我。」 「你可真会狡辩。」卢三娘被她气坏了。「好,你若能说出一条芦花荡的罪过,我今朝就放过你。」 「喏,说话算话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卢三娘与她击掌为誓。 魏无心笑得眉飞色舞。「其实啊,自从卢封那个老疯子过世——好吧!我说错了,是鼎鼎有名的三煞剑卢大侠故去,芦花荡就变成了江湖上最令人眼红的一块肥肉。先有长沙帮、接着是九幽门、巨鲸帮、长孙世家……他们哪一个不贪求芦花荡的利益?卢家庄坐拥天下水利之便,一天的进帐足够一般人奋斗一世,比天还要大的财富,谁能不意动?加上你们三兄妹又一点江湖名气也没有,大家想去抢劫,也很正常吧?当然现在不同,你卢三娘加上这个柳照雪,已经有人把芦花荡视为龙潭虎穴,不得轻易擅闯,但数月前,芦花荡是一盘只要伸手,就可以吃得到的美食,即便王有道不觊觎,也会有个张有道、李有道受到诱惑啊!人性如此,非我之过。」 「放屁!百余年前,芦花荡不过一水泽,经我卢家数代人辛苦经营,才有今天的规模。我们付出心血,所以现在享受,他人想染指,难道没有公理正义了?」卢三娘大怒。 魏无心耸肩。「对,你说的是事实,但我说的是现实。」 「呔!」卢三娘愤怒一跺,脚下地砖裂成碎片。她无法反驳魏无心的话,这场辩论她输了,所以她转身往外走,遵守诺言放过她。 但柳照雪没有跟她一起离开,他含笑看着魏无心,靠近她。 「喂,你想干什么?卢三娘答应放过我的。」魏无心一见他的笑,心里就哆嗦。 「但我没答应啊!」柳照雪笑着,对她伸出一根手指。 魏无心拚命拿起床上的枕头、被子丢向他。「我没错,你不能欺负我。」 「我没说你错啊!」柳照雪躲得轻松,魏无心的攻击对他来说,就像三岁小孩在玩闹,一点威胁也没有。他一指点在她的笑穴上。「我对付你,只是因为我喜欢、我高兴、我乐意。」 魏无心哈哈大笑,翻倒在地,一脸的鼻涕眼泪。「柳照雪,你不是人,你这个王八蛋……哈哈哈……我一定会找你算帐的……」 「欢迎,我随时准备接招。」他走出苏小小的香闺。 卢三娘抱着剑,倚在廊边等他。 「你动手了?」她问。「用什么理由?」 「为什么要理由?我想整她就整了,她一向也这样干,应该能够理解。」 卢三娘无语。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 「三娘,魏无心的事办完了,接下来你想去哪里?」他伸手,拨开她额前落下的刘海。 她双颊立刻烧红,扭捏地别开头。 「在外头,别动手动脚。」声音比蚊子叫还细微。 「是说找间屋子住进去就可以?」她的脸皮真薄啊!害他有事没事就想逗弄她。 「色鬼!」她嗔他一眼,却把身子倚入他怀中,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 「啊!」他呆了瞬间,她还真的答应了!他深吸口气,回过神来。「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走,我们回客栈。」 「你胡说些什么?」她大窘,纤指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我不说话了。」他做了一个缝嘴巴的动作,然后抱起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他们居住的客栈。 而她很难得地也没有推开他。 但回到客栈后,他急色的样子便让她羞得恨不能揍他一顿。 「你可以更讨厌一点没关系——」她继续拧他的腰。 他皱眉。她下手能不能轻点?腰部那块肉肯定青了。 「干么不说话?骂你一句就生气了?」她用力推他的胸膛,挣扎着要下地,不让他抱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她答应与他好,他做就是了,干么多嘴多舌惹她羞恼? 胜者与败者的差别就是,前者懂得一错不二犯。 所以他立刻低头吻上她,浓烈的吻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她嘤吟一声,陶醉地拥住他,粉办似的唇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这男人,真教人爱入了骨子里—— 【全书完】 恶搞番外之一《皮厚皮薄,这是个问题》 卢三娘是个武功很好的女人,内力高强到一般三流暗器都突破不了她的护身罡气,遑论伤害她了。 卢三娘也是个很爱管闲事的人,她说:「路不平,有人踩。」 柳照雪喜欢她,他爱她爱到她若说乌鸦是白色的,他愿为她捉尽飞过眼前的每一只黑乌鸦,把它们的羽毛染成白色再放走。 因此,当卢三娘说:「梁州青龙会居然敢打劫卢家庄的货船,我们去找它麻烦!」 他立刻应允了。 青龙会不是什么大帮派,但他们帮主叫「千手书生」,是个擅长用暗器的人,也训练了一批专用暗器的手下。 依柳照雪的个性,你暗着来,我就阴着去,很公平。 但卢三娘想看他的剑术进步到什么程度,便说:「你今天不准使毒,也不许放暗器,我要欣赏你的剑招。」 于是—— 柳照雪、卢三娘,二人双剑,面对了如狂风暴雨般的暗器袭击。 这一仗说险也不险,他们讨要到足够的赔偿费后就走了,只是柳照雪颊边被某个飞错路的暗器划出一道血痕,至于卢三娘,她毫发无伤。 她很是得意洋洋,自己的功夫也许比不上他,但论躲闪灵敏,她是占上风的。不过一般时候,她不喜欢躲,她喜欢拚,这一点下太好。 柳照雪龇着牙,那道伤口有些疼。「奇怪,怎么会被打到这里?」 「因为你脸皮薄,像我——」她给他一抹灿烂到有些嚣张的笑。「我皮厚,暗器就算飞过来,也刺不进去!」 「你确定?」 「当然。」 他伸出手去牵她的,调皮的手指在她掌心轻划一下。她跳起来,整张脸红得快要滴血。 「你干什么?」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不羞,她都臊得要钻地洞了。 「看你皮薄还是皮厚?」他是不懂得「羞」字如何写,大大方方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吻了一口,发现她不止羞,整个人都发颤了。「你的脸皮还是很薄啊,哪儿厚了?」 「柳照雪——」卢三娘气炸了,三煞剑出鞘,对着他砍过去。 他一施轻功,轻飘飘地后退三尺。 「不要跑!你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王八蛋,有本事跟我光明正大战一场!」她气势昂扬,像正要出征的大将军。 「啧啧啧——」他摇头,调笑着。「说我皮薄的是你,骂我皮厚的也是你,三娘,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再做结论?」 「混帐!你挑我语病!」气死她了。长剑举起,杀啊—— 柳照雪哈哈大笑。皮厚皮薄,这是个问题。 恶搞番外之二《永远不改的好习惯》 卢三娘是个外表明艳,举止却有点粗鲁——好吧,是非常粗鲁的女人。 她从小就养成了一个好习惯——用脚开门。 认识柳照雪后,她更常做一件事:半夜闯进大镖局,用脚开窗户,吵醒柳照雪,跟他比武。 今晚,她又这么干了。 柳照雪打个哈欠,很自觉地从床边取过长剑就要往外走。早点打完,还可以回来补个回笼觉,若拖到天亮,他就别想睡了。 「你去哪儿?」她喊住他。 「今晚不比吗?」他还没睡醒,有点迷糊。 「我不是来找你比武的。」 「不比武,你找我做什么?」 她脸色沈下来了。「原来不比武,我就不能来找你,那我走了。」 他这才恍然回神。「不是啊!三娘——」他拉住她。「刚才糊里胡涂的,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你别生气。」 她瞪着他,一眼、两眼、三眼……看他反省态度良好,她才哼了声,算原谅他了。她从腰间解下一柄长剑,递给他。 「这是……」他疑惑着,这才看清她今天佩了两把剑。他放下手中原来的剑,接过一看,双眼立刻亮了。 他拔出长剑,只见一团光华绽放,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而剑刀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柳照雪看呆了,过了好久,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纯钧!」 「我答应过给你找一把绝世好剑,这柄如何?」她得意地笑眯了眼。 「三娘……我……」纯钧,十大名剑排第九,这是万金也难换的宝贝啊!她居然就这么送他了——不,她花了多大的心思,才得到这把剑?他情绪激动,眼眶不觉有些热了。「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她眉飞色舞。「既然你有了好剑,走,我们去比一场。」她转身,砰地,又踹开了他房间的窗户,从窗口飞了出去。 「三娘……」满心的感动变成一声叹息。「你已经在房里了,为什么不开门出去呢?你就非踢我的窗,走窗户不可?」 她这习惯啊……算了,她高兴就好,他也不在乎隔三差五就要重新修一回窗户。 恶搞番外之三《三年之约是随便说说的?》 三年后—— 午时三刻,麒麟山巅,一青一白,两道旷世绝俗的身影如同两颗流星对撞,绽放出最耀眼夺目的光彩。 这是柳照雪和卢三娘相识后,第三百二十场决斗。其中,他胜两百、平一百,她小胜二十。 而今日,她再度郁闷地以一招之差,落入下风。 她已经半年没赢过了,自从她把宝剑纯钧送给他之后,他仗剑之威,功力咻咻咻地往上升,她再难凭三煞剑的威力欺负他。 她要赢、她想赢啊!尤其是今天,卢封过世满三年,她本想用这份胜利祭奠亡父的。 是不是不应该把纯钧送给他?她懊恼。 他收剑,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三娘,一时的胜负不代表永远,咱们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比,你何必太执着?」 「你赢了,你当然这么说。」她牙痒痒,好想咬他雨口。 「我也输过啊!」 「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他沉默,半晌。「若你希望我换下纯钧的话,我愿意。」 「王八蛋!」她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儿,砸他,当然没砸中。真打了,她还不心疼死?「我是那种卑鄙小人吗?」 「你当然不是。」他笑着去搂她的肩。「你是言而有信的君子啊!所以别生气了。」 「滚开。」她拨开他的手,火大呢! 「三娘……」他软语求好。「你这么聪明的人,当知『宝剑锋从磨厉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若无今日的失败,异日焉能品尝到成功的喜悦?」 用说的,谁都会,反正她现在很不爽,就不想理他。她甩头往山下走。 「三娘,你去哪儿?」他紧追着她。「今日一过,你服丧期即满,你答应与我拜堂的。」 「我那是随便说说的,现在我后悔了。」她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他在风中僵硬。 她走了好久,都快下山了,才对他招招手。白痴,再不跟上来,她真的后悔了。 【全书完】 后记 郑重声明,有关宝剑纯钧的描写完全出自古代十大名剑的描述,非董妮自创。 十大名剑分别是:轩辕、湛泸、赤霄、泰阿、龙渊、干将、莫邪、鱼肠、纯钧、承影。 至于为什么会选中纯钧?咳,点指兵兵点到的。 其实卢三娘原本是《我家有位多情郎》的女主角,魔芳馡才是柳照雪的……「原配」。 某日——不要问我哪一日,人哪,尤其是女人,到了某个年纪,就不会想再记日子了,省得自找心酸。我是个很有阿q精神的人,所以我自动忽略时光,我眼中也没有什么皱纹、眼袋、黑眼圈的,没戴眼镜时,我的视界里所有东西都被打上苹果光,天下皆善、人人皆美……这是一种境界,近视没到八百的人无法体会。 那天,我睡到半夜,起床上洗手间,因为睡得很迷糊,所以没看路,脑袋撞上门板,然后,很多故事在脑海里转,就再也睡不着了。 再然后,新情节压过旧大纲,我无力回天,只好顺从。 咳,我们回到原本在聊的《隔壁来了傻小子》。 「文痴武绝照雪寒」柳照雪是柳氏三兄弟最后出清了。 我从一开始就很喜欢这个角色,清冷、机智、灵敏……腹黑,最后一点正是我最爱的。 柳照雪绝对不傻,能练成绝世武艺的人,脑子都不会太笨。不过他太沈迷于武功时,看起来有点呆,但若真把他当蠢蛋,那人才是真正的白痴。 柳照雪这种人,跟他为友会很幸福,与他对敌……请为他的敌人默哀三分钟。 卢三娘,她是个非常强悍、异常强悍的女主角。 她美丽、张扬、狠辣、嚣张……还从不服输。 可是刚过易折,所以别说我最后虐她,所谓个性造就命运,她那种性子,不可能一辈子不摔跤。 在小车上摔跤,绝对比在生死存亡上栽跟斗更好,是吧? 【乱情】系列至此完结,祝大家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