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扫把公主》 楔子 秋日黄昏,萧孟定刚结束私立中学的辅导课,由司机接送返回天母的花园洋房。 瘦高的身影走进庭院,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稚嫩的嬉笑声,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他认得其中一个笑声,清脆爽朗,隐约带有一股小女生的娇气,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是来自帮佣颜太太的女儿颜希诗。 颜太太是家里请来清扫内外的佣人,丈夫在几年前因病过世,还在上小学的独生女颜希诗,平时下课后便搭车来这里等母亲下班。 颜希诗个性活泼又聪敏,萧家长辈都喜欢这个女孩,加上和萧家女儿萧可琳又是同龄,于是经常请她陪着女儿一起玩——如果萧可琳的身体状况允许的话。 萧可琳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便在医院进进出出,上小学后也常因此缺课,朋友自然不多,因此大人们认为若她在家里有玩伴,也是好事一桩。 萧孟定对颜希诗的印象深刻——那身健康的麦色肌肤,常常随着小脑袋甩动的棕色马尾,一双晶亮的眼睛,还有总是笑得灿烂的圆脸。 那股热情与活力和向来病弱的妹妹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只是,这两个小女孩今天会不会玩得太高兴了?他看见妹妹快步跑到树下,手里还拿着扫把有模有样地扫起落叶,接着颜希诗也奔过来,两人妳一下我一下地用力挥着扫把,把落叶堆高,还格格笑个不停。 难得看到妹妹玩得这么高兴,萧孟定犹豫着要不要打断她们,就被颜希诗发现了。 「啊,萧大哥回来了!」她笑得很开心。「萧大哥,我正在教可琳扫地!」 「可琳。」 萧可琳一看到哥哥回来,愣了下,便想走回哥哥身边,却忽然喘不过气。 错愕的萧孟定立刻冲上去抱住妹妹,接下来就是大阵仗的呼救。整个豪宅里的园丁、厨娘,包括负责打扫内外的颜太太都冲过来,正当他们手忙脚乱要将颜可琳送下山时,家庭医生正巧上山来做例行性的拜访,及时为萧可琳施行急救,才让状况稳定下来。 粉红色的卧房里,一群人围在粉红小床前。萧孟定站在床头,望着躺在床上的妹妹那张苍白小脸,才十四岁的年龄,脸上却有大人的沈稳与冷静,只是抿紧的方唇像是隐忍着什么,整个房间的气氛凝重得让人不敢喘气。 他抬头往颜希诗看去。她被颜太太紧紧牵着手,低头不语。 「对不起,少爷,是我没有管教好,才会让这个孩子这么不懂事,对不起!」 但萧孟定似乎没把颜太太的话听进去,他昂首,走近颜希诗一步。 「还不快跪下道歉!」颜太太拉着颜希诗,硬要她在床前跪下。 「不必了。」萧孟定紧紧盯着那张咬紧下唇的小脸。 「我以为妳聪明伶俐,所以想让可琳多个朋友,可妳在萧家进出这么久了,难道不知道可琳的身体状况根本禁不起劳累?为什么还要教她扫地?」 父母亲正巧因公务出国,他是长子,有责任把妹妹照顾好,可这个小女孩却自作主张把扫地当游戏,用来娱乐根本承受不起刺激的妹妹。 如果不是他及时呼救,如果不是家庭医生正好上山,那……他不愿再想下去。 俊秀的脸庞蒙上一层霜,他心底甚是恼怒,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像是刀刃一般—— 「妳以为她像妳一样,是生来拿扫把的吗?」 房间里响起此起彼落的抽气声,大家心底明白,向来不多话的少爷,这回真的生气了。 颜希诗一怔,先是抱歉地一笑,眼角却滚出泪。 祸是她闯出来的没错,要不是她带着小姐玩扫地游戏,也不会害得小姐心脏病发作,但是…… 「生来拿扫把」这几个字却刺伤了她,尤其这句话是出自她偷偷喜欢很久的萧家大哥口中。 她父亲早逝,只靠母亲帮佣维生,她没有兄弟姊妹,每回看见萧大哥耐心地陪在病弱的可琳床边讲故事,或是哄着她吃补品,心里总是羡慕万分。 在萧家进出久了,经常会听见佣人们夸赞他的聪颖懂事,偶尔在廊下相遇时,他会给她一抹温柔的淡笑,惹得她心口怦怦跳。 她总喜欢偷偷望着他比一般同龄男生更修长的背影,在心底期盼下一回的相遇。 可他却说她是「生来拿扫把的」……原来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拿扫把的…… 「对不起,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这句话像是个承诺,那天之后,颜希诗不曾在萧家出现过。 不久,萧家父母为了彻底治疗萧可琳的病,举家移民到美国。从此,颜希诗也没有听过萧家的任何消息。 日子,就这样过了将近十八年。 第一章 科学园区。 一大早,颜希诗正指挥工人把专业吸尘器等设备搬进崭新的厂房里,这是丽京电子刚完工的第六厂,正等着专业人员进行清洁工作。 她从小跟在母亲身边工作,随着年龄增长与大环境的逐渐改变,她慢慢察觉家事管理与专业清洁拥有广大的市场,这也许是个赚钱的契机,于是她将母亲的朋友们召集在一起,由她负责拉业务、统筹派工,清洁公司的基础便慢慢成形。 加上她脑筋灵活反应快,学习能力强,人际应对圆融伶俐,因此公司的业务越来越多,项目也越来越广泛,从一般的家庭、办公大楼打扫,百货公司、电影院、医院地板墙壁专业清洁,建筑工地完工整理,到科学园区的无尘室维护等等,只要和清洁有关的业务,她都有办法承包接案。 就像丽京电子无尘室的案子,刚完工的厂房虽然看来新颖,但天花板夹层、灯罩、空调管路,甚至壁面都还得经过专业的清扫擦拭除尘,才能符合无尘室严苛的标准。 丽京电子其实已是合作多次的客户,无须她亲自下场,只不过最近公司业务量暴增,以至于人力严重不足,她只好也来支持。 她专心指挥几台机器小心翼翼地就定位后,又往后倒退几步,准备转身开始清理工作,结果一个脚步不稳—— 「唉呀——」她以为这下要摔个四脚朝天,下一秒却被人伸手拉住,虽然没有摔得太难看,但包在工作裤下的细腿勾到一旁的拖把,接着拖把又扫倒了几个桶子,里面的清洁工具乒乒乓乓散落满地。 「小心。」男人的大掌正握住她的臂膀,低沈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地板很滑。」 她当然知道地板很滑,正是她昨天亲自完成打蜡的呀! 颜希诗懊恼地咬唇,正想转过身开口道谢,却听见旁人惊呼—— 「处长,您的鞋子湿了——」 「处长,请留意脚步,旁边都湿了!」 「处长特地来巡视,你们在搞什么啊?!」 左一声处长、右一声处长,颜希诗听得耳朵都要发痛了。 这下可好,看来她把台湾知名半导体公司某位处长的鞋子弄湿了! 「对不起,我马上帮您擦干净——」幸好口袋里随时都备有面纸,她咻咻飞快抽了几张,一抬头,却立刻怔住。 高大的身影距离她只有几公分,重点是那张脸……那张脸…… 是萧家少爷、萧可琳的哥哥——萧孟定! 她绝不可能认错,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像是刻意修整过的剑眉、挺鼻、薄唇完全没变,身形更是挺拔伟岸,卷起的衬衫袖子下,露出结实的手臂,而且刚刚还握住她的臂膀,让她免于摔得太难看…… 只是一双阴郁的眼神似乎被细框眼镜遮去不少,神情看起来温和多了。 他回台湾了……还是丽京电子的处长? 颜希诗怔然仰头望着那张脸,一时忘了原本该做什么。 「我来!」技术处的谢经理抢过她手上的面纸,赶紧弯腰替长官擦鞋,嘴里还叨念着:「这些人做事真不牢靠,这里可是无尘室,连走路都走不好,还能把里面好好整理干净吗?待会儿我非打电话去找他们主管谈谈不可——」 「不必了。」萧孟定拒绝他的好意,脚随意踩了几下,算是抖掉湿意,但黑眸始终盯着颜希诗,若有所思。「只是……」 只是这个小意外,让他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 「咦?」谢经理正准备接令。 「没什么。」他抿着唇,淡淡一笑。「是我们不该在工作时间进来。」 「应该应该。」谢经理挥挥手,努力想讨好长官。「本来就应该在他们工作时来监督巡视啊!」 萧孟定没有接话,对着颜希诗微微一笑,长腿一跨,绕过她往后方继续巡视。 一群人离开,无尘室顿时清静不少,同是工作团队的陈叔立即跑来,小声在颜希诗耳边说话。「西施,妳是怎么搞的?这位是技术处的处长,得罪他可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我们承包的案子是公开招标来的,又不是靠人情,何况只是弄倒了桶子,沾湿他的鞋而已。」她总算回神,弯腰把倒了一地的工具拾起装进桶子,不以为然地回话。 「人家是处长啊!」 「处长又怎样?我可是总经理耶。」她扬眉,神情有些骄傲。 她确实是「亮晶晶环保清洁顾问公司」的总经理,年仅二十八岁,身材姣好、脸蛋带笑,个性直率爽朗又好沟通,由于名字「希诗」的谐音,还被称做是清洁界的「扫把西施」。 「是是是,妳最大,发薪水的最大啦!」陈叔一边走一边念。 看着陈叔的背影远去,颜希诗终于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在她的心中,不管他在台湾或美国,不管是处长还是萧大哥,萧孟定始终都占着她心头最深的位置,她无法忘,也不想忘,只是方才她不想被人发现,所以刻意和陈叔唱反调罢了。 意外的相遇让她平静的心口起了波澜,握着拾起的扫把,她怔怔想着,不知道他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 但是,不管他过得好不好,不管她将他藏在心坎的何处,萧大哥仍然不会和她有任何交集——别忘了,她只是个扫地的。 「生来拿扫把的」这句话,她始终没忘记。 而且他刚刚根本没认出她来,不是吗? 还是工作吧。她戴上手套、背上装备,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利落地爬上天花板夹层,开始认真除尘。 萧孟定巡视一圈后,支开陪同在身边的经理和助理,独自走回刚才的无尘室。 那个女孩……他应该没认错,是当年家中帮佣颜太太的女儿,颜希诗。 即使她穿着工作服,头上还戴了顶棒球帽,但仍然遮不住自小就健美匀称的体态,还有那麦色的脸颊,虽不若小时候的圆润,但拉长的下巴反而衬出颇具个性的线条。 重点是那双黑眸,又圆又亮,还溜溜地转啊转,和他印象中童年时期的精灵模样完全一样。 他回国好一段时间了,虽然因为工作一直住在新竹,但每次休假回台北老家时,总会莫名想起她。 当年他为了体弱的妹妹昏倒一事,一时焦急又愤怒,很不客气地训了她,之后却没再见过她出现在家里,可琳老是追着他要找小诗,他问过颜太太后才知道,原来她决心遵守当时许下的承诺,不再到萧家。 「不好意思啊,少爷,她知错了,回去后哭了整夜,怎么也不肯再来,说不敢面对少爷——」 都是因为他…… 没想到才十岁大的孩子竟然把他的话认真当作一回事,而且还哭了整夜…… 他立即明白,那天脱口而出的话,肯定是伤到她了。 再怎么样也不该说人家是「生来拿扫把的」,她只是个孩子,而且平时不但帮忙妈妈的工作,还会逗可琳开心,两人就像是姊妹玩伴那般的要好。 就这样一句话,结果,她再也不敢来了。 一思及此,他莫名胀红了脸,找了个理由回房间去。他真的做得太过分,无论如何,他应该向她道歉。 但他还没找到机会向颜希诗表达歉意,父母亲为了替妹妹治病,毅然决定在短时间内办好所有手续,全家搬到美国西岸去。 这一去就是十多年。直到三年前,他从硅谷被挖角回丽京电子,才又踏上台湾这块土地。 在美国大学担任教授的双亲仍然留在西岸,他搬回台湾后一直忙于工作,若不是也跟着移居返台的妹妹不时来电抗议,他几乎要以厂为家了。 但即使忙碌得连饭也不能好好吃,偶尔他还是会想起当年被自己骂哭的小女孩。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但怎么也没想到,在他刚升上技术处处长,又刻意挪出时间巡视新厂房的进度时,居然遇上了她。 该说是巧合或是机缘?无论是哪一个,他都该乘机向她道歉,了却一桩搁置太久的心事才是。 他走回无尘室,却没见到颜希诗的踪影,于是问了一名刚收起吸尘器的工人。 「请问颜小姐——」 「西施吗?在上面!」工人指了指天花板,嚷了声:「西施,有人找妳!」又加了句。「穿皮鞋的喔!」 颜希诗探头往下一望,一见是方才那抹高大的身影,吓了一跳,差点要滑了下来。 「喔……我、我马上下来!」 好不容易抓住空调管路,然后沿着工作扶梯爬了下来,她顺了顺气才开口。 「请问处长,有什么事吗?」 「处长?」他盯着那张布满汗珠的脸蛋,微笑地丢了句:「我记得以前……妳都是喊我萧大哥。」 轰! 颜希诗的脸陡然一热,麦色的肌肤看起来有些古怪,向来伶俐的口齿,也笨拙了起来。 「呃……」 「小诗——颜希诗,对吧?」他又补了句。「我是萧可琳的哥哥,萧孟定。」 人家都自我介绍得这么清楚了,总不能再装傻……她心一横,索性佯装恍然大悟。 「啊,可琳——我想起来了!萧大哥,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喔!」 喔……这是什么问候?以为遇上的是隔壁王妈妈家的小孩吗?颜希诗恨死自己的笨嘴。 萧孟定只是淡笑,俯身仔细看她,就在她被瞧得浑身不自在,连耳根子也觉得麻热时,才听见他缓缓开口。 「妳不也长这么大了?」 小女孩的稚气早已蜕去,即使穿着灰色工作服,他仍感觉得出她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小女人的姿态,何况那嗓音既清亮又带着娇甜,和他苍白病弱的妹妹截然不同。 「对厚,呵呵,岁月不饶人。」她干笑两声,赶紧转了话题。「可琳……她好吗?」 「还不错。」和眼前爬上爬下勤奋工作的颜希诗比起来,他忽然觉得妹妹过得未免太安逸了。「她也回台湾了,成天在家休养。妳在清洁公司上班?」不等她回答,他又问:「很辛苦吧?」 「是啊。呃,没办法,好像就只会做这个……」 「认真工作很好啊,不过不要太累了。」他瞅着那张汗湿的脸蛋,坚硬的胸口有某处莫名地软了。 是时候了,欠她那么久的道歉,总该还给人家。 暗自思索半晌,萧孟定脸色一正,黑眸紧盯着她。「我想……」 「啊?」他目光太逼人,让颜希诗一时傻愣愣的。 「小诗,」他终于开口,嗓音醇厚,用词简洁。「和我吃个饭吧!」 周末夜。 台北某巷弄里的日本料理店,角落的包厢里,颜希诗与萧孟定各据一方。 那天与萧孟定在厂房偶然重逢,已经是个天大意外,但他开口邀约时,颜希诗才真正吓了一跳——萧大哥竟然邀她吃饭?! 但在萧孟定补上一句「我想可琳会很高兴再见到妳」之后,她的心跳很快就平复了。 人家只是为了妹妹才礼貌开口,她到底在紧张什么,想到哪里去了? 她想推拒,但萧孟定已经掏出pda,查了最近的行程后迅速订好重逢叙旧的时间,效率之快,让她连摇头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她作梦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能和萧大哥单独晚餐,即使原本应该是三个人的晚餐—— 因为……可琳没来。 「她说前一晚没睡好,累了,不想出门。」萧孟定替她斟了杯热茶,淡淡一叹。「不好意思,都是被我们宠坏了。」 这种理由,一听就知道她并不怎么期待故人重逢…… 「没关系。」颜希诗一点也不在意。其实她前一晚也没睡好,光是为了穿哪套衣服比较合适,她几乎快把衣柜翻遍了,最后终于挑了件素雅的衬衫搭上直筒牛仔裤,希望自己看起来清爽些。 但即使没睡好,她的心情却是雀跃的,一整天想着这顿晚餐,嘴角总是上扬的。 慢着……所以这顿晚餐,只有两个人?她的胸口猛地一提,心脏差点要跳出来了。 但萧孟定似乎什么也没察觉。「点菜吧。想吃什么,我请客。」他微笑着,把菜单推向她。 她把菜单推回给他。「客随主便。」现在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不,主随客便。」他坚持,把菜单直接递到她面前。 这下她也不好推诿,接过菜单一看,心里一惊,沉默了几秒,然后摇头。 「怎么了?都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是……好贵。」 这几年公司业绩蒸蒸日上,她的经济能力也大幅地提升不少,加上应酬时的高档料理也吃过许多,算是见过世面了,不过这家以乔事情闻名的日本料理店实在贵了点,若是为了谈生意,她还可以咬牙宴请客户,但要让萧大哥请客……她有点心疼。 「我点不下去。」最后她合上菜单,老实说。 萧孟定喟然一笑,大手接过菜单。 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两个同年龄的年轻女孩,自小锦衣玉食的可琳嫌着「老是吃这家」,而小诗却因为菜单价格太高而点不下去。 「我来吧。」他翻了翻菜单,招来服务生,快速点了晚餐。 那帅气又沈稳的姿态,好似非常熟悉这样高档、高层次的地方,完全融入店内尊贵典雅又简洁内敛的装潢氛围。 颜希诗的胸口莫名地微微发酸。 即使现在她有足够的财力可在这里奢侈一顿,但她的气质始终距离所谓的上流社会或菁英族群还很远。 这种随便吃顿饭至少要花上数千元的地方,根本不适合她。 「那……」点完菜后,两人之间忽然陷入沉默,她急着想找话题。「那,可琳过得好不好?」 「她在美国开了两次刀,已经把心脏瓣膜缺陷的问题修补好了,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已经算是过得不错。」 「那,萧伯伯萧妈妈……」 「他们过得更好,移民时已经安排好当地的大学教授职位,这些年不但继续教书,也忙着云游四海做研究。」 「那……」她张口,却说不出话。接下来呢?还要问候谁? 「我也过得很好。」萧孟定淡笑。「拿到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的电机博士,在硅谷工作,三年前被挖角回台湾,这样清楚吗?」 「喔,清楚,很清楚。」 「那么小诗,」他顿了顿,偏着头望她。「这些年,妳过得好不好?」 这些年,妳过得好不好? 不知怎地,这句话的语气虽然清淡,却勾起了她莫名的哀伤。 要说好,十几年来没有哪一天是轻松的,她忙着和妈妈一起清扫一处又一处的住宅,一栋又一栋的办公大楼,年轻女孩该有的青春时光,她全耗在工作上——而且还是年轻人绝不想沾惹的劳力苦差事。 要说不好,她却也因此赚进大把钞票,累积丰厚的银行存款,而且虽然成天累呼呼,好歹也把大学念完了,还拥有一间年营业额千万的清洁顾问公司,试问有几个二十八岁的女孩能做得到? 这么说来,她应该是过得很好…… 「我很好,很ok呀!」她忍住鼻头的酸意,低头笑着把玩茶杯。「我和我妈一直在做清扫工作,该赚的钱都赚了,我还半工半读念完了大学。」 「既然念了大学,怎么还在做清扫工作?」萧孟定不解。现在的年轻人吃不了苦,更别说还有人愿意顶着大学学历以劳力换取不算太高的薪水。 「是不是工作不好找?」他直觉想到这点。 「嗳,现在的台湾某些大学只要有钱就能念了,没什么了不起,何况我纯粹是念来安慰我妈。」 她的答案真有趣,他笑了。「念书是为了安慰妈妈,还真是孝顺,真该让可琳听听看。」 「我没什么好谈的,不如谈谈你——」她只想知道关于他的事,于是鼓起勇气问:「萧大哥,你在美国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呢?」 她从来没去过美国,不,应该是说从来没有出国过——忙着四处接案子、派工,赚钱都来不及了,哪来时间和闲情出国旅游? 「美国?」他沈吟半晌。「自由、开放,人人都说是可以尽情放纵的地方。」 她偏着头,故意重复了他方才的话。「自由?开放?尽情放纵?」 那表情很可爱,有点认真又有点玩笑,圆眸闪着顽皮的笑意,萧孟定唇角忍不住扬起,笑了。 「那萧大哥,尽情放纵了十多年,可否说点心得来听听?」 「心得?」萧孟定顿了顿,敛起笑,沉默半晌,才说出心里的话。「大概是放纵太久了,结果我却找不到方向。」 「啊?」她吃惊。「找不到方向,却有办法念完电机系博士?」 「小诗,那是两回事。」 方向……指的究竟是什么呢?颜希诗很想知道,却又不知如何引他继续说下去。 低头想了想,她终于开口。「那么现在回到台湾,你找到方向了吗?」 萧孟定蓦地笑了。「这个嘛……还不太确定。」他将话题转向她。「倒是妳,打算一直当清洁工吗?」 「清洁工?」她一愣,随即想解释。「呃,怎么说呢?其实这一行的学问很深,就拿清理及维护无尘室来说,要讲究技术和工法,不是随便拿块抹布擦一擦就好,还有像一般房子完工后,光要让不同的石材地板显亮,也有很多眉角和撇步,还有医院的消毒工程……总之清洁这一行,真的不是拿着抹布扫把随便挥一挥就好。」 「所以这是妳的兴趣,要一直做下去?」他扬眉瞅着她。 「我的确是很有兴趣,而且……」该告诉他自己如今已经不是基层的清洁工,而是掌管公司业务大权的总经理吗? 但总经理又怎样?还不是在清洁界打滚?甚至人手不够时也得亲自下场。而且,他会因为她拥有一家清洁公司而对她另眼相看吗? 如果萧大哥的目光是这般势利,还值得她喜欢吗? 「嗯?」 「没什么。」思索了几秒钟,她做了个决定。「萧大哥,你觉得这个工作不好吗?」 「不是不好,我说过了,只要肯认真工作都很好,只是……」他盯着桌上那双明显有些粗糙的手,嗓音有些沈。「妳会不会太辛苦了?」 察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她下意识想缩回手,想藏到桌下,却忽然被拦住。 那温热的大掌及时覆上她的,萧孟定的嗓音更沈。「别这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一个女孩子做这样的工作有些辛苦。」 停了几秒,他接着说:「如果妳愿意,我可以帮妳安排比较轻松的文书工作——」 「不用了,一点也不辛苦。」她打断他,硬是抽回自己的手,嗓音很轻柔。 「萧大哥,你不是早就预言过我是生来拿扫把的吗?」 迎向他深黝黑眸,她淡淡一笑。 「所以,一点也不辛苦,真的。」 萧孟定愣了愣,轻轻一叹。「原来妳一直记得。」 「我很难忘记。」她扯了扯嘴角,眼眶有些泛红。 这个结在她心里放了多久了?一时情绪下冲口而出的话,竟让她牢记至今…… 「我很抱歉,当时……真的很抱歉。」他剑眉蹙起,黑眸染上淡淡沈郁。 「别这样,萧大哥。我知道你当时是因为担心可琳才会说出那些话,其实……真的没什么啦。」 只是让她明白,自己和萧家之间原来是天和地的距离。 他敛眉,试图解释清楚。「这次邀妳一同吃饭,除了叙旧之外,我还想向妳道歉。我说话不该那么苛刻,但当时情绪太激动,所以……」 「我知道啊。」她甜甜一笑。「在萧家那么久,你从来没骂过我,就那么一回,而且是我自己太不知轻重,所以挨骂也是应该的。」 「事后我想跟妳道歉,妳却不再来了。」他继续解释,把迟到多年的憾事一次讲完。「后来我们全家移民美国,这件事我一直悬在心上。直到那天遇见妳,我想,总该有个了断才行——」 「了断?」她吃惊地望着他。「没那么严重吧?」 「我的意思是,过去不愉快的事到此告一段落,我们——」他望着眼前那张爽朗的笑脸,唇角不由自主地轻轻扬起。「我们重新开始吧!」 「重新开始?」 「我和可琳,」他把妹妹抬出来。「都想和妳重新认识,重新开始做朋友,如何?」 「这样好吗?」其实她想说的是,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和暗自仰慕多年的萧大哥成为朋友? 她犹豫着,可那双俊眸坚定地迎向她,像是有异样魔力般,让她终于点头。 「萧大哥,我们……」她低下头,嗓音藏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冀盼。「重新做朋友。」 萧孟定逸出一抹笑,眉头缓缓松了,一件多年的心事终于解开了—— 第二章 小诗,我在五厂一楼的咖啡馆等你,一起午餐吧。 颜希诗握着手机,怔怔看着刚收到的简讯,脸庞莫名染上红霞。 已经好几回了,自从萧大哥把她在丽京电子一周三天的工作时间输入pda后,只要是工作日,便会收到像这样的简讯。 他说中午本来就该休息吃午饭,既然她也在同一间公司里,距离不太远,那就顺便见面聊聊。 结果一聊,才发觉两人很有话题。 一开始是因为棒球。颜希诗在他的电脑上发现一枚两只袜子标志的贴纸,感觉很熟悉,指着问:“这是?” “redsox。”他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瑞德萨斯?瑞德萨斯?”重复几次不太流利的英文发音,她终于把英文和中文搭在一起,惊喜地嚷了起来。“瑞德萨斯?原来这是红袜队的英文?” “没错,我支持红袜队。” “哈,咪兔!” “真的?”萧孟定向来淡定的俊颜时浮上灿烂的笑容,然后像个小男孩一样开始献宝。 “这是2004冠军纪念贴纸,我有十六顶帽子,还有超过三十款的球衣和外套!” “哇!好好喔!”颜希诗羡慕死了。“我很爱看红袜队的比赛,可什么收藏都没有。” 她只是纯粹喜欢,会留意比赛时间,整夜守在电视前看,还会被老妈叨念,却没时间了解更多。 萧孟定发亮的脸徒然僵住了。本来还想搬出收藏品炫耀的,这下好像也不好继续了,只是诧异地看着她。“一件也没有?” “在台湾,洋基比较有名嘛。”拜阿民之赐,连乡下欧巴桑都知道美国有个洋基队,自然周边商品也以洋基队的品牌居多。 “其实要支持一个很少拿到冠军的棒球队,还真不太容易。”他笑了。“可是没办法,自从在美国看职棒之后,就对红袜队陷得很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喜欢红袜队,每次看到转播时那个久久的球场和观众席的波浪舞,就觉得好感动。” “是fenway park……芬威球场吧?在波士顿芬威球场看球的气氛最好了,观众热情又温暖,我去过六次,真是——”他赞叹。说到自己热爱的球队,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在台湾,他的朋友并不多,而公司同事大都支持洋基队,想不到他不仅终于能让过去的憾事圆满落幕,还能找到和他一样是红袜队的球迷。 他的心头涌着莫名的热流,很想为她做些什么。 既然她说什么收藏品也没有,那么…… “我的球衣太大了,你也不合穿,不过倒是可以托人另外从美国寄过来。”他开始认真打量她,似乎正在评估她的尺寸。 “呵,那我大概只能穿美国小学生的尺码吧!”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了,上回红袜对洋基那一场,我有看喔……” 就这样,两人的关系迅速升等为战友阶级,聊的内容越来越多、越光越深。 即使工作领域和成长背景完全不同,他们的话题始终没有断过,一个人开头,另一个人就能接下去,默契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所以当颜希诗收到午餐邀约的讯息,自然是打从心里开心了起来。 她从咖啡馆的落地窗外就寻到那俊挺的身影,他正坐在角落的位子,专注地敲着笔电,看来已经先到一会儿了。 她用力拍拍身上的灰尘,把垂落的几缕刘海往后梳顺,高兴地推门而入。 “你来了?”原本严肃的神情揉和了些,萧孟定抽出桌上的点菜单,推荐本周新菜色。“脆皮猪排或是红酒炖牛肉?都很营养,时候劳动后补充热量——” “萧大哥——”我没那么累。她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这一周,公司的人力调度已经恢复正常,若不是因为私心想见他,她其实不必特地跑这一趟。 所以她今天虽然穿着工作服,却是站在一旁猛讲电话,指挥几个正在进行的工作团队,并要台北办公室的内动人员准备报价资料,好随时应付洽谈新案子。 “或者上次的苦瓜凤梨鸡?你不也说很好吃?” 颜希诗忍不住觉得,萧大哥是不是把她当成妹妹了?连吃个饭也认真地替她张罗。 但……她不想和他只是兄妹情谊,她想要更多,甚至更进一步的关系。 她问:“你点好了吗?” “我点了香煎鲳鱼。” “那……我来个红酒炖牛肉,一起分着吃好不好?”两人分着吃的感觉……比较亲近。 “好啊。” 点好菜后,萧孟定递给她一个提袋,提袋封口包得很密实,一时看不出端倪。 “这……” 他的唇角隐着神秘的笑容,嗓音也有浓浓笑意。“打开看就知道了。” 她拆开包装,仔细一看,眼睛都亮了。 “哇!”她兴奋地嚷了起来,还惊动了邻桌的客人。 袋子里是一件红色t恤,前面印着“red sox”字样的队徽,后面有七枚红袜队的世界冠军徽章。 虽然反应太激动了点,但她还是迫不及待地在身上比划起来。 “萧大哥,谢谢你!我以为你只是随口说说——” “放心,我现在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年的冲口而出已经让他深刻领悟,一点也不想重蹈覆辙。 “可是我没想到你真的……总之,萧大哥你真是太好了!”麦色的脸蛋灿亮如盛开的花,她像是得到多大的恩惠似地道谢。“谢谢!谢谢!” 只是一件t恤而已,他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强烈的反应,俊颜夸得染上赧色,他清了清喉咙,努力想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做为红袜队的支持者,当然要有球衣,这个款式我也有一件,以后……”他顿了顿,说出另一个邀约。“我们一起去芬威球场替红袜队加油。” 一起去芬威球场?她从来没有机会出国,萧大哥竟然一开口就邀她去看球赛! 她想象自己坐在古老的球场,嗑着花生米吃热狗,看着最喜欢的球队出赛,最重要的是,身边的人是萧大哥…… 她想找,脸颊也热了起来。 “好呀,以后一起去,穿上这件帮红袜队加油!”她用力握拳,认真喊起口号。“瑞德萨斯,go!” 餐后,萧孟定一把抢过帐单,径自去柜台结帐,颜希诗只好努力把咖啡喝完,不浪费任何一口。 在这个咖啡馆里用餐的客人,大多是来洽公的访客货厂商,所以她倒不担心会遇到丽京电子内部的员工。 只是下周起,她就不能再来这里了,毕竟她肩负公司的总管大任,不能随心所欲。 该怎么告诉萧大哥呢?以后还能有机会像这样和他见面,畅所欲言吗? 天知道她有多舍不得说再见,可是…… 瞄见萧孟定正要走回座位,她深吸口气才开口:“萧大哥,六厂的清洁工作,我只做到这周,也就是今天而已。” 他剑眉轻扬。“接下来要去几厂?”他以为只是换厂房。 “没有。我被调回去支援台北地区的工作,所以……” 他先是一怔,立刻问:“为什么?我查过了,你们公司和四厂、五厂都有签约,不只要定期维护无尘室,还有一半厂房的清扫工作,不是吗?” 他连这个也查得一清二楚?她吃惊地望着他。 不知道他还查出什么?是不是该坦承自己的身份? 但是这一说可能要说很久啊……都已经下午一点了,她是无所谓,不过萧大哥已经准备要回去上班了吧? 因此她省略许多细节,挑重点讲:“是啊,不过这里本来就有固定班底,我并不属于新竹地区的工作团队,只是来支援六厂的完工清洁工程,这部分已经在上周全部完成,而一般厂房的进度也已经回复正常,所以……我得调回台北了。” 她一说完,两人之间忽然静默了。 许久,萧孟定才开口:“原来如此。回台北也好,免得舟车劳顿。” 他知道为了六厂工作,她得自己开车往返台北新竹,确实辛苦,也不符合经济效益。 可是听她说这里的工作要结束了,他有莫名觉得失落。 他说要重新开始,而开始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其实从来没认识过她,这个妹妹小时候的玩伴,完全超乎他的印象。 她乐观开朗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却又拥有认真踏实的人生态度,以为她还年轻稚嫩,想法却成熟体贴。 他住在距离这里车程二十分钟的公司宿舍,每天上班下班、开会简报、主导专案、检讨效能……科技界的脚步本就快速又忙碌,尤其他又升上处长,高阶主管紧凑繁忙的生活,已经让他几乎没有放松自己的时间。 只有她,轻易地让他卸下沉重压力,放开顾忌谈天说笑,享受她的妙语如珠和清脆笑声,每回见面后,他感觉紧绷的身心像被深层洗涤过一样,清新舒爽,连他的秘书和助理们也感觉到他的不寻常,频频探问究竟是什么好事发生。 和她相处的感觉太愉快,让他明明忙得没时间好好吃饭,也要硬挪出空档约她共进午餐。如果要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说不上来。 他只知道,小诗那灿烂似朝阳的笑容,总是耀眼得令他想再靠近一些。 如此轻松愉快的午餐聚会就要结束了,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虽然台北和新竹的距离不远,但毕竟他真的很忙,而且…… 该用什么理由再约她见面呢? 他有些不知所措。这条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线,他不想就这么断了。 再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开口了。 “小诗,要不要和可琳见个面?”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咦?” “她随着我回台湾定居,但身边没有什么朋友。”这理由听起来很充分合理。 “可琳需要朋友,你能陪陪她吗?” “可琳?” “她现在独自住在半山腰的别墅,虽然有佣人照料生活,但没什么朋友。”他越说越理直气壮。“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我会继续替你搜集球衣,嗯?” “我有这么现实吗?”颜希诗笑了。“只要可琳不反对,我会找时间去陪她的。” “很好。”他松了一口气,笑了,随即掏出pda,点来点去后宣布。“这个周末下午三点,我去接你上山。” “好啊!”她笑得很甜。 又有机会可以见到他,她真想跳起来高喊欧耶—— 走出咖啡馆,萧孟定和她一起散步到五厂门口,正要开口说再见,却被一个迎面而来的人影打断了。 “jeff!”出声的是企划部的向易芸,她是萧孟定在美国时的邻居,前年返台后,也进入同一间公司服务。 “吃过饭了吗?”她快步走来,笑盈盈地开口,目光飘向他身旁的女孩。 这女孩扎着马尾,一身灰色工作服,看起来很年轻。“这位是?” “朋友。”萧孟定的回答很简短,他转向颜希诗,淡淡一笑。“周六见。” “好。”颜希诗微笑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那女子娇笑着,似乎和萧孟定很熟。 “是哪个单位的人员?制服不大像是我们公司……” “可琳的朋友。” “原来如此,那也算是妹妹啰?” “……” 谈论声随着脚步逐渐隐去,她走到厂外墙边,重重呼了口气。 那女子是谁?在丽京电子里,处长已经是很高的职位,可她不是称呼萧大哥为处长,而是英文名字…… 而且,她长得好漂亮,俐落短发,一身深色套装搭高跟鞋,很有女强人的气势。 原来如此,那也算是妹妹啰? 不知道萧大哥怎么回答她…… 颜希诗低落地走着,想想自己虽然号称是清洁顾问公司的总经理,但跟人家一比,感觉还是个丑小鸭,只是机运好了点,才能把公司撑起来。 而萧大哥学识渊博,家世良好,事业有成,长得相貌堂堂,这样的青年才俊会看上她吗? 他之所以约她午餐,只是因为心里愧疚吧?那件事都过了怎么多年,他还惦记着……她当时虽然伤心,但并不是因为被骂而难过,是蓦然明白自己时佣人的女儿,只是只小麻雀。 她一边走着一边叹气,突然被人从背后用力一拍,下了一跳。 “嗳,穿着这一身衣服,跑来这里做什么?” 她回过头,原来是“宏远环保科技资源处理”的董事长特助柯家勤,两人认识超过五年,熟得像兄妹,不,应该说是姐妹——这家伙个性啰唆唠叨,根本是女人。 “柯家勤,你干么啦?” “我还想问你干么咧。早上送合约过来,想说顺便吃个饭再走,结果在咖啡馆看到你跟一个男人有说有笑,甜蜜蜜地一起吃饭——我还看到他的汤匙伸进你的炖牛肉里面!” “那又怎样,上次吃火锅,我还不是分给你吃?” “是你一口气丢太多火锅料,吃不完才叫我吃,完全把我当厨余处理机,跟刚刚的不同。”他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看得出来——” “好吧。那又怎样?” “吃得那么高兴,连我跟你挥手也没看见,害我只好一路跟出来。” 她的脸颊热了起来。没办法,她的眼睛里只看得见萧大哥…… “你长这样谁会注意到?”她试图辩解。 “意思是我长得路人甲喔?你可以再过分点!” “好了,你到底想怎样?”她现在没心情和他抬杠。 “要跟你谈点事情——干么脸色这么难看?” “明天再谈吧。不然也可以先找办公室里的小倩或莎莎——” “失恋了?”没心情谈公事?他仔细看着平时神采飞扬的小脸,马上猜中了。 “讲来听听。” “没事。”她想装坚强。 “咱们是好姐妹呀!”他故意逗她。“说啦,姐姐替你分忧解劳。” “你喔!”她噗哧笑出来。“没失恋啦,根本就不可能开始。” “跟刚才那个男人?看起来很不错啊,一表人才,哪个单位的?” “技术处处长。”她闷闷地说。 “哇,处长?”他惊讶极了。“我都不知道你的目标有这么高。” 颜希诗一听,肩膀都垮了。“所以才说根本不可能开始。” “你说这什么话啊!”柯家勤安慰她。“你忘了?你也是个堂堂总经理呀!” “一个清洁公司的总经理有什么好讲的?再说,”她低叹。“我也没跟他说清楚,他一直以为我是清洁工。” “以为你是清洁工,但是还跟你吃饭,聊得那么高兴?” “我们之前认识……”她把过去的故事简单说了一遍。 “哇,你不觉得很浪漫吗?想想看,这简直是上天特地安排的……呃……”他努力想着。“天付良缘!” 颜希诗瞪大眼睛。“我穿着工作服全身脏兮兮,还差点在他面前摔个四脚朝天,这样叫浪漫?叫天付良缘?” “你以为这种重逢很普遍吗?根据我多年的观察和经验,这绝不是普通的重逢,上天一定有特别的安排!” 她认输了。“家勤,可不可以给我比教有建设性的建议?” “建议啊……我想想。”沉思半晌,柯家勤终于有话可说了。“如果他当你是妹妹,也没什么不好啊,你想想,干妹妹这个角色最赞了,进可攻退可守,而且啊……” “嗯?” “你确定他真的只把你当妹妹?”柯家勤笑得诡异。“虽然我和你姐妹相称,但我可是男儿身——” “那又怎样?”谁管这个呀! “起码知道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话说一半又停住,他贼贼地笑了。“我可没瞎,他当你是妹妹?哇。” “真的吗?”颜希诗脸都红了。 “骗你我是鸡。”瞧那脸羞成那样,还真可爱。“勇敢一点,记住,爱情虽然处处可得,但幸福只给勇敢努力的人。” 幸福只给勇敢努力的人。她有些感动。 “恩,谢谢你,我的好姐姐。”点点头,她终于笑了。 第三章 周末下午,萧孟定依照约定时间和地点接了颜希诗,一起上山。 这是她第一次坐在他的车里。 这感觉很奇异,即使是舒适豪华的进口车,可她仍然觉得浑身不对劲,原因是…… 她忍不住目测自己和萧孟定的距离——在密闭的空间里,两个人实在太近了,近得她清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那属于纯男人的气息,飘在她的鼻间,教她的心跳得更快。 原本见面时还说说笑笑的两人,在车门关上后忽然静默起来,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奇异的气氛。 “咳,那个……”萧孟定先开口。“那天离开咖啡馆后,我看见有个男人和你走在一起——” 送她离开后,向易芸和他谈起新专案的问题,讲了几句,他忽然想起隔日凌晨有红袜赛事,想提醒颜希诗有空记得看,于是推说还有点事,便转身跨步走向五厂大门。他追到厂外,却看见她正和一个男人边走边谈。她低垂着头,走得很慢,像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不开心?还有,那个男人是谁? 他想追去探个究竟,可是理智及时拉住了他。 再怎么样,他也不该过问她的私事,即使他只是关心,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她…… “啊?”是指柯家勤吗? “是朋友吗?还是我们公司里的工程师?” 那个男人是中等身材,穿着格子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裤,看起来很像是工程师的装扮。 “他和我算是同业,也是朋友。”她想了想,她这么回答。 是什么样的朋友?认识多久?他结婚了吗?萧孟定很想问个清楚,但是话到嘴边,唇角掀了掀,还是吞了下去,最后轻轻一叹。 颜希诗听见了。那声叹息是什么意思?她不懂。 是不是萧大哥不喜欢柯家勤?或者他听见他们的谈话?拜托,千万不要啊! 蓦地,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在各自不安又暧昧不明的情绪下,这段路程似乎比印象中的更长更远了。 颜希诗一路坐得挺直,被异常紧绷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就在她感觉要撑不住时,一个转弯,萧家大宅的红瓦屋顶终于出现在眼前。 “都没变耶!”她扬声惊叹,车里的气氛才忽然热了起来。 “哪里没变?连人都变了,不是吗?”他淡淡一笑,伸手按了大门遥控,电动门一开,一只黄金猎犬立刻奔了出来,摇着尾巴准备迎接来人。 “哇——”她才刚下车,已被大狗扑倒,热情的舌头拼命在她脸上舔来舔去。 “喂,steven!”萧孟定一下车便下令。“stop!” 大狗无辜地甩动尾巴,动作缓了下来。 “它叫斯蒂芬?”颜希诗伸手抹去一脸的湿粘,诧异地问。 一般人不是都会帮宠物取个胖胖、皮皮、球球之类的可爱名字吗? 看出他的疑惑,萧孟定停下脚步,低头在她耳边说:“steven是可琳前任男友的名字,回台后她吵着要养只狗,还坚持取名为steven,说要对它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 “可见分手时并不愉快。”她轻轻叹口气。 他笑。“我其实没意见,如果取名这件事真有疗伤作用的话。” “呵,辛苦你了,steven。”她用力摸了摸大狗毛茸茸的颈子,两人相视而笑。 萧可琳听见车声和steven热情的叫声,知道是哥哥回来了,急奔出来。结果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哥哥正和一个女人靠得好近,交头接耳、有说有笑地不知在聊什么。 “你是谁?”她站定,高声质问,但也不等回答,又大喝一声:“steven,给我咬!” 她无法忍受有女人离她哥这么近! 幸好那只狗只是虚有其表,挨了过来,然后湿答答的舌头又贴上颜希诗的脸,准备继续热情一番。 “stop!steven!”萧孟定扬手,出声制止。“可琳,你忘了吗?” 忘了什么?萧可琳扬眉。 “你认不出来吗?她是你的童年玩伴。”他指着身旁俏丽的女孩,郑重介绍。 “小诗,颜希诗。” “颜希诗?”她怔了几秒,倒抽一口气。“那个清洁妇的女儿?” 颜希诗被留下来共进晚餐。 餐桌上摆满下丰盛的菜肴,三个人慢条斯理地品尝厨师的手艺。但颜希诗一点胃口也没有,因为她不认为萧可琳想见到她。 得知她是谁之后,萧可琳也没露出兴奋开心的表情,不过话倒说了不少,却是句句刺耳。 “什么?哥,你是说遇到小诗时,她正在丽京电子扫地?”萧可琳掩着嘴,夸张地喊着。“欧买尬,小诗,你是清洁工?” “不是这样,你——”萧孟定冷声阻止妹妹太过直接的言语。 “不然是怎样?就是清洁工啊!” “你这是什么语气?”他沉声替颜希诗辩护。“有正当工作很好啊!” “我又没说什么,只是想确认而已啊。”她嘟着嘴,转向颜希诗。“当清洁工一定很辛苦,这算是继承家业吗?还是找不到别的工作?” “我……”这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萧可琳一脸同情。“小诗好可怜喔,哥,我们分一些钱给小诗好不好?” “我不缺钱,谢谢。”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要不然我把现在的佣人辞退,你来我家工作好了,我叫哥付你两倍薪水!” 萧可琳强调。“你看,我对你真的很好喔!” “我真的不缺钱,谢谢。” “可是……”她的语气充满怜悯。“你看你的手好粗糙喔,我有几瓶很滋润的乳液,送给你好不好?” “不用了,真的。” 终于,大小姐生气了。“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小诗,你这么固执,我很难表达关心耶!” 如果可以,颜希诗很想叫她闭嘴。 左一句辛苦,右一句可怜,她根本是故意的!故意在萧大哥面前一再提醒她只是个清洁工! 一股莫名的怒意升起,萧孟定不想再听下去。“你够了吧?别把小诗当成——” 萧可琳一脸无辜地问哥哥:“当成什么?” 当成被人看不起的清洁工。 可他说不出口。越是解释,越是责怪可琳,就越是显出颜希诗的卑微——即使他一点也不觉得她是这样。 滋味复杂的叙旧晚餐结束后,他决定立即送颜希诗下山。 萧可琳送他们上车,在车门前挥手,嘴巴还继续使坏。 “小诗,你看我哥最好了,愿意送你回家,不然你还要坐公车,好可怜耶!” “进去!”萧孟定下令。 “好啦。”萧可琳对着颜希诗甜甜笑着。“下次有空再来,我有些不想穿的衣服可以送给你喔!” “我——” 萧孟定没有给妹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关上车窗,狠狠踩下油门,以最快的速度驶离萧家。 车子奔驰在山区道路,他按下车窗,凉风迎面徐徐吹来,让怒躁的情绪稍稍舒缓。 “对不起,可琳真的很不懂事。” “没关系,只是……”她不明白。“可琳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无奈一叹。“她从小身体弱,所以大家都宠她。到美国以后,身体的状况虽然改善,但课业跟不上,连英文也讲不好,谈了几次恋爱都失败,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个性更古怪,朋友自然就少,我爸妈根本拿她没办法。 回台湾后她什么也不想做,整天关在山上让佣人伺候她,有时脾气一来就狂打手机,要我回来陪她——” 他知道妹妹黏他黏得紧,因为只有他会包容她的脾气,原谅她的任性,所以她紧抓着哥哥不放,一路跟回台湾。 原本以为可琳会很高兴和小时候的玩伴重逢,谁知道……他错了。 颜希诗望着那张染着淡淡忧郁的脸庞,心里有些难过。有个这样的妹妹,谁都会烦恼吧? 她能为他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是她帮的上忙的呢? “朋友少……”一个念头闪过,颜希诗有了想法。“我可以带朋友上来介绍给可琳吗?” “你还有勇气来?”他哑然失笑。 “嗳,我是谁?我是颜希诗耶!”她爽朗一笑,又敛了语气,认真地说:“虽然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但也许可以试试看。我也不想看到可琳变成这样。” “嗯,那就麻烦你了。” “明天下午好吗?” “好啊。我今晚会留在山上,明天晚上才回新竹。” “ok!那就这么决定啰。”她拍拍胸口。“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这么认真?”萧孟定瞅着那张又恢复神采的脸蛋,忍不住笑了。“看来我得赶紧准备球衣了。” 颜希诗眨眨眼,也不推却,嘻嘻笑着。“好啊,要挑漂亮点的,上次那件超赞的。” 他没有多问她想带来的是怎样的朋友,颜希诗感受到一股全然的信任。他相信她,让她的心很暖,至于可琳说的那些刻薄话,已经一点也不重要了。 “好凉的风,真舒服。”她想起小时候。“那时,我总是下课后自己搭公车上山,然后再走一段路——” 萧孟定不客气地打断她的回忆。“我知道,而且我还看过你在山下的公车站牌旁吃爱玉冰。” 她很惊讶。“连这个你也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时你不知道的?” “我倒是很想知道那碗爱玉冰是什么味道。”好几次家里的司机去学校接他回来时,他看到她在公车站牌旁的凉水摊,捧着碗一口一口吃着爱冰,那表情好像是正在尝着多美味的珍品佳肴。 “又甜又凉,夏天喝最好了。如果口袋的钱够的话,再配个鸡蛋糕,简直是至高享受——” “爱玉冰配鸡蛋糕?” “不信?下回我带你去吃。” 萧孟定朗笑着。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两人谈着过往的回忆,原本的怒意早已消散,别扭也消失无踪,因为她,他的心似乎越来越软了…… 隔日,颜希诗硬是拉着柯家勤开车送她上山。 对,她打的算盘就是他。 在她认识的朋友当中,柯家勤是她见过最有耐心,也是对女人最有办法的男人。无论多无理取闹的客人到他面前,总是很快被摆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认为萧可琳不是坏女孩,她只是被宠坏了,又渴望朋友、渴望爱,既然如此,这个软化人心、谆谆善诱的重要任务,当然要交由柯家勤出马才行。 只是他们才刚走到门口,萧可琳看到颜希诗又出现,而且身后还跟了个长相勉强称作斯文的男人,说要介绍新朋友给她认识时,整个情绪就爆发了。 颜希诗以为她是谁?竟然自作主张说什么要介绍新朋友,意思是她萧可琳没有朋友吗? 她不是没有朋友,是不想要!不稀罕! “我很高兴你回台湾,我们可以像以前一眼,一起聊天,也可以去逛街——” “谁想跟你聊天?”萧可琳不领情,指着她的牛仔裤。“还有,你的衣服品味真差!” “这……平常休闲这样穿应该还好吧……”连穿着也要被批评,颜希诗苦笑。 “不然,认识新朋友好了,家勤真的不错,他有车,可以陪你出去走走,啊,他很会下棋——” 谁想认识新朋友?谁想要出去走走?还下棋?萧可琳快疯了。 “你喜欢我哥对不对?我早就知道了!”她逼近颜希诗,咬牙切齿。“现在是怎样?想要讨好我?还是要摆脱我?” 小时候,每次一起玩耍,只要哥哥一回来,颜希诗的视线马上就被拉走;哥哥只是淡淡对她笑,而她却一脸羞意,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这不就是喜欢吗?她明明就喜欢哥哥! 从小到大,她数不清有多少女生跟哥哥示好,当然,谁教她哥哥太过优秀,长得又帅,要有人敢说不喜欢他的话,肯定是脑袋坏了、眼睛瞎了。 可是,她不要任何女人喜欢哥哥,更不准哥哥跟任何女人在一起,哥哥只能是她的! 所以只要有女人靠近哥哥,她一律想办法把人轰走,无论是假哭撒娇耍赖或装可怜,总之她见一个扫一个,谁都不准留! 现在又来一个,还是打着叙旧名义大胆上门,好……很好! 要讲过去,她也有很多可以讲!萧可琳怒气冲冲,再也不想忍耐。 “以前,玩扫地玩到昏倒的那一次——我是故意的!我故意吵着要和你扫地,故意跑来跑去,故意要在哥哥面前昏倒——只是我没想到是真的昏倒了。” 昏倒得还真是时候。她得意地笑。“哥最疼我,他知道是你害我昏倒,当然会骂你、讨厌你,这样他就不会喜欢上你了!” “你是故意的……”颜希诗倒抽一口气。 她以为看来苍白清瘦的萧可琳单纯柔弱,没想到她从小心中便充满怨恨,自私又幼稚。 “可琳,你真的讨厌我吗?” 萧可琳怔了几秒,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那么健康,讨厌你那么爱笑,讨厌你可以在阳光下奔跑,讨厌你可以每天都去上学,讨厌大家都喜欢和你说话,总之,我讨厌你,讨厌死了。” 这些讨厌的理由,都是她渴望却得不到的,对她而言,颜希诗等于是最残酷的对照,她一出现在眼前,等于是提醒自己有多么病弱残缺、灰暗忧郁。 “讨厌我,你就会好过吗?” 讨厌一个人,在自己的心里也是个负担,真正可怜的人,原来是她。 “用不着你管我!我过得很好!”她继续嚷着。“你为什么要遇到我哥?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继续消失?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 颜希诗的存在,只会不断提醒自己与她的差距,她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她! “萧大哥并没有喜欢我,你不必担心——” “哼,只是个拿扫把的,你以为我哥会喜欢上你吗?”忧虑被一语点破,萧可琳更生气了,用力怒吼。“别做梦了!” “我没做梦——”颜希诗想解释,却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 那声音很冷很冷,像是冬日夜里的寒风。 “可琳,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萧孟定原本在书房处理公事,听见院子传来说话声,猜想是颜希诗来了,于是起身下楼。 穿过客厅,他听见可琳正在发脾气高声嚷着,担心妹妹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他的步伐更大更快,没想到入耳的却是十八年前的真相。 “是真的?”他越过颜希诗,高大的身子横在她与可琳之间,语气生冷,沉声质问。“你故意把自己折腾到昏倒,好让我紧张担心?” “哥……”完了,她一气之下竟然忘了哥哥还在家…… “是不是?” “哥……”萧可琳放软了音调,想撒娇过关。 “说!”萧孟定终于忍不住,怒喝。 “就是啦,怎样……”萧孟定怒不可抑的模样吓到她,萧可琳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呜……哥,你好凶……” 长这么大,哥哥从来没有对她生气或大声责骂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即使她一次又一次地赶跑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哥哥也不会发脾气,总是温言好语地哄劝她,现在,他竟然因为颜希诗而怒斥她! “你竟然——”萧孟定难以置信地瞪着妹妹,他知道可琳虽然坏脾气、个性刁钻,但也只是嘴上嚷嚷而已,从没想过她心底藏着坏主意——那年她才十岁啊! “道歉!”他把妹妹拉到颜希诗面前。“你跟小诗道歉!” “我不要!” “你害得大家为你着急、害得小诗挨骂,甚至——”甚至让他因此伤了她,让她带着伤口十八年! “我不要!”可琳可得像是个耍赖的小孩,努力挣脱哥哥的手。即使她真的错了,也不要在哥哥面前向颜希诗道歉。 绝对不要! “不必了,萧大哥——” “不,她太过分了,做错事就要认错。”他继续这妹妹。“快道歉!” 那凌厉的眼神、生冷至极的语气,萧可琳从来没见过。 “我不要啊……”她腿一软,语气忽然异常虚弱,细瘦的手按着胸口,表情好似很痛苦。“我、我好难过……” 她快昏倒了!颜希诗一惊。 “可琳、可琳!”她急着扶住萧可琳,向萧孟定求情。“萧大哥,不要再说她了,不用道歉,真的!” “我、我不想看到你……”萧可琳喘着气,声音很弱。“你走……” “好,我走——” “不——起来!”萧孟定用力拉起萧可琳,怒意丝毫未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快起来道歉!” “萧大哥——”颜希诗急了。“别这样,你没看到她都快昏过去了吗?” 一切都是因为她,只要她离开,应该就没事了。 她放开萧可琳,转身退了几步。“我马上就走。” “别走!你以为她是真的发病吗?”他怒斥妹妹。“萧可琳,你的心脏病早就好了,医生说你上山下海都没问题——” 以前她常拿病弱的身体来耍花招,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忍苛责,却宠坏了这个女孩,让她变本加厉,这回,他已经无法原谅她这样的任性。 “我……”竟然被哥哥识破,萧可琳的脸色忽红忽白,一时也不知该站起来还是直接昏倒算了。 “萧大哥,不要这样,我想……还是让你们兄妹谈一谈比较好。”颜希诗又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如果问题在于她,那很好解决,她走便是了。 只是,萧可琳对她如此憎恶,以后她还能再见到萧大哥吗? 见她咬着唇,迈步走了,萧孟定也急了。 “小诗!”蛮横的妹妹一定伤到她了,如果就这样让她离开…… 不,他不能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他跨步想追过去,衣角却被妹妹抓住。 “哥,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离开我……她在心底苦求着。全世界的人大概都讨厌她,只剩下哥哥愿意宠她疼她…… “你——”望着那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看来可琳是真的害怕了。 “没关系,你快去追西施吧。这位小姐就让我来照顾。”站在一旁被冷落很久的柯家勤终于出声。 他清了清喉咙,表达自己的存在。这出戏看完了,是该做点什么事了。 “你——”这不是那天在厂外和小诗说话的男人吗? “放心吧!”柯家勤打包票。“心脏病吗?没问题,我最会照顾病人了。” “我才不是病人!”才刚闯祸的人立刻又翻脸不认账。“你是谁啊?谁要你照顾——” “那就麻烦你了。” 萧孟定微微颔首,拉开妹妹的手,越过两人去追人了。 第四章 颜希诗快步奔出萧家大门。 周日的阳明山很热闹,来往的车辆很多,她犹豫着是否该搭计程车下山,背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诗。”是萧孟定。 他跨步拦住她,试着从她看似扬着淡笑的脸庞探测她此刻的情绪。 彼此静静凝望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很低很温柔。“打算就这样走下山吗?” “也许可以试试看。”她笑得很淡然。“萧大哥,你该回去陪可琳。” 她不想因为自己而害得这对兄妹不愉快。 “有你的朋友照顾她,不是吗?”萧孟定陪着她慢慢走。“对不起,小诗,可琳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真的没关系。”她的表情带着笑,语气很轻快。“那些都过去了,无论她怎么想,我不会放在心上,这些不算什么,真的……” 颜希诗努力想解释自己真的不在意,可是一触及萧孟定温柔的眸光和无奈的笑,她的鼻头忽然一酸,眼泪就跟着滑下来了。 明明真的不在意,到底哭什么?她拼命握紧了拳想忍住泪意。 眼泪越掉越多,她只觉得心底隐隐疼着,可为何而疼呢? 萧孟定停下脚步,黑眸紧紧锁着她,心口一紧,不舍的感觉顿时涌上。 “小诗。”他又轻唤她,然后伸出手,下一秒,颜希诗被他拥入怀里。 没有迟疑与犹豫,他的动作流畅得像是早就演练过千百回般地自然。 突如其来的温暖与扎实,让颜希诗心口一提—— 萧大哥抱着她。 她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古龙水味,揉合了男人清冽的气息,靠在他坚硬而起伏的胸膛,她听到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感觉自己有些晕眩,有些迷乱。 该推开他吗?不,她一点都不想。无论他是什么意思,现在她只想就这么靠着,就当是她任性也好,她一点也不想推开他。 萧孟定拥着她,感觉怀里的身子微微颤抖,于是健臂又箝紧了些。 那看来健美匀称的身段其实很柔软,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发,棕色的发丝摸起来很柔顺,一时间,他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怀里的女孩还隐约抽噎着,但似乎也不抗拒这样贴近的感觉。 山间的微风轻轻吹拂,路上的车子不断经过身边,颜希诗就这样任由他拥在怀里,悬在胸口那颗不安而失落的心,逐渐得以沉静落定。 许久,萧孟定才开口,微哑的嗓音在她耳边低语:“对不起,我们兄妹老是让你难过。” “不是这样,我只是、只是……”她闷闷地说:“女人有时情绪就是比较麻烦,反正……没事啦。” 她听见他从喉间滚出一声笑。“小诗,谢谢你。”健臂依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继续说:“无论你是什么身份背景,甚至是什么职业,我都喜欢你,所以,你别把可琳的话放在心上。” 我都喜欢你。这、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脸颊瞬间热了起来,感觉那股热意似乎窜遍全身。 这么靠着萧大哥,会不会被他发现? 她猛地抬头,挣脱了他的怀抱。 “怎么了?”他诧异地看着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我都喜欢你。他竟然说得如此流利自然…… 他不否认自己对她很有好感,但到底是像兄妹般的情谊,或者已经发展的更深更远?他无法肯定。 他不想在还没确定自己真正的心意之前,轻易做任何决定。要谈情说爱是很容易,但不能因为一时的心动,最后却伤了小诗。 毕竟,他们才刚要开始认识对方。 “我的意思是……呃,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萧孟定第一次有词穷的感觉。 她爽朗一笑,干脆自己接话。“我知道,萧大哥是把我当妹妹看。” “不是这样——”他直觉想否认,可是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面对她率真的笑脸,他顿了顿,才说:“嗳,也许吧。” “哈。”她故意伸手拍了拍刚才让她依靠过的胸膛,很豪气地说:“你们这些美国回来的都是这样,自由、开放嘛,别担心,我知道你的意思。”随即又说:“别管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被理解成这样,萧孟定也无话反驳。 “我送你吧!” “不用了,山下很近的,我以前走过,四十分钟就会到。” “那我陪你走下山,反正你都带人来陪可琳了。而且我现在回去的话,她的情绪还没平复,反而更难收拾。” “那……”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再拒绝的话就有点矫情了。“一起走吧!” 于是,萧孟定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她的左边护着,两人边走边聊,悠闲得像是登山客。 午后吹来凉爽的秋风,话题一个接一个,颜希诗觉得这条路一点也不远,越走精神越好。 “这么会走路,要追你的男人脚力可得多训练才行。”她听见萧孟定这么揶揄。“小诗,有男人追你吗?” “当然有,我可是号称清洁界的西施喔。”她比了个捧心蹷眉的表情。 “西施?”希诗?西施?他恍然大悟,笑了起来。 “嗳,我的身价很高耶!” “是是。” 颜希诗抬头,瞧见他唇角还噙着笑,暗自思忖是不是干脆把自己现在的工作状况说清楚,反正……人家只当她是妹妹,她也不必顾及太多。 不管他当她是什么,只有说清楚,她才能真正坦然面对他。 “萧大哥,其实我……”她停下脚步,深吸口气,嗓音平缓地陈述。“虽然我一直做清洁打扫的工作,但现在我其实是亮晶晶清洁顾问公司的总经理——” “总经理?” “呃,公司规模不大啦,去年年营业额大约只有两千多万而已。” “慢着,你说你是……”他重复她说的话。“一家年营业额满两千多万元的清洁公司总经理?” “嗯。董事长是我妈——当然啦,只是挂名而已,她想当董娘过过瘾嘛!” 思索几秒,他还是有些不明白。“总经理还要亲自去打扫?” “不是啦,六厂的业务是临时接下来的案子,当时公司人力调度有问题,所以我只好去帮忙。” 萧孟定的表情很惊讶。“所以你根本不是什么清洁工?” “呃……算是清洁工的老大好了。” “呵。”他朗笑,笑得眉都松开了。原来她已经不需要靠劳力过日子,而且还过得不错……太好了,他原来还想着要继续说服她转行,例如去他的办公室当助理之类的…… “很好笑吗?”她不懂。 “不,是你让我松了口气。”他收敛了笑。“至少我不用再担心你会不会太辛苦——不对,总经理是劳心,一样辛苦——” “萧大哥,我真的不辛苦,而且也不怕辛苦。”她笑眯了眼。 虽然口口声声说不累不辛苦,但能被喜欢的人关心,才是真的觉得不辛苦。 “你啊……”萧孟定失笑。唉,又得继续为她担心了。 “我说过了,无论你是什么身份背景或职业,我都……”他顿了顿。“我都会以同样心情待你。别忘了,我们还是红袜队的战友。” “萧大哥,”她灿烂地笑,小脸像是午后晴朗无云的天空。“谢谢你!” 两人走到山脚下,绕过公车站牌,这里有许多摊贩,颜希诗眼睛一亮,笑嚷起来。 “哇,爱玉冰!鸡蛋糕!”这些摊子竟然还在?她多久没经过这里了。 “想吃吗?”萧孟定笑问。 “是想带你去吃。”她笑得开心,热情邀约。“吃完再回去,好不好?” 他随她脚步前去。“我能说不好吗?” 而且他也很好奇,能让她这么偏爱的点心究竟是什么滋味。 五分钟后,两人各自捧着爱玉冰和鸡蛋糕,准备开始品尝。 “一口爱玉,一口鸡蛋糕,又q弹又软香,很特别吧?”颜希诗大力推荐私房吃法。 “是很诡异吧?”萧孟定照着试过后,非常质疑。“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吃东西?” “那是因为下课后总是又渴又饿,而爱玉解渴,鸡蛋糕解饿,两样都等不及,所以干脆一样一口。这没有什么奇怪呀,不就跟一口豆浆一口烧饼是一样意思吗?” “这……”好像也对。 “只是很怪,对吧?”她喝了口爱玉,继续说:“我的童年就是这样度过的。妈妈忙着赚钱养我,我得自己照顾自己,摸索生活的过程中总会有一些奇异的想法。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过自己的生活,和可琳比起来,说实话,我觉得我有我的幸福和快乐。” “不要跟可琳比,她真的远不如你。”他妹妹唯一胜过她的,就是幸运地出生在衣食无缺的萧家。 “不是那样的比法。”她微笑,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已经黄昏了,不如我们找可琳和柯家勤——就是我那个朋友,一起下山吃饭吧?” “听起来不错,但要再爬四十分钟山上吗?”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脚力。 “不用啦,家勤开车送我上山,所以让他直接把可琳送过来和我们会合,一起出发就好。” “好啊。”萧孟定笑了。“一切听你的,‘颜总经理’。” 周日烧肉店的生意大爆满,他们足足等了四十分钟才有位子入座。 萧可琳忍不住抱怨。“是没吃过烧肉吗?干么一定要来这里排队?去饭店吃铁板烧还比较高级,我可不想把衣服弄得都是烟味,又不是没钱——” “可琳,难得大家一起吃饭,不要有那么多意见。”萧孟定纠正她。 他正想趁着这顿饭让大家忘掉不愉快的回忆,重新建立新的印象。 “这家很有名,所以才得排队。”颜希诗笑着说。“下次我会记得先订位,好不好?” “下次?还有下次?”萧可琳难以置信地低嚷:“我干么要跟你出来吃饭?” “如果你比较想跟我吃饭,我也没什么意见。”柯家勤插话,还挂保证。“我很好相处的,真的。” “相处个鬼!”她更气了。 “都晚上了,别把鬼挂在嘴上。啊,可以入座了,快!”柯家勤拉着她往座位走去。 “走开,我要坐我哥旁边!”萧可琳挤开颜希诗,攀住萧孟定的臂膀,软声撒娇。“人家要吃顶级霜降牛肉。” “好。”他知道妹妹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下午真的闹得太过分了,还以为要花上几天时间平复心情,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云淡风轻、事过境迁了。 颜希诗坐在萧孟定面前,正低头和柯家勤讨论菜单,两人轻松说笑,那笑语声竟惹得萧孟定无法专心阅读菜单。 他们究竟是怎样的朋友?小诗说过,有很多男人追她,柯家勤也是其中之一吗? 思及此,萧孟定的胸口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意,点菜的兴致也没了,全由妹妹作主。 “这位……”他指着柯家勤,故意问:“是不是应该介绍一下?” “对喔。他是宏远环保资源回收公司董事长特助,我们认识五年了,是我的好姐妹。” “好姐妹?原来你是女的?”萧可琳冲口而出。 “不是啦,那只是比喻。”颜希诗笑问可琳。“他不够啰唆、不够唠叨吗?” “好姐妹”这词用得虽然诡异,但也表示颜希诗并非把柯家勤当男人看——这么一想,萧孟定的心情竟然浮上一丝愉悦。 柯家勤主动聊起自己的工作内容,萧孟定听得十分专注,丽京电子生产线的下脚废料正是由宏远承包回收业务,许多工程完工时,也会先由环保回收公司运走大型废弃建材,清洁公司则负责后续的清理工作,也因此颜希诗经常有机会与柯家勤合作,难怪一开始她会说他是业界的朋友。 “所以我和西施是无敌熟,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对了!” “谁对你们这两个收垃圾、拿扫把的人有兴趣?”萧可琳一点也不想听下去,因为她发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颜希诗,你、你到底把这块肉怎么了?”她把刚咬一口的肉吐出来,惊恐地质问正忙着烤肉的人。 “没熟吗?那我再烤一遍!”她急着想挟回被嫌弃的肉片,却被吼了一顿。 “这是霜降牛肉,烧烤时间是以秒计算,不是以分钟计算!”萧可琳把硬梆梆的牛肉丢回烤网上。“你看,竟然还会弹起来!我要的是鲜嫩多汁入口即化的霜降牛肉,不是橡皮筋,更不是牛肉干!” 原来是烤过头了。颜希诗松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亲手烤肉,每次来烤肉店总是一大群人,根本轮不到她动手,她对烤肉实在不拿手。 萧可琳继续冷言冷语。“你是怎样?只会拿扫把不会拿锅铲喔?不知道这种顶级牛肉就是要嫩——” 萧孟定正想出声斥责妹妹,却被人抢先一步。 “我烤的就很嫩啦!”柯家勤挟了一片给她。“来来来,不好吃不要钱!” “谁要吃你烤的!” “我再试试看,这块不要吃好了。”她伸手想把那块过热的牛肉挟到一旁,一个手滑,牛肉飞了出去,不偏不移地落在萧孟定的盘子里。 “啊,对不起!” “没关系。”萧孟定顺手挟起,给她一个微笑。“这块牛肉大概很希望我吃它吧!” “可琳说很难吃——” “她啊,”他瞄了妹妹一眼,淡笑。“什么东西都嫌难吃。” “哥!” 他咬了一口嚼了几下,似笑非笑地评论。“还不错,虽然有点牛肉干的风格。” “喔……”颜希诗掩面懊恼低呼。 “我觉得还不错,再来一块吧。” 颜希诗怔了下,心口一热。“好!”受到鼓励,她把袖子卷高,决定今晚一定要烤出真正好吃的牛肉片。 她全神贯注盯着烤网上的细微变化,完全没注意其他人的谈话内容,直到萧可琳的尖叫声又响起—— “颜希诗,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我哥的盘子满到要掉出来,但我一块牛肉也分不到!” 她这么一嚷,颜希诗才猛然惊觉,烤肉网架上全是萧孟定喜欢的菜色,他不爱吃的菇类和蛤蜊,她一样也没放上去。 “我马上帮你烤,马上烤!”她脸上一热,赶紧快速下肉,替大小姐服务。 “人家经常一起吃饭,当然知道萧大哥爱吃什么,有什么好惊讶的?嚷得我的耳朵都痛了。” 柯家勤看得很清楚,萧孟定一会儿替颜希诗倒饮料,不时又留意她的盘底还剩什么,两人的互动自然而熟悉,一看就知道经常在一起吃饭。 “经常吃饭?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对不对?”萧可琳又激动起来。 “可琳——”颜希诗想解释,却被萧孟定抢先一步。 “我和谁在一起,都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他知道只要否认自己完全对小诗没有任何意思,就能让妹妹不再追问这件事,但要在小诗面前说出违背心意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哥!你们真的、真的——”她一听就知道有问题,根本无法接受。“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喜欢她?怎么可以!” 下午时,她以为颜希诗只是单恋,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怎么不可以?”萧孟定也恼了。“下午的事还要重演一回吗?可琳,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任性的是你不是我!”她摔下筷子,起身想走。“我要回家!” “看来我最闲,我送你吧。”柯家勤起身,掏出钥匙甩了甩。 “你管我!” 柯家勤笑嘻嘻。“说管就太严肃了。既然不想吃烤肉,我带你去兜风好了,别破坏人家吃饭的心情。” 眼看哥哥低头继续吃颜希诗亲手烧烤的食物,萧可琳一张脸也拉不下来,于是气呼呼地扭着腰走了。 “萧大哥,不要紧吗?” “柯家勤不是你的朋友?而可琳正好缺朋友,不是吗?”萧孟定微笑。“别管她,我们继续吃吧,今晚我得回新竹了。” 回新竹后,必须两地相隔不说,沉重的工作压力又将剥夺他大部分的时间,还能这样在一起轻松吃饭谈天吗? 一股奇异的感伤浮上心头,萧孟定觉得自己的心莫名沉重起来。 萧大哥要回新竹……正要挟起牛肉的筷子一顿,颜希诗抬头,对上他那双深黝黑眸,感觉他的目光似乎越来越紧,瞅着她不放。 “那……我会经常去看可琳。”她低头,想避开他让人不知所措的眼神。 烧烤店里气氛正好,热情又轻快的摇滚乐一首接着一首,隔壁桌正在比赛喝啤酒,喧闹得像是嘉年华会。 “嗯,可琳就麻烦你了。” 那我呢?你也会经常想到我吗?萧孟定其实想这么说。他拿起烤肉夹,看似专心地反复拨弄烧肉架上的肉片,心底却反覆思索着。 为什么想和她在一起? 是单纯的喜欢,还是有更深的眷恋与依赖? 更说是单纯的喜欢而已,好像没有那样简单,他似乎是放不下她了,想要紧紧拉住和她交集的那条线,想看看他和她究竟有多少可能—— 心思笃定后,他笑了,望着颜希诗,目光很温柔。“还是两个人吃饭比较习惯。” “我……都好啊。”他的意思是他喜欢和她单独在一起吗?颜希诗突然红了脸。 少了萧可琳尖锐的言词,两人恢复往常进餐时的气氛,萧孟定聊着美国生活的趣事,颜希诗则和他分享清洁界争夺案子的黑暗史,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有讲不完的心情,她瞅着他的俊颜,他望着她的俏容,暧昧的情愫早已悄然点亮彼此心底的那盏灯。 离开烧肉店后,他们搭计程车回到山上,萧孟定再开车送她回家。 颜希诗原本想直接打车回家就好,不想让萧孟定还要多绕一圈再回新竹,可是又舍不得这么快就道别,也不知下次何时才能再见面,所以最后还是跟着他上山了。 回家的车路上,颜希诗望着车窗快速移动的灯影,虽然仍与萧孟定谈笑着,可一双亮眸染上淡淡的愁意。 和他相处越久,就越舍不得分开,早知道刚刚就直接回家,也许不会像现在这么伤感。 车子终于在颜家的巷口前停下。 她和母亲仍然住在从前的那栋旧公寓,朴实一如过往。 该是道别的时刻,两人站在巷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又舍不得就这样结束。 夜风凉了,萧孟定脱下身上的薄外套,温柔地披在她的肩上,纤弱的感觉让他想起下午的拥抱,瞬时心绪浮动,好想再度拥她入怀。 这样强烈的渴望,让他失神了好几秒。 “萧大哥,谢谢。”带着男人气息的暖意包围着她,就像是被他拥在怀里…… 颜希诗的心跳又开始怦然飞快。 望着那张灿亮盈笑的脸蛋,他终于开口。 “小诗,如果有空,你也来看我吧!”他说:「群*聊*社*区」“我们继续认识下去,嗯?” 虽然他说得含蓄,却迅速烧热了颜希诗的脸颊。 她庆幸此刻夜色已深,萧大哥应该看不出来,可是那略略颤抖的声音,却掩不住她心里的悸动。 好想让他明白,只要他愿意,再远她都会奔去…… “我……应该会有空。”她悄然握紧披在身上的外套,点头承诺。“我们继续认识下去。” 第五章 白色休旅车缓缓开进萧家大门,颜希诗收起电动门遥控器,唇角忍不住轻轻一扬。 最近,她每个周末都会上山探望萧可琳,即使萧可琳嫌烦、嫌她多事、嫌她碍眼,但也没真的赶她走,由着她在屋子里进出,让她喂食带上来的各地点心。 拜这几年宅配的便利和团购风潮所赐,想吃什么私房小菜或地方点心,只要一通电话就能直接送到家,而颜希诗的好人缘也让她成为每回开团的基本团员,她不只买自己一份,还会多买一份,趁着周末带上山来与萧可琳分享。 萧可琳嘴上说不要,却在她带来的一叠目录和报导里贴上标签作记号,颜希诗便按着这种明显的暗示继续响应团购,然后一袋又一袋、一箱又一箱地搬上山。 她知道萧可琳改变了,对她的态度越来越软,嘴巴虽然不饶人,但上周她准备要下山回家时,她却追出来门口,给了她这个遥控器。 “放在车上,省得还要刘妈或是我亲自替你开门!” 这不就是让她继续上山的意思吗?她笑了,在半路上就打电话给萧孟定报告喜讯。 “很好,继续努力。”他说。 虽然很高兴,但挂上电话后,她不明白他所谓“继续努力”是目标是什么。 要努力什么?是指让萧可琳接受他,恢复友谊吗? 一边苦思这句话,她一边准备下车。才刚打开车门,steven就跑来摇尾巴。 她用力揉了揉它的脖子,拍拍背。“哈啰,你姐姐最近好吗?” “有诚意的话问本人就好,问狗干么?”萧可琳从客厅探头出来,语气照旧生冷。 颜希诗也习惯了。“来帮我搬东西吧!”她硬把萧可琳拉出来。 “你敢差遣我做苦工?”萧可琳瞪大眼睛,这个颜希诗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活动一下对身体好嘛。” 今天是耶诞节前的周末,她打算陪萧可琳提早过节——当然,这是事先和萧孟定商量后决定的。 “小诗,今年的耶诞节不是假日,你打算怎么过?”萧孟定在热线闲聊时开口问。 “还没想到这件事耶。”她回答得很含蓄,心底却偷偷想着,只要能见到他就好了。 耶诞节嘛,当然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要怎么过,只要能和萧大哥在一起,即使只是散步走一小段路,她都会觉得很满足很快乐。 “提前过节好了。”他当下决定。“前一个周末我回台北,你把家勤找来,我让刘妈准备一些饭菜——” 意思是,要和她一起故耶诞节? 她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不用了,这些让我来吧!”她兴奋地计划着。“我知道有家餐馆的上海菜做得很道地,蛋糕买巧克力的好不好?上次我有买过给可琳,她全吃光了——啊,还有耶诞树,我们装一棵耶诞树好不好?我妈从不过耶诞节,也不准我买耶诞树回家,说麻烦又沾灰尘。”她放软了音调,央求着。“可装一棵耶诞树在你家吗?很大很高的那种,上面还要挂着很多铃铛和蝴蝶结……” “都好,你想怎么做,我都喜欢。” 轰! 我都喜欢。 明明这句话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意思,却又把她的心甜得七荤入素。 因为这样一句话,她走遍台北市的百货公司、家具杂货和量贩店,找到一棵两公尺高的耶诞树,买了一包火一包的装饰品,到知名餐馆预定私房菜,甚至连音乐都挑选好了,为的就是筹划她和萧大哥的第一个耶诞节。 她每天在电话里报告进度,唯恐自己有任何疏漏,直到昨天晚上,萧孟定用那低沉好听又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电话那端说:“怎么办?你害我几乎没心情上班了。” 她的脸瞬间爆红,只会傻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边回想一边甜笑,即使听到萧可琳强力抱怨,也不以为意。 “买那么多东西干么?我们家会比你穷吗?重死了!为什么要挑刘妈休假时买这么多东西?还有这什么?”她指着某个超大纸箱外面的印刷图案嚷着:“耶诞树?你不知道欧文会过敏吗?” “放心,这是塑胶织品。”她气定神闲地继续卸下东西。 “我就是对塑胶过敏!”心情不好时,她对什么的都过敏。 一边搬一边念,两人合力搬了好几趟才搬完。 客厅、厨房、餐桌都堆满了东西,萧可琳怀疑颜希诗开的不是休旅车,而是货车! “这么多菜是吃得完吗?我可不吃隔夜饭。” “放心,晚上萧大哥要回来。”她说着,唇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原来她已经和哥哥约好了?想想也是,如果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家,颜希诗没必要买那么多东西来。 萧可琳悻悻然地走回沙发坐下,拾起杂志继续看。 “还有柯家勤,他也会过来。”颜希诗对着客厅又补了句。 “他来干么?吃不完倒掉就是了,又不需要他来处理厨余……”叨念的声音弱了些,杂志后方的杏眸默默黯了下来。 “人多热闹嘛。”颜希诗走进浴室洗把脸,盯着镜子,镜里的人影已经有明显不同。 她的眼眸神采奕奕,饱满的唇角带着无法藏匿的甜笑,连麦色的脸颊也显得明亮许多。 她想她是恋爱了。 一个多月里,她与萧大哥的联络从未间断,而且越来越积极热烈。 他甚至把所有工作以外的空档都留给她,有时是她去新竹,有时是他飞车会台北,吃个饭聊天过后又赶回新竹。 他们通电话的时间越来越多,虽然今年棒球的赛程已经结束,他们谈的话题却丝毫未减,无论是彼此的生活点滴,或是一则新闻、一个笑话,都能温暖彼此的心坎,抚慰疲惫的身心。 但她不知道萧大哥究竟是怎么想。他从来不曾提起自己的感情生活,也没有对她表达任何清楚的意思,但每回见面时,瞅着她的目光总是很炙热,好看的方唇也总是上扬着。 如果不是谈恋爱,何必夜夜电话热线,一抓到空档就要见面? 真想知道他是怎么想,但也不好自己开口,毕竟这种事不都是男人先说比较好吗? 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后,她回到客厅,萧可琳突然又从房间走出来,手上像是藏了什么,别扭地塞给她。 “喏,美国寄来的药用护手霜。”塞到她手里后,萧可琳像是完成大事般地吁了口气,又继续说:“你不是号称是清洁公司总经理吗?有钱怎么不多保养?那双手那么粗,我哥——不,哪个男人会喜欢啊?” 说完,她迅速跑回房间。 颜希诗瞪着手中全新未拆封的护手霜,蓦地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可琳不讨厌她了,是不是? 她抹去不知该说是感动还是感慨的泪,独自把从餐厅买来的一桌晚餐分别装盘,只有等萧大哥和家勤到齐后,微波加热便可开动了。 她虽从小跟在妈妈身边工作,但却学不会厨艺,顶多只会煮水饺和蛋花汤,反正她习惯了吃便当,回到家也有妈妈打理,因此从来不曾想自告奋勇替萧家兄妹做饭,她相信即便是买来的饭菜也一样有诚意。 距离晚餐时间还很多,她慢慢把每盘菜摆好,决心让今晚的欢乐耶诞派对能有最完美的演出。 一切都打理好了,她在沙发上坐下休息,拆开护手霜的包装,她取了一点抹在掌心,轻轻摩挲起来。 她和萧大哥虽然常常靠得很近,但除了那回追她出来,在山路上拥她入怀之外,他们再也没有更亲昵的身体触碰了,顶多有时在散步时会拉拉她的臂膀提醒她注意安全,或者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偶尔也会摸摸她的头笑她几句。 只是这样而已。话说回来,哥哥对妹妹也差不多是这种态度吧? 但最近那么热络密集的往来,又怎么解释呢? 想着想着,她心里的结又多了几个,不知如何解开。 不过无论如何,可琳说得对,怎么能让萧大哥握着这么粗糙的手——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 这么一想,颜希诗又忍不住多抹了些。她得想想办法,至少在萧大哥握到她的手之前,先把菜瓜布变成天鹅绒才行。 这顿晚饭吃得非常热闹。 萧孟定和柯家勤先把耶诞树架起,颜希诗和萧可琳兴奋地把各种装饰品挂上去,气愤和谐美好得像是场梦,连steven都开心地绕着众人跑来跑去。 插上灯泡插头,整棵耶诞树终于妆点完成,鹅黄色灯泡闪耀着温暖的气氛,灿烂热闹的耶诞树成了客厅的主角,四个人仰头欣赏付出心力的杰作。 这是一场别具意义的耶诞派对。 萧孟定看着妹妹笑得一脸粉红,打从心底开心。 可琳变了。即使还是冷言冷语,但至少不再那么尖锐,也不再蛮横胡闹。 他知道这些都是小诗的功劳,是小诗的耐心陪伴才能打开妹妹的心结,让她逐渐找到自己该有的青春年华。 而他自己……先前一直觉得找不到的方向,如今找到了,原来她才是漂浮不定的他,最终的停靠岸。 他谈过几段感情,虽然可琳总是想办法从中破坏,但那并不是他结束感情的主要原因,而是缘于心头难以言喻的不踏实感。 女主角再美、再有才华,可是总是进不了他的心底。 她们身上总是少了点什么,多了点距离。 但小诗不同。她果然像一首希望之诗,丰富他枯燥沉重的生活,激起他想爱的欲念,安定他漂泊的心神。 他珍惜与她相聚的每一分钟,即使有时两人根本抽不出时间见面,讲讲电话也能勉强安抚渴望的心。 小诗也喜欢他吗?他相信是的,如果只是拿他当哥哥看,何必还台北新竹来回奔波,为了一顿饭,甚至是只是一杯咖啡。 今晚,他的心思格外清明。她早已拂走他心里的云雾,无论小诗的想法如何,他都不能让这段感情继续这样暧昧不明。 是该有所表现的时候了。他思忖着,心里隐约有了计划。 吃过晚饭后,萧可琳吵着要上山看夜景。 “我从小在这里这么久,还没看过台北市夜景。” 她央求,柯家勤立刻允诺:“好啊!我开车,还有谁想去?” “颜希诗,这座山你最多只爬到我们家吧?今晚算你运气好,可以顺便送你上去开眼界。”萧可琳说得好像自己早已把这座山翻遍了似的。 “我……”颜希诗瞅着萧孟定,脸颊悄然浮上两朵红云。 他们早就一起上山顶看过夜景了。那天萧大哥在台北开会,两人约好会议后一起吃晚餐,但她临时被一个新案子的招标耽搁,于是晚餐改成宵夜,宵夜后他又提议去看夜景,于是便开车上山。 台北盆地灿烂的灯影在起伏的山路中有不同的风景,萧孟定放慢车速,两人透过车窗欣赏美丽的夜景,他那递呈醇厚的嗓音像是夜里的大提琴,又像是陈年好酒,颜希诗感觉自己不知已醉了几回。 但她不敢当着萧可琳的面,提起自己已经和萧大哥看过夜景,毕竟当时是路过家门而不入,萧大哥连顺路回家探视可琳也没有,现在若说出来,恐怕免不了一阵吵闹。 何况,比起一起看夜景的热闹,她更渴望和萧大哥两人的独处时光。 像是读懂她的心意,萧孟定开口:“我带了红袜打赢洋基、得到世界冠军纪录的dvd,打算要和我的战友好好回味一下——” 颜希诗心口一提,吃惊地望着他。她以为萧大哥也许想陪可琳,想不到他竟然安排好两个人的余兴节目,直接把她留下来……一思及此,她心底忍不住偷偷高兴起来。 “去去去!”柯家勤是洋基队的死忠支持者,一听到要回味这场战事,好脾气的他竟然生气了。“胜那一次有什么好得意的?可琳,我们走!” 虽不明白柯家勤为什么生气,但萧可琳还是高兴地跟着出门了。 送走两人,客厅里忽然沉静下来。意识到屋里只剩她和萧大哥,颜希诗的脸莫名热烫,心跳也加快了。 萧孟定准备好超大荧幕的放映设备,还在厨房储物柜找到爆米花和可乐,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拍拍沙发,要颜希诗过来坐好。 荧幕上是一次又一次精彩的打击和防守,颜希诗应该要专心看球、欢呼加油,可是和萧孟定靠得这么近,她的心思早就飞了,甚至紧张得全身发热。 萧孟定还以为她是太人之加油而热了一身汗,建议她把厚重毛衣脱掉。 她想想也好,起身脱掉毛衣。毛衣里面还有一件合身的棉质t恤,搭配黑色牛毛裤,刚好可以舒适地盘腿坐在沙发上。 “精彩吗?”萧孟定笑问。 “很精彩、很精彩。”她连忙回答,可表情很心虚,心脏怦怦跳。 望着那张红扑扑的脸蛋,萧孟定根本无心看球。这场球赛他早就不知复习多少次了,比起重温赛况,现在他有更想做的事情。 颜希诗好不容易将心思转回荧幕上,正要跳起来为全垒打呼喊,却忽然被人从腰间搂住。 “小诗。”他轻唤。 “啊?”她讶异地瞅着他,圆眸晶莹透亮,眨了几下。 萧孟定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她,目光炙热像要穿透她,然后俯身,方唇贴上她的—— 他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吻着水亮的小嘴,他尝到爆米花淡淡的甜味,大手抚上她的背,触感匀称而柔软,他闻到发间的柑橘香气,最重要的是—— 他感觉她的唇舌也主动与他绵密缠上。 荧幕上,球场的欢呼呐喊声不断,但他们只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喘息。 就在萧孟定的吻落至颜希诗的颈项间,大门忽然砰地打开了。接着,萧可琳哭着跑进来,只见她哭哭啼啼地经过客厅,冲回房间。 莫名被打断的两人,一时间表情有些尴尬。 “我——我去看看。” 颜希诗捂着被吻得酥麻的唇瓣,低着头不敢看萧孟定,快步离开客厅,起身去看萧可琳。 萧可琳只顾着哭,从像个孩子似地大哭,到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抽噎着,颜希诗始终问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很清楚刚刚自己和萧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萧大哥吻了她。她被萧大哥吻了。 那个吻,起先是轻柔,像是品尝棉花糖般地舔着吮着,然后力道越来越强,他暖烫的唇舌缠着她的,怎么也不肯放。 她的心跳很快,快得像是要迸出胸口,他将她拥得更紧,坚硬的胸膛密密贴住她胸前的柔软,那件t恤太合身了,以至于她明显感受到他结实胸膛传来的热度,烘得她好热好热,而且略略移动时,竟像是刻意在摩擦他,害她不敢再躲,只能仰头继续承受他的热吻。 她热得头昏脑胀,双手都不知道该摆哪里,只好由着大手拉着她,环住他精瘦的腰间,任他恣意将绵密的吻从唇边移至颈项,再下来……不知道会移到哪里。 从来不知道亲吻也可以如此黯然销魂,她浑身发软,以为自己会停止呼吸,谁知却在此时,可琳冲了进来。 对,她是差点因此而停止呼吸,真是吓坏自己了。 她还来不及站起来解释,可琳却已经冲回房间,看起来根本没注意她和萧大哥发生什么事。 倒是他自己,仿佛如梦初醒,对于自己抑制不住的热情与回应,一时羞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好借口要来看可琳,急急逃离案发现场。 “发生什么事?要不要说给我听听?”她轻叹口气,问萧大小姐。 “我、我干么跟你说?”萧可琳哽咽着指控他。“我不要再见到他了!” “他?家勤?” “对!那只鸡!” “你们不是已经是朋友吗?为什么吵架?”她叹口气,耐心地诱问。 “朋友?谁要跟他是朋友?”萧可琳嚷了起来。“难道你和我哥就只是朋友吗?” “我——”该怎么说才不会更刺激她?而且,这句话她也很想问问萧大哥呀! 嗫嚅了半天,颜希诗才答:“就朋友啊。” “当我瞎了还是白痴?你们两个根本、根本——只看得见对方、只顾着自己幸福!你们有想过我吗?还朋友?朋友个鬼!” “可琳……”被看得一清二楚,颜希诗的脸更红了。 萧可琳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哭声方才歇止,眼泪又开始落下,而且这次是无声的泪,一滴接着一滴,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淹湿了秀丽的脸颊。 这种哭法不对劲,颜希诗急了。“嗳,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我打给家勤问问——” “不用了。”萧孟定不知几时已经进房,他静静瞅着妹妹的泪颜。许久后,淡淡叹口气,蹙眉对着颜希诗,声音很沉重。“你先回去,这是家务事,我自己处理就好。” 他知道可琳情绪一来时的蛮横与歇斯底里,若是小诗在场,不知又会说出什么难堪伤人的话,他不想让小诗再次受到任何言语伤害。 而且,他不能让妹妹无理的阻挠,坏了这段才刚要萌芽的感情。 “可是……”她还有话想说,尤其方才的一吻,应该问个清楚。 而且,她陪可琳也有段时间了,大约知道该怎么劝她,可是萧大哥却在这时候推开她…… 难道他还不能把她当作亲昵的伴侣,一起面对妹妹的悲伤吗?她想帮他,想开口要求留下来,可看他的脸色很凝重,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她怔怔望着,不知该说什么。 “走吧。”他又出声。简单的两个字,像是冷空气里的一把刀,无声地划过她的心头。 颜希诗圆眸定定望着他,希望自己的眼神能传达此刻的心意,可他什么话都不说,宽阔的房间里只听得见可琳微微的轻泣。她终于起身,脚步沉重地走出房门。 结果,这是个失败的耶诞派对。 她发动白色休旅车,踩着油门驶出萧家大门,心底的暖意完全消失了。 第六章 那晚,从山上回到家里,颜希诗整夜无法入睡,坐在床上红着眼眶盯着手机,期待着萧孟定专属的铃声响起——至少让她知道是否已安抚好可琳,以及为什么把她当成局外人,还有那个吻......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三天过去了 ,他一通电话也没有。 萧大哥回新竹了吗?可琳的情绪恢复得任何?她和柯家勤发生什么事? 疑问和担忧越来越多,教她整日坐立难安,这天早晨趁着空挡,她决定上山看看。 车子开进萧家大门,她一眼就看见萧孟定的黑色休旅车停在院子另一方,心口猛地一紧。 萧大哥在家......那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 她兀自想着,才刚把车子停妥,客厅大门便打开了,只见萧孟定颀长的身影跨步迈出,长手牵着可琳,紧跟在后的还有一个娉婷女子。 颜希诗认得,是那回在五厂门口遇见的那位。但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萧孟定另一只手拎了只行李袋,看似要出远门,他们要去哪里?她该下车问个清楚吗? 颜希诗的手还握着方向盘,萧孟定已经发现她,他松开可琳,转身朝她的车子大步走来。 他敲了敲车窗,黑眸似乎亮了些。“怎么来了?” 她开门下车,倚在车门边看着他。“一直没接到你的 电话,打了这里的电话也不通, 我担心可琳,所以就直接上来了。” “可琳怕吵,我把电话线拔掉了。”萧孟定伸手摸摸她的脸,苦涩笑着。“没睡好?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萧大哥.......”站在他面前,她仰头凝望着他,才三天的时间,他的黑眸蒙上淡淡的雾,俊逸的脸庞有着深深的疲惫,连下巴也冒出青髭,看得她心疼,眼眶顿时泛上湿意。 “我正要带可琳回美国。”他的声音很沉。“她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应该和家勤有关,她前两天一直发烧,昨天才刚好些,坚持要立刻回美国,我想也好,这段时间先回去让爸妈照顾她。” 他伸手摸摸她的发。“我向公司请了十天的休假,先把可琳安顿好,我们的事,等回来后再谈,嗯?” 我们的事......原来他还惦记着,只是因为可琳病了。 “嗯。”她柔顺地点头,纠结的心头忽然松开许多。 胸口涌上一股甜意,但一想到要分开那么多天.......她忽然很想上前抱住他,以行动表达自己的不舍。 突然,一阵紧促的脚步声传来,她终于想起萧可琳身旁还有另一个陌生女子—— 那女子的表情十分讶然,走近萧孟定身旁,声音有些颤抖,“jeff,她是......” 萧孟定这时才想起该替她们介绍,他长手一伸,轻松将颜希诗揽住,淡淡一笑。“我的女友,小诗。” 他向颜希诗介绍向易芸。“这位是我和可琳在美国时的邻居,向易芸,现在是丽京电子的同事,她在企划部。” 向易芸受到很大的震撼,表情僵硬。她记得这个女孩,上回在五厂门口见过。 当时她问萧孟定,他只说是小时候就认识的朋友,向易芸太轻忽她那身灰扑扑的工作服装扮,并不当一回事,现在他却说是他的女友? “你的.......”她难以置信地开口,想再确认。“女友?” “是。” “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向易芸心一酸。“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你吗?连可琳都知道......”还百般阻挠。 “我.......”突然被这么问,萧孟定哑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但我对你从来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把你当朋友......” 说到这里,他又把颜希诗搂得更紧。 向易芸瞅着亲昵的两人久久不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知所措的赧然。 终于,她开口了。“我以为只要离你近一些,你就会看见我......”话说一半,又顿住。 她知道萧孟定的感情生活空白许久,得知他被挖角返台后,她也决定回来,并且想办法和他进入同一间公司。 她试着制造各种与他接近的机会,甚至昨天得知他为了妹妹要休假回美国,立即以正好要休年假回美探望家人,提议三个人一起搭机离台。 她相信近水楼台、日久生情,以为只要继续努力,就可以完全掌握萧孟定,现在他却说自己有女朋友.......真可笑啊。 向易芸努力忍住心酸,再确认一次。“所以.....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萧孟定的目光闪过一丝困惑。“我以为我们只是邻居,只是朋友。” “你竟然不懂我的心意,亏我为了你从美国.......”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向易芸的伤心让颜希诗不忍,要主动开口表白已经不容易,喜欢的男人却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澄清和自己只是朋友,又是多么令人心酸的憾事。 她决定先离开,至少让向易芸保有最后的尊严。 “我先走好了。”她轻声开口。 “小诗。”萧孟定想再和她多相处一会儿,即使只是几分钟也好。 看他也明白,向易芸的情绪和心结得靠他化解,何况距离飞机起飞时间不远,他们也该出发去机场。 他只得先松开她。“我到美国时打电话给你,要等我回来,嗯?” “嗯。”她允诺。 圆眸浮上些微水气,她紧紧瞅着他,像是无声的告别。 然后,她走去萧可琳身边,拉着她的手。“那瓶护手霜很有效,你摸摸看,我的手真的变细了,回来时记得替我带一打——” 这回萧可琳没有尖酸嘲讽的话语,只是很淡漠的一笑,那笑容苍凉得令她怜惜而不舍。 与萧家兄妹道别后,颜希诗回到车上,轻轻踩下油门,缓缓驶出院子,那令她牵挂的修长身影已逐渐模糊。 向易芸的心酸,萧可琳的苍凉笑容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想想自己,除了从小暗地仰慕萧孟定之外,她几乎不曾为爱情所苦。 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如此悲痛难抑?是否有一天,她也会像这样为爱情而尝到苦头呢? 开车下山的路上,她忍不住这么想。 接到萧孟定从美国打来的电话时,颜希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能放下。 “可琳还好吗?”她问。 “不好。她不吃不喝,也不让人靠近。”他叹口气。“爸妈拿她没办法,正考虑送她去做心里治疗。” 她想关心。“让我问问家勤好不好?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 “也好,那就交给你。” “我一定会把家勤抓来问个清楚,到时候看要砍要剐,我都帮你。” 他笑出声。“小诗......”声音听来虽疲惫而沙哑,仍然温柔。“要乖乖等我回去,嗯?” “好。”一丝甜意涌上心头,她忽然想起向易芸,忍不住想问。“那位向小姐后来怎么了?” “你走了之后,她就离开了,最后只有我和可琳一起搭机回来,大概是无法接受吧。”像是想起什么,萧孟定急急地说:“小诗,我对她真的只是朋友——” “嗯,我知道呀。”语调上扬,她刻意说得轻快,像是已经不在意这个插曲。 “小诗。”他又唤。 “嗯?” “我想你。” “我......也是。”好 想你。她脸红了。 “继续说话给我听。”他要求。“唱首歌好不好?” 他们曾在车上比赛谁最会唱中文歌曲,结果颜希诗赢了。 “唱歌?国际电话资费很贵耶......”虽然这么说,她拗不过他,仍然开口唱了。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 无声无息出没在心底 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声的告诉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 拿爱与我回应 我什么都愿意 我什么都愿意 为你 我什么都愿意 我什么都愿意 为你 (作词:姚谦 作曲:黄国伦) 她的声音清亮好听,歌词清楚地道出她心底想说 的话,萧孟定淡笑,疲惫的心情终于清朗沉定。 他不说话,闭上眼静静听着小诗哼着歌,即使相距千里,但透过电话仍然能感受彼此的情意,无论发生什么事,至少有她在身边。 唱完,她害羞地问:“耳朵痛吗?” “是心痛。”他答。 颜希诗错愕不已。“有那么难听吗?” “不能拥着你一起唱这首歌,所以心很痛。” 她噗嗤笑出声,心里甜得快飞上天了。”那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唱,好不好?” “当然好。不过,”他下令,“以后不准跟别人合唱这首歌。” “遵命,萧处长——” 颜希诗结束甜滋滋的国际电话后,正想打给柯家勤问个清楚,助理小倩这时敲门进来。 “总经理。”小倩送了资料进来。“我刚刚接到丽京电子环保处王专员的电话,他跟我说了一件事......” “干么吞吞吐吐的?”她不解。 “他说现在丽京电子盛传我们公司派去的一名女清洁工,和他们技术处萧处长正在交往,想打听是否真有此事。” “……什么?”她错愕地站起来,盯着小倩。 “还有.......” 还有? “ 他问那个女清洁工是谁。”小倩说完了。“请问该如何处理?” 女清洁工?那不就是她吗?颜希诗脸色僵住。 “现在是怎样?”她的脸色很冷。“我们和丽京的合约上有规定处长不能和本公司员工谈恋爱吗?” “当然不是。王专员爱八卦嘛,纯粹私人好奇而已,只是听说整个五厂和六厂都知道了。”小倩自己也很想知道。“所以......" “没有什么所以。”她悍然拒绝。 “要是又有人问起呢?” “那就说......就说‘喏砍面’”这是萧孟定教过的英文常用语,她背得很熟,意思是“无可奉告”。 “喏砍面?”小倩重复一遍,脸都黑了,这是什么啊? “没念过英文吗?无可奉告。”颜希诗火了。“喏砍面喏砍面喏砍面!” 带着这句发音不标准的英文,小倩被轰出去了。 打电话给柯家勤时,颜希诗察觉他向来活泼有朝气的声音不见了。 “什么事?”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来自黑暗的深海。 “你把可琳怎么了?” “没什么,伤了她而已。”他幽幽叹息。“她说喜欢我,我拒绝了。” “你这混蛋!明知会伤了她,你还这样做?” “难道要我接受她,然后再推开她吗?”[群*聊*社*区] bbs.qunliao “但我以为你也喜欢她,不然你明明那么忙,还是任她随传随到。”她知道柯家勤也常上山看可琳。 柯家勤淡笑:“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幸运,想爱就能爱。” 他身上背负的沉重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无心风花雪月,又怎能轻易走入一段感情? “我......” “西施,我没瞎眼,很清楚你和萧孟定有多幸福,何况现在整个五厂、六厂都盛传萧处长爱上清洁工,恐怕明天就传遍整个科学园区。” “你也知道这件事?” “据说消息是从丽京企划部传出来的,你们得罪了谁?” 看来是向易芸,被喜欢的男人拒绝,所以故意放话吗? 她自己是不在意,可萧大哥呢?等他回来后面对这些流言蜚语,他会怎么想? 还有,会不会影响他的工作? 思索半晌,她闷闷地说:“不管是得罪谁,硬要拿清洁工做文章,听起来真是不舒服。” “好啊,我替你澄清。不过西施,”柯家勤先是一笑,然后轻声说,“可琳.......就麻烦你帮我照顾吧!” 但没想到才过了一天,流言的内容已经完全变调。 “和萧处长交往的不是清洁工,而是清洁公司的总经理.......” “清洁公司的总经理横刀夺爱,从企划部向小姐手中硬是抢走萧处长.....” “萧处长劈腿两女,向小姐愿意无条件退让.......” 颜希诗倦极了,一点也不想再听,挥手要小倩出去。 她起身,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向下望去,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正是交通尖峰时刻,路上的车子以缓慢龟速移动,刹车声、喇叭声,声声不断,让人更是心烦了。 她想起前阵子自己经常也像这样被卡在车阵里,又急着想以最快的速度冲上高速公路赶往新竹。 那时候的塞车一点也不苦。虽然因为急躁而紧握方向盘,但 心是甜的,是期待的,因为她知道只要熬过塞车的路段,就能快乐地奔赴约会,所以她愿意忍耐。 全是因为萧大哥。 想在萧孟定,她本来想笑,可是鼻头却莫名一酸,眼泪在下一秒滚了出来。 那些八卦流言其实不是多严重,却像是一把刀,刀锋刚好刺到心底最脆弱的那一点。 这些年,她提着清洁工具与妈妈四处替人工作,早已看过太多现实势利与人情冷暖,她暗暗立誓要永远保持单纯,只想卖力工作,然后安稳过日子,不要在意别人怎么想。 当她与出身富裕家庭又位居要职的萧孟定重逢后,他只惦着她工作会不会太辛苦,而不是嫌弃她的职业时,她 在感动之余,才蓦然发觉自己其实并非想象中的潇洒。 她曾经以为无论是小清洁工还是总经理,自己都有资格和科技产业的高阶主管谈恋爱,只要对方愿意的话。 但这些所谓的科技新贵、高级知识分子,现在却拿她的职业做文章,评论、质疑她的身份与爱情。 八卦流言像是兴奋剂,让人拿来逞口舌纾解郁闷,更像病毒般在组织庞大的公司里快速流窜,她不确定这些言论的影响究竟有多大有多深,却忍不住开始忧虑。 她担心别人会怎么评论萧孟定,更担心那些无聊又尖锐的意见会不会动摇他的心志与思念....... 颜希诗站在窗前想了很久,直到手机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萧大哥?”一听是他的声音,她顿了顿,佯装无事,语气轻快了些。“我问过家勤了。” “真有效率。” 萧孟定的嗓音恢复原本的醇厚好听,她猜想他前几天为了可琳的事奔波疲惫,现在应该好多了,她松了口气。 “怎么叹气?” “家勤拒绝可琳了,所以……” “我猜也是这样。”他淡笑。“不过小诗,我打电话来并不是因为可琳和家勤,而是——merry christmas。”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小诗,耶诞节快乐。” “啊! 我真是猪脑袋——”她懊恼地低嚷。 原来今天是耶诞节!她本来还计划要打电话跟他,至少要说声祝福,结果被流言事件一扰,她竟忘了。 他低笑。“猪脑袋小姐,我的耶诞礼物呢?” 你赶快回来,我补送给你……她想这么说,可是还没开口,眼泪便溃堤了,她努力吸气想忍住,还是别他发现了 。 “怎么了?”萧孟定察觉她的声音明显不同,怔了怔。“你在哭?” “我……”她深吸口气,勇敢地说:“我很想你。” “想我想得哭了?”他朗笑,笑的很开心。“我搭后天的班机回台湾,再忍耐三天,嗯?” 他要回来了! 可是一回来就要面对办公室里的流言蜚语,他会怎么 想? “萧大哥,我听见几个从丽京电子传来的流言……”她顿了顿,决定先让他知道。“说 你和我,呃,还有向小姐……” “我知道,已经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了。”虽然人在美国,但每天都会和办公室保持联络,高阶主管的好处就是眼线多,什么事都瞒不了。 “你是因为听到这些而哭?” “我……我……”下一秒,她听见自己哭出声。“他们说……我只是个清洁工……” “那又怎样?我说过了,无论你是什么身份背景职业,我都不在乎。” 她吸口气,又说:”可是别人在乎……” 电话那端沉默不语,半晌,才听见他的声音。“是你在乎吧?” “ 我不在乎!”她急着解释。“我是怕别人笑你,怕给你带来困扰…….” “我觉得……”萧孟定顿了顿。“你是更怕我因此动摇,然后嫌弃你。” 颜希诗蓦然一惊,胸口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痛得说不出话来。 安静了几秒,她还是问出口了。“你……会这样吗?” 他顿了顿,语气忽地冷了。“你以为呢?”她怎么会质疑他?两人相识这么久了,她还不了解他吗? 她不说话,眼泪继续落下,萧孟定也不开口,两人就这样僵持在电话的两端。 我因为你相信我。 我以为你会安慰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己因为哭泣而沙哑的声音,在黑暗的办公室回荡着。 “我以为……自己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是我错了……我在意得快要疯了……” “小诗!” “我想……也许向小姐和你比较适合。” 她竟然把他推给向易芸?就因为几个流言?她这么不相信他吗?萧孟定也气了。 “我要和谁在一起,我自己决定。”他的声音无奈又恼怒。“如果你不能学会相信我,那么我们说再多也没用。” “不是不相信你……”她很气自己的口拙。“我……让我冷静想想……” “等你想通了,再告诉我。”他深吸了口气,让声音平静了些。“再见,小诗。” 电话挂断了。这是他和她的第一个耶诞节,本来应该甜蜜温暖,却被她搞成乌烟瘴气、不欢而散…… 她到底在做什么?颜希诗放下电话,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第七章 已经几天了?颜希诗算了算日子,自从耶诞节之后,又过了两个星期。 这是她和萧孟定第一次的争执。 从来没有认真谈过恋爱,却在爱情正要开始时,莫名又喊停了。 萧孟定回到台湾后曾打电话给她,语气平淡得让人猜不出情绪,只说要她想清楚后再谈,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默默挂断电话。 想清楚了吗?她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只觉得自己的心好空,好像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下班后的时间忽然变得很多,却不知到底该做什么,只能像现在这样开着车,游魂般地随着交通号志的变化进行,当她终于回过神来,车子已经不知不觉开到阳明山。 原来心也有自己的方向,驱使她前往想去的地方。 坐在车子里,她怔怔望着萧家大门。这栋近三百坪的别墅,据说是萧家祖父留下来的产业,也是她童年时心目中的城堡,而城堡里,有她偷偷喜欢的王子。 呵,王子。 她以为自己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以为只要自认问心无愧地过日子就好,可是现在的她,为什么心虚?为什么犹豫?为什么想捂上耳朵转身离开? 到底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不能放手去爱?即使这份感情不幸变质走样,但她至少也爱过了。 颜希诗反覆想着,背包里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赶紧掏出来接听,唯恐错过任何一通可能是萧孟定打来的电话。 “护手霜要寄去哪儿?”是萧可琳。 “啊?”她惊喜。“可琳,你要回来了?” “你不是要我准备一打吗?我不回去了,用快递寄给你。” “不用寄了。”她又沮丧了。“我想萧大哥大概不会想握我的手了。” “他除了你的手,还会想握谁的?慢着,你们吵架了?我先警告你,我哥那么好,你敢跟他分手,你就——” “萧大哥很好,是我不够好。”颜希诗的眼睛很湿润,哽咽着说:“可琳,都是我的错。” “那还不去道歉?难道还要我去替你求情?” “我好害怕——”萧可琳听似生冷的话语却让她放开了心,坦白说出心底的话。“我的专长只有清洁打扫,不会煮饭也不会将英文,我怎么够资格和萧大哥在一起……” “你可以再自怨自艾一点!”萧可琳被她气到了。“到底是谁嫌你?我都不嫌你了,还有谁敢嫌?” “你……你根本没嫌过!我小时候是,长大也是,否则怎么会让我老在你身边绕来绕去……”颜希诗忍不住哭了。 电话那端忽然静默下来,像是刻意等她哭够了,许久后,萧可琳才缓缓开口。 “小诗,好好去爱吧!”重逢后,她第一次这么软声地唤颜希诗。“连我的那份一起爱吧。” “我想已经没机会了,萧大哥还在生气——” “你给我振作点!”萧可琳声音又尖锐起来。“我会好好活下去,等着叫你一声大嫂!”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颜希诗又惊喜又伤心,继续哭着,既心疼可琳,又气自己看似自信,其实是莫名其妙地自卑。 哭泣中,她隐约感觉萧家围墙里的房子似乎亮着灯,不知是佣人,或是自动照明设备。 还是打个电话给家勤好了,问问他的意见,顺便把刚刚可琳打电话来的事告诉他—— “西施?你在哭喔?” “我……那个……”她急急找理由掩饰自己的窘态。“刚可琳打电话给我。” “嗯。”他沉默了,继续听着。 “她说要我好好去爱,连她的那份一起爱,还说会好好活下去——”她顿了顿。“可琳会这么说,是因为我惹萧大哥生气……” “算是吵架了吧?”电话另一头的柯家勤倒是很冷静。“我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幸福只给勇敢努力的人。” “我知道。”她已经明白了。“我只是想问你,我该怎么跟萧大哥道歉?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我?会不会——” 柯家勤打断她。“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本人——” “什么?”抽泣声戛然而止。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电话换人接听了。“小诗?” “萧、萧大哥?”颜希诗赶紧伸手抹了抹眼泪。怎么会…… “家勤刚好来找我。怎么又哭了?” “我——我很想你。” “所以?”他的语气很轻。 “我——我爱你。”天啦,连这句话都说出口了,萧大哥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了吧? 接着,她听见一声轻笑。 “真的?” “真的!”我发誓。 “可是你只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担心会不会失去我,却没有想过要勇敢护住这段感情。” “嗯,我知道我错了。” “你让我觉得自己的坚持很可笑。” “萧大哥……”这是她被彻底拒绝的意思吗? 她的泪落得更急,一时也无话可说,再这样缠着人家好像也没用…… “我知道了。对不起,以后……”她心一沉,只能努力把话说清楚。“以后我不会再来烦你。” 然后她发动引擎,准备驶离。 “慢着!”萧孟定在电话里大喊。“你不进来吗?” “啊?” 电动门开了,她看见萧孟定顽长俊挺的身影矗立在幽暗的院子里。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她脑中充满疑问,可迟疑了三秒钟后,她恨死自己了。 “家勤找我谈些事,所以就回来了。”他淡淡解释。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个女人也未免太认真贯彻她的“冷静想想”了吧? 都想了这么多天,还悟不出他的真心真意,萧孟定再也受不了,打算趁着周末回台北,非得找她把事情说个清楚。 没想到她倒是自己上山来了,还问家勤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听了真气人,有话就不能直接跟他讲吗?他真想把她紧紧拥进怀里,好好惩罚个够! “其实我很生气,气你不愿相信我。”他的口气有着淡淡的无奈跟怒意。“我从美国一路气回台湾,连去公司上班还在气。” “我知道,我也很气自己竟然不相信你。萧大哥,我承认你说得没错,我真正害怕的是你会不会因此有所动摇,会不会嫌弃我。”颜希诗懊恼地咬唇。 “知道错了?那还要把我推给向易芸吗?” 爱情岂是可以随便让来让去的?他希望她懂得这道理,懂得信任他,也相信自己。 她摇摇头,眼眶又湿了。“我绝对不把你让给任何人。你会原谅我吗?萧大哥……” “还要哭多久?这样我没办法吻你。” “你——你要吻我?”她带泪的圆眸大睁。“你不生气了吗?” “看你颇有悔意,惩罚一下就算了,不跟你计较。”「群聊社区」说得很宽宏大量。 颜希诗笑了,扑到他怀里,主动献上热吻。 但萧孟定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一个热吻,竟然让他浑身都烧热了。 话说回来,只惩罚一个吻,怎么够! 他吮着、啃咬着那抹水亮亮的红唇,大手从颜希诗的背后探入,轻抚着紧实的线条,怀里的人儿双手攀上他的宽肩,热情地回应。 “外面有蚊子喔,还是里面比较舒适吧。”出声的是柯家勤。 “还不快走?”谁在这时候出现,都会被轰出去吧! “是,马上走!”柯家勤失笑,立刻识相地离开。 “好讨厌,被家勤发现了,下回他一定拿这个来笑我。”她躲在萧孟定怀里嗔道。 “没关系,要笑就笑吧,反正我不在意。” “嗯,我也是。”她迷蒙的圆眸眨了眨,又重新闭上,准备迎接下一个热情的吻。 终于和萧大哥和好了……幸好是可琳,让她看见自己渴望、想爱萧大哥的心,平抚了内心的不安与自卑,也能勇敢地向萧大哥坦承自己的心意。 她的心情终于完全平静放松。 现在,随便萧大哥想怎样,她都没意见了。 天色方亮。 颜希诗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多少错,为什么被惩罚得连下床都得弯着腰,而且唉声连连。 “去哪儿?”一只男人的手横过她的腰,低笑着。 “只是想去喝水。”还没惩罚完吗?她惊恐地回头,只见萧孟定方唇上扬,俊眸闪着笑意,一脸慵懒而满足的模样。 讨厌,她真的好渴。 昨晚进屋后,她因为哭久了有些渴,先去厨房倒杯水喝,转身想放好杯子,却被男人从背后抱住。 长臂霸道地箝住她的细腰,暖烫的唇舌轻抚着她的玉颈,酥麻的感觉让她浑身颤抖。 “唔……萧大哥……” “不准再叫我萧大哥!” “孟定——” 那声音软甜似蜜,让萧孟定全身都热了。 这只是开始。颜希诗从来不知道看似温文的他,竟会狂野奔放得令人不知所措。 棉质上衣不知几时已被剥除干净,大手从后方搂住她,强烈战栗的感觉让她的心脏快跳出来,她想回头,小嘴却被密密吻住。 流理台的窗户玻璃映出一双交缠的人影,她很害羞,娇嗔着。“不要在这里。” “你想在哪里?我都奉陪。”萧孟定笑着抱起她,大步走向房间。 结果光是在床上,萧孟定就用各种方式让她娇喘不断。 他不断以唇舌爱抚着她,滑腻的肌肤让他留下一个又一个爱的印记。 他的热情,他的霸气,他的刚硬,出尝人事的她,竟在一夜之间全都领略承受了。 即使在逼上顶峰之后,她累得趴在男人微汗的胸前休息,他仍然不罢休,大手沿着曲线轻抚着她全身,还不时吮着她那已略微红肿的唇瓣。 “这种惩罚很享受嗯?”萧孟定带着轻笑,故意问。 “哪有?”她想否认。 “看来我的努力还不够,再来一次?” “不要了,真的!”她求饶。 可是没用。 一个翻身,修长的手指已经开始往腰间拨弄,她不得不弓起身子,逸出唇间的娇吟声既楚楚可怜又沙哑性感,难以延续的酥麻欢愉让她既害怕又期待。 就这样,她的嗓子喊哑了。 “都是你,我的声音难听死了。”她抓住此刻正在作乱的大手,佯怒。 “没关系,我还是很爱。”他的大手继续抚着。“听起来好性感。” “人家真的好渴。” 他不知从哪儿取来一杯水。“我喂你。”他喝了一口,热烫的唇舌吮住她,慢慢地哺喂她。 “唔!”才喂了几口,他又把她压在床上,开始另一个晨间运动。 嗳,反正抗议也没用,就随他啰。 颜希诗终于被允许下床时,已经是中午过后了。 她被搂在男人的怀里,身上除了套着他的宽大t恤之外,什么都没有,披在颈肩的发丝还带着点湿意,被宠爱过的脸颊散发一股淡淡的艳色。 这是他们的幸福时光。一口一口吃着外卖的炒饭,萧孟定把她宠得像个孩子,不只抱她去浴室慢慢擦拭清洗身子,还在她喊饿之前,张罗了一桌午餐。 整栋别墅只有他们两人,连定时上山整理环境的佣人也休假了,更让萧孟定毫无顾忌,想怎么宠她疼她都无所谓。 “下周公司有尾牙餐会。”两天甜甜蜜蜜互喂着食物,萧孟定不经意地开口。 “和我一起去,嗯?” “我去?” “嗯。公司欢迎眷属一同出席。” 眷属……颜希诗蓦地脸热了。 “我想顺便把你介绍给所有同事。那些流言一点都不可怕,他们只是好奇是哪个女人这么有本事,把本公司的黄金单身汉掳走了。” 他想乘机终结那些难听的流言,让那些无聊多事的闲杂人等闭嘴。 “你——” “就这样说定了,下周二晚上,嗯?”他又舀了一口炒饭喂她。 “嗯。”她红着脸点头了。 至于那些流言,她已经想通了,只要真心想和萧大哥在一起,就没有任何流言可以拆散他们。 她已经学会了勇敢和彼此信任,也学会扞卫自己的爱情。 有爱最大,什么都不怕。 因为员工人数太多了,丽京电子的尾牙宴不但是分批,而且在某知名饭店里还分成不同楼层举办。 颜希诗被萧孟定紧紧牵着——她本来还担心自己的粗手会吓到萧孟定,幸好可琳送给她的护手膏真的很有效,加上最近一直坐在办公室里不再外出支援,仔细保养之下的手掌果然细嫩不少。 为了今晚的尾牙宴,她刻意挑选一袭白色合身小洋装,衬得她的麦色肌肤看起来更健康,身材曲线更为紧实,脚上的白色高跟鞋让她的步伐优雅大方。 她轻倚着萧孟定,两人看起来非常登对,所到之处吸引众人目光,还听得到周围的窃窃私语。 “清洁工——不,清洁公司总经理,长得真美……” “很漂亮啊,有点像明星关颖耶。” “一点也不俗气嘛!” 不过,也有另一派声音—— “原来企划部的向易芸败在美貌啊?” “其实向小姐也长得不错啊,才德兼备,萧处长的眼睛到底长到哪儿去了?” “长得漂亮就吉帆喔?男人都是好色,想不到萧处长也栽在美人裙下……” 她还听到更多评论,但其实都不重要了,颜希诗心里想着。她已经彻底明白萧孟定对她的重要,即使有更多的八卦流言,也无法打击她,让她退让。 经过上个周末之后,她对萧孟定有信心,最重要的是,也对自己有信心了。 颜希诗被安排和萧孟定一起坐在主管席。她本就活泼开朗,该笑的示好笑得可爱,该认真的时候也能收敛情绪,该应对、该谦让,她样样得体大方。 谁能想到这样事业有成又讨人喜欢的女人,竟是清洁工出身呢? 萧孟定几度怔怔望着身旁美丽成熟的女人,那盈盈笑靥、婀娜体态,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她是记忆里那个爱吃爱玉冰的小女孩吗? 酒席和摸彩节目结束后,颜希诗去了一趟洗手间。 经过回廊时,她遇见向易芸。 她比之前瘦了些,脸色苍白地倚在柱旁,似乎早就在这里等她。 是冲着她来吗?颜希诗镇定了心口,出声唤她:“向小姐。” 向易芸淡淡开口:“想不到他竟然会带你来。” “他说我是眷属。”她毫不退让地仍处这句话。 眷属?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向易芸眼眶红了。 颜希诗叹口气,直接问:“关于萧大哥和我的那些传言,是你散布的吗?” 向易芸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你赢了。希望我说恭喜吗?” “我们有比赛过吗?” “也对。”她纤细的肩颓然垮下。“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我只能羡慕你的好运气。” 她的表情像是受到很大的打击,颜希诗一时不忍了。 “这不是什么好运气。”她也是很辛苦才得来这段感情。“我的朋友曾经说过,幸福只给勇敢努力的人,所以只要勇敢努力——” “我追了很多年,从美国追到台湾,我不够勇敢吗?不够努力吗?” 本来想安慰她,这下却被反问得说不出口。 “不是只有勇敢和努力就能得到幸福,还要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向易芸带泪的眼瞅着她。“你是傻人有傻福,才会这么幸运遇见他。而我,即使再努力,jeff也不可能再多看我一眼。”她抬超欲泣的脸。“所以请你一定要珍惜这份幸福,一定——” 看着眼前因爱而受苦的清丽女子,颜希诗沉默许久,开口允诺。“我会的。也祝你——找到自己的幸福。” 回到萧孟定身边,颜希诗紧紧攀住他的臂。 男人浓眉轻挑。“怎么了?” “今晚我不想回家。”反正她有很多理由可以跟妈妈请假。 他更惊讶了。 “丽京电子真是人才济济,刚刚有人为我醍醐灌顶,启发我不少。”瞅着他讶异的表情,颜希诗轻轻一笑。“我想,我一定得努力把握我的幸福。” 才不会枉费可琳和向易芸的泪,她在 心底想着,淡淡笑了。 第八章 以为是才刚萌芽的感情,进展的速度却超乎颜希诗的想象。 先是萧孟定要求前去拜访颜母,征得追求人家女儿的同意后,又把萧家父母从美国请回来,两家人高高兴兴一起吃了顿晚餐,萧孟定还安排一趟家族花东之旅,所有人都非常满意两人的交往。 当长辈们去了温泉旅馆附设的卡拉ok唱歌时,萧孟定和颜希诗却在房间里忙于另一项休闲活动。 “唔,不能太久……我妈……会在房间等我。”颜希诗紧蹙着眉,身下承受着男人激烈的动作,一句话好不容易才说出口。 “然后呢?要我告诉她,你今晚会睡在这里?”一把拥起她,萧孟定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上,继续以男人的坚硬宠爱着心爱的女人。 “不要,我不能睡这里。”感觉男人进得更深,速度更快,她再也无法忍住羞人的娇喘声。 喘息方定,拥着柔软泛红的娇躯,萧孟定笑睨着她。“我让双方家长都同意我们的交往了,你却一点贡献也没有,这样合理吗?” “贡献?”颜希诗昏沉沉地问。才刚从云端回到人间,她的心跳还很快。 “都是我在忙,那你呢?”工作本来就忙,还急着想打点、连络家族关系,萧孟定最近真的忙坏了。 “我人都给你了,还不够吗?”她娇嗔。 “这还差不多。”萧孟定朗笑,抓了她的手想往怀里靠,却被她闪开。“怎么了?”他挑眉质疑。 “我的手……很粗,不好看。”前几天出去支援,虽然戴着工作手套,可是好不容易稍微细致些的手掌,还是不敌清洁剂的威力,立即又变得粗糙了。 男人的大手擒住她的,果然包覆在自己的掌心里。 摊开一看,她的手上果然有几处裂痕和脱皮,他微微心疼了起来。 “不嫌弃吗?好丑啊。”她轻叹。 “没有不好看。”他轻轻抚着她形状优美的细指,万分不舍。“能不能不要再去了?我不是嫌弃,而是真的舍不得你这么辛苦。” 颜希诗颊畔扬起一抹甜蜜的笑。这句话比任何药膏有效,伤口似乎立即不疼了。 倚着精壮的胸膛,她有些无可奈何。“可是接了案子就要负责啊!公司要养那么多员工,当然得多接一些案子才行。” 萧孟定吻了吻她的发心,声音很温柔。“如果太累,就不要做了,让我养你、照顾你,嗯?” 这些话他已经想很久了,只是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是个男人,养家、养心爱的女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他自信有足够能力可以承担得起一个完整的家庭,但现代女性总是主张经济独立,非要自己有谋生能力才觉得抬得起头,他不确定如果提出要她在家让他养的想法,会不会又成了众人口中的沙猪大男人。 被批评成沙猪其实也没关系,只要小诗愿意在家当个闲妻的话。 谁知道她的回答竟是这样—— “怎么好意思让你养。”她害羞笑着。让人养啊……听起来像是某个很特殊的承诺呢。 没被直接否决,他松了口气。“你考虑看看吧!”他笑睨着她,忍不住又啾了她水亮动人的唇瓣。 啾一口好像还不够,萧孟定想要的更多,一个翻身,健臂紧紧圈住她,又开始抚着那光滑粉腻的肌肤。 让人养啊……在颜希诗被折腾得昏昏沉沉时,心底又浮出这个甜蜜的想法,可是男人越来越凶狠,她再也不能多想,只能专心承受那如被浪潮淹没般的醉人欢愉了。 颜希诗最近留宿在萧孟定的宿舍次数越来越多,多到连颜母都睁只眼闭只眼,不想过问了,反正萧家父母也同意这对年轻人交往。 可是,这几天有些不对劲,萧孟定直觉认为她一定有问题。 她总是一早就出门,很晚才回来,甚至直接留在台北,说是公司很忙,有很多事要处理。 他知道总经理是很忙没错,但是看不到她,他的心就觉得空荡荡的,很不舒服,还有些微微的不安。 她去哪里?和哪些人在一起? 上回陪她去应酬吃饭,某公司的总务课长还色迷迷的问她,几时有空可以一起去唱歌? 他当下就狠狠瞪了那个色鬼一眼。她是谁?她是我萧孟定的女人钦,搞清楚! 萧孟定想起来就生气,总之就是一整个烦躁不耐。 已经晚上十点,手机也不接,她到底去哪里了? 他在客厅走了第二十五圈时,颜希诗终于回来了。 她的脸庞微微泛红,眼神有些迷蒙,步伐不太稳,他马上察觉不对劲,于是拧了条热毛巾替她擦脸。 “又去应酬了?怎么不叫我去接你?手机不接?”他低声埋怨。 “别担心,有家勤送我回来啊!”她笑。 “你们两人去喝酒?”他满腹疑问。 “不知我们两个,还有‘宏远’的夏元灿和唐习伦,大家都是老朋友,最重要的是,我们今天是庆祝……” 她撑着不太稳的脚步,拎起公事包,翻出一叠合约递给他。 “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清洁界的西施了!”她宣布。“我把公司卖给夏元灿了!” “你——”萧孟定接过合约书,翻了几页,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小诗真的把公司卖了! “别怪我没事先跟你商量,我想给你惊喜嘛!”她巴住他的腰,仰起头,小的一脸灿烂。 然后,她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好一会才认真地问着。 “我想让你养我,好不好?” 算算她账户里的存款虽然不是非常惊人,但也足以暂时不必为经济烦恼,她不想让他总是替她的工作担忧,最重要的是,人家既然开口说要养她,当然要把握机会让他养啰! “你吃得可不少——确定要让我养?”他笑,却掩不住打从心底的喜悦。 这个小女人的意思是要跟定他,嫁给他吗? 出这招来吓他,那他也要仔细想想,找个好方法来求婚才是。 “是你自己说要养我的呀!”难道只是嘴巴说说而已?她闷闷地回答。 他也不接话了,只是瞅着她低笑。 关键时刻竟然不说话?颜希诗也恼了。 “jeff……”她仰起头,嫩唇翘起,努力唤着他的英文名字。 发音表不标准已经无关紧要了,重点是那张唇实在太饱满可爱,萧孟定觉得若不好好啃咬一番,今晚怎么能甘愿入睡呢? 他俯身衔住那动人的唇瓣,细细品尝起来。 “唔!”还没说到底要不要养她呢!可颜希诗已经融化在他热情的吮吻下,再也无力追问了。 自从颜希诗正式脱离清洁界的工作之后,成天赖在萧孟定的宿舍,展开全职家庭主妇的工作。 扫地、拖地、洗衣、晾衣、整理橱柜、熨烫衣服,然后每周固定去上三天烹饪课,以及一天的烘焙课。 她也学会缝纫、打毛衣、种菜、做手工皂,还按时收听英语教学广播,她照表操课,跑进跑出,生活比之前当总经理的时候更忙。 从来不知道生活可以这么有趣,她虽然忙着,可是忙得很快乐。 最大的受惠者应该就是萧孟定了。 小诗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全能女佣,所有家务事豆包办了,不但让他生活舒适,而且中午还有爱心便当,晚上不管多晚回家,都能享受热腾腾的晚餐。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不,应该说,他想要的不只是这样。 “小诗,不要再做这么多家事了,好不好?”他担心她累,以为卖掉清洁公司可以让她悠闲过着少奶奶的生活,谁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做的事情比以前更多,多到还得用记事本逐一记录下来。 “我很喜欢这样啊!我的手最牢靠了。可以做的事情好多!” “你不怕手粗吗?”他抬出这个禁忌话题来。 “不会啊,你看——”她大方伸出手,果然细嫩许多。“我最近都改用手工皂,做家事一点都不伤手喔!” “有必要找这么多事情做吗?” “没办法啊,又没人要养,只好多做点事,免得哪天被人赶出去——”她嘟着唇,酸溜溜地说着。 萧孟定闭嘴了。他是想好求婚的方法,可是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他无奈的笑睨着那张可爱的小脸。“要我养你?你的意思是在跟我求婚吗?” “哪有?就算是,那又怎样?连‘我爱你’都是我先开口的,你到现在连一次也没说过!” 她干脆翻起旧账了。 “好计较啊你!”他一把拉过她,让他落入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玉肩,汲闻着她发间的香气。 颜希诗静静地倚在男人怀里。她并不是真的想计较,只是心底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个男人从来不开口说我爱你,甚至在床第间最亲密欢愉的时刻,他以炽烈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以温柔耳语诱哄她,以各种姿势和技巧直接宠爱她,却不轻易开口表达爱意。 美国人不是最开放、最喜欢把爱来爱去挂在嘴上吗?他在美国住了那么多年,难道没学会这点吗?为什么不说爱呢? “明天有红袜队的比赛。”他忽然说。 “对耶,差点忘了。”美国大联盟的春季赛都开始了。 赛事刚好是台湾时间周末的凌晨,她可以准备几瓶酒和小菜,也许趁着球赛正热时把他灌醉,然后逼他说爱…… “交给我!”她拍胸保证。 隔日晚上,萧孟定和颜希诗忙着……脱衣。 脱衣的目的不是为了床上的激情火热,而是两人正在挑选球衣,准备为红袜队呐喊加油。 颜希诗搜集的球衣已经超过十件,其中除了少数是她自己从网路买来的,其余的还是萧孟定托人采购。 “这件好,还是这件?都好喜欢喔,怎么办?”颜希诗烦恼极了。凌晨这场球是今年红袜队的第一场,她想穿上最喜欢的球衣,和萧孟定一起在电视前为红袜队加油。 “我看干脆不要穿好了,也许更能激励士气。” “到底是要激励谁的士气啊?” 他向她伸出魔爪。“我!是我!” 两人滚在一起,在床上推来推去,笑闹许久才起来。 换好球衣,球赛还没开始,萧孟定从书房拿了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她。 “什么东西?”颜希诗诧异地问。 萧孟定催促她,神色有些奇异。“拆开来看啊!” 一打开,纸袋里是好几本银行存折、证券存折及印章等等。 她一本一本翻开看。“这是?” “不是要我养你吗?喏,都交给你了。”萧孟定笑睨着她。 “好是好,可是……就这样吗?”这样也算是求婚? “就怎样?”他存心逗弄。 “萧孟定!”她恼了。“你这算是求婚吗?方法好烂!” “有多少女人想要这几本存折,我都没给。”他越说越离谱。 “你好过分!”颜希诗扔下那叠存折,转身想走。 她难道真的只为了掌管那几本存折吗?要是说钱,她自己也有啊,难道真要靠他不成?她气得眼泪都快掉下了。 “等等。”萧孟定拉住她,在她掌心塞了个小东西。 微凉的触感让她猛地心口一提,她缓缓摊开手掌,看见手中躺着一枚戒指。 “你——”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红袜队出赛,我觉得很有意义,很值得纪念,所以想好要在比赛开始前先向你求婚。为了今天,我已经准备了好一阵子——” 原来他早有打算,而且特地挑了一个值得一辈子放在心上的日子。 她感动得想哭,又忍不住娇嗔。“也不早讲,人家差点要生气了。” “这种事可以早讲吗?是你沉不住气,这么怕我不要你吗?” “是我太想要你!”她想哭又想笑。“你不能帮我带戒指吗?” 萧孟定笑了,修长的手指捻起细致的金属圈环,轻轻替她戴上。 “还有耶,你还没讲。”她央着。“还有那句话啊!” “哪句?”他佯装不懂。 “美国人求婚都会有的那句。” “啊!”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接着单膝下跪。“小诗,玛莉我。” “什么?”原本期待他说出经典求婚名句,结果却……玛莉我? “怕你听不懂英文,我直接翻成中文了。” 又被耍了。“你笑我!”她用力往他坚硬的胸膛一槌。 “别打!停、停!这次来真的了——” 他的表情很严肃,方唇轻启,嗓音温柔醇厚,吐出恋人最珍贵的誓言。 “love you!marry me。” “我爱你。跟我结婚吧!” “呜……好。”这次,她是真的落泪了,因为感动。 颜希诗仰起头,主动贴上他的唇。 终于把戒指牢牢套住她的手,萧孟定拥着她、吻着她,替她抹去感动的泪。最近,他常想起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 当年她执起扫把在院子挥舞之时,那翩然轻盈的身影早就被自己收进心底了吧,才会在多年后再度重逢时,迅速地将一颗心交给她,由着她扫去尘埃、拂去忧伤…… 这辈子,她已是他的扫把公主。 番外之山脚下的爱玉冰 萧孟定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初夏的平常日。 他刚从私立贵族中学下课,家里的司机来接他会阳明山。 坐在车上,他心不在焉的看着车窗外快速移动的街景。每天走着同样的路,他早已是去看风景的心情。 他拉了拉身上的制服,最近他一直往上抽长,制服似乎又嫌小,穿起来有些别扭。 穿过拥挤热闹的市区,终于接近山脚下,他微微吁了口气,感觉空气似乎清新凉爽了些。车子在转入山路前的红绿灯停下来,正在等待号志变换,他望向一旁的公车站牌。 这个时间等着上山的游客并不多,他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家里帮佣颜太太的女儿小诗。大概是刚下课,她身上穿着小学制服,背着书包慢慢走着。 她走到站牌下,看了看手腕卡通表的时间,又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不上山吗?他记得这个小女孩和妹妹可琳是同年级的小学生,经常在下课后上山,等妈妈下班后一起回家。 这年头坏人很多,她这样乱跑,不怕被绑走吗? 他犹豫了几秒,开口要司机在路旁停下车。 本要司机追回她,顺路送她上山;但他才刚要出声,却瞥见那身影轻快地奔回来,手上多了一个透明胶碗,他往后瞧了瞧,不远处有个挂着爱玉冰的小摊贩,原来只是去买碗凉水罢了。 该唤她吗?瞧她倚着电线杆,小心捧着碗,还拿着塑胶汤匙,圆亮的黑眸专注的盯着碗中,舀一口仰头吞下,小脸漾出愉快满意的笑容。她完全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独自尽情享受那碗仿佛是人间极品的爱玉冰。 看着看着,他竟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了起来,那碗爱玉冰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他紧抿着嘴,气自己轻易被激起的馋意,索性出声要司机开车。 回家后,他先换下别扭的制服,陪病弱的妹妹说话后,回到房间摊开自己的功课,却听见后院里传来着稚嫩的歌声。 他探头出去,看见颜太太的女儿站在高大的桃花木下,手里拿着扫把,正在挥扫一地落叶。 踩在落叶上,她的脚步很轻快,小小的身子却精力十足,她双手轻松地挥舞着那支竹制扫把,动作利落还带着节奏,像是非常熟悉这样的工作,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歌。 那轻盈的姿态、笑意盈盈的小脸蛋,让他一时错觉,误以为是落入森林里的小精灵。 他怔怔望了许久,直到她把所有枯叶扫到角落聚集,还堆成小山高后,开心地奔去唤来园丁,园丁大大夸赞了她一番,这小女孩笑得脸蛋红扑扑,轻快跑开了。 他自小在号称书香世家的萧家长大,双亲继承上一代留下来的丰厚祖产,虽然经济上不虞匮乏,但父母两人都是学术研究的狂热者,除了平时在大学任教,还经常出国参加各种研讨会。 他身为萧家长子,理应替父母分担家庭责任,但大家似乎都忘了,他只不过是个国中一年级的孩子,却几乎把家中大小事全交给他打理了。 家务事倒还容易掌握,可是妹妹…… 妹妹可琳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全身泛紫、呼吸急促,好几次都在急救后送入加护病房观察,他以为会失去唯一的妹妹,幸好最后都能度过难关。 病弱的妹妹是他心底最沉重的压力。这个拿着扫把的女孩为什么这么开心?方才在山下喝着爱玉冰时,也是一派怡然自得,那样灿烂似朝阳的笑容好迷人,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妹妹也能像这样开心快乐、优游自在地过日子。 小巧的身影早已远去,他走回书桌,胸口却莫名燥热起来。 明天是不是应该请司机在山脚下停车?也许该尝尝那碗爱玉冰的滋味,消退那股老实令人浮躁的热气吧! 爱玉冰……嗯,明天就去吃。 他想着,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后记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强烈严重的修稿强迫症,直到最近这两本书排定档期后,此等隐性症状才猛然发作。写完一段想修,一页想修,写完一章更想修。修稿的方式就是先删掉不顺眼的再说,结果一本稿子修得支离破碎,我的心更慌乱。 我是个标准的乡下人,晚上十点就开始打呵欠,早上五点就准备起床,结果因为我的修稿强迫症,只得连续好些天在夜里抱着电脑一边写一边打瞌睡,某天迷迷糊糊醒来时,才发现笔电不知几时已摔落在床旁,荧幕一片漆黑。 呜……我把笔电摔坏了啦。 即使不断地跟自己说不要再改,原本的故事很好呀,改什么呢,都改成另一本了……可是脑袋好像被小魔入侵,一边发誓绝对不改,另一边却又偷偷移动滑鼠,毫不留情的删了起来。 幸好有编辑的帮忙,才能把我从修稿的可怕流沙中奋力救起。谢谢你,亲爱的编编。 不过完稿后才发现,其实删掉的字数和情节几乎可以凑成另一本。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啊啊啊(大怒)! 写稿的过程中大小插曲不断,但即使我焦急慌乱。总有个小可爱会安抚我的心情。“洋芋片”是我妹妹的小北鼻美眉,才刚两个半月大,几乎每天都来阿嬷家报到。 刚出生时的爆笑洋葱头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头型不但圆润可爱,那皮肤也白嫩细致,叫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本来以为洋芋片还小,谁知道她已经成为我的忠实粉丝,我常对着她念自己的稿子,她会咿咿啊啊给我很多意见,热情的回应超乎大人的想象。 对,一定不会再发作了,真的不会了。(天音:最好不会,不然就剁掉你的手炖香菇汤!)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