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获恋人计划》 楔子 偌大的麻将房内,除了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音外,便是吞云吐雾的呼吸声。 阿发忙进忙出,将饮料和食物端进麻将房,麻将桌上吊着一个小桶子,在灯光的照射下,依稀可见里面塞满了钞票。 四名男子正在打麻将,脸上的表情凝重且认真,像是正在谈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大生意。 忽地,手机铃声响起。 正在眯牌的南风尾家皱了下眉头,又因为牌不合心意,不禁啐了一声,「靠!」 「阿发!」关柏轩背对著门,露出微笑。 比起其他三位牌友,他显得镇定自若,就像个处变不惊的人。当然,只要事情不牵扯到他弟弟,他不只是镇定自若,还温驯得像小羊。 「是。」阿发端了杯茶放到他旁边的小圆桌上,连忙拿起手机。 听了一会儿,他走到关柏轩的左边,看著身著名贵手工缝制西装,括脱脱是高级知识分子扮相的男子。 「阿凯哥,你的弟弟……」 阿凯扬起眉头,一脸不豫的接过手机,愈听表情愈阴沉,终于忍不住发作。 「这种小事,你干嘛打电话来烦我?你欠k,是不是?废话!从今天开始,你的零用钱减为十万,看你还能怎么乱签帐!」 吼完,阿凯把手机一丢。 阿发刚好接住,心思灵敏的将手机转为震动,因此随后阿凯弟弟打来的电话全都形同拒接。 「你弟弟又乱签帐了?」 「他跟二弟昨天去酒家,一晚上就签了五十万的酒单,x的,他们两个平常有本事赚个五十万回公司,我就要烧香拜佛,摆流水席还愿了。」阿凯打出一记三条,然后取出一条手帕,拿下金边眼镜,擦了擦,突然想到一件事,「喂,阿岳。」 「嗯?」兰皓岳看著牌海,再看看自己的手底牌,漫应一声。 「你弟弟什么时候才要去我那个新建的社区做绿化工作啊?住户都入住了,己经有人在抱怨,怎么花园都光秃秃一片?」阿凯排列著自己手中的牌,敲敲桌面。 「他还没去吗?我之前跟他说过了啊!」兰皓岳欲脱牌的手一顿,微微惊讶。 「啧,跟那群白痴说人话有用吗?」尾家的男子冷哼一声,凉凉的说。 「跟弟弟用说的是不行的。」阿凯感同身受,「你看我,好说歹说,我那几个弟弟还不是一样乱花钱!一定要让他们山穷水尽,才会知道家里不是银行。」 「没错,最好是用力巴他的头,看能不能让他变聪明一点。」关柏轩加注。 「奇怪,我明明交代了他那边的员工啊!阿发。」兰皓岳摇摇头,朝阿发招手。 阿发恭敬的上前,递上他的手机。 兰皓岳一边打牌一边打电话。 关柏轩打出白皮。 「吃。」兰皓岳连忙大叫,收下白皮,打出一记万子,然后对著手机说:「皓成,你是不是没去万欣社区做绿化工作?对啦!人家老板都……什么?」他原本打算骂人的气势弱了下来,「原来是这样……嗯,要搞花艺展也无可厚非……」 对面的牌友用力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好像兰皓岳干下了什么滔天大罪。 兰皓岳马上朝手机大吼:「我管你那么多!现在立刻去万欣社区做绿化工作,我朋友可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将这个案子交给你,你办不好,那间小花店也别开了,等著喝西北风吧!」 其他三位至交牌友纷纷露出满意以及志同道合的神情,朝他竖起大拇指,为他在弟弟的面前树立良好的兄长风范表示赞许。 电话线另一端的人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 兰皓岳微皱起眉,「叫你去就去!」 那人又做了些许回应。 兰皓岳的眉头意皱意紧,「你家那只小白鸽跟我叫你去做绿化工作有冲突吗?没有嘛!既然没有,你哪来那么多理由!给我去!」 说完,他气慨万千的结束通话,迎上牌友们不以为然的眼神,顿时变得尴尬。 「唉,阿岳,你还是这么不会骂人,要不是我已经金盆洗手,真该带你去给我那班小弟训练一下。」关柏轩笑兮兮的说,故意落井下石,「骂人就是耍快狠准,像你这样说一长串又没重点,听完就睡著了。」 「你还不是一提到你那个小弟就像吃了炸药,我们半斤八两啦!」兰皓岳也笑著给他一记回马枪。 「说到你弟弟那个花艺展,你弟不是个男的吗?怎么那么爱搞花啊?」 「不只搞花,连鸽子也养啦!」 「养也要养赛鸽,养什么白鹊!」少搞爱与和平那一套。 「难不成你弟搞那个花艺展是……」关柏轩三句不离本行,夹带黄腔,邪邪一笑,「那他什么花都找得到,很行喔!」 兰皓岳没好气的打出一记牌,「讲白点,我弟就是个花农,连女人长什么样子搞不好都没见过,我之前还怀疑过他是个兔子咧!x的,以前我超怕得帮我弟找老婆,可是自从他认识那只小白鸽……」 「等等,小白鹊是个人?」 「不然咧?还真的是鸽子?」 「你弟也不错嘛!不只花,连鸽子都搞上了。找机会叫他来,我们交流交流。」关柏轩荤素不忌的开玩笑。 「好,我叫他抓几只兔子送你。」兰皓岳出牌,堵住关柏轩的嘴。 「不是我爱说,打个牌还要为弟弟劳心劳力,就没见他们受教一点,当哥哥早出生是碍到谁了吗?真是的!」尾家男子愈说愈心烦。 「没办法,早出生早倒楣……胡了!三家通吃!」阿凯大笑三声,被两个弟弟搞坏的心情全因赢牌而获得平抚。 其他三人以国骂回敬,但也很认命的掏出钱。 「x的,一提到弟弟就倒楣!」兰皓岳气急败坏的把一叠钞票丢到桌子中间,牵托又爱提。 第一章 两年前 那是一幅颜色极美的油画。 透彻彷若琉璃的蓝与绿,层层叠叠构成奇妙的图形,很难说得出来它像是什么东西,颜色用得很漂亮,虽然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但是这类抽象画风的画总是内行人看技巧,外行人只能看皮毛。 画的名称是「一见钟情」。 除了名称之外,还有几行解说,说明这幅画是画家见到一名女子之后,对她一见钟情所画出来的。 什么样的画家,看到什么样的女子,结果画出这样奇怪的抽象画? 张晏飒微皱眉头,打量眼前这幅画作,心里为那名女子感到万分尴尬。 「晏飒,画家本人在那边,你要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吗?」负责展览的表姊水映瑶像个陀螺,在展场里转个不停,在转过她身边时询问。 张晏飒回过神来,看著低头忙著在黑莓机上点来点去的表姊,毫无罪恶感的说谎,「我还想再看看这幅画。」 水映瑶笑了,「很棒吧?」 「是啊!」才怪。张晏飒淡淡的应和。 「我过去跟画家打个招呼,等等回来陪你。」深知表妹的表情少得可怜,水映瑶轻易的判别出她的喜恶,笑道。 「你忙。」不用管她。 水映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走向被众人团团围住的画家。 张晏飒不以为然的看了画家一眼,一转身随即迎上审视的眼光,她很快的别开眼,身子微微一侧,看向「一见钟情」旁边的画作,那又是一幅毫无艺术细胞的她完生看不懂的画,叫做「锦绣」。 那幅画就像是一团被猫玩乱的毛线。 她左瞧右看,很努力的挤出所剩不多的想像力,却还是得到这样的结论,不由得轻叹出声,「唉……咦?」 她摸了摸后颈,缩了缩肩膀,觉得自己似乎暴露在某人的目光下,感觉不舒服的看向视线的来源。 又是刚刚那个人。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人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长相不差,身材也不错,唯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他的眼神极为锐利,活像在街头狂飙,看人不顺眼就以开山刀伺候的少年。 张晏飒再次别开脸,将颊畔的发丝勾至耳后。 然而那种被看的感觉一直没有稍失,她不悦的瞪向那人,希望自己凶狠的眼神能让他知道他的视线引起她的不快。 显然她太高估与会的人士,以为他们都是明白所谓「眼神交流」的高手,以至于遇到这个对于眼神侵犯到别人而毫无自觉的家伙,「以眼还眼」这招顿时无用武之地。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水映瑶回来了。 「表姊,我想回家。」 「你才待没多久就想走了?」水映瑶算了算时间,微扬眉头,「你忘了阿姨说的话了吗?」 提到母亲,张晏飒下意识的站直身子,「我有现身,也算是出来走走了吧?」 「你说呢?」水映瑶觉得好笑。 张晏飒无言以对,神情苦恼。 「这样吧!」水映瑶忍不住笑了,「你可以不要待在这里,但是也不能走了就直接回家,你明白吗?」 表姊的意思是要她有地方玩就去玩,不一定要待在展场里,只要在晚上十一点后回家,她去哪里都可以。张晏飒明白,可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上哪去,这么晚了,图书馆早就关门了,而图书馆是她唯一觉得可以消磨时间的地方。 水映瑶看出表妹无处可去,轻叹口气,「你再逛逛吧!这些艺术品并不真的都那么难以亲近,如果觉得无聊,到展场外面的花园走走也好,嗯?」 张晏飒除了点头,也无法提出反驳的意见。 水映瑶耸耸肩,转身离开。 张晏飒百无聊赖的继续浏览一幅又一幅艰涩难懂的画作,实在不知道画出这些画的画家当时在想些什么,并在脑海里安排著明日的工作行程。 「咦?」她在那幅名为「怦然」的画作前停下脚步,深受吸引的凝视著纤细的笔触、生动的构图和简单的色彩。 生平头一次,她真正体会到怦然心动的感觉。 任凭身边的宾客来来去去,她的双脚像是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她看著画框下的名牌,兰皓成,他是这次联合展览参展的艺术家之一,她记得他参展的作品似乎都集中在陶艺区。 那个区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挤不进去,也没动过去挤的念头,没想到他还有展出画作。 这时,她注意到名牌旁边另外有一张写著价格的牌子,默默的数了下牌子上的数字,眼前不由得一黑。 三……三百万台币?! 这幅画竟然要价三百万台币,把她杀了,卖掉所有的器官,都不见得值这个价码。 但是,她对这个价钱很认同。 同样是抽象画,比起「一见钟情」的不知所云,这幅「怦然」让她爱不释手,瞬间有种想要一辈子站在画作前,藉由画作永远感受怦然的鼓动。 没有两秒,她即作出要买下这幅画的决定,正要前去服务台询问该怎么付款时,一道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喜欢?」 兰皓成紧盯著那名身著黑色衬衫与黑色长裤,外加黑色废鞋,头发乱得像疯子,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镜,一脸严肃的女子。 她身旁站著另一个亮丽的女子。 水映瑶。 他认识她,是这次联合展览的公关。 只见水映瑶跟她交代了一些事情,她点头后,便穿梭在观赏民众、艺术家和媒体记者之间。 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无所适从的四下张望,朝最少人观赏的抽象画区走去。 不知所措的她显然挑错了观赏区,兰皓成从她的背影和肢体动作便知晓她对于抽象画的感觉。 像是发现他在打量她,她回头瞪了他好几眼。 有趣。他克制不了自己「观看」她的冲动。 像只蝴蝶到处采蜜的水映瑶跑到她身边,跟她有短暂的交谈,水映瑶再次离开时,她脸上充满茫然,就像一只混入老鹰窝里的小白鸽。 最后,她停在他的画作前面。 他注意到她的转变。 啊啊,她喜欢。 刹那间,他有个冲动,想问问她对自己的画的感觉。 这样的冲动凌驾了他的理智,让他悄然靠近她,在看见她的神态时,他带笑的神情一愣,不知名的情绪袭上心头。 纯然的感动。 兰皓成的心脏漏跳一拍,像被雷打到,有什么东西埋入了心房,紧紧扣住他的心弦,弹奏一首名为「她」的歌曲。 在他还无法厘清这种感觉是什么时,他的身体己经先替他决定要接近她了。 「喜欢?」 他话一出口,吸引她的注意力,两人的距离拉近,这才发现那隐于眼镜之后的清澈眼眸与微皱的眉头是这么的可爱。 张晏飒抬头看向来人,发现他就是方才一直盯著她的那个没礼貌的家伙。她没搭理他,从度包里取出皮夹,确定带齐了金融卡与信用卡后,打算离开。 他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臂。 「放开。」她虽然吓了一跳,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你喜欢这幅画?」他又问了一次,眼神毫不客气的直直探入她的眼眸深处。 张晏飒觉得自己就像全身脱光光的站在他面前,倒不是那种全裸的尴尬,而是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丝毫隐瞒的困窘。 她的两道眉头几乎纠结在一起,重重点了下头,有些急切的想要甩开他的钳制,没想到他的力道虽然不大,却也不是她能轻易挣脱的。 「放开。」 「别急。」兰皓成微微一笑,那张不笑己经可以谋杀上千卷底片的开麦拉face,一笑更是不得了,她刹那间有种自己瞎了的错觉。 「你放开,这样很不礼貌。」张晏飒低声嚷道,承认这个男人很好看,但不想承认他对自己有影响力。 「那你别走开。」他要求。 她冷冷的瞪他一眼,点了下头,答应不动。 他也遵守承诺,慢慢放开她,但双眼直盯著她,似乎在等著她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 她又愤怒的瞪他一眼,这次是因为他对自己人格的怀疑。 他笑得更开心,身上散发的光辉就像正午高挂天空的太阳一样炫目。 「你要干什么?」张晏飒不悦的问。 兰皓成朝服务台点了下头,一名服务人员动作极快的跑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嗄?张晏飒一愣,「啊?」 「名字。」他流露出既锐利又带著些许兴味的眼神,虽然无礼,却没有什么猥亵的感觉。 「张晏飒。」她下意识的回答。 兰皓成看向服务人员,轻轻颔首。 服务人员会意,立刻取下画作,走回服务台。 「咦?」她睁大眼,不明所以的看著服务人员的一举一动。 「电话号码和地址。」 「啊?」 「你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张晏飒顿时心生警戒,防备的看著他。 「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他们怎么知道展览结束之后,要将画送到哪去?」他笑笑的解释。 她花了一点时间整理整件事情的始末,理出一个结论:眼前的陌生人要将画送给她。 「我自己有钱买。」她不能收受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知道,但是你现金不足,对吧?」他态度不变的问。 张晏飒有种被摸清底细的困窘,「不关你的事。」 她忿忿的瞪著他,张口欲言,却怎么也说不出不想买画的赌气话语,因为她真的很喜欢那幅画。 「你喜欢这幅画吧?」他第三次这么问。 她抿著唇,冷谟的点头。 「喜欢就收下。」 张晏飒叹口气,「你的名字、电话号码、地址和银行帐号。」 兰皓成疑惑的瞥她一眼。 「我会把钱汇给你。」 他的反应很古怪,似笑非笑的望著她,久久不语。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再次强调,「把你的银行帐号给我,如果可以,名字和电话号码也给我,我过两天就把钱汇给你。」 「虽然我很不想说这句老套的话,不过……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他一直注意著她,自然也看见了她与水映瑶谈话,既然她认识水映瑶,他便以为她也对这方面有所认知。 张晏飒推一推眼镜,不耐烦的说:「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他撇扬眉头,笑容更加古怪,「张……晏飒。」 不知道为什么,他呼唤她名字的方式让她的呼吸有点困难,瞪大眼看著他,不自在的低下头。 兰皓成的手指撩过她耳畔的发丝,声音低沉的说:「小白鸽,后会有期。」 张晏飒霎时失神,等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原本被拿到服务台的画作又挂了回去,画框上贴了张小小的纸条,写著这幅画己售出的字样,而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己离开。 搞了半天,她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满脑子莫名其妙的感觉,实在很难言喻。 「什么小白鸽?恶心死了。」她心生恶寒,搓了搓手臂,不自在的推一推眼镜,小小声的纠正,「是乌鸦才对吧!」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就是兰皓成,是她这个与艺术无缘的井底之蛙有眼不识泰山。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与他之间开始了暖昧的交往。 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会对与他天差地别的自己有兴趣?等她发现自己对他的重视超乎平常时,己深陷在他随手编织的情网里,动弹不得。 她是个闭锁的人,她的世界很小,但是他的世界大而缤封。 对她而言,他是全部;可是对兰皓成而言,她只是一小部分。 面对有一天他会离她而去的事实,张晏飒很沮丧,可是不知道如何排解随时会失去他的恐惧。 第二章 今天晚上张晏飒值大夜班,交班的同事拿著现今正夯的吸血鬼恋爱小说,一边幻想,一边警告她小心夜晚有好色的吸血鬼出没。 她没把同事的玩笑话放在心上,一点也不怕吸血鬼,那好歹是个死过的人,但是活人……她就伤脑筋了。 而最让她伤脑筋,时时到刻神出鬼没,总是没有预警就霸占她的思绪的活人,只有一个。 那个人现在正躺在解剖床上。 她没好气的拿下盖住男子的脸的帽子,迎上他清澈的眼眸,把帽子丢在他身上。 「起来。」她不悦的命令。 说过多少次了,即使彻底消毒过,解剖床也都还是会有一些尸体病毒或是对人体有害的物质溅留,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找死? 「我不是跟你说过,这样很危险吗?你怎么都讲不听?」虽然她面无表情,但言语问透露著浓浓的关怀。 「不论听几次,我都不厌烦。」兰皓成坐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眼镜戴上,抓住她的手,一指一指慢慢的脱下她的手套,染上油彩的拇指轻柔的抚过她的指关节。 「怎么来了?」她记得跟他说过这周都值大夜班,叫他别来的。 「想你啊!」他笑笑的倾诉相思。 「我们下午才见面。」想起下午的情事,张晏飒不自在的低下头,直到心头的汹涌起伏稍稍平息,才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著他,「我得工作了。」她缩回手,重新戴上手套,「下来。」 「下午才见面,这样够吗?」他直勾勾的凝视她,像是在探究她的想法。 张晏飒看他一眼,推一推镜框,将视线定在他身后的冷藏柜上,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不是都这样吗?」 这两年来渐渐衍生出一周见三次面,其余时间除了上班,就是个人空间的往来模式。 说真的,她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兰皓成是个非常好的情人,她也不想太束缚他。若说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就是她无法应付那随著想念他的心情而来的负面思考。 明明这么不安,明明这么想要触碰他,她却紧咬著牙关,不敢伸手。 「我哥刚刚打电话给我。」兰皓成转移话题,「你觉得万欣社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张晏飒跟不上他转得飞快的思绪,「万欣社区在哪里?」 「靠近山区,但是离市区也很近,开车很方便,离‘兰庭集叙’很近。」兰皓成笑咪咪的说。 她吞了吞口水,差点就要亲上去,还好及时稳住,漫不经心的问:「那……听起来不错,你想买房子?最近你好像在看房子,想搬到市区吗?」 他扬起眉头,「你觉得呢?」 「搬到市区,你一定不习惯。」张晏飒咽下想叫他不用看房子、她住的地方就够大的话,根据现实状况分析道:「你舍得那些花花草草吗?」 「住山区要下山很麻烦,麻烦就没办法天天见你。」兰皓成认真的口气不像开玩笑。 她僵硬的扯动嘴角,捧场的笑了两声,「别闹了,我要上班。」 他不以为意的偏著头,「我们上次去配的隐形眼镜呢?」 提到隐形眼镜,张晏飒的脸色沉了下来。 上个月他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劲,硬是要她去配隐形眼镜,结果她戴著上班,不小心就掉了一只,害她那天只好当独眼龙。 所幸兰皓成不知是有先见之明还是单纯喜好,帮她配的是日抛型隐彤眼镜,丢了一只,还有其他天可以配,但她就此知道自己完全不适合这种玩意儿,怕隐形眼镜掉光,宁可戴眼镜。 「不太适合我……」她嗫嚅的说。 「为什么?」 她不看他,不想让他知道她这么拙,因此表情更加僵硬,透著些许冷漠。 他没再追问,抬起她收紧的下巴,用吻软化她的唇,两人的眼镜在他巧妙的计量之下,并没有撞在一起。 她不适的缩了缩肩膀,别开脸,怎么也不看他。 「我去办公室等你。」 「不用等,我今天都会待在这里。」张晏飒连忙阻止他。 「那我去买消夜,放在办公桌上,你饿了可以吃。」兰皓成笑著戴上帽子,压低帽檐,手背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流连不去。 她低下头,「你回去吧!」 他轻叹口气,「怎么了?」 「表姊打电话给我,说你的进度是所有人里面最慢的。」她的语气流露出些许愧疚。 要不是他们两个纵欲过度,也不会害他的进度变慢。 如果她知道他在帮表姊负责的车展做花艺设计,昨天就不会缠著他一整天,还一直到今天下午才放他走,耽误他的工作。 他们向来不干涉彼此的工作,当然,工作的内容多样化也是主因。 兰皓成的脸色变了,「水映瑶那只母老虎找你抱怨?」 「她没跟我抱怨,只是打电话问我,我们在哪里?」她的神情尴尬,握住他放肆的手,「我不好意思跟她说我们在……」床上。 「啧。」他紧皱眉头,「别理她。」 「答应人家的事就要做到。」张晏飒口气严肃的说。 兰皓成挑了挑眉,亲吻她耳后的肌肤,「我有啊!」 她没有表情的容颜染上薄薄的赧然,在原则消去之前,推开他,迳自走出解剖室。 他紧跟著她。 「展场里一分一秒都是钱,你浪费的那些时间,是厂商要付的钱,离开幕不到一周的时间,你一个成品都没做出来……」她走到冷藏遗体的保管室,将今晚欲解剖的遗体领出。 「我知道了。」兰皓成不悦的打断她分明是从她表姊那边原版拷贝的训话,话语之间的冷意比冷藏柜里的温度还低。 张晏飒背脊一僵,将推床转个方向,面对站在不远处的兰皓成。即使知道他己被自己触怒,也没有因此软化态度。 「知道就快回去。」说这话时,她低垂著头,因此没有发现他那张帅脸浮现火气,直到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应而抬头,这才发现他让她独自留在保管室。 张晏飒推了推滑下鼻梁的镜框,指尖留恋不己的抚著他亲吻过的耳后,忍不住轻叹口气。 「张小姐,我刚才看见兰先生走出去。」保管室的看守人在她签下名字时笑道,「来,我帮你推。」 「是啊!谢谢。」 兰皓成是这儿的熟面孔,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说服大老板点头让他以观察员的身分自由出入,人家观察员都是短期的,只有他一当就两年,爱来便来,想走就走,完全把这儿当成自家厨房。 看守人接手,帮她将遗体推进解剖室。 「这么晚了,兰先生还有空来?」 「他只是忘了资料,回来拿。」面对看守人寻常的问话,张晏飒的脑袋当机两秒钟,随口编了个理由,希望他别再问下去。 「真是有心。我看他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看守人欲言又止。 她心知肚明,他想问兰皓成是不是被遗体吓到之类的。 「是吗?我没注意。这里就行了,谢谢。」她有礼的说。 他挥挥手,示意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大步离开。 张晏飒全身无力,坐在离解剖床不远的椅子上。 「唉。」果然还是把兰皓成惹怒了。 不一会儿,她站起身,将解剖用具一一排好,开始清理遗体,采集遗体上的一些微物证据,将之放进袋子里,一一标明,然后为遗体拍照。 执行解剖工作前,她双手合十,将兰皓成的身影自脑海里摒除,但他那愤怒的声音还是不时的在她工作的间隙溜进思绪。 我去夜店了。 「夜店……」张晏飒因为惹怒兰皓成而怀抱的一丝歉疚就这么消去无踪。 她忙了两晚,值大夜班的第一天睡在研究所里,第二天早上才交班回到住处,累到连澡都没洗就倒在床上睡著,直到临上班时才清醒。 她盥冼完,简单吃了晚餐,驱车前往研究所的路上,本来想传简讯跟兰皓成道歉,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他传了这封简讯给她,与简讯同时收到的还有表姊的语音留言。 张晏飒深吸一口气,放松不自觉紧捏手机的力道。之前有一次她和他吵架,也是因为他传了类似的简讯,害她把手机摔坏。 再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不要随著他起舞,跟他认真就输了,可是她还是压抑不了因简讯而起伏的心绪,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聆听表姊的留言。 「晏飒,我已经帮你留了车展的票,当天记得穿正式一点,如果不会化妆跟弄发型,你到展场之后,我再找人帮你,早点到喔!对了,你家那口子今天晚上要去夜店……」 表姊故作神秘和那强迫式的邀请,让张晏飒的胃纠结在一起,尤其听到她特别强调兰皓成要去夜店的消息,更是让她不自觉的咬紧牙根,再也压抑不住焦躁的情绪,理智消失殆尽,拨了电话给兰皓成。 他很快的接通电话,「喂。」 为什么你跑去夜店玩? 她满腔的怒火在听到他如常的声音时被浇熄了,质问的话语梗在喉咙,沉默两秒才开口,「是我。」 「嗯。」兰皓成应了声,表示知道她是谁。 他那头很吵,有人家用电钻的声音、有人来人往交谈的声音,还有指挥物品搬动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去夜店?你明知道我讨厌你去夜店。张晏飒抖著唇,无法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送错了,我要的不是这个。」兰皓成跟旁边的人说话,口气明显不佳。 「你在忙吗?」她的气势屈居于下,与附近学校正在放学的学生们擦肩而过,拐向位在另一条街上的收发室。 收发室的阿伯看见她,朝她招招手,表示有她的信件。 「嗯。」肯定的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谎言。兰皓成若是真的在忙,连饭都会忘了吃,遑论他平常即便闲暇都会置之不理的手机铃声。 这么忙,还有空去夜店!张晏飒气到捏紧手机。 「那你忙吧!最好你忙到还有时间去夜店!」她气呼呼的挂断电话,为自己一句质问的话也说不完全而气恼,更气自己只要他动动小指就动摇。 「张小姐?」阿伯将她的信件递给她。 「谢谢。」张晏飒抿著发抖的唇瓣,收下信件,在签收单上签名。 「你的脸色不太好,别忘了吃东西。」阿伯叮咛。 她牵动嘴角,挤出僵硬的笑容,点点头,绕过收发室,从后门转进研究所,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张晏飒将信件放在自己的桌上,走进更衣室,换上白袍。 离交班还有一段时间,于是她打开电脑,重新检视解剖报告。 漫不经心的她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却还挂念著兰皓成要去夜店的这件事情上,一边拆信件,一边盘算著要跟他好好的谈一谈。 msn上传来讯息的音效,张晏飒放下信件,移动滑鼠,将跳到萤幕保护程式的萤幕恢复,只见匿称写著「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的水映瑶传送讯息给她。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晏飒,你怎么这么早就上班啊? 一周都是大夜班:嗯,没什么事,就先来做准备。表姊,你怎么有空玩msn?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我正在跟外烩公司做最后的确认工作,就看到你上线了。有听到我的留言吗? 水映瑶手上总是有最新的科技产品,她的手机已经进化到可以msn了。 张晏飒指尖一顿,停了两秒才敲打键盘。 一周都是大夜班:有。我可以不要去吗?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咦?为什么不来?难得兰先生有花艺展览呢!你不是很喜欢他的作品吗?还是天天都在看,看腻了? 一周都是大夜班:没,我对车子又没兴趣,而且去那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我也没有天天看兰的作品。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来嘛!你来,那家伙才会认真做事。 一周都是大夜班:谁?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还有谁?兰皓成啊!我今天一跟他说你也要来,他的进度可快的咧! 张晏飒苦笑。她的名字要是真的这么好用,兰皓成就不会明知道她讨厌他去夜店玩,还故意去夜店了。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对了,我电话里不是说他去夜店了吗? 一周都是大夜班:嗯。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结果他没去啦!他一整晚都在展场赶工,是我的情报错误。你生气啦? 张晏飒愣住,沮丧得眼眸发热,心里不无埋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她连这种事情都要表姊操心呢?又为什么兰皓成刚才在电话里不跟她说他没去夜店呢? 一周都是大夜班:没有,我们没事,让你操心了。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唉,我也有错,不该每次跟兰皓成在公事上面有问题就找捷径,害你跟他吵架。 张晏飒轻叹口气,眼角余光喵到一封国外的快捷邮件,她将它抽出来。 一周都是大夜班:我们没吵架,而且我也没有说什么。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你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难怪兰皓成每次都被你气到抓狂。 张晏飒紧抿唇瓣。不会说话是她的致命伤,她最会说的话是「请、谢谢、对不起、你好、再见」,然而面对兰皓成,她连这几句最基本的话也说不好。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总之呢,三天后的车展你一定要到,不然我就跟阿姨告状。 一周都是大夜班:表姊,我不想去,你别逼我了…… 她不喜欢那种场合,那只会让她变得更加丑陋,她会吃遍展场内每一个跟兰皓成说话谈笑的男女的醋,与其让自己不好过,不如眼不见为净。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一定要来。 张晏飒没有回答,注意力被手中的信件吸引。这封信来自美国一家法医学研究所,这几年她一直希望能够到那里去学习更多有关法医范畴的知识,这家研究所每年只开放几个海外研究员的申请名额,她不抱希望的每年申请,原本以为今年也是落空,没想到…… 「我们很高兴通知您,您录取了……」她将信件上密密麻麻的英文翻成中文,喃喃的说出口。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晏飒? 张晏飒回过神来。 一周都是大夜班:我一定会去。 忙到快疯掉的幼稚园园长:乖,我去忙啰! 水映瑶眼见目的达到,也没再多跟她聊,迳自去忙别的事。 张晏飒看著那封录取通知信,萦绕著许多说不清、理不明的情绪,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如果接受了这个录取通知,那她要做的事多到一想就头痛,而其中最重要也占据她心房最大块部分的是,该如何跟兰皓成说这件事? 她无法臆测他的反应。 他很可能什么反应也不会有,但还是如常跟她见面约会上床;也很可能听完之后嫌麻烦,当场断绝来往…… 无论是哪个反应,都是她不乐见的。 然而她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用,她毕竟不是兰皓成肚子里的蛔虫,再怎么揣想,也没直截了当说明来得明确。 「唉。」张晏飒取出手机,再次打电话给兰皓成。 这次电话铃声响了一阵子才被接起,通话的瞬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对方也出奇有耐性的等著她开口。 好一会儿,她轻咳一声,「是我。」 「嗯。」兰皓成那边的声音依然嘈杂,他走到比较安静的角落,感觉那些嘈杂的声音都在远远的地方。 「刚刚……对不起。」张晏飒道歉。 「只是听说我去夜店,你就那么生气,我要是真的去了,你不气死才怪。」兰皓成的声音充满调侃,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 「你老爱看我出糗吗?」张晏飒嘟起嘴巴。 「这样的你很可爱。」他心情愉悦的坦承。 「认真点。」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我很认真。」他笑说。 「你心情很好?」她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来。「工作很顺利?」 一提到工作,兰皓成的声音明显变得冷淡,「一点也不顺利,我根本不想接这次的案子。」 「不想接是一回事,你接了就得做好……啊!」张晏飒紧咬下唇,察觉他们又要因为工作的事情起争执。 兰皓成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言外之意。 一阵沉默阵临在他们之间。 「你今天会来我那边吗?」其实应该是明天,令天晚上她要值班,即使他去了,也见不到他。 张晏飒的指尖抚过光滑的信纸,在校徽上头画圈圈。 「你想见我?」兰皓成尾音上扬,十分惊讶。 「嗯……」 他的反应不像平常那般从容自在,反而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保持安静。 她的心绪随著他的沉默而紊乱。如果他像平常那样说了一堆让她脸红心跳的情话,那她会应对得更好,偏偏他的感觉敏锐得不像人,他这样让她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张晏飒以为断讯了,他才开口。 「会很晚。」 「早上见得到你吗?」她又问。 「应该吧!」这回他很快做出回应。 「尽量早点回家,我……嗯……有点事要说……」 兰皓成静默不语。 电话里只有他那边的噪音,跟她这边形成对比的寂静,还有她愈来愈快的心跳声。 「什么事?」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她以为自己幻听。 「呃……就是……有点事……」 「兰先生,」有人出声叫他。 「嗯。」兰皓成回应一声,然后语带歉意的说:「我要忙了。」 「你忙,我们再谈。」 他收有眷恋的结束通话。 张晏飒却直到听见断讯的音效,才轻叹口气,按下通话结束键。 想了想,她发现自己等不到明天早上再说,于是又拨了电话,想跟他先在电话里谈,没想到他竟然关机了。 不,兰皓成关机是常有的事,大多时候他的手机只是装饰品,就连待机时间超过电源耗尽也很少察觉,所以找不到他是常有的事。 她不介意他不好找,只要她想到他,他就像魔法师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准确的猜中她的心事。 因为我想你。他的理由总是千篇一律。 她曾怀疑他是否在她身上放了追踪器还是什么可以测出人的心事的仪器,却遍寻不著。 张晏飒焦躁的咬指甲,有个念头不断的浮现脑海。 这次,他们会不会就此分手呢? 如果她决定出国留学……不对,她早就决定,如果拿到录取通知信,一定要排除万难去留学,现在她却因为兰皓成而迟疑、焦躁。 他对她的影响有那么巨大吗? 她想否认,却感觉脸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不舍之情洋溢在胸臆之间,她有些难以呼吸的抽噎。 此时,张晏飒才觉察到自己比想像中还要在乎兰皓成这个可怕的事实。 第三章 晚上,接二连三的发生案件,地点遍及整个大台北,一直到早上六点,天边呈现一片鱼肚白,张晏飒才得以稍稍喘息。 她冲出研究所大楼,回到家时,已经早上九点了。 打开家门,她焦急的心情在见到玄关那双男鞋时安定下来。 「还在。」 太好了,还在。 她走进客厅,看见躺在l形沙发上熟睡的兰皓戚,不由得捂住鼻子,深怕眼前的景象太过秀色可餐而喷血。 好不容易抑制满脑子的情色思想,张晏飒以手背撩开他的头发,指关节轻抚著他的脸颊,满怀柔情的唤道:「兰。」 兰皓成睁开眼,握住她的手,「几点了?」 她避开他的眼光,「九点。」 「嗯。」他坐起身,揉了揉眉心,「我睡著了。」 「我知道。」张晏飒嘴角上扬,他刚醒的样子对她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她最喜欢看他半梦半醒的模样,这会让她一整天心情都很好。「我煮点东西吃吧!你想吃什么?」 「呃……咖啡。」兰皓成依然神智不太清,半眯著眼,仿佛一合上眼便能马上熟睡。 她僵硬的别开脸,不敢看他。 「好。」 张晏飒简单的做了两份早餐,将咖啡机设定好后,先去洗澡。 等她走出浴室,发现他趴在餐桌上又睡著了。 兰皓成早上总是起不来。 因为可以尽情观赏他而放松自己的张晏飒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掏气的指尖描绘他耳朵的轮廓,想起他们日前的争执,可怜兮兮的自言自语,「兰,你还在生气吗?」 「嗯。」 显然的,他这回并没有睡熟,侧趴在手臂上,深深的凝视著她。 「对不起。」她低下头,眼睫轻颤。 「为什么对不起?」 「我让你不开心了……」张晏飒低声说道,「但我还是觉得工作就是工作,要把工作完成……」 「我没有怪你,耽误到时间是我的过失,与你无关。」 「那你还生气?」她不解。 「我气你被你表姊牵著走,她以为有你就可以威胁我做任何事。」一提到这件事,兰皓成心里就有气,连瞌睡虫都被气跑了。 她微微愣住,「我没……没那么大的影响力吧?」 他瞥她一眼,「……当然没有。」 张晏飒心口一痛,拿起刀叉,食不知味的吃著早餐。 他微扬嘴角,将她失落的模样尽收眼底。 「为什么迟到?」 她飞快的看他一眼,「晚上有几起案件,人手不够,所以我一直到早上六点多才验完所有的遗体……啊,总之,很忙。」 跟兰皓成相处的时候,她总会忘了自己的工作内容跟平常人不太一样,而她竟然这么没知觉在餐桌旁说尸体的话题,即使知道他根本不介意,她还是规范自己不能再犯这种错误,没有人喜欢女孩子满口血腥话题吧?然而她常常忘了这一点,之前有好几淡都谈到忘形,奇怪的是,他似乎不介意她说什么,总是让她感到很放栏…… 但是,这样的放松是对的吗? 她从来不太明白,联系她跟兰皓成之间的到底是什么? 「你走神了。」他贴近她,低声说道。 「啊?抱歉。」张晏飒低下头,戳著荷包蛋,「你呢?工作还好吗?」 「老样子。」 话题结束,她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餐桌旁的沉默并没有影响兰皓戚,有时候她觉得不管她出多大的糗,他都不会在意,好像……好像她不在他的视线范围里,除了在床上,他们就像两个星球的人…… 「你又走神了。」他皱起眉头,眼神锐利的打量她。 张晏飒推了推眼镜,「我吃饱了。」 兰皓成仍旧盯著她。 「你还不吃吗?再不吃,冷了很难吃,咖啡……我帮你倒。」她起身,手被他抓住,当他的拇指抚过她手腕的动脉时,她的心跟著血液的流动而剧跳。 「水映瑶说你会来看展览?」他任由她挣脱他的钳制,轻声询问。 「嗯。」张晏飒倒咖啡的手微鲕,忍不住寻求肯定的问:「你希望我去吗?」 兰皓成接过她递到面前的咖啡杯,「为什么不?」 她将放了奶精与红糖的长盘子摆到餐桌上,「也对,为什么不?」她喝了口咖啡,「我怕为你带来困扰。」 他加了四匙红糖、三匙奶精,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你今天特别多话。」 被说中心事,张晏飒心虚的啜饮几口热烫的咖啡,「我们……认识也两年了喔?」 「嗯。」兰皓成轻应一声,咖啡因让他完全清醒。「从我们认识的那次联合展览之后,就没做过这么累人的展了。」 他竟然记得他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张晏飒吃惊的眨动眼睑,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表姊说,如果这次的展出有好评的话,你在台湾就可以准备开个展了。」她透过镜片偷偷看他喝咖啡的模样,脸颊不由得发热。 「个展不急于一时。」兰皓成对个展一点积极度也没有。「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他微微一笑,眼神柔和。 啊,他的心情变好了。 张晏飒红著脸,觑著他,喜悦的扬起嘴角,「表姊说,在台湾很难得看到你的作品,都是造福殴美日本的人,她希望你在台湾也能发光发热。」 「这种事很难讲,我目前没有想在台湾开个展的欲望。」他朝她招招手,「来。」 张晏飒走到他的面前,低下头,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脸。 「你该剪头发了。」兰皓成摸著她的发尾。 「之前的头发太短,不好整理……好不容易留长了,可以绑马尾。」对她来说,比较方便。「长……长发不好吗?」 「没有不好。」他对她发型的长短没有意见,「我以为短发比较好整理……我喜欢你睡起来的时候,乱翘的发型。」 张晏飒有自然鬈,短发时会乱翘,长发时会纠成一团。 「那……那我还是剪短好了……」 他的心情极佳,也让她的心情跟著飞扬,只要他喜欢,她的发型不是重点。 「你要来看展览,知道该怎么穿衣服吗?」兰皓成仰首,笑问。 她摇摇头,轻抚著他的发,苦恼的皱起眉头。 「嗯……」他拉著她的手,将她稍稍推开,打量她全身,改扶住她的腰,让她原地转一圈。「你就穿那套浅蓝色的洋装,当天记得戴上隐形眼镜。」 张晏飒回避他的凝视,「这样好吗?」 「嗯?」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兰皓成疑惑的看她一眼。 「就是……展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他毫不迟疑的回答。 她呼吸一窒,推了推眼镜,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什么会跟我在一起?」 「为什么这么问?」他直视她的眼眸,眼神锐利而直接,像是要将她的灵魂自身体里拽出,掌握在手中。 「我们这样……算是在交往吗?」 张晏飒不懂,她对他一点帮助也没有,她既没从事艺术相关的行业,也没艺术鉴赏能力,更不是他的缪斯女神……这样一想,他根本就不需要她,反倒是她对他的依赖深切,连发型这种小事也要他提点建议。 为什么他会跟她在一起?为什么他能够跟她在一起这么久? 「你觉得呢?」兰皓成微带怒意的反问。 「我……」张晏飒低下头,看著剪得极短的指甲,咬著下唇,不想吐露自己的想法,更不想当著他的面哭泣,「过不久,我也许……」她说不出自己即将去留学这件事。 室内回荡著寂静。 不一会儿,兰皓成冷笑一声,取出眼镜戴上,瞪著她。 「兰?」她抬起头,疑惑的看著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生气。 他倏地起身,拐进走廊,不一会儿,关门的声音响起。 张晏飒回过神来,知道他去画室。 走廊两侧只有两间房,一间是书房,属于她的领域;一间是打通原本的客房和储藏室做为画室,专属兰皓成。 大多时候,两间房是不关门的。 她最喜欢的是在书房看书时,透过两扇相对的门,偷看他专心作画的背影。 现在,门关上了。 她双脚一软,跌坐在椅子上,苦恼的敲敲头。 「笨蛋,话都说不好。」 吸了吸鼻子,她困扰的缩著肩膀,沉浸在颓丧中。 没多久,兰皓成又冲了出来,站在她的面前,神情复杂的抬起她低垂的头。 「你叫我留到早上,要谈什么事?」 他公事公办的口吻让张晏飒完全乱了方寸,刹那间,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他的问题,狼狈的皱起眉头,推著下滑的眼镜,下意识的抚著颈子,情绪非常紊乱。 「我……嗯……我想说……我们……不是,我……我……」不知怎地,她就是说不出自己获得留学资格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又或许她只是不想面对。 兰皓成叹口气,轻抚她的脸颊,亲吻她微颤的唇瓣,她睁大眼,看著他,他苦笑的用指关节敲了下她的额头。 「总是不闭眼。」 「我不想浪费时间。」 她不想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可惜没有慧根,即使拚命的观察,也清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兰,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兰皓成微敛眼睫,再次吻上她的唇,舌头探进她的嘴里,触碰她敏感的上颚,同时传达了他的意图。 张晏飒呜咽一声,吞吞吐吐的说:「我……我要洗……澡……」 「等等再洗。」他拉她起身,住房间走去。 她撇了撇嘴,「我身上有味道。」 「是吗?」他不当一回事,迅速脱光她的衣服,揽腰抱起她,放到床上,「等等一起洗。」 张晏飒没空抗议,只能叹口气,环住他的脖子,沉浸在他制造出来的情欲之中,将自己完全的交给他。 兰皓成亲了下张晏飒裸露的肩头。 她疲累至极,娇嗔的说:「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一整个晚上东奔西跑,不只消耗体力,还因为要跟他谈留学的事情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回来谈得不顺利就算了,还引发深切的自我怀疑,接著又被拉上床翻过来翻过去,再孔武有力,张晏飒也举双手投降了。 他好笑的再亲了亲她的肩头与手臂,这回她连娇嗔的气力也随著意识沉寂而消失。 他替她拉紧被子,然后掀被下床,赤著脚走到客厅,点燃一根烟。 他叼著烟,找著烟灰缸,却发现张晏飒的包包扔在玄关地上,于是上前拾起。 一拿起没有拉上拉链的包包,钥匙、钱包、一叠信件全掉了出来。 兰皓成失笑,「哪天东西掉光了都不知道。」 他心想著要帮她买个坚固耐用又不会让她忘记关的包包,将东西一一捡进包包里。 那封没有装进信封的信件,以及印在信件上那他曾经因为她提及而特别留意,在校方提出重新设计校徽时接下设计案子的图徽,引起他的注意。 一手拎著包包,一手拿著烟灰缸与信件,兰皓成走回客厅。 他放下包包,将烟灰缸放在茶几上,弹了下烟灰,然后摊开信,很快的浏览一遍。 「留学……」 兰皓成将信折好,放进信封,指尖抚过信封上那出自他的手的校徽。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早在他们第一次约会,张晏飒就约略提过自己的留学梦,也是在那时,他确定自己对她其实是一见钟情,二见定情。 又点了根烟,他仰首吐出白烟,白烟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的视线,也让他的思绪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 兰皓成盯著餐厅墙上的时钟,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五个小时。 他不懂,为什么张晏飒迟到五个小时,他还在等她? 平常迟到的人都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等人等这么久。 也许他只是想证实展览那天的邂逅,对她产生的是错觉。 「兰先生,是否需要先帮你上一些点心?」 「嗯。」兰皓成并不饿,但是需要转移注意力。 不一会儿,侍者将制作精美的点心端到他的面前。 他用巧克力卷心酥造了一座小屋,只差没把巧克力沾酱倒进小屋,让它淹水。 兰皓成暗自下了个决定,若是十分钟后还不见张晏飒的人影,他就不玩了,即使他已经等了五个小时。 倒数十分钟……倒数五分钟……十、九、八、七、六…… 这时,一道身影踉踉跄跄的跑进餐厅。 兰皓成微眯起眼,打量著还穿著白袍,白袍上沾有不明颜色的张晏飒。 由于她衣著不整,而且散发出异味,因此侍者将她拦了下来。 她状似焦急的向侍者解释,兰皓成这个位置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但是料想得到她会说些什么话。 他将巧克力卷心酥小屋推倒,起身走向门口。 「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 「嘿。」兰皓成出声。 张晏飒看向他,他这才发现她脸上拈了奇怪的东西。 「太好了,你还在……」她松了口气,本来想上前,却因为察觉到自己一身脏,尴尬的撩开头发,「呃……我要出门的时候临时有工作,结果一搞就迟到了,对不起。」 兰皓成面无表情的看著她。 「下次换我请你,向你赔不是,对不起。」张晏飒双手合十,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兰皓成笑了,将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掩去她身上的脏乱。 「有人死在家里,过了十天才被发现,我去验尸,但是因为……」她滔滔不绝的解释,「……所以我就被喷得全身都是。」然后她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捂住嘴巴,「啊!」 他挑高眉头,「你是做什么的?」 「呃……就是……跟医学有关的……」她谨记表姊的吩咐,不提自己的职业。 当他约她吃饭的时候,本来她不想答应,但是一想到自己收了他那么大的一个礼,就觉得应该要还他人情。可是她对兰皓成,不,该说她对约会吃饭这种事情全然陌生,因此找表姊求救,该说什么话题,表姊都帮她准备好了,她也很乖的背起来,怎么知道…… 她不安的动动手,动动脚,闪避他的注视。 「你是法医,对吧?」 张晏飒像看到鬼一样的瞪著他,「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兰皓成微微一笑,「你有开车来吗?」 「嗯。」她点点头。她这副鬼样子,恐怕没有哪个计程车司机敢载。 「那我们走吧!」他的手贴著她的背部,与她站得很近,近到她都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 「呃……去哪?」 「吃饭,我饿扁了,你不饿吗?」兰皓成侧著脸看她。 张晏飒因为他靠得太近,感到一阵晕眩,下意识的想离他远一点,因此往旁边移动两步,「我们下次再约,由我请客,好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回家洗澡。」她拉紧他披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外套脏了,我洗干净之后再还你。」 「嗯,那我等你洗澡,然后一起去吃饭。」 张晏飒被搞胡沫了,「你是怎么回事?」 「嗯?」兰皓成上前一步,缩短与她之间的距离。 「我这样子根本不会有地方肯让我进去吃饭,而且我迟到了五个小时,是五个小时,不是五分钟,你不是应该早就走了吗?」 「如果我早就走了,你又为什么要来?」他反问。 她为之语塞,好一会儿才开口,「因为……呃……那个……」 「因为你怕我真的等你等五个小时,心怀愧疚,又不知道怎么联络我,所以即使你……这样子,还是得来看一下我在不在才安心,是吧?」 张晏飒被他盯得无法动弹,讷讷的说:「你的手机号码……可以给我吗?」 「要手机号码做什么?」兰皓成觉得她的反应很可爱。 「这样我才能约你出来,请你吃饭啊!」 「我们今天就去吃。」等了五个小时,若是没有一点回收,那他何必等? 「可是……」 「先回你家换衣服,然后再去吃饭。」 张晏飒又倒退两步,「我……我们好像还没熟到可以……你知道……」 「我可以在楼下等你,如呆你觉得让我等五个小时不过分的话。」兰皓成笑说。 他的话成功的勾起她的愧疚,扭扭捏捏的在原地考虑了大约十分钟,最后才点点头。 「跟我来吧!我的车子停在前面。」 兰皓成的笑容扩大。 张晏飒像是受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耀眼光芒,低下头,「你离我远一点,我身上有味道。」 他不置可否的耸肩,依然走在她身边。 她想拉开距离,他就更加靠近她,到最后,她只能放弃。 「那间学校有这么好吗?」兰皓成微皱眉头,忍不住抬手撩开黏在她脸颊上的湿发。 半个小时前,张晏飒火速洗完澡,连头发都没吹干,就急忙拉著他出门吃饭。 时间己经很晚了,离她家最近的只有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速食店,于是他们两人各点一份套餐,坐在店里边吃边聊。 张晏飒饿坏了,根本不管吃进嘴里的是什么垃圾食物,连兰皓成那份也帮他吃了一半。 「在台湾,想学也没地方学。」她叹口气。「如果要学,我当然想去最好的地方学,学成之后回来,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只是太难进去了,我年年申请年年落空,也不知道哪天才能成行。」 「你没想过要结婚生小孩吗?」兰皓成随意问道。 张晏飒想了想,「我并没有刻意避开这类事情。」 「但是?」他听出她还有话没说。 「但是我没什么机会……」她低下头,玩著可乐杯上的水珠,「我不太擅长跟活人相处……总觉得说错话很尴尬……」 「我有同感。」 张晏飒很讶异的抬头看他,「你?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兰皓成好笑的问。 「因为你长得很好看,而且那么有才华,不用怕说错话,人家也自然会觉得你很好,不是吗?」她直白无伪的说出称赞的话语。 他倒吸一口气。 「我……我说错话了?」她误以为他不高兴。 兰皓成古怪的笑了笑,「你真可爱。」 她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真的是只小白鸽。」他没头没尾的说,手指缠住她一绺发丝,默默品尝此刻因为张晏飒而产生的心动滋味。 「小白鸽……」张晏飒噗哧一笑,「你是大白鸽。」 兰皓成知道她误会了,没有解开误解的意思,只是笑问:「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呢?」 她被他吓到嘴巴大张。 他伸手捏住她两片唇瓣,「小心鸟飞进去。」 张晏飒拍掉他的手,不自在的坐正身子,「你……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兰皓成环顾视除了店员之外,没什么客人的空间。 「呃……我刚刚没吓到你吗?」她偏著头,不解的看著他。 「为什么会被吓到?」他很有求知精神的问。 张晏飒被搞胡涂了,方才她那副尊容,平常人老早就被吓得退避三舍,她的工作就是得接触这些事物,可是兰皓成待在她身边,态度却很平常,好像她与常人无异,这让她感到万分不自在。 「你……你是有事情想问我吗?」 「嗯?」兰皓成对她有满腹疑问,但很肯定没有一个是说得出口的,而且他的疑惑用行动探索比开口问来得有用。 「就是……你可能想用什么题材创作,跟生死有关系的那种……所以想再约我见面聊?」张晏飒想来想去,也只有他可能想要什么创作资料或是源头,才会想再见她。 「我想见你这件事,跟创作没有关系。」纯粹是他喜欢她这个人,想亲近她,想知道她的一切,想跟她多多相处,想用全身去感受她罢了。 「嗄?可是……」她想不到那么远,更摸不清他的意图。「我不懂,为什么你还想见我?」 她是哪里引起了兰皓成的兴趣吗? 「不愿意?」兰皓成嗓音柔和的询问。 张晏飒有如融电,坐立难安,不敢看他,结结巴巴的问:「没……没有,下次……下次要约在哪里?」 「下次就约在你想去的地方。」他摸了摸她的头,乐见她惶然不安的模样。 张晏飒羞涩的笑了笑,「那……图书馆。」 图书馆?兰皓成有些意外的直视她。 「我只知道图书馆……你介意去图书馆吗?还是……还是去别的地方?你……」 兰皓成很开心的颔首,「好。」 她的笑容更加自然。 他笑著与她天南地北的聊,心里己有了一套关于如何诱捕眼前这只尚未有人发现的小白鸽的完整计画。 两年了。 当初的心情至今未变。 张晏飒却在他的呵护下,微妙的转变著。 这样的转变是好还是坏呢? 兰皓成不知道。 「为什么要迟疑,不敢跟我说?」他捻熄烟,低语,「怕我成为你的阻碍?」 这样的疑惑,没有获得解答。 他在客厅待了许久,然后起身走向画室,随手拿起素描本与笔,开始画画,心绪却凌乱得像是纠结成一团的丝线,怎么理也理不清。 第四章 窜入骨髓的冷意让沉睡中的张晏飒不由自主的往身旁的人去,却扑了个空。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著了。 午后虽有阳光,但气温低得吓人,使得她抱著被子把自己包成蛹状。 偌大的双人床上只有她一人,那合该睡在她身边的人并不在。 张晏飒伸手抚过那个空位,摸到一片冰凉,睡意也悄然消失。 掀被下床,她穿著拖鞋,披上披肩,走出卧房。 屋里很安静,冷意让她呼出来的气息在鼻尖凝成白雾,她轻抚著手臂,嗅到客厅里有残留的烟味。 「兰?」她轻声呼唤,没有得到回应。 画室透著灯光,她猜想兰皓成在画室里,于是慢慢走上前,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扉,倚在门边,看着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兰皓成的手不停的动著,画过后撕掉,一张又一张的图画纸散落脚边,就像白色的海洋将她与他隔开。 「兰?」她再次呼唤他,但没有预期会有回应。 进入作画状态的兰皓成,可以三天三夜对周遭的变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时候即使有小偷进入屋里,他也不会发现,当然不会听到她的声音。 张晏飒放肆的凝视这个占据她的心灵的男人,痴迷的心神因为一张飘到脚边的图画纸而回到现实。 她弯腰,拾起图画纸。 图画纸上画的是一只飞翔在天空的鸽子,翅膀被许多丝线缠绕,变了形,兰皓成的笔触潦草,鸽子一点也不像它原来该有的样子。 她又拾起另一张图画纸,鸽子垂头丧气的待在鸟笼里,身上的丝线就像蜘蛛丝,怎么也摆脱不了。 刚认识的时候,张晏飒曾经听过兰皓成形容他自己是白鸽。图画纸上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她无从判定他画的是不是白鸽,却直觉认为是。 她不敢再看下去,手中的两张图画纸随著指尖松开而飘落地上,视线定在那浑然忘我的男人背影上。 他想分手吗? 因为她管太多,总是帮著表姊逼他工作,所以他厌了?烦了? 她知道他们两个人一开始就不是站在同一个世界,专精的领域不同虽然没有让他们少了交谈的话题,可是随著交往的时日愈来愈久,对他的眷恋愈来愈深,她却很害怕自己成为阻碍他创作的原因之一。 交往两年,她从来没有见过兰皓成有什么新的创作,他也不会跟她分享他的创作心得,搞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尤其是兰皓成认为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她不禁思忖、怀疑,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时间静静的流逝,就在张晏飒尚未从自我怀疑的泥沼中爬出时,兰皓成先是大叹口气,神情疲累的自那个久留会成瘾的世界退出。 教铅笔染黑的指尖抚按著眉心,他如梦初醒的拾起散落满地的图画纸,每拾起一张,眉头便聚拢一次。 他看著手中那张画得凌乱不堪的鸽子,再看看其余的素描,发现内容全都是鸽子,不禁扬高眉头。 满脑子谜团的他,发现像尊雕像伫立门口的张晏飒。 她脸色惨白,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触动了兰皓成某条难以名状的心弦,他无所适从的皱起眉头,捡起地上所有的图画纸。 「兰?」她轻声呼唤,惶恐的看著他,咬著下唇,想问又不敢问。 「嗯。」兰皓成愈看自己画出来的草图,愈不了解自己作画时到底在想什么。 「你……」画的这些是你真正的心声吗?她问不出口。 「晏飒。」 「嗯?」张晏飒的身子一震,他很少叫她的名字,每次他这么叫她,她都觉得心神在一瞬间被掳获,久久回不了神。 「你想跟我谈的是留学的事吗?」兰皓成看著图画纸上的鸽子,嗓音轻柔的问。 他发现了。她霎时不知如何是好,像个做错事却猜不透大人要怎么处罚的小孩。 兰皓成静默不语,等著她的回应。 她暧昧的点点头,「嗯。学校希望我一个月内做出回覆,下个学期就注册。」 他微微颔首,「你的想法呢?」 「我……我……」 「你希望去吧?」他的心里其实早就有答案了。 张晏飒眨了眨眼,压抑苦涩的烦恼,勉为其难的点头,「嗯。」 兰皓成点点头,表示明白。「要去多久?」 「至少两年到三年。」她的神经紧绷,太阳穴不受控制的发疼。「我没想到今年申请会通过,一直以为不会轮到我,这个领域的专门人才少得可怜,正式的法医才五个人,在别的国家,这行业的人才比台湾多很多,再怎么分配名额,也配不到我吧……可是……」 「为什么会轮不到你?」兰皓成微皱眉头。 「因为比我资深又有经验的人很多,我是同时跟很多人竞争名额,过去没有一次成功过,今年我也只是例行性的提出申请,根本没想到会过,我……」 他愈听,眉头皱得愈紧。 「我并不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只是希望能够学更多的知识帮助人,但是这间学校需要的不是像我这样的人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录取……」张晏飒搔搔头,「我连我能做些什么都觉得茫然,这样的我去留学真的好吗?」 兰皓成看著她茫然失措的模样,再看看画里的鸽子,终于明白自己不该把她强留在身边,逼得她没有任何躲藏之处,在他手中逐渐丧失自由,丧失所有的自信,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想抓紧的是她的情感,并非她所有的人生,他希望她的爱情只对他一人付出,却不希望她的人生因为他有所折损。 现在她不只情感,连人生价值也全依附在他身上了。他从来没想过要她因为他的关系而舍弃任何该获得的东西,她的人生不该是依附在他身上,更不该被他囚禁。如果他没有发现,也许她就会在他的束缚之下死去。 爱之,足以害之。爱她的同时,他也害了她。 兰皓成捂住嘴,这个事实残酷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张晏飒仍然无知无觉,倾吐著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心声。 「晏飒。」 「咦?嗯?」她忘记自己说到哪儿,瞬间回过神来。 「分手吧!」 「呃?」张晏飒一时之间跟不上他的思绪,愣愣的望着他。 「分手吧!」兰皓成忍不住露出讥诮的笑容,向来清澈的眼眸蒙上一层雾气,看不清他刻划在心版、深切呵护的恋人。「我们分手吧!」 「为……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其实很清楚他有一天会毫不留情的离她而去,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我腻了。」他整理好手中的图画纸,合上素描本,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带笑的俊帅面容一如往常那样惑人心神。 他取下她的眼镜,低头亲吻她充满惊惶的眼瞳,在她愕然微张的唇瓣上留下他最后一缕气息。 「再见。」 然后,兰皓成就这么走了。 一如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开始,最后也莫名其妙的结束。 张晏飒就像失去操偶师的傀儡,跌跪在地上,膝盖的痛楚慢慢的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独自品尝失去的酸苦。 张晏飒轻咳两声,坐在椅子上,望著天花板发呆,感觉眼眶发热,赶紧用手压住眼尾,不想职场上情绪失控。 兰皓成提分手,其实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会是在这么突兀的情况下,而她也没有想到悲伤的滋味这么难挨。 他的一些用品还留在她的住处,除了素描本之外,他什么也没带走,仿佛提分手只是她的幻想,他随时会再回去。 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腻了,腻了……她知道她无趣,可是一开始她就没掩饰,兰皓成也知道这一点,难道就是因为这两年来她都没有任何改变,他早就腻了,留学的事情只是让他能够光明正大的提出分手的契机? 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在她连呼吸都染上他名字的同时,狠狠的舍弃她?! 「学姊,早安。」新招考进来的血清证物组学妹神清气爽的现身。 「早。」张晏飒回过神来,望著学妹,想著自己要是像这位甜姊儿一样开朗就好了,兰皓成就不会腻了。 「我来拿检体。」 「在解剖床旁边,我都分类写好了。」张晏飒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好。」学妹上前,拿起待检的检体,「咦?」 「嗯?少了什么吗?」张晏飒重新戴上眼镜,提振精神,来到学妹的身边查看,顺便看手表,现在已经九点半,超过她交班的时间了。 这两天都是这样,她值班的时候案件特别多,好像人们都趁著深夜时肇事犯案。 这样也好,她根本没什么时间想跟他分手的事;这样也不好,因为只要一空下来,他就像鬼一样拚命浮现她的脑海,彰显他强烈的存在。 「什么都没少。」 「喔。」张晏飒点点头,「这个案子的检察官今天下午三点会来拿报告。」 「嗯,我会将做出结果的检体附在报告里。」学妹笑了笑,走出解剖室前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轻声发问:「学姊,你身上那套洋装、、。」 张晏飒低头看著白袍底下那套布料轻软、样式简洁俐落的及膝洋装,查看哪里脏了,却没找到脏污。 「哪里脏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很适合学姊。」 「是吗?」张晏飒没有概念的反问。新娘礼服在她眼中大概跟白袍差不多等级,认识兰皓成之前,她的衣著向来只有干净跟肮脏之分;认识他之后,衣著稍有改变,但是概念一点也没改变。 「很适合学姊,正经却不失柔和。我也想穿穿这个牌子的衣服。还有,你身上的香水味,好……特别,香,但是不呛鼻,有点甜甜又很清爽的味道。」 「我……我不知道衣服是哪来的,也不知道香水牌子。」张晏飒困窘的说。 学妹愕然的看著她,「学姊,你很可爱耶!衣服穿在你身上,怎么不知道哪里来的?香水瓶子上有brand,你都没注意?」 「衣服都是人家配好,我照著穿而已。」张晏飒不好意思的坦承,「香水瓶子上没有商标。」 兰皓成对她穿衣服的品味很是嗤之以鼻,不知从哪时开始,便接手她全身上下的装扮,每天都会帮她配好衣著,让她不需要一套衣服穿三天,更不需要每天穿同样款式的衣服。香水也是,都是他给她的,味道很好闻,而且绝不会影响她的工作,所以不管是哪种香气,她都好喜欢。 「帮你配衣服的人很了解你的特质,我也好想有这样的朋友……」 「呃……不是朋友。」是已经分手的情人。 张晏飒戳著那只去年兰皓成送她的摇头晃脑的q版白鸽,同类型的太阳能娃娃她见过财神爷、小青蛙,就是没见过这么可爱的q版白鸽。 不止白鸽,她身上穿的、用的,有许多都是他不知打哪来的东西。 每样物品都像是她专属的,非常好用。她还曾经想过,兰皓成如此神通广大,搞不好还能帮她搞到一套手术刀具呢! 「啊,难道是男朋友?」 张晏飒一愣,苦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算……」 「唉,都管到你身上的衣服怎么穿,身上擦什么香水了,要不是男朋友,就是非常喜欢你,喜欢到连你穿什么都要插手。」学妹半开玩笑的说,「啊!我也好想要这样的男朋友喔!」 「咦?呃?」张晏飒不知所措的牵动嘴角。 学妹的话,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不过话说回来,法医研究所里,除了行政人员外,女性工作人员就只有她和今年招考进来的两名学妹了。 「啊,还是不是男朋友,是……」学妹表情尴尬的举起小指。 「我不是。」张晏飒摇摇头,否认学妹对于自己性向的询问,「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算我的男朋友……」 兰皓成总是一周现身三次。如果她休假,他们会在床上厮磨一整天;他们最常去的地方是她最常去的图书馆,在她钻研论文时,他也很能自得其乐的看遍所有艺术相关的图册。 有时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然后他会带她去吃很多好吃的食物,踏遍台湾,寻访美食与美景。 他家有一架私人飞机,偶尔他会带着她到附近的国家吃吃喝喝,或是过个两天一夜的美好假期。 只是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机会去兰庭集叙玩,她听表姊说过那里的花都开得好美。 「那个男的没有跟你说过交往之类的话吗?」学妹很无辜的问。 「没有……只是他约我,我就出去了……一开始是为了还他人情……」是的,人情,因为他送了她那幅「怦然」,她碍于人情,只好牺牲上图书馆沉浸书海的优闲时光,跟着他到处跑。 「嗯……学姊,我好奇问一下。」 「嗯?」 「你们……」学妹比了个圈圈,「多久了?」 「两年。」 「经过两年,再大的人情也还完了吧?也许他就是在等你开口问。不过这种男的太不干不脆了,真是的,一般女生,像学姊你这种的,怎么开得了这个口呢?」 「是……是这样吗?」她是哪种女生? 也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学妹竟然读得懂她的疑问。 「你这种女生就是被动型的嘛!比较传统,等人家来找你,却不会主动找人的那种呀!」学妹没有恶意的说,「而且像我们这种职业,很多男生都嘛敬而远之。你想一想,以我们的职业病,要是哪天男生搞外遇,被我们抓到证据,可不是否认就算了,绝对会追根究底。」 张晏飒却有点受伤了。所以是她太迟钝,摸不清兰皓成的心情,所以他厌烦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和他都不是多话的人,感觉上他似乎也不太在意她是不是个有话题聊的女生,更多时候,他们都是为了水映瑶在争吵,她甚至觉得表姊跟他还比较像在交往。 说不羡慕表姊能够跟兰皓成有话直说,什么都不用顾虑是假话……她有时候还会想,如果他是假人或死人就好了…… 「哎,男人在想什么,我也不太懂。有时候他们就像小孩子,烦人得要命;有时候又活像白痴,蠢得要命……搞得懂他们在想什么才有鬼呢!」学妹一脸心虚的左顾右盼,「阿弥陀佛,造口业喔!」 张晏飒笑了笑,「衣服……的问题…… 「嗯?」 「我再帮你问问。」 「太好了,那……香水可不可以也……」 「好。」 「那就麻烦学姊?!」 「不客气。」 「啊,都这个时间了!学,我先走了,下次再聊。」 「bye!」 学妹来去就像一阵风,将张晏飒的心情也卷来揉去,无法定形。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她拿起手机一看,不由得垮下脸,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按下通话键。 「喂,表姊……」 第五章 「怎么会这样?」只是因为今天在展场找不到兰皓成,因而打电话找人的水映瑶,找了个角落跟表妹讲电话,得知兰皓成提出分手的消息,脸上有掩不住的惊讶,「兰皓成那家伙那么喜欢你,怎么会提分手?」 「表姐,你在开玩笑吗?」张晏飒的声音哽咽,一直压抑的泪水终于涌上眼眶,滑落脸颊,「我们根本……没有……」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水映瑶压低声音。 「没有,昨天我跟他说……说留学的事,他……他就说要分手……」张晏飒用手背擦拭不断滑落的泪水,「我想……他是厌烦我了吧!」 「你……你跟兰皓成到底是怎么相处的?」水映瑶不解。 「什么怎么相处?我又没有跟人交往过……」书呆子一个,学的又是一般人不碰的学科,张晏飒跟正常人接轨的管道大概只有表姐了吧!「反正他要分手,就分了。」 「你舍得吗?」水映瑶没好气的戳破表妹好不容易做出的伪装。 张晏飒委屈的咬著下唇,「没有什么舍不舍得的问题,他想分手,无非是因为我太无趣……」 「你又没跟人交往过,怎么知道兰皓成那个死变态是因为你太无趣才分手?」水映瑶拿张晏飒说过的话来堵她。 「那是他说的,他说他腻了……」 水映瑶显然无法理解兰皓成与张晏飒之间的问题,「兰皓成那个死变态竟然会说这种老套到不行的话,他说他对你腻了吗?」 「还用得著他说吗?我……这样说还不够明白吗?」张晏飒的泪水决堤,「我有笨到他得说那么清楚才能理解他的意思吗?」 「他到底在想什么?」水映瑶低语。 「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他……」 「你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一次,呃……我不需要知道的部份就不用说了。」水映瑶还想跟兰皓成维持良好的主雇关系,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的老板是怎么「欺负」自己的表妹。 张晏飒稍稍稳定心情,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向表姐倾吐。 听完之后,水映瑶叹一口气,先朝经过的工作人员点头示意后,才对著手机大叫:「我说晏飒,如果兰皓成不喜欢你,他根本不会乖乖的让我挟天子以令诸侯。」 「啊?」张晏飒呆呆的应了一声。 「啊什么?你根本不认为他喜欢你吗?」 「嗯……」张晏飒吞吞吐吐的附和。 「他会不会只是在捉弄你?他老是这样,说的话就跟很多艺术作品一样需要解读。」水映瑶中肯的分祈。 「他是认真的。」张晏飒还不至于连他是不是在说笑都看不出来。「他从来没那么认真过。」 「是吗?可是你知道的,兰皓成那家伙……」 「表姐,兰不喜欢我,他只是觉得我跟他认识的人不一样,就像玩具……他样贬低自己?「而且你也不是玩具啊!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物化成这样?」 「兰皓成才没那个美国时间跟他不喜欢的人周旋呢!」水映瑶不懂,为什么表妹要这样贬低自己?「而且你也不是玩具啊!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物化成这样?」 张晏飒沉默以对。 「听表的话,你好好的跟兰皓成谈……」 「不要。」张晏飒打断水映瑶的劝说。 水映瑶翻个白眼,直截了当的问:「你喜欢兰皓成吗?」 张晏飒没有回应。 「总之,你应该好好的跟他谈……」 「我根本没办法好好的跟他谈!」张晏飒难得大吼。 「啊?」水映瑶愣住。 「我好难过……我只是个不相关的人而已,什么都不是!」什么忙也帮不上的陌生人。张晏飒挂断电话。 水映瑶惊诧不已,瞪著传来结束通话音效的手机。 「为什么……为什么要分手?」 寂静的夜晚,微暗的长廊尽头摆放着一株盆栽,盆栽旁便是解剖室,解剖室里,值班的张晏飒正对着脸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写了「兰皓成」三个大字的假人说话。 假人没有回应。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假人腹中的脏器模型取出,再像拼图一样准确的放好。 「你说啊!分手很好玩吗?我那么喜欢你,你都感觉不出来吗?」她难过不已,吸了吸鼻子,「虽然我常常都在想我们搞不好会分手,可是也没想过真的要分手啊!」 假人脸上的那张纸被冷气吹得微微摇动。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是你方便时的充气娃娃吗?你这个大坏蛋!」张晏飒边哭边骂,骂的内容从兰皓成是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混球,到自己为什么那么迟钝,面对他时就是没办法正确的表达想法,总是词不达意。 她的哭声在没什么人烟的夜晚听来格外的惊悚,然而全然未觉,沉浸在悲伤中的她只有在这种时候,面对假人,才能将真实的情绪宣泄出来。 假人睁著以人类来说非常巨大的眼睛,黑色的眼瞳无神的直视前方,五官明显突出,因为教学的目的,全身连同脏器都暴露出来,配上脸上一张纸,形成一种诡谲的滑稽。 张晏飒取下眼镜,按摩哭肿的双眼,然后苦笑的将假人脸上的纸撕下来。 「我在干嘛啊?!明明还有一堆工作没做,竟然对著假人发神经……」她又笑又哭,觉得自己好惨。 这时,手机传来简讯的震动音。 她从白袍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戴上眼镜,低头一看,有两封简讯。 一封是水映瑶交代她出席车展开幕的讯息。另一封简讯也是水映瑶传的,劝她跟兰皓成好好的谈一谈。 张晏飒坐立不安。 谈? 谈什么? 谈为什么兰皓成要提分手吗?可是他都提了,为什么她还要再跟他谈? 理由不够明显吗?他腻了啊…… 她的手机又传来简讯的震动音,这回是她妈传来的。 「亲亲,我听说你跟兰分手了,为什么?他那么有趣。」 「太帅了。」表姐把事情跟远在国外的母亲说了。即使母亲只是传简讯,都能让张晏飒紧张到胃痛。 按著发疼的部位,她坐下,连做几个深呼吸,开始回覆简讯。表姐的简讯可以置之不理,但母亲大人的简讯不能不回。 当她还在打简讯时,又一封简讯传来了。 这回同样是母亲大人的圣旨。 「亲亲,我喜欢兰,所以你不能跟他分手。还有,你留学的事情我知道了,我真的觉得你少跟死人打交道会好一点……」 张晏飒多想回个「已阅」的简讯给母亲,然而她要是这么做,明天就会看到母亲大人从法国飞回来,出现在面前,于是乖乖的做出回应。 「分手是兰提的,我尊重他的决定。至于留学,我已经回覆学校,将在下个学期前往就读。」 简讯传送出去,她很快便得到母亲的回应。 「法国跟台湾完全没有时差吗?」张晏飒推了推眼镜,眨了眨肿得发热的眼睛,边抱怨边看简讯。 「亲亲,如果你不想明天早上看见我的话,打电话给兰,现在就打。」 母亲大人的圣旨一下,是言出必行的。 张晏飒又哭了,「你们这些人都不让我躲在山洞就好了吗?为什么要逼我?」 她按入那串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盯著假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脑袋一片空白。 「喂。」 「啊……啊……」一听到兰皓成的声音,她的手跟声音开始发抖,「我……我是……」 「嗯。」很显然的,兰皓成认出她是谁了。 「还……还……」张晏飒说话结巴,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说话。 「嗯,还有一些后续工作没完成,跟著大家一起过夜。」兰皓成很轻易的解读她要问什么,自动回答。 「啊……啊……那个……」 「什么事?」他打断她的话。 「衣……衣服……」慌乱中,张晏飒看著假人,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衣服?」 「我……我学妹想问你,衣服和香水是哪来的?」 兰皓成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挂断电话。 「??」张晏飒瞪大眼,眼泪顺著脸颊滑落,滴在白袍上。 没多久,手机铃声又响起。 她战战兢兢的接通,「……喂?」 「你学妹问衣服跟香水干什么?」兰皓成口气很差的问。 「她……她觉得你帮我买的衣服和……和香水很适合我,她很喜欢……」张晏飒努力维持正常的声音,但偶尔的哽咽仍然泄漏了自己在哭泣的事实。 「你在哭?」他的口气更差了。 「没……没有……」被发现了。 兰皓成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谎。」 「不然你要我怎样嘛!」张晏飒立正站好,大声的问。 他又沉默了,持续好长一段时间。 她不敢呼吸,等著他挂断电话,但是他没有,只是不说话。 「你又要挂断电话了吗?」张晏飒怯怯的问。 「你希望我挂断吗?」不知为何,兰皓成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她说不出不希望,也说不出其他挽留的话语。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我不懂你要我怎么做……分手……好容易就说出口……」 擅自搅乱她的生活、入侵她的情感,在她好喜欢、好喜欢跟他在一起时,被残忍的舍弃。分手,让这段感情变得好廉价。 「你要去留学了,不是吗?」兰皓成没有回应她的心情,迳自问道。 「嗯……」 「在美国,对吧?」 「嗯……」 「所以我腻了。」 「为什么腻了?我不懂,你说腻了,是对我这个人腻了,还是对我要去留学腻了,抑或你对我老是帮著表姐催你工作腻了?你说清楚啊!」 兰皓成没有回答。 张晏飒打个冷颤,抖到连手机都快拿不住。 「我就是腻了。」他不耐烦的说。 「我很笨,你不说清楚,我没办法接受。」她掩饰不了哭泣的声音。 「别哭。」兰皓成轻叹口气,语气间充满怜惜与心疼。 她已达满水线的泪水瞬间溃堤,一发不可收拾。 听著她压抑不住的哽咽声,他根本狠不下心,「……这是为你好。」 「每个人都说是为我好,你们怎么知道什么才是真正为我好?」张晏飒反驳,「你腻了,怎么会是为我好?我根本不了解你在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根儿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情,「你想去留学,对吧?」 「嗯。」对于自己与兰皓成之间的差距,即使这辈子重来,她重新选择走艺术这条路,也没办法缩短,但是至少在自己的领域上,她希望能够更上一层楼,让他看见她也很努力,想要追上他的成就。 所以就算她觉得这个名额给得名不副实,还是会尽全力去达到目标。 「那你就去啊!你这一去至少要两、三年,我怎么可能等你那么久?我不是柳下惠,也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更不想说出我会守著你的谎言。」 张晏飒任由泪水奔流,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所以……你连跟我一起想个办法也不肯,觉得分手之后便一了百了?」 兰皓成怕的不是分离,而是怕自己对张晏飒的情感会成为囚禁她飞翔的手铐脚镣,这样的恐惧已经在他面前真实发生,而非只是预想,他能做的,仅仅是亡羊补牢。 「对。」 她没有再开口,也没有挂断电话。 他默默的聆听她隐约的哭泣声。 手机两端,咫尺天涯。 「你有喜欢过我吗?」张晏飒还是问了。 兰皓成讽刺的笑出声,尖锐的笑声狠狠的刺进她的心窝。 「如果可以把心挖出来,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颜色。」 不知为何,明明受到伤害的人是她,她却觉得他像一只受伤的老鹰,即便伤痕累累,濒临死亡,仍高傲的抬头挺胸。 「兰……」 笑声停止,他淡淡的说:「有插拨,先这样吧!」 不等她反应,他单方面结束通话。 从来不知道兰皓成会接插拨电话,张晏飒捂著发痛的心口,呆呆的望著假人,毫无意外的处于状况外,却是首次感到自己似乎伤害了他。 第六章 难得开车的兰皓成将车停进老家的车库,从后座拿出两幅用牛皮纸包裹的画,交到佣人的手上,然后看著迎面走来的嫂子。 「嫂嫂。」他低下头,看著嫂子怀里的俄罗斯蓝猫。 猫儿叫了几声,美丽的蓝色眼眸就像雨后的天空,直视著他。 他移动视线,看向笑容可掬的嫂子,改口唤道:「小藻。」 「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峰川藻与兰皓成肩而行,拾阶而上。 「哥说要两幅画,我带来了。妈咪也说要改造花园,叫我回来跟园丁讨论。」兰皓成边说边指示佣人将画拿进起居室。 「也是,让你看过之后,比较安心。」峰川藻弯下腰,放开猫儿,让它自行活动。 「哎,你这时候回来,大家都吃完晚餐了,我叫厨师帮你再做些餐点,好吗?」 「我吃过了。妈咪跟爹地呢?」他走进起居室,发现母亲正在读书,父亲则不见人影。「妈咪。」 「皓成,回来啦!」戴著老花眼镜的兰夫人抬起头,认出小儿子,合上书,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兰皓成微笑,乖乖入座。 兰夫人张开双臂,抱了下小儿子,「吃过饭没?」 「吃过了。爸呢?」 「在书房写书法。」兰父的兴趣是书法。 兰皓成点点头,没有打算与许久未见的父亲打招呼。「园丁休息了吗?」 「你难得回来,就急著要走吗?现在才晚上十点,天都还没暗。」兰夫人握住他的手,睁眼说瞎话。 兰皓成微敛眼睑,轻轻抽回手,「没有。」 「有什么事都延后一下嘛!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今天不待到吃完消夜,不让你走。」峰川藻端出托盘走过来。 「没错,今天没聊到尽兴,不放你走。」兰夫人像个小孩子,拉著兰皓成的手臂,任凭他嘴角僵硬、满脸不自在,也不放手。 「有饼干、蛋糕,还有我自己做的scone,吃吃看。」 嫂子热情的笑容让兰皓成不自觉的点了下头,即使吃得很饱,也只能动手拿了个scone,配咖啡喝。 「哥呢?」 「打麻将去了,你没跟你哥约好吗?我打电话叫他回来。」 「不用。」兰皓成把挽著自己的母亲稍稍推离,拿起佣人放在一旁的画,打开牛皮纸,「嫂嫂,你看看喜不喜欢。」 那两幅画都是风景画,画的是夏季与冬季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地点则是他的住所「兰庭集叙」。 「好美!」峰川藻惊呼一声,「妈,你看,皓成真是巧手,画得好漂亮。 兰皓成的嘴角抽搐,不过没有表示什么意见。 兰夫人凑过来,「这画挑得好,正好一幅放在你爸的书房,一幅放在你哥的书房。」 「是啊!皓成,你只带两幅画过来?那我的工作室呢?我也想要一幅。」峰川藻漂亮的眼眸直视着他。 「最近在忙。」兰皓成摸了摸鼻侧,看著嫂子,思忖她话里的真实度。嫂子与母亲如出一辙,不管他创作出什么东西,她们全都口径一致,一律盛赞,然而这样的赞赏只会让他感到尴尬。 「啊,我听你哥说了,你在忙车展,对不对?我跟妈也会去喔!」峰川藻兴奋的说。 「你们要买车?」兰皓成把画重新包好,放回原处。 「当然不是,是要去看你的花艺展出啊!」兰夫人与媳妇简直就是模范婆媳,感情好到像母女,有默契得很。「以前要看你的作品,都得搭飞机出国,现在台湾有,当然一定要去,你……没预期我们会去吗?儿子。」 兰皓成失笑,「没,别来,没什么好看的。」 兰夫人和峰川藻同时泪光闪闪,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你这么讨厌我们出席吗?」峰川藻语带颤抖的问。 「难道……我们会丢你的脸?」兰夫人微微哽咽的开口。 「嗯。」兰皓成也不知是迟钝还是老实,点了点头。 峰川藻与兰夫人相视一眼,笑了出来。 不知道自己哪里娱乐了她们,兰皓成很识相的起身,「我去看爹地。」 「皓成,我的工作室里有个白色纸袋,里面是今年春天的衣服,你拿去吧!」峰川藻提醒。 他的脚步顿了下,「嗯,谢啦!」然后走出起居室。 婆媳两人谈笑风生,相处和乐。 兰皓成来到书房门口,轻敲一下,打开房门。 兰父抬起头,看见他,笑道:「被你妈跟你嫂子赶出来了?」 兰皓成站在门外,看著父亲悬腕书写。 「来,过来。」兰父朝他招手。 他走近书桌,「爹地。」 「你看,这是我今天临得最好的一帖。」 「你的心情不错。」兰皓成自父亲的书法中明了他的心情。 「你的心情不好?」兰父同样自他那不自在的模样看透了他的心境。 「有些事,很难讲。」兰皓成轻叹口气,走向书房附设的阳台,望著底下那造景对称的英式庭园,晕黄的灯光让庭园罩上一层神秘面纱。 「等你想透了,再说也不迟。」兰父将一根雪茄递到他面前。 兰皓成接过雪茄,凑近父亲手中的打火机,雪茄独特的风味在点燃的瞬间充斥他的鼻腔,出乎意料的安抚了他心底的不安。 「我觉得挖个池塘,种些睡莲,夏天的时候,你妈跟你嫂子就可以在池塘旁边乘凉,不会老嫌家里热了。」 兰家的庭园是台湾罕见的英式庭园,占地广阔,是兰皓成与兄长童年时期玩耍的地方。 兰父在茶几旁坐下,「下一盘西洋棋?」 「天气热是温室效应。」兰皓成在父亲的对面坐下,望著有夜间照明设备的花坛,选了黑水晶雕制的棋子,「也许把那几个花坛移开,就可以凿池塘。」 「你再画一些图,让园丁照图种花,这样你的作品也会留在庭园里。」兰父笑说。 「那池塘中间要放雕像吗?」 「你觉得呢?」 「放了也无妨,可以放尿尿小童。」兰皓成建议。 「嗯……」兰父眯起眼,打量小儿子,「你很累吗?」 「有点。」兰皓成的黑方在白方的进逼之下,节节败退。 「因为车展?」兰父猜测。 「不是。」兰皓成吸一口雪茄,「因为某些计画推行得不顺利,花太多时间在推行计画,得到的成果却太少。」 「‘计画’推行了多久?」 「两年。」 「成果?」 「对方要出国留学。」兰皓成不轻易透露的沮丧此刻浮上台面。 「所以你要放弃?」兰父笑问。 「你觉得放尿尿小童好,还是放仙女好?」 「我还想要一个秘密花园,以后有孙子孙女时,让他们玩。」兰父打哑谜似的说。 「那得耗费很长的时间。」兰皓成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 「只要得到的结果是好的,又何必急于一时?既然是计画,就好好的推行,将退路全部锁死,不管对手再怎么挣扎,最后推倒国王的人还是你。checkmate」 兰皓成投降了,推倒黑方的国王,看著父亲,「如果把对方害死了,怎么办?」 「对方有说过她快死了吗?」 「没有,我发现她有快死掉的迹象。」 「所以你就抽手了?」兰父对小儿子的性格还算了解。 「嗯。」兰皓成点头,难过溢于言表。 「你有想过此时抽手,只会加速对方的死亡?」 兰皓成愣住。 兰父将棋子重新摆好,「再下一盘?」 他恍恍惚惚的跟父亲重启战局,这次以更快的速度宣布投降,再次推倒国王,然后将棋子重新排好。 「不玩了,应该叫大哥在家里开麻将团的。」 「没耐性的小鬼。」兰父下西洋棋的技术是全家最好的,不过打麻将的能力却是倒数第一。 「我是没耐性啊!雪茄,留着下次回来再抽。」 「你一次也不可能抽完一整条雪茄。」兰父白了小儿子一眼。 「我走了。」兰皓成似乎从父亲那里得到了什么启示,急急起身。 「你妈跟你嫂子都会去看车展喔!」兰父提醒。 兰皓成没有回应,快步走出书房,先到嫂子的工作室拿了白色纸袋,然后从走廊的电梯直接进车库,躲过待在起居室的母亲与嫂子,离开老家。 兰皓成走进法医研究所的大楼,与警卫打了声招呼,便朝张晏飒的办公室走去。 来到办公室,他发现里面没人。 料想她应该是待在解剖室,他转身前往,途中遇见了管理室的人。 「啊,兰先生,这个时候你还来呀?」 兰皓成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继续走向解剖室。 张晏飒正在消毒器具,背对著门口,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直到肩膀被按,被迫转过身子,拿掉眼镜,还来不及判断发生什么事,便被吻了。 她原本想要用力推开那人,睁大了眼,在熟稔的怀抱里放松了戒心。 是兰! 不久之前还透过手机听到他疏远的声音,现在他竟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抱着她亲吻。 张晏飒被吻得分不清天南地北,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嗅到了他身上那微微的雪茄味,这与平常不同的味道让她伸手环住他的背,想记住这个味道,却因此记起自己在哪里。 「兰……等等……」她在他密集的吻下,挣得一丝呼吸与说话的空间。 兰皓成不理她,唇舌继续纠缠著她,他的手不知何时解开了她的衣服,掌心贴著她的腰背,滑进她的内衣,抚摸她柔软的胸脯。 她倒吸一口气,紧抓著残余的理智,双手推挡他的胸膛,逃离他绵密的吻。 「这里……不行……」 「我知道。」嘴巴这么说,兰皓成再次吻住她,舌头伸进她的口中,爱抚她敏感的上颚。 张晏飒脆弱的呜咽一声,膝盖一软,整个人瘫软。 若不是她撞到解剖床,跌坐地上,只怕他们两个就要在这里…… 「你在干嘛?」她抖著唇,眼眸含泪的看著帮她整理好衣裳、戴上眼镜的兰皓成。 「想你。」兰皓成依依不舍,在她的颈子上种草,然后搀扶她起身。 「我这样,你也能发情?」她恢复理智,低头看著穿得像屠夫的自己,难以置信的问。 「为什么不?」他反问,清澈而漂亮的眼眸直视著她。 「啊?」她一头雾水的看著他。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比起狼狈的自己,兰皓成就像早晨一样的清爽,尽管头发微乱,却更加迷人。 张晏飒的视线跟著他移动,满心满眼除了他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事物。 「这给你。」兰皓成捡起一进解剖室就扔到角落的白色纸袋,递到她的面前。 她看看纸袋,又望向他。 「吓到了?」 「啊?」她还耽溺在眼前的美色中,回不了神。 「你走神了。」兰皓成拉著她一起坐下,执起一绺被他弄乱的发丝,缠在手指上把玩。 张晏飒深深吸气,再吐气,待他在她身上制造的热潮与情潮稍稍消退后,才与他四目交接。 「对……对不起。」她想笑,可是抖得厉害的唇瓣泄漏了她内心的紧张与慌乱,还有害怕。 「我好想你。」兰皓成诉说。 「分……分手?」所以他是想在他们真正切断之前来一炮吗?张晏飒傻傻的想着。 「你在想什么?」他弹了下她的额头,显然看穿了她的想法。 「啊?」她惊慌失措,绞扭着双手十指。 「你为什么把自己当成充气娃娃?」 「我……」张晏飒一脸受伤的咬着下唇,「表姊跟你谈过了?」 若不是如此,以他们在电话里的结论,他怎么也不可能主动再来找她。 「我跟你之间不需要她当传声筒。」兰皓成皱着眉,又弹了下她的额头。 「很痛……」她委屈的捂住额头,含泪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统统说出来。」他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犀利的直视她的眼。 张晏飒缩了缩肩膀,被迫说出自己的想法。 「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又有才华,世界很大,大家都知道你,家世背景也是一流的,从小就在那样高贵的环境长大,我……我只是个呆子,什么都不是,根本配不上你,连在床上都呆板得要命……跟你说话的时候,只要你一看我,我就晕头转向,全身血液倒流,想要扑倒你。我常在想,如果你是假人或是死人就好了,我便可以很正常的跟你说话,可是我又不希望你死掉,也不希望你是假的……你这么漂亮,画出来的画都那么美丽,连这个艺术白痴也能被打动……」 兰皓成神情古怪,扬起嘴角。 「我什么都配不上你,我……留学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关系害你什么都做不成……我不想成为你的阻力……」张晏飒开始语无伦次,「我好害怕因为我的关系,让你不能好好的完成工作……每次表姊说到你的工作状态,我都觉得是因为我太……太色……」 「还有呢?」兰皓成认真严肃的问。 「我很笨,反应不快……你说分手的时候,我根本反应不过来……这两天……我从来没有这么难过……」她崩溃的哭泣,「我不是天才,真的什么都不懂……我跟不上你……大家都说你是天才……你早就是扬名国际的艺术家,随便一张涂鸦,便可以卖好几百万……」 说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又是一次沟通不良的示范,在电话里沟通不良就算了,为什么连见到他的面,她都可以说得这么支离破碎? 唉,没救了。张晏飒深深的自我谴责。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平静下来。 兰皓成终于打破沉默,「首先,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这一点就不用重复了。」 她睁大湿润的黑眸,看着他,觉得自己好蠢。 「再来,我工作上的事情,你不了解,不必老是觉得自己是我的阻力。」他顿了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明白,不过我觉得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你没必要随著你表姊起舞,更没必要当我的小管家婆。」 张晏飒有些受伤的低下头。 兰皓成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摸了摸她的头。 「我小时候,家里的人以为我是智障。」 她错愕的抬起头,看著他。 「因为我书念不好,功课很差,德智体群美,没有一样是好的。」兰皓成抽了几张面纸,帮她擦拭眼泪和鼻涕,「我爸妈曾经怀疑我有自闭症,但我也不是。送去做智力测验,检测出我既不是太聪明,也不是太笨。这时候,我妈怀疑我是不是看不懂题目,以为我是阅读障碍,只因为我说过觉得那些字很有趣,每个字都像一个图案,dyslexia,你应该知道吧?」 张晏飒点点头。 「做过测验之后,发现我很正常,但我就是念不好书,考试成绩不佳。我爸妈一直很伤脑筋,不知道应该怎么教导我,因为很显然的,台湾的学校教育完全不适合我这种小孩。」兰皓成笑了,「所以我爸妈做了一件很危险的事。」 她的神情变得紧张。 「他们对我采取放任的教育方式,让我到处乱跑乱玩,我俨然成了小泰山。我哥羡慕死我了,因为我不用上学,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说我是天才,我也许真的是吧!不过我对家里的事业一点帮助也没有,也并不认为我有哪里比别人强。如果我没有一对有钱又愿意花时间理解我的爸妈,现在不知道会在哪里。」 「我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内幕……」张晏飒嗫嚅。 「这不是什么秘密,在我出名之前,我爸妈跟兄长是上流社会的笑柄。我哥老是为了我被他的同侪冷嘲热讽,而我会出名只不过是运气好。」兰皓成摸了摸她的头,「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好比较的,你就是你,每个人都是独特的。」 「可是……你这么耀眼……」 「我并不耀眼。」他无力的叹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才会理解他的心情?他也有他的恐惧,并不是完美的。 「不,你是不同的。」张晏飒不会形容,但只要有半皓成在的地方,一切都不一样。有他在,不管什么都好耀眼,就连空气都变得好闻。 「哪里不同?」兰皓成的声音渗入一丝紧绷。 「非常不同。」 他眯起眼,「我是异形吗?」 「不是,不是的,你……就是不一样,你非常……非常……」她绞尽脑汁,就是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 「是吗?」 张晏飒用力的点头。 他不以为然的扬起眉头,「你真的很奇怪。」 「啊?」 他轻抚著她的脸颊,「我真希望我是假人或是死人。」 「啊?」她不明所以的盯著他,「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嗯。」兰皓成起身,推开椅子。 「兰?」 「你就是不了解,是吧?」不了解他有多在乎她的一言一语,在乎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更在乎自己的与众不同。 张晏飒垮下脸,「我不懂,你又生气了……」 他的指尖眷恋的滑过她的下颔,「也许以后我们都应该在你表姊面前见面。」 「嘎?」 「由她当你的传声筒,我们比较好沟通。」兰皓成口不择言。 「关表姊什么事?怎么说著说著,你又把表姊扯进来?」明明讨厌他们之间还隔著水映瑶的兰皓成竟然气到说出这种话,可是张晏飒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让他暴跳如雷。 「这倒好了,平常你老是表姊说、表姊说,我提都不能提吗?」他嗓音尖锐的反击。 「是你不喜欢我提表姊的。」 「我的确是不喜欢。」兰皓成气得嘴角僵硬,「但是现在我真的觉得有你表姊比较好。」 「嘎?」张晏飒像是被打了一巴掌。 「我该走了,还有工作,你不是时常将工作挂在嘴上吗?」 她找不到话回应,眼看着他离开,却完全不明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说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她重新把写有兰皓成名字的纸张贴在假人的脸上,抡起拳头,使劲的敲下去,敲了几下,她沮丧的抱着假人,其实真正想打的人是她自己。 第七章 「靠!我终于胡了一次!」兰皓岳战了三天三夜,输到只差没脱裤子,不禁仰天长啸,「也该轮到我了!我就不信我这么倒楣!哈哈哈……」 「啧,好狗运。」阿凯认命的掏钱。 「我也输,为什么就不是我胡?」 「阿发。」兰皓岳朝一旁招手。 「兰少。」阿发恭敬的递上关柏轩经由私人秘密管道进口的雪茄。 兰皓岳深吸一口雪茄,颇有扬眉吐气的骄傲。 「可恶!你再猖狂,也只有现在了啦!」 搓牌洗牌的声音夹杂著牌友们的咒骂,不一会儿,手机铃声也响了起来。 「谁的电话啦?」 「阿发,快接!」 阿发立刻将手机接起,「喂……是……」他来到兰皓岳身边,「兰少,警察。」 「嘎?」兰皓岳没听清楚,叼著雪茄的嘴歪了一边。 「警察。」 「警察?」他扬高眉头,「你确定是我的电话?」 他们四个的手机样子都差不多,兰皓岳强烈怀疑阿发拿错自家老大的手机,误以为是他的。 「对。」阿发递上手机。 兰皓岳在牌友们的目光下,半信半疑的接过手机。 「喂,我是。什么?」他惊叫一声,「他没事吧?」话一出口,察觉自己流露出太多关怀,连忙清清喉咙,「麻烦你,叫他来听电话。」 趁著他等候的空档,关柏轩率先小声的问:「你弟被关喔?」 兰皓岳冷著一张脸,点了下头,然后状似不快的说:「喂,你现在……你他妈的管车干嘛?靠,用口水舔一舔就算了!对啦!」他对著手机大骂三字经,骂完之后喘了口气,「你给我待在那里,哪里也别去!」 他怒气冲冲的结束通话。 「阿发,你替我一下。」 「你弟惹了什么事?」 「那个白痴!被临检,警察一问三不知,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以为他哈药。」兰皓岳撇了撇嘴,「我去保他。」 「等等。阿发,叫清仔跟著去。」 「谢啦!」兰皓岳整理一下有些不修边幅的仪容,带着清仔一道离开。 留下来的人继续打麻将。 久久,某个人突然开口,「阿岳的弟弟不是花农,还是艺术家什么的吗?」 「搞艺术的人都这么劲爆?不用哈药就像哈药了……关,你逊掉了。」 「他们搞小儿科,我可是大人。」关柏轩不以为意,国语夹杂台语的说。 「胡!杠杠胡!」阿发大叫。 其他三人瞪向阿发。 兰皓岳狠狠的巴了下弟弟的头,朝警察道谢,一边骂一边带著他离开警局,然后支开清仔,去便利商店买了一些糖果跟饮料,与弟弟一起坐在路边。 「吃。」他就着路灯端详弟弟。 兰皓成听话的打开糖果包装,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著。 「失恋了?」兰皓岳一语中的。 「还没,不过也快了。」兰皓成诚实的回答。 「?,我有朋友有管道,只要付三十万,就可以买个湖南杀手。」 兰皓成捧场的低笑出声,但情绪还是十分低落。 「跟爸谈过了吗?」兰皓岳于心不忍的摸了摸弟弟的头。 「嗯。」 「没用喔?」 「我试图传达我对她的感情,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错,我总觉得她愈来愈不快乐。好好一只快乐的小白鸽,就快死了。」 「小白鸽?」兰皓岳叹口气,「好,小白鸽就小白鸽。为了一只小白鸽,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愈来愈痴呆,值得吗?」 以前弟弟只会在家里恍神,现在进阶到连开车都会恍神,哪天在路上被车撞,他也不意外。 兰皓成把巧克力棒递给兄长,兰皓岳折成两半,两兄弟一人一半。 「她很好,包容我的不正常。」 兰皓成一直都知道自己离正常人有一段距离。 如果是在以前的年代,他大概会被关进精神病院,一天到晚被电击。 他常常会陷入一个奇妙的世界。 以动漫画的用语来说,就像是「绝对领域」,陷入的时间长短不一。 这个时候,时间对他来说不重要,时常只会有他跟另一个不知名的自己对话。 他所有的创作,都是于陷入这个世界时创作出来的。 这样的天赋,也造就了他与其他人之间相处的问题,只因为他到现在仍然没有办法自由控制。 张晏飒是个例外,她一开始就没把他这个随时会陷入失神状态的毛病当成两人相处的障碍。 「这么好的小白鸽,就别放她走啊!」兰皓岳说出与父亲相同的话。 他接过兄长递过来的饮料,「一直关在笼子里,她会死。放她走,我会死。」 「那就一起走,不要窝在笼子里。」兰皓岳很习惯跟弟弟说这种似是而非,比禅语还玄的话。「一起飞不是很好吗?总是要让佣人把笼子打扫干净。」 兰皓成崇拜的看著兄长,「我不是鸽子,不能跟她一起飞。」 兰皓岳不由自主的抬头挺胸,帅气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鸽子嘛,放出去飞一飞,时间到了自然就会再飞回来的。赛鸽不都是这样?」 「万一放出去被绑架了呢?」 「呃……就像爸常说的,将退路全部锁死,不管对手再怎么挣扎,最后推倒国王的人还是你。」兰皓岳顿了顿,「想当年我也是这样做,才将你嫂子把到手。」 兰皓成同情的看着兄长,把巧克力棒让给兄长。「哪,哥。」 「嗯?」兰皓岳收到老婆大人传来的简讯,正用一指神功打简讯,漫应一声。 「我的不正常,对你来说,是不是一件很困扰的事?」 兰皓岳活见鬼似的瞪著弟弟,就连手机因为长时间按著同一个键而发出怪音也没有发现。 「很吵。」兰皓成将手机拿过来,删掉不该出现的字。「你要打什么?」 「我跟皓成在一起,等等就回家。」兰皓岳愣愣的说出原本想回覆的简讯内容,表情仍旧讶异。 兰皓成打完简讯,传送出去后,把手机塞回兄长的手里。 「你怎么会这么想?」讶异过后,兰皓岳好奇的问。 兰皓成没回应。 兰皓岳从他的沉默中猜到他会这么问的原因为何,点燃一根烟,「你是我弟弟,再白痴也是我弟弟,难不成我还得把你丢进实验室,叫那些科学家解剖分析,看看能不能把你变正常一点?」 「我是指我没办法帮忙你、帮忙家里。」兰皓成无奈的解释。 「你那只小白鸽说你不正常?」 「她说我与众不同。」兰皓成有种被戳破心事的心虚。 兰皓岳在心里对弟弟的女友竖起大拇指,能让我行我素的弟弟这么困扰,且在意自己的与众不同,足见她在弟弟心里的地位不低,也许家里应该准备办喜事了。 「这也许是迷恋你的告白呢!」他吐了口白烟,「你的确与众不同,家里的事交给你的话,药厂大概没两个月就倒了,可是你随便描两条线也能赚钱,这就是天生我才必用嘛!何必拘泥在继承家业这件事上呢?」 即使兰皓岳在牌友们的面前将弟弟贬得一文不值,而且老是说弟弟坏话,其实他还挺疼爱弟弟的。 「谢谢你,哥。」兰皓成给了兄长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谢兄长义无反顾的扛起药厂的事务,以及兄长为了他劳心劳力的找工作一一即使他并不需要。 兰皓岳很丢脸的红了眼眶,连忙咳了几声,重重的巴了下弟弟的后脑,「谢个头,你少在外面惹是生非,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兰皓成灿然一笑,「这个很难。」 「可恶!这个展场有多大啊?我竟然找不到一个人。」水映瑶不由得怀疑兰皓成是故意在躲她的。 「戴安全帽比较安全喔,水小姐。」一名身著暗灰色卡其工作服,头戴安全帽的男子站在水映瑶身边,边替她戴上安全帽,边笑问:「你在说谁?」 「谢啦,小简。我在说兰皓成,我一整天都在展场,但是连他的人影也没见到。」水映瑶按摩僵硬的颈子,「啊啊,今年的车展会不会凶多吉少?」 为什么在开幕之前兰皓成跟张晏飒要分手?搞得她的心情跟着起起伏伏,想找兰皓成谈这件事,却连他的影子也看不见。 真是坏预兆。 「呃……」小简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不过一定会没事的。」 「你真乐观。」展览结束之前,水映瑶通常会压力大到夜不成眠,尤其这次还多了兰皓成跟张晏飒的事来搅和。 「不是乐观,而是不得不做,不管事前发生多少事情,只要时间一到,还是得准时开幕,不是吗?」小简倒是自信满满。 水映瑶笑了,「是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之,一定要在开场之前搞定。」 「所以,即使发生再多的事情,也都不能影响呈现出来的效果。」小简以手势指挥工作人员。 水映瑶啼笑皆非的看着小简,「所以?」 「所以你还是认命吧!」小简哈哈大笑。 「你那边怎么样了?」 「今天晚上再赶一下就好了。」 「麻烦你们了。」水映瑶笑了笑,「我还得去找孙小姐做最后的确认,如果你有看到兰先生,麻烦通知我一声。」 「嗯。」小简看著她的背影,走出展场,点了根烟,递给在一旁发呆的兰皓成。「兰先生,这样好吗?」 「我可是全都完成了,剩下的交给你们跟我的助理。」兰皓成吸了口烟,表情木然的看著天空。 小简表情奇异的看着兰皓成。 「怎么了?」 「你对你的作品真不坚持。」 「我很坚持啊!」兰皓成帮小简点烟,「我信任你们可以帮我把作品最美的一面呈现出来,这不是你们该有的专业吗?钱都送到你们的面前了,还不想要喔?」 「看来场内脑袋最清楚的人反而是你。」小简笑容满面,「这种事交给我们就对了。」 兰皓成微微一笑。 「对了,水小姐在找你。」 「不知道,她去找孙小姐了,不过也在找你。」小简将烟头丢进充当烟灰缸的铝罐中。「有什么事敞开心房谈一谈,诚实是最好的武器。」 兰皓成看著小简,「如果连诚实说出来也没办法把事情处理好,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看著办。人生就是这样,再怎么样,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兰皓成耸耸肩,「你不觉得天空很美吗?」 午后的天空难得蓝得清澈,飘著几朵白云,有种特别的优闲。 他眯起眼,仰望天空,呼出一口白烟。 小简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很美,不过没时间看,我去忙了。」 「嗯。」兰皓成接过小简递过来的铝罐、烟与打火机,靠著墙壁坐在地上,悠然的一边抽烟一边画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野被挡住了。 水映瑶找到他了。 「闪开。」他极度不悦的瞪著她。 「我看到你的作品了。」水映瑶眯起眼,俯视兰皓成。 「怎样?有问题吗?」他朝她挥挥手,要她站开一点,她正好站在他作画的角度,害他根本没办法捕捉云层跟光线的变化。 「怎么可能有问题?你能做得很好嘛!」她嘲讽的称赞他。 「不然咧?你以为我会故意砸自己的招牌吗?」兰皓成挑衅的问。即便他不想接这个案子,可是既然接下了,就不会抱持随便的态度,绝对负责到底。 「如果你对我有意见,对我说清楚,不要把火发在晏飒身上。」 「我跟她怎样,不关你的事。」 「她是我的表妹,你是我的雇主,怎么想都关我的事吧?」水映瑶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舒畅的吐出,「你是真的想跟晏飒分手吗?」 「你也管太多了吧?你住海边吗?」兰皓成不下面回应。 「我也不想管,但是现在晏飒在台湾只有我一个亲人,我不管,谁管啊?」 「你是不是连她晚上吃什么、几点洗澡也要管?」 「兰皓成!我很认真的问你,麻烦你也认真的回答我,可以吗?明天就要开幕了,我压力大到想扯光头发,还得管你跟我表妹的感情事,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他痞痞的看著她,眼神被镜片的反光遮掩,「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 水映瑶气到想把手中的烟丢到他身上。 「水小姐。」一名工作人员走出来,朝她招手。 水映瑶对著工作人员点头,再看向兰皓成,「拜托你跟晏飒谈一谈,好吗?我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晏飒本来就不太会说话,更不会猜测别人的心思,如果你不是真的想分手,最好跟她说清楚,否则你再怎么等,都等不到她主动回应。」 说完,她快步走向工作人员,与他一同进入展场。 兰皓成气愤的将图画纸撕碎。水映瑶以为他都不会受伤,是无敌铁金刚就对了,他都向张晏飒坦承到那种地步,她还不能理解,他又能怎么办? 如果人类进化至今,发展出言语就是为了要让彼此互相误会,那么这个进化的目的在兰皓成与张晏飒的身上已经获得成功的验证。 假使人类进化言语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彼此更好沟通呢?那么兰皓成与张晏飒算不算得上是进化不完全呢? 「我就是要等她主动回应。」他赌气的说。 水映瑶已经走远了,根本听不到,兰皓成则又点燃一根烟,呼出的白烟袅袅上升,衬著蔚蓝的天空,十分美丽。 有部爱情电影叫「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你」,里头提到过,如果男人真的喜欢一个女孩,他不会用暧昧不明的话语来扰乱她,也不会用模棱两可的态度来对待她。如果不幸喜欢的男人是个难搞的家伙,那就趁早放手,因为日子已经够难过了,犯不著跟一个难搞的家伙在一起。 可是电影里没有说,如果不想放弃这个难搞的家伙的话,应该怎么办? 电影也没有教导,万一这个难搞的家伙是个难沟通的外星人,应该如何是好? 「分手也好,你可以去美国留学,兰皓成可以继续在山上种花过隐居生活,很好啊,我看不出哪里不好。」水映瑶很中肯的说。 「表姊,你的态度变得真快。」张晏飒坐在镜子前,让发型设计师帮她剪头发,不停的想起他说有表姊在比较好的话。「先前你不是要我跟兰好好的谈一谈吗?」 「谈过之后还是这样的结果,我也没办法呀!」水映瑶让洗头小妹帮她按摩。「而且你是要去留学,一去好几年,我不认为兰皓成会为你守身如玉,到时候伤心的人还是你。」 张晏飒低下头。 发型设计师立刻要她抬起头,细心的修剪她失去造型的头发。 「可是……你不是说兰很喜欢我吗?」她试图寻求肯定。 「那是我说的,你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吧?」水映瑶舒适的叹了口气,「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如果我一直插手,那让我跟兰皓成谈恋爱就好了,不是吗?」 张晏飒满脸惊恐,转头看著表姊,心头笼罩不安。 「开玩笑的啦!我有男朋友,虽然也是混球一个,不过比兰皓成那个死变态好一万倍,也只有你跟那些看不清楚他真面目的女人才会喜欢他。」水映瑶忍不住戳了下将她的玩笑话当真的表妹。 张晏飒愁云惨雾的看著镜子里的自己,「表姊,我跟兰可能真的完了。」 水映瑶瞪著她。 「我跟他根本不在同一个星球上面,他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他说希望自己是假人或是死人,我才希望我是假人或死人……」张晏飒凄楚的咬著下唇。 「呃……我想说,兰皓成本来就不是地球人,你跟他难以沟通,可能是因为他在你面前都说火星话。」 发型设计师与洗头小妹隐忍不住,嘴角上扬。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学会火星话?」张晏飒却很认真的问。 水映瑶叹口气,「你先前不是还觉得跟兰皓成在一起很痛苦吗?」 张晏飒沉默了。 「唉,初恋都是痛苦的,你不要因为他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就以为你必须把自己的人生都交给他。你看阿姨,她不是也离了好几次婚,才终于找到真爱吗?」水映瑶拿张晏飒的母亲当例子。 张晏飒又不自觉的低下头。 发型设计师轻叹口气,在她耳边提醒她抬头。 她依言抬起头,却在镜子里看见面无表情的自己,随即撇开视线,低声呢喃,「我不想当我妈……」 母亲的狂放与自由,一直以来都让张晏飒觉得困扰,不是说她是个不尽责的母亲,相反的,她很尽责,张晏飒所有的需求与心灵的疑惑都可以获得解答,然而母亲对感情事开放的程度往往超乎张晏飒的想像。 她与母亲的关系并不差,但是她们的行事作风和性格截然不同,母亲常常疑惑自己的教育方针是出了什么问题,却不知有时身教重于言教,她在谈感情的时候始终无法真正敞开心胸,而兰皓成是唯一一个突破她重重以防的人。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阿姨。」水映瑶知道自己说错话,顿时也不晓得该怎么补救,只好歉然的拍拍她的手。 「啊,下雨了。」发型设计师适时的打破沉默,「两位小姐有带伞吗?」 「气象报告没说今天会下雨。」水映瑶与他搭话,「不过没关系,我们坐计程车就不会被淋湿了。」 「也许等你们做完造型,雨也停了。」 「希望?!」 随后,寂静降临,造型工作室里回荡著诺拉琼斯的歌声。 「好?!」发型设计师用发雕帮张晏飒抓造型,「这种发型的特色就是乱翘,你睡乱了也没关系,早上沾点水或是发雕,随便抓一抓就很有型……张小姐?」 张晏飒低头不语,肩膀微颤。 发型设计师流露出求救的眼神,看向水映瑶。 「晏飒?」水映瑶轻唤。 张晏飒用手背擦擦脸,深吸一口气,抬头迎上表姊关怀的目光,「表姊……」 「唉,哭吧!」水映瑶也束手无策。 昨天车展开幕,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让她疲于奔命,好不容易抽空跟发型设计师约好时间,希望能够以最好的一面迎接开幕第二天,顺便把半死不活的表妹拖出来做造型,怎么知道她跟兰皓成这两天竟然还有见面,而且又吵架了! 难怪兰皓成这两天更加阴阳怪气,更加讨人厌。 「我想去住火星,我想学火星话。」 「地球人跟地球人都不见得能沟通了,你做你自己就好,管兰皓成去死啊!」眼看表妹执迷不悟,水映瑶受不了的叹了口气。 「我不想做我自己,我根本没办法在兰的面前好好的说话。」张晏飒觉得世界末日到了。 这时候,她竟然很希望自己有一半像母亲,至少可以跟兰皓成把话说清楚,也能很灵巧的知道他在气什么,也许还能巧妙的安抚他的情绪。 「你……兰皓成到底哪点好啊?」水映瑶无力的抚著额头。 张晏飒抿了抿唇,小声的说:「他很耀眼……」 「的确,他长得很不错,但是世界上多的是比他好看的人。」水映瑶喘口气,「你太少接触人群,才会把他当成宝。」 「我说的不是他的长相,是他这个人……很耀眼。」张晏飒脸颊泛红。 「你这么爱他?」水映瑶勉为其难的问。 张晏飒不习惯隐形眼镜,眨了眨眼,惯性的想要伸手推眼镜。 「你有跟他说过‘你很耀眼’这类的话吗?」水映瑶再问。 「有……」她失落的吸了吸鼻子,「然后他就生气了,还说以后都在你面前见面,让你当传声筒。」 「我现在还不像传声筒吗?」水映瑶的嘴角抽搐,暗暗诅咒兰皓成的祖宗十八代。「我真后悔。」 「嗯?」 「后悔让你认识兰皓成。」水映瑶拭去表妹脸上的泪痕,「本来只是觉得让你多一个朋友无妨,而且很难得你喜欢他的画作。不可讳言的,我也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甚至利用兰皓成对你的情感……」 「啊?」张晏飒不解的看著表姊。 「你知道他本来不想接这次的展览,是我……用你要胁他,他被迫不得不答应。」水映瑶尴尬的吐实,「我很希望让台湾的人多认识他,我自己的事业也可以搭顺风车……也许我就是不想承认,我没办法搞定兰皓成吧!」 「我也常常说错话惹兰生气,我愈是在乎、愈是小心翼翼,愈容易惹他生气。」张晏飒掩面。 「所以他很喜欢你,这个事实,不容否认。」水映瑶感叹,「向来只有他把人搞毛,我真荣幸,能把他搞毛的人竟然是我可爱的表妹。」 「他既然喜欢我,还提分手……」张晏飒失笑,眼泪跟著滑落,「如果我不去留学,所有的问题是不是就会解决?」 「你想为了兰皓成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你会后悔的。」水映瑶第一个投反对票,「你能保证可以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吗?他有开口说过他爱你、他想跟你结婚之类的话吗?你还有另一个比现在更好的留学机会吗?」 张晏飒哑口无言。 「你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在你是否要去留学。」水映瑶揉抚额头,「来,jack,麻烦你帮我表妹上妆。」 张晏飒瞪着表姊。 「你有没有适合午宴穿的衣服?」 「兰说过有件浅蓝色的洋装……」张晏飒满脸问号。 「我知道了。」jack点点头,开始调色。 「表姊,我……」 「jack,帮她上淡妆就好。」水映瑶笑看着表妹,「别怕,我带你去屠龙。」 第八章 为期十天的车展其实还包含了新车发表会,以及车商想在今年推行的几种车款,现场提供宾客试车,能让宾客直接将车开到外头的路上,这个服务只有前三天才有,而前三天采邀请式,等于是个封闭的宴会,主要的客层是锁定在金字塔上层,消费能力高的高薪阶级,因此这次的车展,车商特别在保全方面加强不少,后七天才开放给一般观众参观。 兰皓成的花艺展也只展出三天,等同搭配卖车的宣传会。 张晏飒一走进展场,率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车子,而是做为遮蔽视线,同时也是展场动线起点的那座接近两百公分高,<字型的花屏风。 瑰丽的色彩,奇妙的抽象图形,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香气,但香气意外的好闻。 水映瑶一到展场就被人叫走,临走前不忘向表妹指明兰皓成所在的方向,暗示她提刀砍过去。 张晏飒当然不会真的提刀去砍人,她跟服务人员拿了简介手册,手册里除了介绍展出车子的型号、性能、特性,还有兰皓成的生平介绍,不过没有他这次展出作品的照片。 她顺著手册里依照动线安排的页序,慢慢的观赏。其实展场的动线安排已经是历来她参观过的展览里最好的,比较不方便的是因为开幕第一天便发生花架被撞倒导致宾客受伤的事件,所以今天除了提供宾客试开的车子之外,其余的展示车辆与作品全都与宾客隔开一定的距离。 张晏飒对车子的认知只有开车、停车和缴钱,手册上面讲的那些高档性能,即使认真读了,也是有看没有懂,而兰皓成的每个作品都与车子出奇的搭调。 表姊说得没错,这个车展之后,兰皓成必定会在台湾打出名号,所带来的效应跟随之而来的利益,已经是可预期的。 她逛了没多久,听到不少宾客都在询问他的其他艺术作品,毕竟这次他以植物做媒介,可是植物一离开水与土,维持美丽外表的时间有限,其他人自然会想要收藏保存期限较长又可增值的画作或是雕塑。 兰皓成说他的出名只是运气好,其实不然,他的作品并非一时潮流,待热潮退去就会消失,而是连她这种看不懂艺术品的人都能被打动的杰作。就连现在,两年前他送她的那幅「怦然」,她看的时候还是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一时之间,张晏飒却步了,即便她很为自己现在的成就感到骄傲,面对兰皓成,还是忍不住会有自卑感。 她渴望理解他,渴望踏进他的世界,但是她知道,他们之间永远隔著一道海洋,只有他搭船过来,她却找不到任何工具航向他那端。 「皓成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在当张晏飒自我质疑之际,一道清脆甜美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女子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的望著那名为「爱已死」的作品。 大量的玫瑰散落地上,留在中央花台上的只有失去花朵的枝梗。这个作品并没有搭配展出的车子,但有几颗心型的汽球飘浮在空中。 「他很少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法对待植物,可见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亏你看得懂,还猜得出他的心情,我根本看不懂他这是要表达什么。」另一名同行的中年妇女如是说道,「他从小到大的作品,我都没看懂过。」 「妈,这种东西是见仁见智的,看不懂,可是觉得很美,那就够啦!其余的是专业人士的范畴,不然要那些艺术评论家跟美术老师做什么?」女子压低声音,「搞不好连皓成都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呢!」 中年妇女一听,很是赞同的笑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人家会把他的涂鸦当宝?」 两人相视一眼,偷偷笑出声。 她们应该是认识兰皓成,而且跟他很熟的人。 比较年轻的那个,说出的每句话都具有说服力,而且她竟然能看出兰皓成在创作时的心境,足见与他关系亲密。 「不过花艺展明天就结束,有点可惜。」 「花没办法维持那么长的时间,尤其皓成的手法是有点残忍的把花停留在最美的时候,三天已经是极限了。为了不让之后进场的宾客看到这些花凋谢的样子,我赞成展期只有三天。」 她们……谁? 「啊,兰充生。」 兰皓成在不远处被宾客拦了下来,他在助理单佑琳的提醒下,朝那名宾客露出容,与之握手,两人交谈了好一会儿,那名宾客才放过他。 看见他直直的朝自己走来,张晏飒的心跳随著他的走近而加速,脑袋乱烘烘的,不停的想著该怎么跟他把话说清楚。 怦怦、怦怦…… 「兰……」她拼命挤出的笑容僵住。 兰皓成瞄了张晏飒一眼,冷漠的经过她身边,朝方才偷笑他的两名女子走去。 张晏飒的眼里只有兰皓成,以至于没发现他的助理单佑琳正嘴角抽搐,且讶异不已的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 他上前分别拥抱她们,亲密的唤著:「妈咪,小藻。」 小藻? 张晏飒睁大眼睛,觉得眼睛刺痛,名唤小藻的女子挽住兰皓成的手臂,小鸟依人的亲热模样似乎是在宣告他是属于她的人。 连母亲都带来了,那……那是怎么回事? 兰皓成变本加厉,在水映瑶走过来想当他们两人的和事佬时,冲著水映瑶直笑,就在她面露警戒且想退开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她的肩膀,就要亲吻她的唇瓣。 水映瑶的头往后仰,尚未来得及确定兰皓成恶质的行为是否成功,他就被张晏飒拉开,然后她牵著他的手往外跑去。 「小藻,那女生……」兰夫人与略微愣然的峰川藻对望一眼,随即有志一同的看向呆立当场的单佑琳。 单佑琳满脸尴尬,「她是老板的女朋友。」 「噢,我认出来了,她身上那套洋装是我做的。」峰川藻的嘴角上扬,「妈,看来我们家快要办喜事了。」 「那个女孩好,我喜欢,有胆量。」 张晏飒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在未来的妯娌与婆婆的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饱受惊吓的水映瑶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向单佑琳。 「映瑶姊。」单佑琳神情复杂的出声。 「嗯?」水映瑶应了一声。虽然她叫晏飒鼓起勇气屠龙,但不是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掳走。虽然她叫兰皓成跟晏飒好好的谈一谈,但没要他把她当成激怒晏飒的工具啊!这两个人,一个破锅,一个烂盖,配得刚刚好! 单佑琳还来不及说什么,小简凑了过来,拍了拍水映瑶的肩膀。 「映瑶,今年的车展实在是太精采了。」 水映瑶瞪著他。 「第一天有宾客斗殴导致受伤事件,第二天有女子当众掳人事件,啊,我实在是太期待第三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小简满脸笑容,极为诚恳却饱含恶意的说。 水映瑶怒气冲天,用高跟鞋的鞋跟狠狠的踩了小简一脚。 看见兰皓成与表姊那么接近,张晏飒终于明了,为什么社会上会有那么多情杀案件?为什么那么多人过不了情关? 每次看著解剖床上那些被情人杀害的遗体,她总是不明了,凶手何以狠得下心残害心爱的人? 现在她明白了。 她也有杀人的冲动。 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况,她甚至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样的立场去争。 但是,她不想就这么放弃。 他们在一起两年,本来是该将彼此的关系有个确切安定笃实下来的时候,又为何让她这么不安?极度的不安就像连锁效应一样引发了她的自卑,自卑触动了想独占兰皓成的欲望。 张晏飒愈慌愈想抓牢,愈想抓牢愈是不得其门而入,结果,搞到自己里外不是人。 真笨!笨死了。 不过就算笨,她也阻止不了自己。 接下来的事件发生得太快,她还来不及想清楚,身体抢先动作,上前分开兰皓成与水映瑶,然后当著众多宾客的面,拉著兰皓成离开展场。 宾客们的目光、小藻的惊呼声、表姊讶然的呆样,走马灯一样迅速闪过她的脑海,只留下残影。 把兰皓成拉出展场的瞬间,张晏飒终于恢复理智,疾走的双脚停了下来,看著周遭车来人往的景象,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 反倒是兰皓成异常的冷静,拦了辆计程车,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送进后座,自己也坐进去,跟司机报了兰庭集叙的住址后,便闭目养神,什么话也没说。 张晏飒几度想开口,可是话到嘴边便梗住,看著状似休息的兰皓成,显得不知所措。 计程车司机不停的从后视镜偷瞄他们,眼神警戒中带著惊恐,很怕他们两个大打出字,波及自己与车子。 就这样,他们一路沉默到兰庭集叙,兰皓成付了车资,拉著张晏飒下车。 计程车司机飞快的驶离,扬起的烟尘好一会儿才散去。 张晏飒环顾四周,偌大的庭园开满了花,即使心情再差,也忍不住微笑。 他迳自转身,走向小木屋,打开上锁的门。 她的鞋跟踩到步道上的石头,跟跄了下,赶紧稳住脚步,跟著他走进小木屋。 小木屋不大,有个极大的吧台,兰皓成在屋内唯一的小方桌旁坐下,小方桌靠窗,视野极佳。 张晏飒迟疑的拉开他对面的椅子,观察他的脸色,慢慢坐下。 好半晌,没人开口。 她局促的挪动一下身躯。 兰皓成原本望著窗外的视线移到她身上,两人四目交接,在她快哭出来的时候,他叹了口气。 「现在是怎样?」 「啊?」张晏飒傻气的应了一声。 兰皓成双手交抱胸前,神情冷漠,不耐烦的问:「你把我拉出来,只是为了这样看我吗?」 她迟疑著,咬著下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又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吧台,煮了壶咖啡,为两人各倒一杯。 「留学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他闲话家常,刻意打破安静的氛围。 「留学?」张晏飒喃喃,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留学……那个……」 兰皓成扬起眉头,「你不去了?」 「没有。」她低下头,「我不是想谈留学的事。」 「那你想谈什么?」 张晏飒又沉默不语。 他厌烦的将桌上的咖啡杯扫落地上,杯子碎了一地,咖啡缓缓的渗入木质地板里,恶狠狠的瞪著她。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抖著声音说:「你……我……让我想一下……」 还想?想什么?兰皓成危险的眯起眼,「不用。」他取出手机,一边按号码一边说,「我叫水映瑶来,你有什么话,直接对她说,请她翻译给我听比较快。」 「兰……」张晏飒委屈的出声。 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回座位,手指没有节奏的敲著桌面,等著她开口。 「那个……小藻……是谁?」张晏飒战战兢兢的问。 「她是谁,与你有关吗?」兰皓成堵她。 「当然有关!」她激动的大叫。 「是吗?」 「你……你……」她缓和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兰皓成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张晏飒掩面,不想让他看到她因为嫉妒而发狂的神情。 「还有,你跟我表姊……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亲我表姊?」她最无法忍受的便是这件事。 「我又没亲到。」兰皓成原本就不打算亲水映瑶。 张晏飒又气又难过的咬著下唇,不甘心的看著他,纵使有一堆想说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轻叹口气,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有些释然又有些难过的说:「我以为你一点反应也不会有。」 她想说话,这次是他不让她开口。 「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理解我对你的感情?」他面露疲倦,「今天你把我拉出场,虽然不妥,但是我很高兴,这是你除了在床上以外,第一次这么主动……」 张晏飒怔忡,「我……」 「只有我为你神魂颠倒,满脑子都是你,你倒是最冷静的那个人,不管我做什么,都没反应。」 「我……」没有。 「如果你喜欢我,对我有一点感情,你有主动来找过我吗?」兰皓成深吸一口气,「先付出爱的人总是比较辛苦吗?」 张晏飒一愣,怒火直冲上脑门。 「先付出爱的人是我!你才是那个高深莫测的火星人,总是说一些我怎么努力学习也听不懂的外星话,擅自开始又擅自结束,我有多痛苦,你知道吗?」她抹去眼角的泪水,「你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让我不知所措,偏偏我本来就不那么擅长面对活人……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失去你……你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我知道我不正常。」兰皓成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我这种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的,我自己知道,是我太强求了……就这样吧!」 张晏飒抓住起身欲离开的兰皓成,「你……你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因为在你的心目中,那个叫小藻的女生和我表姊比较重要。」 他莫名其妙的瞪著她。 「你刚才在展场不是故意在我面前演给我看,让我知道我只是你的备胎吗?最重要的是她们两个,你叫我要认命,不是这样吗?」张晏飒的身子微颤,竭力嘶吼,「我不放手!我不要把你让出去……我就知道,如果我去留学,你一定会被别人抢走,可是没想到我还没去留学,你就急著要走了。」 「啊?」兰皓成突然觉得他们两个人在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如果你走了,我之后也不会有其他人……我知道自己太执著,可就是不想放开,我的世界、我的生命除了工作以外,只有你……以前我一直不敢陷得太深,因为我知道自己会走不出来,而且不停的努力,不要让自己太讨人厌,不要做出太依恋你的行为……我怕,怕你会厌烦……」 张晏飒抬起头,看著他。 「你画的那些鸽子……让我知道你还是看出我的本性了,我……我不想束缚你,你也不是我束缚得了的人,我明明知道这一点……我明明一直警告自己不能太超过……」 「亲爱的……」兰皓成低声呼唤。 「我不想害你因为跟我在一起的关系而不能工作……虽然我可以养你,但是你那么有才华,那份才华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结果我还是不得不放手吗?你跟那个叫小藻的女生,甚至跟我表姊在一起,会比较快乐吗?」 他帐捧住她哭花的脸,露出古怪的笑容,「亲爱的,那只小白鸽是你。」 「啊?」张晏飒反应迟钝的望著眼前心爱的男人,「什么小白鸽?」 「我画里的那只小白鸽,是你。」兰皓成吮去自她眼里不断涌现的泪珠,「束缚你的人是我。」 「是我?」她呆呆的问,「怎么会是我?即使我是个艺术白痴,那么浅显易懂的画,怎么会解读错误?那明明就是你,你也说过你自己是小白鸽,不是吗?你在天空自由自在的飞翔,是我把你拉下来……跟我在一起,你连个展都没办法开……」 「我是不想开,不是没办法开。」兰皓成更正。 「为什么不开?因为我妨碍你吗?」 「不想开就是不想开,那是心情的问题,开不开个展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我不懂……」张晏飒觉得他又在外星话了。 「我知道很多艺术家把开个人展览当成生涯的一个里程碑,甚至是被后世评价的重要指标。可是对我来说,自我满足比满足大众更重要。」他的作品向来是跟自己的对话,从来就不是跟观众诉说什么。「我创作,是自我了解的重要途径,是一种心理治疗,能卖钱只是好运而已,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卖掉我的作品,那感觉就像是把我自己的一部分卖给别人。」 要不是他觉得自己应该要独立生活,不该依赖家里,跟家人伸手要钱,他根本不会让自己的作品流到市面。 「而且开个展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兰皓成冷漠的说,切断她与个展这层关联。 「没关系……」张晏飒被他的冷漠割伤了。 「那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与你无关,你也帮不上忙。」他缓和语气,「就像我没办法帮你解剖遗体,找出死因一样。」 她愣愣的看著他,「所以你才会跟我说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吗?」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指的是什么?」 「我以为……我对你一点用处也没有……」简单的一句话,由两个人来解读,做出南辕北辙的解释。「因为我跟你一点交集也没有,所以你才那么讨厌表姊每次都透过我找你吗?」 兰皓成点头,又摇头,「我是讨厌她每次都挡在我们中间,每次我……」他逸去话尾。 张晏飒自他懊恼的神情,读出他未说出口的话。 这次的花艺展就是最好的例子,之前听水映瑶说,她根本不相信自己对兰皓成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如今从他这里证实,虽然感觉惭愧,但不可讳言的,她也因此开心。 「我一直在设陷阱让你跳,把你跟其他人隔离,让你的世界只剩下我,我在束缚你的同时,也差点把你逼上绝路。直到画出那几张小白鸽的图,才发现我差点把你害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张晏飒眨了眨眼,点点头。 「你一跟水映瑶走进会场,我就发现你了。」兰皓成因为回忆起往事而微笑,「你盯著我的那幅画时,表情非常动人……怎么说?就像世界突然亮了起来,只有你的存在。那时我觉得你像一只小白鸽,要是养在笼子里,一定很乖巧也很可爱。」 「你才是那个让世界亮起来的人……我常常看著你,看到忘了时间……因为会忘记太多事情,所以我都不敢看你太久……」张晏飒直视著他,笑著流泪。「所以……所以你才提分手?」 「嗯。」 「因为你觉得束缚我?」 「不是。把你绑在我身边是本来的计画,可是你愈来愈不快乐,我也不好过。你得到留学的机会,我比谁都替你高兴,即使我们必须分离,但是那并不是不能克服的,可是一听到你说那些半点自信也没有的话,我就发现即使我再怎么想束缚你的感情,你的人生跟自由也不能被我束缚。」 「我没有不快乐,只是……怕你看到我陷得那么深,会觉得我太黏人。至于留学的事情,本来我就不觉得名额该留给我,可是机会来了,我当然要把握,我只是不想离开你……然后……」 然后因为沟通不良,他们之间的误会才会愈来愈深。 张晏飒皱起眉头,「你怎么不说清楚?虽然你是个火星人,可是现在在地球,拜托入境随俗一下,也要学一下地球话啊!」 「啊?」兰皓成啼笑皆非,摸了摸她的头,不是很懂她说的火星跟地球是什么意思。 「我也真笨,连话都说不清楚……」也许她与他住在同一个星球。 「小藻是我的嫂子,你身上的衣服全都是我请她做的,她是个工夫很好的打版师。」兰皓成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他在展场的行为。 「嘎?」张晏飒涨红了脸。 「刚刚在展场,我不否认我是故意的。」他握住她抡起的拳头,一指一指掰开,与她十指交握,「手段很差劲,我知道,不过我就是想看你会有什么反应。」 「啊?」她抿了抿唇,「我不懂……」 「我很不安,不想放开你,又怕因为我不正常,我们走到最后以恨彼此收场。你说我是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又何尝不是?」 「你一直说你不正常,到底哪里不正常?」张晏飒忍不住问,「你明明这么完美,哪里不正常了?」 「我常常会陷入自我的世界,然后废寝忘食,把你撇在一边不管,听不到你的声音,也看不到你,把你当成透明人……」 「那是因为你正在创作啊!」她不认为那是不正常,「而且你没有关上门,我随时看得到你正在认真创作的背影。」 「即使我对你视若无睹?」 张晏飒露出心虚的表情,「其实……我反而很开心。你在创作的时候,我就可以一直看你,不用怕被你看穿我对你的痴迷……」 「那你说我与众不同……」 「因为你那么耀眼,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没办法注意,只看得到你。」 的确,认识兰皓成两年,吸引她的并不是他的才华,而是他这个人,她喜欢跟他厮混到处跑,或是耳鬓厮磨一整天。兰昊成创作时,那密实的隔阂,她也没有试图打破,每个人都有想独处的时候,她在钻研论文时,也不希望他在旁边走来走去打扰她。 他这才明白,他们两个从头到尾都在鸡同鸭讲。 「我爱你。」张晏飒红著脸告白。 兰皓成如遭电击,默默的看著她。 这阵沉默太长久,以至于她开始惴惴不安,觑著他,等候他的回应。 第九章 出乎张晏飒的意料之外,兰皓成竟然脸红了,连耳根子也红透,捂住嘴,别开脸,一副害羞的模样。 她怯怯的伸出手,覆在他语住捂巴的手上,眨动眼睫,「兰。」 他微敛眼睑,额头抵著她的,反手握住她的手,吻住她的唇瓣。 这一吻,抚平了两人的争吵与沟通不良,也带出了彼此的情欲。 兰皓成牵著她的手,穿过仓库,走进花园。 张晏飒是第一次到兰庭集叙,见到花园时,注意力不由得被分散。 「好漂亮……」 他吻住她,打断她的赞叹声。 她意犹未尽的回吻,身子轻飘飘的,有种如果不抓住他的话,就会飞走的错觉。 兰皓成将她带进其中一间和室,还来不及拉上门,便沉溺在舌吻与热情的拥抱中,同时脱光彼此的衣衫。 张晏飒双腿发软,任由他抱著她,跨坐在他的腿上。 他再也隐忍不住,迫不及待的与她结合。 情潮来得又凶又急,激情之中,他们拥有彼此,也只愿被彼此拥有,分享著呼吸与脉动,像是丧失了自我,融为一体。 张晏飒的呻吟隐没在兰皓成的唇齿之间,直到不能呼吸,全身紧绷,她无法自制的唤道:「兰……兰……」 他们一同攀上高潮,连心跳的频率也一致,尽管汗水淋漓,仍不愿分开,不停的亲吻对方。 他的指尖抚过她的眉头,深情款款的凝视著她,轻声说道:「亲爱的。」 张晏飒微喘著气,吻著他的下唇,心里充塞太多情感,脑袋一片混乱,只能藉由与他肌肤相触来缓解那难以名状的感觉。 奇异的是,她不明了这种感觉,兰皓成却仿佛懂得读心术般了解。 他轻碰她耳后的肌肤,在她耳边呢呢喃爱语。 「兰……」她抽抽噎噎,环抱住他的肩膀,为无法将他融进身体里感到难过。 他的唇贴上她颤抖的唇瓣,舌头伸进她微张的嘴里,热情的纠缠著她的舌头。 张晏飒轻哼一声,全身火热,难耐的贴著他赤裸的身体。 「慢点。」皓成稳住她急切的身子,故意取笑道:「色鬼。」 她不服气的咬他的嘴唇,任性而骄傲的宣示主权,「我的,全都是我的。」 他不由得笑出声,极为煽情的亲吻她裸露的肌肤,点燃她蠢蠢欲动的欲望。 第二次的欢爱温柔而绵长,他将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变成敏感带,挑逗她忍耐的极限,把她逼到哭著求他让她满足。 他自是乐意遵从,再次带领著她潜入欲望的深渊,探究彼此身体的奥妙。 「好累……流了好多汗……」张晏飒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眼皮沉重。 「先别睡。」兰皓成起身,走出和室。 因为暖源离开,她瞬间感受到冬日的寒冷,所幸他很快就回来,手中端著冒著热气的脸盆。 「兰?」张晏飒困倦的眨著眼,看到他放下脸盆,从柜子里取出床垫和棉被,「你日本人啊……」 「这里只是休息室,而且我也不喜欢被人看见床。」他虽然住在这里,但很少有他的生活用具,没有什么他住在这里的痕迹,反倒是她的住处有不少他的东西。 兰皓成铺好床,张晏飒一个翻身就躺在床上,舒服的合上眼。 「有你的昧道。」 「嘿。」他轻唤著快睡著的恋人。 「嗯?」 「答应我,以后有话直说,不要自己乱猜,好吗?」这几天是兰皓成有记忆以来最痛苦的日子。 「那你也答应我,我听不懂的时候,要解释清楚。」张晏飒朝他伸出手。 他与她十指交握,亲吻她的指关节。「嗯。」 「我会加油的。」她带著满满的爱意与满足的身心,在他的陪伴下入睡。 兰皓成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所谓的加油,是她会加油有话直说,不禁笑了。 他将毛巾浸入脸盆中,拧干,细心的帮她擦澡。 擦完澡,他将脸盆端出去,然后回到和室,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抱入怀里。 她无意识的在他的怀里找到舒适的姿势,腿跨在他的腰部。 他细数著她的睫毛,亲吻她上扬的嘴角,手掌在她光裸的背部来回滑动。 过了一会儿,兰皓成了无睡意,忽地一股意念袭上心头,悄然掀被离开,再回时,手中多了绘画工具,以及裁好尺寸、打好底钉框的画布。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把被子拉到她的腰际,裸露出她的上半身,指尖留恋的在她的身上游走,但体力耗尽的张晏飒没有醒来,还发出打呼声。 兰皓成就著斜射入和室的微光,画起她酣睡的模样。 这是他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画人物的想望,无法形容此刻的心境,只觉得有股一定要画下张晏飒的冲动。 他仔细勾勒她那早已用身体与心灵抚摸、刻划无数次的轮廓,绘上美丽的色彩,肌肤的触感、折射的光暗影,全数化为画布上渐渐成形的睡美人。 当张晏飒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兰皓成置若罔闻,持续作画。 她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盘坐在地上画画的兰皓成,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赤裸的身上,闪闪发亮,一时之间,她感到一阵热意自小腹滋生。 手机铃声持续响著,救了沉沦在妄想世界的张晏飒,她吞了吞口水,知道他一时半刻不会回过神来,眯起不适应隐形眼镜的眼睛,在凌乱的衣物堆里找到手机。 「喂?」她的声音低哑。 电话线另一端的水映瑶愣住,「晏飒?是你吗?」 「嗯……」张晏飒爬梳头发,拿乱翘的发尾没办法。 「你跟兰皓成现在在哪里?」 「在他家……」张晏飒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用被子包住自己,「啊!我……我把兰拉走,展场有没有……」 她一时的冲动行事,可能为表姐带来困扰。 「展场没有他,还比较好运作。」 听起来兰皓成非自愿性的缺席,并不是展场的焦点。 「嗯……」 「你现在可以来展场吗?」 奇异的,表姐要找的人竟然不是兰皓成,而是她?! 「嗯?怎么了?」张晏飒转头看他一眼,忍不住露出微笑。 「有点事。」水映瑶的声音有些怪异。 张晏飒不由得坐正,「嗯,那要找兰一起去吗?」 「你们……事情解决了?」水映瑶不放心的问。她猜测他们两个应该是和好了,都消失了三个小时以上,要是没和好,兰皓成也太逊了。 「呃……嗯。」张晏飒红著脸回答。 看样子不只和好,还被吃干抹净了。 「那留学的事?」 「我们……还没谈到那件事……」明知道表姐看不见他们现在的样子,张晏飒还是心虚的脸红了。「不过兰正在画画,应该没办法很快过去。」 「那你来就好。」水映瑶马上说。 「喔。」张晏飒又跟表姐说了几句话,才结束通话。 感觉自己被人擦过澡,这下她连脖子也泛红,不由得庆幸他们今天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也许是因为心态不一样,方才的欢爱感觉格外的让人脸红心跳。 好像回到他们第一次的时候……她倒吸一口气,轻拍脸颊,要自己别再妄想。 所幸兰皓成现在跟雕像差不多,让她不至于那么羞窘。 她穿上衣服,怕他著凉,于是将西装外套轻轻的披在他肩上,并没有特别注意他在画什么,然后找了张纸,写了几句话,交代自己的行踪,将纸条压在他能够轻易看见的地方。 接着她重新铺好床,直到离开,他仍浑然不觉。 张晏飒来到展场,只见展场里依然人潮汹涌,有几个看起来像保全的人聚在一起,跟包含水映瑶在内的一些人表情严肃的谈话。 「晏飒。」水映瑶注意到她,招招手。 张晏飒点了下头,走过去。 水映瑶将她拉进一个隔起来当休息室的房间,房间里还有一男一女,水映瑶为彼此介绍身分。 「孙小姐、闵先生,我表妹,她是法医。」 听完表姊说明状况后,张晏飒搔搔头。 「啊?车子不见了?车子不见了,找警察会比较快。」 水映瑶却以不希望事情曝光,影响车展的理由阻止她报警,并希望她帮忙。 张晏飒为难的表明自己帮不上忙,虽然她跟警方有合作关系,却不是关于失窃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完了,没希望了。」孙知书掩面大叫。 「我找人帮忙。」闵肇棠脸色铁青的说,拿出手机,走到角落去讲电话。 「我觉得还是报警比较好……」 「不能报警,虽然怀疑有内贼,但是谁也不能肯定真的是,今天受邀前来的宾客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没查清楚就贸然行事,对车展的伤害太大了。」水映瑶摇头,否定张晏飒的提议。 孙知书的肩膀抖动,显然急到哭了。 张晏飒想了想,「还是我找人问问看,有没有提供这方面服务的私人公司?」 「这方面的人,我已经找到了。」闵肇棠刚好走回来,听到她这么说,于是开口,「等等人就来了。」 水映瑶神色紧绷,点点头。 顿时,房间内一片寂静。 「怎么会不见?」水映瑶就是想不通,一辆车子是怎么在他们这么多人的眼皮下被偷走的?「我们所有的人都瞎了吗?」 「有时候人愈多愈容易视而不见。」 孙知书深吸一口气,抬头看闵肇棠,「麻烦你帮我聚集工作人员,我们得先让他们知道发生什么事。」 闵肇棠颔首,然后离开。 水映瑶压了压发胀的太阳穴,「知书,你还好吧?」 孙知书点点头,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抚著胸口,呼吸急促且有喘鸣。 「你看起来不太好。」张晏飒仔细打量她,「你有气喘?」 孙知书点头,表情痛苦。 张晏飒倒吸一口气,脸色看起来比孙知书还苍白,并往门口移动。 「气喘……药呢?知书?」水映瑶连忙追问,上前轻拍她的背。 孙知书颤抖著手,自口袋里拿出一个喷雾剂,却因为喘得太严重,一时拿不住,喷雾剂掉到地上。 张晏飒同样抖着手,捡起滚到脚边的喷雾剂,先摇一摇,再递给表姐。 水映瑶把喷雾剂凑近孙知书,后者却无法自行吸入喷雾剂里的药。 「晏飒!」 「啊!要压一下。」张晏飒慌张的指示。 「她根本吸不进去。」 孙知书两眼一翻,喘不过气。 张晏飒满脸惊恐的上前,从水映瑶的手中接过喷雾剂,发现吸口的盖子没打开,于是打开盖子,再摇晃喷雾剂,闭著眼睛,抬起孙知书的下巴,对准角度,快狠准的压了下喷雾剂,「吸……吸气。」 孙知书立刻照做。 「憋气。」张晏飒停了三、四秒后,才将喷雾剂移开。 孙知书憋气,大约过了五秒钟,药物适时的舒缓了她的痛苦。 「再一次?」张晏飒问。 孙知书颔首。 又摇了摇喷雾剂,依照刚刚的步骤,让孙知书吸入药物。 过了好一会儿,孙知书终于恢复正常,「谢谢。」 「不客气。」张晏飒扯了下嘴角,不明白是窘迫还是不悦,柔声劝告,「你最好围丝巾或是戴口罩,天气挺冷的,气喘容易发作。」 孙知书微微一笑,「我知道,只是事情太多,总是忘了。」 水映瑶啼笑皆非,拍了拍表妹的肩膀,开玩笑的说:「没想到你救了个活人。」 张晏飒的母亲是医生,母系亲戚几乎全都是医生,有的亲戚还是某些名人的御用医生,有的则在国内外有名的医院任职,不可避免的,她的未来虽然没有被母亲限制,却因为耳濡目染的关系,也选择医学系就读。 大学时期,她因为对法医这门学科产生兴趣而转系,当时这件事在亲戚之间流传了好久,都说医生应该以治好病人为己任,她却偏偏选择成为跟死人有关的法医,钱少事多不打紧,重点是法医常常得出庭作证,抛头露面的结果,是让这份工作的危险性相对高于一般医生。 不过张晏飒很有自知之明,她向来不善人际往来,跟尸体相处比跟活人相处容易太多,对于这份工作很是乐在其中。只是死人见多了,看见活人受伤或不舒服,她都会下意识的躲避。 张晏飒苦笑,「表姐,车子不见,那车展是不是要停摆?」 水映瑶耸耸肩,「提供宾客开车体验的服务只有前三天,现在比较麻烦的是没办法让明天的宾客开车体验,要是今天没找到车子,我们就得想别的办法。」 孙知书面色灰白的叹口气,「我会扛起所有的责任。」 「孙小姐。」闵肇棠开门进来,后面跟著一堆工作人员,每个人神情各异。 孙知书打起精神,起身,请大家入座。 结果一直到午宴结束,车子还是不见踪影,也没有找到一个确定的可疑目标。 然而,在事情不能曝光的前提之下,他们也只能先让所有的人离开。 张晏飒无所事事的在展场里闲逛。 兰皓成的花艺展明天就结束了,今天她没能好好的欣赏,明天得出庭作证,表姐方才又约了她跟孙小姐他们一道吃晚餐,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所以她只能够趁著这个空档,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观赏他的作品。 说实在的,交往两年,她的艺术鉴赏能力一点也没有长进,也许是因为这次的展览并非兰皓成自愿接下的,这些由花组合而成的作品都透露著一股很奇妙的感觉。 美则美矣,可是感动不了张晏飒。 这不是她期望看到的兰皓成,诚如他说过他的创作都是自我了解的疗程,而对她来说,他的作品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每个作品都有强烈的风格,不论是画作,或是其他艺术的表现方式,即使是最漫不经心的涂鸦,也都有「兰皓成」的存在。 这些花艺作品虽然也有「兰皓成」,他的存在感却稀薄得可以。 该怎么说呢? 她没办法想出一个贴切的形容词,就是觉得很奇怪。 「晏飒。」单佑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张晏飒转身,「嗨。」这位助理长时间跟在兰皓成的身边工作,他于公于私都相当倚重她,是少数能够与兰皓成相处好的人。 「这个给你。」单佑琳将一罐热饮塞进张晏飒的手里。 「咦?」张晏飒略微羞涩的笑了笑,「我不渴……」 「天气冷,喝点热饮可以保持温暖。」单佑琳体贴的说,「对了,老板叫你等他,他马上来。」 「啊?」张晏飒讶异,「他没看见我留给他的纸条吗?」 而且怎么叫单佑琳当传声筒?他不会直接打电话跟她说吗? 「有,不过……」单佑琳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晏飒一头雾水。 「等老板来,你自己问他,我还想活著跟男朋友在一起。」单佑琳暧昧的笑说。 「他怎么了吗?」张晏飒心生怀疑。 单佑琳收敛笑容,「老板的手机坏了,兰庭集叙的电话里只有我的手机号码,所以他才打电话给我,请你不要误会。」 张晏飒涨红了脸,尴尬不已,「对不起,我……我……」被看出显露于外的独占欲,让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单佑琳。 「你知道吗?」单佑琳含笑的眼眸闪闪发亮。 张晏飒歉然的望著她。 「我能跟老板一起工作那么久,就是因为我跟他是两个绝缘体,不然我老早就失业?!」单佑琳声明立场。 「啊?」张晏飒觉得自己被她同情了,不好意思的问:「你不觉得兰很帅吗?」 单佑琳翻翻白眼,「帅归帅,他的脾气可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老实说,你不要介意喔……我觉得你很辛苦,所以要保重身体,好好的进补。」 「单佑琳。」兰皓成阴沉的声音响起。 「啊,老板!」单佑琳异常开朗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来啦?这么快?没有塞车?你自己开车吗?」 兰皓成瞪著她,用眼神示意她快滚。 「遵命。」单佑琳皮皮的笑说,跑向等在一旁的高大男子,然后一起离开。 「啧。」兰皓成转头看著反应慢半拍的张晏飒,紧绷的嘴角上扬。 「怎么了?」她不很明白单佑琳为什么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明了他的反应,抬手拨开他因奔跑而凌乱的头发。 「我回过神来没看见你,以为你失踪了。」 「我看你在画画,不想吵你,有留纸条,你没看见吗?」 「嗯……有看见。」兰皓成语意不清的回应。 他画完画,发现睡在床上的模特儿不见了,吓得他以为自己这次画了十天半个月,后来踩到手机,把手机丢进池塘里,才发现压在手机下面的纸条。 这时他想打电话找人也力不从心,因为根本不记得任何人的电话号码,查看桌上电话,都是客人的来电纪录,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很像是单佑琳的手机号码,幸运的联络到单佑琳,才确认了张晏飒的行踪。 「走吧!」他握住她的手,往门口走去。 「等等。」张晏飒拉住他,「我得跟表姐说一声,她刚刚约我吃晚饭。」 兰皓成的眉头微蹙,「去哪里吃?跟谁吃?」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吃,很多人要一起去吃。」她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他不悦的问。 「笑你爱吃醋。」她的额头碰碰他的肩。 「高兴啦?」兰皓成失笑,亲吻她的发旋。 张晏飒红了脸,「你等我一下,我去跟表姐说一声。」 他点了下头,放她离开,但视线一直围着她转,丝毫没有放松。 第十章 张晏飒敲著方向盘,突然开口:「我以后再也不会帮著表姊催你工作了。」 坐在副驾驶座的兰皓成昏昏欲睡,随即睁开眼睛,「你跟水映瑶吵架了?我先说,我跟她什么也没有,只是很单纯的主雇关系。」他先声夺人,怕先前解释不清楚。 「没有啊!我怎么可能跟表姊吵架?」张晏飒戴上蓝牙耳机,拨打电话。 「您好,请点餐。」 「你。」兰皓成说得很大声。 电话线另一端的服务员也听见了,尴尬的吐舌头。 张晏飒霎时脸色涨红,「呃……一份蜜汁烤鸡堡套餐,一份牛蒡培根珍珠堡套餐,一个加a套餐,一个加b套餐,饮料换成热柚子茶,另外再加买一份洋葱圈、两碗菇浓汤、十颗草莓雪果、两根热狗和两个可乐饼。」 服务员重复一次她点的餐,确认无误之后说:「餐点准备需要五到十分钟,请问小姐贵姓?」 「张,弓长张。」 「联络电话?」 张晏飒报出手机号码,算了下时间,「我们大约再十分钟就到了。」 「好的,谢谢您的惠顾。」 结束通话的张晏飒没好气的看了兰皓成一眼,发现他双手交抱胸前,状似熟睡,不由得有些担心的轻声呼唤,「兰?」 「我只是有点累,体力消耗太多。」他意有所指的说。 她神情困窘,轻咳一声,「你没睡著?」 「嗯……」兰皓成应了一声。 「你休息,我不吵你,到家再叫你。」 他没有回应,呼吸平稳。 张晏飒开车来到速食店前面,在黄线区暂停,然后下车,冲向等在门口的店员,确认餐点,付了帐后,转身走向车子。 兰皓成已经醒了,站在车子外面等她,直到她走近,才打开车门上车。 她坐进驾驶座,将餐点放到一旁,驱车上路。 「兰?」张晏飒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你不睡了吗?」 兰皓成摇摇头,拿出热腾腾的汉堡,递到她的嘴边,「你饿了,要不要先吃?」 「你怪怪的。」她不明所以,但还是张开嘴咬一口。 「哪里怪?」他反问,也咬一口汉堡。 张晏飒瞄他一眼,「就是怪怪的。」 「你还没说,你跟水映瑶为什么吵架?」兰皓成吃完最后一口汉堡,又拿出另一个汉堡,继续和她分享。 「我没跟她吵架,只是……顿悟了。」她喝一口热柚子茶,「我要吃薯条。」 他先擦拭她嘴边的酱汁,然后喂她吃薯条。 「顿悟?」他的口气不很确定,像是不相信她真的明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你来找我之前,我看过你的作品。」张晏飒沉重的叹口气。 「然后?」兰皓成咬了口草莓雪果,「这口味真奇妙。」 「虽然很美,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不会形容。」 「大家都觉得很棒,认为我开创了一个新局。」他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 章晏飒困扰的皱起眉头,「我就是觉得怪怪的,也许我太孤陋寡闻了……」 「这次展出的作品,并不是要突显我的风格。」 「啊?」 「这次展览的主角是车子,如果我把主角的丰采抢走了,大家要看什么?」兰皓成拿出洋葱圈,洋葱的香气充斥车内。 张晏飒瞠目结舌的看著他。 「小心。」他提醒她,她还在开车。 「喔。」她连忙看著前方,专注的开车。 兰皓成很开心的这样吃个两口,那样吃个两口,顺便喂张晏飒吃,玩得不亦乐乎。 「这两者中间有差别吗?」她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差别很大,一个是为自己创作,一个是为商品创作。」兰皓成笑了笑,「你说的奇怪,大概就是这个吧!」 张晏飒愧疚的眨眨眼,「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心以为是为他好,却没想到也许对他来说,她的好意反而成了恶意。 「为什么道歉?」 「你应该为你自己创作,这样才会快乐。」 兰皓成露出古怪的笑容。 「怎么了?」张晏飒警戒的看他一眼。 「什么怎么了?」他没错过她的眼神,笑问。 「你每次露出那种笑容,都有事情发生。」她将车子驶进社区的地下停车场,俐落的停妥车子。 「是吗?」他又露出那种她认为古怪的笑容。 张晏飒皱起眉头,看他一眼,主动收拾餐点,想下车时,发现自己两手都拿了东西。 「请帮我拿饮料,好吗?」 兰皓成微微一笑,拿起柚子茶,跟著下车。 她全身不对劲的站在原地,看见他一手拿著一杯饮料,一副闲适自得的模样。 「你……」她欲言又止。 「嗯?」 「没事,我们上楼吧!」张晏飒转身,快步走向电梯。 兰皓成轻松的跟上她。 他们坐在餐桌旁,解决没吃完的食物。 期间,张晏飒不断的向兰皓成投注怪异的目光。 他吃完可乐饼,用餐巾纸擦拭手,「我脸上长了什么吗?」 「没有。」她的口气活像是就是没有才奇怪。 「还是我太帅,你看到痴了?「兰皓成好笑的问。 张晏飒在点头与摇头之间挣扎,最后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你真的坏坏的。」 「哪里怪?」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呃……」红晕爬上她的脸颊。 「脱你衣服?」他的笑容变大。「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发现?」 「干嘛这样捉弄我?」张晏飒嘟起嘴巴,忿忿不平的喝光饮料。 「我们今天都……嗯哼……你不累吗?」她收拾狼籍的桌面,掩饰羞涩。 「对一个男人说累,是很不礼貌的事。」他抖开垃圾袋,让她将垃圾丢进来。 「而且你还画画了。」张晏飒知道,作画比做爱还要让他容易疲累。「真有体力……」 「你这么称赞我,会让我高兴得飞上天。」他弹了下她的额头。 「最好是。」她开始觉得他有什么目的,不想乱猜又造成误解,于是嚷道:「我想不出来你要干嘛啦!」 「我想要你。」兰皓成直截了当的说。 「啊……你……我……」张晏飒结结巴巴。 「你可以说:‘走,我们上床吧!’」他哈哈大笑。 她瞪他一眼,「我不行,我的腰好痛,都是你害的,还笑!」 兰皓成拉她起身,环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望著她,「我们来谈正经一点的话题。」 「这样谈?」张晏飒瞥了眼他伸进自己衣服里的手,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叹口气,「别乱动,不要扰乱我。」 「水映瑶干嘛那么急的要你到展场?」 「展场里有车子不见了。」 「车子不是都有上锁吗?」 「那辆提供给宾客体验的车子没有上锁。」 兰皓成恍然大悟,「找你过去跟车子不见有关系吗?」 「表姊以为我能帮上一点忙。」张晏飒将他的发丝拨到耳后,微笑的说:「但是我没能帮上忙。」 「结果车子找到了吗?」 「没有。」 兰皓成扬起眉头,「麻烦大了。」 「嘎?」张晏飒慌张了起来。 「不是我,是孙小姐。她跟保险公司有得缠了。」 她用前所未有的目光盯著兰皓成。 「我好歹也是药厂总裁的弟弟,这种事很容易猜到。」 她还是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有那么讶异吗?」 「嗯。」张晏飒点头,「我一直以为你不管世事,什么事都丢给佑琳跟我表姊。」 「我是。」兰皓成笑了,「但是这种事随便一想都知道吧?」 她怔忡,「我没想到你……呃……」 「你成天躲在图书馆、办公室跟解剖室,会想到这一层才怪。」他说得好像她很笨。 张晏飒也不得不承认,面对专业领域之外的事,她的确跟个白痴没两样。 「我承认我想不到。」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很多。」兰皓成枕著她的胸口,感觉她的心跳,「如果我希望你不要去留学,你会怎么做?」 话题转得太快,以至于她的身子微僵,愣愣的望著他好久,才如梦初醒的出声。「啊?」 「如果我希望你不要去留学,你会怎么做?」他重复自己的问题。 张晏飒呼吸一窒,神情慌乱,根本无法作出决定。 兰皓成等著,没有催促她。 「你真的希望我不要去?」她小声的问。 「我问的是假设性问题。」他有意混乱她的思绪。「只是如果,一切都只是如果。」 「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好久……」她无法做出抉择。 「嗯哼。」 「但是你……」张晏飒叹口气,双手捧著他的脸,柔情万千、恋恋不舍的抚著他的脸颊,「你……」 她的剧止回应了他。 「去留学吧!」兰皓成替她下决定。 「啊?」张晏飒反而一脸受伤的看著他,「我这一去,可能两年无法回……」 「嗯,我知道。」他轻触她发热的眼角。 「我可能会因为在异乡很寂寞,所以跟别人搞外遇。」 「你在遇到我之前,就过著修女般的生活,要是你有勇气外遇,我会很高兴。」兰皓成笑容满面。 「说谎。」张晏飒学他的口气学了八成,但言语之中那份强势连一成也不到。「我……我也可能因为这样就嫁给外国人,当阔少奶奶。」 「这也不错,你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男人,永远爱你、疼你。」 她不悦的瞪著他,「你都不怕我会出轨吗?」 「不怕。」兰皓成肯定的说,「你这么爱我,要找到像我一样的人,我看全地球也只有我一个吧!」 「也对,火星人在地球上是很少见的。」张晏飒不服气的讽刺道。 她嘟起的嘴唇被他吻住,这一吻,将她的泪逼了出来。 「你不可以外遇,否则我……我会从美国冲回来。」她抱住他,泪眼朦胧。 「那我应该要多外遇几次。」兰皓成恶质的说。 「兰皓成,你认真一点。」 「你坐在我的腿上,我很难认真。」 「是你拉我坐的。」张晏飒指责。 「但是你让我发情的。」他舔了下她的下巴。 「我又没喷荷尔蒙,也没有裸体在你的面前走来走去。」她鼓起腮帮子,垮下肩膀,「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我要是去美国,你很快就会忘了我……」 「除了你,谁喜欢我?」兰皓成笑问。 「很多人,他们都是崇拜你的人。」张晏飒眼里充满害怕,似乎已经预见别人贴在他身上的情景。 「你崇拜我吗?」 「我爱你,自然……迷恋你,崇拜……呃……有点难。」 说真的,她虽然爱他爱得要死,也折服于他的才华,但是崇拜……还不至于。 「那不就得了!」 「啊?」 「我只跟不崇拜我,职业又是法医的人上床。」 张晏飒花了一段时间才想通兰皓成话里蕴含的承诺与情意,震惊不已。 「咦?呃……我……你说的是我吗?」 兰皓成嗤笑出声,「不然我说谁?」 她张大嘴,不很肯定的问:「你是在说你……爱我?」 他眯起眼,「不是。」 「噢。」 「我没兴趣跟我不喜欢的人耗费两年的时光,每周三次定期造访,每次见面都使出浑身解数,每次她退缩时就心慌意乱,还想用很多非法的方法把她绑住……」 张晏飒吻住兰皓成那美好的唇。 「我还没说完。」他很难得这么多话。 「我爱你。」她又哭又笑,「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兰皓成的脸埋进她的胸口,「别说了……我会害羞。」 她低头吻他,两人一个重心不稳,连椅子一起倒卧在地上。 「兰,你还好吧?」张晏飒连忙从他身上爬下来,怕自己压扁他。 「头昏脑胀……」兰皓成无力的说。 「别……别动,我……我看看。」她说话口吃,全身发抖,伸手在他眼前晃动,「看……看得见我……我的手指吗?」 张晏飒紧张万分,四下张望,「手机……手机……」 「嘿。」兰皓成拉住正欲起身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张晏飒。「我没事。」 「你吓我啊!」她几乎忘了他有多恶劣。 对于老爱躺在根本不能躺人的解剖床上、老爱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她的工作场所搞得她无心工作的爱人,她还是学不会教训的上当了。 「哎。」他亲了亲她紧绷的太阳穴,「是你的学习能力差,不能怪我。」 张晏飒冷哼一声。 「再气也没多久了,别浪费时间生我的气。」兰皓成以臂为枕,侧躺在地板上,笑望著她。 「我真的能去吗?」 「为什么不?」他叹口气,「这是你的志向、你的愿望,如果我阻止你,我就是个大混蛋。 「可是……我很怕……」 「人生在世,不能尽如己意,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你现在怕根本于事无补。」兰皓成说得云淡风清,但他们两人都明白,这种惶然与恐惧会一直存在。 张晏飒伸出手,与他十指交握。 「与其害怕,不如尽力维系我们的感情。」他亲吻她的手指。「只要有心,什么事都能达成。」 深深凝视兰皓成这个她爱的人,张晏飒含泪笑了。 兰皓成支起上半身,轻轻吮去她脸颊上的泪珠。 尾声 两个月后 「我说阿岳啊!」阿凯打出一张牌,随即打破沉默。 「怎么?」兰皓岳的手指敲著牌,在牌海中寻找可以打出的牌。 「万欣社区的绿化工作,你弟弟到底还要不要去做?两个月了。」阿凯叼著烟,一边说话一边吐出白烟。 「他还没去吗?」兰皓岳出牌的手一顿。 「喂,别停在半空中。」接著兰皓岳的牌咖等著要吃他手中那张牌。 兰皓岳看了眼牌友,索性盖住原本欲出的牌,改出西风。 「吃。」 「我以为他去做了。」 「我两天前去看,只有杂草。」阿凯出牌。 「你没再追踪你弟的工作进度吗?」关柏轩从海里摸排。 「我忙得要死,哪来的美国时间追啊!」兰皓岳朝阿发招招手。 阿发自动自发的拨通电话,送到兰皓岳的面前。 「喂。」他因为手机那端传来的不是弟弟的声音而微微愣住住,「您好,请问这是兰皓成的手机码?」 其他三个牌友一听见他过分有礼的询问,纷纷赏他一个大白眼。 「啊,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兰皓岳的神情有些异样,「嗯……谢谢。」 他按下结束键,环顾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牌友们。 「我弟去美国了。」 「美国?那万欣社区……」阿凯的嘴都歪了。 「要等他回来。呃……阿凯,兄弟。」兰皓岳露出笑容,跟他称兄道弟。 「等一下!」阿凯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一副要掐死他的样子,「你别跟我说你弟没办法做绿化工作。」 「当然不是,他去美国之前有画设计图。」 阿凯松了口气。 「可是……」 阿凯呼吸一窒,心脏漏跳一拍。 「他还没画完设计图,就去美国了。」 阿凯抚著额头。 「而且他没带手机,他马子又才到美国,还没申请电话……」 「阿岳,你弟好样的,先前哈药不干事,现在事情做一半就不见人影。」 兰皓岳内疚的笑了笑。 「为了女人走天涯,你弟当他自己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那个鬼公爵吗?」 兰皓岳开始盗汗。 「你这个哥哥也太好了,你弟真没良心。」 兰皓岳做了个鬼脸。 「哪个弟弟不是这样?什么事都做一半,让我们做哥哥的帮他们擦屁股,真是苦命。」 「现在怎么办?这个案子当初可是你帮你弟争取的,现在他逃到美国,我要怎么跟住户交代?」阿凯的声音大了起来。 「呃……要花,这里有。」兰皓岳难堪的苦笑,翻开手中的花牌。 「我就知道不只我弟是个白痴,你弟也是。」阿凯虽然生气,但也无奈。 「设计图不是画好一半了吗?」关柏轩搞清楚情况后开口。 「是,但是只有一半。」 「那就先根据那一半设计图动工,再找到你弟,叫他画出另一半。」关柏轩建议。 「你觉得呢?阿凯。」兰皓岳抱歉的看著阿凯。 「也只能这样,不然咧?」阿凯叹口气,「我怎么跟老婆交代啊?」 「老婆?」 「啊!」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阿凯在其他人的目光攻击下吐实,「我老婆觉得有阿岳的弟弟去万欣社区做绿化工作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我们也搬到那里去住,为的就是等庭院做好,她可以开宴会。」 原来是因为有太座在监督,阿凯才会这么积极的询问绿化工作的进度。 「这些女人都不知道男人在外头工作的辛苦!」 「就跟弟弟一样,以为天塌下来有哥哥挡。」 阿凯叹口气,「说实在的,我有三个弟弟,两个是智障,老是让我的血压飙高,但最小的弟弟倒是挺争气的。」 他赞美弟弟的话语比方才说出太座的事还要不能被原谅。 「喔?」关柏轩点燃一根烟,洗耳恭听。 「之前我拿了三千万给我三个弟弟。」阿凯一边出牌一边说话,「大弟跟二弟拿去花天酒地,只有小弟用来开公司。」 其他三人就加不以为然了。 「公司还存在吗?」兰皓岳直接问。 「还存在啊,他经营得不错。幸好小弟贴心,什么事都为我想。」阿凯感慨不已。 「最好是,别被弟弟那纯真良善的脸给骗了。你看我弟,居然工作做到一半,跑去美国找女人?!」兰皓岳第一个揭竿而起,讨伐为弟弟说好话的阿凯。 「就是说嘛,我弟竟然娶了我老婆的妹妹,你们看,这像话吗?」关柏轩忿忿不平的附和兰皓岳。 「没错,弟弟没一个是好东西啦!」桌旁的牌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控诉。 面对同侪的压力,阿凯跟著愤慨,「对,你们说的都对!说到他们,就有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只会花钱、不赚钱的了尾仔子!」 「乱把妹妹的浪荡子!」 「对。」 一旁为几位大少泡茶的阿发不禁摇摇头。 兰皓成站在走廊上,盯著中庭发呆。 单佑琳正在整理他近期的画作,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再看看手中这些为数不少的新画作,叹了口气,「呃……老板,你不去送行吗?」 老板这么爱人家,连以张宴飒题材的画作都画了这么多幅,摆明了离不开她,竟然不肯去送行,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兰皓成活动一下肩膀,「不去。」 「宴飒这次去美国,至少两年之内不会回来。」单佑琳很刻意的提醒。 他恨恨的瞪她一眼,「你没有什么鬼婚纱跟婚纱照要搞吗?」 「都弄好了。」她喜上眉梢的说。 「那婚宴场地、餐厅、菜色、喜饼那些呢?」兰皓成烦躁的问。 「都好了,喜饼是跟专做手工饼乾和甜点的店家订的,超好吃的哟!」单佑琳喜孜孜的说。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你都没事可做了吗?我让你这么闲吗?」 「哎,老板,心情不要不好嘛!」她学起娃娃音,完全不输给电视上那些女艺人。「只是两年,最多三年,很快就过去了。」 「你一定要这么讨人厌吗?」兰皓成叹口气,无奈的问。 「我是讨人厌,不过看你这样,我很难工作。」她自收银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来回机票。「拿去,经美西直达纽泽西的来回机票。」 他看了看机票,扬眉看著单佑琳。 「没有填日期,你随时都可以出发。」单佑琳执起他的手,把机票放在他的手心上。「就当作是……我帮你做牛做马这么多年,终于决定开除老板的礼物吧!」 兰皓成张口欲言。 「不用感谢我,也不用因为我放你走,结果得扛下一堆工作而感到愧疚。」 「呃……」 「我知道,老板,我知道那种感觉,我会把你的谢意收在心里,等你七老八十的候,拿出来嘲笑你。」她拍了拍他的手,笑容大得让人想一巴掌打下去。 兰皓成叹口气。 「我的婚礼是一个月之后,你要记得回来参加,人来不及回来的话,至少礼金也药到喔!」单佑琳说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 「啧。」他收下机票,回房间收拾行囊。 单佑琳算好时间,帮他叫了计程车。 「老板,计程车到?!」 兰皓成背起旅行袋,走出房间,把一张纸交给她。 「这是什么?」佑琳打开,是一张新娘捧花的设计图。「噢。」 「结婚小礼物,你知道我们合作的厂商有哪些。」他抱了保单佑琳,「恭喜你。」 她笑容满面,感动不已。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兰皓成终于来到美国,再搭乘不怎么舒服的计程车,照著地址,找到张宴飒的住处,按下门铃。 「啊啊啊……waitamoment!」隔音效果显然不怎么好的屋子里传出有人碰撞、跌倒的声音。 门外的兰皓成扬起笑容。 应该是撞到膝盖。 他听出才分离便心心念念的恋人单脚跳动的声音。 门倏地被打开,哭红眼鼻的张宴飒傻傻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兰皓成没预料到会看见哭得这么惨的恋人。 「怎么了?想家?」他伸手拭去她颊畔的泪水。 张宴飒呜咽一声,抱住兰皓成,声泪俱下的指控他没有去机场送行,害她心情失落的罪伏。 兰皓成则环著她的背,将旅行袋踢进屋里,著她退到门后,用脚关上门,捧起她的脸蛋,深深的吻住她还在数落的嘴巴。 番外篇——图书馆之旅 兰皓成在书架与书架间漫步,抱著几本期刊的张宴飒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看他。 「需要我帮忙吗?」他发出词问。 「不用……」她困扰的皱起眉头,仍然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 「你不用看路吗?」兰皓成忍不住问。 「噢」她露出羞涩的笑容,推了推眼镜,「我要坐下来阅读,你要不要先去逛逛?我们约个时间,在餐厅见面?」 这是张宴飒第一次带人来图书馆,这地方是她熟悉的。 本来她没想太多,很开心的约兰皓成到图书馆,他也没有拒绝,但是真的来到图书馆,她才觉得不妥。 图书馆显然不是个约会的好地方,他们应该照表姊的建议,去看电影或是到夜店玩。 「如果我一个人去逛,那还叫约会吗?」兰皓成很喜欢将问题丢回给她,看她手足无措的模样。 张宴飒瞪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不放心的交代,「你……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对面有公园可以散步。」 兰皓成没有回应。 她回头一看,才发现他不见了。 人呢? 张宴飒往回走,发现他站在书架前,正在翻看一本艺术史。 她偷偷打量兰皓成,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没有打扰他,她默默的离开,坐下来,专心的阅读期刊。 时间缓缓的流逝,知道看完所有的期刊,张晏飒才能然想起兰皓成。 她将期刊放到推车上,到之前看见他的书架那边找他,但是没看到人。 大概是觉得无聊,跑出去了吧? 这是可预期的结果,她也正因为预期会有这样的结果,才会带他来,只是她也说不出失落所为何来。 图书馆里不能讲手机,于是她走到楼梯间,想打电话给兰皓成,问他现在在哪里。 当楼梯间的门关上时,她不禁停下脚步。 兰皓成坐在窗台上,就著阳光看书。 他很专心,没有察觉到张宴飒的靠近。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个发光体,闪亮到她无法直视。 「兰?」她试著出声。 兰皓成没有回应。 她悄然做到他对面的窗台上,偷看他在看什么书。 那是一本艺术史,他身旁还有几本画册。 她拿起一本林布兰的画册,图很漂亮,但是旁边的解析说明让她昏昏欲睡,只有在看到那幅传闻中著名的「杜尔博士的解剖学课」时,才稍微提振精神,随后她因为疲累而不小心睡著。 兰皓成看手上完那本艺术史,准备再换另一本书时,发现张宴飒抱著书睡著了,光线在她身上造成的效果,让他为之著迷。 他凑近她,拨开遮住她半边脸的头发,小心的取下她的眼镜,仔细打量她的五官,忍不住扬起嘴角,轻轻的吻上她微张的唇,发现自己想要更多的吻。 但是他压抑这股欲望,指尖触碰她的眉眼,顺著脸颊的弧度下滑,抚著她的下巴,观察她的呼吸。 「小白鸽。」他低声呼唤。 张宴飒的头撞向玻璃,发出清脆的声音。 兰皓成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以为她会痛醒,不过她没有,只是轻哼一声,回复原先的姿势,继续睡觉。 「小白鸽。」他又唤了一次。 不知为何,她的头又撞向玻璃,这次她一样没醒,但大概是撞痛了,伸手揉了揉撞到的地方,皱起眉头。 兰皓成轻咳一声,努力憋住笑意,拿走她怀里的林布兰画册,拉她入怀。 她在他怀中找到舒服的姿势,他则静静的将身边的书看完。 番外篇——第一次住宿 「我真不懂。」张宴飒推著推车,仔细挑选生鲜食材。 「嗯?」兰皓成跟在她身边,好奇的看著她。 「你怎么会想吃我做的菜?」她只不过是不经意的提起偶尔会下厨,他就像个任性的小孩,三天两头缠著她,要她煮给他吃。 最后她被缠得不耐烦,找了个休假日,决定去超市采买食材,亲目下厨。 「为什么不?」 「你想想,你带我去吃的都是高级料理,那种高级食材做出来的美食,连闻味道都觉得是艺术。可是我说我只会煮几样家常菜,你还是硬要试,你真的不怕跑医院吗?」 「你的厨艺有那么恐怖吗?」 「当然没有,我是怕你高贵的胃受不了我的家常菜。」 「你对你自己真没信心。」 「我是对你高贵的胃没信心。」张宴飒没好气的讽刺。 兰皓成但笑不语。 她真的做了一桌家常菜,证明她的厨艺并不会因为他想吃而突然功力倍增。 他全都吃光,同样证明他高贵的胃绝对容得下家常菜。 「你真赏脸。」张宴飒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收拾碗盘,拿到水槽清洗。 兰皓成为自己倒了杯咖啡,「我问个问题。」 「嗯哼?」 「你只有黑色的衣服吗?」他睨了一身黑的张宴飒一眼。 「对。」她俐落的洗完碗盘,用纸巾擦手。 「你喜欢黑色?」 张宴飒愣住,「没有特别喜欢,怎么了?」 「我只是好奇,你买衣服是不是都同样的款式买一打,这样可以天天穿干净的衣服上班,不用费神想要穿什么?」 她的脸颊泛红,「你怎么知道?」 「我没瞎。」兰皓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有,你的头发是自然鬈吗?」 「对。」张宴飒拍掉他作怪的手。 他笑出声。 「很好笑吗?我就是自然鬈。」她忿忿不平的起嘴巴,「我……」 兰皓成俯首,亲了下她的嘴。 她表情怪异的看著他,说不出话。 「怎么?」他挑衅的问。 张宴飒低下头,连耳后的肌肤都红了,不自在的摸摸颈子,「要说什么?」 兰皓成沉默半晌,微微一笑,「嗯,是不需要说什么。」他又吻住她。 她虽然惊慌,全身僵硬,却没躲开,或是推开他并赏他一巴掌。 他的额头轻轻撞她的额头,好笑的说:「不用紧张,我不会吃了你。」即使他真的很想。 「噢,那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你可以环住我的脖子。」 兰皓成一个指令,张宴飒一个动作。 「然后呢?」她的呼吸急促,不敢看他。 「我的脸应该比我的衣领好看很多。」 他成功的让她抬起头,瞪著他。 「对,这样就好多了 他低头吻她。 张宴飒僵硬的回应他。 「你之前就知道会演变成这样吗?」兰皓成即便笃定,还是想听她出口。 她环著他脖子的力道大了些,「我有想过,我又不是小孩子。」 「现在的小孩子都比你聪明。」 「喂。」张宴飒戳他的胸膛。 「很好,你的房间在哪里?」 她指了个方向,他飞快的将她带进房间。 隔天,兰皓成送她一瓶没有品牌的香水,香气宜人清爽,后味带点甜甜的昧道,很适合她。 让张宴飒爱不释手的主因,是这款香水竟然可以调和各种在工作时沾到她身上的异味。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是他依著对她的印象调出来,独一无二,专属于她的香水。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