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距离接触 (上)》 第一章 入夜,关家三楼的书房里,一位青年肃穆正立,垂下的手掌贴靠在裤缝间,手指因为紧张微微屈起,似乎想揪住西裤的布料,但在对面男人的冷漠盯视下,又下意识地松开。书房气压很低,以致于他得靠深呼吸令自己保持镇定。 “这是怎么回事?” 关栩衡扫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资料,文件不多却笔笔精细,揭示了青年所犯的错误。 极平淡的问声,青年却益发紧张,冷汗渗满了额头。 “亏空公款,购进大量不需要的医药物资。”关栩衡哼了一声,“关月,谢谢你在我五十寿辰这天给我送来这份厚礼!” “爸……”关月想辩解,但在对上父亲投来的凌厉目光后,又畏惧地闭上了嘴。 关栩衡的外表其实并不是个异常严肃的人,那张看上去仿佛刚进不惑之年的脸庞透著儒雅温厚,他的冷酷是在无形中散发的。就如现在,关月就有种近乎窒息的绝望,恍惚想起商界中人经常说的那句话--别跟关栩衡为敌,否则,就先准备好棺材! 他没有因为血缘关系而抱有任何侥幸心理,挪用数百万公款,他早知自己将万劫不复。父亲会杀了他,如果可以的话……时间似乎停止了,至少在此刻关月这么认为。 “你把公款用在哪里?” 听到父亲冷冷的问话,关月痛苦地皱起眉,在一阵沉默后摇了摇头。 关栩衡没再多问,说:“从明天起停职,运营部的工作我会交给其他人。” 似乎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宽宏大量,关月抬起头惊讶地看他,关栩衡则很漠然地将收到的资料扔过去,“一个月之内将亏空的公款补上,否则,我会通知警方。” 关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爸……” “出去!”关栩衡闭上眼,淡淡道。 解释之词他已经不想听了,他刚才给过关月机会,是他自己放弃了。 很了解父亲的脾气,关月不敢再说,悄声退出去。在门口又转回头,眼神落在书桌上那个已盛得满满的烟灰缸。 “爸,您少抽点儿烟,对身体不好。” 门关上了,关栩衡依旧没睁眼,只轻轻拍了下手掌,感应灯灭掉了。黑暗瞬间侵袭了整个空间,只留一抹微弱淡光,是烟蒂散出的辉亮,在主人的指缝间慢慢燃著。 唉……黑暗中,他轻轻叹了口气。 在五个孩子中,次子关月算是比较让他放心的,虽然性子有点急躁,但在工作中从没出过什么大错,所以他把公司运营部的大权交由他管理,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搞出这么大的问题。 不知道匿名寄来资料的人是谁,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关月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喧闹声从敞开的窗户外传进来,不过没有传达到男人的心里,月光斜照,在他半边脸庞上划过一道惨白的亮。紧蹙的眉头在月光下显得异样清晰,岁月如刻刀,在不知不觉中将一道道深痕印刻在脸上。也许不显眼,却无法忽视,尤其当疼痛来袭时,那份痕迹就更突兀地揭示了它的存在。 终于,烟蒂燃到了尽头,在即将触痛肌肤之前被掐灭,丢进旁边的烟灰缸里。关栩衡把时间掐得很准,不需要睁眼,便轻易消除了隐患。 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失误都可能成为致命伤害,这是他头一天踏进商界就谨记的一句话,可惜几个孩子都没有做到这一点。而他,还能再扶持他们多久?男人又点上一支烟,却没有吸,只在暗夜中默默享受著属于香烟的气息。 夜空微风将楼下的乐曲声轻轻拂来,很欢乐的曲调,却总觉得有些单调。作为寿宴主角他本应在场,却没有人来邀请他。儿女们都很怕他,寿宴只是个形式,陪伴他的除了月光,只有对面墙上的那幅挂像。相片里的女人笑容温婉,记忆中她一直是个很温柔的妻子,也很安静,这是他最满意的地方。可惜女人在给他留下三个孩子后便溘然长逝,时间太久了,久到他甚至想不起她的名字。 胸腔传来微弱疼痛,关栩衡下意识地按了按心口,经过几星期的抗衡,疼痛已经退去许多。也许是他适应了,对于男人刚毅的个性,连病痛也望而却步。 “还有不到三个月的寿命,你真不打算告诉他们?或许该听听他们的意见。”老友兼私人医生杜遥曾跟他建议。 关栩衡否决了,他的人生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即使是跟他血缘相连的子女。更何况……关栩衡很小人地想,也许他们早就迫不及待他的消失。大家关心的是关家的生意股市,以及自己能分得多少遗产,对于一个一直压制他们的父亲,该是最不必挂心的角色。 “你该多给他们些发挥的空间。” “我想,是他们没有那个能力!” 没有能力的人也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这是他从父亲那里学到的最记忆犹深的一课,他也同样用在子女身上。他不觉得自己过度严格,如果他们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那根本就不配姓关! 五十大寿的排场做得很大,却比任何一次都让他觉得厌烦。大哥和弟弟一家人也过来祝寿,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地不时提醒他多给侄子们一点儿机会,被他一口回绝。比起自家的五个孩子,那几个侄子更不成材,他不会把辛苦创下的基业交给没用的家伙们。 弟弟关栩杰当场拂袖而去,还冷笑讥讽一个庶出之子也这么嚣张。不错,他的确是庶出,他能有今天这个成绩全凭他自身的能力,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可以做到。但很可惜,他想,即使有那么一天,自己也看不到了。 外面传来轻轻敲门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老爷,大家都在下面等您,您看要不要下去坐会儿?” 敢在他静思时打扰他的只有老管家,这位在他童年就一直陪著他的人现在已是耄耋老人。老管家还有个孙子叫罗程,是个很聪明上进的孩子,不过好像很久没见到他了…… 手指间突然传来一阵灼痛,香烟已燃到了尽头,关栩衡连忙将它掐灭在烟灰缸里,刚才想得太入神,忘记了指间的烟。 “老爷?”没听到回答,老管家又叫了一声。 “我一会儿下去。” 晚饭时的那一幕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快,关栩衡情不自禁皱了下眉。 三儿子关风带著漂亮的男性朋友来给他祝寿,更双手相牵当众宣布他们的亲密关系,当时突然压低下来的沉闷气氛让他很恼火。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可以生气上火,可是却依旧忍不住。 不是生气和震惊儿子的出柜,而是某些人乐看好戏的嘴脸。当关风愈来愈紧张,甚至露出退怯的神情时,他笑了。安排他们坐下吃饭,以从容的态度拨散了压抑的气氛。在这种场合下,他不会让外人看笑话。发怒,是愚者的作为。 席间他察觉到关风不时抬头看自己,那份忐忑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他。儿子在害怕,可是,害怕什么呢?既然做了就不需要害怕!那顿饭他没吃好,他相信在座每个人都没吃好,而后,他推开了餐盘,转身去了书房。 关栩衡笑了,但笑声随即被剧烈的咳嗽所代替,在这个最后的寿诞里,儿子们还真送给他不少别出心裁的礼物。 敲门声又轻轻传来,门被推开一条小缝,有个怯怯的声音说:“老爷,杰叔让我给您送茶来。” 不太熟悉的声音,不过听他提到老管家的名字,关栩衡让他进来了。拍掌打亮灯光,一个侍者打扮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将沏好的上等龙井端到他面前。 男生个头不是很高,面容稍显苍白,眉清目秀的模样透出少年的青涩。关栩衡想起来了,他是老管家前几天带过来的,说是本家,其实也不知是哪个枝梢末叶,只是冠了个同样的姓而已。老管家就是这点儿不好,一听是同姓来应征就一定会把人留下,对于老人的这点儿执拗,关栩衡通常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任他去。 “你叫……关悦?” 被关栩衡突然问到,关悦一时间没想到该如何回答,只是连连点头,脸色因为紧张又白了一些,努力回想老管家嘱咐自己的那些话,希望不要答错。不过关栩衡没再多问,挥手让他离开,关悦松了口气,出去时将房门紧紧带上了。 关栩衡品著香浓的茶茗,这是老管家的手艺,他喝了几十年,那感觉想忘都忘不掉,可惜以后没机会再喝了。 香茗似乎冲淡了体内的不适,于是关栩衡又抽出一支烟点著,狠狠吸起来。这做法有点儿自暴自弃,不过抽了几十年的烟卷,到死都戒不掉。 默默看著升到空中的烟圈,半晌,他拿起电话,接通后说:“顾律师,我们约个时间,我要修改遗嘱。” 燕子青仰望眼前这幢豪华府宅,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气。这里,如果可以选择,他一点儿都不想来,可是……想想那笔高额的手术费用,他只能硬著头皮来试试。大不了借不到,关家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没什么好怕的。 重新调整一下微笑的表情,握著手里那张泛黄的名片,燕子青按响了门铃。 迎他进去的是个长相清秀的侍者,削瘦的身材,制服穿在他身上显得肥大许多。不过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的,像漂亮的下弦月。 “老爷今晚可能不会会客,我先帮你叫杰叔来哦。”把他引到会客厅少年就离开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老爷老爷的。不过看看会客厅的摆设,燕子青暗自吐了下舌头,青铜色屋顶、红砖色墙壁、翠玉琉璃吊灯,还有作为装饰的印第安木雕,这份浓郁的中世纪典雅氛围让他有种时空移位的错觉。关家的富庶果然名副其实,燕子青自嘲地想,可能这里除了他以外都是古董。 今天似乎是什么喜庆的日子,花园里客人很多,看看他们的服饰,燕子青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衣著──衬衫加牛仔裤,那双本来该是白色的运动鞋因为一整天奔跑,早就换成了灰色。燕子青耸耸肩,很奇怪自己刚才居然没被拒绝登门。 不一会儿一位老人随侍者走进来,对他说:“老爷今天累了,不见客,你有什么事,我帮你转告。” 借钱。燕子青想如果直接这样说的话,不知会不会立刻被轰出去? 他犹豫了一下,把那张名片递过去,“我想跟关先生面谈,麻烦您了,不会耽搁他很久的。” 借钱不用花很多时间──借,签支票;不借,一脚把他踹出去,仅此而已。 老管家看了看名片,又一脸狐疑地看著燕子青,燕子青连忙说:“是关先生的母亲以前给我的,按辈分我该叫她姨婆。” 其实姨婆只是个拉关系的说法,不过他的确在关老夫人生前跟她见过面,老太太很喜欢他,给了他自己的名片,说将来有什么麻烦一定要找她。 直到昨天他都没想过要动用这张名片,不过跟人的生命相比,自尊早变得毫无价值。他知道关老夫人已经去世,所以对自己的来访并没抱太大希望,这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一听是本家,老管家立刻跑去禀报,小侍者向燕子青偷偷竖了下大拇指,小声说:“杰叔很关照本家人,你很聪明耶,在老爷大寿时来拜访,他一定很开心。” 啥?今天是关栩衡的寿辰?燕子青表情一僵,顿时觉得自己选错了时间。早知道他至少带点儿贺礼来以表诚意,这样借钱也方便些。 “咦,这不是燕通大学的高材生吗?”挑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冤家路窄!是此刻燕子青唯一的想法。 他当然知道在关家主人大寿时,作为四子的关华不出现的可能性比零都低,但还是存了一丝侥幸,不过莫非定律再一次证明了它存在的正确性。 关华踱到燕子青面前,一身笔挺的淡灰色armani西装太耀眼,掩盖了关华原有的大学生稚气。看著燕子青,他脸上露出嘲笑:“真的是你,真意外,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走到哪都能碰到你,现在居然跑到我家来了。” “我才是倒楣到家。”燕子青在嘴里咕哝。 关华就读的是医科大学,跟燕子青其实不同校,不过他们好像真的很有缘,当然,是孽缘。他们的孽缘从几年前就开始了--在同一个跆拳道场练拳,两人段数不相上下,燕子青打工的酒吧更是关华经常光顾的地方,就连大学之间的篮球友谊赛也都是楚汉争锋的场面。 不过,看到讨厌的家伙出现在自己家里,关华还是很惊奇:“你不会是来给我爸祝寿的吧?那拜托至少换套正统一点的衣服,他最讨厌牛仔裤,尤其是这种露肌肉的。” 燕子青瞅了眼膝盖上的破洞,然后冲他微微一笑:“其实,我是来借钱的。” 反正这话早晚要说,也没有特意隐瞒的必要,关华果然被震住了,愣了好半天才开始抓狂:“你有没有搞错?在我爸生日里跑来借钱!你,你凭什么?!” 吼声把旁边大厅里的客人们都吸引了过来。 “学长,是你!” 一个女生跑过来,很热情地向燕子青打招呼,她是关家最小的孩子关滢滢,跟燕子青就读同一所大学,对这位法律系高材生的大名她可是早就如雷贯耳。不过突然见他出现在自己家,关滢滢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关华。 燕子青并不认识关滢滢,不过听她叫自己学长,那肯定就是学妹,于是点头打招呼。 “出了什么事?你好像很急的样子?” “我们系的张延今早出了车祸,需要住院费,所以……” “所以来借钱。”一名侄子辈的年轻人在旁边听到燕子青的解释,嘲笑道:“把我们关家当慈善机构吗?是谁把他放进来的?” 关悦的脸白了白,悄悄退到后面大家看不到的地方。 关滢滢白了那个乱说话的家伙一眼,把燕子青拉到一边,小声说:“别担心,我想办法,需要多少钱?” “十万。” 手术费用校方先垫了,不过还有一大堆住院费、复健费。张延父母离异,又都不在身边,燕子青担心钱来不及时缴交会耽搁治疗,所以才来关家求助。 关滢滢表情一僵,要是金额少一点她还能帮帮忙,不过十万她就有心无力了。父亲在零用钱方面对他们控制得很严,而且她很惊讶燕子青会来她家借钱,就她对父亲的了解,他绝不会借钱给一个陌生人。 燕子青从大家的表情里看出了答案,于是微笑著准备继续聆听他们的讥讽,不过谁都没再出声,空间突然变得很安静。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燕子青转过头,就见一位长者从外面走进来。 很儒雅沉静的一个人,眉宇刚毅,脸颊略显消瘦。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关系,燕子青觉得他气色不是很好,但这掩盖不了男人的气势,那是种很难言喻的感觉。关栩衡并非属于桀骜霸气的那种人,但随著他的走近,燕子青感到有股无形的震慑。无需介绍,他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关家除了关栩衡,没人拥有这样的气度。 关栩衡把母亲的名片还给燕子青,他之所以下楼会客,与其说是受不了老管家的唠叨,倒不如说是好奇心作祟。能拿到母亲名片的人不多,他兴起了会会的念头,不过没想到会是个毛头小伙子,再听到他那番借钱的话后,对他已经半点儿接触的兴趣都没了。 “抱歉,家母在世时从未提过你,我想,你来这里是个误会。” 关栩衡不露痕迹地做了回绝,然后转身离开,但下一瞬衣袖被抓住了,燕子青奔到他面前,一脸郑重地说:“关先生,我见姨婆时还很小,也许她没向您提起我,不过我没有骗钱的意思,我可以写借据,保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欠款还清。请相信我,也请相信您的母亲!” 很大胆的举动,一瞬间空气中似乎有种僵滞的冷凝。这是几十年来头一次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关栩衡停住脚步,正式打量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 很糟糕的衣著,连最起码的整洁都没做到,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男生有对很干净的眼眸,眉间流露著自信的气息,那份不肯服输的韧劲就像年轻时的自己。 他没说谎,直觉这样告诉关栩衡。 “爸,学长是……我的男朋友,您就帮帮忙吧。” 关栩衡冷淡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喜怒,关滢滢生怕燕子青的唐突惹恼父亲,连忙上前帮忙说情,又顺便挽住燕子青的胳膊,证明他们真是恋人关系。 燕子青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明知她是在帮自己,不过突然间跟女生靠得这么近,还是有点儿紧张,脸颊稍稍泛红。 “嗯?” 关栩衡看了女儿一眼,又看看燕子青,男子脸上瞬间闪过的紧张很快被微笑掩住了。今年的寿辰还真是别出一格啊,两个孩子都带男朋友回来,一个出柜,一个借钱…… “爸?”见父亲不置一词,关滢滢小心翼翼地唤他。 “看在滢滢的面子上,我借钱给你。” 关栩衡看著燕子青,男子的应变能力不错,所以他懒得去揭穿,反将一军道:“条件是--半年内还清,否则利息翻倍。” “同意。”毫不犹豫地,燕子青给了回答。 关栩衡转身离开,燕子青连忙叫住他:“关先生,我还没写借据。” “不用,没人敢拖欠我的钱!” 随著关栩衡的离开,空间里的低气压稍微缓解。关华第一个跑过去对著关滢滢大叫:“你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这家伙穷成这样还想吃天鹅肉!” “我觉得跟我相比,你更像蟾蜍。”燕子青微笑反驳。 反正钱已借到了手,他没必要再看这位大少爷的脸色。 “什么!” 关华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被骂,冲到燕子青面前想挥拳头,被关滢滢推开,“我交男朋友一定要告诉你吗?无聊!” 她拉燕子青去正厅,客厅里摆放著各种自助式餐点与饮料,她说:“看你的样子还没吃饭吧?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选。” “谢谢。” 燕子青还真是一天都没进餐了,于是没跟学妹客气,随便选了几样。正吃著,老管家把关栩衡签好的支票送了过来。关滢滢说:“这么晚了,你现在去医院也没法办手续,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明早我跟你一起去。” 关家经营医药生意,在医学界很有声望,燕子青想如果关滢滢出面跟医院交涉,一定比自己有效率得多。他很感激关滢滢的帮忙,这位漂亮的女生爽快直率,没有丝毫富家子女的那种矫揉造作。 “你跟关华很不同。” “当然不同了,我们又不是一个妈生的。” 关滢滢跟关华都是外室生的孩子,关栩衡年轻时并不风流,不过妻子早逝,偶尔的交际还是有的。 “呃,不管怎么说,这次谢谢你。”燕子青有点儿后悔触及到人家的家事,连忙换了话题。 “谢就不用了,帮法律系大帅哥的忙也是我的荣幸嘛。你们系的高材生个个都眼高于顶,联谊总是请不到人,你们真的那么忙吗?是不是都在律师事务所实习啊?平时都做什么案子,下次出庭我去旁听……” 好健谈的感觉……燕子青苦笑著摆手止住关滢滢的话题,问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可爱的小姐,作为你的男朋友,请问我是否有幸知道你的名字?” 第二章 关栩衡回到书房,有些倦了。他下意识地又点著一支烟,隐痛从肋骨部位逐渐扩散到胸腔,积痛引起气促,他低声咳嗽起来,呼吸愈来愈急,有种撑不下去快要断气的感觉。 关栩衡把罪魁祸首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靠著椅背大口呼吸,气促在经过一阵剧烈疼痛后稍微缓解,但胸腔仍然闷得厉害,他想起晚间忘记吃杜遥给他开的止痛药了。 其实以他目前的状况应该直接住院,不过他拒绝了。他讨厌医院,既然注定无法避开死亡的追杀,那么何必还勉强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你永远都这么固执,如果早听我的话戒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杜遥愤愤不平地骂他,“你下辈子注定抽不到烟,这是对你的惩罚。” “跟你认识几十年,你的iq就一直在降,这世上就算是穷鬼也抽得起烟好不好!”对于老友的断言,关栩衡冷嘲回击。 不过杜遥有句话说对了,肺癌这病疼起来还真难熬。止痛药在楼下卧室,关栩衡按住胸口站起来,在走出门口时腰板已经挺得很直,额上的虚汗被抹去了,略见苍白的脸色不会显露他的不适。 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痛楚的模样,关栩衡走得很慢,可是在走到楼梯口时他眼前突然一阵晕眩,胸腔传来的压痛令大脑暂时停止运转。他立刻用力抓住扶手,但随即后心传来的力量令他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晃,从楼梯上一头栽了下去。 十几层的阶梯在瞬间就到了尽头,关栩衡滚下去时正撞在碰巧经过的一人身上,冲力令他们一起栽倒,关栩衡后脑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天旋地转的剧烈摇晃被黑暗迅速包裹,眼帘合上时,只依稀看到楼上立著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觉得好些了吗?你已经睡了很久了,试著睁开眼睛看看。” 恍惚间有人在轻搡他,温和清淡的嗓音透过暖热气息,传达到他的耳廓。不太陌生的声音,前不久他才刚听过。鼻子被轻轻揪了一下,有点儿痒,但更多的是恼怒。从来没人敢对他做这么无礼亲匿的举动,就算是看他长大的老管家都没有过。 “别这样,病人还在晕睡中,你别影响他休息。”这次是个柔和的女声。 “没事,他只是在偷懒睡觉,你看我叫醒他哦。” 随著话声,放肆的手又伸过来,这次被肆虐的是脸颊,不过关栩衡没再给他可趁之机,睁眼同时手已伸出,狠狠扣住了他的手腕。他余命不多,不代表身手会减退,几十年的拳脚功夫不是白练的。 “哎哟……” 意料之中的叫声,不过无法让他感到舒坦,这家伙应该庆幸自己在生病,否则他得第一时间去看接骨医生。 房间很亮,关栩衡本能地眯了下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随即一张微笑的脸庞凑到面前,双瞳墨亮,是那种很干净的亮。没等他再细看,额头一痛,被对方轻轻弹了一下。 “小鬼,反应倒挺快。” 小鬼!有种耳朵失聪的愕然,关栩衡瞪大了眼睛。 在他面前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头发蓬乱、衣著不整,这副吊儿郎当的形象好面熟。对,这不就是昨晚拿著他母亲名片跑来跟他借钱的那个笨蛋吗? 燕子青抽回了手,对在旁边看热闹的护士说:“你看他没事吧!睡了一晚上,精神好得不得了。” “你怎么……” 头一次被人忽视,关栩衡很不快,本来想问燕子青怎么也在医院,话语却中途断掉了。柔和纤细的声音说著自己说的话,有种怪异的不协调感,他下意识地抚住喉咙。 由于肺癌气促的影响,他的嗓音渐趋嘶哑,不可能发出这么清亮的声音。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附在他身上,引诱他发出自己想发出的声音。 脑海中瞬间闪过昏迷前的那幕,关栩衡一惊,立刻坐了起来,但眼前随即传来的晕眩让他身子晃了晃。 “慢点儿!”燕子青及时扶住他,“你刚醒过来,想要什么跟我说。” 一边说著话,一边把枕头放到关栩衡背后,让他能靠得舒服些。护士小姐也拿出血压计和温度计准备测量,却被关栩衡挥手推开。 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使是简单检查也会被发现有问题,那个该死的杜遥去哪里了?为什么只安排个小护士来? “把杜遥叫来,在他来之前我不接受任何检查!”柔和纤细的声音没半点儿威严,在气急之下发出,倒像是惊慌尖叫,这让关栩衡很呕。 “他现在正忙著帮关先生看病呢!小弟弟,你这种小病用不著麻烦院长大人。别闹了,又不是打针吊点滴,你怕什么?” 护士常年当班,根本不在意病人的吵闹,给燕子青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安抚人,然后开始量血压。 小弟弟!他的年纪足够做这个小护士的父亲好吗! 关栩衡火了,居然有人敢无视他的命令,还以这种口气跟他调侃,杜遥平时究竟是怎么训练医护人员的! 燕子青还真听护士的话,靠上前把他压住,关栩衡没防备,被他压得闷哼一声。本能地踢腿去踹,燕子青忙又伸手压他的腿。两人一番折腾倒把一旁的护士逗笑了,收起血压计说:“算了,病人不配合,量出来的数值也不准,先让他休息吧,回头再量。” 护士走了,燕子青松开手埋怨道:“没见过像你这么胆小的家伙,量个血压就吓成这样子,哎哟……” 腹下一痛,被关栩衡膝盖重重顶住,他咳嗽著弯腰退到一边,苦笑:“你搞什么?这种对付色狼的招式也使出来。” 其实关栩衡本来是想踢燕子青肋骨的,可不知为什么腿脚不听使唤,踢中的是对方的下腹。不过目的达到,他趁机掀开被,跳下病床。 他要去找杜遥,问问他在搞什么花样,还有他的儿女都去了哪里?不留人看护也罢了,为什么找个外人和菜鸟小护士对著他指手画脚! “喂,你去哪儿?你才刚刚醒,不能做剧烈运动……” 燕子青的善意提醒被关栩衡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了身后。 关栩衡气冲冲推门出去,走廊上人不多,他向前没走多远,就看到长子关朔和老管家从一间病房里出来,旁边还跟著杜遥。三人表情都很凝重,尤其是老管家,哭丧著一张脸,还不时抹抹眼角,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关栩衡快步走过去,可惜没走几步就被人拉住了,燕子青从后面追上来,拉著他往病房里拖。 “给我回去好好躺著,再任性乱跑,小心我打晕你哦!” 燕子青依旧一副笑嘻嘻的面孔,不过字咬得很重,似乎关栩衡如果不听话,真会被他打晕过去。 这该死的家伙究竟想干什么?已经很久没这么火过了,关栩衡年轻时的烈性脾气突然冒上来,一记拳头挥过去,目标对准那张笑嘻嘻欠打的脸。奇怪的是拳头居然落空,只擂到他下巴。燕子青早有防备及时躲过去,顺势抱住关栩衡的腰向后拖。那力气大得出奇,关栩衡挣扎了几下都没挣脱。 不可能,即使他罹患重病,多年来训练的身手仍在,他的身材体力跟燕子青又不相上下,怎么可能被他轻易拖著走? 一种无法控制局面的惊慌涌上心头,关栩衡在跟燕子青的搏斗中突然惊恐地发现他竟然比自己高出了整整半个头。在他的遏制下,自己的臂膊显得益发细瘦,弱小的拳头即使拚命挥舞,也不会带给人攻击的威胁感。 难道是他昏睡得太久,以致于肌肉萎缩?可是,即使萎缩骨骼也不会改变,为什么他要半仰起头,才能看清对方的脸孔? 惊惧、恐慌与无措突然间一起涌上心头,关栩衡挣扎中无意间看到身旁的玻璃窗,明亮的玻璃如同一扇擦拭洁净的镜面,将他和燕子青的身影清清楚楚映在当中……不,他只看到燕子青,还有一个在他怀里奋力挣扎的少年,自己呢?自己在哪里? 寒意在心中激涌,关栩衡死盯住那扇玻璃,镜里那张苍白的脸不是很熟悉,但同样流露著惊恐慌乱,眼瞳瞪得大大的,像是在努力辨别什么。胳膊还在被拉扯,关栩衡看到玻璃里的少年也随著拉扯轻微晃动,他在跟自己做著同样的动作,同样到……几乎是同一人做出来的。 关栩衡下意识低下头,纤细白皙的手掌,削瘦的体格,他终于在苏醒后真正注意到自己的不同,这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少年身躯,此刻活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 那么,真正的自己又在哪里?他坠楼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该死地变成这个样子?所有一切都来得太诡异,关栩衡忘记了跟燕子青的搏斗,任对方将自己紧紧拉住。 “喂,你没事吧?” 燕子青刚为制服关栩衡松口气,随即就发现他不对劲儿,两眼发直,呆呆地盯住窗户,脸色异常苍白,白到即使再昏厥过去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唉!他怎么这么倒楣,那边学长的事刚摆平,这边又出来个大麻烦。早知如此,他该在借到钱之后立刻离开…… “出了什么事?” 看到他们争执,杜遥等人奔过来,老管家拉住关栩衡的手,很担心地问。 关栩衡没回话,出了相当怪异的、颠覆他所有认知的事,他现在心思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子青替他说了,“这小鬼精神有点儿不稳定,可能是昨晚被吓著了。” “对不起。”关朔对关栩衡很抱歉地说:“都是因为我父亲的事让你受了连累,这几天你就别做事了,回家好好休息。薪水方面别担心,我会照付。” 受连累?关栩衡素来引以自豪的应变机警此刻全无用武之地,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翻落楼梯时好像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个人…… 对,就是才来关家不久的关悦,那个有些内向、怕见生人,说话没什么自信的小男生。难道说当时在剧烈碰撞下,两人灵魂错置,自己进入了他的躯体,那么他呢? “关悦醒了?没事就好。” 又有几人闻声赶来,是关家其他几个孩子,关风那个漂亮的情人也在。大家都一脸倦色,看来因为自己的坠楼,他们都没有休息。向关栩衡问话的是关风,眼神暖暖的,透著关心的温和,不像平时跟他说话时总带了几分局促惧意,这样柔和的语调在从前他是听不到的。 “我没事了,谢谢。”很真诚的感谢,虽然他知道关风担心的其实并非自己。 “昨晚你看到我爸是怎么会滚下楼的?他当时是不是不舒服?”关华紧接著问,他其实也同时问出了其他人的疑问,于是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关栩衡身上。 关栩衡摇摇头,他当时头有些晕,但不至于滚下楼,是外加的力量…… 这件事不愿再往下想,他直接否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著话,扫视众人,不过大家的目光都转到了杜遥身上。这位资深医学专家耸耸肩说:“可能这孩子摔倒时撞到了脑部,导致脑部组织受到损伤,失去了当时的记忆。” “其实记不记住也没什么重要了,我大哥什么时候能醒,这才是重点!” 说话的是关栩杰,他刚接到消息就匆匆赶过来,身后还跟著一家子的人。 “我去看一下老爷。” 关栩衡向老管家征询,可惜习惯成自然,询问句变成了肯定句,还好没人注意。老管家带他来到病房,关栩杰一家人也跟著一起进去。 属于自己的身躯很平静地躺在床上,心搏显示很虚弱,但跳动得还算平稳。关栩衡走到病床前,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衰弱。他这几个月来瘦了很多,在平躺的姿势下愈加明显,脸颊削瘦在别人看来是固执冷酷的象征,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疾病的折磨。 杜遥遵守了对他的承诺,并没将他身患绝症的事告诉大家,只说他在跌下楼时摔伤了头部,导致暂时昏厥。自己会尽一切努力进行治疗,至于何时会苏醒,视恢复情况而定。 其实昏迷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因为身体机能处于静止状态,相对地癌细胞也停止扩散,杜遥应该是了解这一点,所以才没对大家说出实情。也就是说,他处于昏迷状态,反而可以拉长死亡的期限。 只是,如果那个少年的灵魂在这具躯体里,他此刻是不是正在忍受病痛的煎熬? 关家的亲友很快就陆续赶了过来,大家在询问了病情后,首先关注的就是有关关栩衡过世后的法事安排,更直接的话题,毫无疑问是遗产的分配。作为话题的主角,关栩衡被他们推挤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他没反抗,靠在墙角冷眼看著眼前一张张现实的嘴脸。 关风看到了他,把他拉到门口,问:“你是不是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一时半刻是静不下来的。” 关栩衡点点头,在这种地方待著他也觉得闷。转身要离开关风突然又问:“昨晚的事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想如果多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况,可能对父亲的治疗有帮助。” 少年侧头看著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冷厉让他有些心慌,本能地做了解释,还好对方没继续问下去,笑笑后离开。 “怎么了?”情人贺颜之走过来,担心地问他。 关风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关悦跟平时不太一样,那锋利的眼神似乎很熟悉,但又觉得分外陌生。 关栩衡来到走廊上,见老管家正在跟一个年轻人说话,是管家的孙子罗程,罗程看似很激动,不断擦著眼角,两人说了一会儿就匆匆进了病房。 最近很少见到罗程,老管家总说他很忙,抽不出时间去探望自己。这次他特意跑过来,可能是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想来看最后一眼吧?比起那些有血缘的亲属们,罗程的表现更像是亲人,关栩衡自嘲地笑了笑,觉得人生这出戏有时唱得真的很奇妙。 他回到病房,接受了护士的例行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除了有些轻度贫血外一切正常,不用再留院治疗。老管家忙著照顾老爷,只塞给他几张钞票,交代他回去多休息后就匆匆离开了。他收好钱,要出院时才想起那个在他昏迷时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燕子青。 老管家说燕子青陪了自己一整晚,本来想谢谢他,不过从看完老爷后就再没见到他,可能已经离开了。毕竟他已经借到了钱,没必要再留下来当义工。 “喂,那个……关悦,等一下。” 关栩衡刚走到一楼就听身后传来呼唤声,他愣了愣后才明白对方叫的是自己。转过头,见燕子青提了个塑胶袋匆匆跑过来,笑嘻嘻地说:“你要出院了?我还特地给你买了便当来。” “给……我买的?” 热气腾腾的便当盒塞到手里,关栩衡这才想起从昨晚自己就滴水未进,菜香透过便当盒传来,顿时饥肠响如鼓。 很意外,他以为燕子青早就离开了。事实上燕子青的确是离开了,可是又转了回来,脸上依旧带著吊儿郎当的嬉笑,不过脸色不太好,眼瞳有些泛红,他应该从昨天就没好好休息过。 “咦,你吃过了?”燕子青误会了关栩衡的反应。 “没有,我忘了。” “出了这么多事,这也难怪。” 燕子青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以两人的身高来说,他拍打得极其自然,而关栩衡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接著手腕就被拉住。 “我也没吃呢,一起吃吧。” 宽大的手掌下,他的手腕显得益发纤细,关栩衡没推开燕子青的好意,随他来到休息室。午后休息室里的人不多,燕子青选好座位,又去倒了两杯饮用水,一杯放到关栩衡面前。 “谢谢。” “谢就不用了,别再对我用色狼防身术就好。” 关栩衡噗嗤笑了,他不是个爱笑的人,不过燕子青此刻悻悻的表情真的很惹人发笑。这跟昨晚那个在自己面前努力撑起自信的年轻人完全不同,让他想要告诉对方:这具身躯比自己的要瘦小得多,所以他刚开始抓不到感觉,不过请他放心,下次打人时他绝对不会有那么大的偏差。 燕子青买的是路边摊的简易便当,不过菜做得很精致,完全没有油腻感。关栩衡赞许地点点头,燕子青特意为自己选清淡菜系,这些细微小节透露出他的细腻。 “你不用上课吗?还是特意来看你的学长?”昨晚老管家跟他解释了燕子青借钱的缘由,于是他问。 “今天只有一堂选修课,我上完后就跑过来了,学长那边没事,所以我过来看看关先生,希望他也没事。” 昨晚燕子青第一个发现关栩衡跌下楼,于是帮忙把两个昏迷的人送到医院。关家的人都在担心关栩衡的安危,没人理睬关悦,他觉得这小男生太可怜,便自动留下来陪他。这一陪就是一晚,谁知他醒来后却对著自己狂施暴力。 后来关悦去了关栩衡的病房,他就没再跟去,而是去学长住的普通病房大楼,把住院手续和费用都补齐才回校上课。他刚才是来看学长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惦记著那个体内有暴力因子的小男生,于是就顺便买了便当给他。 关栩衡喝著便当里的米粥,默默听燕子青的叙述,在所有人都担心关家主人生死的时候,只有这个年轻人注意到小侍者的存在。 “你是第一个看到我……我们晕倒的人?你怎么会去二楼?” “关滢滢让我随便逛逛,就碰上了。” 说起来很巧,关滢滢知道他不喜欢大厅里的气氛,就带他四处闲逛。半路她被朋友叫住,燕子青一个人在二楼欣赏壁画,在绕过一条长廊时,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关栩衡和关悦。 “幸好被我碰上,否则你就危险了,还好我学过……” 看著少年淡粉色的双唇,燕子青心一跳,及时刹住了后面的话语。 当时关悦的状态很不乐观,呼吸停止、瞳孔散开,比关栩衡的情况还要糟,还好燕子青以前学过心肺复苏术,来不及多想就为关悦做了人工呼吸。虽说那样做是为了救人,不过现在跟这个曾和自己做过亲密接触的男生面对面坐著,他还是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柔嫩温热的碰触,是人工呼吸后给他留下的唯一感觉,有一丝淡香萦绕在唇间,是他从未闻过的气息…… “还好学过什么?” “哦,没什么啦。” 燕子青脸上重新绽开微笑,回应了关栩衡投来的目光,为免尴尬,他没有去解释人工呼吸的事。 关栩衡也没多问,淡淡道了声谢。 关家房屋面积太大,那层楼梯又不是主楼梯,如果当时燕子青不是凑巧经过的话,恐怕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他坠楼。 “被撞一下就晕了一整夜,你也太弱了,以后要多吃饭才行。” 燕子青甩开脑海里那个急救的画面,把自己便当盒里的菜各夹了一些给关栩衡。见他用用过的筷子给自己夹菜,关栩衡微微皱起眉头。没人告诉他吗?给别人夹菜时,要用没使用过的筷子,就算没有,拜托至少用筷柄,这是最起码的礼貌! 燕子青才不管他关家的礼貌,夹著菜说:“又发什么愣?快吃啊,不许挑食!” 他不是挑食,他只是……算了!关栩衡抬起头,在对上燕子青微笑的脸庞后放弃了解释。反正这身体不是自己的,对这种不礼貌不卫生的事也许不会排斥。 年轻的身体的确没排斥,于是关栩衡在燕子青的温柔注视下把饭菜吃了个精光。饭后,燕子青奉上一杯热茶并揉揉他的头发,称赞道:“这才乖,你要是顿顿这么吃,一定很快就会长得跟我一样壮……” “咳!” 关栩衡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没顺利咽下去,哽在喉咙里,大声咳起来。 活了五十岁,他第一次被人以这种幼稚的方式称赞,他的头就连父母当年都没这么摸过!无法容忍这种对待,他要回到属于自己的身躯去,如果不能以原有的身分存在,他宁可从此长眠不醒。因为他不是青涩小男生,他是关栩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