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前妻》 序 把〈独宠〉系列看完的各位,再看到这本故事的大纲时,有没有觉得很眼熟啊?一样的豪门家族么公子,一样的离婚复合,男的依然浪荡,女的依然柔弱……各位会不会认为:金小吉是写到没东西可写了吗?哈哈哈……也许作者自己真的会在无意间重炒某些梗,除了自己很爱,也有可能真的是某种脱离不了的模式。这本书的原书名本要依循〈独宠〉系列与〈禁脔〉系列的模式,叫做《王子的洋娃娃》 ― 不过我想来想去觉得有点变态xd;再说,这两本番外篇的名字都有了着落,主题讲的都是功成名就的男人身后的女人,所以连原本预定的《女武神的俘虏》也就干脆忍痛放弃了,反正下一位女主角,金小吉并不打算让她很勇武xd(但也跟柔弱扯不上边就是了) 在写完《前夫的悔过书》时,有段时间心情满受创的,因为一向最挺我,但也最直接坦白把想法告诉我的好友,竟然认为这本是金小吉作品中她最看不下去的一部(钦,这本书的支持者先别受伤,各人口味不同嘛xd)。不过倒不是说好友的意见让我很低落,金小吉常怀疑自己的自恋倾向大概破表,而且特别好强不服输,可能是本人还太幼齿(好害羞! (众友:「……」),人生历练不足,在不被认同时,心里常常只有一个想法― 好,这题材本人绝对要再写,写到让自己面对各种不同评价与声音时,哪怕是恶评与反推,都能理直气壮为止xd。 就这点来说,我想我并不算虚心受教的作者袖。读者和我分享心得时我当然很高兴,我觉得这是你们的心意,也是属于你们的思想财产,愿意同我分享就是我的荣幸,不过我并没有去置喙它的权利与意愿,毕竟我得承认我在写每一个故事时都很任性,我认为故事该怎么发展,它就要给我怎么发展(对了,金小吉敢讲这种大话,其实要谢谢袁姊跟小编肯欣赏,哈哈哈哈哈……要不然小作者我只能去旁边蹲着数蚂蚁了xd)。而我会尽量反省的部分是,在故事中有没有把自己想表达的思想表达清楚?如果没有,那……下一本要更好(然而,我有永远的下一本,哈哈哈哈哈哈……) 看完书的朋友,如果有话不吐不快,不妨顺便告诉金小吉,你们会为了爱情放弃理想,或是为了理想放弃爱情? 从来不想把小说写成什么人生启示录或爱情宝典之类的书供人寻求解答,我想每个人的经历都无法放在同一个框架内被解读。故事里黑恕平和骆子甯的际遇是有转圆的余地,所以我着墨的是在追求成功的路途上迷失的灵魂。然而也许对很多人来说,爱情与理想是冲突却解不开的结,个中缘由不单单是小说里这么简单,只是身为理想主义与和平主义者的金小吉还是相信― 我们都是不断在学习化解这些冲突,然后从中得到智慧,只是有可能我们还来不及学到那种智慧,就已经失去想留住的东西,等学到了,却人事已非。 如果失去了,就把眼泪擦一擦吧,下一段路一定还有花开着,是吧? 写到最后,不免要俗气的打一下广告xd。黑家八个兄弟姊妹加上黑恕谦的故事,跨了两个书系,三个系列!甜蜜口袋之一〈妳是女王〉、〈禁脔〉系列,以及红樱桃〈独宠〉一至三,新朋友若有兴趣,一定要看看唷. < 。 金小吉的部落格:http://kinyoshi.pi,我可能是个很任性又爱摆烂的作者,但也是非常好客的袖,有空来坐坐啦! 下一回……请大家帮忙一下,若是去拜拜或睡前祷告时可以帮老七祈祷,金小吉写他写好几次了,没一次写得完,连本来压根没打算写的老么都给我出清了,再这样下去会变成黑恕和魔咒,他老兄永远打光棍xd。金小吉得去拜托我的女王小姐纡尊降贵一下,把这宇宙无敌俊美,但也宇宙无敌废材的草包贵公子打包回家啦xd! 楔子 你真的知道对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吗?你真的情愿放弃那些你认为不再重要的,来换你认为最重要的,这一生都不会后悔?思考与觉悟是人类的一道光,当开始懂得问「为什么」与「是什么」时,人类的文明于此前进一大步。 然而关于重要与不再重要,这个问题却像伤口终于流出血来时,人类才发现血液是红色的一样。 不需要费心追逐的,也许是你身上的一块肉,存在得那么理所当然,更不需特意去讨好。 是什么原因你会开始质疑这个问题? 因为流血了?受伤了? 然而至此,你早已失去。 第一章 媒体是可以操弄的。真的不想红的人就算得了诺贝尔奖,只要他真心想低调,而靠他吃饭的人也不需他扮小丑搏版面,新闻版面绝对不会大过演艺圈的无聊是非或某某富豪娶了嫩妻的八卦。跟在老板身边越久,罗伊就越相信这个道理。 他老板何许人也?年纪轻轻就以华人的身分在百老汇闯出名堂,自己组了剧团后又进军电影界,成为备受瞩目的新锐导演,当年他执导的电影拿下金熊奖,声名大噪,却突然在如日中天时退居幕后。 这些年来老板在电影和戏剧方面的成就可以说是一项奇迹,他创立的幻影公司同时跨足舞台剧、音乐剧与电影,但他却像影子般消声匿迹,把所有的光环全给了手下的导演与演员。 当然啦,老板可以这么低调,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跟他一起创立幻影的元老级干部都是妖怪级的狠角色,实力拔尖不说,摆出来当成吉祥物娱乐大众的人选自然未必非他不可;二是老板自己的身家背景,光是说出来,都会让人吓掉下巴― 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当年老板导演生涯的绊脚石,多少影评人尖酸刻薄地暗指他根本是闲钱太多没处花的统彷子弟,没吃过苦,拍出来的东西能深刻到哪里去?但这个绊脚石却也是幻影之所以能熬过草创期的最大推手。要知道一个剧团想维持,一部电影要催生,经费绝对少不了,大多数剧团和导演只能绞尽脑汁炒新闻搏版面,用曝光度和知名度来赢得更多有钱大爷的赞助。而他们的老板自己就是个超级有钱的大爷,人家企业赞助艺术或慈善团体,小气一点的还会哀哀叫,他大少爷拿零用钱当剧团经费就像普通人偶尔看部电影、买张cd负口一样,是无伤大雅且必要的精神食粮与开销。 罗伊是在幻影草创初期就进入公司成为社长机要秘书,所以很清楚幻影的元老都是一群怪咖,他的顶头上司也不例外。只是曾几何时,光芒万丈的太阳竟然变成黑洞,行事作风低调得跟鬼一样。 当然,有一点是不变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名人,你可能不认识他,但一定听过他的家族。 据闻黑氏帝国的根基,十艘铁达尼也撞不沉,而身为黑家么子,年少时玩过乐团、开过征信社,还学人家开派遣公司,人家在拚联考念大学,他在思考还有什么是他有点想玩但又没玩过的「事业」。浪荡无聊了好几年,他才找到自己的热血与冲劲,他踏进戏剧的殿堂,没有方向的人生终于有了坚定的信仰与目标。有才华,有长相,年轻有为,出身名门,口袋「麦可麦可」― 这样的男人不开几朵桃花好像说不过去,而秘书的工作之一,就是帮老板挡桃花。 这些年来,罗伊挡过的桃花有男有女,俊男美女们争先恐后投怀送抱,老板完全不当一回事,同性恋谣言当然不攻自破,只是在男女关系一向复杂的演艺圈,如此的不「同流合污」,反而让外人更加好奇了。 「所以咱们的老板真的完全没有任何的……呃,人性需求?」新来的菜鸟磨过试用期,胆子大了起来,探问八卦先。 罗伊也不阻止新人对老板的八卦好奇,毕竟有些要事还是得交代清楚,免得胡里胡涂误踩老板地雷,哪天被杀头都死得不明不白。 「全世界都知道老板结过婚,还有个九岁大的儿子,妳说呢?」 结过婚还有个九岁大的儿子跟人性需求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所谓结过婚,另一种说法就是已经离婚。意思是说老板发现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而自从有了儿子,更体认到小孩是磨掉男欢女爱热情的最大元凶,所以自此清心寡欲了起来? 罗伊以手撑住下巴,眉峰微挑,慢条斯理地道:「我只是想用委婉的方式告诉妳,如果妳想知道老板有没有发过情,答案是有。老板之所以会离婚,个中是非曲折不是外人能够明白的,至于小公子也是以最原始最自然的方式,因为爱才被制造并且来到这世界上。」 菜鸟额上冒出一滴冷汗,罗伊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不过老板有发过情,也不代表他必须从众多自动送上门的花痴中选一个当对象,所以请妳务必谨记身为助理的最大原则!任何来历不明且疑似正在发情的访客一律给我挡在门外,瞭不瞭?」 「……瞭。」 「基本上除了公司里的人之外,只有一个外人可以把老板的办公室当自家厨房,那就是小公子。」罗伊刷地一声从活页夹里拿出一张相片。「认清楚照片中的人,挡他路者死,瞭陨?」 菜鸟助理一看照片,眼睛倏地一亮。 哗!美少年耶!想必十年后又是祸害众生的女性杀手一枚。菜鸟几乎要涎着口水,像捧着传家宝似地双手接过那张照片。 九岁的正太小帅哥,睫毛好长,皮肤好白,眼睛好大。 「这张是要给我的吗?」她要拿回去被起来,跟众姊妹炫耀! 照片又被抽走,罗伊一脸「妳想得美」的表情。「这是等会儿要放在老板办公室里的。」这年纪的小孩成长得正快,他每个月都会跟管家拿一张小公子的照片摆在老板桌上。 「请不要用妳淫荡的眼神跟口水玷污它。」罗伊抓起领带在照片上擦了又擦。 她哪有露出淫荡的眼神?他一个大男人没事带着小男生的照片才恶心好不好!不过顶头上司永远是对的,小菜鸟摸摸鼻子,在心中砥砺自己要当个尽责的门神,挡尽天下花痴男女,捍卫老板贞操。 平日在公司,这份工作还算轻松,因为若没有正当理由,心怀不轨的花痴根本不可能过五关斩六将地直闯顶楼。麻烦是麻烦在老板离开公司四处趴趴走时,那些神通广大的「粉丝」也不知从哪里得知老板的行程,如影随形、神出鬼没地冒出来,这时她就得扮演无敌守门员的角色,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务必赶尽杀绝让老板和上司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当这个穿着米白衬芋紫色外搭洋装,柔软的栗色发披在肩上,右肩上背着豆沙色花布包,怯懦得像害羞小白兔的女人出现在她眼前时,菜鸟助理足足傻了十秒― 如果不是非常肯定自己所在的办公室,是位于门禁有如皇宫大内般森严的二十五楼,她会以为对方只是个迷路小可怜,跑进来问路的。 菜鸟助理很快地在脑海整理了今天老板的行程― 今早没有任何的约会和访客。所以除了公司内部同仁和小公子,来者一律杀无赦!就算是眼前这个紧张地低垂着头、扭着小手,看起来像无辜小可怜的女人也一样。 两个女人沉默地对峙了数秒。 「请问……」温柔和蔼的语气,没想到却是出自菜鸟门神的口中。 看来她果然还未够班,当了老板一个月门神,让罗伊「大婶」赞不绝口,遇到公主病、女王病无人能治的泼妇或「哥哥缠」的死娘炮都没在怕的,想不到她竟然会「怕」这种看起来软绵绵的无害小媳妇! 「您有什么事吗?需不需要我帮忙呢?」菜鸟小门神完全无法阻止自己说出这种亲切慈善如柜台服务小姐的对白,明明昨天她才像母夜叉一样,拎着胆敢潜入老板休息室的死变态当垃圾一样往外丢啊! 「我……」软软小绵羊终于抬起头,果然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好像会说话,苹果般的小脸早就因荡紧张而红通通,粉唇轻颤。「我想找黑恕……黑恕平先生……」 在小菜鸟差点忘记自己姓哈名谁地说出安慰话语前,她回过神来,想板起脸,却不太成功。「呃,请问您有预约吗?」夭寿,她不想当欺负小可怜的坏女人啊! 「要预约啊?」女人看起来好失望、好受伤。「那……那我……我再想办法好了。」说罢就一副要落荒而逃的模样。 这……战斗力根本是零啊!小菜鸟真不知该庆幸不用真的对付这种小嫩咖,还是该替她觉得无力?话说回来,这女人到底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小可怜还没走出办公室,办公室门霍地打开,最近占遍各大杂志八卦版面的富豪千金巴凯新像走自家厨房似地扫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大批媒体记者,以及气喘吁吁的保全人员,小可怜差点当场直接被辗过去。 「这里就是幻影总部大楼顶楼,社长办公室所在,一般人是不被允许踏进这里的,但是因为我和恕平交情特殊所以例外。你们也没来过吧……」巴凯莉一进门就连珠炮似地介绍道。看她落落大方地向媒体介绍幻影总部,几乎让人错以为这位小姐原来也是幻影的内部人员之一。 菜鸟门神脑袋里警铃大作,第一时间按了罗伊的内线求救。 难道说今天楼下的保全都鬼遮眼了不成?怎么才一个上午,连牛鬼蛇神都跑上来了!他们幻影引以为傲的森严门禁呢? 巴凯莉虽然是媒体宠儿,不过演艺圈私底下对这位女王病无人可治的肖查某褒贬不一,巴大小姐不只主持节目,也写书,办演讲,最近据说还打算拍电影!片名可能叫「巴凯莉传」 她写的东西出版社不收,她干脆自己要求老爸拿钱让她开出版社,卖不好再买个榜、办场签书会,派出几千名工读生充场面,照样有阿呆被唬得一愣一愣掏钱买书。谁教她巴凯莉有个钱多到买下十座杜拜都不成问题的阔老爸?要怪就怪她太会投胎!主持节目收视率惨兮兮又如何?把老爸抬出来,一堆红人看她老爸的面子上她的节目,照样很有话题。凭良心说,演艺圈这种鬼地方,有实力也不见得能红,能红也没人能保证红多久,而巴凯莉有着要在这圈子打滚最不能缺少的优点,就是善于哗众取宠,姜口于利用她能用的资源!这就够了,跟着她混就有饭吃,还有哈好废话呢? 每个圈子本来就有每个圈子的生存之道,没什么好评论是非,这肖查某有没有实力是她家的事,问题在于,现在这个肖查某正是让她家老板头痛不已的烂桃花之一! 巴凯莉不只一次大胆地向媒体表示她非常欣赏黑恕平,认为她跟黑恕平有着相似的遭遇与特质― 他们同样出身名门、同样才华惊人、同样遭到眼红他们背景的人扯后腿、同样背负着美丽皮相的沉重包袱― 噢,对了,以上是转述昨天《零周刊》的报导,毕竟能如此脸不红气不喘还不ng地把这种鬼话大放送的奇才真的不多,世上大多数正常人对于睁眼说瞎话还是有最起码的羞耻心的。 「对不起,非本公司员工,如未经过申请和预约,不能随便进入。」小菜鸟跳出来阻止巴千金。 这肖查某真敢说!她跟老板「交情特殊」?是啦,真的很特殊,特殊到老板一听到她的名字就皱眉头,罗伊还特别交代,要是没有第三人在场当人证就直接关门放狗!随着个头小小的菜鸟门神一马当先地站出来,被巴凯莉耍得团团转、姗姗来迟的警卫与保全也立刻往她两边排排站,宛如左右护法与四大金刚。 「我昨天和恕平通过电话,说了我要来找他。」巴凯莉丝毫不让步。「我跟你们老板是什么交情,全世界都清楚,妳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拿鸡毛当令箭来压我,不怕你们老板怪罪下来,要妳走路吗?」 她不把这女的挡下来,老板才会要她走路好陨!小菜鸟推了推眼镜,「对不起,老板并没有任何修改今日行程的命令,而且你们擅自进入公司拍摄可能会涉及本公司内务与隐私方面的问题,我可能得请律师上来跟各位聊聊。」 这么不识相的看门狗,简直是狗仔们的死对头,立刻的,双方人马箭拔弩张起来,连巴凯莉的声调都飘高了。 「幻影的员工素质越来越差了,我不记得有看过妳,之前的玛莉呢?罗伊在搞什么?让一个新来的菜鸟担任这么重要的助理工作?妳知不知道我是谁?平常不看电视和报纸的吗?」 她当然知道她是巴女王啊!她还知道玛莉就是因为自作聪明透露老板的行程给巴凯莉知道,才被炒鱿鱼的。思及此,小菜鸟更加如临大敌。「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一切都必须按照规定来。」 巴凯莉和跟着她进来的媒体眼尖,发现了因为出口被狗仔们堵住,只能躲到角落去画圈圈的小可怜。 「按照规定来?那这女人是谁?她有申请吗?有预约吗?」巴凯莉压根没把那朵小壁花放在眼里,但却指着她,咄咄逼人地向菜鸟助理质问道。 「这位是幻影的员工吗?」记者们看着小可怜,交头接耳地评头论足。 「看起来不像啊?」 「这种平民百姓的装扮,比较像是追星族或粉丝吧!」姊姊她看多喽! 「她是……」小菜鸟尴尬了,狠狠地瞪了办事不力的众保全一眼,而这些大男人竟然一个个露出错愕的神情,让小菜鸟更加火大了。 还装傻?难道这小可怜是阿飘,趁他们不注意时飘进来的不成? 「她是……」保全组长正要开口,小可怜已经忙不迭地鞠躬道歉。 「对不起,我……我马上离开……」她抱紧了小布包,就要落荒而逃。「怎么,不是说擅闯你们公司的要请律师上来聊聊吗?结果居然连追星的疯狂粉丝都放她上来了!刚刚不是话说得很漂亮、很了不起?恕平底下的人到底都在干什么啊?」巴凯莉嫌恶地讽刺道,然后自顾自地向媒体记者们解释起来,「最近幻影有一批人事变动,所以纪律松散许多,我正打算向恕平建议让我父亲的得力助手进公司帮他整顿,免得底下摸鱼打混的员工越来越多……」她停顿了下,突然话锋一转,让狗仔们的视线也全转向已经被吓得有如惊弓之鸟的小可怜。「这位小姐,妳虽然是粉丝,但这种行为实在很要不得,想当明星的话还是要藉由正当管道,靠自己的实力让大家注意妳,直接找上幻影的老板是没用的。就是有妳们这种人,才会有人绘声绘影的说谁谁谁靠跟演艺公司老板上床才得到机会,其它人我说不准,但恕平绝不会做这种事……」她非常善良地在记者们面前替心上人辟谣,「这年头不自爱的女生太多了,像恕平这样优秀的男人根本阻止不了那些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拜金女扑上来,但我跟他认识好久了,他真的很洁身自爱……」 小可怜被说得羞愧极了,像听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一般,低下头忏悔,看得菜鸟助理在一旁叹气。 跟巴凯莉认真就输了啊!这女人走到哪不是带着一群媒体?她需要有人用专注的眼神听她说话,最好边听边做笔记,转过头再把她的「金玉良言」用力宣传,用印的、用广播的、用报导的都好,否则她会觉得人生是黑白的! 「我不是想当明星……」小猫咪般的辩解,完全没人当一回事,巴女王长篇大论正说得起劲,压根就忘了她的存在,小可怜只好趁这机会,默默地贴着墙离开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和每一位保全及菜鸟助理挥挥手,害羞地道再见。而保全组长也傻笑地挥手回应,菜鸟助理额头滑下三条黑线,心里只希望这场闹剧快些结束。 罗伊也不知是否收到了她的求救讯号,当菜鸟助理看见上司走出社长办公室时简直要喜极而泣了,然而当她再看到罗伊身后,比上司足足高了两个头的社长接着走出办公室,笑脸立刻垮了下来。 肖查某依然卖力演说,而媒体记者们已经把摄影机都架好了。 「怎么回事?」罗伊希望是自己眼睛花了。 一见俊美高大的心上人,前一秒还是女强人的巴凯莉立刻小鸟依人的黏了上去,「我昨天打了电话给你,说今天会来采访……」讨好的语调与故作亲密的举动突然踩了煞车。 白目女王再白目,也不会不知道眼前黑恕平阴鸶的神情代表着什么。 不再有年少时夸张的装扮,早过了而立之年的黑家么子,已然展现身为黑家男儿总是不缺的犀利冷静,没了爱作怪的乖诞行径,出身名门的良好仪态与气质表露无遗。「我是接到妳的留言,但我没有答应,也不会答应,请你们立刻离开。」他的声调平稳,表情淡漠,却让所有人感觉到怒火正被压抑着。 记者们顿时面面相觎,他们全都以为巴凯莉已经搞定一切了,才通知他们过来跑新闻啊!而终于踢到铁板的巴凯莉,不敢相信会有人不买她的帐。她在新闻界的朋友多,演艺圈和艺文界都巴不得跟媒体关系友好,每次她登高一呼,想要的采访没有拿不到的,被采访的对象也都会感激涕零地接受,她一直对这点非常自傲也非常自信。 「恕平,不要这样嘛……」巴凯莉面子挂不住,怎么可能轻易认输?「答应我做一次采访,一次就好,我已经跟这些大哥大姊们说好了……」 黑恕平拧起眉,「妳答应了什么跟我有何关系?巴小姐,妳已经造成我的困扰,请不要逼我在大家面前把话说得更难听。」 从来没被拒绝过的天之骄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仍然试图挽回劣势,「人家只是想帮你,最近幻影有一些负面新闻,你不要这样凶人家……」 说得好像不接受她的「好意」就是辜负她似的,菜鸟助理在一旁替老板捏了把冷汗。弄不好老板明天就成了记者大爷们笔下不知维恩图报的陈世美呢! 「但是妳的好意只为我制造困扰,至于幻影的负面新闻,谢谢妳的关心,我们自有计划,外人插手反而会造成妨碍,我还有事,你们都请回吧!」 「恕平……」 「老爸。」男孩清亮又直剌剌的声音,倏地打断巴凯莉不死心的纠缠。这一声「老爸」宛若平地一声雷,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跟着移到站在电梯口,简直是黑恕平翻版、俊美漂亮得让人流口水的幼齿小帅哥身上。 黑恕平愣住,一向极为保护儿子的他,立刻以眼神向一旁的保全与罗伊示意,然后迎向宝贝儿子,想尽快将他带离现场。 就算要得罪记者,他也绝不让儿子成为镁光灯追逐的对象。 然而九岁的黑智宇可不管那么多,他拧着仍显秀气的眉,环视了办公室一圈,最后质问地看向父亲,「妈咪呢?」 「什么?」成立幻影以来,天大的意外都不曾让黑恕平露出这种接近空白的表情,而此刻他的错愕,连对他不甚熟悉的外人也不会错认。 黑智宇板起小脸,声音和表情底下有着超乎年龄的隐忍与不满,「我今天带妈咪一起来,因为在楼下遇到霍尔叔叔和席拉阿姨,」这两位长辈是可怕的high咖,怕生又极为内向的母亲根本应付不了他们。「所以我让妈咪先上来找你了,她人呢?」 黑恕平的表情明显地傻愣住,从不曾示人的慌乱与不安逐渐浮现,「你应该先打电话通知我,我不知道……」他强自压下那些外人眼里看来可笑无比的紧张与无措,转向菜鸟助理问:「刚刚子甯来过?」 谁是子甯啊?被老板的表情骇着的小菜鸟,突然想起方才一直被当成闲杂人等,差点让众人踢过来踹过去的小可怜。不是吧…… 「那个,是有一个头发长长,穿浅紫色洋装,提红豆色布包,满漂亮的女人来过。」小菜鸟边说着,全身冒起冷汗。 保全组长抓了抓头发,「我刚刚一直想说,她是社长夫人。」呃,更正,是社长的前夫人,不过社长从来不曾更正他们这么喊,所以差不多啦! 菜鸟小助理差点口吐白沬,死命地瞪着一脸无辜的保全组长。死大头呆,这么重要的事是不会早点讲哦? 「她去哪了?」黑恕平的表情简直像索命阎罗似的,小菜鸟腿都快软了。 「不知道,她说她先离开了……」 黑恕平没等助理说完,便低头对儿子道:「你搭电梯回大厅等等看,我从楼梯开始找!」那个小女人怕生,也许会走人少的逃生梯。他不等下达其它命令,风风火火地冲向楼梯间,彷佛走丢的不是个大人,而是个三岁小女娃。 有这么严重吗?菜鸟小助理不只觉得乌鸦满天飞,还有一大片乌云罩在她头顶上。 「节哀顺变。」罗伊拍拍属下的肩膀,一脸惋惜。 「什么?」小菜鸟回过神,惊吓更大。 「没什么,妳死定了而已。」 「嘎?」 「不过妳放心,我会尽全力帮妳向老板求情的,再不成,我好歹是个有良心的上司,妳的资遣费我会开五倍给妳,不错吧?」 「可是你当初并没有说过社长夫人……」咦?社长不是离婚了吗? 「所以我才要妳节哀啊,我在老板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自从九年前的那件事之后,社长夫人……呃,前夫人,就不曾到公司来了,这九年来公司上下没人见过她,不过她的重要性想当然耳妳也看到了,如果社长办公室等于是小公子的厨房,那对『 前』 夫人来说就等于是她的卧房,老板连『 前』 夫人专用的拖鞋跟幸运草马克杯都还留着,而且不准别人使用,办公室到现在都只用夫人爱喝的新鲜水蜜桃果汁和手工饼干招待客人,为什么呢?妳想想嘛!」罗伊掌背拍着掌心,一副这应该是常识的口吻。 「可是你没有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妳怎么这么走运,我的前两任助理到离职前都没机会见过这位神秘的『前』夫人呢,妳可以去买乐透了!」 哈鬼啊?小菜鸟超想翻桌的,这不是她的错好吗! 「对了,先办正事。放心吧,妳这么上道,开除妳太可惜了,之前那个玛莉就是搞不清楚状况,竟然告诉我八卦杂志说谁谁谁跟老板关系匪浅,她就把人放进来了……真是猪脑嘛!八卦杂志写的东西能信的话,屎都能吃了!」罗伊一边拿着手帕擦了擦被社长夫人突然出现惊出的冷汗,一边转向那一班专门写屎……呃,写八卦的记者们。 办公室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群黑衣人,这些穿黑色西装还戴墨镜的家伙,一个个身高在一米八以上,胸肌跟二头肌在衬衫下仍然块垒分明,脸上不是有疤就是有刺青…… 菜鸟助理来不及将眼前情况仔细思考分明,就见罗伊一边挥动莲花指,一边优雅且细声细气地道:「巴小姐,为了不让大家都难看,希望妳待会儿能保持安静,至于各位记者大哥大姊,麻烦你们把相机跟摄影机还有录音笔之类器具全交出来。别担心,这只是例行公事,我们老板暂时还不考虑对各位提告,所以为免各位不小心触犯法律,必须和我们二十位顶尖律师所组成的律师团做无意义的对立行为,希望各位好好配合,当然本公司会出动黑衣保全尽全力协助各位。 「顺道一提,本公司的黑衣保全来自全世界最顶尖的佣兵和保镖学校,受过最专业的反间谍训练,绝对会确保各位百分之百不会有任何触法机会,当然如果各位不是那么乐意配合,还请再三思,大家都是明白人,『幻影』 能从纽约黑道最猖獗的地区草创,再混迹龙蛇杂处的演艺圈与艺文界横行至今日,连黑帮都礼让三分,想当然耳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我相信各位都非常爱惜自己光明的彩色人生,是吧?」 第二章 「社长?」幻影的员工一见从楼梯间冒出来,在走廊处搜寻了一遍,又从楼梯间离开的黑恕平,纷纷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然而黑恕平根本没空理会其它人,只有偶尔抓住一两名职员,彷佛走失孩子的父亲一般着急地问:「有没有看到一个个子很娇小、穿紫色洋装、长得很可爱的女人?」 个子很娇小、穿紫色洋装,这很平常,不过男人会用可爱来形容女人,那通常表示…… 「没看到。」依然是同样的答案。 黑恕平吞下低咒声,粗鲁地道了谢,转身又风一般地扫进楼梯间,未几杂乱且匆忙的脚步声便一路往下而去,那种明显心急如焚的节奏让所有人都好奇了起来。 最后,黑恕平是在一楼的楼梯外,在只有交班时间才会有人经过的小花圃,发现坐在黑色大理石围栏上,捧着水壶盖子,秀气地喝茶的小身影。那抹纤细得彷佛随时会消失的身影一映入眼帘,他一颗吊在半空中的心放下了,却多了一股害怕吓着她的紧张和忐忑,不敢立刻出声惊扰,又唯恐再迟一些,她又要离他而去……黑恕平努力平复紊乱的气息,希望至少出现在她面前时,自己的模样不要那么狼狈、那么糟糕,他努力在脑海里思考着,该怎么说出一句会让她欢迎他的开场白? 一向长袖善舞的他,这一刻竟然这么怕被自己的前妻嫌弃,只怕说出去根本没人相信吧?偏偏他自己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脑袋一片乱,他拉了拉衣领和外套,干咳两声,坐在花圃边的骆子甯差点惊跳而起。 「别怕……」事实上,他的表情比她更惶恐,黑恕平努力扯出一个亲切温柔的微笑。「妳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我可以一起坐吗?」 好拙的开场白!要是平常他会汗颜到想撞墙,但如今这已经是他想破头所能想出最好的台词了。 骆子甯有些不安地看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脸上那种紧张的笑,让她不忍心拒绝他,于是她点点头。 她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这让他忍不住有些飘飘然,无法克制自己因为这么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升起小小的愉悦感。 「我……我在等小宇。」她低着头解释道。 「嗯。」就让儿子多等一会儿吧,反正在幻影的地盘上,谁不认得智宇这小王子?他相信儿子不会反对他抓紧机会跟儿子的娘多多培养好感戚才是。 「他应该等一下才会过来,我……我可以陪妳聊天。」他拚命释出善意。 「不……不用了!」她紧张地摇头,一抬眼,却瞥见他受伤的眼神,只好改口道:「你很忙……」 「不会,我今天很闲。」罗伊要是听到这句话应该会翻白眼吧。 「哦。」她又低下头去,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 黑恕平不气馁,努力搭讪,「那是什么?」 「小宇爱喝的绿豆汤。」她今天特地一大早起来熬的。 儿子的喜好跟他其实颇接近,他厚着脸皮道:「我也喜欢喝绿子育汤啊,妳记得吗?」 他说错话了!因为话声甫落,他就细心地察觉她身子僵了僵,然后轻轻摇头。「对……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黑恕平一方面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一方面,浓浓的苦涩和心酸也在心底漫开,他故作开朗地鬼扯道:「哈哈,其实我也没什么印象,我是觉得我应该颇爱喝,我可以也喝一点吗?」真悲伤,他竟然得耍这种不怎么样的心机,来跟前妻间接接吻,连他自己都觉得既低级又幼稚。 骆子甯想了想,同意道:「可以啊,我熬了很多。」她从包包里拿出另一个杯子。「这是小宇的杯子,他应该不介意你跟他一起用。」 说完,她倒了一杯给他。 但是他很介意啊!黑恕平哀怨地看着她捧来儿子的马克杯,接触到她好不容易愿意正视他的大眼,立即又堆起讨好的笑。 「谢谢。」偷不到间问接接吻,那偷摸一把小手总行吧?呜呜……他真的越来越像变态了。 黑恕平心不在焉地喝着绿豆汤,一边小心翼翼地偷偷瞧着身边的她。 果然在他身边,她还是会觉得不自在。他心里的落寞立刻漫无边际地扩大了。就算告诉自己,当年她尝到的苦涩也许甚于他十倍,那也只是让心里的难受更加深刻。 「好喝吗?」太长的沉默令她不安,骆子甯怯怯地开口问道。 黑恕平回过神来,暗恼自己没事发什么呆。「好喝!超级好喝!」他极尽狗腿之能事地赞道:「我觉得外面做的跟这比起来完全不能喝,如果……如果以后都能喝妳亲手熬的就好了。」他卑鄙地趁机乞讨更多的交集与承诺。 骆子甯像有些意外,脸颊泛起淡淡红晕,吶吶地道:「可以啊,以后我如果熬了绿豆汤,再让小宇送过来给你。」 黑恕平有些失望,但她的提议也没错,何况她本来就怕生,今天会和智宇一起出门已经非常难得了。 「对了,妳今天怎么会和小宇一起来?」他从来没想过她会愿意再踏进这里,即使他办公室里曾经属于她的都未曾改变,即便他曾经不只一次偷偷期待她愿意再朝他接近一步,哪怕只是释出一点点友善的讯息也好。 她小手紧紧抓着水壶,「因为小宇要放暑假了,他说……」 「我说不会不见嘛!你瞧瞧不是在这里?」身后大楼传来开朗得有些讨人厌的男性嗓音。「唷,你老爸已经先找到人了。」 黑黑恕平眼里几乎要迸出杀气,他不用回头都能认出声音的主人,天底下也没有第二个这么白目又不识相,每天莫名其妙不知在high个什么劲的家伙。 骆子甯一见儿子,原本有些羞怯的小脸绽露初阳般的笑靥,看得黑恕平心神悸动,却更加怅然若失。 他竟然嫉妒起儿子了。 「妈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要妳先搭电梯到二十五楼找爹地吗?」黑智宇一见到母亲平安无事,立刻像个走失小孩的家长一般叨念起来,而骆子甯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她偷偷觎了一眼身旁的黑恕平,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他面前出糗了。骆子甯抓住儿子的小手,嗫嚅着道歉,「对不起嘛……」 目睹这一幕的两个大男人彷佛见怪不怪了,霍尔依然嘻皮笑脸,反倒是黑恕平心里忍不住一阵难受。 是他这个失职的父亲,从智宇懂事起就教他要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地保护母亲,正需要双亲羽翼呵护的儿子对自己的角色非但没有任何质疑与不满,而且始终仅记他的托付,将保护母亲当成自己理所当然的责任。 他不只是个失败的丈夫,还是个失败的父亲,他从没能让这两个他最该守护一生一世的人,过着一般正常家庭该有的幸福生活,他剥夺了妻子的快乐,剥夺了儿子无忧无虑的权利。于是每每看着他们母子迥异于正常亲子关系的互动,他只有浓浓的愧疚和心痛。 然而对黑智宇来说,他不懂父亲的心情,对母亲的守护与对父亲的爱于他来说并不冲突。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不比一般人,但他爱她,保护她,也被母亲所爱,他相信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黑恕平大掌揉了揉儿子的发,「你妈咪不是故意的,这里她不太熟悉。」 黑智宇想了想,才愧疚地道:「我不应该让妳自己走的。」 「我有找到路啊!」骆子甯安抚地拍拍儿子。「可是……」她抬头看了黑恕平一眼,有些犹豫。说谎或者四两拨千斤,从来不在她待人接物的选项上,因为她从来不懂那些虚与委蛇的手段。 「有人不让妳进办公室吗?」黑恕平看出她的吞吐迟疑,拧起眉,直觉想到方才挡在他门外的那群神经病。 「也没有……」不让她进办公室的人并没有错,那是职责所在,规定也确实是那样。骆子甯皱起小脸,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能让黑恕平不怪罪底下的人,又能结束这个话题。 最后是旁人看不下去了,「唉,你们一家三口真奇怪,楼上有那么舒服的沙发和冷气,你们偏要挤在这里话家常,有没有这么克难?」他这个看戏的也看得很辛苦钦。 黑恕平这才想到,这是个可以在妻子心目中替自己加分的好机会啊!好不容易她愿意再踏进这里,他一定要让她觉得他的办公室也是个舒适的好所在,说不定以后会愿意经常来坐坐。 虽然有点妄想,不过黑恕平立刻抓紧机会,「我都忘了,咱们到楼上去聊吧,这里随时有记者或不相关的人经过,我办公室里还有点心可以吃哦。」他甚至不惜拿美食当诱饵。 「我想吃冰淇淋!」黑智宇毕竟是孩子,提到点心就雀跃不已。 「没问题!」一向宠儿子的他,办公室的冰箱里一定都会放上儿子喜爱的haagen-dazs ,这些年来他们公司招待客人的点心一直都是妻子喜爱的果汁与小饼干,因为他希望有一天,当妻子愿意再踏进这个曾经让她伤心欲绝的所在时,他至少可以挽回一点她心里美好的回忆。 他知道她只是忘了,忘了那些心碎的过往,他只求今后她所记得的一切,都是会让她微笑、会让她觉得幸福的。 骆子甯没有回绝他的提议,让黑恕平松了一口气。 为了怕生的她,他们搭了高级干部的专属电梯直接回办公室。 幻影大楼里所有高级干部的办公室地板都铺了长毛地毯,保养起来费事,但某位闷骚的大小姐非常坚持这点,其它干部对装潢上没什么特别的意见,也就随她高兴了。黑智宇不是第一次来老爸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找出自己的拖鞋,还不忘把父亲专门为母亲准备的那一双拿出来。 黑恕平有些紧张地看着骆子甯的反应,那是他当年和她一起买的,她喜欢在家里穿上轻便的、造型可爱的拖鞋,有时是逛街看到喜欢的,有时是自己做的,当年她穿的那双旧了,他就让人去买同样的款式,后来停产,他则托人仿照着订作一双,甚至还做了一双小的给儿子,只因为他记得她当年看着架上这双小牛拖鞋时笑得甜甜的模样。骆子甯看着跟儿子一样的小牛拖鞋,一大一小,逗趣可爱得引她发笑,她甚至让儿子跟她并肩坐着,看两双拖鞋被穿在脚上依偎在一起的模样,咯咯地笑了起来。 虽然妻子的注意力都在拖鞋上,不过看着她笑,黑恕平瞬间觉得这世界遍开粉红花朵,连他的心也飘飘然地,不停吶喊着:子甯笑得好可爱啊!他真想就这么看着她一辈子! 「咳!」碍事的电灯泡兼跟屁虫非常杀风景地干咳了一声。 这一家子没问题吧?两个一大一小的男人对着唯一的女人傻笑,而女人则童心未泯地对着小牛拖鞋傻笑……是怎样?他进了杜鹃窝吗? 黑恕平瞪向老友,「你跟进来干什么?」碍眼!白目!没看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快乐地享受天伦之乐吗? 虽然所谓「天伦之乐」是他自己想象的,老婆都不记得他了,怎么算是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呢?呜呜…… 「你不会忘记我约了你谈公事吧?」霍尔大爷完全无视好友双眼射出的怨念光波,大剌刺地躺进沙发里,还像在自己家一样跷起二郎腿来。「不过你放心,我很识相的,我可以坐在这边等你们一家三口闲聊打屁够了再来谈,不用在意我,请随意!」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还很顺手地抄起遥控器打开原本开视讯会议用的超大屏幕,转到电视频道的娱乐台。怎么有人这么厚脸皮?这到底是谁的朋友?他绝不承认物以类聚这回事! 黑恕平的眼睛简直瞪得快喷出火来了。 不再浪费时间理外人,黑恕平亲自端出了早上刚榨的冰凉水蜜桃果汁,手工核桃饼干和haagen-dazs冰淇淋收买妻子。 「谢啦!」无视黑恕平的白眼,霍尔直接摸走一块饼干丢进嘴里。 黑恕平按捺下踹人的冲动,不想吓到骆子甯。就当饼干掉到地上,被小强吃掉好了! 如愿看到妻和子一块儿坐在他的办公室,一家三口闲话家常,黑恕平真是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满足的了。 「老爸,我想跟妈咪一起回台湾过暑假,所以来跟你说一声。」 「什么?」儿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世界,他一时还搞不清楚状况。 「智晴堂姊跟四伯母邀我们回台湾玩,我想跟妈咪一起去。」 对了,黑恕平这才想起儿子已经放暑假。 「因为……要回去一阵子,有点远,我想亲自来问你比较好。」骆子甯比儿子还战战兢兢,连面对儿子前来家庭访问的老师都没那么紧张。黑恕平只好努力端出慈祥和蔼的笑容,「妳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就算只是顺路经过,没事上来看看也没关系,我会让公司上下所有人一看到妳就直接放行,妳也可以从我们今天上楼的那个走道和电梯上来,我有给智宇两张电梯的磁卡,一张是妳的。」他说到最后,眼神甚至有着明显的迫不及待,原本张口想推辞的骆子甯,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在一旁看着父母的黑智宇出声道:「以后我会多带妈咪过来的。」免得老爸又像今天一样,被莫名其妙的狐狸精阿姨纠缠,他可不想有新妈妈! 「小宇真真乖!」算老子没白养你!黑恕平原本一阵欣慰,但一想到他最重要的两个人要丢下他一起去度假,还是有种强烈的、被抛弃的孤独感。「你们大概要去多久?」 虽然就算不是回台湾,子甯过去也根本不可能主动来找他,他和她一年里头见面的次数用一根手的手指都能数得出来。 过去他总是透过儿子了解妻子的消息,她过得好不好?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哪怕只是鸡毛蒜皮般的琐事也好,儿子常会被他问得烦了,他这老爸还得拚命讨好,只希望他再多透露一些。 然而如今看到子甯出现在他眼前,黑恕平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再满足于维持现状,更不用说她要回台湾,将和他隔着一片海洋,好不容易她愿意朝他走近一步,又要被拉远……可是,他又不可能阻挡儿子想跟他母亲一起度假的愿望。 「到开学吧,可以吗?」黑智宇一脸期待。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会拜托霍尔叔叔和罗伊叔叔,好好替他看住老爸,免得被狐狸精阿姨给拐跑。 黑恕平哀怨了。臭小子!都不会想到你老爸一个人孤孤单单没人陪吗?偏偏他宠儿子宠惯了,实在无法看到他失望的模样,只好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然可以啊。」他的心在泣血啊!嗷呜呜呜…… 「耶!老爸万岁!妈咪我们可以去台湾玩了!」黑智宇欢呼,单纯的骆子甯也跟着开心地笑了,两母子就这样把没人同情的可怜孤单男人遗忘在一旁。 黑恕平背后彷佛吹起瑟瑟冷风,还卷起一片孤单的落叶。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一旁的霍尔突然拍着大腿嚷嚷道。 黑恕平朝老友射出两道必杀死光,霍尔举起双手,「我在看连续剧!今天是精采大结局,负心汉哭着跪求女主角不要走,啧啧……真是大快人心啊!不过我觉得惩罚还不够,应该再拖去游街示众,绑在城门让人吐口水才对。」 黑恕平真想把这碍事的家伙踢出去,他瞥了一眼电视上涕泗纵横的弃夫,再想想自己的处境,背后窜升起一阵恶寒。他才不是负心汉!他更不想变成那样! 「饼干好吃吗?还有玫瑰果口味的哦!」他立刻讨好地道,开始使出浑身解数,要在妻子心里留下好印象,顺便拖延他们母子俩离开的时间。饼干是骆子甯最爱的点心坊师父做的,她当然相当捧场,母子俩边吃边替对方捻起嘴边碎屑,看得黑恕平好生羡慕。 终究是办公的地方,不可能待上一整天,他们母子俩要离开时,黑恕平失魂落魄地一路送到一楼,直到亲眼看着他们上车,如果不是霍尔和罗伊在身后拉住他,他可能会一起跟着钻进车子里吧。 「老爸,快回去上班啦!」想着等会儿要去吃最爱的披萨,黑智宇雀跃得连老爸都不顾了。 黑恕平第一次那么想扁儿子。我养你干嘛啊? 车子开走了,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痴痴地望着车尾灯消失的方向。 「钦,有一句中国话,叫『 天』 什么……『自』 什么……的?」霍尔问向一旁的罗伊。 被老板一片痴情感动的罗伊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天若有情天亦老,自古多情空余恨!」老板,加油啊! 「不是啊,」霍尔摇头晃脑地说道,「应该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他的国文造诣真是好到吓吓叫,连他自己都佩服起自己了。 罗伊在一旁冒冷汗,而原本垂头丧气的黑恕平,突然像被激怒的斗牛似的冲上前来,罗伊矮肥短的身子立刻敏捷无比地躲到一旁的垃圾桶后面,看着黑恕平气冲牛斗地一把揪住霍尔衣领。 「你现在手上这部片,是不是打算到台湾出外景?」 「是啊。」被人揪着衣领,霍尔倒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缺人吗?」黑恕平双眼闪闪发亮。 霍尔细长的双眸精光一闪,只可借墨镜遮住了那双眼底正中下怀的诡诈笑意。「当然……不缺,人手都找齐了,不过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其实男配角的合约一直敲不定,我想找你讨论这件事……」 「男配角吗?」只要不演主角都行! 「要露两点。」 「男子汉大丈夫,不过是露两点。」露三点他都没在怕的。 「要跳崖。」 「跳就跳,谁怕谁?我连替身都不用!」眼睛一闭不就结束了。 「有吻戏。」 「吻……」黑恕平迟疑了起来。「借位行不行?」 霍尔一脸遗憾,「我看我找别人好了。」 「我就当在亲西瓜好了!」霍尔的贼笑越来越藏不住,「跟你合作那场吻戏的是所有亚洲男人的梦中情人eve。,你这么形容她,会成为全民公敌。」其实吻戏拍不拍都无所谓,他只是坏心眼地想看好戏,哈哈哈哈…… 「关我屁事。」 深夜十一点,骆子甯送儿子上床睡觉,洗了澡,彷佛被某种习惯制约了一般,她在黑暗中来到窗边,静静地坐下。十一点整,那辆蓝宝坚尼准时出现在家门前的人行道上,车内的男人通常会等屋子里的灯都关上,人都睡了,才下车。 他会倚在车门边好一会儿,看着她的窗,有时他会抽根烟,有时嘴里像哼着歌,像在深思,又像在期待,只是她从不允许自己好奇他究竟期待些什么。 接着,他会拿出磁卡和钥匙开门,动作很轻,很从容,然后一个人在只有门廊下的小灯与月光照映的院子里,拿起园艺用的大剪刀修剪草皮或篱笆,有时也扫扫落叶,屋前屋后巡视一遍,安静地修理该修理的。如果一切都正常,他会来到她窗下,有时静静伫立,有时用一种他以为睡着的她一定听不到的嗓音,有些随兴,却又温柔无比地哼着「edelweiss」他始终没发现她,而她由一开始的忐忑,到后来开始怀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着迷,等待这个据说是她前夫的男人出现。 午夜十二点,他会准时离开,确定好所有门窗都落了锁,然后检查保全设定是否正常,最后一次倚在车窗旁看着她的窗口,才悄无声息地驱车离去。 只是这夜,他待得久了,午夜已过,他仍在她窗前迟迟不肯离去。骆子甯抱着膝盖,静静看着那男人被月光拖曳得又长又孤单的影子,心里有个模糊的声音,好像明白此刻她与他,正想着同一件事。 他们都对彼此的现状不满,却又无法前进,因为一旦动身离开,不是得完全抛下,就是必须重新去面对,那所有甜美的、残酷的、快乐的、痛苦的,也不堪回首的过往…… 第三章 那年他的职业是侦探,干了一年,青梅竹马的女友劈腿跟人跑了不说,他还因为接了不该接的case ,管了不该管的闲事,差点被绑架撕票弃尸荒野。于是他开始考虑转行当摇滚歌手,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骂fuck 、光明正大地摔吉他,还有人会为你鼓掌叫好。这种情况要是发生在他们家,他只会被兄姊和长辈发配边疆,去体验一下民问间疾苦,省得成天没事吃太饱还在靠夭。 他真想知道他那些优秀的兄姊们有没有经历过叛逆的青春期?难不成占尽家族所有优良基因的他们,生来就注定优秀?上头压了那么多个精英分子,一个个有主见又有行动力,老是让他觉得自己很嫩,想呛声最好再练个十年。 其实他有自己优秀的地方,兄姊长辈都看得分明,确切来说,他就是因为太优秀,学什么像什么,运动、音乐、工艺、烹饪、机械电子……没有特定范围,只要他真心想学,就一定学得成,却导致他一旦东西学上手了,就觉得无趣,永远三分钟热度。 如果衡量一个人一生成功与否的标准是他能否在一个领域里成就一座金字塔,那也许他的亲人该戚到忧虑,因为这家伙总是盖了地基就落跑。「必须依附成就才能活得心安理得的人,岂不是太脆弱了?」大少爷他颇不以为然。年轻就是要跌!要看什么都不顺眼!要很有自己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论!因为这是年轻的特权,毕竟年轻人说大话,别人顶多说你好年轻;到了头发花白还在说大话,人家会说你只剩一张嘴,这辈子都白活了。所以年轻万岁! 「只要不当米虫,任何人都能活得心安理得!」长辈说。 「我又不是老六跟老七。」这两只才是厚颜无耻又没自觉的世纪大米虫! 他在台湾开征信社的时候,就算一天赚不到一百块,他也有三餐只花一百块的能耐。 「是啊,骑哈雷、开蓝宝坚尼,仪器都是家里零用钱买的动辄数百万、数千万的军用设备,身上搞不好穿着bally或川久保玲,然后自以为傲骨地蹲在一个月租金至少十万的办公室吃一碗十八块的泡面……」 噗滋一声,他的自尊心被一箭射穿,支离破碎。 真是讨人厌。他就是有钱的公子哥儿,靠家里躺着享乐一辈子都死不了,不行吗?他干嘛要对所有人交代这些?就因为不交代对不起这世界千千万万为生活而努力的生命吗?伪善!这世界真令人恶心!或许每个人总有那么一段岁月,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事都不顺遂,总觉得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love 跟peace 说穿了还不就是「lp 」,fuck 跟shit 才是王道! 「我决定了!我要当摇滚歌手!」然后写一首lp之歌…… 锵锵锵,修长但指节分明的大手在吉他上试了几个音,跷好二郎腿,调整个最潇洒但也最懒散的坐姿,然后完全随兴地胡乱弹拨了起来。 「love 就是l,peace 就是p ,加起来就是lp,lp就是……」 突然,不知打哪传来细微得像小猫咪咪叫似的歌声,那歌声虽然那么渺弱无存在感,黑恕平还是注意到了。 「edelweiss edelweiss 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 , small and white , clean and bright , you look so happy to meet me……」 谁在唱小白花?这么充满爱与和平的曲子,是打算跟他的lp之歌打对台吗?黑恕平停下拨弹吉他的动作,带点探究和突袭意味,悄悄搜寻着歌声的来源。 那歌声像随口哼唱,只是随心所欲,不见得要把它唱完,而声音的主人有着柔软幼嫩如初生小猫般的嗓音,乍听之下让人觉得是个小女娃在唱歌。 敢跟他尬歌,就要勇猛一点啊!黑恕平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要求小女娃「勇猛」有多不讲理,他反正豁出去了,打定主意人生以当特大号白目为目标,这就是他的摇滚之道!黑恕平这几日借住在舅舅家,所以此时此刻,也不知是他打扰了对方,或对方打扰了他,不过大少爷当然不屑在意这种小事,到哪里都跟在自己家里一样。他绕过紫藤花棚,没看到人影,正怀疑自己大白天撞鬼了,才注意到环绕着主屋种植的白色雏菊木,在枝干附近花叶特别茂密处,被修剪成一座城堡,或者是剑山,或者是烟囱…… 好吧,他可能不太懂得欣赏这座花园主人对修剪园艺的印象派风格,又也许它们只是「年久失修」,总之他在一团刺蜻似的雏菊木花丛和主屋中间,找到那抹很容易会和白色花丛与白色建筑融成一气的白色身影。 有可能真的是阿飘。他想。 如果是阿飘,那一定是个有点拙,太阳出来了没处躲的笨飘,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让人觉得有威胁性。或者他不是太愤世嫉俗,多点罗曼蒂克的天赋,他会同意她彷佛印象派大师renoir 笔下的少女,虽然多了点苍白,少了点圆润;如果他是登徒子,这一刻该做的是上前去,用轻浮且下流的口吻,对她说! 「小猫咪,妳为什么躲在这里啊?」 他说了,但是语气跌得二五八万,像在讨债。笨飘不理他,彷佛不知有人接近,但黑恕平很清楚地看见她身子僵了僵,原本轻哼的「edelweiss」也打住了。她手里抓着一团毛球物不知在干嘛,而他广泛的兴趣之中不包括女红类,所以只当她在玩小毛球。唷!比他还跌耶!黑恕平冷嗤一声,他大少爷最近走跌爷路线,不时兴热脸贴冷屁股那套,不过对方比他还跌又让他有点不爽。 「哑巴?还是聋子?」 对方还是相应不理,继续在小毛球上刺刺戳戳,这把黑恕平惹毛了。他欺上前,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日光,他没注意到缩成一团的小人儿在那一瞬间问颤抖着,把身子缩得更小,只顾着伸出大掌,抢走她手中的粉红小毛球。 球上插了根针,他要是角度偏一些,就要中招了吧?黑恕平啧啧两声。 「看不出来妳清清秀秀的,却大白天躲在角落扎小人啊?真要不得。」他随手拔掉那根针往地上一丢,把玩着那颗毛球。 四周依然静悄悄,小女生继续缩在花丛中,不吭声,也不看他。手中的毛球被抢走了,她把一旁的纸袋褫在怀里,头低垂,教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黑恕平甚至还没机会看清她的五官。 搞什么啊?他无聊地把手中的小毛球上下抛着,这才看清小毛球上还有花朵图样,非常秀气可爱。眼前的情况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一点回应也没有,他瞬间也觉得扫兴,何况冷静下来想想觉得自己根本是在欺陵弱小,他自知理亏,没好气地把小毛球放回她手上。 「还妳啦!」小女生这才怯生生地抬头看他,眼里写着不敢置信。 干嘛干嘛?她以为他是那么没品,会把她这团不知干嘛的毛球抢去卖的恶棍吗?那团鬼毛球能卖多少钱啊?悴! 黑恕平本想很快地别开眼,却忍不住在那张灵秀白净的小脸上多逗留了几秒。啊,她的模样让他瞬间罪恶感横生。看来他今天惹到不该惹的,人家说惹熊惹虎别惹恰查某,但他黑恕平不怕熊不怕虎更不怕恰查某,偏偏怕水做的小女人!他决定还是快快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别以为我会跟妳道歉,本少爷现在心情不好,bye !」有点多此一举地道别,他莫名地越来越心慌,接着在三秒内非常弄地落跑了,简直像屁股后面有鬼在追他似的,窝囊至极! 这是个奇耻大辱,不过没关系,他会忘掉它的,包括那奇怪的小女生。 他来不及忘掉,或者该说,他不承认自己念着那奇怪的小女生三天。黑恕平一直想找机会问亲戚,那女孩是什么身分?但总觉得别扭,好像问了就代表把人家放在心上,代表他觉得愧疚。那女的那么奇怪,搞不好真的是阿飘哩,他最好快点把她甩到脑后!但他还来不及贯彻自己的决心,第三天,礼拜天,舅舅家办了一场小区餐会,那小女生也出现了。 黑恕平认为他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是因为他担心小女生跟他的家人告状,说他欺负她。 望着那个依旧一身素色衣裳的小女生― 他在心里不以为然地想,如果她想特立独行,在一堆花枝招展的女孩中脱颖而出,那么她确实做到了。哪个女孩参加派对不精心打扮?就只有她跟那日一样,彷佛是临时被妈妈叫出门到对面便利商店买酱油。 虽然不喜欢、不想承认,而且其实他也百般不愿意,但他的生活圈子就是会让他周围无可避免地出现一堆跟他一样只需要混吃等死的豪门么公子或小千金― 不是接受精英教育,注定要成龙成凤的长公子或独子,也不是备感戚压力必须拚命竞争的次子或庶子,而是专门挥霍祖产的老么。那些公子哥大概脑袋被养坏了,在他们眼里只有花枝招展的女孩和假装清纯、自命清高的女孩,然而不管是哪一种,她们的目的都一样,就是爬上他们的床好飞上枝头当凤凰! 在她那双大眼瞬也不瞬地掠过他,彷佛根本没见过他时,黑恕平体内难得作怪的恶劣因子又蠢蠢欲动了,他有意无意地跟着她移动,一边吆喝一班狐群狗党和女伴,最后他们一伙人竟然和先躲进和室里的小女生待在同个房间。她不知是怕生或如何,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一个人缩在角落,玩着她的毛球。黑恕平故意和朋友在和室里喝酒玩闹,他很快地注意到同伴中,只要是男的,视线几乎都会忍不住朝角落瞟去。 这座大宅的主人一向海派大方,办派对时整个一楼都是开放空间,大家一向玩得很开心,他们后到的本来就没道理赶人,于是女孩们也只有一开始注意了一下,便很快地投入游戏之中。 然而,黑恕平很清楚,那些跟他一样不停瞟向角落的视线,不只有好奇,还有更多的…… 他突然感觉腹部上方一阵翻搅,莫名的酸涩和愤怒让他烦躁起来,那瞬间涌生的雄性竞争意识驱使他朝小女生走去。 「喂!」他粗鲁地拉住她的手臂。「干嘛一个人在这里搞自闭?」 小女生轻轻拧起眉,她的反应让他惊觉自己差点弄伤她,正想放手,身后的狐群狗党之一朝他们走来。 「对女孩子别那么粗鲁。」那是一伙人之中有名的花花公子,人前端着彬彬有礼的皮相,每一个被他相中的猎物却无一幸免地被拐上床。 「和我们一起玩吧,大家人都很好的。」说罢,他露出不管是在师长间或异性间从未失手过的诚恳微笑。小女生只是垂着头,手里紧抓着她的毛球。 「人家不理你呢!」黑恕平幸灾乐祸地道。 不得不说,他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但他知道这双面人一旦出手就绝不善罢罢休,赶在他有机会使出更多良家妇女无法抵挡的「好男人」魅力前,黑恕平扳起小女生的脸,决心报复他那天蒙受的「奇耻大辱」 「好男人终于踢到铁板啦?也许她喜欢直接来。」说罢,当着那群爱起哄的酒肉朋友面前,他低下头吻住小女生沉默的樱唇。 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还有女孩们不甘的叫嚷,黑恕平恶劣地以舌头撬开她的唇,对她的生嫩满意极了。他故意吮吻出声响,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他高超的舌吻技巧,让每一个人― 尤其是那些眼里写着贪婪的男人,看见他的舌头是如何伸进她檀口间…… 那吻几乎有点色情,到最后和室竟然安静了下来,他起身,有种不真实、踩在云端般的晕眩感?然后终于看清小女生的表情― 她依然毫无表情?黑恕平也不知那一瞬间他是恼羞成怒还是怎么着,三日来莫名的躁郁不只没被平息,反而扩大了。这算什么?这女的会不会太伏一江? 「你们别闹了,不会连一个智障都让你们发情吧?」女孩中有人看不下去地酸道:「看看你们的嘴脸,恶心!」 黑恕平怔住。 「什么?」男孩们的嗓音里明显尽是惊讶和惋惜。「看起来不像啊!」 「她是薇安的智障表妹嘛,我也不知她怎么了,好像有什么精神病吧,劝你们别招惹人家唷!」 黑恕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好像有人狠狠地朝他的肚子揍了一拳。他到底在干嘛?欺负女人也就算了,还欺负一个……一个…… 他脑袋一片空白地看着小女生,看着她在听到自己被叫做智障、精神病患时,羞窘地垂下头来,手里仍紧紧抓着她的小毛球。 「钦……去打撞球好了,恕平你别吓人家了。」有人开始打圆场,这群公子哥儿最擅长在闯祸之后若无其事地打哈哈,反正天塌下来有家人顶。 黑恕平和小女生就这么站着,直到人都走光了,她依然没有抬起头来,他却能清楚感觉到她的畏缩。 他喉咙发紧,无地自容,那一刻却竟然卑劣地,连一句道歉也说不出口。那天他没去打撞球,小女生捉到机会从和室溜走,又不知躲哪去了。直到派对结束,他看着她和家人一起离开,眼尖地发现她手臂上的擦伤和衣服上的脏污,还有手里的小毛球也不见了,但她的家人显然对此毫无所觉,其中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还不停地戳着她的额头,又在她手臂上制造更多淤伤― 他看得几乎想冲上去揍那个老女人! 之后,黑恕平在温室外看到另一群男孩拿着小毛球丢来丢去,最后像垃圾似地直接丢到佣人正在收拾的大垃圾袋里。 他捡起毛球,揪住他们其中一个问道:「这东西哪来的?」 被揪住的男孩一阵莫名其妙,但他们大概知道,这家伙是屋主的亲戚,非富即贵,而他们的父母只是屋主公司的员工,今天的餐会虽说是小区活动,其实还是阶级分明的。 「这是那个白痴女生给我们的。」 「她给你们?」黑恕平在听到白痴两个字时,抓住对方手臂的手劲大到都留下指印了。 「是……是我们跟她借的,她又没说什么!」男孩辩道。 她当然没说什么,因为几天前他也做了同样幼稚、同样恶劣的行为,她甚至连被强吻了都不会反应!黑恕平胸中的无明火燃烧得更烈,也更觉得无地自容!想到自己跟这些家伙一样,甚至比他那些专门把女生带上床再一脚踢开的狐群狗党更卑劣,他就恨不得自己下十八层地狱!男孩一挣脱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开了。 「你做了什么好事?」淳于帆的声音从后方的屋子里传来,除了发鬓几许银丝让他符合他的年纪该有的形貌之外,他的身材还比一堆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结实挺拔,中西混血的脸孔有些神似george clooney 。「贝拉刚刚跟我说了和室里的小插曲。」 听出舅舅语气里有责备的意味,黑恕平只好坦白,「我不知道……我也不晓得我干嘛针对她,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要道歉的话很方便,她就住我们隔壁。」 黑恕平看向舅舅,彷佛捉到一丝救赎的希望,接着却又有些迟疑,「她究竟怎么了?」 「子甯,她叫骆子甯。」 「子甯。」他喃喃复诵,奇妙地感觉胸口和脸颊发热。 「子甯的父母是隔壁温家的远亲,两个不负责任的年轻人生下子甯后,根本不打算照顾她,甚至没常识得令人摇头。原本应该像正常孩子一般长大的子甯,因为那对疏忽怠职的父母而有发展迟缓的现象,到她六岁那年社工发现她时,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当时那对夫妻一个跑了,一个吸毒死在公共厕所里好几天,六岁的她像狗一样被绑在屋子里差点饿死。 「因为子甯的爷爷奶奶还在,子甯被送给她的爷爷奶奶扶养,老人家不想让孙女接受特殊教育,怕孙女被贴上智能不足的标签,加上也没钱,所以一直拒绝让子甯接受心理辅导和儿童特殊教育,后来两个老人一前一后走了,子甯像人球一样被亲戚推来推去,温家是第三个收养她的家庭。」 黑恕平想起那个不停在骆子甯身上又捏又打的死肥婆,拳头握得死紧。 「我很喜欢那孩子,所以常让她来玩,家里的佣人都认得她,会帮我注意她的安全,不过他们说这两天子甯没再来过……」淳于帆探究的眼,责备的意味越来越深,他点起雪茄,咬在嘴边。「我们淳于家该不会出现欺负女人的败类了吧?」 「我不是故意的……」黑恕平想起自己那天的幼稚举动,如果那还叫不是故意,也没什么会是存心的了。「我会跟她道歉。」心中的焦虑越来越深,他烦躁地爬梳着头发。「舅,子甯的家人对她好吗?」 「早几年还好,不过温家这两年经商失败,底下的人来跟我报备过,子甯身上的伤变多了。」他是可以收养子甯,不过那女孩也快成年了吧?再说他一个单身大男人,又经常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根本也照顾不了她。 「可恶……」但他有什么资格打抱不平?他自己就是欺负子甯的恶棍啊! 「我打算等她满十八岁,就跟温家商量让她过来住这里,不过可能要花点心思。再说我经常不在家,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我正打算跟你父母商量,看能不能让子甯去陪你奶奶。」只是又要飘洋过海到台湾去,也不知子甯用能否适应得了? 「还要等多久?」她看起来才十五岁左右吧? 「子甯上礼拜就满十七了,小时候身体不好,看起来比同年纪的孩子弱小一些。」淳于帆拍拍外甥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事要勇于认错,我相信黑家跟淳于家不会教出死不认错的男儿,别忘了。」说罢,他便蜇回屋内。 黑恕平站在原地,看着第一次见到骆子甯的那座花丛,看着手上的毛球,心里有了主意。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蓝宝坚尼停在温家对面的车道停车格上,盯着温家大门。 其实仔细想想有些莫名其妙,他干嘛不直接登门拜访?踟踬了老半天,他认为自己希望和子甯单独见面,不想和温家的人打照面。结果子甯出门了,他却还在别扭,一会儿觉得发型好像不够帅,一会儿觉得今天衣服不够有品味……oh ,shit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黑恕平终于想到要下车追上骆子甯时,她都走远了。她今天依然没打算到舅舅家吗?黑恕平一阵黯然。听佣人说,子甯其实常到他舅舅家,一待就是一整天;老厨娘更语带不满,言词间问多次暗示都是因为他这个大少爷不知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比小绵羊还无害的小女生才会不再 踏进淳于家。 「再也没有比肓育更乖的孩子了,我想她把这里当避风港,因为我们除了吃饭时间外都不会打扰她,这里没人对她大吼大叫,没人笑她是笨蛋,所以她常常待到忘了时间,她甚至不需要你给她玩具或花时间陪她……可怜啊,那孩子这几天过得好吗?」都怪某人欺负弱小啊! 对,他混帐,行了吧?黑恕平闷闷地跟在骆子甯身后,而她完全没察觉。 应该说,她对周围任何事都无所觉,除了那些会恶意围着她,笑她白痴的死小鬼之外。他还来不及将那些小鬼一个个抓来痛揍一顿,她彷佛要躲避那些恶作剧似地,轻飘飘地闪进巷子里了。 黑恕平低咒着,他发觉那小女生根本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只好放弃大欺小,快步跟着闪进巷子里。 「嗨,甯甯。」一户人家的后门传来打招呼声,他注意到骆子甯吓了一跳,半掩的铁门打开,厚重的霉味连躲在一旁的黑恕平都闻得到。一个围着满是油污、根本看不清本来颜色围裙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不知炸了多久的甜甜圈,对她招手。「来,这给妳……」说着还笑露出两排黄板牙,「今天妳怎么一个人出来玩?要不要来叔叔店里,有好多甜甜圈给妳吃。」 也许是黑恕平自己思想不纯所致,这一幕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像痴汉诱拐小女孩!当然啦,对一个不会喊救命的少女,还真是给恶狼们大开方便之门,他自己就是那个占过便宜的恶狼! 而骆子甯看着甜甜圈,有些心动了。今天阿姨又忘了准备她的早餐,她又不敢再去淳于叔叔家,现在肚子好饿…… 黑恕平看不下去了,他冲出藏身处,凭着高头大马的身材优势,一把抓住因为看到他出现而一脸惊讶的骆子甯,再凶狠地瞪了那个男人一眼,接着拔腿狂奔。 「喂!」中年男人在他们身后大叫。 不管那男人意欲为何,是善是恶,那块甜甜圈看起来就不卫生,因为那男人的手指也脏得要死……黑恕平在心里将对方嫌到流脓。何况天晓得,今天就算子甯幸运地只是遇到一个悲天悯人、可怜她没东西吃的大叔,谁知道未来再遇到的会是什么样的人?黑恕平一边奔跑一边整理出这些结论,觉得根本不应该放任小女生继续待在那种连她死活都不管的家庭生活下去,哪怕多一天都太糟糕。 他把小女生塞进他的蓝宝坚尼,骆子甯抱着小布包,努力平复急喘的呼吸和心跳,却只敢盯着前方的路面。 要是她被绑架劫持,恐怕会是史上最听话的肉票吧?黑恕平无力地想,从后座拿出他昨晚拚命用手搓洗干净的小毛球。 毛球一碰水,就缩水了,整整小了一号。他大惊小怪地问了厨娘,厨娘说那是羊毛毡,当然会缩水,羊毛就是要水洗和针戳才会毡化。 原来她不是在戳小人。 黑恕平带着赎罪的心情,其实还有一点他自个儿也说不出的紧张和忐忑,把小了一号的羊毛球拿给她。「我不知道它会缩水,可是它被弄脏了,我只能用水洗。」 骆子甯一看见他手中的羊毛球,惊讶地抬起头,终于看向黑恕平。 噢噢……他的心猛地跳快一拍,然后热气直冲脑门,更糟的是他又开始有昨天亲吻完她之后,飘飘然身在云端的虚浮感。也不过是帮她捡回一颗奇怪的毛球而已,她竟然以崇拜英雄般的眼神看着他!黑恕平觉得自己就要像热气球一样飘上天了。 「谢谢你。」小猫咪瞄瞄叫似的道谢声,听得他全身都软了。 「不……不客气啦。」他搔了搔脸颊,「我才要跟妳说对不起。」他紧张地盯着前方,身旁的骆子甯却半天没反应,他转过头,才发现她只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她该不会不知道他昨天的行为是性骚扰吧?黑恕平脑袋一团乱。 这样下去怎么行?她以前遇过类似的事吗?要是以后再长大些― 黑恕平脸颊热烘烘地在心里多此一举地辩白― 不是那种「长大」!但也差不多了,他瞄了一眼骆子甯的胸口,脑袋瞬间像有一颗原子弹爆炸。 他知道她为什么老是把布包抱在胸前了,温家的老母鸡到底在干嘛?她都十七岁了,虽然因为发育迟缓,但女孩子十四岁就开始发育…… 骆子甯对他的表情更加不解了。因为一颗毛球,她驽钝却单纯的心已经将黑恕平当成可以信任的大好人。 黑恕平心里咒骂不已,这小女生根本不懂危险为何物,也没有能力自保,甚至还生活在对她完全漠视的家庭中!想着她可能遇到的危险,甚至在过去寄养的岁月中她可能早已经遇到了危险……原本就正值愤世嫉俗年纪的他,体内的躁郁与不满几乎疯狂暴走。两人素昧平生,照理说他该觉得自己的担忧太突然。但舅舅都愿意为邻家孤女伸出援手了,他含着金汤匙出世,真要帮助一个人,何必觉得犹豫?等不到她十八岁了!黑恕平直接拉着骆子甯冲回淳于家的大宅找舅舅。 正巧,一位黑家长辈来访,他一见两位长辈,劈头就道:「我要养她!」 「哈哈……」黑家长辈大笑。 淳于帆怔住,掩嘴呛咳了两声,讪笑道:「你们黑家的好基因。」 「这绝对是变种。」黑善真才不承认她有这种笨蛋侄子。「你不觉得你离小鬼头吵着要养宠物的年纪已经太久远了吗?」她看着两个年轻人交握的手,感觉得出来他们家小鬼一头热的成分比较多。 「我没有要把她当宠物。」黑恕平没听出姑姑只是在椰榆他,那当口竟然一阵脸红。 「她还没成年,我们非亲非故,温家在教养上也一直没有出现重大缺失,要拿到她的监护权并不容易。」淳于帆早就有领养骆子甯的打算,是以直接说出他的顾虑。 「温家不是经商失败吗?拿钱给他们。」 「小子,你砸钱砸得很大方啊!」黑善真冷嗤。「这种事要靠脑袋的,最少要确保对方不会成为贪得无厌的无底洞。」事关一个孩子的未来,如果温家真的待骆子甯不好,就不该再让他们接触。 「甯甯先留下来住几天,等律师和关键人物到了,才能跟温家谈条件。」 「什么关键人物?」 「决定温家公司生死的关键人物。我们表现出急着要人的样子,而温夫人的势利与好贪便宜是出了名的,谈条件反而不容易。」 「舅舅你要收养子甯?」 「不过我没空照顾她,得把她交给你们了。」这是他找来黑善真的目的。 「没问题,我会负责照顾她。」黑恕平意气风发地保证道。 年少的他哪里知道,承诺的重量,虽然可以让飘泊的船定锚,然而随着生命的厚度不断累积,也可能压碎一个人的梦想与坚持…… 第四章 虽然不满温家的轻忽,但骆子甯外宿的事还是得报备过。黑恕平带着骆子甯到温家想收拾一些简单的随身衣物,但温家人的态度惹毛了他。 他们被挡在客厅,温夫人像防贼似的不肯让他们进去骆子甯的房间,只肯派佣人去帮骆子甯收拾,温家母女俩还一个劲儿地围着黑恕平问东问西。 「你怎么会认识那个白痴……」察觉黑恕平对她的用词感到不悦,温新娜急忙改口,「怎么会认识我表妹?」她根本不想承认那个智障是她表妹!明明就只是远亲而已,她可不想被人误会他们家有什么家族性遗传疾病,竟然会有这么一个智能不足的亲戚,丢脸死了! 「你和淳于先生是什么关系?」淳于家是标准的贵族后裔,来往的都是豪门巨富,温夫人一听黑恕平在淳于家借住,简直像猎狗看到动物尸体般双眼发亮,连原本用鼻孔看人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黑恕平对所有的问题都四两拨千斤,打哈哈地带过。他没兴趣当肥肉,所以谎称自己只是淳于帆的忘年之交,淳于帆向来爱结交朋友,三教九流来者不拒,他则是因为没钱住旅馆,才厚着脸皮央求淳于凡收留他。一听见黑恕平说自己连住旅馆的钱都没有,温夫人当下变脸比翻书还快,也不打算再多招呼他们,起身去催促佣人。 「才几样东西而已,犯得着这么久吗?是打算把我们家全搬了不成?」 黑恕平在心里觉得好笑。温家的东西他们还不屑要,只是想让子甯拿一些对她有纪念价值的物品。倒是温莉娜还不死心,继续问东问西,也不管母亲频频暗示的白眼,努力对眼前的美男子示好。 贫穷美男子虽然不能当结婚对象,玩一玩也不错啊!那小白痴真是走狗屎运,竟然认识这等高大俊美的好货色,她才不相信自己的条件会比小白痴差。 幸好温夫人管女儿管得严,使出浑身解数把女儿赶回房间。黑恕平真庆幸自己不像七哥讲究穿着名牌,要不然今天大概就走不出温家大门了。 佣人果然只打包了几件随身衣物敷衍他们,走出温家时,始终注意着骆子甯肓反应的黑恕平突然拉住她。 「还有什么没拿到吗?」因为他觉得子甯看起来好失望的样子。 骆子甯似乎以为他有超能力,大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末了却还是怯怯地低下头。「没有。」 「有没有人教妳,说谎是不好的行为?」黑恕平双手抱胸道。 闻言,骆子甯紧张地抬起头,揪着怀里佣人拿来装她那几件衣物的纸袋嗫嚅道:「奶奶的铁匣子。」她睡前一定会打开匣子检视里面的每一样东西,彷佛是仪式一般,可是佣人认定里面有温家给的值钱物品,不准她私自带走,哪怕只是带出去几天也不行。 「还有没有?」 骆子甯不知道他这么问的用意,乖乖地答道:「其它没关系。」反正也带不出来。 算了。黑恕平抓了抓脸颊,拉着她沿着温家的外墙散步似地走着,一边聊天似地问起那个铁匣子放哪儿?长怎样?接着又指着墙内问:「咯,告诉我,妳的房间是哪一间?」 「那里。」她指着三楼的阁楼。 「妳还真是灰姑娘啊。」住阁楼根本只比地下室跟储藏室好一点嘛!温家房子那么大,有必要把人赶到阁楼上吗? 骆子甯不敢说,因为温夫人巴不得她别出现在温家大宅子里,多一个吃闲饭的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了,要是给外人瞧见他们家住了个白痴,还是远亲,那简直丢脸丢到太平洋,她准要挨皮肉痛的。 黑恕平大略看了一下,心里有了底,然后才带骆子甯回淳于家。 今晚就让他大显身手吧!嘿嘿! 身为专门挥霍祖产的老么,每天除了吃闲饭之外,他其实也是非常勤于学习的,只是他学的东西又杂又广,多半也和继承家业或分担兄姊肩上压力一点关系都没有。比如说,他知道如何将小区保全监视录像器画面移花接木,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瘫痪保全系统,他的开锁技术比小偷还出神入化,而且,他还擅长极限攀岩。 老实说,他当初向往的与其说是侦探,不如说是「不可能的任务」里的超级特务,不过身为成年人总是对诚实说出梦想比较有羞耻心,于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当一个媲美亚森罗苹……呃,是福尔摩斯的侦探。 只可惜现实是残酷的,真正的私家侦探当然不可能像金田一或柯南这两个东京双煞一样走到哪人就死到哪,最多的案子其实是抓奸或协寻走失宠物,其中他推掉最多的案子就是抓奸,因为饭店根本不让他由顶楼像蜘蛛人一样从天而降,接着帅气地破窗而入,他得很逊地带着警察和案主正面围剿,有够没格调的!偏偏这才是征信社的主要收入来源,所以去年一整年,他还真的有好几天都是吃泡面过日子。这种环境单纯的高级小区,入了夜不会有太多闲杂人等没事逛大街,他大概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攀爬路径,必要时可以藉由哪些地利条件遮掩行踪。一些有钱人就算不爱蒋花弄草,也会把院子弄出点模样,温家不只大宅的墙上爬满藤蔓,周围还种了梧桐树,对他来说是很大的助力。再说黑家不管是在台湾的大宅或是在美国的庄园,都比眼前这楝别墅大上好几倍,小时候黑家大宅的屋顶就是他的秘密基地,眼前的挑战对他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 阁楼窗子的锁是传统的栓式,本来他得打破玻璃,不过幸运的是窗子并没有锁上。 嘴里咬着手电筒,一进到阁楼,黑恕平对温家的不满立刻急速飘升到爆表程度!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他还以为阁楼至少比储藏室强,看来这阁楼根本和储藏室没两样!他终于知道窗子为什么没锁了,子甯如果不经常把窗子打开,这顶楼又闷,灰尘又多,没住出毛病来还真是幸运! 他瞬间下定决心,要是温家胆敢不放人,他会把所有能用的方法都用上!到时就不知是谁比较不好过了。 黑恕平找到骆子甯形容的铁匣子,离去前又瞥见床边摆着一个装了羊毛卷和针插的纸箱,箱子里还有一只看起来像兔宝宝的羊毛毡娃娃半成品。原来那天他看到的奇怪毛球是免宝宝的身体,只不过因为缩水了,本来三头身变成二头身。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兔宝宝的身体是粉红色的,头是柠檬黄,耳朵则是一只土耳其蓝,一只桃红色,还完成不到一半的四肢又各是不同颜色……黑恕平干脆把纸箱里的东西全塞进背包里,又大概巡视了一下,看得出骆子甯除了这些东西外,还真的没有其它个人物品了,连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会有一两样的发饰或小玩意儿也没看见,他不禁觉得胸口有点闷,有点疼。 黑恕平回到舅舅家时,骆子甯显然已经睡了。虽然觉得不应该,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翻了翻从她房间里带出来的东西,包括那只铁匣子。 那是普通的饼干盒子,盒子上原本鲜艳的金色和红色漆早已掉色,边缘也生锈了,但骆子甯仍是用褪色且泛黄的丝带将它细心捆绑固定,黑恕平解开丝带,打开盒子,才发现里面不过是一张又一张的小纸片。 他有种偷窥别人秘密的忐忑,尤其发现纸片上都写满了字。但他还是把羞耻心甩一边,一张一张地拿起来看。 希望奶奶生病快好。下面写了日期,是五年前的秋天。 希望有人陪我过生日,没有但糕也没光系。这是三年前的冬天。 薇安表姊给我羊毛,教我做娃娃,可惜她要到外面念书了,希望我可以很快再看到她。这是上个月。 简直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啊!黑恕平都快哭了,他吸了吸鼻子,继续偷看骆子甯的秘密。他发现子甯会的字汇似乎有限,很多缺漏或错字,语法也不太正确,甚至有些地方直接用涂鸦代替,他把这疑问搁在心上,继续认真的把每一张小纸条看完。 天亮时,他非常丢脸地,眼睛肿了起来。 那些愿望其实都很简单,黑恕平想了想,决定每天帮她实现一个愿望。于是那天,他开着蓝宝坚尼,带她去兜风,吃冰淇淋,好笑地看她盯着车窗外那些稀松平常的景色,却露出好奇又开心的表情。 回程时,他送给子甯一个小布包,让她可以把她仅有的宝贝的铁盒子与羊毛毡工具收藏起来,不用再克难地拿人家不用的纸箱子盛装。 骆子甯抱着小布包的样子,真是可爱得让他心都融了、痛了,彷佛她一点也不相信自己可以拥有一样礼物…… 当老么就是有这个好处,大事都让长辈去忙― 反正他们也不信任他处理正事的能力。几天后,黑恕平便直接带着骆子甯回台湾。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先找信任的医生做心理咨询。 但要突破骆子甯的心防做辅导,无法一天两天就达成,咨询师先从黑恕平的描述与淳于帆找来的各方面数据中大概做了判断。 「骆小姐做过几次智力测验,都在正常值范围内,另外也排除有自闭症的可能。她的情况应该是属于婴儿或儿童期反应性依附障碍或创伤压力症候群,通常这类的孩子会有多种不适应状态,像选择性不语症、社会畏缩……等,总之更为详细的情况要等做过全方面的评估之后才能找出结论。」 有太多事必须完成,太多问题必须重新找到答案,黑恕平忍不住对过去骆子甯的寄养家庭待她如此轻忽感到不满。 「别担心。」他安慰着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担心模样的骆子甯,开始烦恼她该不会还有情绪表达上的困难吧?啊,真教人头痛。「反正我可以养妳,一辈子也没问题。舅舅很有钱,又没结婚,没小孩,有他的帮助,妳可以慢慢适应,慢慢接受治疗。」转过头,却发现骆子甯只是冲着他傻笑,他一阵失笑,突然也懒得想那么多了,干脆把一切抛在脑后。 因为对环境陌生,骆子甯的房间被安排在他隔壁,两间房中间有个铺了柚木地板的小客厅,大片白色窗格的落地窗外,可以看见在夏季开满粉红与雪白绣球花的夏香树,还有遍植满园的美人樱。 刚回台湾那天,小家伙对那片窗外的景致喜爱极了,在美国时她就爱往淳于帆的花园跑,但台湾的夏季比起北美更加燠热,与其待在花园,不如待在室内,因此骆子甯若不是黏在她唯一熟悉的黑恕平身边,就是窝在那片窗子前,玩她的羊毛毡或发呆。虽然她不太说话,不过,黑恕平记得她会唱「edelweiss」,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虽然难得开口,就算出口也都是破碎的句子和单字,但那些单字里 却有中文,也有英文。 这天黑恕平拿起吉他,坐在落地窗的窗台上,想试试看她会唱哪些歌谣。 他想,也许可以从她会唱的歌词里重新教她识字。 「blossom of snow ,may you bloom and grow,bloom and grow forever……」 刚开始,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睁着看起来好无辜的大眼看着他边弹边唱,黑恕平有些无力又好笑地发现她眼里又开始闪烁着崇拜的神采。 有这么了不起吗?他只不过是陪她唱歌啊!她的反应让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转念一想,也许她会那么容易被讨好,那么简单就信任他,都是因为过去她的生命里真心对她好的人太少了吧!就像他舅舅,在子甯心目中可是犹如神一般的存在,让他这个外甥都忍不住有些吃味了。 好不容易她也开口随他哼哼唱唱,黑恕平发现她需要一些鼓励,才敢放声唱歌。她过去生活的环境可能有人胁迫,或者不允许她发出太多声音― 他想起心理咨询师这么说过。黑恕平胸口闷极了,拨弹吉他的手指和看着她的眼神却越发的温柔。慢慢的,他发现,他的小家伙有一副好歌喉呢,他表现出陶醉在她歌声中的模样,她果然更乐于开口唱歌了。 那日,黑家的佣人从外边经过时,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混世魔头,每天都在喊无聊、尽干些让人伤脑筋蠢事的小少爷,原来也有这么阳光正派的一面!真是教他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老家仆感动得都要热泪盈眶了。 佣人们安静地递送茶水和点心,歌声和吉他声悠悠地荡漾在这座空旷且沉寂的大宅!年轻的翅膀逐一飞向蓝天,留守在此处的却又怀着太多伤悲。 门廊下,不得已离开了丈夫,预产期就在秋天的金莳芸,与黑家老太夫人一起静静聆听着彷佛能安抚人心的歌声。 这个夏天,好像多了一点美好的期待啊! 她睡着了。这不是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事,只不过让黑恕平头大的是,小家伙直接趴在他大腿上安心地睡她的,由他去伤脑筋要怎么挪动她。陌生的环境,再加上骆子甯生命中从来没有人像黑恕平这样,把她像小公主般宠着,却对她无所求。她天资驽钝,但有一颗敏感的心,若无其事和面无表情只是一种保护色,一个人的贪婪与妄念,即使裹上了糖衣,还是美化不了那颗丑恶的心,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都会泄漏别有所图者的真正目的。 她分辨得出谁不贪她什么,像淳于帆和淳于家的一干佣人,像黑恕平,何况他总是这么用心地陪着她,甚至像童话故事里的神仙一般,实现了她以前曾经偷偷想过的每一个愿望。 于是,她对他,简直百分之百无条件地信任,唱歌唱得累了,她趴在他腿上休息,听着吉他铮铮声,甜甜地沉入梦乡。 她睡得毫无防备,白嫩小脸漾着幸福的笑靥,令黑恕平舍不得吵醒她。 他把吉他放下,一手轻拢她柔软的发丝,视线有时落在她又长又翘的睫毛上,有时是她曲线娇柔纤细的后颈,就算偶尔别开眼,看着窗外满园盛开的美人樱,也忍不住想着:明天可以带她出去走走,又或者可以陪她读一些简单的图文故事书― 咨询师认为她是没有适时接受发展迟缓儿童的特殊教育,才导致后来进到一般学校就读,学习速度也跟不上正常学生。 他还想,如果她对手工艺有兴趣,他可以去找找有没有适合她的信息。 对了,子甯应该不喜欢摇滚乐,也许他应该改变志向,改走乡村民谣路线?黑恕平非常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想了好久好久……结果那天,当她终于醒来,他们两个腿都麻了,两个人一边揉着腿,又麻又痛之际,却忍不住觉得好笑,于是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那是黑恕平印象中子甯第一次放声笑,第一次开口喊痛,他心里只觉得这连他都想飘泪的麻痛还真是痛得有价值。 他想不到,也不曾自我剖析,原来在他俩依附与被依附之间,不只子甯把他当成生命的阳光与温暖,不自觉地,他这生活从来就没有重心的无聊大少爷所关心的、所看重的,也都是她。 骆子甯常在下午时在黑恕平的陪伴下,依偎着他睡着。后来管家说,子甯房间的灯总是亮到凌晨,虽然她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吵到别人,不过有多年管事经验的老管家,光从子甯整齐的床铺和房间里的一些小细节,都能察觉出这位小娇客似乎睡得不安稳。 「子甯小姐可能有时差问题,或者会认床。」老管家本想问子甯在美国是不是有什么惯用的寝具或睡前习惯,或许可以帮助她入眠。 但黑恕平这才想到,子甯也许在陌生的环境难以入睡,她几乎都是在他陪着她时,才赖在他身上睡着的。该怎么办?黑恕平抓了抓头发。是他坚持立刻把子甯带回台湾的,原本姑姑的意思是先让子甯在美国接受治疗,等她适应力好一些再回台湾,不过他认为就算他的兄姊几乎都在美国,但他们各自住在美东和美西,跟整天闲闲没事做的他不同,还不如回台湾,小小的海岛怎么样都比在美国来得方便。 黑恕平瞪着天花板,想着她每次像小雏鸟似的挨着他,睡得甜甜的,再想着她每天早上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禁有点心疼。他猛地坐起身,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走向子甯房间。 灯光从门缝底下钻出来,黑恕平敲了敲门,却接着听见一阵奔跑声,门缝下的灯光暗了下来。 「子甯?」 他喊了两次,接着门内出现一连串碰撞声,黑恕平一阵心惊,心脏突然被吊得老高,根本无暇分析门内的情况也许只是骆子甯撞到了家具,那一刻窜进脑海的是连救命都不会喊的她被大胆闯空门的歹徒劫持了! 「子甯?」他转动门把,但门被锁上了。他低咒着冲回房间三两下翻出自己的万能开锁工具,再冲回她房门前,门一打开,立刻摸上墙壁的灯光开关。 骆子甯蹲在地毯上,抱着被撞疼的膝盖和脚趾,蓄着泪水的大眼里写满惊讶,看着黑恕平。 「呃……」黑恕平尴尬地把开锁工具往门边的红木矮柜上放,开始担心刚才的大动作不知会不会把屋子里的其它人吵醒,他可不想因为误闯女孩子闺房而被念到臭头。 黑恕平心虚地将房门合上,走向骆子甯道:「吓到妳了?抱歉。」他直接一把抱起她,边往床铺移动边问:「干嘛突然把灯关掉?」 骆子甯小手抓着他的衣襟,支吾着,「阿姨不喜欢……开灯……」 她口中的「阿姨」指的是温太太,黑恕平渐渐了解她的说话方式与习惯。 「这里是我家,那位『阿姨』管不着。」他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床边有一排灯光与空调控制钮。「妳怕黑,以后晚上可以开小灯,很漂亮的,妳不想看吗?」他把大灯关掉,接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白色雪花图腾在天花板和墙上缓慢旋转、移动。 他笑看着小家伙睁大眼的可爱模样。 「还有这个。」他又点亮另一排夜灯,关掉雪花投影,墙上的苹果装饰一颗颗地亮了,有青苹果和粉红富士苹果,还有被切了一半,露出两颗小籽的白色苹果。 她咯咯地笑着,看他变换各种夜灯逗她开心。这房间是他小时候的寝室,五花八门的玩意儿少不了,有些则是他请管家从六姊以前的房间搬来换过的,毕竟小男生和小女生的喜好有差别,例如那一整墙的苹果小灯,本来可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哩!黑恕平换了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银河星空夜灯,完全忘了要避嫌地爬上床,躺到骆子甯身边的位置。「好啦,表演结束,该睡觉了。」既然她白天时能在他身边睡得那么安稳,他来陪她睡也是一样的吧? 黑恕平忘了男女之别,而骆子甯则是根本不懂这些,好像拿到了礼物一般开心地钻进他怀里。 直到柔软且曲线越见曼妙的娇躯贴向他,黑恕平才惊觉自己干了件蠢事。 可这时再把骆子甯推开又太残忍。 话说回来,谁说男人跟女人不能盖眠被纯聊天?而且子甯就像他的小妹妹啊!身为家中老么,他从小就不服气,因为连黑恕和跟黑恕涵这两个笨蛋的排行都比他大。所以,就当他多了个小妹妹吧,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揉了揉贴在他胸前的蚝首。小猫咪般柔软的发丝搔得他有些痒,但很舒服,他喜欢她头发的触感,忍不住伸手在她发间轻轻梳理,却在闻到跟他一样的男性洗发乳和沐浴乳香味时拧起眉。 虽然他很喜欢小家伙身上有着跟他一样的味道,但这对她来说也太男性化了。黑恕平想着,鼻尖又在她颊边嗅了嗅,惹得小家伙咯咯笑个不停,他也忍不住觉得好笑。明天带她去选购沐浴用品好了,再多买几件漂亮的衣服。小女生还是喜欢娇柔一点的香气吧?玫瑰或熏衣草,水蜜桃或柑橘……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些清洁保养品有什么差别,不过让她用男性沐浴乳,感觉太粗犷了,搞不好会洗伤她娇嫩的皮肤哩!黑恕平一边这么想着,手指一边在她滑溜的手臂上来回感受着那份美好的触感,一点也没发觉自己的举动有多轻浮。 那应该只属于男人和他的女人,而不是大哥哥和小妹妹。 他决定从今以后,他的小家伙将拥有每个女孩都拥有、也梦想拥有的,他绝不会让她再过得委曲求全、战战兢兢;他们黑家的女王和公主,这辈子可不知委屈两字怎么写呢! 闭上眼时,他把有着跟他同样香气的小娃娃抱得更紧实,也更温柔,像成鸟包覆着雏鸟,微笑着感受她的呼吸与心跳,它们似乎与他的密切相连,才会让他有这么奇妙而甜蜜的归属与安心感。 原来,微笑入梦是这么回事,一定是因为想要让幸福在梦国里延续的关系。 第五章 如果这是美梦的话,真希望不要醒来。骆子甯偶尔会这么想。这里的人都很好,虽然她还是习惯赖在平平身边,不过她觉得自己彷佛来到一个跟过去完全不同的世界;以前的日子就像温家那处灰暗窒闷的阁楼一样,如今她每天睡在干净又舒服,而且有好多新奇事物的大房间,过去的孤单与惶恐变得好遥远,她常常害怕当早上睁开眼时,会发现自己还在原来脏兮兮的阁楼里。 她真的作过那样的梦,梦见自己在温家的阁楼里醒来,她难过得想哭,想去找淳于叔叔却走不出房间。每当她作恶梦时,平平就会把她吵醒,所以她最喜欢平平了。 每天早上睁开眼,看到平平,看到干净整齐的大房间,都让她觉得开心,因此那阵子她比较不怕生,至少当同一个空间里有其它人时,她不会紧张地缩在角落了。 这天,黑恕平那票狐群狗党来访时,管家本想让骆子甯回房间休息,因为黑恕平不在,子甯又怕生,老管家可不想那些成天只知玩乐,疯起来又不知节制的千金和少爷们吓到子甯。不过子甯一听说来者是黑恕平的朋友,忍不住好奇又小心翼翼地,像怕生的小猫咪一般悄悄接近偏厅,探头探脑的模样让人好笑又心疼。管家想起黑恕平说过,子甯以前在温家是不被允许见客的,于是当下又不忍心要子甯回房,只好吩咐在偏厅接待客人们的所有佣仆关照着点。 她好奇又羞怯的模样,很快就引起黑恕平那票狐群狗党的注意,尤其是男性,其中几个马上发挥花花公子的把妹绝技,哄着害羞的子甯陪他们聊天。 佣人们一致称子甯是表小姐,他们也就相信了,自然也不敢太放肆。加上子甯都已经认定「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好人,当下也就防心全无,虽然她其实听不太懂他们讲的笑话和聊的话题,只是微笑着点头或摇头响应。 然而这样的清纯小白花,对这些整天跟辣妹厮混的豪门公子哥儿来说,却是一大诱惑。 竟然有这样的小美人,不像名门千金那般矜持难伺候,也不像一般小家碧玉那样做作,更没有那些平凡麻雀的粗野没见识― 要这群山珍海味、清粥小菜全吃到不想再吃的豪门公子哥儿不把全天下女人都嫌弃过一遍还真难,难得看到一个以前没吃过的珍稀异类,怎能不趋之若骛? 那天黑恕平回到家时有些晚了。放完暑假,他白天要回学校上课,子甯则得去接受辅导,如果他比较早下课便会亲自去接她,否则便由黑家司机和佣人接送。都已经大四了,社团活动对他不再有吸引力,今天是因为答应了大姊的男友,要帮大姊的新居架设保全监视器和网络。这项工作当然不是非他不可,不过就算家人没要求,他只要有空到兄姊家,也会顺道检查过一遍才安心。 哪知道今晚他才刚到大姊住所楼下,就遇上极有可能是他未来大姊夫的秦兰斯气冲冲地夺门而出。他陪秦兰斯喝酒解闷,不过似乎一点忙也没帮上,两人可能分手分定了吧…… 既然相爱又何必互相伤害呢?他搞不懂。像他和前女友,她要bye bye时他连屁也没放一声,自己躲起来耍忧郁,还差点要改行当摇滚歌手,现在事过境迁,他还不是一条好汉,而且潇洒地祝福她? 虽然,他是很同情那个无缘的大姊夫啦,秦兰斯真的惨毙了,要走前还没忘记叮咛他要把大姊家的保全系统全检查过,自己却不肯主动向大姊表达这些关心与挂念。 他忙到快十点才回到家,心里想着子甯一向早睡,不知她睡了没有?现在应该比较不会认床了吧?他本来还想可以在晚饭以前回来陪她的。然而当他回到黑家大宅,佣人接过他的外套,一边告知他有朋友来访,当他听到子甯也在时,眉头拧了起来,快步走向招待客人的偏厅,就看到那差点让他抓狂揍人的一幕! 已经困极的子甯忍耐着睡意,不停地点着头,得勉力睁开眼和身旁的人应对,她身边两个男的都是学校里有名的花花大少,专长是披着羊皮诱拐无知小羊,其中一个已然亲昵地圈住子甯的肩膀,不时把脸凑向她说着悄悄话…… 看在黑恕平眼里,只觉那家伙一脸变态痴汉的诡笑,不停嘟起涎着口水的猪嘴往子甯白嫩嫩的芙颊上贴。 「你做什么?」他的大喝声瞬间让喧闹的偏厅静下来,连原本快要会周公去的子甯也惊醒,一见黑恕平,她立刻像看到主人回家的小狗狗般,双眼亮了起来,飞扑向他。 黑恕平快一步扶住脑袋已经不太清醒,脚步颠踬的小家伙,又心疼又气恼地横抱起她。「都几点了妳还不上床睡觉?」而且还笨笨地坐在这里让那些色狼吃豆腐,他以后要规定不准让她见男客人! 「等你回家。」骆子甯把头枕在他肩上,眼睛已经像爱困的小猫般瞇起,还撒娇地赠了赠她的专用「枕头」,咕咕哝哝地,话语像热腻的麦芽糖似的,柔软还黏着丝,教人听不清楚。 黑恕平的怒气霎时消了大半,只是看向那票狐群狗党― 尤其是那个一脸暧昧、方才还胆敢把猪嘴往子甯脸上亲的混蛋时,又觉得体内火山轰轰作响。这些家伙一向任性惯了,在别人家待到三更半夜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然而他却忘了,他自己也曾经是这些任性的大少爷之一。 「你们等我一下,子甯的睡觉时间到了。」说着,他头也不回,完全不理会那群白目奥客的抗议,抱着小家伙步履轻盈地离开偏厅。 他把子甯抱上床,陪了她一会儿,小丫头早在躺进他怀里时就睡得天塌下来都不管了,还发出小小的鼾声。老实说他真的不想再下楼去应付那些不请自来的家伙,可又不甘心子甯被白白吃豆腐。 正要起身时,才发现子甯抓着他的衬衫不放。黑恕平伤脑筋了,想扳开她的手指,睡梦中的她嘤咛着,小脸泣然欲泣,像是梦见谁要抢她的宝物似的,害他一阵不舍,只得放弃,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僵持了半天,黑恕平灵机一动,干脆脱下上衣留给她算了。只是这简单的动作却费了他好大的劲,就怕动作太粗鲁把小家伙吵醒了。 身体一恢复自由,第一件事就是进浴室拿毛巾打水拧干,回到床边,小心翼翼,但眼里又难掩肃杀之气地擦拭着子甯的脸颊。 那可恶的猪哥不知有没有把他满是细菌的口水喷到子甯脸上!他等一下一定要阉了那家伙! 黑恕平的动作轻如羽毛,怕吵醒骆子甯,也怕擦伤她幼嫩的皮肤,但每一处都擦拭得细心确实,务求将猪哥的口水从她脸上完全消灭。好半晌,当他终于起身,离开房间时连上衣也懒得穿了,裸着偏瘦却精实的上身,全身肌肉像战斗的野豹般绷紧,一出房门就大步冲回偏厅,连招呼也没打,一拳就挥在竟然还敢问他子甯有没有男朋友的猪哥男脸上。 「她没有男友,以后也不会有,你给我离她远一点!」狠狠地揍了一顿多年好友,黑恕平揪住对方的领子,凶神恶煞!宛如妒夫般摇下狠话。 真个是有异性没人性的最佳写照啊! 这家人喜欢把飞机当一般交通工具,没事东半球西半球飞来飞去,更不用说待在台湾的,一大早可能看到老四抱着女儿不知死活地向刚和男友分手的长女炫耀,中午老三回家陪老人家吃饭顺便借司机载女朋友,下午时则可能会碰见奉命回台洽公的老五在大厅和长辈问安后便回房间休息。 对于骆子甯,大伙有志一同地当作多了个小妹妹,算是代舅舅照顾他的养女,也就是他们的「表妹」。在黑家来说,等于家里多了新成员,不管冷淡或疏远都是一种失礼的表现,黑家长辈对晚辈的教育很开放,胸无大志也无妨,但在家人的关系上却很要求这些晚辈,这也是为什么这群年轻人长大了,不管是住在天涯海角,还是常常往家里跑的原因。多了小妹妹,最开心的除了黑恕平外,应该是老二和老四吧?黑恕容一向最疼唯一的妹妹,因为家里女孩子不多;而黑恕宥从来就把弟弟们当麻烦精,哪天要是丢了一个都无所谓,稀少的妹妹无论如何都是宝。 大伙知道小女生的情形,也不勉强她,看到她时微笑招手就对了,不过小女生很怕生,通常躲得远远的,只敢在角落用大眼睛偷偷地观察这些大哥哥大姊姊…… 「唉,小涵这辈子都不知有没有这么乖巧过。」老四叹气,暗暗祈祷自己的女儿以后个性千万要像妈妈。虽然天常常不从人愿,黑智晴小姑娘还在襁褓中就已经会抢堂哥的奶瓶了,跟她老爸小时候一样恶霸。 住在大宅的黑家人不多,因此除了黑恕平之外,最快和子甯混熟的便是老太夫人和在黑家待产的金莳芸。老太夫人让小女生想起奶奶,她喜欢在上午时把昨晚平平念给她听的故事书再读给老奶奶听,老人家也鼓励她这么做,还会要管家准备糖果点心,无形间让子甯更乐意去学习新的字汇。 只是简单的东西就能让小丫头露出开心满足的笑,这让老人家很心疼。而金莳芸有跟丈夫相处的经验,对子甯也忍不住产生移情作用。她发现子甯对她的大肚子很好奇,不过子甯更常在她拿着单眼相机时露出好想一探究竟的眼神。金荫芸离开北美后,开始把生活中的一切用底片纪录,帮她时空快递,期待那个一身是伤的男人也能参与他正在错过的一部分。 「想玩玩看吗?」金莳芸忍着笑意问。这小女生好可爱,刚开始站远远地看,大概隔着五十公尺吧,然后一天一天地缩短距离,今天已经红着小脸,躲在她几步外的花圃旁了。 骆子甯有些惊喜,也有些怯懦,她眨着大眼,摇摇头。「我不会。」她怕玩坏了,对不起姊姊。 金莳芸早有准备,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台专门为少女设计的傻瓜型数字相机,色彩鲜明,造型秀气,果然一下子就吸引了子甯的注意力。 「这给妳玩,试试看,很简单的。」她示范了一次开机跟按快门,几乎占据机体背面的屏幕上立刻显示出成相。 骆子甯双眼闪亮地接过。「可以吗?」她好怕碰坏哦!以前莉娜表姊从不让她碰她的东西,有时她只是不小心摸到一下,就要挨耳括子,莉娜表姊总是跳着脚,嚷着东西被她玩坏了,她要换新的! 她想,那些东西一定很脆弱,要很聪明的人才可以使用吧?她是表姊口中的白痴,什么东西被她碰到了一定会坏掉…… 「给妳啊,我有很多台。」厂商送的,自己买的,都快要可以开相机展览了。黑家虽说不干涉她的工作,但其实有了黑家媳妇的光环,多少案主和厂商主动来找她接洽。这些年来她身段变得柔软了,并不排斥这样的方便,而且能挑简单的案子做,比较不会动到胎气,何乐而不为呢? 骆子甯真是受宠若惊,看出她想推拒,金莳芸耸耸肩道:「我不用傻瓜相机……」她顿了顿,「意思是给外行人的玩具,像妳这样的普通人都可以玩的。」她希望这单纯的小妞别误解她的意思啊! 在黑家,所有人只要有机会就提醒骆子甯,她跟大家一样都是正常人,这彷佛已经成了习惯,尤其是金莳芸,子甯让她看见自己丈夫当年可能的模样。 「谢谢。」她终于还是慢慢学会接受他人的好意。 那天开始,就常看见子甯像小跟屁虫一样跟在金莳芸身后,第一天她只会简单的按快门动作,胡乱拍,拍老管家有点严肃,但其实快要破功的脸;拍老奶奶忍俊不住地偷笑的小动作;拍荫芸认真取景的模样;拍花园里的小花、小草、小虫和天空…… 当天晚上黑恕平还教她那台相机的其它功能,现在她已经会把拍好的相片放到计算机上了,黑恕平还准备了一台计算机专门放她乱拍的照片,舍不得删了任何一张,小家伙想删,他还不准哩。 「你的小女朋友有一颗善感的心呢。」金莳芸看着相片,忍不住道。 「什么小女朋友啊……」黑恕平嘴里这么说,脸上却一阵烧红,嘴角和眼里都是骗不了人的笑意。「她怎么了吗?」 「我想跟她要这几张相片,可以吗?」金莳芸点选了几张骆子甯随手拍下的照片,照片里是专心拍下生活点滴的她。 虽然只是傻瓜相机,虽然骆子甯不懂任何取景技巧,却善感地捕捉到她专心一意,绵长思念浓得化不开的侧影。 她想把这些照片寄给远方的他,让他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期待与痴傻,把相思寄藏影像之中。 黑恕平眼里忍不住多了同情与温柔,「妳和子甯说吧,她一定很高兴能帮上妳的忙。」也许同样敏感却受伤的心灵,更容易产生共鸣吧?他们眼中看到的世界,也许有着相同的语言,更能够传递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撼动。 黑恕平嘴里叼着根白管子,像电视上帅气地叼着烟的牛仔,他一边拉着骆子甯的手摸摸捏捏,接着又得寸进尺,大掌在她藕臂上来回熨贴触抚,还凑上前在小妞颈间嗅了嗅。骆子甯咯咯娇笑,一旁的佣人全都识相地对这大白天也要放闪光闪瞎人的小两口视若无睹。 被骚扰得无处可躲的骆子甯,最后干脆伸手抽走黑恕平嘴里的……呃,加倍佳棒棒糖。 那是她最喜欢的水蜜桃口味。 「妳要吃干嘛不自己拿一枝?」黑恕平又从旁边的糖果罐抽出一枝水蜜桃棒棒糖往嘴里塞。 「你都把水蜜桃的吃掉……」她委屈地指控。 「我帮妳试试味道嘛!」黑恕平笑得痞痞的,把较新的拿给她,再抽走她含过的重新放回自己嘴里。 他本来下定决心,等大学毕业他要学抽烟,可惜他不想子甯吸二手烟,这计划只得作罢,梦想中帅气地叼烟草的动作只得改成加倍佳棒棒糖。 老管家面无表情地看着小两口一点也不觉恶心地交换口水跟棒棒糖,一旁新来的女佣忍不住偷笑,老人家只得干咳两声,「那么,少爷,这款乳液可以吗?还是要换一款?」 黑恕平一手继续在骆子甯身上摸来摸去,回道:「这款好多了,擦起来不会太油腻,味道也不会太香让子甯睡不着,不过只能春天或秋天用,夏天她在冷气房待久了皮肤会太干。」 黑家少爷和小姐生活中使用的一切东西,大多由管家发落,本来骆子甯也是,不过黑恕平坚持所有她使用的物品,都得经他大少爷审核通过。 有时想想他也觉得自己真是变态,子甯的衣服都是经他挑选,搬到黑家大宅后,他就只让她穿各式各样的小洋装或裙子,她的衣服多到每天穿一件都不会重复,再配上得用一个小房间收藏的配件,凉鞋、娃娃鞋、腰封、帽子、别针、发饰、各种首饰……每天早上他出门前就帮她搭配好,子甯简直像他专属的洋娃娃一样。 当然,穿在子甯身上的衣服质料绝对要上等,免得她皮肤发红发痒;清洁保养用品要选子甯喜欢的味道,不只要求品牌,还要一一确认成分;市面上流行哪些电子3c产品,或是哪个设计师又推出新款的文具和玩具,子甯统统有一份;就连女性生理用品,他大少爷也甘愿厚着脸皮向两个姊姊讨教。 除此之外,黑恕平还有一本神秘小册子,死都不让人碰一下,老管家曾在无意间看过一次内容,所以现在只要看到少爷一个人偷偷翻开本子,神情严肃地写注记,都会忍俊不住。 那小本子上不只记了子甯的生理纪录,连她哪天起床时体温有点高、几月几日不小心受伤、最近好像比较不开心、说过想吃什么或想去哪里玩……都写得一清二楚,因此只要子甯生理期一结束,黑恕平就会交代厨房准备补品。老管家并不认为小少爷这种行为是不信任他的专业,谁教子甯小姐是小少爷的心肝宝贝呢?用要用最高级的,吃也要吃最好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子甯小姐让小少爷不再一天到晚干些无聊事,结果自己却穷到只能吃泡面! 黑恕平当然不能再吃泡面。他的考虑是,万一子甯对泡面产生好奇,哪天要求让她也吃吃看怎么办?他才不允许她吃那种垃圾食物! 骆子甯没时间知道黑恕平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因为失去接受幼儿特殊教育导正后天发展迟缓的先机,她得花更多时间去接受专业辅导和学习,但是日子倒也过得充实丰富,单纯却快乐。 话说回来,黑恕平真的收拾玩心,从此改邪归正地迈向成熟理智的成年人之路了吗? 这天,又开始放长假,闲闲在树下打盹的黑恕平被掉到他脸颊上的不明物体惊醒,莫名其妙地伸手往脸上一摸,定睛一看,大少爷吓得差点大叫出声。 还好附近没人,这太丢脸了,他竟然被一只毛毛虫吓得魂差点飞掉。黑恕平有点起床气,瞪着手上毛茸茸又黑不溜丢的玩意儿,突然灵光一闪,顽童般恶作剧的诡笑悄悄浮现在俊脸上。他双手摆在身后,回屋子里找到正在练习辅导老师交代功课的骆子甯。 「送妳一样礼物。」他凑近她,挨着她身旁落坐,贼笑道。骆子甯对他从来只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当下自然是开心地点头,笑容甜得像温暖的蜂蜜似的,足以融化最顽固的冰山。 可惜,大男孩的玩心比冰山更坚定不移。用各种方法欺负女人!好的,坏的,甜蜜的,火辣的,或者卑鄙无耻,或者无聊捉弄……似乎是男性体内千古不灭的基因。 「闭上眼睛,把手伸出来。」嘿嘿嘿,哈哈哈哈…… 单纯的骆子甯乖乖照做。 黑恕平贼笑不止,把肥肥软软、蜷成一佗的毛毛虫放到她手上,万般期待她睁开眼之后的反应。「好了,快看看!」嘻嘻嘻…… 骆子甯充满期待地睁开眼― 吓到了吧? 「好可爱哦!」骆子甯白嫩嫩的脸颊泛着喜悦的红晕。「谢谢平平。」满心欢喜的小人儿凑上前,在他颊上亲了一口,害得毫无心理准备的大男孩心跳坪坪地失控。 「那个……」尽管俊脸正滋滋地冒烟,但黑恕平还是顾着男人的面子,却又忍不住忐忑地开口,「如果害怕的话……」我的怀抱在这里啊!「嗯?」骆子甯一脸不解,一手宝贝地用指尖抚着毛毛虫。自作孽的某少爷突然鸡皮疙瘩爬满全身,他努力维持男子汉形象,「妳不觉得那个有点……」恶心吗? 「我可以养牠吗?」骆子甯一脸期待。 黑恕平脸上滑下三条线。「嘎?」 骆子甯垂下小脸,有些落寞地道:「我以前一直都想养宠物。」 她想要有朋友作伴,可是没有小朋友愿意陪她玩,连和她说话都觉得厌恶。莉娜表姊可以高兴养贵宾就养贵宾,养腻了就送人,她灵机一动,心想:那么她可以养蚂蚁啊!于是她把饼干偷偷留着喂蚂蚁,却被阿姨痛打一顿,还说既然她这么浪费食物,以后只要一天吃两餐就够了。 黑恕平看着她的反应,想起了她很宝贝她的怪怪小兔玩偶,玩偶完成的那一天,她很害羞也很兴奋地告诉他:她的第一个朋友完成了! 「为什么它的身体那么多颜色?」当时,他问出好早之前就存在的疑问。 「因为……」小家伙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好像她一点也不曾受伤地说,有时她做好的一部分会不见……她没说明白,但那一瞬间他突然明了,不是不见,而是被像他一样的无聊顽童恶作剧地抢走,不是为了那玩意儿有多稀奇,只是因为好玩,因为劣根性作祟,而她不敢同他们抢。孩童和少年间的霸凌有多可恶,他不是不知道,在那当口他的心都扭疼了,连眼眶也泛红。 他自己也曾是那些对她恶作剧的人之一,难怪她只因为他愿意把毛球还她就感动莫名。他抱住子甯,以免她瞧见自己没有男子气概的模样。「那我可以当妳第二个朋友吗?」他发誓,从今以后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那天的子甯很开心,她在一天里得到两个朋友,虽然打从黑恕平帮她把奶奶的铁匣子拿回来以后,她早就偷偷把他当成好朋友了…… 想起这些缘由,黑恕平连最后一丝拒绝骆子甯的想法也瓦解了。 「妳养吧。」他假装没看见她手中的蠕动物,靠意志力抚平越来越多的鸡皮疙瘩。 「谢谢平平,好棒哦!」她赶紧找来她心爱的小碎花手帕,用管家爷爷给她的糖果盒子当毛毛虫的小窝。她会慢慢帮小毛虫布置出温暖的家。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老管家常会留着一些漂亮又用不着的小玩意儿给她,大概是发现了,小女生总是对那些可能会被丢弃的漂亮装饰物露出惋惜又渴望的眼神。 「我想叫牠小平。」 可不可以不要?黑恕平脸上的黑线更多了,但是对上骆子甯期待的小脸,还是只能给予一个安抚且包容的微笑。「妳高兴就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他无言。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从那天起他得忍受骆子甯把「小平」摆在床头,每天晚上睡前,他就开始恐惧隔天早上起床时,「小平」可能消失在任何可以钻的洞穴之中!包括人体的某些部位;又或者哪一天「小平」会不小心被辗到只剩虫汁,直到某年某月某日才被发现尸体只剩一抹可疑痕迹,届时他就得面对子甯泪涟涟的小脸…… 黑恕平头大地闭上眼。这就叫自作孽吗? 第六章 她的第一只宠物叫「小平」,是一只毛毛虫,她非常非常疼爱牠,每天摘新鲜花草喂牠,有时也把饼干屑屑留给牠,还带牠去散步― 把牠放在花瓶里插着的花朵上遛一遛、爬一爬,再把牠放回小窝。她还会放音乐给牠听。她最喜欢宫崎骏的动画音乐,不知道小平喜不喜欢呢?她想应该是很喜欢吧。平平还教她用相机记录小平的成长日志,帮小平照相和写日记,成了她每天最重要也最期待的工作。 「要记得洗手。」黑恕平瞧她乐呼呼的,也不想泼她冷水了,只是每次都不忘像老妈子一样,叮咛她在摸完小平后一定得洗手。 「为什么?」 「因为小平爱干净啊。」顺序颠倒了?不管!反正他后来干脆像保母一样每次都帮她洗手。 这天,黑恕平也不知该不该放鞭炮庆祝自己脱离苦海,因为骆子甯捧着小平的小窝,像个孩子生病的焦急母亲,语带哭音地跑来对他说:「小平怎么了?牠是不是生病了?」 她泣然欲泣的模样让他心疼,黑恕平瞥了糖果盒一眼,安抚道:「这是蛹,妳不要吵牠,小平在里面梳妆打扮睡美容觉,做全身保养和spa ,妳过几天就可以看到长大的美丽小平平了。」 「真的吗?」小家伙沮丧的脸恢复了神采,眼里燃起了希望,可爱得令他忍不住偷亲她好几口。 「真的。」 骆子甯因此开始上网查数据,有些字看不懂,就慢慢查,打字比蜗牛慢也没关系,她很有耐心,而且还问为她做辅导的老师好多关于蝴蝶的问题。她天天期待着床头的小平快点变美美的,出来和她见面。 那天早上,骆子甯比黑恕平早起,静静地坐在床边。 黑恕平醒来时,看见她安静的背影,忍不住好奇地坐到她身边问:「怎么了?」他看向只剩蛹壳的糖果盒,立刻明白了。 小平也许在凌晨时分,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化成蝶,破蛹而出,展开那对让子甯日夜期待的美丽翅膀,飞走了。 他看着骆子甯默默的,眼眶泛红,说不出是失望或难过的小脸,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看样子牠长大的过程很顺利啊!」他说。 骆子甯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笑了笑,「对啊!」 然而后来,她总会看着只剩下蛹壳的糖果盒子发呆,或者忍不住在花园里找着小平的身影。可惜,也许那些蝴蝶之中没有一只是小平吧?因为牠们总在她靠近时很快地飞走了。 黑恕平忍不住在心里诅咒那只忘恩负义的毛毛虫。臭家伙!害子甯这么失望,好歹让她看一眼再飞走嘛! 这一日,黑恕平从学校回来,又看见骆子甯对着花圃发呆的寂寞背影。他走近她,把手举到她眼前摊开,露出掌心的玫瑰金手炼。「妳瞧。」 展翅的玫瑰金蝴蝶,栩栩如生地在链子滑下时颤动着,向晚的阳光折射镶在蝴蝶翅膀的水钻,闪闪发亮。 骆子甯抬起小手掩住一声惊呼,黑恕平在她身边席地而坐,拉起她的手,轻柔地将手炼戴在她腕上,却用痞痞的语气道:「笑一个吧,小美人。我可是跑了好几家店才找到它钦!」 骆子甯抚着手腕上的链子,看着黑恕平盈满温柔宠溺的眼。 他不知道,跟着蝴蝶破蛹而出的,还有少女太晚熟,却被他捧在双手间呵护的心。毛毛虫总要长大的,懵懂如她也是。原来人都是在面对遗憾时学着妥协、学会不哭,才懂得什么是成熟,什么是爱的美丽面貌下,无法分割的重量与疼痛。一夜间展翼飞翔的翅膀,牵动那肉眼看不见的丝,挑动极其细微的情戚变化,像蝴蝶效应一样,足以让深刻的爱与温柔觉醒。 是蝴蝶拍动翅膀引来了暴风雨?又或者一切早有脉络可循,他满满的爱所灌溉的花苗,就要发出嫩芽,在日后渐渐成长,回报他半生的芬芳。 「哈啰,甯甯宝贝。」 正在游泳池旁晒太阳的黑恕平不爽地瞇起眼。甯甯宝贝?又是哪个色狼?恶心巴啦的…… 但他随即认出声音的主人,正是子甯心目中的神仙教父,也就是他舅舅。 这些年,淳于帆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只要经过台湾,或是在台湾附近的地区停留,一定会抽空绕到黑家来看看他的养女。 骆子甯学会发电子邮件后,这对养父女也常用电子邮件联络。淳于帆对自己没尽到养父责任有些在意,毕竟所谓养育关系不该只是提供金钱援助。 黑恕平大多时候都很识相,在淳于凡来访时不会明目张胆地吃醋,硬要霸着骆子甯不放。不过这一回,当他从泳池畔坐起身看向大门的方向,发现情况不太一样,舅舅带了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来访。那是个斯文白净,看得出教养不错的男人。有时候他得承认― 物以类聚,他舅舅的朋友虽然三教九流都有,但人品都不错。 奇特的是,连不常招待客人的奶奶,这回都亲自出来迎接了。黑恕平冷眼在外面观看,发现骆子甯换了一件他上礼拜才帮她选的新洋装。 堂嫂和最近刚怀孕、很常回家走动的大姊,还有大姊夫都在,双方在有着大片落地窗的大厅里排排坐,简直…… 像在相亲一样! 也许相亲的是堂嫂金莳芸?话说回来,虽然家人一直都不干涉堂嫂是否要和堂哥离婚并再婚,奶奶甚至表明就算她离婚,这里依然是她的家,但是就血缘关系来说,他相信家人不会主动鼓励堂嫂离婚,甚至帮她安排相亲才对。 想当然耳,也不可能是最近又和秦兰斯复合,已经怀有身孕的大姊。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舅舅甚至开始鼓励子甯开口,看样子像在替两人做介绍…… 黑恕平突然心头火起,扯下本来披在肩上的浴巾,大步走向屋里。 见他怒气冲冲地回到大宅,黑家所有的人一直以来早把他对子甯的心思看在眼里,心里有谱,于是大厅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倒是淳于帆还一个劲地同两个年轻人聊天说笑。让黑恕平原本只是猜疑不满的情绪转变成强烈嫉妒的,是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子甯竟然可以对着那男的笑得那么开心! 以前她明明只对他一个人这么笑的! 「平平!」骆子甯一见到他,依然像小狗狗看到主人一般开心,只是这回她没有主动跑向他。 这让黑恕平的脸色更加阴鸶。 「舅舅。」他再抓狂也不忘先向长辈打招呼,然后才冷着脸走向骆子甯,一把将她拉起。「陪我回房间拿东西。」 「你让甯甯留下吧。」老太夫人开口了,「你舅舅介绍朋友给育育,他们聊得正开心呢。」 「什么朋友?才第一次见面能聊什么?」子甯一向怕生,这一两年生活圈子就只有黑家和医院,几乎不敢跟陌生人聊天的她,怎么可能和一个才刚见面的男人成为朋友?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没错,不过已经认识一年喽,我之前就让子甯跟克里斯持续通信,他们当了一年的笔友,对彼此印象都不错。」淳于凡说道。 笔友?他询问的眼神看向骆子甯,她却只是不解地看着他阴沉的反应。 子甯有笔友却没告诉他?黑恕平心里的不满越来越深。「我知道甯甯怕生,暂时她也无法到学校去拓展自己的生活圈子,不过再拖延下去,只怕她回学校念书和同学也有代沟,所以我想可以让她先交个笔友,克里斯跟我很熟,年纪和甯甯也相近。」 「子甯从没说过她需要别人当朋友!她有我!」黑恕平声音里有隐忍未发的怒火,他陌生的样子让骆子甯感到疑惑和担忧。 「我把她交给你,确实你这些年做得很好,舅舅要感谢你,不过你不能说子甯不需要别人当朋友,就算她不需要朋友,也不代表她不需要谈恋爱。」淳于帆眼色深沉地道。 黑恕平没料到舅舅这么直接坦白地,承认他就是带这个男人来和子甯培养感情,准备谈恋爱! 这算什么?因为是她的养父,所以主动干涉养女的感情吗?黑恕平看向一旁那个陌生的、始终沉默的男人。 他眼尖地注意到对方耳朵上挂的器具,他这一两年来常到复健中心去接子帝,知道那是助听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既讽刺又愤怒,几乎是怒吼道:「谈恋爱?这就是你替子甯找的对象?一个残障?」 「平平!」骆子甯惊呼出声。 「我不记得家里教过你这么跟客人说话!」老太夫人也怒了。 然而盛怒中的黑恕平哪里听得下去,继续吼道:「不是吗?我真搞不懂你们,在你们心里子甯就只配这样的男人?你们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冷静一点。」太了解这种与家人对立的感觉,秦兰斯起身拉住他。「这样解决不了事情,你先听大家把话说完,没有人会伤害子帝。」 「小暴君,」淳于帆见过大风大浪,才不把这任性少爷使性子放在眼里,「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你是甯甯宝贝唯一的朋友没错,但你怎么能阻止甯甯认识别的朋友?君子之争你没听过吗?你的档次不是这么低吧?」 「谁的档次比较高?这个聋子吗?」 「我不喜欢你这样。」骆子甯难过地推开他。「你好坏。」 她不想再看到口出恶言伤害她朋友的平平!骆子甯从来就不知该怎么面对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当年年幼的她总是选择逃避,选择佯装若无其事,即便是接受辅导的这些年,生活单纯的她也不曾面对突然失控的黑恕平,她只好再次选择躲进安全的堡垒,快步离开大厅。 黑恕平想追出去,淳于帆却斓住他,一脸严肃地道:「如果你是这样的人,算舅舅我看走眼,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追子甯。」 「什么意思?」他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认定的,正在被全盘否定。子甯是他的…… 「你霸占了她的世界,所以她理所当然只依赖你。」始终沉默的克里斯开口了,显然对他们的情况有一番了解。「确实是你帮助了她,但你真的认为用恩情能让她明白什么是爱情吗?会不会从一开始她对你的依赖,就只是一种雏鸟对成鸟依附般的感情?别忘了她有一天要自己走自己的人生。」 黑恕平的脑袋里像有原子弹炸开一般,这几年来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妖魔鬼怪立刻伺机横行。 「恕平,」老太夫人语重心长地开口了,「至少给你们两个一个机会冷静地想一想,不要冲动地背负她的生命,这样对甯甯不公平。〕 那对他就公平了吗?黑恕平恼怒地转身离去,年轻的他听不懂奶奶话里的深思远虑。他们两小无猜地活在家人的羽翼下,但人生能永远如此吗?他一个劲地想把子甯和自己绑在一起,来日能否有足够的觉悟去面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这个必须跟他同甘共苦过下半生的牵手异于常人的事实? 那必须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再包裹梦幻糖衣的现实生活,仅仅靠着几乎窒息般没有他人介入空间的依附关系,还能经得起多少人生的考验? 黑恕平回到房间,却见骆子甯一个人抱着小兔娃娃坐在床边,垂着头,好忧郁的模样,发现他进来,竟然把头一撇,坐到角落去。像小女孩使性子似的,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他也半斤八两,而且此刻,他一点也没有心情说笑。 因为他说那男的是聋子,所以她不高兴了?他们的感情有这么好吗?好到她宁愿跟他发脾气,跟他这个日夜陪伴她的,为一个也不过才通信一年、今天刚见面的男人生气? 她比较喜欢那个男的吗?思及此,黑恕平觉得心里的酸气都快能把地球表面腐蚀殆尽了! 「妳就这么在意那个男的?」那个克里斯知道他跟子甯是什么关系,而他却不知道子甯和克里斯通信将近一年!黑恕平真的觉得好受伤。 骆子甯是真的不想理他了,可是这两年来黑恕平总是告诉她,有任何委屈一定要和他说清楚,所以尽管她晚熟的心不懂男人嫉妒的心情,却还是闷闷地道:「莉娜表姊……」声音梗住。 「什么?」跟莉娜有什么关系?他走向前,发现小家伙抱着兔娃娃缩在角落,眼泪已经委屈地滴答滴答落了下来,挂在脸颊上,落在手臂上,看得他既心疼又气愤,直觉是为了克里斯,所以她哭了! 骆子甯小嘴扁了扁,一边羞赧地抬手胡乱擦着眼泪,好半晌才又继续道:「莉娜表姊都叫我智障,她叫她朋友也这么叫我……」她不喜欢平平像莉娜表姊一样,好伤人。 黑恕平恍然大悟,才知道自己竟在无意间伤害了她。他坐到骆子甯身边,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忏悔道:「对不起。」 骆子甯抬起头,吸着鼻子,「你会和克里斯道歉吗?」被嘲讽的人毕竟是克里斯啊。 他才不要!黑恕平本想这么说,但看见骆子甯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的眼神,只好改口道:「会。」 骆子甯终于破涕为笑,那还挂着泪珠的甜美笑靥一下子便化解了他所有的不愉快,她开心地抱紧他,一切立刻雨过天青。 黑恕平也笑了,然而想到克里斯,不安还是悄悄从心底窜升。突然间他有了一个疯狂的、任性的,甚至可以说是自私的打算,但还太年轻、太任性妄为的他,一点也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好,他觉得他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他从杂志架上拿出旅游杂志,翻开曾经让子甯看得目不转睛,露出艳羡神色的那一页,骆子甯果然眨着大眼,主动凑了过来,虽然这本杂志已经翻过好几次,但每次翻到介绍马尔地夫的部分,还是让她露出向往的神色。 「想不想去?」哥哥带妳去!嘿嘿嘿…… 骆子甯点头,「要怎么去?可以吗?」她从来没旅游过,每一次的迁徙都是因为结束上一段寄养关系。 黑恕平心疼地揉揉她的发,「妳得答应我,不可以对别人说。」他伸出手指要和她打勾勾。 骆子甯用力地点点头,也伸出小指头勾住他的。 对单纯的子甯而言,这样的约定就已经足够,不必指天立誓,不必白纸黑字。黑恕平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吃定了这样的她,或者其实是因为她的单纯,才让他既爱又怜。 「过几天我带妳去一个地方办理证件,不过办证件需要一点时间,这期间妳就开始准备行李,然后我会帮妳跟老师请假,不过我们要保密,因为我的钱只够我们两个出门,妳跟别人说了,我们就出不去了。」这当然是鬼话。 「那我可以带小兔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小兔跟我们一起去!」 「耶!」骆子甯好开心,好兴奋,平平果然对她最好了,要带她出去玩。她捧着杂志,想象着在那绵白的沙滩上奔跑是什么样的感觉?那冰蓝带着翠绿色的海水摸起来是冷的,还是有点温暖?她真想早一点和平平与小兔一起置身在那有如天堂般美丽的世界之中。 谁最卑鄙?他最卑鄙!谁最无耻?他最无耻!办什么证件需要时间?护照?但子甯早有护照啊。 「等一下妳只要看我的暗示,点头或摇头,然后微笑就行了。」卑鄙无耻的家伙对着单纯小绵羊道。 「好。」骆子甯开心地点头。 今天就是他们要飞到马尔地夫的日子呢!一大早天还没亮,平平就拉着她出门,行李全在车上,然后他们悠闲地吃了一顿早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百货公司买了一些东西,直到早上九点,他们来到一个叫作户政事务所的地方。 「证件都带了吗?」 即将把自己卖掉的小笨羊双手奉上身分证、印章与户口簿,接着是一堆她也不知道干嘛,但反正看平平做,她就跟着做的程序。 「恭喜两位。」啪啪啪!有人鼓掌,骆子甯乱害羞一把的,大家都知道他们要出国去玩吗?呵呵…… 「走吧!去机场喽!」黑恕平牵着从头到尾搞不清楚状况的小笨羊!他新上任的黑太太,前进桃园机场,飞向马尔地夫度蜜月去! 第七章 说黑恕平不心虚是骗人的,尤其克里斯一番话在他心里投下的震撼弹,威力可比原子弹。在飞机上,他哄着骆子甯!其实小家伙从来不需要他哄,总是乖乖的、安静的如同害羞的小猫,只要依偎在他身边,就能让她露出愉悦的微笑!想得到一些保证。 「甯甯……」 靠在他胸前的头颅动了动,骆子甯好奇地看向黑恕平,神情可爱无辜得让他好想咬一口。 而他也随心所欲地低下头在她芙颊上亲了亲,逗得小家伙呵呵笑。 非例假日,头等舱只有他们两位客人。 「妳……」黑恕平觉得口干舌燥,耳鸣心悸,简单的几个字在他嘴里转了好几圈,却迟迟无法潇洒地吐出。「妳喜欢我吗?」 话才出口,俊颜刷地爆红,在学校时是个收情书比收发票还频繁的校园白马王子,这一刻面对小女孩般天真无邪的骆子甯,却比初次告白的纯情少男更紧张窘迫。 骆子甯眨着大眼,红晕悄悄浮上双颊,她又把小脸往他肩上赠,像小猫咪撒娇,又像小女儿般耍赖。她其实隐约知道今天黑恕平带她到户政事务所去做什么,她看到结婚证书,只是一直以来,她总习惯把注意力和目光焦点放在他身上。 她对他,只有百分之两百的绝对信任,就算他瞎拼月亮是方的,她也会傻笑着点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情啊爱啊,究竟是什么?辅导老师没教她呢!她其实很困扰,与克里斯的书信往来中,聊最多的其实是关于黑恕平、关于爱情的烦恼,只是再多的纸上谈兵,似乎都无法真正解决她的疑问与无措。 「喜欢。」她娇羞地,在他耳边轻声道。「平平喜欢子甯吗?」 坪坪!黑恕平心脏跳动的力道,几乎让他胸口泛疼,他真气为什么家人要对他说那些话?否则这一刻他会是光明正大地娶子甯,光明正大地用自家飞机度蜜月,不用顾忌可能会有第三者出现,然后就可以…… 暂停!再想下去真的会一发不可收拾,他像过去那般卑鄙地吻她的小嘴。 他总在睡前这么吻她,在出门前躲着家人把她吻得嘴儿泛红,仗着小丫头什么都不懂……他真是无耻至极! 「喜欢!」他喘息,嗓音干哑灼烧似沙漠,血液滚烫如熔岩。「喜欢得想把妳吃了……」他又啄吻她的脸颊和耳珠,额头抵着她的,克制着把她抱到自己大腿上的冲动。 「子甯是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好害羞哦!骆子甯点点头,笑得腼眺。 「那妳嫁给我,嗯?」先结婚再求婚,顺序错了?他才不管,先拐到手再说! 「好。」骆子甯嗓音如小猫咪般,柔软而甜蜜。 他再次吻上她,心踏实了,掏出一直藏在胸前的心型粉钻戒指,一样的玫瑰金指环,和她的蝴蝶手炼正好配成一色。 他老早就套住了这只不会飞的蝴蝶,从来没发现单纯无邪的她,从不曾主动,也没有能力对他做出同样的要求与约束。 该怎么爱他,她还在摸索,他可愿意给她多点时间学习? 一进房间,骆子甯哇地一声,连拖鞋都没时间穿,粉嫩的脚丫子直接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蹦蹦蹦地跑向面对印度洋全景的大露台,跑到一半,突然顿住,倒抽口气,看着脚底下的玻璃地板,湛蓝海洋在她粉足下荡漾着迷离光波,眼花撩乱的珊瑚王国可能是这世界上最昂贵美丽的地毯。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小手抚着地板上的强化玻璃,不敢相信眼前的奇迹。在缤纷的热带鱼群滑过她脚下时,骆子甯才终于记得吸气。 黑恕平让饭店人员把行李拿进来,交代了room service便请他们离开了,他闲步至还缩成小球的女孩身边,席地而坐,把她圈在怀抱之中。 「喜不喜欢?」他笑看她专注且惊喜的模样,又偷了好几个香吻。 「会不会掉下去啊?」 「不会,万一妳掉下去,我会抱住妳。」他陪她一起看着地板下的海景,这里他来过好几次,早就不稀奇了,所以多半注意力都在她粉红色的脚趾上,不时以指尖在她脚趾上画着,逗着。 前天他带她去买泳装和海滩鞋,他私心地选了样式较保守可爱的两件式泳衣,当然还有比基尼,不过那是让她在房间里穿的,他才不想让别人看到子甯穿比基尼的样子。子甯偏好样式可爱、颜色鲜艳的海滩鞋,他一时兴起,到化妆品专柜挑了几罐粉红色系的指甲油,昨天晚上一边逗她一边帮她把脚趾擦上粉桃红色,现在十根脚趾都像小果实一样圆润又可爱。 大部分的男人不爱女人擦那些太鲜艳、色彩太大胆的指甲油,大概都怕女人哪一天对他们忍无可忍时,趁他们熟睡,伸出魔女般的十指掐死他们吧?黑恕平倒是不排斥帮骆子甯擦上颜色可爱讨喜的指甲油,因为小家伙还满喜欢看自己的指甲变得亮晶晶的,尤其她又偏爱蜜桃色系。有趣的是,当他叮咛她得乖乖坐着等指甲油干,小家伙还真的战战兢兢,手脚一动都不敢动,让他在心里笑得人仰马翻。他最爱趁这时逗她玩,吃吃豆腐,呵她痒,小家伙只能气鼓脸颊,娇嗔连连,却拿他没办法,有时被他逗得快哭了,泪花在眼里打转,手脚还是不敢动一下,真是让他又心疼又好笑,这才连忙道歉,又把她抱在怀里哄哄。 飞机上的餐点再怎么样也难比得上大饭店的水平,他叫了几样点心,再给子甯点上一杯水蜜桃果汁,打算第一天先待在房间里休息,顺便适应时差。 大型的液晶电视,还有房间中央泡了玫瑰花瓣的大浴池家里都有了,完全没有吸引骆子甯的魅力。她在房间里东摸摸西摸摸,什么都好奇地玩一下,最后吸引住她的是海景平台上的双人大吊床,她忍不住抱着小兔玩偶,好玩地在上头滚过来滚过去。 好像在海上漂荡一样,还听得到前方的海浪声呢。睁开眼,就能看见海阔天空的湛蓝印度洋全景。 黑恕平早换上浴泡,冲过澡,故意挡住骆子甯的视线。她嘟起小嘴,懒得动,等他自己闪开,心怀不轨的大色狼嘴角勾起邪恶又迷死人的角度,爬上吊床,将小人儿困在身下。完全没有危机意识的小笨羊,懒洋洋地仰躺着,瞇着有些困倦的猫儿眼看他,软语娇嚷:「干嘛……」 他最懂得如何让她放下戒心了。黑恕平心里嘿嘿笑,俯下身用又直又挺的鼻尖和柔软的舌头搔她痒,骆子甯只顾着咯咯笑着闪躲。 她的衣服都是他亲自挑的,而她对这头色狼完全无防备的结果,就是当身上洋装都被剥得无法遮掩春光时,她仍然一脸不明所以。 色狼继续诱骗小咩咩,完全没有一点羞愧,他吻着她的唇,骆子甯习惯了他有时太孟浪的吻会教她全身发软、头晕脑胀,所以这时最好任自己像团棉花似的任他摆弄,反正她也没力气做别的事。 他解开今天特地为她挑的前扣式胸衣…… 第八章 两人返抵国门是在七天后。虽然那七天里骆子甯其实没有太多时间离开饭店房间,不过她还是很开心,因为黑恕平答应她以后会常常带她出来玩。 「我去拿行李,妳乖乖坐在这里不可以乱跑。」黑恕平像叮咛小朋友般,再三嘱咐。 骆子甯用力点头。 「有陌生人跟妳讲话,妳摇头就好。」他怕她被拐了。 骆子方用依然点头。 「要是我回来没看到妳,我会打妳屁股。」不过拿个行李而已,他比十八相送还婆妈,甚至忍不住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惹得她嘟起嘴。 像个爱操心的奶爸似的,又叨念了一堆内容其实差不多的嘱咐,黑恕平才不太安心地离开,走了好久依然不停回头张望,直到看见骆子甯乖乖坐在原地和他摇手说bye bye ,他终于往拿行李的方向离开。 因为几乎没出门,他们没买任何土产,所以行李和出国前一样。黑恕平拖着行李回来时,就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陌生男人在和她说话,而子甯果然记着他的叮咛,不敢开口。让他好气又好笑的是,她还用双手捂住嘴巴,拧着眉,可怜兮兮地一直摇头。黑恕平立刻凶神恶煞地火速冲回爱妻身边。 「平平!」骆子甯像是看到救星一般,等不及他开口,立刻嚼哩啪啦地说道:「这个先生好可怜哦!他说他脚受伤了没办法工作,希望我能借他一万块,平平你有一万块吗?」大眼像哈姆太郎一般,闪亮无比地看着丈夫。 搞半天这女的不是哑巴?「先生可怜可怜我吧……」本来差点要为骆子甯死不开口而恼羞成怒的男人,立刻又露出悲凄的神情。 黑恕平瞇起眼,算这家伙今天出师不利,他大少爷记忆力一向了得,他记得七天前也在机场看过这男的,当时他头上包着绷带,也是用同样的方式向一对母女请求借他一万块。 这种人,拖到厕所海扁一顿都嫌多余,但他不喜欢吓到子甯,依然温文尔雅地道:「当然有,不过没带在身上,你方便跟我去提款机领钱吗?」黑恕平笑得像慈祥和蔼的大善人,他的小妻子一看,真是对他崇拜到极点了。 平平真的是超级大好人呢,她好爱他哦! 「没问题没问题!」眼看肥羊上勾,男人忙不迭地道。黑恕平对着心爱的老婆,又把去领行李前的叮咛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看得一旁的男人都傻眼了,而骆子甯依然乖乖点头,像乖宝宝一样保证会听话。 「走吧。」黑恕平转身道。那一瞬间,男人觉得自己似乎眼花了,因为这个在妻子面前笑得彷佛背后都要发出佛光似的男人,转过身后竟然一脸索命阎罗似的阴狠,重点是他现在才发现对方不只高出他一个头,穿着黑色汗衫所裸露出的上身肌肉还相当结实,若非不想让到嘴的鸭子飞掉,他还真想临阵脱逃! 黑恕平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架着男人走,经过航警大楼前,他突然转身,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道:「我忽然想到,我不记得我的提款卡密码了。」 「那不然……」男人不安地瞄了一眼航警局方向,他一向都会绕过这个地方的。 「我这个人是很随和的,被人骗了也无所谓,但是我最恨别人欺骗我老婆,尤其是骗她又害她伤心难过的家伙。」想到子甯为了这种骗子紧张担忧的模样,想到她若是发现真相会有多失望、多受伤,黑恕平搭在男人肩上的手几乎让对方臂膀淤血,接着开玩笑似地拿走他手中的拐杖。「不然这样吧,我们到前面警察局泡个茶,我慢慢想密码?」 「不用了。」男人摇摇手,一脸敬谢不敏地倒退数步。 「唉呀,你的脚好了嘛!」 「先生,别这样,我也是讨生活」眼看两名航警巡逻人员正朝他们走来,男人开始冒出冷汗。 「要我网开一面也行,我不管你以后怎么讨生活,现在去跟我老婆说你的脚没事。」子甯连一只流浪狗都会挂心了,他可不想她为这种骗子担心! 「好好好……有话好说。」男子边说着,紧张地转过身不和警察打照面,黑恕平立刻架着他回去找骆子甯。而诈骗男谎称受伤的脚在躲避巡逻航警时,简直健步如飞啊! 「那个……我的脚突然好了。」男子干笑道,不敢直视骆子甯一点质疑也没有的无邪大眼。 「我给他按两下,他就好了。」黑恕平不忘无耻地邀功。 「平平好棒哦!」她老公果然很神呢!「太好了,你的脚没事了,以后要小心一点不要再受伤了哦!」天真无邪小天使不忘贴心地提醒。 「呵呵……」诈骗男脸上滑下三条黑线,拿过黑恕平手中的拐杖,心里只想快快离开这对疯子夫妻。 「回家喽!」黑恕平一手抱住因为「做了好事」,开心地腻着他撒娇的爱妻,一手拖着行李。 对接下来要面对的难题,他很乐观。 回到家,黑恕平只自首带子甯出国去玩,其它什么也没说。但当他俩再次同床共枕,睡在曾经单纯地互相依偎的大床上时,一切早已不再纯洁如纸。不像在马尔地夫,黑家大宅虽然大,但她总还是担心他们夜晚的「坏事」会被发觉,因此总压抑地捂住自己的嘴。 她一夜夜赤裸地在他怀里睡去,也一日日一丝不挂地在他的亲吻中清醒,不管夜里黑恕平如何孟浪,黎明到来,他又是那个对她温柔呵护的大哥哥。 可他晚上真的越来越坏了,骆子甯总忍不住有些畏缩,却又兴奋地下腹微微闷痛,在黑恕平进到房间之前,两腿间已泛起爱潮。 他朝她走来,眼里和嘴角挂着椰榆的笑,一手直接探向她并拢的双腿间,手指一探到湿润,便动手剥起她的衣服…… 虽然还太笨拙,不懂用深刻且精确的言语表达,但骆子甯很清楚她并不害怕这样的黑恕平。她爱他的各种模样,戏谵的、温柔的、恶心劣的、孩子气的,甚至是占有欲浓烈的,即使这场爱情是主与从,是s与m ,她都深深依恋也会毫不迟疑地献出全部。 若这男人不值得,那她生命里,又有谁比他更值得? 如果妄想纸能包得住火,那就太天真了。黑恕平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先斩后奏,他认为家人顶多拿他没辙,婚都结了,子甯也被他吃了,他们能拿他怎么办? 不料奶奶的怒火比他想象的还难收拾,老人家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你这样叫我怎么跟亲家交代?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交代什么?」没料到家人会是这种反应的黑恕平,心头火起,少爷脾气也发作了。「你们看不起子甯,认为她不配当黑家的媳妇?」 「我们是看不起你。」一旁的黑家老四看不下去了,「你拿什么照顾子甯的下半辈子?连最基本的让舅舅和家人认可你有本事娶她都做不到,偷偷跑去登记结婚,你这样算什么男子汉?」一个李旭然拐了她老妹去公证就已经让他很不爽了,要娶人家的女儿,先过丈母娘和泰山这一关本就是天经地义,舅舅都是疼他们的,他却连舅舅都瞒着……这么弄的男人,竟然是他老弟? 黑家这时间还在台湾的兄弟排排坐,老四隔壁,四年来三大节加父亲节母亲节不敢忘、台风地震水灾一定亲自探望岳父岳母的老五,推了推眼镜,本来想好言两句,也作罢了。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你不需要证明什么。」老太夫人走到他身边,叹息道:「为什么你不能多想想呢?你堂嫂的例子还不够吗?」 「奶奶……」金莳芸哽咽,眼眶泛红。「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我很清楚我自己的选择。妳就原谅小弟,婚姻是他们两个人的,这几年小弟把子甯照顾得很好不是吗?」 对于这小两口,所有家人长辈中,金莳芸确实是唯一偏袒黑恕平的。其它兄姊也不能说是反对,只是他们仍旧认为就算子甯真的要结婚,也该再等个几年,等她能自己建立自己的生活圈子,自己选择踏进婚姻再说。 「你们又怎么知道子甯她不是自己选择的呢?她虽然不比一般女孩子,可是她一样有她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不是吗?」金荫芸忍不住帮着黑恕平说服家人,「何况他们都已经结婚了,我们与其责备,不如站在帮助的立场上,对他们小两口不是更好?」 老太夫人也否定不了孙媳妇的一番话,何况她又是最有资格这么说的。她忍不住拉过金莳芸的手,紧紧地握着,想起她这些年的苦,心疼溢于言表。「我今天就在这里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全部的人都给我听好了!」她转向仍然一脸不满的小孙子,不禁在心里摇头叹气。果然最小的最容易被宠坏啊! 「恕平,你擅自决定了你们两个的人生大事,那就要有勇气跟担当给我和子甯好好过一辈子,要是你敢负她,我不管到时候谁来给你求情,你都给我滚出黑家大门,我黑家没有这种没担当的儿孙!」 他被奶奶踢出家门,转眼已经快十年了吧?暑假一到,黑家大宅热闹滚滚,连一向很少回台湾的老大,今年都带着大嫂和三个儿女回来小住几天。 远远地,看着那座隐隐传来欢声笑语,满载他和子甯最幸福甜美回忆的大宅,黑恕平在炎炎夏夜把风衣领子拉高,落寞地站在阴暗的角落,心酸男儿泪尽往肚里吞。 「钦,黑小宇!你看那不是你老爸吗?」少女的讪笑声响起,来自黑恕平小时候非常熟悉的黑家大宅屋顶。 黑恕平瞇起眼,果然看到屋顶上,星月光辉照映下,身手比猴子还敏捷的美少女宛如登上圣母峰那般,威风凛凛地双手插腰看着底下。这种嚣张的口吻和态度,除了四哥家的小魔头还会有谁? 「黑智晴!妳爬那么高,小心我跟妳老爸告状!」黑恕平大吼。 「老爸忙得很,才没空理你,来咬我啊!」 看样子白目美少女的克星― 她老妈不在屋子里,不然她哪敢如此嚣张。 不要跟白目小孩计较!不要跟白目小孩计较!还好他儿子乖巧又听话,绝对不会像四哥家那只野猴子…… 接着黑恕平看清黑智晴身边的小鬼,不就是他儿子吗? 「黑智宇!你给我下来!」黑恕平不管了,攀到栏杆上大吼大叫,引来路人侧目。黑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立刻的,正好来巡视巡逻箱的警察杯杯就上前来关心了。 可怜爱子心切的黑恕平哪有心情理会波丽士大人?他继续爬在黑家那片维多利亚式的栏杆上对儿子鬼吼鬼叫……呃,是爱的呼唤。 两名波丽士大人交换了眼色,这种大热天还穿着风衣的诡异男子,不是变态就是神经病,搞不好还是恐怖炸弹客,为了怕扰民,还是赶快带回警局里盘问先。 「放开我!黑智宇你给我下来!吼― 」猩猩咆哮跟着警笛声渐行渐远。 「太好了,这样你就不会被处罚了,警察杯杯果然是人民的保母!」黑智晴哈哈大笑。黑智宇还在耍忧郁,抱着膝盖,闷闷地看着底下的温室。「妳说我会有新妈妈,是真的吗?」老爸太过分了!他也不过跟妈妈回来过个暑假,竟然就要娶新妈妈,早知道他就不回台湾了! 「对啊,杂志上这样写。」黑智晴拿出塞在包包里的《零周刊》,用led手电筒照着杂志,念出头条消息:「亚洲性感女神eve有孕,孩子的爹据传是幻影的老板!上面说eve的新戏刚好要来台湾拍外景,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你爸竟然刚好出现在台湾,看来你要有弟弟喽!」 「我才不要!」黑智宇更生气了。 「那不然怎么办?」黑智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贼兮兮的笑浮现在脸上。「这样好了,听说幻影这次回台湾拍外景有征工读生,你是小少爷嘛,这个肥缺怎么可以落入外人田哩?我们混进片场,然后……」 叽叽咕咕,叽叽咕咕,说不上惊天动地,但包管让大人们头疼的计划悄悄酝酿。 黑家对男孩管教严厉,智字辈的小少爷一个个彬彬有礼如绅士,小千金则都是掌上明珠,受宠都来不及了,哪知道偏偏老四这口子养出了一个混世魔头黑智晴。最近她老妈在赶稿,老爸心疼死了,忙着伺候老妈,没空鸟她,她又有机会可以胡搞瞎搞啦!哈哈哈哈…… 第九章 当梦想与爱情起了冲突,年轻的心又不够有圆融的智慧去解决,是不是真的只能在失去挚爱的惆怅与无法展翅的遗憾中,选择其中一个结局?也许当年听家人的话,不要太早把子甯绑在他身边,后来他只身到百老汇发展,子甯留在台湾继续念书,他们之间会否不同?只是随着儿子的诞生与成长,他已经不再去懊悔当初冲动之下娶子甯的决定,但依然憾恨当年自己在面对事业与婚姻时不够成熟。 家人认为是他的前女友安娜再次出现造成了日后的结果,不过黑恕平却相信是在更早之前,一只雏鸟的死亡― 像蝴蝶效应一样,事情开始有了征兆。 那年夏天,他们房间外的大窗口,有鸟儿筑了爱巢,还下了蛋。刚新婚的子甯很开心,每天像小麻雀一样吱吱喳喳跟他报告她的鸟蛋观察心得,而当时的他受了家人的刺激,决定再次展开他的生涯大冒险,开始每天思考他究竟该以什么作为终生职志。 「养鸟吗?」糟糕,他脑海里想到的是《射雕英雄传》里郭靖跟华箏养的那两只雕……他果然天生是个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者。抓了抓头发,他把养鸟这个看样子不会太有趣的职业从选项里化掉。 「平平……」 小妻子的哭嗓让他回过神来,心头一紧,他看见子甯双手捧得小东西,哭着朝他飞奔而来。 「小鸟摔到楼下,都没反应了,它是不是死了?」心软的骆子甯,眼泪像善感的春雨,一下子在脸上汇成小河。 黑恕平捧过她手上的雏鸟,小雏鸟尸体早就已经僵硬,但抬眼对上小妻子期待又紧张的神色,他突然心软,实话说不出口了。 「乖乖待在家,等我回来。」他起身拿了车钥匙离开。 那天晚上,他带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雏鸟回家,妻子开心地将校雏鸟捧在掌中,宝贝得很。 平平果然很厉害,她真的好高兴,这下鸟妈妈不会难过了。 那时的黑恕平只是跟着开心,没有任何不安。 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背后却隐藏了太多警讯,他的妻子把他当成天,当成唯一的精神支柱与依靠,而他竟然除了说谎之外,没有能力背负她心智还不够成熟所带来的后果。 生命不能拿来开玩笑。奶奶如是说。 一年后,他尝到了说谎的苦果。子甯小产了,他看着哭得伤心的妻子,突然间不知该怎么让她面对事实并停止流泪。他也同样的痛苦,但他可以忍耐,独独她的泪水却让他招架不住。 「宝宝只是……只是觉得妳的肚子比较安全,所以他暂时不出来了。」 「真的吗?」子甯眨着泪眼,抚着肚子。 「真的。」他拍拍妻子的头,将她紧紧抱住,像哄着小女孩般摇啊摇,哼着「edelweiss」 子甯的辅导师不赞同他这么做,因为他等于给了子甯一个不用面对现实的借口,悲伤的情绪无法被正确处理,她就算明知道丈夫只是说了个骗小孩的谎言,还是会选择相信,甚至因此和试图跟她说实话的人抗辩,孩子气地捂住耳朵不肯听别的声音。 爱不是只要为对方着想,只要对方快乐吗?他只是说了谎,难道这不是因为爱她,才不想她难过?他得承受说谎后一个人面对失去小生命的心酸,谁能指责他是自私的? 子甯从那天开始变得紧张兮兮、小心翼翼,她认为是她太不小心才害宝宝不小心流出来,她要开始保护好她的宝宝,绝不让他又不小心流出来。这样的子甯,不能说对他没有造成压力,但是很快的,黑恕平有了新的目标转移妻子小产的伤痛。当年因为觉得爱玩的两人凑在一起根本「前途无亮」,进而甩了青梅竹马的男友前往好莱坞发展,星途一路顺遂得教人眼红的白安娜,又出现在他和家人眼前。 「你竟然结婚了?」安娜女王自尊心受损,谈起这些年她的感情路,总归一个字:shit !她努力工作补偿自己,而这个只会玩的前男友竟然结婚了?有没有天理啊?「我要破坏你幸福的婚姻!」 她开始天天来骚扰他,带他去她朋友的派对,认识那些戏剧界有名的、或还未成名的家伙。 黑恕平没有对家人解释白安娜根本不是他婚姻破裂的原因,他太了解安娜、她只是人来疯,爱瞎闹,在她丰富的情史中,他绝不是让她最受伤,也不是身分地位最显赫,顶多就是数一数二的帅罢了。 问题是安娜其实不爱帅哥,她当年跟他在一起,是因为白家世交同年纪的男孩子里,和她合得来的只有他和老七,而老七生得太俊美,他虽然也是个美男子,至少比起老七那张祸水脸孔好一些,重点是性格古怪……总之她爱怪咖胜过爱帅哥。就某方面来说,安娜还是他的伯乐,他喜欢看那些人演戏、排戏,喜欢加入讨论,而那个排外的圈子之所以很快地接纳他,就是因为他无意间展现了惊人的才华。而后,在一次因为好玩而加入舞台剧的临时演出,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过了许多年都还记忆犹新。他爱的不只是演戏,而是戏剧本身,他很确定这一次他不只是找到想尝试的目标,而是他的生命就是注定要为此发光发热! 他开始常常往那个圈子跑,剧场、工作室、片场,当然他对妻子还是一样疼爱,只是疼爱之中多了对待孩子般的哄骗和敷衍,反正他说的那些骗小孩似的谎言都见效了,他也就干脆继续用这种方法对待她。 他不是不爱她,只是没发现在有了梦想与目标后,他渐渐把她当成包袱一般的存在,夫妻间该有的互相理解与分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他们之间。 他还是爱她的,这份爱从来就没有消失,只是坚定不移的爱,并不代表它就不脆弱。 「说真的,我很高兴你终于不再低调了,但你能不能制造正常一点的八卦新闻?比如说跟安娜旧情复燃,或者跟eve搞搞暧昧,而不是被条子逮到你像精神病患一样在自家门口咆哮?」从警局将黑恕平保出来后,霍尔的聒噪就没停过。 黑恕平一脸被严刑拷打过的委靡样。「不要跟我提八卦新闻。」他向后躺进皮沙发,摊成死尸状。 「你自己看,这是今天新出炉的八卦杂志。」霍尔丢了一本《零周刊》到他面前,「不知道他们下一期的封面故事会不会变成:『幻影社长疑似有精神病』?」虽然那还满有趣的,只是到时一并被挖出来的可能会是黑家豪门秘辛之类的辛辣话题,甚至包括他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前一段婚姻,他相信老友应该不太想见到家事被挖出来大书特书吧? 黑恕平连把杂志拿起来翻都懒,「随他们去报吧,当年的我为了在乎这些虚伪的价值与评断,已经失去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了。」 一个人为了追求自己认定的目标,或许会激励他向上,但在往上爬的过程中也会不小心迷失方向,忘了自己当初所追求的梦想的本质。 也许是他太恃才傲物,或者太幸运,对他来说为了生活而放弃梦想,只是不够坚强的借口,这种人软弱无能,又不肯承认自己无能,正好现实提供了他否定自己无能的好理由。 但他又不能不承认,如果他不是黑家少爷,他不可能花大半生去摸索自己想要什么,不可能完全不用烦恼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只需全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他不是太幸运遇到知音与伯乐,他可能跟世间千千万万个他看不起的凡夫俗子一般,不懂理想为何物,从来不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知道在求温饱或追求世俗价值观上像陀螺一样打转。 年轻时的他没想过自己的幸运,他为自己被发掘的才华骄傲,为追求所谓的梦想而走火入魔,他认为自己是对的,不认同他的人只是正视不了自己的平庸与懦弱。 人大概很难一生下来,不经历练与折磨就得到圆融的智慧,懂得为自己拥有的一切抱着感恩的心而非自傲。他是个幸运儿,在梦想的道路上从未有过重大挫折与失败,大概就因为这样,老天让他在另一处跌了一大跤,几乎把他的的生命抽空。 多讽刺?他以为他的才华与事业是全部,他没有失去这些,老天拿走的是他以为已经不重要的,但却让他痛不欲生……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后悔过丢下子甯到纽约,幻影是我的第二生命,如果我为了她放弃,也许有一天我会恨她。」又或者舍不得恨,却在飞不了与恨不得之间变成暴躁失志的怪物。「我不能原谅自己的是,我伤害了子甯,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戏剧,为了幻影……」 如果停留在原地,冒险不会开始,生命也会停滞不前。他知道时候到了,他天生喜爱冒险,过去几年只是暂且休息,停止无头苍蝇般地盲目寻找目标。那种找不到方向的人生让他累了,然后他遇见子仓用,为她忙碌、为她操心、为她的喜而喜、为她的悲而悲的日子对他来说是一种甜蜜的休憩,如今又到了他该飞翔的时候了。 那年他前往纽约。子甯很乖巧,不吵不闹,答应在台湾好好把正常的学业进度补完,看到时是他事业安定了回到台湾,或她搬到纽约去和他同住。 他要忙的事太多了,而找到目标后,每一次克服阻碍,每一次成功攻下一个里程碑,都让他乐不思蜀。 他当然想念子甯,于是事业正得意,几乎忘形地以为世界绕着自己打转的他,忘了当初离开时的体贴,要求子甯搬到纽约与他同住。 家人反对也没用,子甯只听他的。没几天,从来没自己搭飞机出国的小女人提着行李出现在他公寓门口,那时还真多亏了大嫂帮他接子甯,因为他正在忙着剧团的公演,连老婆坐哪一班飞机都没问! 那时的他真的像刺眼又招摇的太阳,见到子甯当然很开心,不过也许更开心的是他的老二。当天晚上也不管子甯累不累,她才洗完澡,合衣躺上床,他便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确实在贞操和感情上,他没对不起子甯,还真难怪他饿太久,无法忍耐到前戏做足……也许野蛮的始终只有一方,她毕竟只能算是待宰羔羊。 虽然太横霸,忘了体贴,在完全释放的那一剎那,他却还是喊着她的名字,入睡时也从没忘记将她抱在怀里。 其实回想起那阵子,黑恕平还是得承认,他对子甯的爱,占有与霸道多过怜宠和疼爱。 初到纽约那时,她几乎就像他床上供他泄欲的娃娃,因为他分给她的时间都是剩下来的,醒着时大多在忙剧团的事,回到家吃完饭就是跟她做爱,至于其它时间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打发过去。 庆幸的是,大哥大嫂也在纽约,子甯偶尔会去找大嫂,她们两人性格一样的恬静,会一起做些手工艺或玩玩花艺,又很聊得来,算是子甯在纽约少数开心的回忆。黑恕平不跟她聊戏剧,因为她也听不懂。带她去逛街,他们有兴趣的始终不同,幸好黑恕平依旧爱她看到可爱小东西时笑得孩子气的模样,而骆子甯也一向乖巧安静地等待他挑选她不懂的书和影片。带她到幻影的办公室,她通常无事可做,只能吃点心和发呆。分开了一段时日后,原本不易察觉的代沟正渐渐拉大,过去他总是配合着她,聊她能聊的,聊她想聊的,如今他开始不只一次地感觉和骆子甯无话可说,两人独处时就只好做爱。 也许正因为这样,黑恕平从不主动向朋友介绍自己的妻子。骆子甯其实敏感地察觉到他俩之间出现问题,她无法贴近黑恕平到纽约之后的生活― 如今想想,其实连他过去在台湾,在黑家大宅以外的生活她也很少参与,但她却依然害怕去面对。 骆子甯到纽约还不到半年,黑恕平因缘际会下,决定跨足电影业,他的第一部片还是自导自演,虽然是小众小成本的电影,不过让他在电影界闯出了一点名气,幻影也开始聘用助理和经纪人。 「听我的,老弟!在百老汇你可能比我专业,但在好莱坞我绝对比你有一套。」后来跟幻影一干干部闹得不愉快的经纪人安德鲁,就是当时毛遂自荐并被聘用的人之一 「你有外型,有实力,双管齐下才红得快,光想走实力派低调路线,你熬到头发半白都不见得有用。不过你的婚姻是一个大问题,我劝你最好对外宣称你单身……」 安德鲁见黑恕平不为所动,笑道:「不过好莱坞对离婚也是挺宽容的,有快捷方式可走,有些事情可以别那么死板,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缺那张结婚证书呢?」 黑恕平发誓,刚开始他真的觉得安德鲁鬼话连篇,要不是这家伙在电影界真的有不错的人脉,他真想开除他!他不是完全只顾自己的人,他也发现妻子在纽约并不快乐,因为她所有快乐的回忆都在台湾,在那里还有家人疼爱她,她会在清早到小公园散散步,到早餐店买爱喝的奶茶,到手工艺品店晃晃,老板娘知道她怕生,但会请她喝水蜜桃果汁……虽然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一些小事,但那些都是她努力赶上一般人,学着拓展自己社交圈的成果。 「妳想回台湾吗?」他问。 「我也想在平平身边。」如果在过去,这样的话总会软腻似撒娇,如今他却听出她声音里的疲累与无奈。 「这样吧,反正过阵子电影开拍,我也很忙,可能常常得住外面,妳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以后我拍片时妳就回台湾,我空闲长一些就回台湾找妳,只休几天的话,看妳要不要过来,这样好吗?」 骆子甯想了想,也觉得丈夫的话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了。 「咯,如果妳想我,就一天写一封信给我,不然就写在便条纸上,把妳要对我说的话写下来,像妳以前放在妳奶奶的铁匣子里那些,然后我也一天写一封,到时我们见了面可以交换,分开后就可以看彼此写了些什么……」 「好。」她笑了,把丈夫哄她的话当真,后来的日子真的每天写一封信。 骆子甯这一回去,黑恕平一忙,就是十个多月,这中间他还和白安娜闹出一段绯闻,更让黑家长辈跳脚的是,黑恕平对自己已婚身分绝口不提,只要跟子甯有关的一切全都模糊带过。 「把他叫回来,我会让他给妳一个交代!」老太夫人气得都快中风了。 但骆子甯没去找黑恕平,她知道他忙,自然不会去打扰他。更何况,那一年她也有必须完全专注的「工作」 她又怀孕了! 有过一次小产经验的她,这回特别小心谨慎,对于黑恕平的那些绯闻,她只好尽量不看、不听、不想,专心一意地照顾自己和小宝宝。 在生下黑智宇后,她终于决定去一趟纽约。她和家人说好,她要自己亲口告诉丈夫这个好消息:他们的宝宝终于平安来到人间了! 骆子甯拒绝了大嫂的陪同,毕竟她和黑恕平好久没见面了,大嫂又是自己带小熏,她只是和丈夫讲几句话,而且说不定他还在忙呢,麻烦一个带着小宝宝的妈妈专程开车送她太说不过去了。 「那这样好了,我让司机到恕平的公司楼下等妳,妳和恕平聊完,来我这里坐坐,顺便吃顿饭,晚点再让司机送妳回去。」大嫂提议道,骆子甯也开心地答应了。 她从没主动到公司来找黑恕平,所以既紧张又忐忑,助理始终把她晾在一边,比她晚来的访客都进入黑恕平办公室了,她还是只能在角落当壁花。 骆子甯没有想太多,她只庆幸着还好大嫂没跟她一起来,抱着小宝宝空等可不是件轻松的工作。 安德鲁走出黑恕平办公室时注意到骆子甯还在。其实他一开始就认出她来了,只是来来往往的闲杂人等太多,他才故意把她晾在一旁。安德鲁始终主张黑恕平的婚姻不要曝光,所以眼前这女人对他来说就是个大麻烦,现在她主动找上门来,他还一度担心她会高调地四处宣告自己的身分,幸好没有,不过这也只让他下定决心,非逼黑恕平做出决定不可。他跳槽来帮黑恕平,可不是为了让他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啊!对于把能演又能导的黑恕平捧到一线的位置,他是志在必得!这决定了他经纪人生涯的最大成就,任何阻碍都不可原谅! 「妳要见黑先生吗?」安德鲁端着职业笑容朝骆子甯走来。 「是的,我是!」 安德鲁打断她的话,「妳先到隔壁的会客室等等,黑先生正在忙,我会让他忙完后立刻见妳。」他示意当时才刚进幻影的罗伊领着骆子甯到会客室去。 「谢谢你。」 会客室本来就是给来宾等待用的,可以保有贵宾们的隐私,又有茶水报纸电视,不至于让客人枯等。安德鲁让骆子甯干等半天才要她到会客室去,已经摆明了对她的轻视,但单纯的骆子甯根本不懂。 安德鲁安置好骆子甯,回他的位置上忙去了,黑恕平现在其实没有别的访客,他甚至也不知道骆子甯来了。当黑恕平拿着安德鲁夹在文件上的离婚协议书走出办公室,一脸阴鸶地兴师问罪时,甚至也没机会看到隔着一面墙的会客室里正无聊地等待他的骆子甯。 「这是怎么回事?」 「你都签名了又何必再问我?那天签名的理智跟气魄到哪里去了?我是为了你好,记者总有一天会知道你已婚的身分,下部片一定会造成轰动,到时你真的要他们把你老婆的事情挖出来?」 黑恕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说过我还要再考虑。」 「考虑什么?你其实已经做出决定了不是吗?否则这张离婚协议书你早就撕掉,也早就把你老婆带出来介绍给大家认识了,你心里一直知道这段婚姻对你来说只是个拖累,难不成你真的要向世人宣告,你娶了一个心智有问题的老婆?她的心智年龄像个小孩,正常男人不会对那种女人有感觉,你想想那些人会怎么看你?」 安德鲁说出了他一直不肯承认与面对的心结,黑恕平的脸色一阵铁青,却无法开口辩白。一个正常的男人,会爱上一个心智年龄根本是个小孩的女人吗?这女人天真不解世事,他的行为像个诱拐犯一样,恶心又可恶! 「等有一天你上台领奖时,你要怎么说?人家的妻子可以坐在台下分享丈夫的荣耀,而你老婆搞不好连什么是金熊奖,什么是金像奖都不知道,那些名导演和名演员身边带著名模或同样是知名艺人的女伴,你呢?你真的敢带一个会让人怀疑有自闭症或者智能不足的妻子亮相?她会不会像个小女孩一样怕得躲起来?到时人家顶多同情你娶了一个不正常的老婆,更难听的耳语绝对少不了,你已婚的身分已经是你演艺生涯的绊脚石和把柄了,拜托你就不要再给自己制造更多的麻烦!」 「我不一定要那么高调,让那些狗仔把我当目标。」 「老弟啊!你以为这世界还能光靠实力去拚输赢吗?」没有绯闻,没有八卦,要怎么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已经成名的一线男星也就罢,才刚起步的艺人若没有一点适当的桃色新闻搏版面,难道要靠裸奔上头条? 再说要有绯闻,那就不能是已婚身分,否则也只是制造更多负面形象。 「别作梦了,现实点,我帮你排好时间了,你下礼拜有两天假,刚好回台湾去把离婚手续办一办,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大不了给她多一点钱嘛!」 黑恕平想反驳些什么,却找不到任何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思考他和子甯之间的问题了,他未来的身分势必会让子甯单纯的生活掀起变化,他对她的适应力一点也不乐观,再加上两人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台湾,生活圈几乎没有交集,总有一天会形同陌路。 走到人生这一个段落,他不是已经明白,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了吗?就像他爱子甯,但爱已经无法弥补他们之间越来越大的隔阂。 「又不是要你跟她闹翻,你的处境也不好过,演艺圈是个现实的圈子啊,她哪里能知道你的辛苦?夫妻做不成还是能当朋友的嘛,你们能互相关心,却不成为对方的阻碍,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不是吗?」 「我还要再想想……」黑恕平真的动摇了。 「还想?你去年就说要想,也把你老婆弄回去了,缓冲期也够了,再不下定决心就来不及了!就这么决定吧,你不是还有会要开吗?快去快去,剩下的让我来……」安德鲁把黑恕平推回办公室,还是菜鸟的罗伊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安德鲁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得把话吞进肚子里。 搞定黑恕平,安德鲁拿着离婚协议书,上面的签名是前几天他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话都说尽了,黑恕平才冲动地签下,但签完又后悔了。 黑恕平大概认为反正光是签名不具效力,也就当作那张纸不存在,但安德鲁庆幸自己留着它。 有没有效力不是重点,对一个不聪明的女人来说有说服力就够了!他把罗伊支开,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进了会客室。 这间会客室虽然与秘书室隔着半面墙,让秘书室来往的人看不见休息的贵宾,但秘书室里的一点动静,这里可都是听得一清二楚。 「骆小姐,我想妳应该很清楚,黑先生他没空见妳了?」骆子甯空白而茫然的表情丝毫没让安德鲁心软,他把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摊在桌上,推到她眼前。「妳还是先回台湾吧,黑先生有空会去和妳谈的,他现在真的很忙。」 骆子甯拿起离婚协议书,身体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样,甚至没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她当然认得黑恕平的字迹,那么决然地签在那纸宣示和她划清界限的证明上,彷佛根本没有一点犹豫踟跚。就像他当初握着她的手不放,飞快而笃定地在结婚证书上签字一样。 「妳请回吧,待会儿有些重要人士会来拜访,让他们撞见了可不太好。」 否则这张离婚协议书你早就撕掉,也早说把你老婆带出来介绍给大家认识了,你心里一直知道这段婚姻对你来说只是个拖累…… 其实她一直都很清楚,他从不曾主动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她心里虽然害怕去想,但总还是乖顺地不让他感到为难,不为他制造任何困扰;一旦他有朋友来访,她会借口去找大嫂,就算有时只是一个人在街上闲晃也没关系,她不想看到他当着众人的面,因为她而露出尴尬为难的表情。 有重要的人士要来拜访。骆子甯的脚立刻像自己有意识般地移动了,她的好教养让她记得道谢,记得道再见,而且也早就习惯那些不当一回事的人毫不在意地转身忙他们自己重要的事。 她像游魂似地走出幻影,看着越来越陌生的街头,才终于明白地意识到手中那张离婚协议书上「黑恕平」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平平不要她了。 会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的平平,会抱着她唱歌给她听的平平,会说好笑的笑话安慰她的平平,不要她了。因为她不懂什么是金熊奖、金像奖,她的心智不够成熟、不够正常,站在他身边会害他被人指指点点,他永远无法向世人介绍他的另一半…… 是不是因为她不够努力?她没有努力追上平平的脚步,所以他觉得累了,只好丢下她。他毕竟不能永远背负着她的不成熟,对她说谎,安慰她,小宝宝只是想在她肚子里待久一点。 就算现在她多么想告诉他,他们的宝宝已经来到这世上,也来不及了吗?不知是雨水或泪水,让那纸离婚协议书上的字渲染开来。 她也许真的一辈子都无法追上所谓正常人的脚步吧?因为这一刻她只能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哭得像被抛弃的小女孩,好狼狈,好笨拙地任路人指指点点。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要怎么让自己别那么难堪,这样的她只会给平平带来困扰。 骆子甯泪眼蒙眬,雨声让她听不清别的声音,当她终于回过神来,只能看着从转角疾驶出来,来不及煞车的白色轿车直直冲向她― 紧急煞车和碰撞声,刺耳的喇叭声,行人的尖叫声,把纽约街头的秩序打乱,她单薄的身子几乎飞了出去,最后的记忆是黑色狰狞的大楼与灰蒙蒙哭泣的天空。玫瑰金色的蝴蝶翅膀碎裂了,跌落在一洼黑色的雨水中,再也没人记得她展开炫丽彩翼的模样,春天已是遥远且不再来的回忆…… 第十章 蝴蝶坠落的剎那,他在想什么?席拉带着吵到不行的侄女跟他谈下次舞台剧要换主角,在舞台上有如白雪皇后般冷酷无情的席拉,完全任小侄女去吵,也不怕引人侧目,更不管会不会有人把小女孩当成她的私生女。 「姑姑我要养小白!」小女孩蹦蹦跳跳跑进来。 「去旁边玩,去吵妳霍尔叔叔,别来烦我。」席拉挥手。 「我要养小白我要养小白我要养小白……」小鬼有三宝,滚地、哭闹、卢到好! 「别来烦我别来烦我别来烦我!」席拉跟小鬼比谁更卢,砰地一声把小鬼丢出门外,转身继续谈正事。 「小白是什么?」黑恕平一脸好笑。 「狗吧?还是兔子?死小孩看到什么都想养,也不秤秤自己的斤两,无端制造一堆流浪动物问题,老娘可不想帮她养宠物。」她已经有四只猫了。 黑恕平笑了笑,突然觉得这样的情节好熟悉,猛地想起好多年以前,他姑姑也把他当成吵着养宠物的死小鬼……黑恕平心头凛了凛,握笔的手关节泛白。他到底怎么了?他热爱戏剧,幻影是他的心血,但这些和子甯的存在究竟有什么冲突? 能红很重要吗?他创办幻影是为了让自己红吗?一个人想红无非是为了名和利,而利字他从来就不缺,那些一线男星有的他都有;至于名,难道他真能忍受出门得戴安全帽才不会被人认出来的日子? 他到底稀罕什么? 「……你有没有在听?」席拉叫了他少爷老半天都没回应,大姊不爽了。 黑恕平回过神来,将心里的念头暂且压下,继续和席拉讨论人选问题。 看来他和安德鲁在目标上有差距,他是该想清楚一些,再和他好好谈谈,否则也只是一再被他牵着鼻子走。 接到大嫂的电话时,已经快要下班了,大嫂哽咽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他只听得懂「子甯」两个字,一整个下午的心神不宁再加上这通电话,让他猛然间冒出了一身冷汗。然后,电话转到大哥手里,沉冷的嗓音,连天塌下来也不曾动摇半分,却一字一字地,把他打入地狱…… 太安静,太理所当然地存在生命里的,若没有被狠狠地一刀割下,大概感觉不到痛吧? 黑恕平浑浑噩噩地赶到医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那一段路的。他像失心疯般夺门而出,没有人听得懂他说了什么,助理罗伊警觉性高,抢过他的车钥匙,开车载他到他不停反复念着的医院。 缝合手术还在进行,淳于帆正在赶过来的途中,陪在手术室外的只有黑恕宽夫妇。没有人有心情指责他,黑恕宽仅是将骆子甯一直握在手中的离婚协议书拿给小弟,没有开口评断什么。 但沉默的谴责远比指着鼻子的怒骂更教人难堪。 罗伊看到那纸离婚协议书,擦着汗,只得帮老板解释道:「夫人稍早时来过,但安德鲁不让她进老板的办公室,老板根本不知道安德鲁误导她― 」 黑恕平阻止罗伊继续为他辩解,「别说了,你先回去吧,今天谢谢你。」 如果不是他动摇了,安德鲁怎么有机会那样对子甯?如果不是他真的有过视子甯为包袱的念头,安德鲁怎么会说得动他,让他在这纸协议书上签字?如果不是他对子甯漠不关心,他会知道她今天大老远从台湾飞到纽约找他!良心的谴责与亲人可能会有的不谅解,事到如今反而都是次要的了,他得咬紧牙,握紧的双拳掐入掌心,几乎都流血了,才能不让自己崩溃。 「子甯是来告诉你,她生宝宝了……」始终被大哥抱在怀里的大嫂,好不容易止住抽噎,对他说道。 天旋地转。砰地一声,他只能跪在手术室外,半晌无法从让他晕眩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淳于帆到的时候,缝合手术才刚结束,骆子甯移到加护病房,而黑恕平继续跪在病房外,罗伊并没有先行离开,他自责没在第一时间告知老板,才会让悲剧发生。 看着手中染血的离婚协议书,淳于帆抚着额头,没有对黑恕平咆哮怒骂,只是看着窗外纽约纷扰却疏离的夜色,心绪紊乱。 一个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外甥,一个是得他的缘,但他始终没有善尽领养职责的养女,子甯的身世让他多少偏袒她一些,但这一刻,他与其说是想怪罪,不如说是自责多一些― 如果他能把子甯带在身边,这对互有好感的年轻男女,也许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下场。 许久许久,他叹息着,嗓音沉哑地道:「你要离婚,那就离婚吧,子甯以后由我照顾。」 「舅舅!」黑恕平像化作雕像般僵硬的表情终于有了反应,「我那个时候是一时胡涂!」 「你的一时胡涂让子甯现在还没办法脱离危险!」 黑恕平梗住,几乎要崩溃地飘下男儿泪,却无法为自己辩解。 「让子甯决定吧,如果她幸运地能脱离危险的话。」 骆子甯昏迷了三天,黑恕平也在病房外跪了三天,医院的人制止也没用。 当她终于清醒的剎那,黑恕平也累倒了。 他真的好痛苦,但他的痛苦比不上她当年拿着那张离婚协议书走出幻影时的十分之一,于是他只好逼自己忍,这一忍,就忍了九年。骆子甯把他忘得一乾二净,宣判了他第二个死刑。她甚至畏惧他的接近,当他醒来,不顾自己身上还吊着点滴,冲到她的病房时,迎接他的是因为他的出现害怕地躲到床边去的骆子甯。 黑恕平心都碎了,当场丢脸无比地掉眼泪给她看,但她丝毫不为所动。 他没有死心,不顾淳于帆反对,一天往她的病房跑好几次,一次次被挡在房门外也没关系,他越挫越勇。后来,淳于帆要他回台湾帮骆子甯收拾行李,让骆子甯先在纽约养伤,顺便也让他回去看看自己都满月了却还无缘见面的儿子。 黑恕平没有第二句话,实际上也迫不及待想看看儿子。飞机上,他心里的愧疚与懊悔几乎让他希望这辈子就在赎罪中度过吧!一个生命的诞生要熬过多少艰辛?女人的生理变化,肚子一天比一天沉,走个路都会累,半夜腿抽筋,肚子比西瓜还大,搞不好连自己的小腿都摸不到,以前他连听子甯喊一声累都舍不得,而他竟然让她一个人挺过怀胎十月的日子……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车祸,不是因为他突然在命运的岔路上看见失去她的痛苦,若是他早知她怀孕,他还会像现在这般心疼吗?会不会也是当做另一个负担,根本不打算为即将到来的孩子改变自己的脚步? 他不断地想着子甯一个人挺着肚子的情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丢脸丢到家地泪流满面,可是他没心思顾忌其它,疲惫的俊颜埋在手掌之中,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让自己下半辈子活在惩罚当中,他会毫不犹豫去做,但他能不能祈祷这个惩罚不要是让他失去子甯、失去儿子? 那时的他真的想过,他可以连幻影也不要。 回到家,他只告知奶奶子甯一切平安。幸好这阵子家里有喜事,堂嫂昏迷三年后终于清醒,舅舅也主张别把子甯重伤昏迷的事宣扬开来,老太夫人年纪大了,家里事情那么多,再让她操烦,身为晚辈的都太不应该。他想,他大概是黑家最爱哭的一个吧,自己都觉得羞赧,抱起儿子时他真的又有种泣然欲位的感觉。那一刻,他突然深深地相信,这小子一定是那年不小心摔出妈妈肚子里、还来不及长大的小家伙,他相信子甯也是这样想的。 他没有急着回纽约,虽然迫不及待想回到子甯身边,但智宇还太小,他还没想到要怎么安排他,留在黑家也未尝不可,就怕子甯跟他自己都舍不得。 替子甯收拾东西时,他再一次地明白,他也许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自己一时迷惘犯下的过错。 分开的这一年,子甯不只专心地当妈妈,她还非常努力地阅读,接触他有兴趣的电影与戏剧,甚至只要跟他有关的新闻,除了绯闻之外,她都会剪下来收藏,只因为她希望可以接触他的世界,可以和他有话聊,希望他不会再因为她的愚笨而总是对她沉默以对…… 而他呢?他有没有回过头想想子甯?子甯喜欢什么?子甯做了些什么?这些年来他还记得多少? 她真的每天写一封信,厚厚的一迭,要用箱子装起来,但她非常谨慎小心地保护那些信。 而他根本忘了写信,一封也没有。 黑恕平呆坐在房间中央,多希望自己此刻就跪在骆子甯眼前,他宁愿跪到天荒地老,也不要失去她。当子甯努力了这么久,却发现他竟然签了那纸离婚协议书时,一定很难受吧?难受得就像他此刻一样,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还能够乞求原谅吗? 「当然不行!」 「什么?」黑智宇一脸疑问地看向堂姊。 「你是笨蛋啊?他们说等一下就要拍你老爸跟那个狐狸精的吻戏,我说当然不行啊!」 「绝对不行!」黑智宇放马后炮。 「你放心,我带了这个!」黑智晴从包包里拿出一罐……辣椒! 「妳带这个做什么?」 「我昨天趁化妆师不注意把eve几场戏用的唇膏和唇蜜掉包,然后加上这个号称天下第一辣的辣油……」等等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些「火辣辣」唇蜜跟唇膏摆回化妆箱,嘿嘿嘿…… 黑智宇脸上三条线。「行得通吗?」 不是他要吐槽堂姊,但连他这个未成年的都觉得有点异想天开。看看那些变得诡异至极的唇膏,谁会想拿来抹啊?「行不通还有b 计划跟c 计划啊!我都排到z 计划去了,相信我,没问题的啦!」她背包里还有泻药、假蟑螂、干掉的壁虎、搜集来的跳蚤罐,还有一罐大便味咖哩,必要时还可以到路边挖狗大便,反正能用的全用上,效果不强求,有乐子比较重要! 黑智宇拉低帽沿,埋头假装扫地,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 智轩堂哥都说了,少听智晴堂姊胡扯,他真的开始觉得堂哥是对的。 结果那场戏,黑恕平放了老友鸽子,而黑智晴的跳蚤罐跟辣油,却把整个剧组搞得鸡飞狗跳,他跟黑智晴隔天就被长辈领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黑恕平躲起来喝闷酒,住的地方酒不够他浇愁,他跑去酒吧买醉。子甯一直没想起他,而他也不再做任何激烈的争取与抗辩。如果她害怕他,那他就当她生命中的影子吧,守护她,但不要再妄想从她身上得到爱情与关注,他的惩罚还不够。 智宇两个月大时才被接到纽约,他同意儿子交给母亲抚养,而他则保有探视的权利。大概到智宇四岁左右,子甯说想上一般的高中,于是平日上课时儿子便交给他照顾,也因此他开始灌输儿子要保护母亲的观念。也不知是否儿子感受到他这做父亲的无奈与痛苦,智宇小小年纪就把他的叮咛谨记在心,七岁他上小学时,放学回到家,还会自己搭车去接母亲下课哩。 其实他不只一次怀疑自己对智宇的教导无异是错上加错,智宇因为他这个父亲不能拥有完整的家庭已经够可怜了,连天真无邪的童年也要被剥夺。 黑恕平像烂泥一样摊在吧台上,霍尔穿得像孔雀一样招摇地走进酒吧,一眼就看见挂在吧台边的死尸。 「你好样的,敢放我鸽子!你他妈钱太多是不是?」酒桶在哪?他要把他的头塞进去! 「我要出家!」黑恕平突然大吼,瞬间所有的视线都聚到他身上来,角落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把我的戏拍完再去剃度吧!」男配角比导演跟主角还大牌,有没有搞错啊?虽然这个男配角的另一个身分叫老板。 「我受不了了,快点一刀杀死我,我……我要变成小精灵,这样就可以每天看着子甯,就算她看不到我也没关系……」鬼吼鬼叫完,他又委靡不振地趴回桌面,看样子醉得七七八八了。 霍尔点了杯小黑狗,背靠着吧台,点起烟。「不是有句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应该要变成烂泥的黑恕平猛地坐起身,精神又来了,「所以我现在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去见子甯,你觉得如何?」 「你可以戴面具吗?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老板,我不想跟你一起丢脸。」 「戴面具子甯就不认得我啦……」他三度倒回吧台,彷佛汽球消了气。 「现在是晚上七点半。」霍尔天外飞来一笔,抬起手看了看腕表。「安娜今天五点开记者会宣布你们的婚讯。」 「那女人有完没完啊?」他已经够烦了,她一定要这样闹他吗?黑恕平本来想继续装死,但想到万一骆子甯看到新闻,信以为真了怎么办?他猛地坐起,拿出金卡付帐。「我还有事,先走了,今天我请客。」 「我想喝喜酒。」霍尔一口喝掉酒保送来的酒,快步跟上。 「你去叫子甯再嫁我,我就请你!」黑恕平前脚才跨出酒吧,麦克风就像剑山似地插过来,sng车早已塞爆小小的巷口,大批娱乐记者一拥而上。 「请问白安娜的十五克拉钻戒是黑先生送的吗?」 「你们的婚期订在几月几号?」 「白安娜说你们打算在外层空间举行婚礼,这是真的吗?」 「黑先生是不是要当爸爸了?你们是奉子成婚吗?」喀噤喀噤,镁光灯闪不停,黑恕平觉得自己快变可鲁了,再想到白安娜那个疯女人,想到他为了所谓的「绯闻」付出惨痛代价,九年来痛不欲生…… 九年!一个小鬼进小学都可以念到国中毕业交女朋友了!他老婆到现在都还不记得他!黑恕平暴走了!抓狂了! 八卦?这么需要八卦,那他就给全世界一个大八卦!黑恕平一把抢过记者的麦克风,俊脸狰狞地贴向摄影机。 「白安娜妳这死三八,要去外层空间赶快去,地球很危险妳知不知道?还有我九年前就当爸爸了,我儿子聪明伶俐又可爱,这问题有什么好问的?」他转向另一部摄影机,表情像翻书一样变得深情款款,不愧是演舞台剧出身。「子甯,妳在看吗?」他顿了顿,突然问向记者:「这会回放吧?会吧?帮我回放一百次!」语毕又贴向镜头,「子甯,我告诉妳,我除了妳之外没别的女人,妳要相信我,跟妳结婚前我是处男,这九年来我也都自己diy,还有妳知道我有多想妳吗?妳不记得我没关系,可是妳不要不理我,不然我就去当和尚,反正我的老二这辈子都不会再出动了,我!」越听越不对劲的霍尔跟一干保全连忙把他拖走,发酒疯的大少爷却还不死心,抓住麦克风大吼:「子甯!我― 爱― 妳― 」破音的尾声,被挡在酒吧往下卷的铁门之内,里头隐约还传来声嘶力竭的鬼吼鬼叫。 爱妳……爱妳……哦!爱妳一万年啦啊啊啊啊…… 铁门外,乌鸦满天飞。 想当然耳,明天报纸头条与今晚的晚间新闻,精采可期啊! 不用回放一百遍,拜sng现场联机之赐,当晚家庭聚餐的所有黑家人都看到了那「此情可问天」的告白。 「哈哈……他白痴啊?」黑恕和笑到捶桌子。 「原来老八是处男啊?」黑恕宥摸了摸下巴。 「不要说他姓黑,有够丢脸的!」黑恕涵又好气又好笑。 而骆子甯看着电视,视线却模糊了起来。 「甯甯?」 她回过神,一脸羞赧,低头擦着不小心夺眶而出的眼泪。「对不起。」 「也够了,去告诉他真相吧。」淳于帆道。 骆子甯看向养父,又看向一旁的老太夫人,有些不确定地问:「可是奶奶……」 老太夫人叹气,「妳都哭成这样,我不原谅那小子行吗?」 「谢谢奶奶。」骆子甯总算破涕为笑。 九年的帐,终于可以一次结清了吧? 这些年来,不管黑恕平搬到哪,在哪里有了新居,他总会给骆子甯一份钥匙,怕她不接受,他会说:那是留给小宇的。骆子甯一个人来到黑恕平在市区的住处,这里是他被奶奶踢出家门后买下的,虽然这些年一直都待在美国,但因为她和小宇的关系,她知道只要他们母子俩回台湾度假,他也会用尽各种方法和理由一起跟着回来。 稍早时,霍尔打了电话给她,告诉她恕平今晚喝了酒,他送他回家,但无法照顾他到天亮,而她又是唯一有他住处钥匙的人……骆子甯没有猜疑霍尔是否有意撮合他们,毕竟她原本就打算来照顾黑恕平。 第一次踏进这个属于他的地方,她有点忐忑。不料一进门,视线所及,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摆设。他把这个只住了他一个人的空屋子,尽可能地布置成黑家大宅里他和她房间的样子,屋子里所摆挂的所有照片,都是她和小宇的,还有当年的她跟他,独独却少了一张全家福。 而摆设再怎么相似,他一个大男人,又没有佣人和管家,怎么样都多了点凌乱。 房门没关,骆子甯心系酒醉的黑恕平,没有多想就来到床边。呈大字形躺卧在被褥上的黑恕平脸色潮红,只有扣子解开了几颗,她忍不住倾身帮他把衣服的钮扣全解开。 原本应该在熟睡的黑恕平突然握住她的手腕,骆子甯差点惊叫出声。 他是醉了,或根本没醉?幽暗的眸子澄澈无比,彷佛看得见她心里其实未曾稍减的依恋。 「不要怕我!」他坐起身,语气急迫,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妳有看到新闻吗?我没有喝醉,我说的都是真的!」 骆子甯不语,黑恕平以为她有所怀疑,连忙把床头的灯打开,拉出柜子的抽屉。「妳看,这些都是妳以前写的信,我每一封都有仔细看,到哪里都带着它们,我也有写信给妳,这九年来每天一封,我都有编成档案收好……」 见她眼眶泛红,他以为自己说错话,连忙转移话题,「还有,我还学了编织跟羊毛毡,现在我也会了,我帮妳的小兔做了一只玩伴。」他拿出床边的诡异娃娃,有些腼腆。「我终于找到一件我不擅长的事,这娃娃真的有点丑……」简直像提姆波顿笔下诡怪的丑娃娃,小孩看到绝对会吓哭的那种。 骆子甯接过娃娃,哽咽着,眼泪再也忍不住地一颗颗滑落。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还是娃娃实在太丑,真把她给吓哭了? 黑恕平坐到她身边,经过这么多年,还是对她的眼泪毫无招架之力,然而如今他已经失去拥抱她的权利,只能无措地、心疼地看着她掉泪,双手举在半空中,害怕逾越那条界线的后果,就是让她害怕地逃得远远的。 她不正常吗?但正常到底是什么?世间有多少正常人,其实心里有病?而晚熟的她心思明明比白雪无瑕,怎么能够被称作不正常?她是一株比起同伴还要孱弱的小白花,而他遇到她,无比心动,他却还挣扎于该怎么对世人交代,挣扎于别人会怎么看,明明年少时的他,就是最不在乎世人眼光,最痛恨世俗框架的人啊!活该他这九年来的活受罪! 「平平……」她喃喃地喊他,像在呓语,又像是害怕开口说出真相,结局却由不得她做主。 黑恕平握紧她的手,屏住呼吸,心跳几乎停止,怀疑自己在作梦。「妳想起来了?」 骆子甯哽咽着,几乎开不了口,虽然有些困难,但她还是尝试着把一切坦白,「我九年前开始跟小朋友一起上学,开始学开车,学自己做菜,学怎么过一个平常人的生活,我想是我以前决心不够,所以才会跟不上你的脚步。我不知道自己学得够不够快,能不能追上你,可是我至少能不要变成你的包袱,不要变成你被别人取笑的原因;我希望至少有一天你要走在镁光灯前面时,我不会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希望自己可以更成熟一点,不要让你总是说谎安慰我;我希望自己不是什么都不会,让你不知该怎么和我说说你发生的大小事;我希望……我希望我如果追上你,到那时候你依然喜欢我。但是你已经不再喜欢我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继续为了小宇努力……」 骆子甯看着他泛红的眼,忍不住有些退缩,「对不起。」她没有失忆,也不是故意要漠视他九年来的善意与努力。「我一直想让你知道我过得很好,没有因为车祸或者你不要我而变得很糟糕,我想要自己努力,这样你就不用背着我过一辈子,不用说谎,不用觉得抱歉。」 「但是我过得很不好!」黑恕平激动地喊道,「我因为妳不要我而变得很糟糕,我不想要妳自己努力,我宁愿背着妳过一辈子,说谎就说谎,没什么了不起,我不只觉得抱歉,我花了九年的时间在赎罪……」他顿住,看着她怯懦的,却仍努力迎视他的眼,突然一阵释然。他花九年的时间赎罪,而她花九年的时间努力,他们都在为对方着想,却忘了该有人先朝彼此踏出那一步。他低头看着她空白的十指,将它们握紧,牢牢的,掌心贴着掌心。 「妳做的很好。」她一直是那么单纯地为了他想成为更好的人,就如同九年来,他不也希望自己当年能够更成熟? 当故事的后来,两人都终于学会怎么爱一个人的时候,如果彼此都还在原地等待,就别再错过了吧! 不要再想谁对不起谁,他跟她的爱情,不该变成一场审判。 骆子甯泪湿的晶亮大眼看着他,黑恕平继续道:「我们都不要让谁去追谁了,今天开始两个人一起等对方,一起陪对方……妳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这次我们不是谁背负谁,要永远在一起。」 「你不生我的气?」她太坏了,说谎骗他? 「那妳生不生我的气?」他反问。 骆子甯摇头。「我从来不怪你。」她的欺瞒从来就不是为了惩罚他,只是没料到害苦了他啊! 黑恕平终于放胆让自己再次将心肝宝贝拥入怀里,熟悉又怀念的归属戚,几乎令爱哭的他眼眶又热了。伤脑筋,他是个爱哭鬼,这个秘密绝不能被子甯知道啊!他抱紧怀里早就尽情大哭的小爱哭鬼,想到因为有他们这两只爱哭父母,不得不自立自强的悲惨小男孩…… 「妳不生我的气,我也不生妳的气,不过看样子我们还得问问小宇,他生不生我们两个糟糕父母的气。」 骆子甯想到有点严肃的小宇,心里忍不住一阵浓浓的愧疚。 是啊,他们真的很糟糕呢! 尾声 把bmw停进车库,关车门的声响在大到可以停进五六辆中型房车的车库里发出回音,黑恕平瞄了一眼另外的三部车!老婆开的小金龟当然在,他们全家出游用的休旅车隔壁则空空如也,想来刚考上驾照的儿子又把他的蓝宝坚尼开出去了。 唉,头好痛。黑恕平拖着沉重的脚步进家门。儿子正处于叛逆期,虽然说还不到和家人闹翻的地步,不过他已经开始觉得父子之间有代沟了,虽然霍尔总是笑说,小宇只不过是他年轻时的翻版罢了,而且还是改良版的,他该庆幸了。不过天下父母心,他现在知道长辈当年有多头痛了。 加上最近公司出了一些状况,白安娜那个死三八出去自立门户也就算了,还挖他墙角!本以为那女人结婚之后机车又嚣张的个性会收敛一点,谁知变本加厉,真不知她老公怎么受得了她…… 家庭事业都感到低落无力,这该不会是人家说的中年危机吧?黑恕平突然一脸震悚,觉得背后瞬间有冷风吹起。走过玄关的镜子前,他哀怨地瞥了镜子一眼,只好安慰自己:还好他没有坐办公室坐出鲔鱼肚,也没有中年秃,多亏他家族基因优良,他爷爷挂掉时一头白发依然茂密又帅气,他应该会跟他老人家一样……唉。「我回来了。」声音有气无力。 「回来啦,去洗个澡吃饭喽。」妻子笑咪咪的脸和温柔的嗓音迎向他。 黑恕平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有点想飞奔到妻子怀里寻求温暖与安慰,不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他身为一家之主,要有大男人的尊严,于是他依旧一脸若无其事。 餐桌上,有他最爱的烛烤明虾和烤鸡佐橘子酱,还有不爱吃色拉的他唯一喜欢的,子甯精心特制的凯萨色拉。 他从以前就发现,善戚的子甯知道他爱面子,工作上的挫折在家里不肯提,意气风发时却非常乐于同家人分享。她这些年对电影和戏剧认真关注,当他谈戏剧谈到热烈时,子甯是他百分百的支持者与听众;一旦不如意,为了他而关注业界消息的子甯一定也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总是静静地,不主动提起,却在他回家吃饭时做一桌他爱吃的菜,在亲热时特别的主动…… 餐桌上一片沉默,只有骆子甯不时替他夹菜。黑恕平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冷淡,该和她聊聊天,可是就是情绪低落。就连入睡时,他也一个人闷闷地缩在床边。秋夜寂静,黑恕平以为妻子睡着了,而他仍旧清醒,心里头死死缠绕着人生的低潮与不如意。直到身后妻子柔软的身体突然抱住他,温柔的,像母鸟保护小鸟一般抱紧他,柔黄轻轻拨着他的发。 瞬间,他刻意压抑的阴郁被释放了,爱面子的他又很丢脸地眼泪爬满脸,肩膀抖动,但妻子没有戳破他的伪装,仍旧像安抚孩子那般轻轻梳着他的发,嘴里像唱催眠曲般唱起了「edelweiss」 美好的子甯,善良的子甯,温柔体贴的子甯,原来是他的仙丹妙药。一个拥抱,融化他故作坚强的面具,把他从谷底拉了上来。 可恶!低潮有什么了不起?他有子甯!黑恕平猛地转身,在妻子看清他布满湿痕的脸时,把她抱在怀里。 骆子甯只是安静地回抱他,像年少时在他怀里的小娃娃,软软地赠着他撒娇。而他再次为她的娇柔升起无限英雄气概,相信再大的风雨他都能挺过去,再多敌人,他也有本事万夫莫敌。 人生起起落落,真的在一个领域成就了金字塔,也有可能遭遇风雨摧折;在一个圈子里呼风唤雨,也有风水轮流转,失意不得志的时候。然而这些年,无论他是站在高处睥睨人间,或是如今遭逢挫折斗志尽失,转过身,一定会发现子甯守在他身后,始终专注无比地看着他,安静地陪伴他。黑恕平在黑暗中笑了,知道妻子担心他,所以不敢先睡,于是低下头吻住她。 「谢谢妳。」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最无法失去的存在。曾经夸口说要背负一辈子,年少轻狂的他毕竟小看了生命的重量与厚度,在这场爱情里是他先开始一头热地付出,却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抛下了说要保护一辈子的小娃娃。 但他的小娃娃没有放弃他们的爱情啊!她努力地成长,努力地赶上他的脚步,努力地学习爱他,当他的「牵手」,换她对他承诺在未来的人生路上,不再是谁背着谁过一辈子,而是两个人手牵着手,过一辈子。 妻子终于睡去时,凝望着她安详甜蜜的睡颜,黑恕平感觉心头渐渐清明,有些想法豁达了、释怀了。 不在意成败,就没有所谓低潮。最起码他的家庭仍然美满,他也有能力让家人衣食无虞,更重要的是― 他有她! 她不是他的包袱,而是他最重要的「牵手」。她不必站在他身边接受世人注目,但一定站在他背后,默默支持他,坐在舞台下,忠心不二地拥戴他! 噢!要是没有她,他会想去跳海自杀!黑恕平又差点感动到热泪盈眶。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趁妻子未醒,他在每天写给妻子的信上― 那是他们复合后维持的习惯,每天睡前给对方写一封信,哪怕只有一两句关怀的话也好,空闲时翻开来看一看,总觉得压力和疲累好像缓和了许多!补画了个大大的、红色的爱心。大男人依然脸皮很薄,心想这样妻子看得懂吧?他有点担心,于是大红爱心旁又补画一堆小爱心。 应该看懂了吧?因为妻子开始在他回家时,轻吻他的唇,彷佛一点点鼓励与安抚。从此,一堆粉红色或红色爱心成了他给妻子的信里必有的符号。 这家伙大概不知道骆子甯每次看着信,一想到他认真画各种爱心的模样,连后来送给她的礼物都要排成一颗心,就觉得好可爱又好好笑。谁知道这位幻影的社长、成功顶尖人士的代表,每天晚上坐在书桌前专注无比、费心思量,不是在看什么重要文件或企画案,而是给妻子画大大小小的爱心…… 他们前半生的爱情,是他背着她,又是他负了她,有痛也有甜,却也让他有了深刻的醒悟,也令她像蝴蝶破蛹而出。而今后她会和他手牵着手,偶尔仍不忘给对方一点小小的、天真的、微不足道的,却又让对方忍俊不住的浪漫,然后一起快乐地,再走过无数个有彼此陪伴的晨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