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UP》 1 那个时候,她根本想不到。 「…… 第一代早年买下大片建地,第二代就以此为本从房地产、股票方面起家,赚得加倍的金钱再分别投资到更赚钱的业界,更相对成立属于自己的公司,运用那厉害的经商手段建构出整个企业帝国,在数十年间累积了难以估计的财富——」梳着西装头的斯文男子滔滔不绝地讲着,特地留了个好像没说完的话尾。 「然后?」一个留着落腮胡的男人,很无趣地开口了。 坐在长椅上的男人一头乱发,发质又黑又粗,前面的浏海长到鼻尖,身上的t恤皱得有如咸菜干,下半身穿的是条四角内裤,露出的修长双腿强壮但却长满微卷的毛。 男人打了个呵欠,伸手到衣服下摆,抓了抓自己平坦结实的肚子。 「然后,」斯文的男子微微一笑,右手将一直躲在自己背后的女孩带出来,让她站到乱发男人面前。「这位可爱的小淑女、即是那位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为你介绍,皇甫莹小姐。」 名为皇甫莹的女孩看起来不到十二岁,长发及肩,皮肤白晰,生得极是可爱甜美,几乎现在就可以预见成长几年之后的惊人美貌。 她张着略微受到惊吓的清澄双瞳,望着眼前如同流浪汉一般的男人。 男人浏海底下的黑眸似乎瞇了起来,好像正在打量着她。 「我要继续睡觉了。」没两秒钟,男人翻身躺回乱七八糟的木头长椅,随便拉了堆在上面不知干净还脏的一件衣服盖上。 「拜托,别这样。」斯文男子赶紧说明着:「她爸爸皇甫政先生原本就有癌症,现在病倒了,人在加护病房里昏迷不醒,医生已发出病危通知,不知哪里来的消息,说皇甫名下所有财产会归他的独生女一人所得,这可糟糕了,毕竟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管理一整个企业财团?现在已经快要天下大乱了,皇甫先生的弟弟,也就是这孩子的叔叔正从国外赶回来,一旦他回来,就可以稳住局面,你只要保护她到那个时候就好,这种事,我能拜托的只有你了。」 躺在长椅上的男人,连眼睛也没张开,只道: 「我最讨厌小鬼了!」 闻言,皇甫莹愣住,她赶紧看向斯文男子,抓着对方的袖子,同时用力摇着头。这个西装笔挺的男子,是她爸爸秘书群中最有能力的一个,在爸爸的病床旁,男子告诉她,她必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所以,她被带到这里。 但是,她却完全不晓得自己要被眼前陌生又脏乱的大叔保护。 那个人,跟电视新闻里的流浪汉一样。 斯文的男子轻拍了拍她白晰的手背。 「没问题,这家伙看起来这样,但是很强的喔。」男子低头看着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他绝对,会保护妳的。」 「喂——」长椅上的男人闻言瞪过来。「我什么都没答应!」 斯文男子根本当作没听见。他只是蹲下身,对着皇甫莹道: 「一直以来,承蒙皇甫先生的赏识和提拔,现在,我想帮助皇甫先生和妳,但是很抱歉,我对这种事并不在行。妳跟着我,有危险的时候我保护不了妳。」斯文男子苦笑了一下。摸摸小女孩的头,将她肩上的熊宝宝包包背带拉好,柔声道:「眼下的情况紧急,要能保妳安好,只有将妳托付给别人。我会回去处理公司内部的事情,做我能做到的事,直到妳的叔叔回来接管为止。」 斯文的男子站直身,作势要走,皇甫莹立刻拉着他的西装衣摆。 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惶恐,她还是摇着头。 「不……要。」她极小声地说道。 斯文的男子微讶地凝视着她。或许是单亲家庭的缘故,亦或者被拥有端正性格的父亲亲身教养的影响,他认识的小女孩,家教相当良好,总是乖巧懂事,从不任性,不给人添麻烦,她父亲倒下之后,她在病房里哭泣,对大人们的安排却没有任何抱怨,这是她第一次说出了不想要的心情。 「不要紧的。那家伙啊,对小孩子没兴趣,即使像是妳这么可爱的淑女,他也一点点兴趣都不可能会有的喔。」斯文的男子开玩笑,随即,他正色说道:「他不会对妳做任何坏事,绝对是妳可以相信的人。」 皇甫莹望着斯文男子,然后又悄悄地转头看着躺在长椅上的男子。 「嗯,用说的妳可能很难理解吧。」斯文男子忽然笑了。「不过呢,只要妳在他身边,妳就会有机会知道了。」 斯文男子向她道别,随即走向门口。皇甫莹觉得自己再拉住他还是会被拒绝,所以踌躇着没有动作,只是双手抓着洋装裙摆站在那里。 长椅上的男人终于坐起身来,恼道: 「我不是说了我讨厌小鬼,还有我没有答应吗!」他瞪着已经打开门的斯文男子。 斯文男子回过头,耸耸肩。 「我真的没办法了。总之人我是留给你了,你要嘛好好顾着她,不答应的话,就把她丢到外面被坏人掳走好了。」他挥了下手,「就这样,掰掰啰。」 「喂!」男人大叫一声,但斯文男子已经关门消失在门后。 当门锁扣上的那个声音响起时,皇甫莹也觉得自己又落入了没有任何人帮助她的黑暗空间里。在知道爸爸病倒时,她也是这种感觉。 她忍住想要落泪的情绪,慢慢地转过身,看着虽然是被托付要保护她,但对她而言却根本等同于陌生人的流浪汉大叔。 男人坐没坐相,模样邋遢地靠在长椅上,一语不发。 皇甫莹只是杵在那里不知道怎办才好。事实上,也没有多余的位置给她坐下或让她换地方站。她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男子住的地方,跟她家完全不一样,不仅相当狭窄,也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都到处丢。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脏乱的房子。小山状的衣裤或袜子在电视机和长椅上,一大堆垃圾和书本堆在各处地板及角落,空气中似乎有股酸酸的味道,她站立的地方,旁边还摆了碗没吃完的不知道什么面。 「啧!」闷不吭声半晌,男人抓了抓头,咋舌站了起来。 皇甫莹见他走向自己,吃了一惊,不自觉后退两步。 流浪汉大叔相当相当地高大,她发现自己的身高只到对方腹部而已。 「安若杰。」男人出声了。 「咦……咦?」皇甫莹一下子会意不过来。 「名字,安若杰。」他抬了抬长满胡渣的下颚。 「啊……你、安……安叔叔好。」皇甫莹小声道,童音好听又幼嫩。对于该如何称呼对方,她有些犹豫,但她一直都不是个没礼貌的小孩。 「安叔叔?」对于那别扭的称谓,男人的响应是彷佛过敏似地立刻歪了一下脸。 「安叔叔……没错啊。」皇甫莹有些脸红。男的要叫哥哥或叔叔,女的是姊姊或阿姨,她一向都这么尊称别人的。 「啊啊,算了,那种事随便。」安若杰用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露出无聊的表情。「我说妳,现在进去厕所。」 「啊?我没有……」皇甫莹羞窘得低下头。「我并没有想上洗手间啊。」 安若杰一脸莫名其妙。 「我哪知道妳想不想要上?」 皇甫莹瞅着他。 「那……为什么要我去?」 安若杰垂首,居高临下地睨着女孩娇美的脸蛋。 他抬起右手,指着左边的一扇门。 「我要妳进去厕所,把身上衣服全部脱光,连内裤也要脱掉。」 他说。 皇甫莹瞪大双目。 这才发现到,他的右手少了一根手指,没有小指头。 为什么……是天生的?是……被剁掉的?她害怕地没有办法再想下去。 男人浏海之下的漆黑眼眸,只是盯着小女孩不放。 「咦……啊、我……我不要。」皇甫莹颤抖地低声说道。 安若杰皱眉。 「我不管妳要不要,总之妳快点进去脱衣服。」 「我——」皇甫莹低头看着地板。吸口气重复道:「我不要。」 安若杰瞇起眼睛。 他扬起手,皇甫莹立刻吓得不知所措地往门口跑。 「我不要脱衣服,秘书叔叔明明说你不会对我做坏事的!要做那种事的话,我、我要离开!」她伸手扭转门把。 安若杰抬起的手只是抓抓自己腹部,在她开门的那瞬间,一个箭步上前,砰的一声,一掌将门板给压了回去。 皇甫莹无比惊愕,背对着安若杰的她完全不知为何对方能在眨眼间这么接近自己。 「妳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坏事』。」安若杰站在她身后说道,用那低沉且具压迫性的嗓音:「虽然我不想照顾妳,不过妳现在要随意离开的话那也不行。」 皇甫莹瞪着门板,男子的黑影重迭在她的影子上,黑暗又巨大。她呆了一下子,随即很快地回过身。 安若杰侧身,直接挡在大门之前。出口被阻住了,皇甫莹只能贴着墙壁往旁边移动。 安若杰斜睇着她恐惧的小脸蛋,警告道: 「我是很没耐性的人,给妳十秒钟,妳要是不进去厕所,不脱衣服,那我就动手帮妳脱了。」 「咦?什……什么?」皇甫莹大吃一惊。 「十,九,八……」安若杰开始倒数。 不会的,不会的,这个人不会这么做的。爸爸的秘书说过了,这个人是可以相信的…… 「七,六,五,四,三……」随着数字的递减,安若杰斜斜地勾了下嘴角,朝小女孩逼近。 皇甫莹吓得脸色苍白,只能后退。 不会的……这个人……不会对她这么做……的—— 「二,一——」安若杰拉长最后一个音节,同时抬高双手,做出准备要抓住她的动作。 「哇啊!」皇甫莹大叫一声,真的吓到,连忙跑进身后的浴室,同时飞快关门落锁。 安若杰在外面好心地替她按下墙壁上的电灯开关,然后道: 「妳脱了衣服就丢出来,手脚最好快点,妳要是拖拖拉拉的或不脱,我会拆门进去帮妳脱。」他抓住门把,用力地晃了两下,发出可怕的声音,证明他真的有能力拆了这扇脆弱的门。 皇甫莹一直忍住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从自己一个人被丢在陌生大叔这里后,她就很不安很不安,她可以哭着说绝对不要,但是她没有,因为相信爸爸,相信爸爸的秘书,但是现在…… 她将背上昂贵的进口外国熊背包拿下,然后迟疑了一会儿,抖着手拉下洋装的拉炼,将身上一片式的衣裙脱掉。 「袜子和内裤也要。」门外的人又提醒了一次。 皇甫莹全身战栗了一下,只得照做。 「脱好了就丢出来。」外面的人声音变得远了,似乎没站在门边。 这个认知让皇甫莹愣了愣,随即她很快地开门将衣物丢出,然后迅速地关上锁起。 「话先说在前面,我对于妳的裸体什么的,半点兴趣都没有,妳以为我会偷看吗?小鬼。」安若杰的声音变近,似乎走过来捡起衣物了。 皇甫莹满脸通红,只觉羞窘得快要死掉,只能光着身体蹲在厕所里。 「那你……你为什么要我脱……脱……」她羞耻地说不下去。 「要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反正妳只要听话就好了。」他在门外说道。 皇甫莹眼泪汪汪地啜泣着。 门外的安若杰听到,用不耐烦的语气道: 「小鬼,妳要哭,不要让我看到,我最讨厌女人和小鬼哭了。所以看到妳哭的话是加倍的讨厌。」 皇甫莹终于有点生气了,她道: 「看到会怎样?」大概很少反驳他人,她的气势相当微弱,彷佛不是在回嘴,而只是一个问句。 「嗯……说不定会抓狂。」门外的人道。 抓狂?那是什么意思?好像有听过,是不大好的意思吧……出生成长都在富豪世界里的皇甫莹,因为父亲管教的严格把关,平常只看过少少的电视,对于一些她本身不大会用到的粗鲁词句既没接触过,也有很多的不明白。 「好了,衣服我放在门口,妳可以拿进去穿起来了。」 安若杰似乎又离开门边,皇甫莹咽了口口水,再次飞快开门,看见衣物就迅速抓起,然后重新锁上门。 她呼出一口长气,就像怕安若杰又不准她穿衣服似的,极匆忙地将洋装套上,连袜子也穿好之后,她才抱着熊宝宝的背包打开门走出去。 旁边房间里发出声响,她战战兢兢地在门口偷看着,安若杰正把单人床上堆的所有东西扫到地板上。 「我可没有多余的床,妳今天就睡……」他回首,望见她手里的背包,停顿了一下,道:「……对了,还有这玩意。」 他走近皇甫莹,然后从她怀里抽走那个熊宝宝。 「啊!」皇甫莹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能伸长手。 安若杰瞅着那熊宝宝,半晌,道: 「妳不能带着这东西。」 「咦?那是……是叔叔送我的……」是叔叔送她的生日礼物,虽然好像幼稚了一点,但是因为是叔叔送的,她一直很珍惜。 「谁送的都一样,妳不能带着。」他独裁道。 皇甫莹一呆,赶紧死命地扯住那熊宝宝的背带想收回来。 「我不要给你!我……我要带着。」她的身旁没有亲人,只有这个叔叔送她的礼物了。只是一个熊背包,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拥有? 泪意在眼眶里打转,却又想起若是哭了,眼前的大叔会抓狂的事情,所以她只能紧紧地咬住嘴唇,强忍住眼泪,强忍住委屈,强忍这不合理的一切。 安若杰望着她,道: 「哭是没有用的。现在开始,妳只能认清一件事,那就是,光只会哭泣做不了任何事情。」 残酷的现实字句重击她童真的心灵,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虽然言语不留情,但安若杰却放开那个熊宝宝,任皇甫莹将背包抢回抱紧在胸前。 他又看了她一眼,随即指着卧房里唯一一张床铺,道: 「妳今天就睡在这里,棉被自己找。门要锁不锁随便妳。」走出去前,他轻微警告着:「别想着逃跑,我一整晚都会在客厅。」 语毕,他离开卧房,同时带上了门。 皇甫莹在他出去后,立刻将门锁起来了。 虽然父亲教导她要寻找每个人的优点,但是,她真的……真的……不喜欢这个安叔叔…… 泪水再度淌落脸颊,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她无声地哭泣着。 妈妈早就不在人世了,爸爸又生病要死掉了,她没有亲人了,没有了…… 一直被父亲疼爱呵护的小女孩,从未遭受过什么变故和困难,如今,自父亲病倒以来的强烈悲伤和寂寞孤独,挟带着所有不安,全部泉涌出来。 她要……要乖乖等到叔叔来……必须……要撑到叔叔来才行…… 在犹如垃圾堆的房间之中,皇甫莹抱着熊宝宝蜷缩在床上,将脸埋在绒毛里,哭的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时候,她根本想不到,自己的未来将会和这个男人紧紧相系在一起. 2 「小莹,叔叔来接妳了。」 俊美的男人站在她的前方。 「叔叔!」她立刻开心地奔上前,抱住男人的颈项。 男人在她柔嫩的脸颊上吻了吻。 「等很久了吗?」 她摇摇头,乖巧地回答道: 「不会。」 男人笑了。因为不大常笑的关系,眼角的折纹有点不自然。 「那么,就再等一下吧。」 男人对她说。 「咦?」 瞬间,一阵光芒刺痛她的眸,等她再能张开双眼时,看见的不是自己粉红色房间和漂亮的装饰灯,而是斑驳掉漆的天花板。 她吓了跳,立刻坐起身来。 梦境和现实让他一时有些迷糊,不过很快地,她想起了昨夜那有如恶梦般真实发生的事情。 她哭着哭着,睡着了。现在几点了? 房间的窗户下放着柜子,柜子上摆满东西,所以挡住了窗,但隐约可以看出外面已经天亮了。想要知道正确的时刻,她张望着找寻能显示时间的东西,却只看到一堆又一堆她连碰也不想碰的杂物小山。 她只得下床,犹豫之后,还是开门走出房间。 壁钟挂在冰箱上面,但秒针根本没在走,于是她走到客厅。只见留着落腮胡的男子粗鲁地翘着二郎腿,背靠着长椅,手里拿着点燃的烟,正昂首吞云吐雾。 皇甫莹下意识地摀着口鼻,昨夜哭得酸肿眼睛顿时变得有点涩辣。 「……妳这么早起?」安若杰发现她后道。望了她一眼,他将手中的燃烟在烟灰缸里捻熄,然后起身在周遭一团乱中翻找出电风扇,将客厅的空气往窗外吹。 皇甫莹望着他的烟灰缸,几乎已经被烟蒂塞满了,不知他是否真的抽了这么多,整个客厅有些白雾茫茫的。 放烟灰缸的小桌上,还有一台银黑色的笔记型计算机,和一只手提电话。是她昨天没看到的东西。 「请问……现在几点了?」她问。 安若杰眼睛瞄了下计算机屏幕,道: 「快六点。」 「啊?」她有点惊讶,她平常起床的时间是七点,假日可以多睡一些到九点,爸爸总是不准她睡得太晚,说她这样会变得懒惰。 自己大概是因为陌生环境所以没睡好,但她觉得安若杰看起来是会睡到下午才要起床的那种……很懒惰的人。 「那个……今天我可以去医院看爸爸吗?」她真的,好想去找爸爸。一想起生病的父亲,皇甫莹眼眶又泛酸起来。 「……不行。」安若杰独断道。 「为什么?」她有点激动地握住小拳头。 「就算妳去了,妳父亲也不会突然好起来。」他不顾及她的年幼,只是要她面对现实道:「医院里会有妳家公司的人,目前妳不能和他们碰面。」 皇甫莹极其失望地低下头。纵使她真的很想去探望躺在病榻上的父亲,却必须努力忍耐。 公司什么的事,她不晓得。她只知道,爸爸还能醒着的时候,要她听秘书叔叔的话;秘书叔叔,又要她听安叔叔的话,所以……她只能听话。 而且,她什么也不会,唯一能做到的事,就是不要给大人添麻烦而已。 才这么加油地想着,腹部忽咕噜噜地响起来,打乱她低落的情绪,她连忙红着脸抚住肚子。 「我家没东西吃,要吃要出去买。」安若杰不会当作没听见。 他走近皇甫莹,她却因为想要闪躲的害怕心情而下意识退了一小步。虽然只是很细微的,但是安若杰发现了。 他手微抬,睇见她又吓了跳,明显僵硬起来。他伸出食指抓抓自己的下巴。 「总之……先吃早餐。」他走入浴室。 皇甫莹想要跟过去,却发现他没有关门,又赶紧转身背对着。 只听水声哗啦啦的,她舔了舔唇,道: 「啊,我……我想要洗脸刷牙,也想换衣服,我昨天……没有洗澡……」好脏喔。 漱口声在浴室里回荡着,安若杰盥洗后又弄出别的声音。 「……牙刷这里有新的,妳叔叔人在欧洲,最晚明天也会回来,说不定今天就到了,一两天不洗澡要不了妳的命。」 咦?他怎么知道叔叔在欧洲?是昨天爸爸的秘书说的吧。虽然不大记得,但也觉得不重要,所以她没细想下去,目前在乎的是更要紧的事。 「会……会啦!会要我的命。」她才不要不洗澡。 「那买旅游用的纸内裤就好了,便利商店有卖。」安若杰再度扭开水龙头。 纸内裤?内裤可以用纸做吗?那可以穿吗?不会破吗? 「我不要!」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她拼命摇头。 「妳这小鬼只会说不要不要。」安若杰似乎走出厕所,进入卧房。 听到他这么说,一向被教导不能给人添麻烦的皇甫莹,不禁认真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昨天才告诉自己要忍耐到叔叔回来,不应该有这么多要求的。 但是……但是她不敢穿会破掉的纸裤,她也不想要这个流浪汉叔叔帮她买……因为,很奇怪,很丢脸…… 想着应该可以换自己去刷牙了,她等了一会儿,才走向浴室。 却在经过卧房时,被刚好出来的男人吓了一大跳。 「啊!」她讶异地瞪大眼睛,指着对方惊叫。 他剃掉了胡子,换上衬衫与西装,整个人变得清爽极了,和刚才邋遢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干嘛?」安若杰望住她,抬手将过长的前发往后耙了下,露出一张端正的性格脸庞。 「原……原来你长这样啊。」皇甫莹傻愣愣地望着他。 和她的叔叔,和爸爸的秘书比起来,这个安叔叔的长相绝对不能说是漂亮,但是,但是……原来他长得很「干净」。 或许是和之前脏乱的落差相比太强烈,亦或者她年幼的脑袋想不出什么更贴切的形容词,她只能这么描述他的样貌。 「我只是剃掉胡子换了衣服而已。」他无趣地道,然后又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样子比较像那家伙。」 「谁?」那家伙?她听不懂,歪着头。 安若杰瞅她一眼。 「昨天带妳来的家伙。」 「啊……」爸爸的秘书吗? 「我那样带妳出去大概会被当成诱拐儿童的变态男人,说不定还会被警察盘查,我可不想惹上麻烦事……这样,也比较不会让人害怕了。」他道。 听见安若杰的话,皇甫莹不觉举首,圆睁天真的瞳眸。 从她的角度,只能望见男人洁净的下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原来,安叔叔改变打扮,是……是不要她害怕啊…… 虽然明明,昨天还觉得这个人对她很坏,但是不知为何这个人带给她的不安,好像在这一刻因为微小的理由消失了一大半。 安若杰进到厕所,拿着新牙刷和一条湿毛巾,递给她。 「妳用这个。」 望着那湿答答的毛巾,她抬眸道: 「毛巾……」 知道她想问什么,他道: 「我刚用过了,我只有一条。」 「……谢谢。」她不能挑剔的。皇甫莹道谢。 安若杰看着她,于是她也不明所以地一直望住安若杰。直到安若杰皱起眉头,道: 「干嘛?」 「咦?」皇甫莹眨眨眼。 「妳还不去洗?」安若杰道。 「啊……喔。」皇甫莹赶忙进入浴室。她是以为他要说什么,所以也看着他,因为说话的时候要注视对方才有礼貌啊。在望见洗手台时,她愣了一下,然后拿着毛巾和牙刷慢慢走出去:「呃……我不会用安叔叔家的水龙头。」 她站在安若杰面前,怯生生地说道。 安若杰坐在长椅上,一脸诡异地瞅着她。 「不会用……妳没用过吗?」 「不,我用过的!」她摇手否认。「手放在下面就会有水出来,或者要扳起来的,我都用过啊。」她挺直背说道。 「……妳在学校总该看过其它的吧?」他瞥着她。 「学校里的,手放在下面就会有水啊。」她眨着大眼睛说。 「妳念的是外层空间的学校。」有钱人星球。安若杰受不了地站起身,走到厕所里。 「才不是呢,是司机接送就可以到达的地方。」她反驳着。 「随便。」他敷衍道。 又是随便?为什么安叔叔这么喜欢随便呢?她从来不说「随便」的,是很认真在回答他的啊。 安若杰将水龙头扭开,然后关紧,示范给她看,重复两次之后,就出去了。 她使用第一次接触的旋转水龙头,刷完牙,洗好脸,然后将牙刷和毛巾两样东西都摆放整齐才离开浴室。 只见安若杰手里拿着一只银罐,在大门附近拉了几条很细的黑线,最后将罐子黏在门缝边。 「那是什么?」皇甫莹开口问。 「嗯……是什么呢?」安若杰没回答还又反问。 她实在不懂安叔叔对话方式,但一思及他讨厌小孩子,她就闭上了嘴没再问二次。想到熊宝宝背包还放在房里,于是她去卧房取来背上。 安若杰弄好之后,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只眼镜戴上,道: 「要出门了。」 皇甫莹望着他,觉得他戴上眼镜之后,瞬间跟爸爸身旁那些经理一样,好斯文好菁英的感觉,但是,他自己本身又有另外一种相当特别的气质。 她又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只能瞅着那带着些淡蓝色的镜片,道: 「原来安叔叔有近视啊。」 昨天他的头发一直盖住眼睛,到底有没有看到东西呢? 「我没有近视。只是不喜欢太亮。」他道。跟着侧首问她:「妳平常早餐吃些什么?」 「唔?」她想知道不喜欢太亮的原因,但是安若杰一副这个没意义的话题已经结束的样子。她只好低着头想了想,回答他的问题道:「法式的话,牛奶,法式土司,火腿,鸡蛋和一份生菜;德式的话,果汁,面包,熏香肠……」 「好。」他打断她,直接道:「那就先去便利商店。」 「啊?」便利商店啊……她,没去过呢。 悄悄抱着新奇的心情,她跟着安若杰离开居住的公寓,到了她一直只看过听过,却从来没有进去逛过的、叫做便利商店的地方。 热狗会在机器里面转,一格一格的器具在煮着东西,玻璃箱里面还有包子!一大堆袋子五颜六色的饼干,还有巧克力,糖果,几乎都是她从没见过吃过的零食。 她虽然也逛过皇甫百货企业楼下的超市,不过那里的东西跟便利商店的有很多都不一样。 三角型的饭团包装最奇特,立刻吸引住了她,她拿起来端详半天,发现外面的海苔和内容是分开的,她好想知道要怎样才能把饭包进去。 于是她在柜前踌躇半天,才捧着上面标价最最最便宜的那枚饭团,走到安若杰跟前。 「我可以买……这个吗?」她小小声地问道。 站在商店附设atm旁的安若杰,低头看那饭团一眼,再望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皇甫莹见状,连忙开口道: 「我不会花你的钱的,啊、不对不对……应该说,我跟你借,等叔叔来,我再请他付给你。」 「……妳在那个柜子前面晃来晃去这么久,就只是想买这『一个』十五元的饭团?」他睇着她。 「欸?」 「嘛,我现在的感觉,就像妳对饭团的感觉一样。哇,是便利商店饭团耶,第一次看到。哇,什么都不知道的千金小姐耶,第一次看到。」安若杰的语气无比平板,听起来没有丝毫趣味,只充满浓浓的诡异感。 皇甫莹知道自己好像被嘲笑了,满脸通红的。她小声问道: 「不可以……买吗?十五元对安叔叔来说,很贵吗?」 「什么?」他皱起眉头。 「秘书叔叔以前跟我说,我们家使用钱的标准会和人家不一样,有可能我认为很便宜很便宜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却非常非常贵,要注意才是好孩子。」所以她一直都有注意喔。皇甫莹一脸天真道:「我不知道安叔叔觉得多少钱才是便宜,所以已经是拿了钱最少的那个了。」 「秘书叔叔?」安若杰翻白眼。「……那家伙应该顺便教妳别的东西。」 「咦?」还要教什么? 「怎么使用各种水龙头之类的。」安若杰望着远处说道。 自己无知的事情被提起,皇甫莹脸红了一下。 「我、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下次会用的。」 「啊啊。」安若杰耸了下肩。 发现他又摆出「那种事随便」的态度,皇甫莹有点不服气,还在想着要说什么,就先听他道: 「妳想买什么都可以,妳吃得下,我提得动,就可以买。不过若是挑太久我就不帮妳付帐了。」 「——咦?」她昂首惊讶地望着他。 「还不快去?」安若杰瞥她一眼,重复道:「让我等得不耐烦的话,就不帮妳付帐。」 「啊!我、我……」非常开心。似乎因为时间限制而紧张到一时无法说什么,她赶紧跑开,去找她好想要好想要买的东西了。 虽然有很多商品让她犹豫,但是一回头看见安若杰,她就很快地做出选择。最后,她买了一包饼干,一盒糖果,一个布丁,一罐果汁,还有一个她的十五元饭团。 「结果就这么一点点东西。」一个一个的,小鬼不贪心啊……安若杰看着手里的塑料袋说道。 「嗯,谢谢安叔叔。」皇甫莹笑得好灿烂,不知不觉,自然地挽住安若杰的手臂。 小孩子心思比较单纯,更何况和外界接触甚少的皇甫莹。 只要稍微整理外貌,就能让她不再那么恐惧;因为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周遭所有人也都对她非常友善,所以安若杰凶她一下就会被当作坏人;同样的,只要以为是坏人的人对她好一点,就又会被当成好人了。 安若杰抽开被她挽住的手臂,皇甫莹因为这个举动而愣了一下。她惊讶自己怎么挽着安若杰,同时又有种被他拒绝的感觉。 对了,安叔叔讨厌小孩子啊…… 从来没被任何人当面说讨厌的她,不知道该怎办才好。她悄悄地抬眸,只见安若杰将那只手伸到袋子里,取出一个东西,然后将包装撕开,放进嘴里。 不是因为讨厌所以要甩开她,而是因为要拿东西吗?皇甫莹不觉这么想着,刚刚一闪而逝的难过情绪就这样消失了。 「那是什么?」皇甫莹瞅着他嘴巴外面的白色细棍。 「……棒棒糖。」他不是很高兴地说。 「安叔叔喜欢吃糖吗?」她又问。 「不喜欢。」他想也没想就道。 「咦?」皇甫莹傻了一下。「那为什么要吃?」 安若杰伸手摸着脖子,扭了扭颈关节,道: 「嗯……因为暂时不能抽烟。」 「喔……」所以刚才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安叔叔把还剩大半包的香烟丢进去了呢。为什么不能抽?不能抽又为什么要吃糖?皇甫莹还有好多疑问,但是她怕问太多会被嫌烦。 过个十分钟再问吧,那就比较不会烦了。 但是当她被带到豆浆店的时候,她又被新奇的事物塞满小脑袋,而忘记刚才全部的问题。 她盯着价目表,眼睛闪亮亮的。 「妳有什么想吃的就说。不要一副口水要流出来的样子。」安若杰侧目提醒道。 「欸?」皇甫莹摸着自己嘴巴。 「妳没吃过中式早餐吗?」安若杰干脆先找了位子坐下。 「吃过啊。」管家也会准备中式早餐的。她开始回想:「小笼汤包,虾仁蒸饺,大骨粥……」 「好了,我不想再听妳平常吃什么玩意了。反正一定跟一般人定义的平常不同。」他摆出两人间横亘巨大代沟的态度。 「可是,我也知道包子豆浆,或烧饼油条啊。」她鼓着腮帮子。他们家的食物都是管家端出来的,她只是没见过摆在中式早餐店里的包子豆浆和烧饼油条。 「喔,好厉害。」安若杰非常敷衍。 她真是没见过比这个安叔叔更失礼的大人了!每次讲话不是随便,就是这样表面上应应而已。 「我……」 「怎样?称赞妳还不好?」安若杰根本懒得理她。只道:「妳到底要吃什么?还是妳要吃便利商店买的?我饿了,不管妳。」他转头向老板点了自己要的东西。 「啊……」她还没想好。 在她还在价目表上犹豫的时候,老板已经将东西全都送到桌上来了。 小桌因为那些盘碗而显得有些拥挤,皇甫莹好惊讶他能吃下这么多东西。 安若杰自顾自地吃起来,她虽然也想跟老板点来吃,但是又怕点到自己不喜欢的食物。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以……分我吃吃看吗?」确定味道之后再买就不会有问题了。 安若杰睇着她,从箸筒里取出一双筷子,本来要直接递给她的,想了想,正打算撕掉包装,拆好筷子,皇甫莹阻止道: 「等一下,我用这个。」她打开自己的熊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只细长的粉红色盒子。「……学校有教这个,环保筷。」她笑得好纯真。 很难得的,安若杰对她这件终于不像千金小姐的无聊小事挑了下眉。 她拿了一个空的小盘子,然后将每样食物用干净筷子分了一些些到盘里,弄好之后,慢慢吃起来。这里的小笼包皮厚又没有汤汁,港式萝卜糕里什么料也没有,烧饼油条的油条好油,蛋饼的饼和蛋都好少……但是她全部都不讨厌。 就像是在吃同样名字的另外一种食物,新鲜的体验让她只觉得有趣,完全不会想到什么食材高级劣等的问题。事实上,虽然她出身富裕之家,或许比其它小孩子对普通环境无知或娇弱,但父叔两位长辈却从不教育她可以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就这样每种吃一小口,她也觉得好饱了,但是还有安若杰加点的水煎包,她从来没吃过,看到盘子里还有最后一个,她本以为是安若杰留给她的,不料她正伸筷子要去夹,却被他抢先一步夺去,只能看着他一口塞进嘴巴里。 「啊。」她傻眼。从来没有大人会和她抢东西。 「吃饱就走了。」安若杰起身付了帐。 皇甫莹只能拿起包包跟着他。 总觉得,安叔叔好像若有似无地在欺负她,为什么呢?是因为讨厌小孩子吗?她无辜地摸摸自己的发尾,问道: 「现在要去哪里?回安叔叔住的地方吗?」 「嗯……」他没有立刻回答。不一会儿,有铃声响起,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听。「……房东太太。爆炸?不,那是新式的防盗用品,因为最近公寓附近好像有小偷呢……声音很大是吓人的功用吧……对,喷出的只是没有伤害性的白粉而已……我的房子很乱?啊啊,那一定是窃贼弄乱的。抱歉,门的部分我会赔偿的……谢谢。」 皇甫莹不是很明白他在讲什么事,小脑袋瓜仅知道安若杰的房子本来就很乱,才不是因为小偷的关系。 只是,在他收线之后,她望见男人勾起嘴角。 她第一次看到他笑。 「总之,门坏了,今天不回去。」他说。 今天不回去。 皇甫莹走在他身旁,歪着头。 那等一下要去哪里呢? 如果叔叔晚上还是没有来接她的话,她要睡在哪里啊? 3 「坐捷运。」 「捷运?」听见安若杰这么说,皇甫莹一脸迷惑。 吃完早餐之后,安若杰带她走到一个看起来像是隧道入口的地方。她昂起脸,看到上方挂有写着站名的红色招牌,旁边还也有一个黄色的牌子,用黑色字体写着阿拉伯数字四。 要进去之前只有一个小平台,面对着熙熙攘攘的大马路。平台则连接着长长的电扶梯,往下延伸好像会到地下一层楼,有许多人上来下去的。 「走。」抽出嘴里细棍丢进垃圾桶,安若杰往前跨出步伐,还在发愣的皇甫莹也赶快跟紧。 到了下面,入目的是非常明亮宽敞的空间,皇甫莹看到中间有一块围起来的地方,不管是进去或者出来的人,都要经过她没看过的机器。 被围起来的地方里面还有电扶梯继续往下,可以看见有一边停靠着长不见尾的列车。地板上圆圆的灯在亮,她好奇专心地瞅着,于是忽然响起的「哔哔」声吓了她一跳。 她下意识地抓住身旁安若杰的袖子,不到两秒钟,又被他抽开手。 这是第二次了。皇甫莹举首,只见安若杰将抬起的那只手伸到胸前的西装口袋里,然后掏出黑色的皮夹。 安叔叔到底是不想被她碰到?还是只是要拿东西呢?她怔怔地望着男人。 「妳买票。」站在最左边的售票机器旁,他将皮包递到她鼻尖前。 「我买……买票?」她没坐过捷运,所以不会啊。 「它会告诉妳怎么买,妳看得懂国字吧?」他指着售票机的触碰式屏幕。「妳不快点的话,会妨碍到别人。」 皇甫莹顺着他的视线往旁边看,的确是断断续续地会有人来使用机器。 虽然没人走过来她这台,但是好像真的会挡到人。她慌忙地接下钱包。虽然她看得懂国字,也谨慎地按照步骤指示,但因为是第一次,又很紧张,所以她还是不小心按错键,纸钞也没有能顺利塞进机器,结果重来了两次。 机器掉出一枚塑料的硬币还有找的零钱,她却以为自己把东西弄坏了,手里拿着掉出来的两样物品,昂首一脸失措无助地看着安若杰。 「这不是会买了?」安若杰对她说道,从她手中接过零钱。 「咦?已经买好了吗?」真的有买到票了吗?本来以为闯祸的皇甫莹,顿时张大眼睛,望着留在手中的代币。 安若杰将零钱投入机器,自己也买了票。 「虽然妳回去以后应该不会再坐这样的交通工具了,不过……嗯。」他并未把话说完,取票之后就带着她往网关口走。 皇甫莹看着他将塑料硬币贴近某个地方上,很神奇的,那个挡住人走路的两片板子就自动缩进去,让出通道了。 「啊。」她不禁叫了一声。正要跟着安若杰走过去时,那挡板却又跑出来,她傻眼站在原地,只能赶快看向安若杰寻求救援。 安若杰却只是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她自己要怎么办。 旁边一直有人进去出来,皇甫莹知道自己又要挡住别人了,想着刚才安若杰的举动,她也依样画葫芦地把手里的塑料币贴近感应的区域,果然信道就打开了。 「哇!」成功了。担心挡板又很快跑出来,她赶忙走过闸口。 「代币不要弄丢了。」安若杰只是说了一句,然后带着她下楼,走到月台上等车。 皇甫莹握着手里的代币,掌心因为太紧张而出汗了。 地上的圆灯又发光了,没多久,她就听见声音,看到车头,然后长长的列车停在她的面前。 列车门开启,上下车的乘客移动着,她和安若杰走进车厢里,人虽不少,但离拥挤还有段距离。 「要去哪里啊?」皇甫莹问道。刚才买票的时候,安叔叔只告诉她选三十五元能到的地方。 「嗯……总之待在有人的地方。」望见车上有一个空位,安若杰跟她道:「去坐下。」 皇甫莹看着那位置,摇了下头,说道: 「我不想坐。」 「干嘛不坐?」他瞅住她。 「因为位置只有一个,我和安叔叔是两个人啊。」她说。 由于说得太理所当然了,令安若杰登时顿住。 「……小鬼,」他瞇着眼睛,垂首逼视着她,「妳现在不坐,等一下就会后悔了。」 「咦?」她一头雾水。问:「为什么?」 安若杰并没有回答。她想,他是不是又懒得和她讲话了? 他真的很不喜欢小孩子呢,无时无刻都能够接收到这一点。刚刚也是,他可以直接帮她买票,可以告诉她该怎么走过挡住人的机器,但是,他却让她自己一个人去做。 他是要她学习体验,还是在欺负她呢? 「那个……」握着铁栏杆,皇甫莹鼓起勇气开口了:「安叔叔为什么讨厌小孩子?」她一口气说完,因为这样而心跳得有点急,羞耻地望着地板。 安若杰停住一会儿,然后道: 「……因为小孩子喜欢问为什么。」 她前面才用了「为什么」作问题,这个回答就好像直接在说她果然爱问为什么,所以真的很讨厌似的。一直都只有被人喜欢的皇甫莹,当场难堪地瞪大眼睛,连抬头看他的力气都没有。 鼻头有些酸酸的,她努力瘪着嘴忍耐。 安若杰见她低着头,稍微蹙眉,又道: 「还有小孩子很爱哭。」 皇甫莹闻言,又赶忙把快要流出来的涕泪给吸回去,用力装作没事的样子。 从窗户反射看见她那么勉强地挤皱小脸的样子,安若杰摸了摸自己脖子,道: 「妳……」 他才出声,她就立刻抬起头来了。 「我没有哭喔!」 睇着她那想要证明什么似而睁大的双眼,说真的,他意外。 「……那就好。」 他又摸了下后颈。两人之间暂时沉默了。 之后,只要列车到达车票金额足够的站点,安若杰就会带着她下车出闸,再买一次票,然后坐反方向的车,就像是在消耗时间似的重复。 虽然也会在转乘点换车到别的路线,但不论在哪条在线都没有坐很远,始终在市区的几个站打转,不到偏僻的站点或乘客稀少之处。也就是,一直处在有人群的地方。 就这样,两个半小时。 皇甫莹可爱的贴心只撑了四十分钟,娇贵如她,站到双脚都发软,最后只能看到座位就坐下,然后呆呆地随着安若杰在捷运站里进进出出。 本来一开始还看着窗户外面往后飞逝的地道或风景,之后她却好像晕车似的,整个人晕眩起来,只觉得头昏脑胀,连原先和安若杰谈话所造成的尴尬,也因为真的累坏了而被消磨殆尽。 「到站了。」 听见安若杰不知道第几次的告知,皇甫莹疲顿地跟着他步出闸门。原以为又要买票回去坐,安若杰却往外面走了。 「可以……不用坐捷运了吗?」好高兴喔!终于可以出去的认知,让她灰色的心情一扫而空,露出非常欣喜的表情。 两个半小时无聊又累人,但是她一句抱怨都没有。安若杰睇她一眼,道: 「吃午饭了。去快餐店。」 「快餐店……」啊,卖汉堡的,她有看过广告。可是早上吃得好饱,她现在还不饿……困倦的皇甫莹觉得眼皮好沉重,语音模糊道:「我有吃过汉堡喔,松坂牛松露汉堡……」 安若杰没兴趣地道: 「外层空间汉堡。」 「才不是呢。是管家做给我吃的啊。」为什么一直说她外层空间?安叔叔等一下一定又要随便了。皇甫莹清楚这个交互方式,每次她反驳就会被安若杰无视敷衍。 「嗯。」他果然随随便便应了一声。 虽然不服气,但是她好累,不想说话了。 捷运站内旅游的最终目的地是市中心,出站后放眼望去,即是百货公司林立的繁华地段。安若杰没有在快餐店里内用,而是外带一大袋的食物,选择一家大型百货公司外,宽敞通道的行人休憩长椅野餐。 后面是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前面是行人络绎不绝的百货公司,一旁还有指挥交通的保全。 皇甫莹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吃过东西,在她的认知里,吃饭就是要坐在桌子前面,爸爸也不准她这么没规矩。 她安静地接下安若杰从纸袋拿出来递给她的汉堡,一边想着如果不吃的话安叔叔会不会更讨厌她之类的事,一边又困极地揉了揉双眸。 安若杰将自己的汉堡包装纸剥开,没两三口就吃完。他再拿出第二个吃下后,打开同样从快餐店买来的冰黑咖啡杯盖,用一贯豪迈的进食方式,一下子就整杯喝光。 坐在他右边的皇甫莹,小脑袋摇摇晃晃的往他这方倾斜。 等他发现的时候,她的头已经靠在他的身上了。 当手臂被触碰到那一刻,安若杰怔了住。 侧首往旁边看去,她手里拿着咬了一小口的汉堡,就这样睡着了。 完全不需要思考,他立刻反射性地退开,但在稍微移动的那一瞬间,皇甫莹却往下滑落,看样子会顺势改睡在他的大腿上,于是他很快地停住,重新坐正回去。 他蹙眉睇住睡着的小女孩,因为右半身被她靠着不能动,所以他将左手伸长到右方,抓住她小熊背包的熊耳朵,稍微使力让她离开他的身上。 结果她是脱离他了,却整个人往相反的方向倒。 木头椅子的另外一边什么也没有,只有坚硬的把手。安若杰反应敏捷地探出右手抓住她的背包,将她给捞回来。 然后,就变成温柔的大叔亲切让小女孩靠在自己胸前睡觉的姿势。 小女孩睡得香甜,但他却眉头皱得死紧。 左手摸向自己胸前,没烟,他闭了闭眼,从裤袋里掏出一条外盒上写着特浓两字的牛奶糖。 用单手撕开包装,把糖果放进嘴里,甜味让他头痛。吃完一颗之后,他继续吃第二颗、第三颗,直到嘴巴味觉都麻痹,他就不再想他的烟了。 他把整条糖吃完,皇甫莹还是没醒,他揉着包装纸,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马路上忽然有车子大声鸣着喇叭,因为这个原因,皇甫莹终于动了。 长长的睫毛搧了搧,她有些昏沉,于是揉着眼睛,直到自己可以看清楚视野内的景物后,她抬起脸来。 「欸?」她疑惑地望着坐在长椅边缘的安若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摆出把身体歪离她很远的姿势。「我……睡着了?」她一脸迷糊,只觉精神好多了。 「啊啊,妳是睡着了。」他语气不满地道。 「呃……怎么了吗?」她无辜地眨眸。 「没什么。」安若杰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动自己发麻的右肩。 皇甫莹不晓得他在不高兴什么,只是想到可能是因为汉堡没吃完,那汉堡呢?她东张西望着,结果发现汉堡还被自己捏在手上,只是上面一半的部分掉在鞋边了。 她乱丢垃圾!赶快弯腰把掉的汉堡捡起来放进旁边的纸袋里,她虽然想把剩下的一半吃完,却感觉到内急而露出为难的脸色。 「我……我想去洗手间。」她扭捏地说道,满脸通红。 「要上厕所?」他睨着她,随即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四周围来往的行人。「……也好。进去里面。」他站起身,拎着午餐的垃圾丢进垃圾桶,示意她往百货公司里面走。 皇甫莹跟在他旁边,进入大门之后,就昂首忙着找洗手间的标示。 比较低的楼层都有人在排队,皇甫莹有点急,好不容易才在比较高的楼层,终于看到没人排队的洗手间,她也顾不得安若杰,赶快自己先进去女厕了。 安若杰站在出口的不远处,一个陌生的男子忽然接近到他背后。 「别动。」男子压低声道,同时用衣袖里藏着的电击棒顶住他。「敢乱动乱叫的话,我会真的电下去。这高电力的电击棒,足够让你躺在床上一天一夜无法动弹,终生难忘它的威力。」 安若杰闻言,非但不恐惧,还有点无聊地回嘴道: 「你要电的话,就不会废话了。」多半是因为害怕在公共场所被看到,所以有所顾忌不敢动作。 那男子一愣,斥道: 「闭嘴!」刚好有人走过,男子把头转开不让人看见长相,然后才又对安若杰道:「过去那边!残障厕所。」 安若杰没有反应,男子就再用电击棒顶了一下他的背警告,安若杰才慢吞吞地往前走到残障厕所。 在将安若杰推进去之后,男子也立刻闪身入内,同时飞快地将门关起。 「和一个男的关在狭小的空间里,我实在觉得很不愉快。」安若杰露出不怎么高兴的表情,接着道:「我放在公寓里的白粉罐头,是不是很吓人?」 「什——」闻言,男子瞬间瞠大双眼,不晓得他怎么会知道。 「嘛,你可能觉得自己已经把粉拍得相当干净了,不过,我这里却看得非常清楚。」安若杰说道。透过他脸上戴的淡蓝色镜片,男子身上有着一点一点的荧光,不规则的分布着。 白粉没有伤害性,但只要有一点点残留就会变成记号。在人群之中,可以非常轻易地分别出来,当他和皇甫莹坐在楼下时,这个在他们周遭晃了将近半个小时的男子,就是早上破坏他公寓的门,企图非法进入的家伙。 男子听见他的话,不觉摸摸自己的头发和肩膀。但自己都已经拿着电击棒对着对方了,哪还需要害怕暴露身份和来意? 有点被扰乱的男子,立刻又厘清情况。 「少啰唆!总之,女孩我们要了。」男子按下电击棒的开关,向前跨出一步。 安若杰勾起嘴角。 就只是,稍微笑了一下。 ☆☆☆ 好像听到碰撞的声音。 皇甫莹回首,不觉停下脚步。 「怎么了?」和她一起从女厕出来的中年太太询问道,眼角因为肌肉紧缩而抖动着。 「嗯……」皇甫莹转头向那太太道:「对不起。我还是不陪妳去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这里卖好吃泡芙的柜台在哪里,我很感谢妳说买到后要请我吃,谢谢。但是爸爸和叔叔都说过不能随便拿人家东西,这样是很失礼的。而且我没有讲一声就走掉的话,安叔叔又要讨厌我了。」语毕,她非常有礼貌地对那位太太鞠了个躬。 「啊、呃……咦?」那位太太有些反应不过来,「真的很好吃的喔,那个——」还想说下去,不远处的残障厕所门开了。 安若杰走了出来。 那太太瞬间脸色微变,彷佛在寻找什么人,眼神不安地游移着。 安若杰向皇甫莹挥了下手。皇甫莹连一点点迟疑都没有,立刻朝他跑近,这令安若杰微愣。 待皇甫莹站在他身旁,他启唇对那太太道: 「妳找我家小鬼有什么事?」 「不……」那太太像是继续找着谁,一直见不到人影,最后终于放弃,只匆忙留下一句:「没什么事。不好意思。」之后就赶紧离开了。 待对方离开,安若杰低头睇着皇甫莹,道: 「妳,从现在开始,任何人说的话都不要相信。」 「啊?」她张着漂亮的大眼睛。 看着她那傻呆呆的天真模样,他道: 「妳父亲的遗嘱内容,在皇甫集团的董事会之间已经谣传开来了。」他昨晚和秘书友人通过电话,为了掌握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第一,他所有的财产,包括名下集团公司,全部归妳所有;第二,董事会里的董事拥有和妳签转让书的资格,谁能抢先在律师面前让妳自愿同意签名,所有财产就可以转移到对方名下;第三,若妳遭逢意外身亡或失踪,那么全部财产将捐给慈善机构。」 皇甫莹愣愣地望住他。 「……咦?」 「妳还不明白吗?想要夺取皇甫集团的董事会成员,会想尽办法找妳,要妳签下妳的名字。用哄骗的,诱拐的,诈欺的,任何方法。」 即使遗嘱在她父亲过世前不会公开,但不知从哪里流出的消息太过耸动,动摇着充满欲望的人心。就算无法证明谣传的遗嘱内容是真实或虚假,后续效应也已经脱离控制连动起来。 他凝视着她稚气的脸,残酷道: 「不管妳愿不愿意,抓鬼游戏已经开始了,谁先逮到鬼,谁就会是赢家。所以,妳不能让任何人抓到,不可以相信任何人,连我也不要相信。」 皇甫莹脑筋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和他严肃的深黑眼眸对视,完全无法言语. 4 爸爸说,他后悔了。 在医院里,爸爸还清醒可以交谈的时候,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讲给哭泣的她听。 因为背负着重要的责任,所以,他一直都很忙碌,全心放在工作上面,没有空闲时间分给家人,当他接到妈妈因为交通事故而身亡的电话时,却发现他连最后一次和妈妈说话是什么时候都想不起来。 他觉得愧对妈妈,怀着对妈妈的爱和抱歉,决定此生不再有任何对象,这一辈子的生命里,就只有妈妈和她两个女人。 那个时候,她四岁。妈妈不在以后,爸爸再没有每天都不在家,无论工作多繁忙,一定会挪出日子陪她、教她,和她玩,做很多很多事情。 爸爸说,在妈妈过世的时候,他立刻知道自己错了,所以忏悔和弥补。可是,还有一个人,他以前也对那个人很不好,但直到躺在病床上,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才体认到自己非常遗憾。 那个人,是叔叔。 爸爸说,以前,他为了得到公司,把叔叔赶到国外去。 叔叔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到国外去住了,虽然会和她通信或打电话,但只有在她生日的那一天才会坐飞机回来,从不住下,每次都只待一天就又出国离开。 她都不知道,原来,是因为爸爸。 回想起来,叔叔对她总是很温柔,可是,她却没有看叔叔对爸爸笑过。 爸爸说,虽然想着要在不能再张开眼睛前做些什么和叔叔和好,但是却又发现,或许在他当年狠心把自己亲生弟弟当作敌人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永远不能回到从前了。 爸爸说完,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好久好久。 然后,爸爸在她耳边,悄悄地拜托她一件事,要她绝对不可以忘记。 坐在连锁咖啡店里,皇甫莹靠在落地窗旁,凝望着外面的行人和车辆。 由于她午餐的汉堡没吃到,安若杰就带她到百货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吃简餐,结果,一盘意大利面她吃不完,最后他端过来收拾掉了。 安若杰看着她,原本以为,她会更不安紧张的,或许是刚才的对话小孩子听不懂,还没让她弄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不过,至少她应该知道从现在开始,会有人想办法抓走她,但却还是表现得这么安静。 在望着窗外发呆许久之后,忽然间,皇甫莹启唇了。 「……安叔叔。」她唤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安若杰,慢慢地转回头来。「……爸爸说,从以前到现在,我们家的孩子都生不多,爷爷奶奶也只生了他和叔叔而已。」 「什么?」突然讲这个做什么?安若杰眉微蹙。 「所以,我的亲人,就只有,爸爸,叔叔。」她伸出手,来回扳动三根指头,算给他看,「爸爸的亲人,也只有我和叔叔。」从妈妈过世后,就一直是三个人。 安若杰完全不感兴趣。 「那关我什么事。」 她摇了摇头,说: 「爸爸喜欢我,所以……所以……」双手撑直在膝盖上抓住裙摆,她黑白分明的瞳眸直视着安若杰,一脸认真道:「我、希望叔叔快点来!」 ……什么跟什么?这小鬼讲话莫名其妙。安若杰完全找不到前后语句的关联性在哪里。 直接摆出自己不想听讲废话的脸色,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一口。 叔叔……吗? 他在第一天晚上已大致调查过,年龄相差十四岁的弟弟,是皇甫政唯一的手足,拥有一流的头脑,跳级念书,十八岁时就已在国外名校获得学位,毕业后回国进入皇甫企业效力,在两兄弟的经营下,本就处于颠峰的集团,更是稳固壮大。 小鬼的父亲是皇甫集团的最高领导,至于那位叔叔,原本也曾和兄长处于差不多的位置。 直到……掌握所有权力的兄长,将他流放到国外的分公司。 那以后,两兄弟就几乎没有见面,之前的感情外人虽不得而知,但这件事,却明显让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 唯一联系他们的,只有皇甫莹这个存在。 安若杰睇住面前的小女孩。 从她身上隐约感觉到,那位叔叔似乎颇为疼爱她。那样的疼爱,是否包含其它目的? 那位叔叔也是董事会成员,那个身份,和这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或许那位叔叔是有预谋的亲近皇甫莹,培养叔侄情感,等待可以利用侄女的时机。 当然不可能有人会预知到遗嘱的真实内容,一开始或许是拿皇甫莹当作对兄长的筹码,没想到竟可运用在如此出人意外的地方。 然而,最大的问题还是,遗嘱的消息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董事会的董事们,在一夕之间获得遗嘱的谣传内容,虽然无法确定是真是假,但对皇甫集团持有贪念者,就会试着找寻皇甫莹,让她签下名字。 因为,若是假的,只要笑一笑当作恶作剧就好了,没有损失;但是,即使只有那么一点点机率也罢,如果是真的呢? 倘若是真的,自己若是因为怀疑真伪而不行动,就会错失掉可以得到大笔财富的机会,以及能够在皇甫集团呼风唤雨的权力。 只要有一个人这么想就好。只要有一个人怀着这样的心思,董事会里对皇甫集团有夺取之意的人,就会开始互相猜忌,要赶在别人之前先找到皇甫莹。 那样的遗嘱内容究竟是真还假,没人晓得。唯一可以得知的,是这个谣传的消息,将会使得怀有贪婪之心而觊觎皇甫集团的人一一自动浮现出来。 「……嗯?」想到这里,安若杰顿了一下。 虽然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但又觉得不应该会是那样。知道消息的时候,他就认为内容是假的,因为从各个角度,都无法用常理解释那样珍爱独生女的皇甫政,会立下使女儿陷入险境的奇怪遗嘱。 假设遗嘱是假的话,为什么要捏造这样的消息? 全部财产归年幼的独生女所有,这会使得皇甫莹被当成歹徒的目标;但是财产可以转移,只要皇甫莹签下名字,连皇甫集团都可以拱手献给外人;皇甫莹若有意外,则将遗产全数捐给慈善机构……无论从那一条项目来看,都只有皇甫家遭受损失。 是对皇甫家有怨恨的人吗? 短短一日,谣传在董事会里扩散开来,但消息的流通也就只是局限在董事会之内而已,可以推测是高层的人所为,但不会是董事会成员,因为没必要增加和自己竞争的敌人。 这么一来,那位立场本就微妙的叔叔,是否有嫌疑就变得很极端了。 ……遗嘱,真的没有任何可能会是真实的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安若杰发现,即使他对皇甫集团毫无兴趣,也依然会抱持着这种疑问。或许是因为内容看起来没有可信度,才让人更觉得怀疑。 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彷佛贴在水面之下,用一种稍不小心谨慎就会令表面产生波纹的危险方式游动着,没有那么简单,故意流出的消息夹带着某些目的,而还有其它更意想不到的事情被隐藏在最深的地方。 这种时候……却没有烟。 安若杰板着脸,注视对面的罪魁祸首,直到她充满疑惑地看向他。 「安叔叔……你不舒服吗?」皇甫莹小心翼翼地问道,觉得他脸色看起来好差。 「走了。」手掌撑桌站起身,他等皇甫莹背好包包来到他身旁,道:「之前跟妳说的,不要相信任何人,妳不要忘记了。要是一不小心被骗去卖掉,哭死都不会有用,虽然那跟我没什么关系。」 「不要相信任何人……」她抬起脸,望着他:「……安叔叔也会骗我吗?」 安若杰跨出步伐,看着前方,道: 「对,我会骗妳。我说过连我也不要相信,否则到时候被我骗,那就是妳自己活该。」 基本上这小鬼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只是因为秘书友人说他可以信任,她就一直这样听他话,即使对她态度不好讲话又不客气,她还是像只小鸡似,傻傻地跟在他身旁。 这小鬼太单纯天真了,像糖果一样让他感觉头痛。 安若杰看向腕表,下午一点多。小鬼的叔叔正搭机赶回来,一落地,秘书友人就会通知他,在那之前,他就只能带着她杀时间了。 虽然躲起来也是一个方法,但建筑物里容易被堵死,对方要的是活人,小鬼没有性命疑虑的话,还是待在人多的地方,这样有心人会难下手,比较安全一点。 安若杰垂首,睇见小女孩视线焦点放在正要经过的某间日系超市,可爱的店内物品吸引着她,都已经走过去了,她还回头一直看着。 他减慢行走速度,然后,伸手探向自己裤袋,随即停住脚步回过头,示意皇甫莹走进那间超市。 她一愣,马上笑开脸,一副开心的样子。 他只是自己要买抵抗烟瘾的自虐甜食而已,跟她高不高兴一点都无关。再说她也太容易讨好了……虽然他真的不是在讨好他最讨厌的小鬼。 拿起门口的篮子,他塞给她,让她提着。 「要买自己去拿。」他道。 她抱着那个篮子张大眼。 「谢谢安叔叔。」她用力对安若杰鞠个躬,随即迫不及待来到摆设最吸引小孩子的糖果区,一堆包装极是可爱的进口零食,琳琅满目地排放在架子上。「……啊,这个,我也有吃过喔。」 安若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欢喜地将东西放进篮子里,还不忘记回首告诉他,她买过或知道之类的无聊事。 他微弯腰,瞇着双眸瞅住架上光用想象就让他头皮发麻的食物,然后伸手随便拿了几个看起来就是很甜的商品,丢进皇甫莹拎着的篮子里去。 「……安叔叔不是不喜欢吃糖吗?」她困惑道,拿起其中一样:「这个巧克力,很甜很甜的喔。」 他没头没脑地回道: 「不甜就没用了。」一定要让他麻痹才有效果。 「欸?」她歪着头,不懂。 他只是道: 「快点选好,走了。」 「喔。」皇甫莹这次也不贪心,只买了最想要的两种,然后就跟着安若杰到柜台结帐了。 两人正要步出门口时,一名年轻人忽然接近到皇甫莹身后,在要经过防盗门的剎那,那年轻人瞬间朝皇甫莹探出手—— 敏锐察觉到的安若杰,在同时间飞快扬起单手,「啪」的一声,一把抓住年轻人的腕节,硬生生阻止住对方的动作。 他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掩住皇甫莹,冷冷瞪着年轻人,深沉低问道: 「做什么?」 只见那年轻人大吃一惊,反应过来后,马上抬起自由的另一手,指着安若杰身后的皇甫莹,大声道: 「我看见这小孩子偷东西!」年轻人被安若杰擒拿住的掌心里,握着超市里的商品。 「咦?」皇甫莹闻言,错愕地张大眼睛,整个人完全呆住。发现超市里的顾客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害怕得整个人瑟缩起来,不禁伸手抓住安若杰的衣摆,紧靠在他身后:「啊、我……我……我没有……」 「抱歉,客人,请到这边来。」看起来像是保全人员的男子走过来,对安若杰摆出「请」的手势。 安若杰朝那年轻人扫一眼,对方的脸上闪过心惊胆跳的表情。然后他放开年轻人,向那保全走近。 皇甫莹只能抓住他的衣摆,一边跟着他,一边欲泣地着急唤道: 「啊、安叔叔……安叔叔……」她真的没有偷。皇甫莹好怕安若杰会以为她偷东西,「我、我,我没有偷——我、没有……」从来不曾被指责偷窃,也从来没被冤枉过的她,就算拼了命,所能想到、能说出的解释,也就只是残破零碎的「我没有偷」四个字而已。 安若杰看着前方,只是说: 「我知道。」 皇甫莹又是一下子愣住。 「咦?」因为快要哭出来了,所以鼻音浓重。 安若杰不耐烦地皱眉,还是不看她的脸,只注视前面,道: 「妳哭试试看,我说过妳哭的话是加倍讨厌,我会抓狂的。敢哭我就不管妳了。」 「啊?」皇甫莹昂首望住他高大的背,发傻许久。之后才赶忙用手背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擦掉。 然后,她注意到,被她拉住衣摆的安若杰,没有像之前那样,被碰到就抽离开她。 不知为何,只是因为这样而已,就让她变得安心许多。 那保全带路到超市后面的员工专用停车场,铁链所围起来的一块柏油地,被周遭大楼巧妙的掩护住,因为有使用限定,所以员工上班时间几乎没有人烟。 保全将安若杰和皇甫莹带到像是停车场管理员休憩的铁皮屋前停住。安若杰双手插在裤袋里,道: 「怎么,我以为要去办公室等警察来。」 「我们有专门处理的人员。」那保全低着头说道,敲敲铁皮屋的门。 「是吗?」安若杰睨着那间铁皮屋。 只见铁皮屋的门被打了开来,里面走出数名同样身穿保全制服的男子,手里拿着棍棒等武器,浓厚地散发出来者不善的气味。 皇甫莹望着那些人,扯着安若杰更紧了。 安若杰一手悄无声息地探到皇甫莹背后垂放着,随即对眼前的阵仗斜斜勾起唇角,道: 「这什么?外层空间保全?」流氓星球的吗?虽然穿着人模人样的制服,但又是刺青又是嚼槟榔,个个眼神凶恶,全都一副混道上的气质。 「我们要的是女孩,让她过来,你就不用受皮肉痛。」男子其中之一说道,语气充满威吓意味。 安若杰抬起手,对方众人立刻警戒起来,但他却只是缓慢地把手举至脸旁,摸着自己干净的下巴。 他微微启唇,只给了一个字: 「不。」 闻言,刚才说话的男子使眼色,数名男子立刻箭步上前! 在那一瞬间,安若杰从皇甫莹背后搂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搁在下颚的手同时滑进西装外套内,利落地从胸侧处抽出一根短棒,敏捷挡住第一个迎面而来的攻击,并抬腿狠踹对方腹部,使得对方整个人往后飞跌出去,然后再毫不迟疑地反手挥打第二人的面部,在响起骨头碎裂声音的剎那,他以极快的速度突破第二个人站立的右方,大跨步奔向铁皮屋,在门前迅速停住转身。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双方所处的位置就在眨眼之间调换。 地上两人摀着被打中的地方哀嚎,其余男子皆错愕地停住动作,看着自己被打倒的同伴似乎因为骨头断裂而疼痛异常,被踢中腹部的人甚至跪着呕吐到直不起腰,而他们所有人根本没有看清楚安若杰刚才是怎么动作的。 「我们人多!」有人喊了一声。 男子们回过头来,纷纷道: 「还以为他一个人没什么搞头,所以稍微轻敌了一下。」 「那女孩是很值钱的!」 没错,那小女孩将会为他们带来大笔的财富。 这个想法,令得男子们表情凶狠起来。 安若杰左手持着黑色短棒,放下皇甫莹,视线没有离开敌人,只是反手将她推入空无一人的铁皮屋内,然后道: 「进去,把门关上,把耳朵摀起来,闭上眼睛,蹲下来。不要看,不要听,没有我说可以,绝对不准出来。」 皇甫莹完全无法思考,恐惧得都站不稳了,刚才的那一瞬,她只知道自己被安若杰提东西般抱了起来,然后几个强力摇晃,弄得她头昏眼花,她听到有人好像很痛,喊得好可怜,晃动停住后,她才能抬起脸,却看见喊叫的人痛苦得倒在地上。 她颤抖地唤道: 「安叔……」不要……安叔叔也会受伤吗…… 「听话进去。」安若杰只重复这么道,把她推至门后,然后将门直接关起。 面对着看来决心豁出去的对手们,安若杰再次伸手到另一边的西装内,取出同样的第二根短棒。 他两手各持一支短棒,利落地向外一甩—— 只听得「喀锵」的声音,那短棒伸长成三节,变成约手臂长的棍子,原本收在黑色把柄里的部分,被甩出后闪耀着银色的光芒。 安若杰两手握著称之为甩棍的武器,冷笑道: 「谁要先来?」 男子们打算占尽人数的优势,一拥而上! 但是,人多就可以获胜,这样天真的想法,也只不过维持了虚短的几秒钟而已。 「——呜!」 「哇啊!」 哀叫声不断,同伴一个接着一个被打倒在地,他们不懂,对方明明只有一个人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击倒?所有人一起攻击的话,应该逃不掉,可是,有时正要打下,却发现前方有自己这边的人,对方巧妙地在门前那块区域移动着步伐闪身,只是这样,同伴的存在轻易成为妨碍。 而且,对方的动作和反应,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还要更快。 所以,棍子打过去一定会被挡住隔开,行动稍慢或被看穿的话,下一秒,就只能趴在地上痛叫。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这么强?疑问闪过每个人脑海,但就算知道答案也毫无意义,他们依然赢不了。 只见安若杰双手凌厉流畅地挥动着甩棍,没有一点点会浪费时间给敌人的多余动作,在抵挡敌人攻击的空隙间,有能够出手的机会,他绝对不犹豫,一击就会将对方打得再也爬不起来。 占到铁皮屋这方固然是要保护皇甫莹,也让他背后没有空间,不需要顾虑。所以他一开始就将地利转向自己。 即使他只有一人,但拥有地利,又有着看来似乎受过正规严格训练的可怕身手,几名只会用力挥武器的混混想要击败他,在一开始就已经是不会实现的事。 在又有人被打倒在地上之后,安若杰抬眸,抬起左手的甩棍,指向最后站立的剩余两人,说: 「还要打吗?」 「你……你——」其中一人怒极,从衣服里掏出手枪,发狠直指他道:「早知道用这个就好了!用枪就好了!不怕会杀死人就不用那么麻烦、早可以打败他了!」 安若杰睇着那把枪,没有太大表情,也看不出害怕或退缩的样子。 男子的同伴却紧张地对着持枪男子说道: 「喂!你真想开枪?这里是市区!听到枪声马上就会有人来的!我们会跑不掉的!」 「反正我们在这里打人,声音早就掩盖不住了!还以为打都不用打就可以把人带走,结果早知道会这样,一开始不要怕杀到人,直接用枪就好了!」拿枪的男子知安若杰的厉害,于是后退拉出一段距离。 同伴跳脚道:「你说什么白痴话?拿棍棒打架被抓到,还可以拗一拗,把枪掏出来,那会很麻烦的!」 「不然是要怎样!你能打赢他吗!?」男子低咆道,因为情绪影响而激动地摇晃着身体。 「小心啊!」同伴赶紧大喊,「那女孩在屋内,那是铁皮做的屋子!很容易穿透的!你不小心误射中她的话,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持枪男子对他吼道: 「你闭——」 话尾未落,「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划过持枪男子的耳朵,他傻住,伸手一摸,望见自己整个掌心都是血,跟着他感觉到耳朵热辣辣的剧痛起来,登时喊出声音: 「啊——」因为没办法看到,他不知自己耳朵已经被削去一大半。 「哇——哇啊!」目睹的同伴一脸惊恐,根本不知发生何事,只能赶快找个可以遮住自己的安全边角躲起来。 狙击手!? 安若杰在听见声音的下一瞬,就发现已嵌入地面的弹头,他在第一时间往发射轨迹方向的大楼望去,隐约看见人影。 周遭没可遮蔽的掩体,这突发的状况却没让他离开门口,先不说皇甫莹在屋内,在不知狙击者到底是要射谁的情形下,乱动也不会是上策。 然而,持枪男子因为这个意外,更变得歇斯底里,失去理智起来。他一手摀住受伤的耳朵,一手举起枪,直指着安若杰,咆哮道: 「是你吗?是你吗?一定是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敢开枪!」他身体晃得更严重,拿枪的手剧烈抖动着。「你以为我不敢开枪?你以为我不敢开枪?我开给你看!」 「不要啊!」同伴大喊着。 在喊叫声和枪声交错的那个剎那,安若杰迅速转身打开铁皮屋的门,在同时确认皇甫莹的所在位置,毫不迟疑地向她扑去! 5 「砰砰砰」三声枪响,伴随着冲击的力道,让皇甫莹睁开双眸。 外面一直好吵,她很乖很听话,一直闭着眼睛,摀住耳朵,然后蹲着不动,等安叔叔说可以。 但是为什么……安叔叔趴在她的身上。 只知道自己被平常不会碰她的安叔叔抱住扑倒,然后滚了两圈停在柜子后面,她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她望着男人靠在她肩上的侧脸,唤道: 「安叔叔?」 他双目紧闭,动也没动,于是她从他身体底下抽出被压住的双手,然后肘部撑着地板爬出来。 坐在他身旁,她气喘吁吁,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 「安叔叔?」 手,摸到了什么湿黏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赤红色的温热鲜血,从她白嫩的手心里滴滴答答地落下。她呆住,怔怔地望向安若杰,他的身侧,流出一滩血迹,连她的裙摆都染红了。 「啊……啊、啊——」彷佛发不出声音似,她张着嘴,无法言语和动作,在眼眶泉涌出泪水的同时,她才用力地摇着他,推着他:「安叔叔!安叔叔!」 不要……不要!为什么会这样?不要!她不要! 「安叔叔!安叔叔!安叔叔!」她只是一直喊着他,没有第二句其它的言语,好像这么做他就会清醒过来。「安叔叔!安叔叔——」她不安、害怕,不知所措地喊到喉咙嘶哑,脸上全是泪痕。 「在这里!」 听见有人喊叫,皇甫莹吓得抬起头,只见一辆箱型车就停在铁皮屋门口,打开车门说话的,是刚才跑去躲起来的男子。 看来他找到接应的同伴了。 男子跳下车,走近皇甫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啊!要、要做什么?」她不认识这些人,但是那个制服,是刚刚的人?她不觉捉住身边昏迷的安若杰的长指。 「小女孩,请妳跟我们走一趟了。」那人笑笑道。 皇甫莹一直摇着头,非常无助地哭道: 「安叔叔在流血……医院……救他……」 「好好,妳跟我们先走,我们会救他的。」那人回答得极不诚恳。 「不要……」皇甫莹满脸涕泪,却仍坚决道:「我、要跟安叔叔去医院!」 「耶,妳不相信我们啊?我们是好人耶。」那人笑了再笑。然后发现皇甫莹还是警觉地瞅住他。果然,刚刚这么凶神恶煞,现在怎么可能这样就骗到人嘛?于是,他直接动手把人拉走。 「不要!不要!」肩膀被抓住,皇甫莹抵抗着,但一个小女孩是不可能赢过成年男人力气的,所以,她最后还是被拖着走。 「怎么不听话呢?条子要来了!我要强硬一点了,但是放心,妳等于钞票,我不会太粗鲁的。」那人说道。 皇甫莹细瘦的手臂被男子往外拉,她脚踩住地板,但是没有用。整个人被拖拉到几乎与地面平行。 「安叔叔!安叔叔!安叔叔!安叔叔——」她拼了命的抗拒,另一手握住安若杰的手指不放。 就像死掉才能分开那般,她只是用尽力气地紧抓着他的指头。 可是,一根手指滑掉,两根,三根,当两人的手完全分开时,她极为伤心地大哭出来,就只能任由那些人将她架上车。 车子就要开走,被安若杰打伤,还有意识的人,非常勉强地攀着车门,喊道: 「等……等等啊!」 沾有血迹的手,伸至皇甫莹座位旁,另外的同伴粗鲁地将那人拉上车,随即用力关上门,道: 「快点开走!」 负责驾驶的男人踩下油门,皇甫莹只能瞠着哭红的双眼,颤抖地望住倒在她身旁呻吟的受伤男子。 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太过可怕、太过恐怖了。 「啊那其它人怎办?」开车的人回头问道。 「老大说小女孩优先啊!要把他们全搬上车太花时间了,条子来了连我们也跑不了,受伤的反正会先被送到医院,条子会盘问,到时再保出来。」男子抓着皇甫莹的肩膀道。 「可是那个谁开枪了耶。」 「他死掉了啦。」目击当时情况的男子道:「他开枪以后就不知被什么东西射到,倒在地上流血。所以我才要你把车开过来掩护啊!」 「啥?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这样杀人了耶,他们本来没有打算要弄出人命啊。「那事情变得很大条耶,还能把大家保出来吗?」 「不知道啦!总之先回去再说!」同伴们意识到情形已经脱轨,也感到有些焦虑。「反正……反正有这女孩就好,有这女孩就行了!」 那就有钱了。几个人想到这里,其它人的生死什么的,好像突然间变得和自己都没有关系了。 皇甫莹低着头哭泣,没有听进他们的对话,只是一直在想,安叔叔呢?有没有人去救救安叔叔? 箱型车开了约莫半小时,在离开市区之后,更是一路加速,最后停在一处像是铁工厂的建筑物前面。 皇甫莹被拉下车,虽然想着要求救,找路人帮助她,但是她看不到一个人,看不到其它房子。建筑物附近,只有砂石,乱长的树木和草丛,以及渺无人烟的道路。 路上野狗翻找着垃圾,入目尽是偏僻荒凉的景色。 男子们将她带进工厂内,「碰」的一声,唯一能看到的出口被关起落锁,皇甫莹心里最后的一点点希望也随之失去了。 「老大!人带回来了。」几个人对着一名坐着的中年人喊道。 抓着皇甫莹的人拿起胶带,缠住她的双手,贴住她嘴巴,大概觉得她没有丝毫威胁性,所以将她推到一旁的破旧沙发上就不再理会。 「妈的!要你们抓个小孩子,结果给我捅这么大娄子!」中年人劈头就怒骂道,似乎已经知道大概情形。 众人缩了下肩膀。 「因为……没想到小女孩的保镖这么厉害……」 「你他妈的还顶嘴!」老大抓起烟灰缸就朝发言的人砸过去。 那人赶忙闪开,吓得连放屁也不敢再放。 「那老大,什么时候交货拿钱啊?」虽然有点怕,但还是不自觉露出猴急的嘴脸。 老大暴躁地点燃一根烟,吸了几口才恢复冷静道: 「不一定,谁出钱高就给谁。」 「耶?」手下讶异着,原本委托他们的不是只有一个有钱人吗? 「不只找我们的那个人要女孩,这女孩很多人都想要!那当然是谁钱出得多才能得到!天经地义!哈哈哈!」那老大仰首大笑着,似乎已经决定对原本委托他们的人反悔。 女孩谁都可以给,只要有更多的钱。 听到钱会变得更多,大家当然一副喜孜孜的模样。 「我们只要等就好。总之放消息给那些有钱人,他们自然就会联络了。」老大下命令着。 手下们点了点头,有事要办的人就去做了,其余的就开始喝酒聊天。 皇甫莹只是被当成货品丢在后头沙发上。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四处张望却也没发现任何出口,什么也做不到让她感觉无力极了,想到安若杰,她已经湿红的大眼睛里又立刻蓄满泪水。 「怎么了?还在哭啊?」一个矮小的男子忽然走到她旁边说道。 皇甫莹一惊,下意识地往后。 「不要这么害怕嘛……」矮小男子一双绿豆般的细目,上下打量着她,「妳刚一走进来我就注意到了,虽然妳年纪很小,不过,皮肤很白很嫩,真的长得很漂亮耶……」边说,他边猥琐地不停用舌舔弄着自己的嘴唇。 正在打扑克牌的同伴见状,提醒道: 「喂。她是重要的东西,不要乱来啊。」 「哎哎。」矮小男子抓头对同伴笑笑,掩不住一脸垂涎道:「我不会让她受伤啦。」 「呿。连奶子都没有,不知道你在兴奋什么。」同伴无聊地继续玩牌去了。 「我不会让妳受伤……」矮小男子彷佛很享受她漂亮眼睛里的惧怯,极为缓慢地走近她,同时低声道:「所以,让我摸一下就好,我摸摸就好……」 皇甫莹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总觉得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她慌张地将身体一直往后挪,在碰到沙发扶手的时候,她回过头,身后只有铁栏杆。置放在角落的沙发椅,已经不再有后路可以让她退了。 矮小男子忽探出双手,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脚踝。 皇甫莹惊慌失色,想要把腿抽回来,却被对方握得死紧。 「我只要看看……摸摸就好……」矮小男子深深地咽了一口口水,嘴角噙着淫笑,满脸色欲地望着小女孩。 双腿好像要被往外扳,皇甫莹用力反抗着,被胶带缠住的手按着自己的裙子,但在对方箝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压进沙发内之后,她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动,惊恐得大哭,被封住的嘴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看着那男子把脸慢慢贴近—— 她不要!她不要! 谁能帮她——安叔叔! 那一刻,她在心里大喊,然而,就像是在响应她的呼唤,忽然间,「碰」的震天价响,整个工厂,连屋顶也震动了一下。 所有人,包括矮小男子,全部停住手,往声源的门口看去。 只见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外面撞上,让铁皮墙往内凹了一大块,连门也整个歪了。 「搞什……」 话都还没说完,那摇摇欲坠的门,就狠狠被踹了开来! 半个车头就卡在门口,车盖上,则站着一个男人。 那不是别人,就是安若杰。 他双手持着甩棍,歪着脖子,启唇向众人打招呼道: 「哟。」 在声尾落下的同时,他迅速跳下车,挥棍将离他最近的两个人揍倒,之后接连反应过来的人抄起家伙朝他攻击,却也立刻被打飞。 「他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有人大吼着,完全无法明白。 由于先前掳人已折损一大半战力,这里只剩六、七个手下,察觉状况不妙的老大才站起身要掏武器,就被安若杰重重一脚踢中脸,当场鼻梁断裂,鲜血直流,脑袋受到强烈冲击而昏厥过去,嘴里叼着的烟也吞到自己肚子里。 安若杰的动作依旧快得惊人,先前在停车场坐着箱型车一起回来的数名男子,皆不敢相信自己眼里所见。 当时,这个男人倒在血泊之中,明明,他身上受了伤的啊! 知道绝不可能打赢这个人,有人已经先吓得落跑了。 在把所有还站着的家伙都打趴在地上昏迷不醒后,安若杰森冷地睇向抓着皇甫莹的矮小男子。 矮小男子由于太过震惊,不知道自己应该逃走,还是要拿女孩当人质,他满脑子混乱,身体僵硬地无法动弹,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看到皇甫莹满脸泪水,被矮小男子压在沙发里,安若杰的脸色剎时变得极为阴沉。他黑眸深闇,启唇道: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他走近沙发。在矮小男子决定要放开皇甫莹逃跑时,安若杰箭步上前,飞快地伸出手,紧紧掐住矮小男子的脖子,将对方整个人推撞到墙壁上。 「呜……」矮小男子难受地挣扎着。 「不过,我非常讨厌看到女人和小孩哭,因为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变得焦躁起来,然后,我就会很想对把女人和小孩弄哭的自己或别人抓狂。」无视对方痛苦的神情,安若杰更加大手劲,阴冷对着矮小男子道:「她为什么哭成那样?你压着她想对她做什么?」 「咯、咯……」颈部被捏住令男子连口水也淌出来,因为无法呼吸而整个脸发青,根本已经没办法听别人在讲什么。 原本愣在一旁的皇甫莹看见安若杰发火,觉得他好像太生气了,连忙回过神,从沙发上爬起,跑到安若杰身旁,用被贴住的双手拉着他衣摆摇晃。 安若杰只是瞇起眼睛,逼视着男子,冰冷道: 「强迫女人的家伙是最该死的,那不能算人,是渣滓,杂碎。」他一脸森然,眼里充满危险的怒气,真切透露出他打从心底极端痛恨这种事。「——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啊!」他极为气愤地怒喊一声,然后将对方狠狠甩在旁边墙壁上。 矮小男子没有因窒息而亡,但也当场翻白眼完全晕死过去。 安若杰垂下手,满身大汗,气息不稳地粗喘半晌,才低头望向皇甫莹。腹部突然感到一阵疼痛,他抚着腰部蹲下身。衣内,被布条捆绑应急的地方,又渗出血水,他看了自己紧系着皮带的肩膀一眼,也是同样情形。 身旁的皇甫莹,呜呜呜地想说些什么,他又瞅她一眼,道: 「这胶带是怎么回事?」胶带只缠在手腕的部分,手不是放在身体后面,而是前面。也就是,她嘴上的胶带根本可以自己撕开。 弄胶带的人马虎,这小鬼也傻呆呆的。他闭了闭眼,帮她撕开她黏住嘴巴的胶带,然后也解开手腕上的,用眼睛稍微检查一下,她身上没有受伤的地方,他又问: 「那个人有没有对妳怎样?碰妳哪里了?」 除了脚踝之外没被摸到什么地方的皇甫莹,虽然刚刚才经历了非常可怕的事,但开口第一句却是: 「安、安叔叔!还……还活着!」她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连自己流出眼泪都不知道。 「呃?」安若杰怔住。看到她哭了,立刻把视线从她小脸上移开,「原来妳讨厌我到在心里把我杀死了?」 平常的话,她会呆一下,然后气嘟嘟反驳才不是那样,但现在,她只是重复道: 「流血……还活着!」而且,来救她了!她笑,同时却又哭出来。最后,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还活着……我好害怕……呜……我好怕、安叔叔你,死掉……呜……」 「啊啊,不要哭,好烦!」他把头撇开,伤处又疼痛起来,原本就硬是在强撑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他索性整个人躺下休息。 皇甫莹见他倒下,立刻焦急地泣道: 「哇、死掉了!」 「没有死啦!」安若杰受不了地大声道,结果牵动腹部肌肉,又痛得他露出难看的表情:「好累……好想抽烟……」 在深深恐惧之后,紧绷至极限的精神整个松懈下来的安心感,让皇甫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坐在他身旁。 「呜、呜呜……还活着……还活着……」 她一手握紧男人的长指不放,确定这是真实的;一手摀着眼睛,就只是不能自已地低头哭泣着。 安若杰没有抽开手,仅望着旁边,道: 「不、要、哭——真的好烦……啊,妳烦死了……小鬼最烦了。」 所以,他才说最讨厌小鬼。 之后,小女孩捱在他腿边,两个人一拐一拐地走出铁工厂,没多久,秘书友人开车来到,接走他们。 6 安叔叔! 安叔叔!安叔叔!安叔叔—— 「——咳!」还余留在耳旁的叫唤,让安若杰猝然醒过来。 张开眼睛的同时,他就感觉一阵疼痛袭上肩膀和腹部,他甩了下头,昏迷前的记忆立刻回流到脑袋里。 他马上张望着四周,皇甫莹已经不在了。 「糟了。」小鬼被带走了。他手撑住地面坐起身,然后大致确认自己的伤势。 肩膀被直接贯穿,腹部只是比较严重的擦伤。他掩护住皇甫莹的同时,就看清屋内摆设,滚到柜子后面遮蔽,所以并没有被击中要害,只是承受冲击力道加上失血,让他稍微失去意识几分钟。 知道自己不能耽搁,他先是抽掉自己裤腰上的皮带,利落地用单手把伤肩绑起来,跟着在屋子里很快地找到可用来代替绷带的衣服或毛巾,紧紧缠在自己腹间,伤处即不再流血。 处理完伤口,他已经满身大汗,呼吸也变得急促,但他没有一点休息的打算,望见墙上挂着车钥匙,他拿起来,朝外面的停车场按着防盗器,找到正确的车子,他走过一地被自己打倒的男子,同时注意到对他开枪的人身上有弹孔,看来当时也中枪倒地。 是那个狙击手吗? 一边打开车门,一边从衣服里掏出手机,他直接按下号码: 「喂,小鬼被抓走了。什么……我退步……没用?我是废物的话又是谁把人硬塞给我的?」似乎听到警车鸣笛的声音,他跟电话那头的友人报出这部车的车牌,然后道:「我现在要去把她带回来,你别让警察来阻挠我。总之我找到了再告诉你地点,然后你就给我过来接人!」因为他无法保证自己的体力能支持到离开。用力切掉电话,他按下其它功能键,坐进车内后,手机的画面已显示出附近街道,一个亮点正缓缓移动中。 第一天晚上,他在检查皇甫莹身上衣物是否有追踪器的时候,就同时也把他的发信器贴在她洋装的内衬里,只要在距离之内,连上手机就可查到位置。 他发动引擎,方向盘一转,车子驶出停车场。 脑袋里一直回响着皇甫莹的声音。即使他当时明明是昏迷的,但就是听到她的叫唤。 紧握住他的手,非常伤心,非常无助……哭着喊他的……声音。 他眼神一暗,猛力踩下油门,车子登时向前飞驰出去! 可恶,伤口痛死了! ——身体好沉重。 离开原本的工作单位之后,他就没再做过这种事了。 他计划的一年半载的和平日子才过了三个月不到,就得当一个小鬼的褓母……还有他的烟,他每次受伤都要抽烟止痛…… 缓慢地从睡梦当中张开眼睛,安若杰首先见到天花板。那洁白干净的颜色,说明着这里不是他的房子。 对了,昨天他…… 移动着自己的双眸,在看到自己身旁还有一个人时,他真的整个人愣住。 「——吓!」 吃惊地弹起上半身,不经思考的动作牵动伤势,痛得他额际喷出一层汗,他低头用单手摀住自己的脸。 为什么……小鬼会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只见皇甫莹躺在他身边,手里抓着他的衣角,如天使般可爱的面容正熟睡着。 「怎么回事……」安若杰抚着额回想。 昨天秘书友人来接应,然后把他和皇甫莹带到皇甫名下的一间公寓,他自行包扎伤口,换过衣服,吃了止痛药就稍微先休息,让友人看着情况,晚上则换他守在客厅里,半夜,洗好澡也已穿上干净睡衣的皇甫莹不知道是要上厕所还是干嘛,在他身后走动,结果被他赶回房间去,快凌晨时,他把友人叫起床,自己则准备小睡一下补足精神…… 他很确定,自己上床时,并没有见到这小鬼。她是自己跑进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头好痛,他起身要下床,却被睡梦中的她拉着不放,他根本不管她,直接将自己的衣摆硬从她手中抽出来,结果—— 「……噗。」 将早餐端上客厅长几的斯文男子,一望见眼前的景象,就忍不住喷笑出声。 「干嘛?」安若杰凶巴巴地瞪着友人。 「没啊。」斯文男子摆出无辜的样子,却还是掩着嘴在窃笑。「我只是觉得,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形,以后大概也不会看见,所以才表现出稀奇的反应。」 只见安若杰靠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把长腿翘在膝盖上,一副他是大爷的坐姿,但手里却拿着一包巧克力糖,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嘴里塞。 只因为,皇甫莹正紧抓着他的衣服,枕在他腿上熟睡。 「我又不是自愿这样的!」他一脸不耐烦。 只要稍微离开她,她就会突然哭起来,就算根本闭着眼睛还在作梦,也会呜呜地哭出声音;把她摇醒,她也只是拉着他,走到哪跟到哪。他坐下来,她就找位置继续睡;他站起身,她就算半梦半醒也死要黏着他。 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 斯文男子一笑,道: 「原本她只是听我的话,所以跟着你,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天,她竟然会和你亲近到这种程度。」他还记得把皇甫莹留给安若杰时,她小脸上无措的表情。「因为你在最危急的时候救了她,所以她现在是真的完全信赖你了。加上她亲眼看到你为她受伤,你离开她身边,当然会让她不安。」小孩子的想法是很简单的,尤其是皇甫家的这位小小姐,会单纯直接地把心情反应在表情或肢体上。 斯文男子又道: 「被人喜爱是很好的事,你不必那种表情吧?」 「……我讨厌小鬼,你是知道的吧?」所以一点都不好。从安若杰的脸上,几乎可以看到无力的斜线。 斯文男子摸着下巴。思考说道: 「有些小朋友或许顽皮烦人,但我以为小莹小姐是稍微有点不同的,她明明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孩子啊。而且也长得很有人缘。」他从来只见过人们喜欢皇甫莹,安若杰是他所知道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讨厌这个小女孩的人。 安若杰沉着脸半晌。 「……那好。我问你,假设是你最害怕的蟑螂。其中有一只蟑螂,比其它同类乖巧,也长得有人缘,你看到牠,你会觉得喜欢?」 斯文男子微微笑着。许久,他开口: 「……我没有害怕蟑螂。只是讨厌。这两种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笑得瞇起眼,郑重澄清。 安若杰哼一声。 「但是没办法接受的东西就是没办法接受。」 斯文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掩面道: 「我居然有个会把可爱小女孩比喻成蟑螂的朋友,真不敢相信。」 「烦死了,你第一天认识我?」安若杰把糖果纸揉一揉,乱丢在长几上。 对于他那邋遢的生活习惯,斯文男子露出明显不赞同的表情。 「你可以找个垃圾桶。」 安若杰才不理,他已经不想再吃糖了。 「小鬼的叔叔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头痛地问。 「因为天候的关系,所以班机拖延了。不过今天傍晚就会到了。」斯文男子拿出记事本说道。「目前,有所动作的董事,都已经先作处理了,所以,应该不会再有像昨天那么危险的事情发生了。」当然,在停车场的事件也已透过各种管道摆平,包括那台被安若杰随便开走的车,也赔了新车给车主。 「那就好。」那也表示他快解脱了。安若杰睇着皇甫莹散落在他大腿上的柔细长发。沉吟许久,他启唇道:「遗嘱……」 「嗯?」斯文男子看着他。 安若杰抬起眸,和他对视着。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斯文男子微笑着,表情变都没变。 「我是皇甫政先生的第一秘书,当然知道很多事。」他将记事本放回西装外套里。 安若杰睇住他半晌,跟着把头往后一仰,只道: 「事后,你可要请我吃顿好吃的。」 「没问题。」斯文男子笑道。 两人谈话才结束,原本在熟睡的皇甫莹似乎要醒了,身体动了一下。 「唔……」她揉了揉眼睛,先是发现自己睡的不是枕头,然后抬头望见安若杰难看的脸,她愣住好久,忽然间整个人清醒过来。「医——医院!」她抓着安若杰手臂喊道。 「啊?」安若杰把身体往后。 皇甫莹有些紧张地道: 「安叔叔,你不是受伤流血了吗?可是都没有去医院!」 原来她半夜不睡觉在那边晃来晃去,是在担心他。安若杰道: 「那种伤,不必去医院。」抹抹药,吃些消炎片就会自己好了,会痛就吞几颗止痛药,他以前都这样,他现在也很好。 「但是,你流了很多血……」皇甫莹忧虑地瞅着他。 「涂红药水就好了。」安若杰随口讲道:「红药水的红色就是治流血的,只要有流血的伤,用红药水就好了。」胡说八道。 「欸?」红药水?皇甫莹呆住。 「你别乱教小孩子,灌输错误知识。她真的会当真的!」斯文男子赶紧制止。跟着对皇甫莹道:「妳不要听他的,他说的都是假的。」 「对。」安若杰伸手拿起桌上的三明治,道:「其实根本不用涂药水,抽几根烟就会好了。」 「安若杰,早餐我做的,不准吃,吐出来。」斯文男子瞪他一眼,安若杰当作没听见,两三口就把三明治吃掉。 斯文男子转头向皇甫莹柔声道: 「他乱说,别相信。他只是怕去医院,怕打针。」 安若杰马上否认道: 「谁怕?是医生都很烦我才不想去!」不论哪个都啰哩叭唆的,药拿一大袋,他不用吃那么多药还不是会自己好。 「他是那种感觉到快死了才肯去医院的人。不良示范。」斯文男子特地加重最后的语气。 皇甫莹看看他,又看看安若杰。安若杰自顾自地吃东西,没理她,她只低下头,轻声道: 「喔……」 斯文男子隐约觉得她的态度有一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原因。 安若杰像是想起什么,喝了口咖啡道: 「对了小鬼,妳不要再爬到我床上了,早上起来被妳吓一跳。」 「咦?」皇甫莹闻言,顿时满脸通红。「因、因为,安叔叔你没有去医院,我怕你……我怕你……」她羞得抬不起头。 「不过反正也没机会了。傍晚妳叔叔就会来接走妳。」安若杰侧首,睇着她道:「过了今天,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再忍耐半天就好,他的烟! 「啊……」皇甫莹怔愣住,然后彷佛清醒过来般道:「叔叔要来了……太好了。」 她很高兴,真的。但是,为什么又在听到安叔叔说他们不会再见面时,感觉到有一点寂寞呢? 安叔叔原本就不喜欢小孩子,所以,并不想跟她在一起,一直都很希望她赶快离开吧。 想到这点,她心里有些酸酸的。 她觉得,安若杰是个好人。虽然一开始凶巴巴的,会过份地说话,会有意无意地欺负她,但是,绝对不会放着她不管,也不会真正伤害她,还保护她,帮她把要对她做坏事的坏人打飞。 那个时候,他为了她,非常非常地生气,他的表情好吓人,但是,不知为何,她一点也没有害怕他的感觉,或许是她潜意识知道,这个男人虽然凶,但无论如何不会做出让她真的受到伤害的事。 ……被一个她不讨厌的人所讨厌;被一个她相当信任依赖的人所讨厌,原来是这种心情。 她坐在沙发上,有点发着呆,直到斯文男子提醒她吃早餐,她才进浴室盥洗换衣服。 用餐完毕之后,斯文男子收拾碗盘到厨房准备清洗,安若杰则坐在客厅里继续当大爷。 皇甫莹看看安若杰,又转头望向斯文男子,然后她走进厨房,站在斯文男子身边。 「秘书叔叔。」她唤。 「嗯?」斯文男子露出笑容,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皇甫莹垂首,像是在想要怎么讲才好。 「你,跟安叔叔感情真好。」她抬起脸后就这么一句。 「咦?」斯文男子愣住,手里盘子差点滑掉。他露出不是很愿意接受这种形容的表情,僵硬笑道:「妳看起来是那样吗?」 皇甫莹点头。 「嗯,他不会说讨厌你啊,你和他说话的感觉,就像很熟的朋友一样。」就是很自然,很普通的对话,虽然她也不是很清楚怎么表示,但就是那种感觉。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讨厌小孩子。」斯文男子将菜瓜布用洗碗精弄出泡沫,说:「他只是不会应付而已。所以,会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对象,他就一律归类成讨厌。」 「……咦?」皇甫莹睁大双眸。 斯文男子笑道:「不是这样吗?妳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里,不就是证明吗?」 如果安若杰一开始就不理她,她早就被坏人抓走了;那么讨厌她的话,也不会受了伤还要去救她。虽然她都知道,但是这些,可以解释成安叔叔不是真的讨厌她吗?皇甫莹眨了眨眼。 斯文男子又道: 「嗯……应该说是弱点。小孩子,是他的弱点。女人的眼泪也是……他是一个有着古老式浪漫的男人。」噗!虽然大致上没错,但是这种完全和安若杰不搭调的恶心形容,斯文男子自己都在心里笑了。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很坏呢……安叔叔是做什么的啊?」皇甫莹问。 「他?现在是无业游民。什么事都不做的懒虫。」斯文男子坏心道,随即才补充:「他以前啊,是国安局的特勤人员……就是帮政府做事的。专门保护重要人物的人,是他的工作。他是之中的专家,受过严格训练的菁英,所以我才把妳托付给他啊。」皇甫家当然也聘得到其它保镖,但这件事需要的,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对象。别的人他不认识,无法全然放心交付,而他所熟识的安若杰,是一个不可能会被金钱或任何事物动摇的男人。 「是很厉害的人啊……」皇甫莹第一次知道。她对他的认识,顶多就是认为他很会打架。 「嗯,非常厉害喔。」斯文男子道。 「那为什么现在是无业游民?」不是很厉害吗? 「因为,他常常不听长官的话啊。那个单位,常会知道很多秘密,有一些大人做的不好的事情,他看不顺眼,就不高兴。」斯文男子微微苦笑道。「妳看过他的手吧?少了一根手指不是吗?那是为了保护别人,在任务中负伤的,因为这样,早就想把他踢走的长官,就以不适任为理由,让他退役了……还给了一笔职业灾害金。」是要他出去之后别多话。 「结果呢?」皇甫莹好想多听一点。 「结果……结果他就变成无业游民了。」斯文男子叹气。「因为有一笔钱,所以他说要好好休息,立志休息到钱用完。他把房子弄得很脏,全是因为他生活习惯太糟糕了,以前有上班,待在房子的时间不多还好,现在家里根本已经变成垃圾堆了。」有够夸张,总而言之就是天生懒散。不过,那种有黑幕的公家机关本就不适合他,离开是正确的,他多半自己知道,也早就待不下去了,所以走得非常干脆,一点留恋也没有。 「秘书叔叔……你果然和安叔叔感情好好呢。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事。」她昂首瞅着他。 斯文男子非常无力地垂下头,又用不接受的笑容道: 「其实是因为我们认识很久了。我也认识他的哥哥……」他莫名其妙地清咳一声,才又说:「我们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我跟他,嗯,大概是像诅咒一般的兄弟感情。」虽然不是真正的亲兄弟。 「诅咒的兄弟感情……」皇甫莹喃喃重复道,然后轻声问着:「我爸爸和叔叔,又是什么的兄弟感情呢?」 斯文男子擦着盘子的手一顿,随即他淡淡笑了。 「是很像的兄弟喔。」他低头望着皇甫莹,说:「非常相像的兄弟。」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不出话来。 「对了……妳为什么问安叔叔的事?妳很想跟他做好朋友吗?」斯文男子友善地笑问道。 皇甫莹一呆,傻愣愣地道: 「为……为什么?好朋友……」她想和安叔叔变成好朋友吗?她只是不希望一直被他讨厌,然后觉得羡慕和他很熟的秘书叔叔而已……「……咦?」那是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懂。 皇甫莹满脸困惑,像是想不通什么困难的事。但她不知道,自己红透了双颊,那不小心泄露出来的表情,又有多么地微妙。 那极度出人意表、完全不在预料之中的反应让斯文男子瞪住眼,相当错愕道: 「妳……妳、呃?」不会的……不会吧!?她看起来一副什么都不了解的样子,但那奇妙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好奇怪,我的脸好热喔。」皇甫莹迷惑地捧着自己面颊道。 不可能……不会的、不行啊!原本早上看到两人睡在一起只觉温馨有趣的斯文男子,现在差点昏倒,他扔掉抹布,双手搭在皇甫莹肩上,正色道: 「小莹小姐,等回家以后,就把这两天糟糕的事情全部忘记,包括邋遢的安叔叔也一起丢进臭水沟里冲掉。」只是因为在最无助的时候被拯救了,就像是雏鸟情结,最害怕的时机,有人来帮助自己,所以有了一点点错觉。 两天的相处,十一岁的小孩子,懂什么呢?她自己根本也不明白。斯文男子忖道。 「啊?」皇甫莹歪着头,完全不解。 「……我很会游泳的,臭水沟我也照游。」安若杰靠在厨房门口,突然出声插话。 「你想做什么?」斯文男子将皇甫莹拉到身后。 安若杰一脸莫名其妙,道: 「我才想问你们在讲什么?我要喝水。」他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罐矿泉水,扭开盖子就仰头灌入口中。喝到一半发现皇甫莹注视着他,他直接将瓶子递到她面前,问:「想喝?」 「你真没卫生!」喝过还给别人,间接接吻。斯文男子一把抢走水瓶。 安若杰愣了一下。 「你几天没和我哥见面,就生理期到了?」 斯文男子脸微热,瞪着他,所幸还能维持冷静表情。 「男人会有生理期吗?」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安若杰态度随便道。 「我当然没有!」斯文男子立即道。 「没有就没有。」敷衍。 「你……」无聊的争论再下去跟儿童吵架没两样。斯文男子要自己平静下来,只见安若杰往外走,不知何时离开厨房的皇甫莹也跟了上去。「——啊!」没来得及阻止。 被皇甫莹揪住袖子的安若杰坐上沙发,同时把手抽了回来,拿起报纸翻开。 皇甫莹坐在他身旁,低头望着自己空空的手。 「安叔叔……可以……可以给我电话号码吗?」她小小声问。 安若杰还以为自己听错。 「……啊?」他侧首一脸诡异地望着她。「要电话干嘛?」 皇甫莹摸着自己手指,不晓得为什么觉得有些紧张。 「我跟叔叔,都是用打电话或通信……虽然距离很远,联络也没有问题。所以……所以……」她吞了一小口口水,「所以……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她不想就这样再也没联络。回去以后,就不会在一起了。不会再见面,连说话也不行吗?要把全部忘光光,当成从来也没认识过安叔叔吗? 她不想这样。 说不出原因,她就是……很不想这样。 皇甫莹垂着脸,战战兢兢地等待回答,不知为何自己心跳得这么急,她都可以听见噗通噗通的声音。 「不要。」安若杰看着手里的报纸,没兴趣道:「我没话跟小鬼聊。」 那样轻易讲出口的拒绝,教皇甫莹眼眶猛地一红。那难堪和受到打击的程度,超过她所能理解的程度,只是觉得很难过,但又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伤心。 她站起身,慢慢走进房间里。 一旁目睹的斯文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对着安若杰道: 「你啊,别再一直说你讨厌小孩子了。」 「什么?」安若杰皱眉。 就是因为你一直讨厌,反而让人家更在意你了啊。斯文男子想说又说不出口,只能责备地道: 「你这个犯罪者。」 安若杰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完全不了解他的意思。 下午,时间差不多了,斯文男子开着车,载着皇甫莹,以及防范有突发状况的安若杰,三人一行前往某家五星级饭店。 在皇甫集团,或者皇甫莹的家都有安全上的疑虑,所以皇甫莹的叔叔,将会直接入住那间饭店。 「我在这里就好。」安若杰站在中庭入口处。「我没必要,也不想和她叔叔见面,客套的情形,我不想面对。」他发现皇甫莹抬脸凝视着他,便习惯性地摸着脖子,但他并未开口和她讲话。 斯文男子瞅着他们,只说: 「那好吧。」反正这里也很安全。他牵起皇甫莹,道:「走吧。」 「嗯……」她往前走了一两步,回过头,发现安若杰在观察四周没看她,于是再往前,再回头;他看她了,却是一种因为正在保护某个人,所以警戒的眼神。 他眼睛里的,是保护的对象,不是她。 「小莹小姐,不要再回头了。」斯文男子注视着前方,道:「我知道这两天,发生了很多妳本来不应该经历的事情,那原本就是离妳很远很远的,妳只是不小心历险了一下,把这些忘记吧,妳再也不会去经历了。」 皇甫莹看着后头,说道: 「我……我还没有和安叔叔说再见。」 「嗯,因为你们也不会再见了啊。」斯文男子轻声道。 皇甫莹怔住,随即缓慢地转过头,看着前面。 可是……她也还没说「谢谢」啊。因为离别而伤心的感觉充塞着胸口,令她难受不已,视线被满盈的泪水给模糊,那是只要一眨睫,就会掉下来碎裂的脆弱。 但是,她强忍耐住了。 见到叔叔的话,她要笑。她想要笑着见叔叔。 安若杰盯着皇甫莹和友人坐在中庭的咖啡厅里,忽然间,有两个黑衣男子经过他身边,他看出对方和自己是同业。 两人开路之后,后面走来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岁,身材纤细修长的男人。 和那男人擦肩时,安若杰望着对方。 就好像慢动作似,那男人低垂的浓密眼睫微掀了一下,安若杰以为他会注视自己,结果男人就只是极为低调地走过去。 那男人……有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奇异气质。 眉宇之间,非常神似皇甫莹。 ☆☆☆ 「叔叔!」 望见自己的叔叔来到,皇甫莹立刻从椅中起身,抱住面貌相当俊美的男人。 「抱歉,让妳久等了。」叔叔——皇甫静,弯腰轻轻地搂了搂侄女,道:「因为天候不佳,飞机一直没开,迟了这么久。」 「不会。」皇甫莹摇摇头,牵住他的手。 皇甫静对她微微一笑,跟着站直身,对斯文男子道: 「辛苦你了。」 「没有,是我应该做的。」斯文男子道。「我已经安排好总统套房,静先生坐长途飞机赶回来,一定需要休息。」 「谢谢。那么,小莹就交给我了。」皇甫静点头道。 「是。」斯文男子后退一步。 于是,两名保镖,护送着皇甫静叔侄俩离开中庭。 皇甫莹跟着自己的叔叔坐电梯到达顶楼,饭店的服务人员为他们开门,将钥匙放在精美的瓷碟之中,然后便退了出去。 「小莹肚子饿吗?有什么想吃的?」皇甫静脱掉大衣问道。 「都可以。」皇甫莹坐在起居室里昂贵的沙发椅上乖巧说道,将熊背包拿下放好。 皇甫静凝视着她许久,说: 「那是我今年送妳的生日礼物。」 「对啊,我一直带着。」皇甫莹拿起来抱住。「一直带着喔……」想起之前的种种,她有点出神。 皇甫静注视着她一会儿,道: 「妳好像没精神?」 「嗯嗯。没有啊。」皇甫莹赶紧摇手否认,然后道:「叔叔,等一下一起去医院看爸爸好吗?」 皇甫静摸摸她的头,道: 「好。」他从衣袋里拿出手机,「不过叔叔有事情要先谈。」 「嗯。」皇甫莹听话道。 皇甫静拿着手机,似乎感觉通讯不大好,于是开门出去到走廊上。 皇甫莹将熊包包抱在怀里,想到等下要去医院,又背起来。忽然有人敲门,她抬起脸。房间的卡片钥匙还放在门柜上的小碟子里,门是自动锁,皇甫静没带出去。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没有多想就直接打开门—— 一个戴着鸭舌帽,不认识的男子站在外面。 皇甫莹一愣,立刻就想关上门,却仍是迟了一步。男子飞快地用涂了迷药的手帕摀住她的口鼻,从背后将她整个人箝抱住,封锁她的抵抗和挣扎。 「呜——呜……」皇甫莹出不了声,连力气也因药消失,她很快地晕厥过去。 男子四处张望确认,跟着不再停留,将皇甫莹带走。 走廊尽头,皇甫静从转角处步出,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7 「嘟嘟嘟……嘟嘟嘟……」 好梦之时,电话声会显得特别恼人。不过正在安若杰梦里的,不是什么美丽情景,而是一个小鬼一直在哭的烦人画面。 昨天才刚分手,为什么马上又梦见?他一点都不想念那两天的褓母生活,甚至可以说是很高兴终于解脱,公寓门也修好了,他回到自己的窝里重新开始他闲散的日子,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是由于之前的记忆太鲜明,所以还残留在脑海里? 嘟嘟的电话声持续回荡在室内。 「嗯……」 他伸长手,从地上捞起手表,瞇着朦胧的双目细看。 凌晨四点二十三分。 他把手表丢到角落的衣服堆里,蒙住头翻身再睡。 「嘟嘟嘟……嘟嘟嘟……」 彷佛他不接电话就绝不罢休,打电话的人顽固地和他对抗。 安若杰用衣服摀住耳朵,就是不理。 最后,电话声终于停了。 安若杰才想着自己胜利了,正打算继续好眠。该死的铃声又来了。 这次还是室内电话和手机一起响起来! 「——吵死人了!」他恼怒地喊一声,伸长手在凌乱的茶几上抓起手机,劈头就道:「如果不是有要紧事的话就不要再打来,是打错的话等我睡饱就砍你全家!」 他说完就要挂掉,电话那一头却传来斯文男子的声音: 「她不见了。」 「……谁?」谁不见? 「小莹小姐……她从昨天傍晚就失踪了。」斯文男子道。虽然事情紧急,他还是相当冷静。 「搞什么?」安若杰左手一耙头发,坐起身来。他才把人交出去,结果一下子就被弄丢了?小鬼叔叔的保镖是干什么吃的? 不……等等。 安若杰稍微沉吟,问道: 「小鬼在哪里不见的?」 「就在饭店的总统套房。」 「那小鬼叔叔呢?当时人在哪里?」安若杰又问。 「歹徒是趁他不注意,把小莹小姐绑走的……」 安若杰打断他。 「你若不是在装笨,就是还在考虑别的事。」这个小学国中总是考最后一名的友人,无论有几个科目,总分数加起来却每次都是一百分。他或许成绩单难看,但绝对不是个笨蛋。安若杰直接道:「把那皇甫什么叔叔的电话给我。」 斯文男子停顿了一下,道: 「……为什么?」 真受不了。 「烦死了,你去考虑你的事,我做我想做的事。」安若杰起身穿起外套。 「我原是要问你,小莹小姐身上是否还有你装的发信器,或者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线索。」斯文男子说道。「皇甫政先生倒下后,新闻媒体就一直注意了,虽然暂时运用关系强压下,但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电话给我。」安若杰懒得废话。 「之前的事情已经结束。我这次并没有打算拜托你……」 安若杰直接打断他。 「电、话。」 斯文男子似乎稍微叹息了,他报出一个号码。安若杰记下后就收线,然后按着那个号码打出去。 手机接通的声音响起,他不客气地道: 「你侄女在哪里?」 ☆☆☆ 当皇甫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非常柔软的大床上。 望着天花板,药效让她的脑袋还有点浑沌,直到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她才赶忙爬起来。 「咦?」 她环顾着四周,这里是一个豪华美丽的大房间,屋里的摆设、装潢,都跟她和爸爸出游时住过的饭店相当类似。 她不是被抓走的吗?可是没有被绑起来呢。皇甫莹低头望着自己自由的手脚,或许是因为这样,稍微不害怕了一点,但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地愣坐在床铺上。 对了,叔叔呢?还是要先离开这里才行。 她下床,还没走向门口,「喀达」一声,门就从外面开了。 皇甫莹心一跳,不禁僵住身体。 门扉咿呀地开启,缓缓进入房间的,是一个坐着轮椅的白发老人。 「……李伯伯?」皇甫莹不觉唤出口。她见过这个人,是爸爸的朋友,和爸爸吃过好几次饭。 优雅的老人挥挥手,让身后推轮椅的下人退出去。接着对皇甫莹微微一笑,喊道: 「小莹。」 「李伯伯……好。」向认识的长辈问好是良好家教所养成的习惯。 「呵呵。」老人有趣似地笑出声音。「好、好。」 因为是相识的人,老人的态度也很友善,比起刚清醒时的彷徨,皇甫莹现在几乎完全放下戒心了。 「李伯伯……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是我托人把妳带过来的。」老人微笑,像是在安抚她。「抱歉,用那么粗鲁的方式,但是当时没有时间和妳说明,只好先把妳带离开那个人身边再说。」 「那个人?」皇甫莹疑惑地重复道。 「妳叔叔,皇甫静。」老人说道,似乎对那名字有很多负面的思绪,脸色遂变得凝重起来。「小莹,接下来,妳可能会觉得李伯伯是在胡言乱语,但李伯伯还是要告诉妳,妳别听妳叔叔说的话,他说的任何事都别听。他不是什么好人。」 皇甫莹微微愣了愣。 「……咦?」 「他一直想要从妳爸爸手里夺走整个公司,以前就是失败过一次,所以他才跑到国外,现在妳爸爸生病倒下了,正是大好机会,他不是迫不及待赶回来了吗?」老人正经地望住皇甫莹,道:「他想要利用妳对他的信任啊!」 「叔……叔叔?」想要利用她吗?皇甫莹圆睁着漂亮的眼眸。 老人缓慢地道:「以前,他就一直在讨好妳了不是吗?只有妳生日才会回来,其实是因为妳爸爸在,所以禁止他和妳见面,但他还是厚脸皮地跟妳有所联络。妳爸爸担心妳被欺骗,但又不能对还小的妳解释这些,妳妈妈过世后,妳爸爸就希望在妳心里,你们的家是完整美好的。妳爸爸病倒之前,曾经拜托过我,不能让他得逞。所以,我只好把妳带离开他身旁。」 皇甫莹闻言,无语良久。最后,她轻轻地低下头: 「……是吗?」 老人见状,安慰道: 「我知道妳很难过,但这都是事实。」他停顿了一下,长长地叹息着。「伯伯和妳爸爸认识许多年,所以,妳是我的责任。」 皇甫莹没有说话,只是略微发怔地站在那里。 老人道: 「妳今晚就住在这里,伯伯会想办法帮妳对付妳叔叔的。」 「我……想要回去。」她交握着双手,抿住嘴唇。 「回去哪里呢?若是被妳叔叔找到妳的话,妳一定会被伤害的。知道真相,或许心里会很难受,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被骗的好。」老人语重心长地说道。睇视着她,「总而言之,妳先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再想想要怎么做。」老人自己推着轮子,缓缓地移动出去,而后将门给带上。 皇甫莹沉重地垂首,坐在床沿许久后,她才抬起脸,看向窗户。 离开大床,她走至窗边,因为窗台有点高度,她踮着脚将蕾丝窗帘撩开,费了一番力气才把窗子往上扳开。 外面,是一片只有墨绿色山林的夜景。 点点繁星高挂夜空,云层似乎挡住皎洁的月光,两排路灯描绘出蜿蜒的道路,但却完全没有车或人经过。 这里不是都市,而是位于山上的私人度假别墅。 「没有捷运啊……」她低喃一声。 回到床边,她将背上的熊玩偶背包拿下,然后拉开被子,躺上床。 紧揪着棉被盖住脸,她细颤着肩膀,没一会儿,她忍不住小小声地啜泣起来。 她想要回家……她好想要回家。 如果,安叔叔能又出现来带走她就好了。因为被安若杰所救过,所以皇甫莹第一个就想到他。 但是,这只是让她更加地悲伤而已。 因为安叔叔再也不会和她见面了,安叔叔也已经不会再来找她了。本来就很勉强和她在一起,一直都讨厌她的安叔叔……以后再也不会理她了…… 离别时强忍耐住的眼泪,在寂寞一人的此刻,溃了堤般地泉涌出来。她靠在枕头上,哭得好伤心、好难受,她没有办法解释自己的难过,也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 她只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安若杰了。 枕套泪湿了一大片,她哭着哭着,睡着了。 等她再张开眼睛,已是女佣人来唤醒她,要她去餐厅用早餐的时候了。 「伯伯早。」问好后拉开椅子,皇甫莹乖巧地坐下。 刚刚女佣人带她去浴室,给她新的盥洗用具,还有一套干净的衣服。虽然爸爸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但是她完全无法拒绝,若是自己不穿上,女佣人就要帮她换了,所以她只好关起门,自己把衣服穿好。 「呵呵,早、早。这裙子很适合妳,我请人抓妳的尺寸去买的,刚刚好,颜色配妳背的包包。我看妳很喜欢那背包呢。」坐在桃木桌首位的老人笑道。 「咦?」她望着背上的熊宝宝,然后用力点了下头。「嗯!」 「很可爱。」老人称赞道,喜悦地凝视着她。 皇甫莹脸微红,道: 「谢谢伯伯的衣服。」 「不客气。我倒要谢谢妳,让我想起我孙女小时候的感觉。」现在已经是快要考大学的孩子了,跟他一点都不亲。老人侃侃聊道。 用餐之间,老人注意到皇甫莹的心情,笑说着他知道皇甫莹没有关于爷爷的记忆,爷爷或外公就是他这种感觉……等等之类的事情,没让气氛变得尴尬,当她如亲孙女一般对待。 餐后,佣人收走盘子,老人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让她稍留。待闲杂人等退出餐厅之后,老人开口道: 「关于妳叔叔的事,我之前就已经想了很久,昨晚才联络到帮手。」他敲敲桌子,餐厅的门便打开来。 一名中等身材,戴着眼镜的男子进入。他身上穿着昂贵西装,手里则提着一只漆黑色的公文包。 「啊……」皇甫莹眨眨眼。 「小莹小姐。」男子微点头,向她问候着。 「你是……律师叔叔。」是爸爸的律师。皇甫莹见过。 「小莹小姐比上次更美丽了。」律师笑语道。 这个律师叔叔,每次见到她都会这么说。皇甫莹脸一热。 不过好奇怪呢……她觉得律师叔叔走路时有一点怪怪的,以前没有这样的。 老人道: 「小莹,妳知道他是妳爸爸的律师吧?他跟在妳爸爸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很多事情,绝对可以帮我们对付妳叔叔。」 「啊……喔。」她不大想讲这个话题似,默默垂下眼睫。 「我知道要妳面对妳叔叔太难了,毕竟他让妳真的相信他很疼妳。」老人叹气,像是经历过一种相当困难的心情。「没关系,就让我们这些大人来处理吧,妳一个小孩子,不需要背负这么多痛苦。」他慈眉善目地微笑着。 老人语毕,一旁律师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推至皇甫莹面前。 「要和妳叔叔对抗,必须要有妳爸爸的一些资源。这份合约里,只是一些行政权力的授与。」老人认真地说道。「妳叔叔是你爸爸的亲弟弟,别人看来,我们不过是外人而已,所以要有这些力量,才能和妳叔叔抗衡,本来是应该请妳爸爸直接授权,可惜他卧病在床,我想,如果是他直系血亲的女儿代理,那么就不会有人讲话了。」 皇甫莹望着桌面那张纸,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字,从幼儿园就在双语教学环境的她,仍只看得懂两三成左右而已。 「小莹小姐,请妳在下面签名。」律师从胸前拿出钢笔,递给她道。 「签吧,小莹。我们不能让妳叔叔乱来,像这位律师先生,也因为妳叔叔,可能要面临离开皇甫集团的命运,全都是因为妳叔叔要把妳爸爸的人给踢出公司的缘故。他是坏透的人啊!律师先生还有一个生病的妹妹,若是失去这份工作,就没办法让妹妹接受医疗照顾了。」语毕,老人望向律师。 「是啊。」律师点头道。 「这只是一份很简单的文件,目的是请妳让我们成为妳的代理人,这样,妳叔叔就不能恣意妄为了。」老人一派正义凛然地说道。 皇甫莹凝视着那份文书,半晌,她忽然从桌前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想上洗手间。」她胀红着脸说出口。 「哎?」老人和律师都愣了一下。「啊……妳……」 「我、我很急很急啊。快忍不住了。」她满脸通红,似乎感觉非常羞耻地说道。 「啊、那好吧,妳去吧,要请佣人带妳去吗?」老人体贴地询问道。 她连耳根都红透了,相当害羞地说道: 「不用了,我会不好意思。」 「那好吧,妳快去吧。去完快点回来。」老人道。 「谢谢。」她用力地鞠躬道谢,然后开门走出餐厅。 走廊底,佣人注视着她,虽然她说不必佣人带路,但当她转身往盥洗时使用的浴室走去时,佣人仍是保持距离跟在她身后。 她加快脚步,真的很急地跑进洗手间后,趴在门口偷看着。 只见那佣人停住在一定的距离之外,没有再过来。 洗手间对面一整排看起来都像是房间,这房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很多,她刚才没有看到楼梯呢……有人走到佣人身旁,是那律师。 两人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虽然找不到路,但放掉这次机会,不知还有没有下一次,所以,她当机立断。 看准旁边的走廊……跑! 脚步声惊动了律师和佣人,他们马上注意到皇甫莹跑出洗手间。 律师不解地喊道: 「小莹小姐?」 对不起,她要当作没听见。在走廊上奔跑的皇甫莹闭了下眼睛,然后试着开启门把可以转动的门,打开来却都是卧房或起居室。 刚刚她在浴室的窗口看到了,大概是他们家三楼的高度,她不可能会飞的啊。 「小莹小姐!」 几个声音开始呼喊着她,零碎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她紧张地心脏乱跳。 「小莹小姐在这里!」一个佣人发现到她,立刻喊出声。 皇甫莹吓一大跳,赶忙往回跑进刚才经过的一间起居室,然后将门关起。起居室另一头连接着其它房间,没有给她考虑的空间,她很快地穿过室内,跑过那间房,然后慌忙打开门。 楼梯就在眼前。 她的开心没有能持续很久。后面就有人要追上,她赶快扶着楼梯往下走。 到了下一层,还要再继续下去的时候,有人往上爬上来,被夹击的皇甫莹,只能转往走廊,再继续打开房间。 「在哪里?」 「怎么不见了?」 佣人的声音近在身边,躲在柜子里面的皇甫莹,怕得连呼吸都不敢。待确定那些人走开后,她就赶快出来,往人声反方向跑。 她气喘吁吁,心脏因为紧张和奔跑而快要炸掉,她好害怕、好担心会被抓到,但是,没有人可以帮她。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已。所以,她只能自己帮助自己。 之前被坏人抓走时,她什么都没办法做,她好难过,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虽然安叔叔来救她,却也因为她而受伤了。 她昨天边哭,边想了一整个晚上。她不要再那样了。 虽然她没有办法像安叔叔那么厉害,但是,她也有会的事情。 学校里教的游戏,她最会玩的,就是捉迷藏! 「——在这里!」 在走廊中段被发现了,两边都有人追过来,皇甫莹没得选择,只能打开身旁的门跑进去。 这间起居室的阳台外有一小阶楼梯,连接着一个很大的观景平台,可以眺望远处,下方则是庭园草皮。虽然房间是二楼的高度,但是平台却是在一、二楼之间。房子的另外一面,也有同样的平台存在三、四楼之间,这样的落差设计是这栋建筑的特色。 「小莹小姐!」 佣人赶到,只见皇甫莹拉开落地窗,毫不犹豫地跑到平台上。 她奔至木栏旁停住,两手紧握圆木,拼命地喘着气。 一层半楼高的风景很优美,空气也相当清新,夜晚只有路灯,但是天亮了,她看见这里的山明水秀。天黑时,她完全没有机会的,现在早上了,她可以逃的! 她用力地转过身,道: 「不要过来!」 几名企图接近的佣人,闻言停住动作。 「小莹!」坐着轮椅的老人被推进房内,和律师站在落地窗边,喊着她:「好好的妳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呢?」 皇甫莹还是好喘,她抚住胸口,深深呼吸几次,然后,她道: 「我、不会签名的!」 「什么?」老人和律师瞪住眼。 「我不会签名的!」她重复一次,坚定地道:「不管你们拿什么东西给我,我都不会签的。」 「妳在说什么呢?妳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那只是一份普通的文件……」老人解释道。 「爸爸在医院的时候跟我说,不论是谁,告诉我什么,拿什么东西给我,我都绝对不可以写下我的名字。」她站立在宽阔的平台上,一阵微风拂过,扬起她柔软的发丝。露出笑容,她大声道:「除了叔叔!」 老人傻住。 「妳——妳说什么?」在终于想通她的意思后,他惊异地张大嘴。 「不论叔叔拿什么给我,我签名就好;叔叔要我做什么,我乖乖听话。爸爸要我绝对不可以忘记!除了叔叔给的东西之外,都不可以写我的名字。」皇甫莹笑意盈盈,虽然她好像还是搞不大清楚,但是,光把这件事大声喊出来,她就觉得叔叔和爸爸果然是兄弟。「所以,律师叔叔,你妹妹生病的话,我请叔叔借你钱看病;李伯伯,很对不起,不管那是什么文件,我都不会签名的!」 「妳——妳这小妮子!妳爸爸皇甫政……我们被皇甫政给耍了吗?连躺在病床上没有意识,都……耍了我们?」也是董事的老人,从以前就私底下和皇甫政的律师有来往,所以,他是第一个知道遗嘱真假的人。为什么要设立那样的遗嘱,对他们这些董事而言,根本不是重点,因为,他们满脑子所想的都是,怎样才能把钱夺到手!老人一副错愕的表情,随即气急败坏道:「既然如此,把她抓起来!只要抓住她,我们还是有利的!」 「不要过来!」皇甫莹抓着裙摆,用力地喊道。她紧紧靠在木栏边缘上,为了不要被抓到,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再过来的话,我就跳、跳——」 她往下看,然后,一瞬间忘记言语,惊讶得整个人呆住。 那不是因为觉得很高的关系,而是—— 「妳——在做什么啊!」熟悉的男人声音正大喊着。 平台正下方,安若杰就站在那里,用一脸要揍她屁股的凶恶表情,瞪着她半个身体伸出栏杆外的危险行为。 她好困难才能回过神来,无比惊喜地大叫道: 「安叔叔!」她毫不犹豫地爬上木栏。 安若杰简直傻眼。 「啊!妳给我等等!小鬼——」 「快点抓住她!别让她跳下去!」老人也急忙喊道。 虽然,她一直都是个家教良好的乖孩子,不做粗鲁动作的小淑女,但是,在看见安若杰的那一刻,她自己也不知道理由,她什么都没考虑,就只是激动地想要立刻飞奔到他的身边。 就算他讨厌她,就算他老是会把手抽开,但是…… 他一定会接住她不让她受伤的。她竟是如此深信不疑。 在望见皇甫莹纵身往下跳的时候,安若杰只能张开双臂,对准了冲击力道较小的角度,「啪」地一声将她整个人接住! 所幸高度没有很高,皇甫莹体重也轻,但是往下坠的力道仍是在瞬间把两人压倒在地,安若杰被撞个满怀,身上两处未好的伤口疼得他冷汗直流。他成大字状躺在草地上,呻吟道: 「痛……」 「咦?啊!」趴在他身上的皇甫莹,慌忙抬起头来:「我忘记了……安叔叔你身上有伤……欸啊。」她歪着脖子,觉得头皮有一点点痛的。 安若杰伸手拉着她头发,火大道: 「妳、这、小、鬼!很想死吗?才活了这样一点年纪就想死了吗?居然跳楼!」才赶到这里就看见惊险画面,虽然平台不高,但是对脆弱的小孩子来说,从那里失足掉落已经可以断几根骨头了。 「我不是要跳楼啦,我是想逃走……因为我只有自己一个人,我没想到……安叔叔会来找我。」她红着脸笑了。 虽然面颊有土弄到脏脏的,头发上也沾了杂草,但是仍不减损她的可爱。 安若杰本来还要骂她的,听到那句「只有一个人」,他一怔,然后看见她眼睛红通通的。 这小鬼,应该很害怕吧。他闭了闭眼,道: 「身上有哪里痛?」 「没有。」她摇头,就算其实真的有几个撞疼的地方。 他径自站起身,抓住她背上的熊背包,将她整个人拎起来站好。 「那我们走吧。」 无视从屋子里跑出来的一群人,他如在自己家来去,带着她往大门方向走。 「给我站住!你这小子是哪来的?」让佣人推着轮椅,老人气呼呼地出现。 「从大门。」安若杰比了比不远处的门口,两个警卫已经躺在那里。「我说你们这里非法囚禁小孩,警卫不给我进来,然后我就让他们睡觉了。」 「你、你——们!别让他们走!」老人怒喊一声,数名警卫从老人身后出现。 安若杰冷笑道: 「贪钱的嘴脸真难看。」他将皇甫莹稍微推离,「小鬼,限制级画面妳别看,站远一点,像上次一样,把眼睛摀起来。」从外套里取出双甩棍拿在手中,然后往外一甩。 「喀锵」,银色的棍身闪闪发亮着。 皇甫莹乖乖地后退三大步。然后摆出学校教的防空警报的姿势,蹲在草地上。 老人见状,不忘提醒自己人道: 「不要伤到小女……」 「哇啊!」 话尾尚未结束,就有一名警卫被打倒,哀叫滚至他轮椅旁。 老人不可置信地望着挥使着银棍的安若杰。 他的攻击依旧快、狠、准。以一对多,他身上又带伤,所以不能浪费体力,对方有疏忽,他一丝迟疑都不会有。 凌厉的攻势没人能招架住,不过转眼,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人。 「啊——」 一名警卫大喊上前,高举着警棍朝他使劲打下,结果被挡住。 这人看起来有一些训练底子,所以勉强地避过安若杰的反击,跟着警棍又对准人身体上的弱点攻击,仍被安若杰格开。打斗之中,警卫眼尖看到安若杰右手没有小指,于是开始猛攻他的右边。 安若杰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棍身化解攻击,最后,警卫的警棍架在安若杰右手的甩棍上,没有再被格开掉,警卫心里一喜,以为安若杰右手没力气了,正打算给予最后一击—— 岂料,安若杰抬起黑眸,低沉道: 「因为右手少一根指头是弱点,武器拿久会无力——像是这种事,你以为会发生在我身上吗!?」他额间爆出青筋,硬是用右手一只手将警卫的警棍整个给推了回去! 警卫就算双臂都出全力,却仍是被安若杰给硬推开来,那来不及收回手的姿势,让他门户大开,就被安若杰一棍打倒在地! 安若杰喘息着,扫视一遍周遭,旋即收回棍子,转身走向皇甫莹。 他扯了下她背包的熊耳朵,道: 「走了。」 「嗯。」皇甫莹把摀着眼耳的手放下,站起身跟在他后面。 所以可以打斗的人都倒在草皮地上了,就算老人再呼喊着阻止他们,也没有人可以上前,更何况,在场所有人都才目睹了安若杰的厉害,送上门只是再多个躺在草地上的障碍物而已。 步出大门外,安若杰走向自己停在门口的车。 伤口好像又裂开了,痊愈时间又要往后挪。安若杰正要打开车门,后面突然有人出声道: 「别动。」 安若杰回过头,只见那位律师先生,正拿枪指着他。 手被握住了。安若杰垂眼,看到皇甫莹一脸苍白地紧抓着他的右手。 律师看起来镇定,但额间却冒出大颗汗珠,道: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和那老家伙连手,我钻法律漏洞,他挪用公司的钱……有了大把的钞票之后……我每次坐下,都以为我会赢……我欠下太多赌债,已经还不清了。」他瞪突眼睛,面容扭曲道:「不还钱的话,我会被剁下手脚!从皇甫政找我立下那个遗嘱之后,我就想,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那么,遗嘱是真的了。安若杰睇着他,道: 「就算你能还钱,杀了人却会成为罪犯。」 「我不管!」那律师大吼一声,异常激动道:「你知道吗?我两只脚已经被剪掉三根脚趾,是活生生!活生生的拿剪刀剪掉的!你知道那有多痛吗?啊!?」 皇甫莹的手变得有点冰凉,安若杰皱眉,对着律师喝道: 「喂!」小鬼不宜。 那精神状态已经明显开始崩坏的律师,狰狞道: 「如果敢找警察的话,下回被抓到,就是左边的脚掌……我没得选择。总之……把那小女孩给我。」 安若杰没动作,也不说话。只是让皇甫莹躲在他身后。 于是那律师又咆哮道: 「给我!」 他上前就要动手抢人,安若杰眼捷手快,一把抓住他持枪的手往上举,同时用肘臂架住他颈间,将他整个人往后推,和皇甫莹区隔出安全距离。 律师顿时发狂地挣扎着。他想要射安若杰,但手却被抓得牢紧,他使尽力气,结果手臂画了个半圆指向地面。 「可恶、可恶、可恶——」他大声喊叫着,完全失去理智。 望见两人缠斗,皇甫莹害怕极了。 她好怕安若杰会像上一次那样、那样流血受伤! 才刚这么想着,「砰」的一声枪响,回音在空旷的山路上特别清亮。 这个讨厌的声音她听过!那时候,她就是听到这个声响,结果,张开眼睛,就看见安若杰倒在地上。 「安叔叔!」皇甫莹慌张地大叫。 只见那律师先弯腰倒下,下一秒,安若杰则往后仰倒躺地。 「安叔叔!安叔叔!」皇甫莹赶忙跑上前,蹲在他身边。「安叔叔!安……安、叔叔!」她嘴唇严重发抖着,连话都有些说不清。 安若杰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动也没动。 不要……不要!那可怖的画面再一次重现在她眼前,皇甫莹惊慌失措地摇着他: 「安叔叔!你醒醒啊!安叔叔!我……我找人带你去医院……安叔叔!安叔叔!安叔叔!」 像是这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人名,她拼了命地叫唤。 「安叔叔!安叔叔!不要死!求求你!拜托你不要死掉!」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嘶喊道:「安叔叔!安叔叔……」 「噗哈!」安若杰抚着腹部,忽然笑出声音。他懒洋洋地撑坐起身,过份道:「我说过我会骗妳的,被骗了吧,妳活该……」 在看到她满脸的泪水后,他愣住。好半晌,才移开视线,望着远方的山道: 「妳……妳哭得好快。」真难玩。 皇甫莹只是瞠着一双大眼,即使没有眨睫,泪水也啪搭啪搭地流泄下来。 「没……没死?」明明人就在眼前和她说话,她却仍不安也不确定地哑着声问。 「嗯,没死。」那一枪射在地上,他用力揍了律师肚子把他打昏,然后也把枪没收了。 「没……没死。还,还活着。」皇甫莹傻傻地道,抬手摸着他的脸。 「喂!」安若杰闪开,道:「对!我还活着。」 「没死……还活着……还活着……没、没死……呜!」她用力地低下头,忽然间嚎啕大哭起来。「……安叔叔……活着……呜、呜呜——」 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头好痛。 「小鬼……」 安若杰才启唇,皇甫莹立刻倾身,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这让他吃了一惊。 「哇啊啊……呜呜……哇……」她将脸埋在他颈间放声哭泣,好像四周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都跟她无关,只有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哭得柔肠寸断。 安若杰僵着一张脸。原本想要把她拉开,然后站起身来,但在感觉到她泪水的温度之后,他毫无理由地就这样任她紧搂着了。 柔软的脸颊,满浸着担心他的眼泪,就这样贴着肌肤传达给了他。 「呜、安叔叔……呜呜……呜……」 大概,他觉得有点愧疚吧。 不过……一直这样哭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其实是不想这么做的,真的很不想,但是—— 安若杰将一手放在她腿后,一手扶住她的腰侧,然后就用让她坐在他手臂上的姿势,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招果然奏效,被抱高高的皇甫莹,顿时忘记哭泣,有些吓到地抬起脸来。 「好了,哭够了吧。」安若杰抬眸望住她。 皇甫莹垂着的长睫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暂停哭泣的她,瞅住他的脸,在几次浅浅的抽泣之后,又抱住他的头,呜呜地哭起来。 「呜、安叔叔……」 「干嘛!」为什么啊?不是好了吗?真的好烦! 等一下他会把她丢在地上的,他会。 就算在心里想了八百遍,就算他的确是真心想这么做,但最终他还是抱着她,让她把眼泪鼻涕抹在他身上。 然后,晚一步到达的斯文男子望见那副场景,眼前一片晕眩。他满脸糟糕地想要拆开他们,但是皇甫莹一直哭,所以并未成功。 在知道皇甫莹会哭得这么厉害的原因,是安若杰恶作剧装死骗她之后,斯文男子生气地揪着他的耳朵——那是斯文男子所能想到最严厉的处罚方式。 他只对安若杰说了一句话: 「你就是学不乖。」 结果,安若杰就只能一直抱着不肯放手的皇甫莹。 8 脖子好难过。 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让他的呼吸有点不顺畅。 之前他也没睡好,他想要好好地睡觉啊! 「——呃!」 头部忽然剧痛起来,安若杰蓦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 只见斯文男子张开手掌放在他额前,用力抓住他半颗脑袋,眼睛露出可怕的光芒,道: 「你、给、我、起、来。」边说,边加重了手劲。 好痛! 「干嘛……」安若杰想要抬起手阻止,但却发现自己半个身体无法动弹,他往旁边一看,只见皇甫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怀里睡得好香甜。 他傻住。 ……第二次。 「——你可以用普通一点的方法叫醒我!」站在亿万豪宅闪亮亮的浴室里,上半身没穿衣服的安若杰,肩膀和腹部还缠着绷带,他想要洗脸,却找不到一条可以用的毛巾。「我又没做什么惹你的事!」 斯文男子在门口瞪着他。 「你太没神经了!」 有钱人星球的厕所比他家客厅还大,不过毛巾是都挂在外层空间了吗? 「没神经?哪里?」没有毛巾,安若杰用双手掬起清水随意洗洗,就这样顶着张湿漉漉的脸庞。 「全身上下!」斯文男子凶巴巴地道:「你自己个性随便就算了,但也要顾到人家女孩子,怎么可以就这样睡在一起?」 安若杰一脸诡异,道: 「我说你,反应跟之前差太多了吧?」上次还笑笑地说好稀奇。 斯文男子顿住。 「因——因为……」他要怎么说?他能怎么说? 「因为我哥?」所以心情不好在迁怒。安若杰睇着他,似乎真的这么认为。 闻言,斯文男子的脸色剎时变得比冷冻库还冰冷。 「不要再扯到那里去。」他相当阴沉地警告,然后说:「总之,你要多注意一点!」 只是一个小鬼,到底要注意什么?安若杰就是想不透,而且—— 「是那个小鬼自己睡到我旁边的。」为什么跑来跟他讲啊? 「你是大人!她是小孩子啊。」斯文男子瞅住他。 什么?哪有小鬼做什么事都要怪大人的道理? 「……算了。反正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安若杰无所谓地走出浴室,直接拿起他一进来就丢在起居室沙发上的外套。「搞怪的董事确定全都被彻底肃清了,所以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我要退场了。」 本来他就只是因为皇甫莹哭不停,所以才跟着一路送到她家来。被黏着什么事都不能做,由于很早就被吵起来,所以他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坏人全都被处理掉了,小鬼乖乖地在睡,所以,他要回家了。 裸着上半身的安若杰,直接穿上外套,走向门口。 斯文男子见状,忽然出声: 「啊、你……」 「怎样?」安若杰回首。 「……不,没什么。」稍微迟疑后,斯文男子轻摇着头。 安若杰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啊……真的很奇怪。」搞不懂。他打开门,潇洒挥手,道:「别忘了请我吃饭,我食量很大的。」 语毕,他走了出去。 斯文男子按下墙上的通讯设备,告知楼下警卫让他离开。 虽然说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但是,是否在皇甫莹醒着的时候再走比较好……或者让她能亲口说一句谢谢…… 或许是因为安若杰是他找来的,而觉得有些责任,斯文男子叹气,知道自己这种没有意义的温柔,只是会令皇甫莹更加依依不舍而已。就算那么做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两个人,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那种不是建立在普通情况下的感情,只希望小女孩回到熟悉的日常生活后,能够就这样忘记…… 斯文男子回头望着最里面的一扇门扉。 卧房里,睡醒的皇甫莹揉着眼睛,她在床上坐起身,望了望熟悉的四周。 整个大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安叔叔?」 她喊,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低下头,她看见自己的手里,抓着安若杰要离开还睡着的她时所脱下的衣服。 ☆☆☆ 两个月后—— 『皇甫集团的董事长,皇甫政于上个月病逝之后,内部董事会遂低调进行改选。集团接班人不出外界所料,是皇甫政唯一的弟弟皇甫静,在昨日终于对外宣布正式成为集团执行长……』 电视正播报着今日新闻,身上只穿t恤短裤的安若杰靠坐在长椅上,嘴里叼着根烟,茶几上的笔记型计算机屏幕是开着的。 他抬手将唇边的烟拿开,昂首吐出烟雾。 望着新闻和计算机屏幕,他拿起手机,按下一个号码。 「喂……我想要你做件事。」 他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说道。 朦胧的白烟,往上爬升之后就悄悄散开。他深黑的瞳眸因为一直盯着计算机屏幕里的数据,而映上略带蓝色的光芒。 ☆☆☆ 望着缓慢增加的数字灯,安若杰想起某一部电影里面富裕的男主角好像说过,有钱人就是要待在高的地方。 「当」的一声,电梯到达顶楼,门打开来,友人已经站在那里等候。 「…… 什么叫做『不管有没有空,叫对方空出时间跟我见一次面』啊?」穿着西装的斯文男子,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无业游民一样闲,更何况,皇甫静先生是个大忙人。」他瞄一眼安若杰,庆幸这个邋遢鬼没有穿拖鞋就过来,由于是从特别通道上来的,并未经过楼下柜台,所以身上也没别识别证。 「啊啊。」安若杰手插在牛仔裤裤袋,打个呵欠后随便应了一下。 斯文男子无奈地叹气,带他往前走,道: 「不过……我没想到他会答应见你。」拿起身上的识别卡贴在机器上,哔了一声后,他推开玻璃门走进通道。「……你已经知道全部事情了吗?」他问。 安若杰不答反问: 「你一开始知道多少?」他深知友人的聪颖。 斯文男子顿了一下,道: 「我知道多少都无所谓,就算我晓得这件事全部的真意也没有用,因为我只能遵从皇甫政先生的吩咐。」他领着安若杰走到一扇红棕色的大门前,木门上的雕刻相当精致,金色的门把发亮着。他稍停住:「……你可不要动手揍人。」想了想,他还是先提醒比较保险。 安若杰摸着自己干净的下巴。虽然穿的是牛仔裤,至少今天早上他刮了胡子。 「我也满想揍你的。」他说。 斯文男子脸上跑出三条线,道: 「那就请你不要揍脸,因为我还要上班见人。」 安若杰道: 「你还真是尽忠职守……能干的第一秘书。」 斯文男子闭了闭眼,抬起手敲了下门。 「叩叩」。 斯文男子对着大门道: 「您等的客人已经到了。」 「……进来。」门内的人说道。 斯文男子打开门,让安若杰走进去之后,便退下把门关上。 偌大的总裁室内,有一面墙全是落地窗,光线十分充足明亮,装潢和摆设使用的则是相当低调的色系。主位就在落地窗前,那张总裁宝座上坐着一个面容极为俊美的男人。 室内,就只他们二人。 不用等人招呼,安若杰自顾自地坐在招待用的沙发椅上,伸伸长腿,他就当成自己家,用最舒服的姿势靠着。 对方是一个极度内敛深沉的人,在整个事件里明明是主角,却从头到尾只做旁观者,所以安若杰也不期待对方先开口,因为那可能等很久都等不到。 「…… 小熊背包。」安若杰启唇直接道。他手肘靠在椅背上。「我在第一天的时候,就发现小熊背包的眼睛里有追踪器,本来该马上扔掉……虽然那不是个明智之举,但我还是让那小鬼带着,因为我满想确定那东西是谁装的。小鬼很喜欢那个背包,我想你送给她的时候,大概说了,希望她能不离身带着……之类的话。」 皇甫静坐在桌前,保持沉默着。 安若杰续道: 「我带着小鬼在市内乱晃,还是很快地被找到,所以我想,是有人泄漏了行踪。当然是因为那个熊背包。嫌疑最大的,就是送礼物的人。」他睇着皇甫静那张没有表情的美颜。「明明知道有一堆人在找自己的侄女,却仍是故意放出侄女人在哪里的消息,我能想到的目的只有一个——要引诱董事会的董事做出动作。」知道猎物在哪里,贪婪的坏人就现形了。 啊,这事情好长,他想喝口水再说。安若杰左右望了下,看见玻璃柜里有几瓶高级的洋酒,于是他也不客气地起身取来。 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他将酒倒入玻璃杯中。没有冰块,算了,勉强将就。 昂首饮啜一口,他道: 「小鬼讲到你的时候,总是很天真开心的样子。你疼爱她,却还是这么做。」他看着不发一语的皇甫静,道:「是因为……你真的恨你哥?」 皇甫静一双低垂的美眸微微抬起,终于出声道: 「他并没有把我当成弟弟。」 他还以为这家伙会一直不开口,让他自己一个人消耗口水。安若杰轻轻摇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着。 「你是说以前,他觉得你威胁到他,然后在公司里毫不留情地将你彻底击垮,把你赶出去的事吧?你哥的确做得很绝啊。所以你就恨他了?」如果他有这么无情的兄弟,他应该每次见到就挥拳殴打对方。 皇甫静勾起优美的唇线,极轻浅地笑了。 「我并没有恨他,只是明白了。皇甫家的血缘就是如此,想要什么东西,无论用什么方法,必须牺牲什么,都一定要得到手。」因为,他父亲也是这样的。 「是吗?至少小鬼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安若杰耸肩,将酒杯里的酒喝光后,又倒了一些。 皇甫静又笑了,道: 「所以,她才会沦为被利用的工具。」他直视安若杰,眼眸美丽也危险。「在我听到那份遗嘱的时候,我就知道是真的,因为,这就是那个人会做的事,他把所有的东西给了她的女儿,只要她女儿签名,当初不惜斗垮我也要夺取的公司,也可以双手奉上给外人。他是做给我看的。」 「嗯……」安若杰皱眉,然后道:「不对。」 皇甫静睇着他。 安若杰在沙发椅上翘着腿,道: 「我听说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但是说出来的东西完全错了。首先,他过世之后,照常理来推论,位子都会是你坐,如果他完全无视你,不想把公司给你,大可以在遗嘱里直接写着把公司给别人,不用加什么签名转让的条件,让自己女儿陷入险境。」嗯,好麻烦,怎么觉得要说清楚很复杂。「他掌管整个公司这么久,应该早就知道董事里有不怀好意的人,所以,他就用这个机会将那些人赶出公司——这跟你泄漏小鬼行踪的目的一样。」 皇甫静平淡地道: 「或许吧。那也只是要我收拾烂摊子。」 安若杰昂首哈了一声。 「是要安排好环境让你回来吧。这么年轻的新任决策者,一堆想要搞鬼的老董事……他知道,也相信你有能力处理。所以才写了那第二条遗嘱。」把那些大头踢掉,妨碍就会变得非常小。 「…… 是这样吗?」皇甫静淡漠地将视线转开。旋即又扬起那种极美也极无情的笑容,缓慢道:「他以为这么做我就会把以前的事情当作没发生吗?我顺他的意,就让他唯一珍爱的独生女变成那些人的饵食。他故意找和董事挂勾吞钱的律师立遗嘱,我就也故意让她女儿被抓走,最后的那个老人,是最狡猾,最小心行事的,多亏有了他女儿,才让我找到老人和律师有所往来的证据。」 「你不是一直掌握着小鬼的行踪,然后还找了人在一旁保护她吗?」安若杰说道。那种可以从远处大楼击中敌人的狙击手,无论是远射程的武器,或者必须经过训练的准度,都绝不可能和他那两天对付的家伙是同一等级。 狙击手攻击的是企图射杀皇甫莹的混混,要能够找到那种人,加上目的是保护皇甫莹,事情很清楚了。 皇甫静应该是看穿老人的想法,知道老人不会给皇甫莹带来立即的危险,否则狙击手哪里会闲着。这么说起来,自己算是皇甫政这边对皇甫莹的保护机制。虽然事情早就结束,但只要想到自己是一颗棋,心里就是有点不痛快。 他的角色,是「绝对能保护好皇甫莹的人」。真是承蒙那位一起长大的朋友的青睐和信赖啊,遗嘱消息多半也是友人听从皇甫政的交代在董事会里散布的,一切条件都齐全,戏就可以开演了。就算那是「提拔他的老板的最后遗愿」,安若杰还是很想揍斯文男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皇甫静冷淡道。 长着一张像女人的脸,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头脑迟钝一点的,应该马上就被骗了吧。安若杰无所谓道: 「啊啊,随便。」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他自己知道没错就可以了。「你有想过吧,你哥会立这个遗嘱的更重要的理由。」 皇甫静漠然道: 「……我从来不在意他想什么,他也根本不在意我会想什么。」 「是吗?我想你看到遗嘱的时候,一定觉得很矛盾。不帮小鬼,小鬼就会面临危险,但若帮了,又称了你哥的意。」 皇甫静轻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没有错,他女儿有什么万一,那也是他自作自受,与我无关。」 他说的是真的。安若杰能感觉到,这个叫做皇甫静的男人,真的曾经想过,任由皇甫集团崩坏,任皇甫莹自生自灭,他只要在一旁冷眼旁观就好。 即使那个念头只闪过一瞬间也罢,这个人是当真想过要这样报复他的兄长、那个不把他当弟弟的亲生哥哥。 安若杰注视着他,启唇问道: 「你觉得,为什么皇甫政会用最爱的女儿当作整件事情的目标?」 闻言,皇甫静美眸微闪着。 办公室外头—— 刚放学的皇甫莹背着书包来到公司,在让司机送上楼之后,遇见了斯文男子。 「秘书叔叔。」她唤。 「咦?」斯文男子望着她。「小莹小姐,怎么来了?」 「我来找叔叔,晚上一起吃饭。」皇甫莹道。 「啊……」斯文男子怜惜地看着她。皇甫政过世之后,她伤心了很久,也瘦了一圈,整个人一直都很没精神,直到最近才似乎慢慢地从丧父之痛中开始恢复过来。「妳想吃什么?选个最喜欢的,秘书叔叔一定帮妳订到位置。」他柔声道。 「谢谢。」皇甫莹微笑道谢,「我想先问问叔叔再决定。」 「呃……」斯文男子一怔,转首望向玻璃后面的那扇总裁室大门。「妳叔叔他……现在正在跟人家谈事情,妳到别的地方等一等吧?」 「公司的人吗?」皇甫莹问道。 「嗯、不是。」斯文男子道。 皇甫莹凝视着斯文男子,也不知为何,或许是一种直觉,她道: 「我……在这里等就好了。」 总裁室内—— 皇甫静不发一语,不讲话就是不讲话。 老实说,这种心机深的人他不擅长应付,所以从今天起他要把这个男人跟小鬼归在讨厌的那一类。安若杰拿着酒瓶站起身,道: 「如果只是拿公司或金钱那种东西当作目的,你可能就真的什么也不管了吧,你根本不会回来插手,也只会觉得很可笑而已。」 皇甫静冷笑道: 「你怎么晓得那种东西对我没有吸引力?」 「如果有的话,你会离开这里到国外,然后平淡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吗?」说是国外的分公司,但被流放身份的皇甫静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宛如被软禁似的待在那里。「虽然时间不长,但小鬼的这整件事让我多少感觉,你并不像是被斗垮还会甘心的那种人。你刚不是说你只是明白了而已?我怀疑你曾经有认真地和你哥对抗过。」安若杰走近皇甫静,停在他的桌前。 皇甫静只是微垂着眼眸。 干嘛又不讲话了?安若杰觉得好累,他转动着自己颈项,道: 「虽然遗嘱上面写着只要签名就可以转让遗产,但皇甫政却又早就告诉小鬼,只能签叔叔给的东西、只能听叔叔的话,除了叔叔之外的人都不要相信。」那不是摆明着所有东西就是要留给皇甫静吗? 但如果只是用物质上的给予当作道歉,大概会让皇甫静更难接受。当年无视兄弟血缘与情分,把弟弟当成敌人赶走,而今又把钱全留给弟弟,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种作法瞧不起人。 失去的东西既非金钱可以衡量,那么当然亦无法用金钱买回。 皇甫政一定是清楚自己弟弟的个性,所以才会立下那样的遗嘱。皇甫政大概也已设想过各种情况:如遗嘱写的是所有遗产给弟弟皇甫静,皇甫静非但不会尽释前嫌地回来,还会认为兄长死前在施舍他;皇甫家失去皇甫集团,对根本没有争过的皇甫静而言也没有太大意义,那么,就只有他的女儿了。 安若杰站在皇甫静的桌前道: 「让自己的独生女成为目标,因为如果不做到这种地步你就不会回来,所以皇甫政这么做了,即使明知道女儿会有危险,他还是决定用这种愚蠢的办法。」他将酒瓶放在皇甫静面前,然后说:「因为那是唯一能让你相信的方法,那份遗嘱,真正的目的是在告诉你,最珍惜的女儿和你,两者是同等重要的。」即便是人快死了才悔悟,却也是最真实的心情了。 室内沉寂下来,皇甫静没有任何反应。 安若杰摸着下巴,道: 「你一开始就想过吧,既然有那么厉害的头脑,说不定在得知遗嘱内容后就马上明白那复杂的用意,只是,到现在也不想承认而已。」所以先前才故意把事情全都错讲,不晓得是要说服还是催眠自己。 他的没有反应,就已经是他知道这些事情的最好证明。 安若杰忖道,幸好在以前的单位也查过一些案子,不然这么拐弯抹角的事情,很难看清全貌。虽然自己也花了一些时间才总算想清楚。 「身为这件事里其中之一的角色,我唯一不满、也是最不满的,就是你们兄弟吵架却害一个小孩子成为坏家伙的追逐对象。」安若杰一掌按上桌,倾身逼视皇甫静,森然沉声道:「纵然有再多的理由,也真的没有任何其它的办法,就算做了万全的准备,只要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差错也好,若是小鬼受到伤害了,那又要怎么办?」 皇甫静抬起眼看着他。 「我刚说过了,那个人的女儿怎么样,是他自作自受。」 安若杰一顿,收起凶恶的气息,因为对这家伙没用。 「嘛,若不是你真的疼爱小鬼,我会揍你的。」不要以为脸长得像女人他就揍不下去。 「我只是假装对她好。」皇甫静冷酷道。 「啊,随便你。」安若杰敷衍回道。 他从皇甫莹身上感觉到的可不是这样。先不说那小鬼提到叔叔时的表情和反应,那个熊玩偶背包,是早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送给小鬼的生日礼物,就算皇甫静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到那种程度。 虽然人的行为可以依照个性或习惯来预测,但那遗嘱的用意这么复杂,不可能猜得绝对精准,更何况对兄长极有心结的皇甫静,是做不到推测这件事的。就像他也不愿意承认去世的兄长,在临终前认为他这个弟弟和自己的独生女是一样重要的存在。 那么,背包装着追踪器,理由就只有一个。 因为他是个会担心侄女的叔叔。 就是那么简单。 他今天来也只是再次当面确定这件事,还有没把话说清楚他会觉得不大舒服,另外就是警告皇甫静小心一点,下次再愧对小鬼喊的「叔叔」这个身份的话,他会揍人的。 由于这个小熊背包,安若杰才认为,沉默地看着事情发展的皇甫静,内心或许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即将去世的兄长,疼爱的侄女,不想接受那样的道歉,可以报复的机会……皇甫静并不是毫不迟疑地选择,也没有马上决定要怎么做。 但是最终,他仍是替兄长保住了一切。 包括什么也不知道的侄女。 该说的都说完了,安若杰转身就往大门走去,想到些什么,他回头指着桌上的酒瓶,说道: 「对了,我觉得那酒不是很适合你,看起来不大像你这种人会喝的。该不会是这个房间以前的主人留下的?」簇新的室内装潢看起来是改过没多久的,酒却还留着? 皇甫政过世之后,遗嘱即刻生效,安若杰从友人那里得知,皇甫静先将兄长留给独生女的所有东西转移到自己名下,然后皇甫静再让律师拟了份文件,写明他将股票及其它除了集团管理权外的所有财产转回到皇甫莹名下。 也就是说,拥有经营权的皇甫静是集团的最高决策者,但整个皇甫集团的所有者,却是年仅十一岁的皇甫莹。 这到底算是接受兄长了,还是没接受? 或许是因为曾经非常相信对方,被背叛了,才会更加无法原谅。 不过,这家人实在有够心机深沉的。 也不需要回答,安若杰打开大门走出去。 室内,皇甫静缓慢地移动视线,就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瓶酒。 ☆☆☆ 「——安叔叔?」 才踏出门口,就听到那让人耳朵发痒的叫唤,安若杰低头,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腹部的小女孩。 有需要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吗?眼睛张那么大还发傻,小鬼好像瘦了一点。安若杰抬起手,和她打个招呼。 「嗯。」虽然两个月没见,但他不是会那种说好久不见的人。表现出来的也是「就这样」的感觉。 他越过她,连稍微问候她好不好也没有,继续往前走,直接要离开。手臂突然被一把拉住,他猛地停住脚步,回首望着她: 「干嘛?」 皇甫莹似乎想说什么,启唇后却又闭上嘴,最后她深深地低下头,就像是要把表情隐藏起来一般,然后很慢很轻地放开他的手。 安若杰望着她,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想到她父亲上个月刚过世,他迟疑了好一会儿,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下。 就只是一下下而已,他过敏似地很快把手收回来,然后道: 「bye。」 他走了。 仍然站在原地的皇甫莹,只是缓慢地抬起脸。 大眼睛里满蓄泪水,她抬手抚着自己刚才被摸的地方,在被眼泪模糊成一片的视野里,怔怔地凝望着安若杰的背影。 ☆☆☆ 虽然他原本是想整整一年不要工作,只要吃喝拉撒睡就好,不过…… 因为房子实在太乱了,他警觉到再这样下去,门会因此卡住而打不开。穿着无袖的汗衫和四角内裤,安若杰坐在椅上,唇边衔着燃烟,瞇起眼用笔记型计算机浏览各家人力银行网页。 本来能够躺着睡觉的长椅,现在只剩下一个臀部勉强可以碰到椅子的位置,还因为他直接靠坐在杂物上,而形成一个凹进去的「人形」空间。 基本上会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是他错误不良的生活习惯所导致。物品使用完不会放回原处,有新的垃圾增加就先堆在一旁,虽然每天会刷牙洗澡,保持个人清洁,但他实在不擅长、也很懒得整理东西,所以还是少待在家里越弄越乱,等找到工作就叫打扫公司来处理。 移动着鼠标,只要看到「保全」、「警卫」的工作,他就丢履历过去。 门铃声响起,他想是刚才打电话叫的披萨来了,把烟捻熄在烟蒂已经满溢的烟灰缸里,他起身打开门,一看,是房东太太。他镇定不着痕迹地将开门的角度缩小,免得屋子里的乱象被发现。 呃……交租的日期到了吗?他每次都很准时汇到房东户头的,用不着找上门来吧? 正想询问,房东太太先开口道: 「安先生。」 「有什么事?房东太太。」隔着铁门,安若杰露出应付用的笑容问道。 「喔,我是要来通知你,我已经不是这里的房东了。这栋房子已经被别人买下了。」「前」房东太太说道。 「呃……」这种事情不必先知会他这个租户一声吗?那现在是怎样,房租要涨了?还是他不能租了?不只要找工作,还要搬家了啊?或许把东西全部丢掉,搬到空的新房子也是一个清理方法。安若杰认真地考虑着。 「那个,新房东说要来看你,等一下就会来了。」前房东太太说。 「来看我?」糟糕,房子这么乱,被新房东看到肯定不能再租。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在短时间把房子弄整齐,安若杰立刻就放弃了。 和前房东太太道别后,他关上门,正想着要走回计算机旁,开启租屋介绍网页,门铃又响了。 是前房东太太有什么东西忘记了吗? 他再打开门,没人。 恶作剧?正要把门关起来的时候,有声音响起来了: 「我在这里。」 音源从低处传来,安若杰往下看,这才看见皇甫莹站在门外。 他愣了愣。 「……怎么回事?」怎么会来找他?用手耙了下头发,他开门让皇甫莹进来。「妳自己来的吗?」他问,往楼梯间看去。 她摇摇头。 「司机在楼下。」 他睇着她,不废话直接问道: 「那,有什么事?」 皇甫莹抿了抿粉红色的嘴唇,似乎相当紧张,深深吸口气后,她直视着安若杰道: 「我、是来聘请你为我工作的!」 他停住好半晌。 「……啊?」那什么意思?她在讲什么?外层空间语言? 彷佛是把演练了好几次的台词背出来,皇甫莹用很奇怪的速度说道: 「我知道你昨天和前天都面试过几间公司了,但是他们绝——对不会用你的。」微喘一口气,她说:「因为,我会利用皇甫集团的名字施压,让他们不要用你,你只能答应我的聘请!」 突然间觉得头好痛。安若杰闭上眼睛再张开,然后伸手抓住她熊背包的肩带,拎着她到门外,道: 「再见,不送。」小鬼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啊、安叔叔……等一下、等一下。」她赶忙从口袋里掏出纸条,照着上面写的东西念道:「你住的地方我也买下来了,我现在是房东,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把你赶出去,我也有办法让你租不到房子。没有地方住,没有工作,你只能答应我!」 一口气念完,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同时双手抓住木门不让他关上。 房东……小鬼就是新房东!?安若杰瞠目结舌地瞪着她。他迅速抽走她手中的字条,不是大人写的字,但他百分之百确定,这绝对不是皇甫莹一个小鬼能想到的东西。 「妳真的买下我住的地方了?」他诡异地问。他不是怀疑皇甫集团的财力,而是在确定现在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恶作剧。 「嗯。」皇甫莹点头。 「等一下。」安若杰放开她,抬手按住自己额头,企图厘清目前情况……好,完全不明白!他脸色难看地问:「是谁教妳这么做的?」 「叔叔。」她说。 嗯,不大意外,但是理由? 「为什么找我麻烦?」 「咦?不是找你麻烦啦!」皇甫莹着急地澄清,忽然红了脸,有点扭捏地道:「是……找你工作……因为……因为……我想找你工作……想找你……工作。」只是一直重复同样的字句而已,她越说越小声,连耳根也红透了。 听不懂!根本没有重点。安若杰不敢相信地道: 「妳叔叔为什么这样教妳?」买房子的事情一定要有大人处理手续,那家伙就这样和一个小鬼乱来? 「叔叔说,他已经面试过你了啊。」她考虑好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对叔叔说,希望找安叔叔到他们家工作。反正安叔叔现在是无业游民啊。 这样,她就可以和安叔叔见面……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面了,那天又再看到他,她发现自己真的好想好想他。 她就是……想念安叔叔。皇甫莹真的觉得自己脸好热,但又不明白理由。 面试?安若杰瞪住她。 「哪时候?在哪里啊?」他没这记忆! 「就是我在叔叔办公室外,碰见你的那天啊。叔叔告诉我,他在面试……我的新保镖。」好巧喔,所以她才有勇气把要聘安叔叔的事说出来。皇甫莹双颊通红,又道:「叔叔笑着说,他非常满意你呢。」她很少看见叔叔在谈到外人时笑得这么漂亮呢。 「什么!」那、个、家、伙—— 「对了,他还要我跟安叔叔说……」掏出另外一张字条,她道:「……我告诉过你,想要的,不论用任何手段都会弄到手,这是皇甫家的血缘……欸?」皇甫莹有一点不大懂叔叔在讲什么。 那个叫皇甫静的家伙果然非常讨人厌,而且还很会记仇! 「想要什么东西啊?」安若杰就是想不通这怎么回事。「是想要我吗?谁想要我?」他摸不着头脑地看向皇甫莹。 「咦?」皇甫莹也脸红红地望着他。 「……妳干嘛?」发烧还是脑充血?他疑惑睇着她感觉快要喷出血的面部肌肤。 自己是要干嘛呢?好像讲到别的事情去了。皇甫莹再次说明自己的来意: 「请、请安叔叔答应我的邀请!拜托你!」她说,然后鞠了一个躬,非常诚心诚意的。 安若杰不觉稍微后退。 「妳还真拼命。」 「因为……因为……」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加油拼命的那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好像脑袋里面有个反过来的牌子,一直不肯转向她这里,她非常努力地想啊想啊,想要知道牌子看不到的那一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后,现在她觉得,牌子终于动摇起来了。 皇甫莹握紧拳头,极为认真地凝视着安若杰: 「因、因为……因为,我……因为——因为,」她用尽全力把牌子翻过来的同时,觉得自己阻塞不通的心情瞬间豁然开朗,但也不小心就这样大声地说了出来:「我、喜欢安叔叔!」 啊,原来是因为这样。 有好一会儿,她完全没发现自己讲了什么。在呆住许久许久之后,她才「哇」地一声用手摀住自己嘴巴。 「……什么?」被那发言弄得稍微愣住的安若杰回过神来,以为自己听错。 「我……我、我……」皇甫莹低头紧闭眼睛,心脏急遽跳动的声音让她整个思绪变得乱七八糟。 但是,胸口那种发热的感觉是真实的,一直不明白的事,她终于知道了。 根本无法思考,完全没有办法考虑其它的事,就只是一种觉得现在非说不可的冲动而已。皇甫莹用力地抬起脸,她湿润的双眸,映着男人的脸庞,她极为羞赧也非常勇敢地再说一次: 「我喜欢安叔叔。我喜欢你。」 闻言,安若杰傻住,忘记反应,只能愣怔地看着她。 她满脸通红地望着安若杰。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对方。 小礼物1 《hotup》之微热体温 「我喜欢安叔叔。我喜欢你。」 三个月前,他被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说了喜欢。 「然后呢?」 电话那头传来友人忍耐的问话声音。 「然后?」刚下班回到家的安若杰,拉开脖子上的领带。「什么然后?没有然后。」 斯文男子在电话里道: 「你以为是开玩笑的?」 安若杰把领带和脱下的西装外套丢在椅子上。 「小孩子的喜欢,不就是喜欢猫,喜欢狗,喜欢玩具那种喜欢?」当时因为太突然了,所以他的确愣了住。尤其是,被自己讨厌排斥又不想接近的生物那么说,难免会感到讶异。 回神之后,很快地觉得无聊。 不过就只是小孩子的喜欢而已。 斯文男子深呼吸一口气,问道: 「你以为小莹小姐说的喜欢是那些意思吗?」 「不然?本来就不是什么需要认真的事。」安若杰理所当然道。 「……你,绝、对没有好好看过她的表情吧!」若是以为小莹小姐不是认真的,那就大错特错了!斯文男子在内心忖道,跟着微微提高音调说:「我不是早就告诉你,要你注意一点了吗!居然弄到把你住的地方买下来,要不是我整理文件还没发现……」 被小孩子当成猫狗喜欢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好要注意的?安若杰用手耙了下修剪过后已不再盖眼的头发。 「嘛,我的手机好像快没电了……就这样。」 「我打的明明是市内电话——」 无视那方友人的抗议,安若杰把话筒丢挂回电话机上,接着也把电话线拔了。 从客厅一路脱掉衣服走进浴室,他光裸的身躯结实强健,皮肤表面隐约分布着些伤痕,但却无碍他成熟男人身材的性感美好。拿起莲蓬头淋浴,他想着新工作已经做了三个月,每天都要穿西装上班,那在夏天时总是让他感觉不舒服到极点的领带能不能不要系了? 洗完澡,他只穿着棉质短裤,肩上披着毛巾就走出来。 头发湿漉漉的在滴水,弄湿了地板,他也不管,拿起遥控器打开冷气,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他坐在前阵子才请打扫公司到府整理过的长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叉摆上茶几,拿起烟盒和打火机,正打算开始享受他下班后的悠闲生活—— 「叮咚」。 门铃响了。 嘴边衔着还没点燃的香烟,他起身打开门。 「安叔叔晚安。」皇甫莹在门外向他问好。 「……嗯。」说意外好像该意外,但其实又已经不那么意外了。安若杰顿了一下后,开门让她进来。 那一天,他直接拒绝她的邀请,说明不可能当她的保镖。先不论她那种威胁根本对他不痛不痒,基本上他就不是被那种无聊条件胁迫然后会乖乖听话的人种。 当初会保护皇甫莹,是由于「保护她」和「让她被抓走」,他不可能选择后者。应该说,他那从小一起长大的友人太了解他的弱点。 现在他在一家保全公司当安全顾问,而皇甫莹完全没有照她当时讲的,去对要录取他的公司施压。他其实也多半猜得到,她虽然那样说,但却是不会那样做的。 不过没有接受保镖的工作,她却仍是房东。从那天开始,每个月她都会固定来两次,一次是来收房租,一次是…… 「安叔叔,你看,我以前说过的,松坂牛松露汉堡喔。」皇甫莹把手里装满食物的竹篮举得高高的。 「啊啊。」总之似乎就是,来找他吃晚餐。安若杰睇她一眼。 收房租的话是固定的日期,以前的房东他都是用自动转帐汇款,不过皇甫莹却说她要亲自上门来拿,不知道在坚持什么。带着晚饭来按门铃则不大一定,或许都是她叔叔加班不在的那天,不过头两次他赶走过她,她还是不放弃地又来,最后他索性随便她了。 安若杰从她手中接过竹篮,放在客厅茶几上。 「我家只有开水和啤酒,妳想喝的话自己去拿杯子。」他可是从不招待客人的。 「我自己有带。」她从背上的小熊背包里拿出一罐进口水果汽水。 「那……妳站着干嘛?坐吧。」安若杰说道,自己坐在长椅上。 皇甫莹笑逐颜开。 「谢谢安叔叔。」她走到他旁边的位置,衡量出一点点的距离后坐下来。 安若杰睇着她,她感觉到目光,抬起头来,然后对他露出笑容。 好像很开心,但明明又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安若杰不明所以地拿开盖在竹篮上的布,食物用纸或保鲜膜包得很好,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像是刚做好就立刻带过来的……其实每次都是这样。 他拿起一个汉堡塞给她,然后自己拿起另一个,剥开包在外面的纸,大口咬了下去。 「好吃吗?」皇甫莹很期待地看着他。 「普普通通。」他承认自己没有对昂贵食材的品尝能力,实在吃不出美味在哪里。长到三十二岁也不是没吃过名餐厅的牛排,但他只记得当时觉得那根本是卤坏掉的牛肉。 在他的认知里,食物就是用来填饱肚子的,所以只要能饱就好。 虽然没得到什么好响应,但皇甫莹仍是开心愉快地打开自己的汉堡,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吃饱之后,安若杰想小憩一会儿,他直接横躺在长椅上,一手枕在脑后,道: 「要走的时候把门锁上。」交代完毕,他闭上眼睛。 皇甫莹似乎在收拾东西,但是动作很小心很轻,发出相当细微的杂音,之后声音停了,安若杰以为她会往大门走,没想到,半晌没有动静,却忽然感觉到她的气息缓慢接近,自己的颊边也不知为何微痒起来。 他张开双眸,只见皇甫莹倾着上半身,以相当靠近的距离正凝视着他。 「啊!」她受到惊吓似,姿势变得僵硬。 「……什么事?」安若杰瞅住她迅速尴尬胀红的小脸蛋。她细柔的发梢垂在他颊侧,弄得他相当痒。 她垂低眸,轻声说道: 「我……我只是,看到安叔叔肩膀上和肚子的……那个伤……」她有点犹豫地伸出手,指尖徘徊在那些伤处上面,却又不敢真的去触碰。 安若杰顺着她的手势看了下那两处为她承受的伤口,伤处早已经愈合了。 「早就没事了,不,被射中的时候也什么事都没有,所以,妳不要一副我好像死过一次的表情。」这样很烦。他翻个身,背对着她道:「你们家司机在楼下等妳,快回去。」 「……嗯。」皇甫莹又在他身旁稍微迟疑一下,才道:「安叔叔再见。」 安若杰应个声,然后听见她开门走出去的声音。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她的? 好像是随便讲了句「我不喜欢小鬼」之类的话。基本上他也不觉得发生事件的那几天,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让她产生好感。 当时她低下头许久,他还在想她该不会又要哭了吧,结果她只是静静地就回家去了。 原本以为结束了,没想到,她却开始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他虽然意外,但也认为这种小孩子游戏不会维持多久。 三个月过去了,他还是这么想着。安若杰懒洋洋地打个呵欠。 不过就只是小孩子的喜欢而已。 那种喜欢玩具的感情,很快就会腻了。 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 星期五工作得比较晚,他想着反正明天也不用上班,就干脆去喝一杯。他的酒量一直都很好,有记忆以来还未曾喝到没意识过,带着点微醺的酒意,他满意地离开喝酒的地方。 搭乘大众交通工具到半途,因为感到有点闷热,所以他提早两站下车,在夏夜里,吹着微风,早就被他抽掉的领带塞在上衣口袋,西装外套拿在手上,他就这样缓慢地步行回家。 在接近自家公寓时,他望见路灯下的花台坐着一个娇小的人影。 安若杰瞇起眼睛。 甜美的小人儿穿着纯白色的蕾丝洋装,蓬蓬的裙摆,缀饰着许多可爱的小蝴蝶结;头发被精巧地绑成可爱的造型,头上还戴了顶闪着银光的小皇冠,背后,则有一双比肩膀稍大一些的小翅膀。 看起来就像个迷路到错地方的精灵似。 「安叔叔!」小人儿发现他的存在,提起身旁的竹篮,向他奔跑而来。 「……妳这打扮怎么回事?」外层空间妖精?安若杰睨着她。 「欸?」皇甫莹脸一红,不自在地拉拉自己裙摆,「没……没有啦。很、很奇怪吗?」她问。 「很奇怪。」安若杰想也没想就回答。他刚有一瞬间还觉得自己酒醉眼花,遇上另外一个世界的玩意儿。 闻言,她赶忙把篮子放到地上,然后将肩上背的翅膀,还有头上的皇冠拿下来。抱着那些东西,她又问: 「这样……就还好了吧?」 安若杰望住她,半晌,只道: 「妳怎么又跑来了?」这个月已经来过两次了。他扫视一眼,看见她家的黑头车停在不远处。 「啊、那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她抬起脸,道:「我想跟安叔叔吃蛋糕。」 安若杰又看着她许久。 「我讨厌吃甜的。」 「我知道,安叔叔吃别的,蛋糕我吃就好。没关系。」她笑了笑。 「……随便妳。」安若杰走向公寓。 皇甫莹顿了一下,随即也赶紧拿起篮子跟上去。 到了楼上,安若杰拿出钥匙开门,进入屋内后,他自顾自地脱掉衬衫西装裤,然后在卧房内翻出家居短裤套上,再出来时,看到他面积狭小的茶几上放着相当丰盛的大餐。 烤牛肉、龙虾色拉、鱼子酱、肋排……两种以上的面包饼干和起司。虽然份量都一点点而已的,但样式比之前吃过的都还多得多。 待皇甫莹把最后一样大概是鹅肝酱做的点心从竹篮里拿出后,安若杰启唇道: 「妳今天外星人的程度怎么变更高了?」 「咦?」皇甫莹昂起头来望住他。 安若杰没再说下去,伸手直接拿起一块小点心,放进嘴里后,他感觉吃起来温温的,这才留神观察了下桌面的东西,以往总是热腾腾的食物,今天看起来都是已经凉掉了。 这小鬼,在楼下等很久了?安若杰瞅住她,她正捧着一小块应该是从大蛋糕分切下来的小蛋糕,就算上面的奶油花形状已经有些凋谢,她还是吃得很高兴,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 像个傻瓜一样,在笑什么?安若杰总是不了解,也没兴趣去知道。 和之前总是会稍微待一下不同,皇甫莹吃完蛋糕后,匆匆忙忙地起身,道: 「安叔叔,我出来太久了,要先回去了。」她开始收拾东西。 「嗯。」安若杰点点头。想起自己的手机中午就没电了,他换上新电池后重新开机,结果提示声马上响了,他一看,未接来电十三通,全都是友人打过来的。 他皱眉把记录全删掉,直接打开最后留的一则简讯,只见上面写着: 『小莹小姐离开生日宴会,好像跑到你那里去了。』 生日宴会?他挑眉,看到皇甫莹正打开门要走出去。 「喂,小鬼。」安若杰唤住她。 「嗯?」皇甫莹回过头看着他。 安若杰问道: 「妳是从生日宴会里跑出来的?」 「咦……啊。」她面红耳赤地点头。 难怪穿成那样,那么多花样的食物,是从宴会上取来的吧。安若杰随手拿起一件外衣穿上,走近皇甫莹,在她露出困惑表情时示意她出去门外。 「妳不是主角吗?离开没关系?」他关上门后,自己先走下楼。 皇甫莹连忙跟着他。 「嗯……我切过蛋糕才出来的。」应该不要紧吧。她小声地说。 「我说妳啊……」安若杰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出建筑物,「既然帮妳办了一个庆生的宴会,妳不留在那边,跑来找我做什么。」 「因为……因为,我想要和安叔叔吃生日蛋糕。」她垂首望着人行道的砖块地面。 所以说,他就是在问为什么要这样?总觉得,有哪个地方怪怪的。本来往皇甫莹车子方向走过去的安若杰在人行道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然后回身对她道: 「妳还是别来我这里了。喜欢动物想养的话,去找只猫或狗。」 皇甫莹整个人愣住,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咦?」 安若杰面露麻烦道: 「我也不大想一直陪妳玩游戏……」 「我、没有玩游戏啊!」她握紧拳头,相当用力地说道:「我之前讲过,是……是因为喜欢安叔叔,所以……」 他实在是非常不擅长和小鬼沟通。安若杰有点头痛地说: 「那样的话,去找妳叔叔,不然找妳的秘书叔叔,他们会好好陪妳。」不会让她在楼下等待,也不会受委屈,不是很好吗? 「可是……可是,是不一样的啊!」皇甫莹胀红着脸道。 「什么不一样?」安若杰狐疑问道。 皇甫莹不禁激动地喊道: 「喜欢叔叔和秘书叔叔,跟喜欢你,是不一样的啊!」 安若杰依然不明白。 「所以说,我不想陪妳玩游戏……」 她直视着他,一脸严肃道: 「才不是玩游戏,是认真的!」 「……咦?」安若杰看着她。 皇甫莹望住他的脸,彷佛是非常努力地希望解释什么很困难的东西,但最后却还是只有那么一句: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欢你的啊!」 安若杰并不是个迟钝的男人。 只是,他从来未曾想过那种可能,也根本不把小女孩当成一个成熟的异性来看待,连一点点、一丝丝也许会发生男女之情的想法都完全没有。所以,他才会始终处在状况外。 但是现在,她的表情再度说明一切。 上次他没有仔细看清楚的,被他任意忽略的,这次又明明白白、毫不遮掩地坦露在他面前了。 安若杰终于了解她的意思。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等……等一下。」他按着额头,相当难得地觉得困扰。脑袋好像一瞬间变得混沌起来:「妳是说……妳上一次说的……原来是、妳才几岁——」 他是个大她超过二十岁的男人。为什么她会—— 「我今天已经十二岁了!」皇甫莹凝视着他,认真地宣告着。 那又怎样?他们还是相差二十岁以上啊!安若杰闭了闭眼,道: 「小鬼,这一点都不有趣。别闹了。」 皇甫莹抿住唇,眼眶有些发红,但是她明显忍住难过的情绪,只是更加真诚地道: 「安叔叔,你之前没有相信,现在也还是不相信,原来你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她用手背擦了下湿湿的眼睛,轻轻吸口气,朝他走近。「没关系,我会更努力,总有一天,一定会让你相信的。」 总有一天是哪天?那意思是说她会继续下去,继续……喜欢下去? 安若杰非常伤脑筋地道: 「妳——」 因为突然被抱住,所以想要说的话被打断了。他讶异地低头看着双手搂住他腰部的小女孩。 「拜托你,请你相信我。」皇甫莹极轻声地说。柔嫩的脸颊贴着他结实的腹部,没有让他看见表情。 微热的体温透过轻薄衣物传递而来,安若杰双手微抬没有碰她,却僵硬地无法再有任何动作。 不是猫不是狗,也不是玩具,更不是对长辈的好感。 第二次被说了喜欢,他却是真的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了悟。 皇甫莹对他说的「我喜欢你」,这句话所代表的真正意义。 不能说的爱恋 从他有记忆开始,爸爸和妈妈就因为工作关系而经常彼此见不到面。 在他升上小学四年级后,他又发现到,不常见到爸爸的妈妈,和不常见到妈妈的爸爸,如果难得地有闲余时间看见对方,却总是会吵起架来。 以前他考试考一百分的时候,爸爸妈妈会摸摸他的头,称赞他。 现在不管考多少个满分,老是争吵的爸爸妈妈,眼睛里却都没有拿着考卷的他。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成绩单上的分数一落千丈。 「……19、13、23……」喃念着考卷上老师批改的数字,背着书包的程宇透将卷纸一张一张丢到公园的垃圾桶里。 把所有考卷都扔掉之后,他抱膝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着天空而已。 肚子好饿。回家只有妈妈的纸条和微波的饭菜,他不想再吃了。 身上的衣服有点臭臭的,这件制服多久没洗了?三天?四天? 他的头发也长好长了,前面的浏海都刺到眼睛里了,上次还在街上被误认成女孩子。就算他的白衬衫真的变成黑色了,就算他真的留了和女生一样的长发,就算他考试考很差——穿着脏衣服、头发乱乱又是坏孩子的他,即使和以前有这么大的不同,仍是没有人会注意到。 「……程宇透?」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移动视线,往那个人看去。 一个比一般小学生高大的男孩子站在那里。 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程宇透不大想理人,他站起身,也不管对方怎么样,直接就走出公园。 回到家,他拿出书包里的钥匙打开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爸爸应酬还没回来,是护士的妈妈轮值夜班,虽然出门前帮他留了一盏灯,但是他却觉得整个屋子还是黑漆漆的。 饭桌上果然放着妈妈的字条和用保鲜膜封好要他自己加热的饭菜。 他拿起来,直接倒进垃圾桶里。然后将客厅的灯关掉,走进房间内,他拿下书包,连衣服也没换,直接翻开棉被躺上床。 就算肚子已经饿到痛了,他也只想睡觉。 ☆ ☆ ☆ 「你的数学作业。」 早自习刚结束,程宇透的桌前忽然站了一个人。于是他抬起脸,看着对方那有点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什么?」程宇透问。 高个子的男孩笑了一下。 「数学作业,我要收齐全班的作业本,下一节课要交给老师。」 「等一下。」程宇透低下头,将摊开在自己桌面的本子里的最后两题写完,然后阖上作业本交给对方。 男孩子接过,说: 「你都是早上来学校才写功课。」 「不行吗?」程宇透回答的语气不是很好。其实他在班上已经很久没和同学说话了。 他的口气并没有令男孩子不高兴。男孩子只是露出「没有不行」的温和笑意,说道: 「你每天都很早上学吧。总是六点多就出门了。」 程宇透睁大眼。 「什……你怎么会……」会知道? 男孩子的态度始终如一,他看出程宇透的想法,道: 「你说出我的名字,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知道。」 「咦?」程宇透一下子傻了。 「果然啊。」男孩子将手中的一迭作业本整理好,道:「你昨天在公园里也是一副『这个人是谁』的表情。」他笑笑地走开了。 什么?程宇透愣在那里。 昨天?公园……他想起昨日的确有人在公园里唤他,原来就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他并非不擅长记忆别人的长相,而是他根本不曾正眼把对方的脸记在脑子里。他对任何人事物都没有兴趣了,五年级才刚分班没多久,不论是同班过的或没有同班过的,他都再也不想去认识了。 但是,那个人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他每天六点多就上学? 不晓得那个原因的感觉很不好。重点在于,为什么对方在他完全没有发现的情况下知道他的事。 向别人打听的?观察的?他……在班上又没有朋友。 一个都没有。 「程宇透,老师不是告诉你要去剪头发了吗?你的仪容检查从开学以后就没有通过过喔!虽然写在联络簿上,但家长只有盖章而已,是不是你自己偷拿印章盖的?你再不去剪头发,老师就要打电话到你家去了喔……还有你的衣服……」 想打电话就打吧。反正家里不会有人接听的,之前也打过两次了不是吗?扫除时间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完话后,程宇透沉默地走在走廊上。 「哎,是四年级同班过的程宇透耶。他以前功课超好的说,都考第一名,现在……哈哈!是不是头脑撞坏掉什么的?」 「他看起来好脏喔……有臭味!」 「欸恶。」 无论什么样的悄悄话飘进他耳朵里,他也一点反应或感觉都没有。 把导师写在黑板上的事项抄进联络簿里,最后一节课打钟,大家排好放学路队,鱼贯地走出校门。 同一路线的同学不是很想跟他一起走,所以联合起来让他落单,程宇透也是完全无所谓。 他走进每天上下学都会经过的公园里,又坐在公园椅上看着蓝蓝的天空。 「程宇透。」 呼喊声响起的同时,一张放大的脸孔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把他的天空遮住了,也让他扎实地吓了一跳。 「呃!」他忍住差点叫出声的冲动,下意识地就往旁边闪开,却重心不稳地滑了一下。 站在旁边的男孩子立刻朝他伸出手抓住他的膀臂,他愣了愣,跟着就想甩开对方,却因为反作用力的关系整个人往后倒,男孩子再次对他伸出手,他这回却直接挥开对方的好意,就这样跌下椅,一屁股坐倒在地。 「痛……」怎么又是他。昨天程宇透或许没去记对方的长相,但今天因为交谈而让他有了印象。他狠狠抬起脸,正想开口骂人,却被自己肚子里发出的声音给打断了。 咕噜咕噜咕噜。 两个人都停住了动作。 他今天的午餐是一罐果汁。程宇透满脸通红,连忙按住自己乱叫的腹部,羞耻地迁怒喊道: 「你、你走开啦!」好丢脸! 男孩子回神过来,只是道: 「对不起,是我的错,你的衣服都脏了,去我家洗吧。」他探手拉起程宇透。 程宇透又再想甩脱,这次却被对方抓得牢牢的。 这个人,力气比他大! 「等——等一下!我不——」几乎是半强迫的,他就这样被拉着大步走,还因为想要抵抗而踉跄了几次。 「我家就在公园旁边而已,很近的。一下子就到了……你看。」彷佛在证明所言不假,在男孩子话落的同时,他们就已经停在一栋公寓前。他打开门道:「是一楼。」 「我不——」程宇透依然不要,却在连鞋子也没得脱的状态下就被推进浴室里。 「热水只要打开等一下就有了。」男孩子抓着他的手,然后扭开水龙头。 「啵沙」一声。应该是往下流的水,不知为何喷到程宇透身上,把他的衣裤全都弄湿了。 他狼狈地呆站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 男孩子的手离开水龙头,笑道: 「抱歉,是我的错。幸好是在浴室里,你可以洗一下,毛巾借你。」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新毛巾递给他,然后走出去再回来,「这里有替换的衣服。」将一套家里穿的衣服放在干燥处,他带上门,独留程宇透一个人在浴室里。 「为、为什么……」会这样?程宇透只觉得一团混乱,完全搞不清楚,就屈服在对方的蛮力之下。 对方是同班同学,一楼厕所的窗户对着另外一栋公寓,若有什么事大喊就可以了吧?在学校老师从小教导的「提防陌生人」的情形下,他思考过了。暂时没发生什么要叫警察的事情。 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他打了个喷嚏,感觉好冷。站着想了半晌,他没得选择,只能一脸不高兴地脱掉衣裤,将湿透的制服放在门口旁的架子上,他扳起水龙头放热水。 「有浴缸……」他望着浴缸,又是考虑了一下,才拿塞子把出水孔塞住,开始注水到里面。「好久没有这样洗澡了……」以前家里有那种可以弄很多泡泡的东西,所以他很喜欢泡澡的呢。 袅袅的热气往上升,镜面开始模糊了。他伸手拨弄着缓慢增高的水面,没有察觉自己好像有了一点点期待的心情,等到浴缸七八分满左右,他就把水关掉。 正拿着毛巾要跨进去,身后的门忽然间砰地打开了! 「哇!」程宇透吓一大跳,飞快地回过头。 只见一个男生站在浴室门口,身上穿着同学校的制服,但胸前的学号表示他是比程宇透低一年级的学生。 刚刚那个人出去没锁门! 男生瞅住僵成化石的程宇透,视线从他热红的脸颊一路往下至他纤细的双腿,然后道: 「原来是男的。还以为是女的,吓我一跳。」 到、到——到底是谁才吓一跳!程宇透话都来不及说,就看到那男生三两下把身上衣服全脱光,乱丢在架子上,然后走到浴缸旁。 「浴缸里有水!」男生愉快地跳进去,溅起的水花还喷在程宇透脸上。他拿起洗发乳沐浴乳到处抹,整缸的清水一下子变浊了。「——舒服!」很快地洗完,他清爽地走出浴室。 从头到尾,男生都没有理会旁边的程宇透;而程宇透,因为觉得又没什么事向外呼救也很丢脸,所以只能用毛巾遮住下半身僵在角落动弹不得。 脏掉的浴缸水是没办法洗了,怕又有人莫名其妙跑进来,他赶忙把门上锁,然后拿起莲蓬头淋浴。洗完之后,他穿上干净的衣物,由于身材有差异,上衣让他稍微露出肩膀,裤子则要抓着裤腰才不会往下掉。 正要开门走出去,他才发现,自己放在架子上的衣裤不见了。 是刚刚那个男生拿出去的吗?他的制服! 赶紧离开浴室,程宇透先是看见刚刚乱进浴缸洗澡的男生成大字状躺在客厅地板上睡觉,然后才循着咖哩的香味在厨房里找到自己的同班同学。 「那个……我的衣服呢?」程宇透抓着宽松的裤腰问。 正在盛饭的男孩子转过头,道: 「我刚和其它衣服一起丢进洗衣机了。对了,那是我弟弟。」他比着躺在地上的男生。「他冲进浴室的时候我来不及告诉他里面有人,不过你好像没怎样,所以就没阻止了。」 「洗衣……我的制服——」为什么擅自把他的衣服拿去洗了?他又没说要洗!制服不还给他,他没办法回家啊。「你弟弟,随便跑进来……我才不是没怎样——」他不满又恼怒,想要把全部的不高兴表达出来,但是因为不愉快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说出口就变得七零八落的。 男孩子微笑着。 「先,吃饭吧。」他将三盘盛得满满的咖哩饭放上桌。 闻言,程宇透一愣,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 「吃饭!」本来在客厅睡觉的男生不知何时跑过来,立刻拉开椅子坐下。 「我、我要回家了。」程宇透皱眉,垂首看着地板说道。 「你要回家啊?」男孩子的语气听来有些伤脑筋。「但是我刚不小心把你的制服拿去洗了,要等洗完才行……而且我又装了三盘咖哩饭,不吃完不行啊,都是我不好,你可以留下来等衣服烘干,然后帮我把饭吃完吗?」 听见对方这么说,程宇透微怔。他缓慢地抬起头,看到男孩子对他露出一抹笑意。 不知为何,他就拉开椅子坐下了。 在将热腾腾的咖哩送进口中时,理智和感情相违背,程宇透还在不断地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听话,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要吃? 说到底,一开始就不应该被对方拉着跑啊! 但是,对方的力气又比他大…… 总是又冷又空的胃变温暖了。是因为很久没有好好吃正餐,还是他很久没有坐在有其它人的饭桌前,或者还有另外的原因? 他不知道。只是,就是暖暖的。 「他是我同班的同学,叫程宇透。我弟弟,安若杰。」吃完饭,男孩子稍微介绍彼此姓名。 程宇透一脸没什么必要的表情。却突然听到叫做安若杰的男生哈哈笑了出来。 「你就是那个啊,丢考卷的那个!」 程宇透愣住。 「什么?」为什么知道他丢考卷? 安若杰根本没管他,只是离开饭桌,又回到客厅继续睡。 程宇透转而看向正在收拾的男孩子。 男孩子微微一笑。 「公园就在我家旁边,有时候管理员会请我们帮忙清清垃圾什么的……每次月考完就看到垃圾桶里面有你的考卷。你丢的时候没有把名字撕掉……是想要被发现吗?」 「咦?」程宇透一顿。那是什么意思—— 「衣服好像烘干了,我去拿。」男孩子离开,回来的时候把干净的制服递给他。 程宇透在浴室里换好,背起书包就打算回家。 「等一下,我要去买东西,跟你一起走吧。」男孩子笑着对他道。 程宇透睇了对方一眼,没有反对,但也没有反应。 虽然时间还不算晚,但天已经全黑了,路灯照出他们的影子,在地上随着动作一晃一摆的。 「你……好像什么都会。」程宇透意外地主动开口,眼睛却没有看向对方。「洗衣服,煮饭什么的。」他说。 男孩子笑了笑。 「洗衣服,只要丢进洗衣机按开始就好了啊,烘干机也是。煮饭的话,是我妈妈先做好,我放到电饭锅里蒸一下而已。因为我是哥哥,所以我做。我弟弟唯一会做的家事就是洗完澡把脏衣服拿给我。」 程宇透沉默住,稍微吸了口气,才又道: 「你爸爸妈妈……感情不好吗?都不在家,所以你才要做家事。」 「不,感情很好喔。」男孩子温温笑道。「就算工作很忙,平常也都一起吃饭的,今天是刚好两个人都有事。做家事是我自己想要帮忙的。」 「……是吗?」程宇透低下头。他觉得自己好羞愧,在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居然希望对方的家和他的家一样,只因为想要在同学身上寻找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垂首不再言语。男孩子却在停顿须臾后对他道: 「你……每次都考一百分吧?」 程宇透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那是以前……你听来的?」 「不只是以前,你现在也一直都考一百分。」男孩子说。然后又道:「加起来总分都是一百,这次个别的分数还都是质数。」 闻言,程宇透瞪大双眼。他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走了。 「你……」他抬起脸,看着他。 男孩子微笑着。 「我有发现。发现你和你做的事。」 眼眶猛地涌上一阵泪意。程宇透赶忙低着头用手背挡住。 他是一个透明人。 要用怎么做爸爸妈妈才会再看见他?他从四年级的时候就一直在想。 但是无论他好或坏,脏或干净,他还是透明的。 爸爸妈妈依然在吵架,老师也因为他最后一名而放弃他,就算曾经怀疑而把他叫去,却也多只是责备他不读书不乖。 「……明天穿干净的制服来上学吧,然后把头发剪短,不要遮住脸,你长得很漂亮啊。」男孩子伸手摸着他低垂的头,缓慢道:「从我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公园,每天一起床就看见你已经去上学……放学了你就一个人坐在公园里。」 男孩子温柔地对他笑道: 「我们作朋友吧。」 他没有朋友,很久都没有了。透明人是没有朋友的啊。 但是今天,他在同学家洗澡,借了同学的衣服穿,还和同学一起吃饭了。 他知道。这个人,是因为他肚子叫了,所以拉他到家里吃晚餐;因为他衣服很脏,所以故意让他洗澡。 拼了命地吸着鼻子闭着眼睛,好不容易强忍住要哭出来的感觉。 程宇透深深呼吸几次,用充满鼻音的语调道: 「我想起来了。」 「嗯?」男孩子望着他。 他抬起头,红着眼眶说: 「你的名字,安显成。我们班的班长。」 路灯下,男孩子的笑容更耀眼。 「答对了。」 ☆ ☆ ☆ ……那之后,他们真的变成了好朋友。 本来就只喜欢整洁的他,终于把头发剪了,换穿干净的衣服。安显成经常拉他到他们家吃饭,虽然不是自己的家,他却逐渐地觉得一样可以很温暖。 但是,他有他的固执,所以一百分作战仍然持续着。 五年级下学期,老师好像有发现,但却直到六年级时才把他叫去问。结果也就只是要他不要故意考坏分数而已。 小学毕业之前,他的父母离婚了。 不知道为什么,离婚以后,两个人反而不再争吵了。他每三个月就要换住爸爸或妈妈家,或许是因为这样,在父母眼中,他也不再是透明的了。 明明是坏的结果,但是却奇妙地有好的事情发生。 上国中以后,虽然已经没有必要,他好像改不了习惯似,仍然考出总分一百的成绩。直到国二要决定升学方向了,他才纠正自己并停止。 他跌破众人眼镜考上第一志愿高中,然后考上第一志愿大学,进入一流企业工作……这二十几年来一直都和安显成是好朋友,然后到了现在。 「为什么?你每次都要扯你哥?」西装笔挺的程宇透坐在吧台非常不愉快地质问道。 「什么为什么。你不会问你自己。」安若杰随便回答。 程宇透表情僵硬。 「我……我表现得很奇怪?」他有些紧张地问着安若杰:「在你眼中,看起来……是那样?我有表现出那种感觉?」 安若杰睨着他清秀的脸容。 「什么感觉?」 他双颊泛红,却并非羞怯,而是只有大祸临头的心情。 「就是……就是……没见到你哥……就……不行的感觉……」他极其气弱地说。 「嗯……」安若杰敷衍沉吟着,结果发现身旁人忽然抓起他的杯子,仰头灌了一杯酒。他立刻阻止道:「喂!不要喝!」他把已经空掉的杯子从程宇透手里抢回来。 「咳咳!」热辣的液体让根本不谙酒的程宇透呛咳好几声。 「一没注意你就喝了。」安若杰受不了地道。 「为什么我不能喝!你就能喝!」程宇透瞪着他抗议。 那是因为你不会喝酒,还一喝就会突变。症状似乎是会立刻产生,安若杰道: 「我本来想一个人享受,为什么你在这里凑热闹。」 「为什么你能来我不能来?我只知道这家酒吧而已啊。是显成……告诉我的啊……」程宇透曲肘趴在冰凉的桌面上,一副软绵绵的模样。 「一杯酒就让你这能干的秘书变这样,难怪我哥老是要我看好你不准喝酒。」安若杰看着腕表,彷佛在等待什么。 程宇透「嗯」了一声,觉得趴着好难过,但身体无力,努力好半晌才能抬起手臂来。 「你……」他本来要搭上安若杰肩膀的手被中途握住了。 谁? 他想看是谁,眼前却模模糊糊的。只隐约见到有个高大身材的轮廓。 「你总算来了。我就想你也差不多到了。」 这是安若杰的声音。不是那人的。 「不是要你别让他喝酒吗?」 温温的,暖暖的,很沉稳的嗓音,每次听到都会让他觉得很安心。 这是……一个非常熟悉的人。 「是他自己要喝的,快点把他带走。」 好像要被扶起来了。他自己站不了,也没有办法走路……但是,抱着他肩膀的人力气好大,让他靠着宽阔的胸膛,稳稳地向前走。 这种感觉,是那个人。他喝醉了,在作梦? 「显……成。」程宇透迷茫地唤道。 「嗯,是我。」醇厚的男低音在他耳边回答。 就算是作梦也好。他满足地闭上眼睛。 国中的时候,他头一回察觉并且愿意承认,无论是在哪个方面,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拒绝安显成。应该说从他们初识就是这样,小时候他会被牵着走,可心里却还是会抗拒的。 但是,长大以后,渐渐地,他连心里的抵抗都没有了。 安显成说好,他就也会说好,但在说出口之后,才会糟糕地发现,怎么自己什么也没想就应和了。 由于他们是好朋友。所以没有关系。 只不过,「好朋友」这个地位,很快就粉碎了。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安显成有其它的想法—— 一种绝对不属于好朋友的想法。 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搞错,但是越这样告诉自己,那样的感情却只是越加强烈。 直到他再也没办法说服和欺骗自己。 他惊讶地好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罪恶感让他半夜甚至会惊醒,会呕吐。 因为他觉得背叛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停地提醒自己,他们是好朋友。即使他心底那个好朋友的位置已经碎灭,即使要一辈子说谎,他们也仍然是好朋友。 所以,他只有在梦里才能诚实。只有在作梦的时候,才不用撒谎。 再张开双眼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的头晕晕的,身体依然软绵绵的,眼睛也还是看不清楚东西。所以,这还是在作梦吧。 梦里的安显成正帮他盖上棉被,他拉住对方的衣袖,在安显成倾身向他靠近的时候,他努力地抬起双手,用那一点点的气力轻搂住对方脖子。 「你出差回来了。」他说。 他不能泄漏自己的感情,总是小心翼翼。所以,虽然他知道出差的事情,却表现得无关紧要,一直都没有问回来的时间。 可是,其实他一直在等安显成。想要见面,因为见不到对方就会寂寞。 「嗯。」梦里的安显成答复他,并且疼惜地抚摸他的后颈。 程宇透十分敏感地缩了下。 安显成的长指从后颈移动到颈侧,大手缓慢地轻抚他的脸颊。 程宇透只觉得安显成粗糙的姆指来回滑动抹着他的唇,于是他试着轻轻吻了安显成的手指。 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喜欢你。」 他的这份爱情,不应该也不可以,让他心酸又难受。但是,就算只能像是这样在梦中对这个人倾诉,他也能够奢侈地得到那仅有的一点幸福和甜蜜。 他望着男人微笑,眼角却稍稍地湿了。 然后,他的唇被吻住了。 「我知道。」 他听见,安显成在他唇边低语。 程宇透闭上双眸,和安显成接吻。如同梦境一般。 他轻启双唇,将舌尖探进对方嘴里,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胆行为,剩下的他不会,就只能生涩地任由对方掠夺。 梦里的安显成,亲吻总是相当有侵略性,缠着他的舌头,让他的双唇发疼,深吻到他无法呼吸——在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又会变得非常温柔。 让男人这样压在底下亲吻,他柔软的头发微乱,领带被拉开挂在胸前,衬衫领口也微启露出锁骨,总是仪容整齐的程宇透恍恍惚惚,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魅态,更不晓得这种诱惑模样多么危险。 「我喜欢你……」在唇边的唾液流出嘴角时,程宇透略微失神道。 「我知道。」一样的告白,安显成沙哑着声,一样回答。 「我喜欢……喜欢你……喜欢你……」程宇透搂抱着他的肩颈,就只是一直重复这只有在梦里才能说出来的秘密感情:「我喜欢你……显成。」 「嗯。我知道。」安显成轻轻摸着他的额发,直到他终于昏沉沉地睡去。 他在程宇透湿润的长睫印上一吻。 露出非常疼爱和宠溺的无奈微笑,安显成低声道: 「希望你,能在清醒的时候告诉我。」 ☆ ☆ ☆ 翌日。 程宇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一清醒张开眼睛,立刻袭来的是宿醉的头痛,以及,被人抱住的可怕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安显成抱着他在睡觉? 昨天……昨天他去酒吧,然后喝了酒……然后做了梦……然后—— 「早安。」 安显成的低音在耳边响起,惊得他心脏差点停止。 「早、早……早安。」为什么?不是作梦?还是还在作梦?不,他确定自己经醒了啊!「那个……你出差回来了?」程宇透只能僵硬地问道。 「嗯。」安显成点点头。 「为什么……昨天……为什么……我……」程宇透几乎要颤抖起来,他对梦有印象,他也无法想象如果不是梦的后果。 安显成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脸孔。缓慢道: 「你昨天……喝醉了。」他明显感觉到怀中的程宇透震了一下。「……我刚好去找若杰,顺便把你带回来……因为没有多余的棉被就睡在一起,半夜可能不小心把你当成抱枕了。」 「是、是这样啊。真过份。」已经有点失去理性思考的程宇透,毫不迟疑地接受这种好像可以相信又好像不能相信的差劲借口。「三十三岁的男人了,还被拿来当抱枕。」抱起来一定不舒服。 「抱歉,是我的错。」安显成笑道。 「……没关系。」不知不觉,程宇透又顺从了。 虽然立刻又发现错误,话却已经脱口而出了。他就是被安显成这种说法牵着走的。「抱歉,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不好。」,从以前到现在,安显成都是用这种不小心就会没办法拒绝的方式和他说话的。 认识安显成之前,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容易被摆布的人,偏偏老是被安显成给摆布。 「既然你说没关系的话,那么再睡一下好吗?我出差回来还没休息够。」重新躺好,安显成继续抱着程宇透不放手,一下子就闭上眼睛。 等……等一下啊。不敢吵到安显成的程宇透只能在心里发表意见。 他满脸通红,心跳加速,却也无法置信。 那他的意愿呢?要一直维持这种被抱在怀中的状态吗?这绝对是在捉弄他或开玩笑吧! 安显成,你真的觉得两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抱在一起睡觉没有问题吗? 即使程宇透在心里努力地这么喊着,安显成也依然睡得非常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