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痴有理》 楔子 我,呼善珍,今年十七岁,高二生,o型山羊座,是个理智不能再理智的人。 在我的认知里,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靠「理」解决,有道理才能坐得正,行得直。 「有理才能行遍天下」──这句话是我的座右铭,亦是我们家的家训,我的爸妈从小就这样教导我,他们更是以身做则,所以我们家很少会有大声、吵的脸红脖子粗的时候,总是会坐下来──心平气和讲述各自坚持的理由,然后找出异同处,解决歧见。 我──一直以有这样的家庭、有这样的父母为傲。 真的!如果……那一天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我还是会这样坚信着。 虽然那一天,天气晴朗,学校生活一如往常,规律地依照钟声上课下课,和同学哈啦有的没的,偶尔爆出忧国忧民警世之语,或是风花雪月八卦艺人一番,真的是再平常不过了…… 那天补习完回家,家里静悄悄,虽然灯火通明,但却如空城一般,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窒人的冷凝。 我站在门口许久,眉头紧皱着,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能像从前一样大步的走进去……,直到父亲母亲从房间里一起走出来。 「妳回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母亲向我打招呼道。 我勉强挤出微笑。「你们在呀……我正觉得奇怪,家里怎么那样安静,好像没人一样……」 突然我知道为什么会感到奇怪了?因为往常这个时候,母亲的身影会在厨房转着,餐桌上则有着热腾腾的饭菜,而已下班的父亲则会坐在客厅里看新闻…… 但今天──什么都没有。 「嗯!小珍,妳进来,爸爸妈妈有事要跟妳说。」父亲说道。 那异常严肃的声音语调,让我的皮肤微刺了一下,有种大难来临之感。 勉强的点点头,把鞋子脱下放进鞋柜后,便将纱门往旁边推开走进客厅坐下,而父母则坐到我旁边的长沙发上,脸上全挂着严肃的表情看着我,令我愈发不安了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父亲和母亲互看了一眼,最后由母亲开口。「小珍,是这样的!……我跟妳爸爸在二十年前结婚时,曾经做过这样的约定。」 我皱眉。「什么样的约定?」 「我跟妳父亲说好,虽然我们结婚了,但是我们并不预期我们的婚姻会走的多好、多顺,但是我们愿意试试看……」 「然后呢?」 「可是……这是有期限的。」母亲说到这停下,脸上露出犹豫,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启口。 期限?!婚姻还有期限吗?突地,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太想再听他们说下去,但是理智压抑了我想逃开的冲动,使我依旧坐在原地不动地继续听着。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最后决定还是由他来解释清楚。「当时我跟妳妈约定了,我们每结婚十年,就要重新订个契约,看我们是不是还要继续维持婚姻?」 什么?我睁大了眼。 一向知道我的父母都是很理智的人,可从未想过他们可以理智至此。 「那在第一个十年到的时候──?」 父亲点点头。「是的!我们有讨论过了,当时因为妳已七岁了,而我们觉得让妳有个完整的成长环境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即使我跟妳妈有若干磨擦,但都还在接受范围内,所以我们决定再签下十年的约定。」 闭了闭眼。「这么说──今年是到了第二个十年的日子啰?」我以异常轻快的声音问道。 「是的!」 我露出笑容拍拍手。「那这么说──你们是不是要我做见证,让你们订下第三个十年的契约呢?」如果现在有镜子在眼前的话,一定会发现自己装可爱装的有够做作,但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只要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父亲母亲以沉默对我,让我再也不能忽视那份迫人的紧窒,脸上的笑容慢慢消褪,隐没在唇角。 安静了五分钟后,母亲开口说道:「善珍,我跟妳爸决定离婚!」 思绪瞬间被抽空,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下来…… 好半晌。「……为什么?」我轻轻地问道,我的心就如同我现在的手一般,正用力扭搅着。 「……因为我们觉得彼此不适合再一起继续走下去了。」父亲说道。 我瞪着他,这话我真的听不太懂,所以我转向母亲。「妳也是有同样的感觉吗?」 母亲点点头。「是的!」 我低着头,绝望的想找一些话来说!一定要打消他们想离婚的这种蠢念头,我绝对不同意。 「告诉我!是谁有外遇了?」直觉想找出破坏现有一切的罪魁祸首。 「没有!我们没有人有外遇!」 我抬起头,厉言厉色的质问道:「不要说谎!是你吗?爸!是你在外面有女人了,是不是?」母亲一向都待在家里,鲜少社交,所以有出轨嫌疑的就是父亲了! 「不是这样的!」父亲叹口气。「我跟妳妈无法再继续维持婚姻关系,并不是因为有第三者介入的关系,就单纯是我跟妳妈的问题。」他语调极平和的说道。 「什么问题?」我尖声问道。 「我……我跟妳妈并不适合做夫妻!」父亲直直地望着我说道。 老天爷!这是什么理由?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搞清楚这一点吗? 「那……那你们应该要早点离婚呀!而不是等到现在呀!」这算什么?他们的婚姻算什么?我的家庭算什么?还有……我算什么? 「对不起,女儿……,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希望妳能够谅解。」 啪! 理智断了。 谅解个屁啦!他们凭什么叫我谅解?我听不懂!我一点都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我霍地站起。「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不准你们离婚,听到没有?我不准!……如果你们敢离婚!我……我就死给你们看!」用尽力气吼完后,我转身冲回房间。 一回到房间就往床上重重一趴,然后我做出从懂事以来就再也没有做过的事──放声大哭,哭的我头痛、眼睛痛,喉咙更是疼痛不已,可泪水就是无法停止。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 我的家……就要没了!没了! 这样的声音不停地在脑中回荡着,而家对我来说,是我现有的一切,一旦没了,我怎么办?我的爸爸妈妈居然要分开了,他们是我最亲的人呀!可他们居然要分开了! 太痛了!我的心好痛!好像被人活生生撕裂一般,痛的我受不了,痛的我想死!不想活生生地面对这一切! 当「死」这个字眼在我脑海中落根时,并没有想到它会在我的泪水灌溉下,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茁壮,尤其在听到父母断断续续的交谈。 父亲说:「妳就不能再忍耐一下吗?又何必要挑现在离婚吗?」 母亲说:「我忍耐的还不够久吗?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你以前给我的承诺有做到过吗?你说结婚后会让我做我想做的事,会放任我自由……」 父亲说:「我从来都没有阻止过妳、限制过妳的自由!」 母亲说:「是呀!你是从没用嘴巴说,但你是用行动、用无声的语言将我束缚住,明知我是个责任感有多重的人,不可能丢下这个家还有孩子的教养责任,我每天 辛苦持家、打扫、洗衣、做饭,从没让你少吃过一顿,孩子更是如此,天天带着她、养她、接送她上下学、安亲班、补习班,参加她学校的运动会……,告诉我!当 我的时间全被你和女儿……这个家绑住时,我哪来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父亲说:「妳……可以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母亲说:「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如果可以这么轻易地放掉,当初就在结婚的第十年就跟你离婚了,若不是为了善珍,我会咬牙撑那么久,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善珍大了,难道我不能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得到属于我的自由吗?」 父亲说:「那又何必离婚呢?妳就放手去做妳想做的事就好!我跟善珍都不会阻止妳的。」 母亲说:「不!只要我还拥有这个婚姻,我就会被绑住,根本放不开!」 …… 接下来,我已经听不下去。 在这段话中,我只接收到一个讯息,那就是母亲是因为有了我的关系,所以才无法自由地去做她想做的事! 都是因为我!她为了扮演好母亲的角色,她牺牲了她的时间、她的自由…… 「死」的意念充斥了我整个脑袋。 我活着干嘛?活着看我的家庭破碎吗?何况……只要没有我,母亲就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了,是吗? 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爬下床走到书桌前,在笔筒中摸索着美工刀,多好!一举两得呢!我的理智嘎吱做响。 我死了!既可以不用面对即将到来的痛苦,也可以让母亲自由呀! 拿着美工刀,我打开紧锁的房门,父亲母亲一见到我,全都停止了谈话。 吞了口口水,大声地说道:「你们不用再吵了!」我拿起美工刀,毫不犹豫地用力的在自己的腕上画了下去。 火热、疼痛,几让我支撑不住。 我举起手,让鲜红的血奔流出来。「只要我死了!你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再在乎了!」 爸妈他们被我的行为吓呆了,完全无法反应,只能愣愣地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我把生命还给你们!把自由还给你们!」 退回房间,把房门锁上,然后我躺到床上,闭上眼睛等死。 可不一会,就听到父母在外面用力敲着门,但我觉得好累、好累,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感觉,不去感应,让自己麻木了,任凭让那湿热的液体渗出包围着我。 一切似乎都静止了,渐渐地觉得身子不像是自己的,可意识却是出人意料的清醒,听得见父母在门外用力拍门、呼喊,但像是发生在另一个空间的事……,好远、好远……睁着眼,发现世界浸泡在泪水中,一切景物都变得模糊、散光。 接下来,他们冲进房间里来,父亲一把抱起不再是孩子的我往外冲,母亲则用毛巾用力包住我的手腕,似想要阻止血液从我身体流失。 还妳吧!母亲!我在心中无声地说道。 从妳体内孕育而出的这个肉体、骨血都是属于妳的,是妳用青春、生命和自由养大的,如果妳要收回,我心甘情愿…… 真的! 世界在我眼前摇晃着,要崩塌了吧?这个世界…… 啊!塌了也好,与我一起毁灭,做我的陪葬…… 塌了也好……… 第一章 这个世界并没有在预期中分崩离析── 为什么没有?这是最教人忿忿难平的地方。 我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注视在篮球场奔跑的矫健身影。 看男生在篮下为了争夺那一粒橘色小球,无所不用其极的伸展身体、跳跃、奔跑、闪躲,在在展现出人的躯体所能呈现的力与美,那种视觉飨宴是种无上的享受。 他们脸上的汗水在阳光照耀下好像会发光一般,令人好想扑上去舔一口……,我用舌头将香草口味的冰淇淋卷入,感受到那甜美冰凉的滋味在口中散开──和想象中的味道做了结合。 哔!哨声响起,篮赛中场结束,场上的十个男孩各自到了休息区暂时喘口气,而我所坐的地方,正是其中一方的休息位置,我暂时停止吃冰,牢牢盯着正朝我走来的男孩子们。 当然──我并不是看所有的人,在意的,就只有走在最前头,一边露出像阳光般微笑跟队友说着话的高大男孩──陈杰信。 他一走过来,我立刻拿起早准备好的毛巾迎上去。「来!擦个汗。」 他看了看我,脸上的微笑稍歇,脸上的阳光稍黯,但我视若无睹。「妳怎么还待在这?都上课了!」 「我跟老师说我身体不舒服。」我淡淡地笑道。 不就是找个理由逃学──只为了看他打球。 他看着我手上的冰淇淋。「那妳还吃冰?」 「你要吃吗?」我递向他。 「不要!有妳的口水!恶心死了。」他拿过毛巾胡乱地擦着头、脸颊和颈脖。 「又没关系!我是你的女朋友,吃我的口水又不会怎样?」我依旧笑嘻嘻地说道。 他在毛巾里嘟嚷了几句,虽然声音不大,但我很清楚他说了什么──是妳自己厚脸皮说是我的女朋友,我又没说好…… 这话如果被过去的我听见,会二话不说甩头就离去,而不是依旧露着笑容,睁大的眼,用乞怜般的眼神望着他,像一只赶不走的苍蝇般继续杵在这里…… 他擦完汗后,将毛巾丢还给我,便走到其它队友身边坐下,讨论他们接下来的打法,而我则再度吃着冰,一边看着他。 陈杰信,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人长的高大、英挺,打了一手好篮球,可以说是运动全能,但功课就普通了。 虽然没有文武全才,但他的外表吸引了校内无数女孩的目光和芳心,而其中的一颗就是我的。 我疯狂爱上了他,无法一天不见到他的面,无法一天不听到他的声音,无法一天不靠近他。 为了他,我心甘情愿成为自己曾经所摒弃、厌恶、不耻的花痴。 不顾他的拒绝,总是寻找任何可能的机会黏在他的身边,不顾其它女孩的警告和轻蔑,就是想尽办法要亲近他…… 他是个不会口出恶言的人,但也被我缠到不耐烦,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口赶我,但我却笑嘻嘻的,举起手腕,露出刚长出新肉的刀疤,问他──愿不愿意让我把他的名字刻上? 他吓了一大跳,忍不住骂我是神经病、疯子,但──此后却也没再开口赶我了。 这种威胁方法很卑鄙吗? 当然!可是只要能亲近他,我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因为我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哨音再响,所有的男孩起身,朝篮球场上集结。 球往天空一丢,他与对方主将同时跳起抢球,下一场比赛于焉开始。 我坐了下来,将最后一口冰送进口中。 世界之于我,早就不同了。 现在的我,有如置身在另一个世界中,在这──我不再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老师看着我的目光是失望,同学看着我的目光是陌生和轻视,父亲母亲看我的目光是……不知道,因为我再也不看他们了,而我看我自己呢? …… 我看不到,每天对着镜子,看不到我的脸,我的身体……我似乎已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但……却又没有消失,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到我,我也清楚的知觉到自己是活着,而不是一缕幽魂,只在此空间游荡着。 为什么? 可天知道,我多希望…… 「妳不会累吗?」陈杰信的同学亦是蓝球队的候补选手王永煜对我说道。 我转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为了什么事而累?」 「追着陈杰信跑,连上课都不正常上了。」 王永煜是个功课很好的学生,以前我曾跟他上台并肩领模范生奖的,是陈杰信的好朋友。 「不累!只要看着他,我就不会累。」我浅笑道。 陈杰信之于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耀眼的生物,高一时,他就是受人注目的家伙,最美妙的地方是他就在我的隔壁班,人个子高,在升旗典礼的队伍中便是站在排头的 位置,我们班的队伍就在他们班的后面,所以我每天都可以注视他的身影,看到他在唱国歌时跟旁边同学窃窃私语,在升旗时,故意将手掌置在耳朵旁弄成招风耳, 叫后面的人看了忍不住笑出来。 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他,见他如何以不同的方式散发自己独特的魅力,然后在课堂间、下课时,只要一看到他的身影,目光立刻被吸引住,牢牢捕捉住他的一举一动…… 可在过去,我只敢躲在暗处看着他,并且对那些像苍蝇般黏在他身边不走的女生感到不屑。 多想冲出去对她们吼,难道不懂吗?人必自重方重之,以陈杰信的品味,难道会没眼光地看上那些花痴女吗? 如今──我却也成了那些苍蝇一员…… 真不明白过去的自己到底在ㄍ一ㄣ什么?躲在暗处,又不会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再说我也不是什么耀眼的人物,既不貌美,身材普通,又无特殊才华,顶多能教人称许的只有考试成绩及文章写的好而已,但对现在成绩一落千丈的我来说,也已经失去这项优势了。 所以──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喜欢上呢? 既然诱不到人,就只有倒贴了。 「可他却觉得很累……」王永煜轻轻说道。 这话很伤人,但却伤不了我,或许是因为这话所带来的心痛感还比不上我手腕上所受的痛吧! 我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是他要你跟我说的吗?」 「……不是,只是我多事,他跟我埋怨过,说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妳。」 我转头看着王永煜,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的打量他,他是个很有气质,长相很斯文的男孩子,却因戴着金边、老气的眼镜,给人感觉像个书呆。 「他什么都跟你说了?」 「对!」 我知道,是我这两个礼拜近乎紧迫盯人的方式,让陈杰信受不了,可在听到我以死要挟后,便不敢再开口赶我了,而这位好朋友,真的挺够义气,肯帮他说话,当他的说客,只是──很抱歉,要让他失望了,我不会乖乖听话的。 「对不起!我还是无法离开他。」现在不能!一旦离开了他,我一定会、一定会……,我深吸口气,不愿再想下去,因为再下去也只是一团黑── 一团无温的黑暗。 收到我直接的拒绝后,王永煜没再开口说话,而我也乐得轻松,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篮球场上。 「加油!陈杰信加油!」看到他正奔向前欲夺回那颗篮球的主控权时,我忍不住扯开喉咙大叫道,而就在喊着他的名字的同时,从身体深处会涌上一股热能,使我充满了活力,令我更加忘形大喊他的名字,为他加油! 管他的!即使被人骂三八、花痴,都无所谓,伤不了我的,因为我现在全身充满了力量──只因为他。 *          *            * 「呼善珍,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导师卢雅琳对我说道。 我垂下眼。「老师,放学后我要赶去补习,可能没办法。」 「是真的去补习?还是跟男朋友约会?」老师目光锐利的盯着我的脸。 我抬起头,露出最甜的微笑。「当然是去补习啰。」这是个人尽皆知的谎言,现在只要一放学,我根本就立刻冲到隔壁班陈杰信的身边,不管他是要练球,或者是要去补习、或者是要回家,总之,我绝对待在他周围三公尺以内──直到他进了家门──另一个「盒子」中。 导师板着脸,一脸无奈,我知道她很闷,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她虽有心帮助我,甚至还请了辅导室的老师跟我做心理谘商,但我就是无法受教,听不进去。 她关心我,我真的很感激,但我没办法回应,只能说谢谢……。 我向她鞠个躬。「老师,我去厕所一下。」 导师没有阻挡我,点了点头便放我走。 其实她是有权亦有能力下命令叫我听话的,可同样的,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很多命令都不再下诸在我身上,不管是家里或是学校。 抬头看向天空,自嘲的想,这是不是我目前在这个尚未分崩离析世界所拥有的特权呢?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一点都不高兴? 最后一堂课的时间像蜗牛一般地慢慢爬行,看着老师在黑板上疾书,粉笔屑很奇妙的,那些从小就认得的中文字,此刻却成了一种图腾,一种对我失去了意义的符号。 我低着头,看着课本,课本上的文字跟黑板上的文字命运是一样的。 该怎么对人说?连这些文字都不要我了,都不想让我读懂它们…… 杰信,救我!救我! 我握紧双手,闭上眼睛,拼命地在心底喊着这几句话,希望隔着一个墙的他,可以听到我的呼喊,然后离开座位跑过来解救我。 但是……这个心愿,直到钟声响起后,都没有实现。 说完「谢谢老师」后,我迫不及待将早已收拾好的书包拿起,冲出教室,到隔壁教室的后门等待着。 陈杰信就坐在第二排最后面靠门的地方,所以他一转过头就可以看得到我,这两个礼拜他已经很习惯我这样做,所以只是面无表情看我一眼,然后跟坐在他旁边的王永煜说了一下话,王永煜回过头特意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算是跟我打个招呼。 数分钟后,他们两人走出教室,而我立刻跟在他身后走着,陈杰信并没有跟我说任何话,而我亦没开口,因为只要能看着他,能在他的身边,就觉得很满足,除此之外,我不敢奢求了。 两个男孩走在前方,而我维持一定的距离跟着,有不少女生趋近他们,想围住他们把我摒弃在外,可我也始终能固守地盘,不让她们有将我推离的能耐,必要时,我会拉住陈杰信斜挂在身侧的书包……,这时他就会露出很无奈的神情,而其它女生则会露出鄙夷的目光看着我。 但我──只是不受影响地露出微笑。 出了校门后,很快地,一大群女生渐渐消散而去,王永煜也因为住在不同的方向而先说再见,这段时间便只剩下了我跟他。 其实我跟他的家也不是在同一区,但我总习惯地送他到家之后才回我家,即使这样得多绕上一大段路,但我甘之如贻。 因为──我期盼了一天,就是期待这一刻,只为了和他一起走。 喔!别笑我可悲又可叹,真觉得此刻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候,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钟。 在快到他家时,我已经准备好说再见了,知道他随时都会拔腿奔进家门中──似害怕我也会跟进他家去…… 但今天──他不仅没有快步闪离我,反而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说出离开学校后的第一句话。「今天我家里人不在,妳要进来吗?」 我呆了呆,对这份突如其来的邀约,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置信,因为我做梦都没想到他竟会邀我进入他家。 我的心跳的很快很快,兴奋的竟结巴了起来。「我……我……可以…进…进去吗?」 「为什么不行?」说完,他转过身掏出钥匙开门。 待他将门打开,请我进去时,我还呆立在哪,连脚该怎么抬起都不知道。 「妳若不进来,那就算了!」 我一惊,立刻拔腿快步走了进去,深怕他会将门关上,不再让我进去了。 不管了!天才知道进到他家会发生什么事? 但我不在意,甚至是带着满心的期待,欢欢喜喜的随他而去。 *           *             * 他家在公寓的五楼。 四房两厅,格局不大,但因收拾的整洁,所以感觉很舒服。 他应该有个挺会理家的母亲,这是闪进我脑袋里第一个念头。 身为他的头号花痴,对和他有关资料搜集的不遗余力,了如指掌。 我注视摆在电视机上头的全家福照片,他们一家子都长的很俊挺秀丽,非常吸引人,陈杰信的父亲在某家广告公司工作,母亲则开了一家精品店,他有一个姐姐,现在正念淡江大学,以及一个正念国小的弟弟,人口算是简单了。 「妳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家里有可乐和果汁?」杰信站在厨房开口问道。 「果汁就好,谢谢!」我在沙发坐了下来,其实他家跟我家差不多,装潢陈设都相当朴实。 他端了两杯饮料过来,我随手拿了一杯。 「妳不是要喝果汁?」 啊?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没注意,拿错了。」我改拿另外一杯饮料,低头啜饮着,假装没见到他脸上的困惑。 无法告诉他──我分不清果汁跟可乐的颜色。 接下来则陷入短暂的沉默。 而在这段时间,能进来他家的喜悦和兴奋慢慢褪去,但是可以跟他在一起,同处一室,仍让我开心不已,脑海中闪过好几个想法,每一个都足以让我脸红、傻笑出声。 「妳真的那么喜欢我吗?」他问道。 我用力的点点头。「很喜欢、我非常、非常的喜欢!」 「为什么?」他微扯嘴角。「是因为我的外表?还是我的球打的好?」 「都有!这些都只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还有其它的,只要是关于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喜欢!」我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仰慕,真的!就是这么喜欢他,就是这样的无法控制。 他露出困惑的神情。「可是我并没妳想象的那么好,有很多的缺点……」 「我一样喜欢!」 他愣了愣,随即表情变的莫测高深。「妳到底有多喜欢我?」 啊?这个问题反倒让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多喜欢他呀?我想了一下,抬起头,脸上感觉热热的。「只要你不叫我离开你,我什么事都愿意答应你!」 「妳这么想当我的女朋友?」 「嗯!」 倏地,他的手用力贴上我的胸脯。「如果我这样对妳,妳也肯?」 我吓了一大跳,但是没有失声尖叫或推开,在短暂的惊吓过后,我敏锐感觉得到他的手的热度以及……颤抖。 突然间,我了解到,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镇静。 他的手很烫,随着微颤传来的热度,从胸口缓缓漫流到我的全身,令我的心狂跳、血液亦回应般地沸腾了起来…… 我的裙子不知何时被翻起,他明显的生理变化压在我的腿根处,正以某种节奏磨擦着我,让我不禁惊跳了一下,而我的反应也令他暂停下来,我们微微分开,定定互视着。 他眼睛明亮的惊人,像是有两簇火焰在他眼底燃烧,气息急促、炽热地喷到我的脸上,令我更加昏眩,口干舌噪。 他吞了口口水。「我…我们……」深吸口气。「妳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离开……?看着他的嘴唇,好似他说的是外星话,此刻的感觉是那么神奇,这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奇妙的感受。「不……」 「妳再不离开,我会做出对妳更过份的事!」他语气有些暴烈的说道。 为什么要离开?好想告诉他,此时此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是这么奇特、特别──在尝试过寻死滋味之后,我突然发现这世间还有好多事、好多感觉是我不知道的。 而现在──我什么都想试! 「好!」我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愣愣看了我一会,眸中原本的不确定被另一层明亮而取代,而我不确定那是因为欲望或是愤怒而导至,我也不想探究。 「这是妳自找的!」他从我身上爬起来,有些粗暴的拉着我离开客厅进入他的房间。 虽然他的动作是那么粗卤,可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相反地,还感到一丝莫名的兴奋。 当门在我的身后关上,面对一室的黑暗,我闭上眼睛,不再让自己思想,只是放任自己与他一起沉沦在感官风暴里。 我的──第一次…… 第二章 「妳去哪了?」 我一回到家,坐在客厅的父亲与母亲正等着我。 「去补习了。」我淡淡地说道。 母亲深深吸一口气。「补习班的人打电话来说妳逃学,而且已经逃学好几次了。」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但──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的发生,她早就压抑不住怒气的劈哩啪啦对我破口大骂了。 这种逃学的事!是她所不允许的。 但── 母亲却无法对我发脾气,因为他们都已经将我视为易碎的玻璃了,小心翼翼地,不敢多加刺激我…… 玻璃呀……其实我早已破碎成千万片了,没破的是他们眼中因歉疚所营造出的假相。 如果他们愿意对我大吼大叫,感觉或许会更好一点,虽然我还是会很不负责任的狂吼回去──我的堕落,都是你们造成的!都是你们的错! 但是──今天我不想跟他们嘶吼,连冷战都不想发动。 腿间的疼痛和不适,提醒了我今天所经历的神奇感受,而现在我只想快点回到房间里,窝在被窝中,再一次地回味。 为了避开目前的状况,原本被我摒弃的理智思考模式被我拾了回来,低下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脸──此刻──这是属于我的。 声音压低,努力挤出歉疚。「我想……暂时停止补习。」 「为什么?」父亲问道。 「因为之前请假的关系,使进度已经赶不上,现在讲的我全都听不懂,所以我会去跟补习班说一声,看能不能退一半的费用。」我说完后,便转身回房间。 「那妳没去补习,为什么不回家呢?跑去哪里了?」母亲不放松的逼问道。 我站在房门口。「……我去图书馆念书了。」谎言很顺溜地出了口,没有一点心虚,父母没再开口追问,而我则将自己关进房间中。 背贴在门板,外面客厅一片寂静,爸妈真的没话好说了吗──对于我的事?嘴角扬起冷笑。 我已经愈来愈习惯这份窒人的寂静了。 走到衣柜前,拿出贴身衣物,再打开门,无视他们投来的目光,走进浴室,将门关上,开始进行属于我特别的仪式。 走到镜子前面,我低着头,闭上眼睛,双拳紧握着──我在祈祷,切切、真心祈祷能── 让我看到一次!一次就好! 这是我头一回如此强烈渴望能够在镜中看到自己。 深吸口气,抬起头,在看到结果的剎那,眼泪立刻迸出来──称不上喜极而泣,是强烈的释然,原来──我真的还存在,即使这是个快崩塌的世界,至少──我是真的还置身其中。 只是…… 我抹去了泪水,想再好好注视「好久不见」的自己时,却是觉得陌生,眼、鼻、嘴……五官都还在,但脸颊瘦削、灰朦,原本锐利、清明的眼眸无神地回望着我,我抬起手托住双颊。 这是我? 怎么变那么丑?那么的难看! 天!在陈杰信眼中看到的我可否是这副丑陋的模样?……难怪他不要我喜欢他,难怪他不要我当他女朋友,变成这德性,怎么能教人喜欢? 我慌乱地将衣服脱下,开始努力、用力的梳洗自己,洗了又洗,直到觉得好像已脱掉一层皮似的才停止。 再一次望着镜中的自己,热水的气雾模糊了镜面,忙用带水滴的手掌擦拭镜面,还好……还看得到,那被随着镜面滑落的水珠扭曲的脸! ……总算像点人样,虽依旧没有色彩,但热气使肌肤看起来好多了。 穿上干净的衣物,将头发吹干,弯身把洗澡水放掉。 望着那浮着细垢的水流转呀转的流进不见底浴缸下方,然后打开浴室门,像完成个仪式,深信──从此刻开始,在踏出的剎那,我已脱胎换骨,重新再生。 旧的呼善珍已随着水流流到那暗不见天日的黑沟中,跟那些一起被冲下来的脏污沉埋着…… *      *      * 新的呼善珍再度和父母说起了话,虽然再也无法恢复旧有的样子,但原本沉沉的呼家再度有了些生气。 新的呼善珍会到厨房去,请母亲教她做几道菜,学做便当。 新的呼善珍再度拾起了课本,开始用功读书。 「爸!我需要钱。」新的呼善珍说道。 「妳要钱干嘛?」 「我要再买另外一种参考书,现在我得要多加把劲才能赶上其它同学。」 「好!来!两千块,够不够?」 「够了!」 新的呼善珍拿着父亲给的零用钱以及从小存的钱到百货公司买下了全套保养品以及化妆品。 是的──新的呼善珍还会一项,说谎对她而言愈来愈容易了。 但新的呼善珍愈来愈会打扮,让自己愈来愈亮丽、愈引人注目。 「跟在陈杰信的那个女生是谁?」 「就三班的呼善珍。」 「是她?怎么感觉跟以前不太一样?」 「是怎样?」 「好像变的比较漂亮。」 「嗯!」 「陈杰信真的跟她在交往?」 「他们几乎都同进同出了,你没看现在都没有女生再跑去倒追陈杰信了?」 「喔……」 新的呼善珍可以脸上带着微笑,看着这个世界了……。 *        *          *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带着暖意的微风让窗帘飞了起来。 以前从未觉得阳光很美丽,总认为它只是照亮了所有的事物,帮助别人看到它们的色彩和美丽,它的金黄色就显得微不足道,直到失而复得,才会发现阳光的颜色是这世间最瑰丽的色彩。 身旁的他动了动,似要躲避因我开了窗迎进的阳光而背过身子,格子花样的被单被扯落在他的腰间,半露出美好的臀形。 刻意地让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肌肤闪闪发光,就像珠宝一般。 我的目光放肆的在他年轻、充满力与美的躯体浏览、吞噬着,直到再也抑不住心动,让窗帘回复到原位,做它该做的事──挡光,然后我倾身靠近他,用鼻子嗅闻他的气味。 浓浓、独特的男性麝香,催情般的刺激着我,想要把整个身躯都贴上去…… …… 这两次的他,我都喜欢,看到他完全释放出的模样,好迷人,当他低吼出声时,我全身会如遭电殛一般,快乐瞬间淹没了我。 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小说中说的高潮?我不知道,但我很舒服,我的手会紧紧扣住他的背,我的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我们的身躯密实的相连着,不留一丝缝隙,呼吸、心跳、汗水、体液全都融在一起了……那一刻,我想哭──为这绝对的亲密,为自己还能有感觉而哭。 即使当他抽离了,怀抱变空虚,我仍徜徉在这份亲密的满足中,难以自拔。 多希望这就是幸福,多希望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但在这幸福的背后,并非完全没有阴影。 在今天发生这一切之前,我一直害怕着,害怕发生过第一次他的性关系,我的做爱之后,他就不会再抱我了。 因为那天晚上,他送我出门时,脸上有一丝懊悔和不自在,而我却仍带着微笑,整个人仍傻乎乎地沉浸在回忆中。 第二天在学校见到面时,他像变了一个人,原本开朗的神情多了分黯然,很难得的,他主动到我班上约我出去谈话。 走到福利社后面的小凉亭,那边鲜有人迹。 「昨天……我没有戴保险套。」他轻轻说道,眼睛不敢看向我。 「我知道……」 「那个…妳……」」 伸手将落在他肩上一片叶子拂掉。「昨天是我的安全期,我不会怀孕的。」我平静地说道。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别过头。「噢……」眉宇间看起来轻松不少。 我们都还太年轻,还不能承担做父母。 我靠向他,柔软的胸脯靠着他的手臂,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你…喜欢吗?」 他闷不吭声。 「你如果还要的话,我愿意喔……」 他听了却像被烫着一般,立刻将我推开,脸庞泛红,瞪大眼睛。「妳…妳……」 「只要能让你快乐,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很认真的看着他。 他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 但──此后好几天,他都没有开口邀请我到他家去,但他也很少跟我聊天、说话,即使我人就在他身边,即使那时就只有我跟他两个人单独相处在一起…… 那份欲窒人的沉默足以逼疯人,但是我没打算逼迫他,只要他没开口赶我走就好。 语言是世界上最伤人的武器,尽管可以充耳不闻,一意孤行,但──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他不说话反而比较好,至少可以让我有更多的想象空间,有更多的理由和借口来欺骗自己── 一切都还好,没事! 这段时间──我就让新的呼善珍露出头角,让新的呼善珍慢慢成熟,让这个世界重新认识新的呼善珍! 所以当他今天开口邀请我到他家时,我相信──是新的呼善珍让他这样做的,这点使我非常、非常的高兴和满足。 「嗯……」他发出了几声咕哝,然后转过身子,他的手臂碰到了我,整个人便醒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恍惚。 不知道每个男人从欲望发泄后的沉睡醒过来时,是不是都会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让人想要一口将他吞下去呵! 我忍不住伸手摸摸他。「有没有睡饱?」 「嗯!」过了一会神智恢复清明的他,看了看我,脸庞又再度红了起来,他抬起手将安置在旁边柜子上的手表。「……三点……」 其实他并没有睡很久,只有一个小时而已。 他起身套上一件裤子,而我则沉默的躺在床上,我还不想离开他的床。 「妳要不要喝什么饮料?」 「可乐!」我说完后,便把玩着窗帘,将之拉开让阳光照在我的躯体,感受那份无私的温暖。 过一会,他端了两杯饮料进来,我随手拿了一杯,他又皱眉。 「妳怎么说要喝可乐,却老拿果汁?这两个妳分不出来吗?」 「抱歉!我没注意到。」我柔柔地回答道,默默的拿起另一杯饮料。 我们倚在床柜上默默的啜饮着各自的饮料。 「妳手上为什么会有那刀疤?」他突地开口问道。 静默了一会。 「因为我自杀过。」我老实招认道。 「为什么?」 我像是要宣示一般举起了手臂,盯着那刀疤好一会。「因为我爱的人背叛了我。」 他闻言暂时停止了呼吸,片刻。「妳爱的人是……」 我摇摇头笑道:「啊!别说这个了,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我最爱的人是你。」我的脸颊靠向他的手臂,像小猫一般朝他磨蹭着。「你现在是我这世界最爱的人。」 他静默不语,只是一口气吸光杯中的饮料,我仰起头,看到他的嘴唇沾到了一些果汁,我将手中未喝完的可乐放到床柜,抬起身子,用舌头轻舔他的唇,尝到了酸甜,而他震了一下,但却没有顺着我玩下去,反将我轻轻推开,脸上表情莫测难懂。 「那……如果我背叛了妳,妳──」 「我会在另一只手腕上划下去,留下纪念──」我毫不迟疑地说道,如果连他也不要我,那我是真的不想再活下去,感觉他全身变的僵硬,在他躲开之前,我抓住他的手。「所以你不可以不要我,听到了吗?」我轻柔却不失坚定地说道。 他大力抽出手。「妳不要这个样子,不要用死亡来威胁我!」他暴躁地说道。 我拉开距离,知道自己逼他太过了。 「对不起……」 「善珍,我不想骗妳,现在的我……还没有很喜欢妳,虽然我也没有喜欢其它的女生,但──如果妳再这样逼我,只会让我更讨厌妳!」他直视我说道。 呵!不愧是我所喜爱的男子,总算开始反击了。 男生身与心是可以分开的,我心里也清楚,他之所以会跟我发生性关系,本来是要吓跑我,没想到弄假成真…… 「我知道……」我垂下眼。「所以我只说这么一次,以后我不会再提了。」语言说多了,就会失去力量,与其多费唇舌,还不如直接行动,如果──我真的是抱这种必死想法。 他沉默了一会。「……假如我们继续交往下去,发现我还是不能很喜欢妳,那要怎么办?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脸上的认真说明了他不是在搪塞我,而是有开始在思考我跟他的之间的关系了。 他是真的很烦恼吧?害怕最后就是无法爱上我,然后我会想不开,……这本来也是无可奈何的,谁叫我从来就不是能够让人轻易喜欢、心仪的女孩,尤其现在我又变成这个样子! 别说他不喜欢,连我自己也不喜欢。 但──我必需要去争取,所以即使用了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就像现在──从暗恋到发生亲密关系,如果我不积极,又怎能让梦想实现呢?我需要强迫他接受我,我需要…… 可另外一方面,我无法陌视──如果他最后还是没办法喜欢我的这个事实。 我还没完全丧失心智,岂会不知强摘的瓜不甜?! 定定思索了片刻,深吸口气。「那──我们订个约定,好吗?」 「什么约定?」 「我们不承诺永远,只注意现在──如果我们交往了九百九十九天,做爱做了九十九次之后,你发现你还是无法爱上我,那我会毫不犹豫的跟你分手,并且不会寻 死,你说好不好?」话说出口了,我才悲哀地发现到,我真是爸妈的女儿,思考模式是那样的相近,喜欢订一些契约来保障人与人之间的多变关系。 他听后先愣了一会,然后低头专心思考好一会。 「为什么要订这个数字?」 「因为……我希望能够长长久久……」我抬头看着他。「当然你可能不这么想。」我苦笑道:「但──你就给我这九百九十九天吧!」 奢侈地、贪婪地活着这九百九十九天…… 他表情奇异地看着我一会,出人意料地,他竟然点头了。「好!那我们就……试着交往九百九十九天,可如果……是妳先反悔了,那又怎么办?」 我失笑道:「这怎么可能?」他的问题真好笑,他就是我的梦寐以求的,我怎么会反悔呢? 但不知怎地,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感袭向我,会吗?这世间的一切还有可能是会不变的吗? 我闭上眼,心头像是突然裂了个洞。 不!不要! 在那虚无抓到我之前,我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 救我!救我! 「妳……」他才说了一个字,我就抬起头,用唇堵住他的。 不要!不要再说出任何一个字! 体内强大的空虚需要填满,我要他!我要他! 我像只小猫般,盲目地在他脸颊、嘴唇、颈脖轻啃着,甚至忘情地往下、再往下…… 他是何时从被动被转换成主动,我不知道,可当他冲入我的体内,那夹杂着痛楚与酸麻的感觉,让我心甘情愿地随着他被火焚烧,手紧紧扣住他结实的背,跟随着他有力的身驱晃动、迎合着,直到失去了意识、不再有自我,即使因此而灰飞烟灭亦在所不惜。 枕在他的胸膛,四肢像藤蔓般地牢牢缠住他,感受他的温热和心跳,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我闭上了眼,告诉自己。 他──是我,我是他……。 唯有依附着他,我才能继续活着! 第三章 ──九百九十九天除以九十九次的做爱,需要平均每十点零九天做一次爱,当然省事一点,撇去那零点零九天,只要每十天做一次爱,就可以完成这个目标。 而在没有做爱的日子,我要跟他谈恋爱。── 「跟陈杰信谈恋爱的感觉是什么?」 「很棒!」新的呼善珍友善地对好奇询问她的同学说道。 「怎么个棒法?说嘛!说嘛!」眼中有着嫉妒和羡慕的同学们不停追问道。 新的呼善珍掩住嘴轻笑道:「他就很棒呀!对我很温柔、很体贴,都会带着我跟他一起参加活动,假日时就带我去看球赛、看电影呀!反正一有空,我们就黏在一起呀!」 「噢!好好唷!」有人发出惊羡声。 「这没什么吧?男女朋友不都是这样吗?」有人不以为然说道。 新的呼善珍抬脸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谈恋爱不也就是这个样子!我跟陈杰信当然就是这么一回事啰!唉唷!不要说我跟他了,妳们也赶快去谈个恋爱、找男朋友,感觉很棒喔……」 新的呼善珍现在是恋爱教主,大力、用力的鼓吹大家一起来──谈恋爱! *             *            * 我一直往下走,阶梯像走不完似的,一直绵延下去。 走的很累了,但没办法停止,可以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好不容易──终于没有楼梯了。 我沿着廊道慢慢向前走,然后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昏暗的房间中。 房间中空无一物,我一人站在那,环视这四周。 「有人在吗?」我开口问道。 「我在这。」一个声音清楚的响应了我。 我转向声音的来源,是从地面下发出来的。 蹲下身子,开始挖掘,那些泥土扒开,直到挖出一张脸,我和「我」面面相觑。 「嗨!」我微笑道。 「嗨!」「我」也笑着打招呼。 「妳好吗?」 「我很好,妳呢?觉得快乐吗?」「我」笑着问道。 「快乐呀……」我想了一下。「……应该吧!」 「埋了我,新的妳应该要快乐的。」「我」的语气带点指责。 我点点头。「对呀!真的要『应该』。」 「那是出了什么事?」「我」问道。 我拍拍胸口。「这里──空空的。」 「是……因为他吗?」 我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就是……空。」某种虚无,总是在最不经意时就突然占据了整个心灵,让人突然茫然,突然忘我。 「妳为了他而将我埋了,这样还不够吗?」「我」幽幽地说道。 我低头看着「我」。「不知道……或许还不够,我还要再付出更多、更多……」说完后,我微微一笑,再度将泥土往「我」覆盖。 「再见……」我对「我」说道。 *     *      * 每和他做完一次爱,色彩便开始一点一滴的在我的世界里恢复,先是绿色、再来是黄色、再来是蓝色…… 过不久,相信会有更多的色彩可以看得见,而不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混合色。 唯独──我,当我看着镜中人时,依旧是黑白的。 我也不急,看得到也罢,看不到也行,现在我所关心的事是该如何在九百九十九天用完之后,还可不可以跟他在一起? 将头发梳好,别上一根粉红色的发夹,镜中的呼善珍,看起来还不差,将身上的制服理好,确认书包课本都带齐了。 走出房门,意外地看到父亲站在厨房弄早餐,而不见母亲的身影。 将书包放在客厅沙发上。 「妈妈呢?」 「妳妈身体不舒服,还在床上休息。」父亲打着手中的面糊。「我在煎松饼,妳要不要吃?」 「嗯!」望向看着爸妈曾共享的主卧房,那房门正紧闭着。 关于爸妈的事,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视而不见,不问也不关切,可即使如此,我也很清楚,原本说要离婚、各自散开的两人,全都是因为我而被锁在同一个屋檐下。 只要我不允许,他们就别想离开……… 而两人早已分房而睡,父亲已搬到书房去,对此,我也始终故意当做不知道…… 「妈……人要紧吗?」喉咙莫名的发紧。 「有些发烧,我待会会出去帮她买一些退烧药回来。」 「不去看医生吗?」 「妳妈不肯呢!……唉!都这把年纪,还是不爱看医生。」 父亲的话勾起我旧有的记忆,只要我一打喷嚏,稍微咳嗽几声,她便紧张的要命,一定会押我去看医生,但──如果她自己不舒服,总推说多睡、多喝水就没事了。 心再度抽了一下,无言的转过身子走到主卧房门前,想打开房门,探望母亲的状况,可手握到门把后,却无法转开。 这时听到房内传来了几声咳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不想看! 不想看到母亲病恹恹的模样,在我的心目中,母亲是很强、很强的!强到主控一切,而不是让病毒控制她,甚至连婚姻亦然。 脑海中浮起那一日母亲宣告离婚的模样,我扭过头走回餐桌,低头吃着热呼呼、刚出炉的煎饼。 「别担心,妳尽管去上学,我会照顾妳妈的。」 我抬起头,看着父亲的背影一会,有些愕然。 许多关于他们之间现今关系的互动和感情的问题,堆积至喉头,可──就是问不出口。 不重要!不重要!他们对新的呼善珍不重要!新的呼善珍绝对不会让他们有再能伤害她的能力呢!绝不允许。 匆忙的,将松饼塞入口中,将牛奶饮下,把杯子洗好。 「我先走了,快迟到。」 「好!小心点!再见!」父亲温柔的声音如芒刺在背。 几乎是用逃的逃离开那屋子。 不敢再期待了!因为有了期待就会产生希望和……失望,我已经无法再承受另一次失望,所以选择……不期待。 走到陈杰信的家,看着表,已超过他出门的时间五分钟了,心一惊,立刻抬起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 失望涌起。 已习惯早上和他一起上学,所以总会刻意提早出门绕到他家,偏偏今天…… 心很乱,低下头慢慢走过他家。 「妳怎么那么慢?」 一听到他的声音,心咚地一下,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他居然站在街口!这是……在等我?! 一悟及此,眼泪立刻涌上来,好开心呵!他在等我呢! 我跑过去揽住他的手臂,脸紧紧贴着他的手臂,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想将闷了一早的心事都朝他发泄。 「喂!妳到底怎么了?不要一大早就这样啦!」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推开我,表情不自在的看向四周,这里住的都是他的邻居,怕引来闲言闲语。 可我顾不了那么多,只是紧紧抓住他,他是我的救赎天使! 拿我无可奈何,他只有尽快地拖着我离开,直到离开他家的范围后,才放慢脚步,而我早已被泪水模糊了眼,不辨方向,任由他带领。 在学校前面有个小公园,他带我走了进去。 「喂!妳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呢?」语气中有明显的慌乱。 我摇摇头,只是眼泪仍一直的掉。 「我没有先走,有等妳呀!」他急道。 他以为我在生气,但──不是呀!我真的太高兴、太开心了!这是他第一次等我,可见他开始重视我了,这怎能叫我不感动呢? 我偎进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腰。 「我……很高兴。」我哑着声音说道。 他顿了顿,最后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拍着我的肩膀。「哪有人高兴会哭成这个样子?」 「就是有嘛!」我更加紧的抱住他,在他怀中磨蹭着,恨不得整个人揉进他的身体内。 可我没有忘形到忘记要上学的事,我自己是无所谓,如果害他迟到被老师骂,那我可不允许。 纵容自己再赖几下,默数从一到五后,才用尽气力把自己从他怀中「拔」开,掏出手帕抹去脸上的泪水,抬头对他笑道:「走吧!不要迟到了。」 「妳……真的没事吧?」我今天的异常大概把他吓到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变的戒慎恐惧起来。 一个想法突然窜过脑子,我看向他。「我们今天逃学,好不好?」话说出来后,我心突地跳的飞快。 当了快十一年的学生,从幼儿园到现在,一向都是乖乖上学,从来没有逃学过,只有生病才会请假的。 可当话说出口后,竟有种奇妙的解脱感。 他听了吓了一跳。「逃学?妳不上课要干嘛?」 「我们来做爱!」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妳……」他一脸「妳疯了」的表情瞪着我。「别……别乱开玩笑。」 「好不好嘛?」我贴近他,搂住他的颈子,刻意将下体贴近他的,轻摇摆动磨擦他的。 他的反应很迅速,立刻被我撩拨起来。 「妳别这样啊!」他将我用力推开,我没想到他力道会出那么大,整个人被他推出去后还跌坐在地上。 他本来要向前扶我,可大概被我的提议吓到了,他缩回手,瞪着我好一会,然后摇摇头。「不理妳了,赶快去学校啦!」说完,他转过身大步伐离开。 我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伤心,知道玩笑开大了,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此时此刻想要紧紧抱他和被他拥抱的欲望是那样强烈,一点都无法控制呀! 我坐在地上好一会,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可以一辈子都不要动,望向公园中间那座蒋公的塑像,不知道……我变成雕像会如何?碑文会怎么刻着关于我? 呼善珍,她是个……… ……? ?? 为什么连我自己都接不下去?只能用点点点? 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怎么了? 想到那个被我埋在地底下的那个「我」…… 对了对了!现在是新的呼善珍时代,要做的,以及正在努力的,不就是要继续塑造一个新的呼善珍出来?干嘛还要缅怀那个旧的呢?……都怪早上那一场,弄乱了我的思绪。 我得要把另一个「我」尽快做出来才是── 一个以陈杰信为世界中心的呼善珍,而不是再依赖父母的那个笨女娃。 我伸手捡起落在旁边的书包,将沾惹在上面的土尘拍去,正打算站起来时,陈杰信又回来了。 我抬头看他,看到他脸上的无奈和……一种会让我看了整个心都会揪起的感情,我将手伸向他,他迟疑了一会才接过,并将我拉起来。 我拍拍裙上的灰尘,再一次对他说道:「走吧!」我开朗地说道。 「去哪?」语气充满了防备。 微微一笑。「去上学呀!不然──你想去哪?」不敢看他的表情,怕看了之后会很没形象的疯狂大笑出来。 听到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我们快走吧!再过几分钟教官就要抓迟到了。」 「嗯!」 再一次任由他抓领着我往学校冲去。 凝着他的侧影,心口涌出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独享的甜蜜。 无论他去哪里?即使是天涯海角,龙潭虎穴,我也一定会跟着他去闯。 我在心中暗暗发誓道。 放学后不用再去补习,送陈杰信回去后,也不刻意到处闲逛便直接回家了。 我站在公寓楼下,仰头看着那间已在那生活快十八年的屋子,灯光亮着,告诉我家里有人在。 以前,对「家里有人在」这件事,我视为理所当然,母亲就是会在家里,等着我放学,让我回家不会找不到人…… 可如今──我只是在等待,等待哪一天,抬起头来时,终于看不到亮着的屋子…… 左腕上的刀疤突然变的火热,我忙右手紧紧握住,深深吸进一口气。 至少──今天还是看得到的。 打开门,走进屋子里。 灯虽亮着,但却没有人在客厅和厨房。 望向母亲卧室的门,依然紧闭着。 今天一整天,这门紧闭的影像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母亲……情况怎么样了?无法不去挂念。 曾经恨极她对父亲提出解除婚姻的要求,甚至诅咒她去死! 但──一旦她病了,想到那坚毅的身躯,一向是守着这个家的人倒下时,我的心竟如火焚一般。 原以为不在意的…… 我走近那房门,房间内一片静悄悄的,伸出去触碰门把的手竟在发抖,有种想转身冲回房间的冲动。 但── 还是转开那门把。 房间暗沉沉的,只有床头柜的小灯亮着,可以看到床上隆起的身影。 我直直盯着瞧,确定那身影仍有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这才将一直憋在胸口的闷气吐出来。 「妈……」我轻声唤道。 身影动了动,母亲慢慢转过身子来,脸上是明显的病容。 「妳……回来啦?」声音嘎哑,说完之后还忍不住咳了出来。 「妳──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嗯……没事!睡了一整天,好多了…咳咳!……都那么晚了,我来煮点东西……」母亲慢慢坐起身。 「不用!我来煮晚餐,妳不要起来了……」 或许是感到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母亲再度倒回床上。「嗯……冰箱里还有昨天的剩菜,咳…咳……拿出来热一热就可以了。」 「好!……我煮稀饭给妳吃,好不好?」 「妳会煮吗?」 「嗯!妳以前教过我的。」我很少下厨房煮过东西给爸妈吃过,但是自从和陈杰信在一起后,便很勤下厨煮东西给他吃。 「那就……麻烦妳了。」说完后,母亲便又疲倦的闭上眼。 听到「麻烦」二字,再度有针扎心之感。 哪来的麻烦呀?母亲竟对我如此客气…… 当我洗好米将之放在电饭锅,并按下开关时,泪水突然占据了眼,整个人不禁蹲在厨房,靠着冰箱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而哭! 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悲伤? 也不想知道呵…… *            *            * 在更深入接近陈杰信后,愈来愈看到更多不同的面貌和个性,对他的了解和认知,有时候会像是熟悉另一个自己一般。 他个子虽高,长的又俊帅,个性像阳光男孩,令人能轻易的喜爱,总是看着他带笑与人打成一片,但──他本身其实还蛮迟钝的,知道有很多女生都喜欢他,可他从未清楚的去了解、认识那是什么样的情感? 喜欢等于接近,不喜欢等于不接近…… 这是男生和女生不同的一面吧,女生从小就会开始去想关于爱情、关于结婚的事,也许是受到白雪公主或睡美人等故事的影响,总相信会有个白马王子来解救公主,然后再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男生,在国中之后,透过a片、色情书刊,他们自然而然将爱情和性爱画上了等号。 他的情况也差不多,所以当他以为他可以用那一招把我给「吓跑」,结果却弄假成真,后来更不知道该怎么摆脱我,所以就任由我这样黏住。 ── 算他倒霉吧? 可是我真的曾在心中暗暗发誓,将让他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一定会让他觉得很快乐、很幸福。 我会好好的宠爱他,将我的爱情毫不保留给他…… 只是── 有时候会困惑,要爱多少才叫够? 到底还要怎么做?才能够更彻底表现出我对他的爱呢? 即使已经将我在这个世上所能给予的有形之物都奉献出了,可是……为什么总觉得还不够呢? 如果天上的星星摘的下来,我也会想尽办法摘下来送给他,只要他喜欢。 我坐在麦当劳,透过玻璃景窗看着外面往来的人潮,双双对对的情侣是我注目的焦点。 看着他们相处的模样,则在想我跟他的情况,想知道和其它人有何不同? 情侣间手牵手,不停交换亲密的耳语,吃吃笑着,或是──互相推来打去,态度自然的嘻闹着。 相对的,我和他不是太过静,就是太过动。 静静的一起做功课,看着他打篮球,一起相伴上下学,到了周末,只要他的家人不在,我就会到他的家去消磨一整个下午。 多半的动──都是在他的房间、他的床上进行。 这样──还不行吗? 在我们交往的期限只剩九百天,只能做九十次的爱时。 我无法满足现状,不能! 原本我以为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就够了,但──不够。 原本我以为只要跟他上了床就够了,但──不够。 原本我以为他愿意认真的跟我交往之后就够了,但──不够。 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才会达到那份够,才可以填满心中那莫名的空虚? 这时,我看到他了,他站在马路另一头,正在等红绿灯。 他是来赴我们的约会,今天是周末,但是他家人都在家,所以我们决定到外面聚头。 在绿灯亮起前,有个捧着玫瑰花束的阿婆走向他兜售着。 突地,我心跳的很快,想知道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向那个阿婆买花送我呢? 我双手握紧,眼睛紧紧盯着他,不敢渴望,但内心强烈的嘶喊着…… 他……没有买,在绿灯亮起时,他飞快的穿越斑马线,朝麦当劳这边走来。 看到这一幕,蓦地明白,心被刀划过的剎那,是不会有知觉的…… 不行!此时此刻我无法面对他,因为我已被莫名奇妙涌上的强烈悲伤和失落给攫住。 我抓起了包包,飞快地冲到楼上的盥洗室,躲进厕所中,坐在放下盖子的马桶上,毫不在意的放声哭了出来。 十分钟后,我才打开厕所走出来,外面的人无不对我投以异样的眼光,我视若无睹的走向洗手台。 掬水泼向我的脸,洗净之后,拿出口红重新补妆,虽仍掩不住红肿的眼睛,但我还是挺起胸膛走了出去。 他人已站在麦当劳门口,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妳人已经到了?」 「嗯!」 「我刚刚进去没看到妳……」 「你真的有找我?」 「对呀!我也有到楼上去。」 我摇摇头。「你找的不够仔细,所以根本就没看到我。」存心为难他。 「可是……」他张口还想辩,却又因不确定而闭上了嘴。 所以说,如果──他真的有用过心找,他一定可以有力驳倒我,但他不能…… 我调了调皮包的袋子。「你饿吗?要不要吃麦当劳?」 「不了!我吃过饭才出来。」 「嗯!」我看了看四周。「那──我们到处走走吧!」 「要去哪里?」 去哪?怎么玩?要干嘛? 这些问题,在我们外出约会时,他总是会很绅士的将决定全交给我。 刚开始我觉得这样很好,总是兴高采烈的安排我们难得会出去的约会计划。 前几次,我安排了我们去游乐场、看电影、逛计算机信息广场……,不可否认的,我都是以他的喜好为主,我希望他可以玩的开心,只要他快乐,我就会快乐。 可是今天……虽然我早已计划好了,要再去看一场目前最热门的电影,但──我却不想这么做了。 「你想去哪呢?」把决定权丢给他。「你会想带我去哪里玩?」 他愣了愣,随即面露困惑,皱眉思索着。 我转过头,看见透明的玻璃景窗反映出我俩的身影。 即使只是倒影,他依旧是那样亮眼出色,而我在他的身边,仍是黑白的影子。 我悲哀地望着反映出的「我」,一阵带着悲伤的静默笼罩在我们之间。 怎么办?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好无力、好累,好想要逃离这样教人厌恶的情绪…… 突地,我发现「我」从玻璃中走出来,然后静静地融进了我。 接着我听到「我」在说话了。 「如果我们没有一起出来,你都会做什么呀?」 「嗯!大概就一直看电视啦!也没做什么,或者是跟以前国中同学出来玩、打电动。」 我微微一惊,他是这样的吗? 「你是不是好像很久都没跟你国中同学联络?」 「……」 他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可是无奈?而且很明显的躲开我的注视。 是我的关系吗? 「那我们去找他们吧!」从「我」的口中吐出这句话来。 「啊?……不好啦!他们可能都已经有其它计划了……」他的语气有着迟疑。 「你可以打电话问一问。」「我」催促道。 笨蛋!你干嘛做这样的要求?为什么要他去找其它同学,他现在是我的!他应该要专心跟我在一起!我不禁对「我」生气了。 滚开!「我」!不要说出这种假惺惺的话! 「可是……妳…」 「我没关系呀!」才怪!口是心非的家伙。 「那──我打电话问问他们。」 我注视他走到旁边拿出手机拨打着,火大的转过头瞪着如今只反映我一人的玻璃窗。 妳在做什么?我愤怒的问道。 妳真昏了头啦?妳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更了解他,才会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怎样让他更快乐的,不是吗?回到玻璃窗的「我」淡淡地说道。 我哑然。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想要让他快乐,喜欢跟我在一起,霸占着他所有的时间,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因为跟我交往的关系,而改变了原先的生活型态。 但是除了周末假日,我可以完全的霸占他以外,其它时间,我都将他让给了学校、同学了,这样还不够吗?我们只剩下九百天了。 妳想要他快乐,不是吗? 我闭了闭眼,如果他感到快乐了,也就愿意……送我玫瑰花了吗? 讲完电话,他走回来。 「他们现在正在一家红茶店……」 「都是男生的聚会吗?」 「嗯……」 我微微一笑。「那你去吧!」 他露出讶异。「那妳呢?」 「不用管我了,你去吧!今天我们就……各自行动吧!不过──只限今天而已,下个礼拜再好好陪我。」 他听完默不做声良久,最后──「妳这样……好怪。」他表情不自在地说道。 怪? 男生才奇怪,让他们放假一天,不用陪女生玩,可以跟同性朋友玩乐,还不好吗? 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交往以来,我头一次让他这么「自由」,在没有我的陪伴下,可以去和他原先所熟悉的社交圈中打转。 他虽然很惊讶,却也没有拒绝这项「好意」,再一次打电话和朋友确认后,便带着开心的表情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我转过头和玻璃窗的「我」再度对视。 他是因为可以摆脱我的陪伴而感到高兴吗?我问道。 ……「我」沉默着。 只要他快乐就好了!是吗?我问道。 这不是妳的希望吗?「我」回问道。 但是我希望是我带给他快乐的!我说道。 也许有些快乐不需要妳给他。「我」残酷地说道。 我想也不想的就朝玻璃击了一拳。 痛从我的拳头传遍了我全身,直达我的心…… 「我」动也不动的回视着我。 「小姐!妳要干嘛?」麦当劳的工读生从里面跑了出来。 我过了好一会才转头看他。「我在打『我』,不行吗?」 工读生像见鬼似退了一步,面露惊惶。 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我的身上,甚至连在走路的行人也都停了下来看着我,在失控抓狂大叫前,我抓紧包包,头也不回的离开。 走的又快又急,直到呼吸感到困难才停下。 当我抬起头,只觉得一道道白色光芒袭了过来,令人头晕目眩。 好痛苦呀!为什么会那么痛苦?想到此刻他因为跟别人在一起感到快乐,我就觉得好痛苦。 怎么可以如此呢?他感到快乐了,可我却不快乐! 喔!我痛恨「我」,「我」的理智令我做呕。 我想杀了「我」,让「我」彻彻底底的消失,不会再从沟底的秽泥中爬出来干扰我! 第四章 爱情,绝对无法容忍一颗砂的存在。 很快地,我就尝到了「我」在那天星期六下午所造成的苦果,而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星期一,我到陈杰信的家准备同他一起上学时,却看到有几个女生正站在他家门口跟他说着话。 她们身上的制服是第一志愿的学校所专有,而且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看到陈杰信与她们有说有笑的模样,强烈的妒火让我的脑筋一片空白。 如果这真的是我意念所创造的世界,这些女生根本就不会存在! 所以……这就是现实!现实的令人厌憎。 不知在那边站了多久,陈杰信抬头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稍歇,然后再和那些女生说了些话…… 我的心一阵刺,为什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呢?还有──他们现在在说什么?在说我吗?看到她们转过头打量着我,那视线有着好奇和打量评估── 我动也不动的静静回视着,不想示弱。 不一会,她们收回视线,跟杰信又说了一些话,便转身离开了,离去前,其中一名女生特意又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那是一个清秀、美丽的少女,即使隔了一小段距离,连我也不禁为她所流露出的清丽气质给吸引住。 陈杰信朝我走了过来。「走吧!」 或许是我心里有诡,竟觉得他语调里有心虚?! 为什么? 「她们是你以前的同学吗?」我问道,冷静的语气和理智的问法,蓦地──皱起眉头,「我」又跑出来了?! 「妳怎么知道?」他是真的惊讶我的猜测,一箭中的。 「常识。」「我」一派轻松地说道。 「嗯!其中有一位是我国中同学,成绩是我们班最好的,高中联考考上第一志愿,很会念书的。」听到他那么兴高采烈的谈着「她」,嘴巴里的苦涩就只有自己尝得出来。 记住── 只要他高兴! 只要他快乐! 所以接下来,我听着他一直谈着她──陈敏倩。 第三节下课后,我找了王永煜出来──趁陈杰信不在时。 「你知道陈敏倩吗?」我劈头就问道。 「知道呀,妳怎么知道她?」 我深吸口气。「我今早看到她了!」 「她跑去找陈杰信?」 「嗯!」 「妳吃醋了?」王永煜嘴扬微微扬起,可恶!他在笑我! 「我当然吃醋,也应该有权吃醋!」我理直气壮的说道,谁比我更有这个资格呢? 「她很漂亮、很聪明,又有才华!」 「我相信!」那种天生优等生的姿态,耀眼的让人无法忽视。 「她是陈杰信喜欢的那一型。」王永煜毫不拐弯地直接说道。 很重的一击,但我没有痛感,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 望向远方。「……我想也是。」那是连我都渴望变成的模样呀! 「陈杰信以前喜欢的女生就是她!」他才说完,上课的钟声便响了,可对我而言,那听起来就像丧钟。 我静静转过身子,走进了教室,回到位置坐下。 证实了心中所猜测的事,可脑子依旧是空空、昏昏的。 稍后,中午吃饭时,轮到陈杰信找我出去。 「妳干嘛向永煜问陈敏倩的事?我跟她又没有什么?」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妳不要乱想啦!」 好一会,才明白他做了什么?他在对我解释耶!这份领悟立刻消除了我对王永煜那个大嘴巴的不满。 只是另一个困惑随即涌上,他是为了让我释怀?还是要──避免我去找陈敏倩的麻烦? 我摒弃了「我」,选择放弃后面那个思维。 也许他真的害怕我会胡思乱想,又钻进死胡同里,但他愿意跟我解释说「没什么」,即使只是随口哄我,我都欣然接受。 「我没有乱想,只是有一点点难过,如果──我可以在国中时就可以跟你同班,能跟你认识就好了。」我偎向他朝他撒娇道。 他或许没有料到我是这样的反应,反而有些错愕。 「来!吃饭!」我将便当中的鱼夹给他,知道他喜欢吃鱼的,所以我开始每天都准备鱼。 他又看了看我,然后将鱼吃下。 之后,他并没有在我面前提到关于陈敏倩任何一件事…… *          *             * 陈敏倩── 是我的敌人。 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做着功课或躺在床上时,都会不禁猜想她今天有没有跟陈杰信联络。 在白天、在学校,陈杰信有我在身边,在另外一个学校的她,鞭长莫及,可到了晚上,她会不会去他家找他?打电话给他? 或者是──陈杰信去找她,打电话给她,然后在脑海中将她跟我做比较? 其中尤以最后一项最令我受不了! 他不能这样对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我瞪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的憔悴和落寞竟是这样的明显。 丑陋! 我真的好丑呀! 但我完全……无能为力!无法控制心中燃起的妒火,无法停止胡思乱想。 或许真的死了也好…… 这样的念头总是无来由的袭了上来,因为继续活下来后,烦恼没有更少,反而增多…… 以为只要爱他,就会感觉到自己活下来的价值以及意义,可从没想过,当全心全意去爱他时,却愈来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爱情也有阴暗面吗?还是……是我不好!又是我搞砸了这一切? 那、那要怎么办? 「妳没自信的话,就由我来!」「我」从镜子中出声道。 「不要!妳滚!」我转过身,不再看着镜子,不愿承认此刻自己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让我来!」 「我不要!滚开!」我低垂着头,双手紧握着。「都怪妳!如果妳没有让他去参加那什么同学聚会就好了,他就不会再碰到那个陈敏倩,都是妳不好!」我对「我」发火! 「……」 想要赢得他的爱,就要讨好他,不是吗?只要他能爱上我,别的女生就不是威胁了。 可这种讨好法,对吗? 「之前妳是不求回报的!」「我」轻轻说道。 「我不是圣人!」我怒视着「我」! 世界上没有人会不求回报的!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此刻我深刻明白到这个道理。 「是吗?那──那些爱过妳的人,妳曾回报过吗?」 这几个字有若一桶冷水盖头,我愣愣看着镜中的「我」。 爱过我的人? 我环抱住自己。 在说什么呀?谁爱过我? 脑海中浮出了两个人,自我有记忆以来,与我最亲的那两个人。 ……我干嘛要回报?他们已经伤了我,凭什么要求回报? 飞快地离开镜子,爬上床,用被子盖住我的头,让黑暗笼罩住我。 只是── 身子不停地抖,无法停止的……一直颤抖…… 拼命地告诉自己,我现在该想的是要如何保住陈杰信,不要让其它人把他给抢走,在未来的九百天,他只能属于我,以后的事我不管,可至少在这段时间,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抢他,绝不! 现在──没有人再爱我了,所以我一定要尽全力保有我所爱的。 否则,真的会一无所有。 我──再也无退路了…… 以前总觉得原配跟第三者之间的谈判是一件很蠢的事,若连续剧出现这样的剧情,只会嗤之以鼻罢了。 该搞清楚状况的是那个脚踏两条船的男人,怎么会是那两个女人呢? 一旦花心了,就算赶走了这一个,还是会有另一个出现…… 不过这是我有理智时会想的事,现在──我不会这么想了。 嫉妒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整个心和身体像是被火焚一般,一刻也无法止息,没有任何事可以冷却,所以──我来了。 决定和她面对面,在一切失控前,绝不让她有机会涉足。 站在第一女子学校校门口,我那身不同颜色的校服在万绿丛中显得额外引人注目,敏感的察觉到那些带着评估的目光不停地投过来。 我是来找陈敏倩的,不知怎么跟她联络,也不知她是读哪一班的?所以我只能在校门口等待,看能不能刚巧遇到她? 当然──如果她从偏门离开学校的话,自然没辄,而我也就……暂时放弃。 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只是坐在旁边的花圃,看着从校门口进出的学生群,专注地盯着她们的脸。 找到她要跟她说什么呢?叫她离陈杰信远一点,不要来骚扰他吗?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吗? …… 是的!这些都是我想跟她说的话,可我怀疑她会听。 如果是她突然跑到我面前说这些话,我一定会不发一语,立刻伸手将她给掐死的。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这样对她说,因为这就是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与想法。 突然,我看到她了,她正有说有笑牵着脚踏车跟同学一起走出校门……,在意识到之前,我人已经站在陈敏倩的面前了。 她和同伴都被我吓的停住了脚步,她过了好一会才认出我。 「妳是陈杰信的……」 「我有事找妳,方便吗?」他的名字从她的口中吐出来时,我的情绪立刻被激荡起来,厌恶,真的厌恶!无法容忍! 她定定看了我一会,点点头,再向她同学低声说了几句,要她们不要等她之类后,便跟着我离开,而我可以意识到她同学投来担忧的目光。 在她们的眼中,我所扮演的角色可是个坏人?有些荒谬的想着。 来到学校外围的一角,我们停下脚步。 转过身。「妳喜欢陈杰信吗?」不啰嗦,我单刀直入地问道。 她吓了一大跳,面带不悦的。「妳凭什么这样问我?」 「因为我想知道,所以请妳认真、诚实的回答我。」 她看了看我,脸上的不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我胸口一紧,叫人……火大的表情。 她……她怎能? 可出人意料地,我却很快平静下来,因为那表情,我也曾经在自己的脸上看过,在那段──只敢把喜欢藏在心中,不敢说出来的日子。 在她身上,……看到了「我」。 定定看着她一会,然后开口与她谈了。 「请妳在这段时间不要来干扰我们!」 她瞇了瞇眼,眸中有着怒气。「妳凭什么这样要求我?」 我举起我的左手,解开了护腕,露出那丑陋的伤疤。「请妳──不要再一次逼我死!」 她的反应是睁大了眼,脸色苍白,震惊瞪着我,好片刻都说不出话来。「……妳……在恐吓我?!」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目光炯然地望着她──「妳觉得是就是了。」我是吗?是的!我是!我会不惜用我的生命来悍卫我与陈杰信的一切,在这世间我唯一剩下的依恋。 这是最下三滥的威胁法,而我很没格地正在使用。 胸口处有一把无名火正熊熊燃烧着,自毁或毁人的欲望一样强烈!而引起这一切的助燃剂是──嫉妒和恐惧。 她白着脸,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一步,随即转过身牵着脚踏车,不发一语地快速离开。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没有得意感,只有莫名的倦意。 这样……能达到效果吗?……做了这样的宣示,真的就会阻止得了她吗? 我希望会!但一点把握都没有。 转过身,踏着沉重的脚步离开,胸口闷的几乎喘不过气,我停下脚步,冲到水沟边,开始干呕起来。 在那恶臭、酸腐的气息渐渐包裹住我时,我──更加厌恶自己了。 有人向陈杰信告状了,而他──气疯了! 第二天早上,我一如往常到他家去接他时,他怒冲冲的将我拉扯到附近的小公园里。 「妳疯了?是吗?」他对我大吼道:「妳去找陈敏倩干嘛?我跟她又没怎样?妳以为妳在做什么?」 我低垂着头,木然的看着地上,心知肚明是谁在第一时间告了状! 怪自己笨,人家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利用机会哭诉,在我跟他之间制造更多的冲突与矛盾! 厉害!厉害! 这回真遇到了个强劲的对手,不过──我已经无暇想到她在我与他之间制造的分裂。 因为他的吼声,他的怒气,就如利刃般,已割的我全身血肉淋漓,从内到外碎成千万片…… 不要!不要为了另一个女孩对我凶!不要!我想摀住耳朵,不想听他说任何话,可还来不及举起手,他已欺近一大步,箝制住我的两臂。 「妳说话呀!」他愤怒的摇晃我,逼我对他做出回应。 手臂好似要被他抓断一般,无法相信,他为了另一个女生这样对我……,一个他在意比在意我多的女生?! 我慢慢抬头看着他,然后──所有的理智突然消失,头一回,我用力的挣开他的箝制,无法忍受与他有任何的接触,远离他一大步,用手紧紧环抱住自己,抚着被他抓痛的地方。 什么叫痛入骨的感觉?尽管他只是用手抓着,但我却深刻体悟到,那就跟我腕上那道疤一样,心痛难当。 以前我或许会企求、善加把握每个能与他亲近的机会,但现在──我不能,我无法忍受──他为了另一个女生对我凶。 「只剩八百九十九天了──」我勉强地挤出声音说道。 「妳说什么?大声点!」他不耐的喝道。 抬起头,蓄满了泪水的眼眸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脸完全模糊,一如我曾看到的「我」。 不顾一切,用力的嘶吼。「你不懂吗?我们就只剩下八百九十九天了!在这八百九十九天里,我不要任何一个人插入我们之间!我不要有其它女生跑来跟我抢你,我就是不要!」到最后,声音全哑了,喉咙干痛的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他为什么不懂?他怎么可以不懂,我真的、真的很害怕呀! 而且他是最不可以伤害我的人,我对他毫无招架防备之力呀! 他被我的大吼给吓住了,或许这是因为我第一次用这么凶的语气和态度跟他说话。 不过我已顾不了他的反应,转过身,我头也不回跑开那个公园,依稀听到他大声叫我的名字,但我不想响应也不愿回头,只是飞快离开那个曾经让我感受到两人距离拉近的小天地,那儿的记忆已经很快地又被另一个给取代,一切又变了!从喜乐希望变成厌憎绝望! 为什么要变呢?为什么要破坏呢? 我漫无目的往前奔跑,直到再也跑不动为止。 趴跪在地上,我不顾一切号淘大哭。 路人们纷纷对我投以异样的眼光,但我无法抑止的,就是大声哭号着,似乎所有闷在内心的委屈和伤痛全都要在此奔狂而出。 朦胧中,似看到了一个人站在我面前,是──「我」。 「妳把一切都处理的一团糟!」「我」冷冷地对我说道。 一听完这话。「不是!」我凄厉大吼,接下来一股黑暗便兜头而来,我便失去意识。 第五章 「其实妳已经死了,妳知道吗?」 有个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中,使我抬起头。 眼前一片空茫,我四处搜寻,看到白雾中似有一道黑影立在那,我举步走过去探个究竟。 「是你在跟我说话?」我站在那黑影身后问道。 那黑影慢慢朝我走了过来,穿破雾气掩饰的是一个白胡须的老头子,长的慈眉善目,看起来不会令人讨厌,而且确定的是,我从未见过他。 「你……?」 「妳死了,妳知道吗?」 依旧是这一句话。「什么时候的……」我嘎然止口,垂下头思索了一会。「是我割腕自杀时吗?」 「对!」 「我没被救活吗?」好奇怪,既不惊惶,也不失措! 「不!妳死了,这段时间妳一直活在自己意念所创造的世界。」 看着老者的表情,原本的荒谬感慢慢消失。 我的意念所创造的世界? 难怪一切都可以有色彩,唯独我是没有的…… 「我真的……死了?」 「对!」 我睁开眼睛。 慢慢坐起身看看周遭。 原来我……死了?! 原来这是用我的意念所创造出的世界? 这么说……如果我想象此刻自己是置身在一幢高雅白色的屋子中,屋外是一大片、一大片美丽的花园以及绿油油的草原,然后再更远处是宽广无际的蓝色大海,和万里无云的晴空相连结…… 我跳下床,飞快地跑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骗人!如果这是用我的意念所创造出的世界,为什么眼前的一切依如往昔,熟悉的街景,根本没有任何的变化? 果然是梦! 低头看着腕上的刀疤,我终究还是被救活了,如果我那时就死去的话,会怎样呢? 这个世界少了我,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发生大海啸?天崩地裂? 哈!我不是什么真命天子,在短短的十七年生命岁月中,对这个国家、社会、人类没啥贡献,所以我的逝去,不会举世同悲,歌颂伟人传记中不会有我呼善珍这个名字的存在! 所以会在意、会想的,就只有认识我的人,爸妈、老师、同学…… 在我的灵堂上香致意后,我──就会慢慢的被淡忘了吧! 然后── 爸爸妈妈是不是依旧走上离婚之途?彻底的分开,而陈杰信永远不会知道我在爱恋他,与我有任何的交集。 蓦地,我打了个冷颤,别过脸,不愿意再想下去。 头一回,突然发觉自己没死成是件好事。 只是── 当我打开房门,却看了那同在屋檐下,却仍缄默,互不说话,视线不交集,安静吃着早餐的夫妻,那种无奈的心痛再度涌上。 如果──这是我意念所创造的世界,他们应该和好如初,应该是幸福的…… 所以这一切都再真实不过。 这时,母亲抬起头看到我。 画面有片刻停格,然后──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钮。 「善珍,醒了?赶快过来吃早餐。」她温柔的唤我。 父亲亦抬起头,对我露出温暖的笑容。「有没有睡饱呀?先去刷牙洗脸。」声音轻快的不带一丝芥蒂。 面对着带笑脸的他们,面对这样融洽的氛围,我反而有些失措,愣住了。 不由自主地。「……早安!」 「早安!」 有些惶惶,有些不解,一走到浴室,关上门,冲到镜子前,然后──尖叫从我喉中窜出。 天呀!我又看不见我了!我又不见了! 「善珍!善珍!」 「女儿,妳怎么了?」 父母着急的拍打着门,很快地,他们就冲进来,自从我闹自杀后,家中所有的门锁全都被拆掉了。 全身的力气尽失,无法开口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一直流眼泪,一直哭泣,毫无反抗地任他们将我拉出浴室,然后在他们半强迫下,开口喝了一杯温开水,让也吞下了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丸,接下来──我又回到床上躺着。 我又看不到我了! 为什么?为什么? 我忍不住痛哭失声,但是怎么用力想就是想不清楚,脑袋像被塞了一团棉花,渐渐地眼皮再度变的沉重起来,直到── 某个持续不断的噪音干扰了原先睡着的意识,让我再度睁开了眼。 是客厅电话在响着,为什么没人去接呢?……爸妈不在吗?我一边努力恢复清醒,一边努力坐起身,但是──软绵绵的,都使不上力,好不容易让脚踏到地面,才一站起,整个人便往前扑倒。 就在这时,听到大门开锁声,过了一会,便听到母亲说话。「喂!哪位?」声音微喘,显然是用跑的去接电话。 「……陈杰信,又是你!」 一听到这话,我整个人立刻如遭电殛。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她人现在身体不舒服,不方便听电话,你想跟她说什么?我可以帮你转达。」 我奋力的站起,将门推开。「妈!把电话给我!」话一讲完,立刻一阵头晕目眩,立刻攀扶着门框,该死!我怎么变的那么虚弱? 母亲被我吓了一大跳,深深看了我一会,然后──「你等一下。」她走过来,将无线话筒交给我,当我伸手去接时,整个手都在打颤,几乎握不住。 我连连深呼吸好几口气,才有力气拿高话筒贴近耳朵。 「喂……」有些抖音,不知道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太兴奋之故,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我,第一次! 电话另一端先是沉默了一会。「──呼善珍?」语气有丝不确定。 他的声音就像一道暖流滑过我的身躯。「嗯!是我。」我慢慢退回房间,将门关上,贴着门板慢慢坐下,很想躺在床上跟他讲电话,但全身力气流失的紧,无法走到床那边去。 「妳……还好吗?」 他的关切让我鼻子一酸。「嗯!我很好。」轻声细语的回答他。 「都康复了吗?」 康复?「我──生病了?」皱眉,不解。 那一头再度沉默下来。 「……妳已经好几天没上学,老师说妳请病假,打电话到妳家,妳妈也是说妳生病了。」 好几天? 怎么愈说我愈胡涂了,明明昨天还跟他一起上学…… 不!等等! 目光缓缓移至桌上的电子闹钟,上面的日期……我睁大了眼睛,x月x日,怎么会?是不是闹钟坏了? 「……今天是几月几号了?」 「x月x日。」当他说的日期跟闹钟显示吻合时,我整个人顿时如坠入冰窖。 我居然失去了七天的时间! 「我已经……一个礼拜……没去上学?没跟你见面吗?」 「嗯!」 天!这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 「妳老实跟我说,妳是不是病的很严重?」他的语气突然变的急切起来。 我已经无法回答他了,话筒从我手中落下,旋转着门把,才一打开门,就和站在门外的母亲面对面,想来她一直站在外面听我讲电话。 此刻顾不得指责她偷听、侵犯隐私的行为,现在只想弄明白一件事。 「我怎么了?为什么我对过去的七天一点记忆都没有?」 母亲表情复杂地望着我,然后轻轻叹息。「妳生病了!」 我生病了! 医生说我得了忧郁症,开了不少药给我,过去七天,每当我发作时,号淘大哭,说着他们听不懂的噫语时,他们就会喂药给我吃,让我平静下来,而平静的结果就是沉睡。 所以不知不觉中,我就睡过了七天,手腕上有着打营养点滴的针孔…… 忧郁症?! 哈!原来我疯了! 当我拒绝再吃那些药时,记忆这才开始一点一点回笼了,然后再从父母的叙述中,大致拼出了过去七天所发生的事。 那天──和陈杰信在小公园为了陈敏倩翻脸时,我因为哭号过度,人突然在马路边昏过去,让路人送到医院去。 医生从我清醒过来的反应认为我精神有异常情况,所以便留院观察了几天,但发现我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伤害人的举动,便同意让我父母带我回家休养,但要定期地再去追踪检查并且吃药。 听到这个经过──好像听的是别人发生的事。 我完全没有在医院的记忆,唯一记得的是──一直沉浸在很悲伤的情绪中,无法抑制的一直哭,其余的就是一片空茫。 直到现在── 「这几天,那个叫陈杰信的男孩一直打电话找妳,想知道妳的情况……」 真的吗?这个讯息令我为之一振,他是在担心我吗? 「妳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原本兴奋的心情在意识到自己的精神问题时立刻黯淡下来,我有神经病了,这样怎么能够配得上他,有资格喜欢他呢?只有像陈敏倩那样聪慧、美丽还有……健康的女生才可以配得上他。 思及此,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母亲见我情绪又变的激动起来,忙出言安抚我。 「乖!别激动!妈妈不问妳了,乖!没事!」她将我抱进怀中,手轻柔的抚着我的头发。 母亲的举动奇异的平抚了我,因为是那样的温暖……以及久违的熟悉。 多久了?好像从十岁起,愈长愈大以后,母亲就很少抱着我,……父亲也是,不像小时候,会抱起我,亲吻我的脸颊,说──我是他的小宝贝…… 啊!人为什么要长大呀?人为什么不能一直是小孩子?如果──我现在还是小孩子,爸爸妈妈的感情说不定也可以还很好,他们可以牵着我的手,牵着我去逛街、去游乐场,让我总是开怀的大笑,感到幸福和快乐,可以高唱我的家庭真的可爱,整洁美满又安康…… 我眷恋在母亲的怀抱,感觉到奇异的平静,不禁期望,这一刻可以永远停留住。 *            *             * 再度走出家门,来到外面,已经是数天后的事情,因为必需再带我去给医师复诊检查,这次父母一起陪着我去医院,他们两人各站在我身边,就像过去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再牵着我的手,而同样的是──在过马路时,他们会伸手去挡在我的周遭,催促我快过马路。 见到此景,心头会泛出一股麻酸,但我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这些日子哭哭睡睡,眼睛早已干疼不已,一哭,眼疼、头也疼。 医生是个和蔼的老先生,长相很像肯德基爷爷,所以会有一见如故之感,虽然他温言试图让我多说些话,但是我却一点开口的欲望都没有,只用点头和摇头做答,不想回答时,就静默不出声。 直到──「听妳母亲说,妳好像有跟一个男生在交往吗?」 反应几乎是立即的,我先看了医师一眼,然后转过头看向母亲,她知道了多少? 母亲没有回避,只是静静地凝视我,剎时我意识到,觉得自己已被赤裸裸地窥视──而那部份正是我不想让他们看到的! 一股火从体内冒出,已知道有些事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 「妳──去找他了吗?」我一字一句的问道。 「……」母亲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我跳了起来。「妳跟他说了什么?」声音不自觉拔尖。 「……我没说什么?我只是问他跟妳有什么关系?」母亲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不退缩的望着我。 「妳凭什么去问他呀?妳可以来问我!」一想到母亲居然跑去找陈杰信,体内那把火燃得更炽、更烈,她怎么能那样做? 「善珍,不可以这样跟妳妈说话。」父亲出声制止,可我没理会。 「我当然要搞清楚,一提到他,妳整个人就变的好激动,就像妳……现在这样!如果是他让妳变成这样,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母亲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让我变成这样? 愣了愣。「哈哈……哈哈……他让我变成至这样?」听到此言,胸中的闷怒累积到最高点,但已经气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反大笑出来。 「是他让我变成这样?……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哈哈!笑死我!」眼泪随着凄厉刺耳的狂笑声不断地溢出。 「善珍?」 「孩子?」 「哈哈哈!……是他让我变成这样………」笑到全身无力,哭到脑袋发痛。 我慢慢坐到地上,笑声也渐歇了下来,我低垂着头,喉咙痛的像要出血一般,也许接下来──做的事会撕裂它,但我已不在乎,拼尽余力,也要将话说出。 「孩子,冷静下来!」医生温言地劝道。 冷静?!我冷笑,此刻──怒极的我再冷静不过了! 缓缓地,我抬起头,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视我的父母。「把责任推给别人,事情可以比较容易一点,是不?」 爸妈听了脸色为之一白。 「忘了那天你们是怎样对我说的吗?你们二十年的婚姻,最后的十年是因为『我』所以才继续存在的?!如果你们是不快乐的,是在这个婚姻中受苦的,那就要尽 早离婚,甚至不该把我生下来!可你们还是『忍』下来,而且还是为了我而『忍』,因为你们对『我』还有责任,哈!好重的『责任』感呀!」 「善珍……」母亲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张开手臂企图走过来抱住我。 「不要过来!」我立刻退后,脸上露出骇人的笑容。「……知道这个事实后,你们还期待我是个正常人吗?别说笑了!告诉你们──逼疯我的不是别人,是你们! 听清楚!是你们!我的世界就是你们宣告离婚的那一天崩溃的!」说完话,便转过身要离开这间诊疗室,父亲伸出手想拦住我。 「别碰我!」用力打掉那手,蛮横地推开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了出去。 医师大喊叫护士拦住我,可也不知是不是看多了陈杰信在篮球场上的动作,我竟能一左一右,灵巧地闪过欲拦住我的人,顺利离开了医院。 跑!跑!跑!得快点跑离那欲关住我的杜鹃窝,如果被抓到了!就再也出不去了,内心强烈恐惧地知觉到这一点。 绝对不能被抓到! 这是我唯一的念头,此时正好有辆公交车开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跳了上去,直到车开了,确定没人追上来,我才松口气。 头靠在玻璃窗上,望着外面不断闪过的景物,现在该去哪呢? 已正式决裂!家──是回不去了。 我重重闭上眼睛,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吗? 绝望和无助感,强烈的攫住了我,我能去哪呢? *              *           * 我来到了学校。 抓着身上略嫌单薄的衣服,换了几趟公交车,身上零钱都已用尽。 此刻离放学的时间还早,可以看到守卫先生站在大门口和工友打屁聊天,小心翼翼的避开他们,我不知道爸妈有没有通知学校了,可是──我已走投无路,而且我现在只想再见到陈杰信一面,想跟他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来到偏墙,这个地方少人,而且旁边有棵大树,很容易藉此攀进校园里。 我们学校会爬墙逃课的人不多,但还是有一些调皮份子会故意爬墙出来到外面的商家买东西,买完后再爬回来。 虽然是第一次,但还是很轻易地就爬了过去,只是──当我站在熟悉的校园时,却不禁恍惚。 老师们授课的声音从不同的教室窗户中传出来,所有人──都在教室里上课,而我呢?──却像个弃儿一般,孤零零地站在这广大的校园中。 若非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谈笑声,只怕我还是呆呆地站着。 不想让人发现,转过身,沿着旁边低矮的树丛避开,然后来到过去每天中午会与陈杰信跑过来吃午餐的小天地中。 这里很隐密,平常不会有人跑到这边。 脑海中浮起过去和杰信一起用餐的情景,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钟,但感觉却很甜、很甜。 知道他爱吃鱼、爱吃章鱼丸,最不爱吃波菜跟萝卜……想着、想着,忍不住露出微笑。 接下来,我就只是环抱着膝,蜷曲地坐在树下发呆。 阳光暖暖地从叶间洒落在身上,舒服的感觉不禁令我闭上眼睛。 一放松,强烈的疲惫感立刻袭上,好累呀!往后贴靠在树干,如果可以就这样沉沉的睡去,最好是能一睡不醒…… ……… 「妳还是不相信自己死了吧?」「我」站在我面前对我说道。 我望着「我」,头一回对「我」不再感到厌恶,我淡淡地笑道:「我会证明的!」 「证明什么?」 「证明我的确死了。」 「妳打算怎么做?」 「再死一次,妳觉得如何?」 ……… 「呼善珍,妳醒醒!」 急切的声音在我耳畔响着,我缓缓从迷离的梦境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看到了陈杰信俊逸的脸庞,而此刻他脸上神情写满了焦急。 「杰…信……?」我犹没回过神,分不清此刻是梦还是现实,只能痴痴的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 「妳怎么了?怎么会跑到这来?为什么没有去上课?」不知何时我竟躺了下来,而他扶起我,让我的头枕在他的大腿,一只手则使劲握住我的手。 他的焦虑,他的急切,以及他手紧握住我的触感,我眨了眨眼,终于确定了此刻身在何处? 「……我来找你的!」枕着他的大腿,无力起身也不想起身,直直地看进他写满忧虑的瞳眸。「……我妈妈来找过你了,对不对?」 他抿紧唇,过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嗯!昨天放学时,她有来找我……」顿了一下。「来──来问我跟妳的关系。」 我闭了闭眼睛。「她……有没有骂你?」如果母亲敢出言伤他,我绝不原谅! 「没有!只是……」 我睁开眼,看到他脸上的为难。「你怎么回答她的?」 「我说……」他吞了口口水。「我跟妳在交往。」说完后,一股潮红迅速地从他脖子窜上,我惊讶地张大眼睛,他…他脸红了! 但──听到他居然向母亲承认了,内心不禁一阵激动,他没有否认我跟他之间的互动,他没有否认!这个意会令我全身充满了欣喜,忍不住坐起身。 「谢谢你………」 他脸更红,表情变的益发尴尬。「神经病!这有什么好谢的?」 神经病! 这三个字猛地将我从狂喜的云端打到地面,对了!我现在真的是神经病了,再也……再也配不上他……我黯然别过脸。 「妳怎么了?」许是察觉到我的神色不对,他再度皱眉问道:「要不要我送妳去保健室?」 「不要!我不要去!我不要被他们抓到!」我立刻摇头,语气充满了恐慌。 「抓?谁要抓妳?」 「就是我爸、妈,他们要把我送到神──」我咬住下唇,硬是将神经病院这几个字吞回去,一说了,就真的永远失去他了…… 「妳爸妈他们干嘛『抓』妳?」 我只是摇头不语。 当!当! 上课的钟声在此响起,听见许多学生往教室奔跑的声音。 我不禁惊惶望向他,他得离开,要回教室了吗? 他低头看看手表,然后又看着我。「妳……现在打算怎么样?」 我要你陪我呀!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来,只能张大眼睛惊惶地看着他,不要走呀!不要离开我呀! 他注视我片刻,然后低下头看着他的手臂,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抓紧他的手臂了。 静了半晌,他抬起头,脸上是下定决心的神情。「妳现在有想去哪里?我陪妳去!」 难以置信的喜悦从我胸口爆出,天!他真愿意陪着我?! 「喂!妳再哭我就不陪妳啰!」他脸有点红,但还是板起脸,口气有点凶的说道。 「嗯!」我忙抹去莫名流出的泪水,不让它碍事,尤其当他的手伸向我并握住我时,我也拼命的吸气,就是不让那泪珠涌出、模糊掉视线。 两人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地避开人,来到我方才翻墙进来的地方。 「你的书包……」 「没关系!永煜会帮我拿。」 「可是……我身上没带钱。」 「放心!钱包刚好在我身上!待会我们去邮局提款。」他灵活地翻上墙头,然后再拉住我爬上去。 「准备好了吗?」我们并肩站在墙头。 「嗯!」 他抓住我的手,当我们一起跃下时,觉得背上似乎长出了翅膀,整个人彷佛要飞了起来……。 啊!就这样飞起来吧!飞向那无垠的天空,徜徉在那灿烂的蓝中,净空、升华,不再为世间的俗事烦心…… 但这错觉是短暂的,当踏到地面的剎那,一切都回归现实。 落地时,因为有他体贴的扶住我整个人,所以才没摔倒在地。 「有没有怎样?」 不知为何?他表情竟有丝焦虑。「没事!」我微笑道。 他表情古怪的望着我片刻,然后恢复平静。「没事的话,那──走吧?」 「嗯!」 他再度紧抓着我的手,开始拉着我往前奔跑。 望着他的侧影,不觉再度变的恍惚,是梦非梦? 尽管有种不真实感,但我只是缩紧了手──不管是梦或现实,哪怕是天崩地裂,都无法叫我放开这手了。 第六章 「想去哪?」 「……我想去很远、很远,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什么地方才叫……很远呢?」 远方有多远?我也不知道,天之涯、海之角算不算?可是我们能去的地方,别人也去得了,这样还算远吗? 火车带着规律的节奏往前飞奔着,望着窗外有点陌生也有点熟悉的景色,再怎么走,也是在台湾这个小岛上…… 感觉肩上一沉,转过头,是陈杰信,他打起瞌睡了,我不敢乱动,怕惊扰了他。 只是他的头挺硬的,压的我肩膀有些发疼,但对这「甜蜜的负担」,我是甘之如饴。按捺不住,轻轻用脸颊触碰他的发顶,他的头发很柔软,不会扎人,散发着清爽淡薄荷的香味,很好闻呵! 火车已经坐了快一个多小时,这段期间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也难怪他会被这种规律的节奏给催眠,我亦有些疲乏,但我不敢睡,深怕这一睡又睁开眼时,发现这一切果然只是场梦呀…… 因为这些事……只有在梦中才会实现吧?! 我苦笑,至今仍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因为……完全没想过,陈杰信居然会带我做出这样的事──像极了电影中的情节。 一起「逃」离了学校之后,先跑去附近的邮局提了款,陈杰信把他户口中的几万元全提出来,便带着我坐上捷运来到火车站。 在地摊买了几件衣服,他将身上的制服换下收好后,便牵着我走进火车站,买了两张车票后,便坐上这班火车……。 「想去哪?」 「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是我的要求,但目的地在哪?我却说不出来,而他也没多问,就这样坐上了火车,朝未知的旅程前进,也不知他能够陪我多久,一思及此,我就忍不住兴奋地发抖。 所以……真的很怕这只是梦,一场只有我会做的梦,因为唯有在梦中,陈杰信才会这样的宠我、疼我,可是在梦中,能够这样真切的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重量吗? 铿锵!铿锵! 脸轻偎着他的发顶,望向对面的窗外飞逝的风景,听着火车规律的节奏和着他平缓的呼吸声,我觉得这就是幸福的滋味,深深陶醉在其中,宁愿就这样腻着一辈子…… 直到,我看见了「我」──从那窗的反射。 我无言凝视着「我」。 「妳有想到接下来怎么办吗?」「我」问道。 「……没有,我不去想。」我闭上眼,不想看到「我」,但就如以往──「我」不会就此消失。 「妳可以拖着他多久?让他逃学、逃家──」 「我只是要他陪我!在我人生最后一段时间也不可吗?」我怒道。 「让他彻底背上让妳死亡的罪名,是吗?由他来承受众人的指责?」「我」冷冷地说道。 我一惊,这点……没有想到。 不!我不要、也不可能让陈杰信承担任何的伤害。 默然许久。「那妳是要我……活下去吗?」我轻轻问道。 但是「我」没有回答。 「我」? 我睁开眼,一道刺目的光线突然从玻璃窗处反射过来,刺的我再度闭上了眼,可就在我闭上眼的剎那,我似乎看到了「我」从窗户里跃向我…… 「验票!」 我猛地一惊,再度睁开了眼,抬起头愣愣看着站在前方的人,是……车掌。 脑袋有片刻的恍然,我也睡着了吗?瞥向对面的窗户,「我」不在了,而我……也不在,还是看不见…… 「你们的票?」车掌再催了一次。 陈杰信亦在此时惊醒过来。「怎么了?」 「我要验票!」车掌的目光像强烈的探照灯来回在我俩脸上探询。 「好!」杰信从口袋中将车票掏出来递给车掌。 「你们两个还是高中生吧!?」车掌一边检视着票,一边开口问道。 「……」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你们怎么跑出来呢?」车掌很仔细的看着票,没有立刻还给我们。 莫名的,我感到一阵恐慌,是否看出我们是逃出来的?他会不会叫人来抓我们? 在察觉到之前,我嘴巴已自动张开吐出话来。「不行吗?」声音带着挑衅地问道,用怒气来伪装懦弱。「我们不可以坐火车吗?」 顿时,气氛凝住,车掌愣愣地瞪着我,一会,陈杰信紧抓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开口说话。 「我们没课,所以出来玩。」陈杰信不徐不缓地说道。 「哦?你们是哪一所高中?」车长终于将票剪压下,犹带不悦地瞥了我一眼。 「──我们不是高中生……」陈杰信告诉车掌说我们是专科学校的学生,所以能在这个时间出来…… 好不容易,车掌将票还给我们,再深深打量我们一眼后,才离开走到下一个车厢去了。 陈杰信收好票,安静了好一会,看了看窗外。「……我们现在到哪了?」 我没有说话,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羞愧,他应该要责怪我的,如果我跟车掌杠上了,不知后果会如何? 「善珍?」 我抬起头,眸中带着愧意。「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天!我真的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该怎么办?想到自己的病……手指用力搅着。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做坏事,那个车掌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他沉稳地说道。 我看着他,他亦平稳地回望着我,不知怎地,我觉得他彷佛变了个人,变的更成熟、稳重,在他面前,我变成了个不懂事的小孩,这是在我俩过去互动中从未发生过,面对他的转变,我不禁困惑。 「啊!是海!」他的目光越过我说道。 我转过头,海……望着窗外,天边那抹深色有了意义。「那是……你要带我去的地方吗?」 「妳想去有海的地方吗?」 「……想!」我伸手触碰玻璃面,手指轻按在那抹蓝的位置上。 有什么地方比死在海中更好呢?大海是地球生命所有的起源之处,我应该要回归到生命之源头,人吃鱼,鱼吃着我的躯体,很公平的…… 只是「我」的话再度在脑海里响起,深深地动摇了原本想寻死的念头。 回过头,凝视那张我最爱的脸庞。「你可以带我去海边吗?」 「嗯!」他柔柔地说道。 我们在「崇德」站下了车,下车的理由是──出了车站,只要再往前走没几步,就可以到达海边。 这是个小站,介于山与海之间,或许是因为非假日之故,几乎没有什么人,除了车站工作人员外,所以当我们两人踏上月台,望着火车离去时,不禁有种遗世之感。 默默伫立片刻,我抬头看向他,他亦看着我,对我们俩而言,都是头一遭来到这里,但目标很清楚,就是要到海边。 他手伸向我。「走吧!」 「嗯!」 走出车站,爬上阶梯沿着路标指示走,先到了一个小市集,他停下来买些饮料和食物。 「少年郎,要不要试试剥皮辣椒?」沿途小贩们不停地向我们兜售这边的特产,他问我想不想试试?我摇摇头,但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父亲的身影,他是爱吃辣的,如果我买一瓶回去给他,他应该会很高兴……不!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立刻咬紧下唇,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没什么回不回去,我已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像被鬼追似的,我突然拉扯着他的手臂,大步往前走,想尽快地离开那些摊贩,他虽吓了一跳,可是却没说什么,直到我们经过一个贩卖贝壳和饰品的摊贩前,他又定下脚步,让我再也拉不动他。 「等等!」 我疑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只见他选了一顶草帽,付钱买下后,拿着走回到我的面前。「海边阳光烈、风大。」边说便帮我戴上。 我愣愣地望着他,再一次涌起泫然欲泣之感,低下头。「你呢?要不要也买一顶戴?」声音微微带着鼻音。 「我是男生!不怕晒。」他朗朗笑道,语毕,又牵起我的手朝通往海边的步道走去。 草帽掩住了我的脸,抬起另一只未被牵住的手悄悄拭去脸上的泪水,知道不能再自欺了…… 重新打起精神,决定只要好好把握住此刻的美好。 抬起头,跟着他一起走。 转个弯,雄伟壮阔的清水断崖就在眼前,我俩同时止步,仰头看着那奇丽壮美的山势,大自然的鬼斧神功尽览无遗,太平洋拍击绝壁的白浪涛声亦是惊人。 很近,真的很近了。 那像天空般的海正展开那无垠层次蓝的怀抱无私迎接着我们,令人忍不住加快脚步,走下阶梯,大步踏上那石砾铺成的海滩。 蓦地,一阵刺疼从脚底传过来,令我一时不防,痛的往前扑跌了过去。 「怎么了?」他立刻扶起我,可才一站起脚底的刺痛再度袭了过来,我立刻不支坐下。 「脚底……」 还未说完,他已动作迅速地脱下我的鞋子察看,原来是几颗有棱有角的小石子跑进去,虽只有轻微破皮流血,但或许因为刚好扎到所谓的穴道上,所以才会那么疼。 他为我将鞋子里的石头倒出来,然后再帮我穿上,望着他的动作,喉咙再度紧的像是他把石头倒进来,而不是倒在地上。 「来!看看可不可以走?」 我像木偶一般的由他小心翼翼地拉扶起来。 「可以吗?」 依言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住,脚底是不疼了,但是心……却莫名地又酸疼了起来。 「会痛是不?那我背妳!」他一说完,立刻背对着我蹲下。 望着他的背,一股更强烈的情感如浪潮般朝我兜头泼下,他的温柔几让我支撑不住,伸出去的手带着颤抖,搭上他的肩膀,脸颊贴在他的耳边,将整个身体完全贴紧他的背,然后──地球引力对我失去了意义,他──成了我唯一的支撑。 「……很重吧?」 「没!妳变轻了。」 变轻……这两个字意外地触动了我的心弦,这是指我的体重?或是我在他心中的份量? 我立刻闭上眼,不愿思及后者的可能性。 他步伐沉稳地背着我朝海走过去,其实离海也没剩几步路,但此时此刻,我真希望到海的距离可以再拉长些…… 一直到海水可以扑打到脚,他才停下。 「要下来吗?」 「不……」我像吸血鬼一般,毫无节制地恋取他此刻的温柔。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放下我,就这样维持原来的姿势。 一股大浪猛地打上来,一时躲不及,立刻溅湿了他的裤管,他惊跳了一下,我亦立刻本能的抱紧他,并惊叫出声。 这时,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表情多了一抹淘气,还来不及意会,他便开始跑过去追逐退去的浪花,当浪花涌上来时,他就立刻往回奔,让我除了紧紧抱住他, 怕被摔下去外,更忍不住惊叫连连,更可恶的是,当浪扑过来追他时,他刻意转过身子还蹲了下去,让我亲身感受到浪花袭身之刺激,被他那孩子气的行为逗开了 怀,忍不住大笑出声。 数分钟后,像是气力用尽,他往前跪坐了下来,我一着地便顺势往后躺坐,他转过头来,两人不禁相视大笑。 笑了好一会,我玩心亦起,脱下鞋袜,赤足奔进海中,弯下身掬了一手水,转身便朝他泼了过去。 他吓了一大跳。「哇!妳干嘛啦?」 我只是露出笑容,继续舀水朝他攻击。 在被我泼的快成落汤鸡时,他才回过神,也脱下鞋袜,奔进海里,加入打水战的行列,顿时尖叫、嘻笑声交响不绝,直到天空颜色成了灰彩方停止。 此刻已是夕阳西落的时刻,太阳从后头山后处落下,前方海平面上的云彩变幻万千,让人看的目不暇接,赞叹造物主的神奇。 我同他坐在海边,静静看着这美丽的奇景。 尽管心情是激动难平,但随着天色渐沉,也清楚意识到残酷的现实。 在远方的绚烂将归于平淡时,我终于开口了,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一阵强风突然刮来,吹散了我的声音,再加上浪涛拍岸声,我怀疑他是否有听到?他没回答,而我……亦没有再开口。 也许──知道答案不会是心中所渴望的那个。 「走吧!」我拾起鞋袜重新穿上。 「要到哪?」他定定看着我。 穿好后,我才抬起头,露出微笑道:「回台北。」 一听到我这么说,他脸上露出明显的释然。「妳真的想回去吗?」他犹不确定地追问道。 我调了调帽子,系好带子,遮住了脸上的表情。「不回去……大人会担心的。」 「……」 「快走吧!火车快来了!」我很有元气地催促他,离开车站时,站长有特地提醒我们,这边火车班次少,要注意回去的时间,莫名地,在那时我就将时刻表背上,知道再过三十分钟就会有一班车子。 他注视我一会,然后也穿上鞋袜,跟着我一起往上走,并肩沉默地走着,状似不经意的,他的右手我的左手碰在一起,然后便交缠不再分开,直到我们坐上了北上的火车,两人的手依旧紧紧牵着。 当火车开动时,我告诉自己──时间到了。 看着前方。「你知道……我生病了,对不对?」 「……」 「医生认为我有……忧郁症。」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忧郁症是可以治好的,妳要听医生的话,配合接受治疗。」他轻轻地说道。 我转过头看着他。「你千万不要认为我生病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想母亲应该已经跟他说了,不然他不会将我当易碎般的玻璃捧着,更不会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知道吗?」 他低头。「……陈敏倩只是我国中同学,妳不要再胡猜。」 我慢慢从他的手中抽回我的。「没关系!我知道你喜欢她。」没有他的握抓,我的身体也像失了动力般。 「没有!妳不要再乱──」 我抬手轻轻堵住他的唇。「没关系!你可以喜欢你想喜欢的人,不要被我给束缚了,我会疯……是在向你告白前就疯了,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上你,能跟你在一起,只怕我早就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了,是因为你,才让我有勇气活到现在,你知道吗?」 这时火车的车速开始变慢,我的心脏一阵强烈收缩,太快了!我怕来不及说完。 我深吸口气。「所以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在这段时间可以喜欢你,可以跟你在一起。」捧住他的脸,细细将他的五官刻进我的脑海里。 「我好高兴你今天愿意陪着我,真的!我觉得好幸福、好快乐!」 明知他只是同情,但我愿意选择相信,那是……爱情。 火车进入和仁站,渐渐缓速停止。 随着车子停靠的作用力,我倾身向前吻住了他的唇,将我所有的情感悉数倾入,当火车铃声响起时,我退开。 「保重!」 说完这句话后,我起身离座,飞快的朝车门奔过去,当火车驶动的剎那,我跳离火车,虽然重心有点不稳,但还是安全站在月台上。 当我转过身,正和火车内一脸惊愕的他隔窗相望,他很快就回神,神情焦急的张口说着话,并站起用力拍打着车窗。 我知道他是在叫我的名字,是在叫我快上车…… 我试着露出最灿烂的微笑,紧紧压住他送给我的草帽,免得被火车离去所扬起的气流给吹跑,然后对他挥挥手。「再见、再见……」 当我目送火车离去时,我的心已碎了,倚靠在月台上的壁柱,泪流满面,试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我相信,从此以后──他会自由,不再受我束缚,不会被我拖累,无需为我负上任何责任。 伫立在空荡荡的月台上,周遭一片漆黑,这里比崇德更荒凉,车站前面就是山,鲜有人烟,说我不害怕是骗人的,可是……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我并没有走下地下道离开火车站,而是跃下月台,穿越停满载着水泥的货运火车的铁轨,朝我的目的地──大海走过去。 在我脚向前踏空前──我一直深信再过不久,就可以脱离这一切痛苦…… 第七章 这一次,我真的要死成!不管是我或是「我」。 当我走向海边时,是这样下定决心,因为这世界对现在的我来说──太苦、太苦了。 第一次割腕自杀,我没死成,但却造成了我跟「我」。 我──是呼善珍感性的那一面,纯然的用情感堆砌的,所以我只想顺着情感走。 「我」──是过去的呼善珍理性的那一面,是深信这个世界所订下道德、法律、人与人之间分际的规范,所以「我」会想让所有的事情变的更「合理」。 但什么事才是合理? 婚姻也可以用合理说的通,合则来,不合则去,人与人之间的份际都是可以丈量的? 「我」可以理解这部份,但我不能接受,因为这完全彻底否决了呼善珍这个人的存在意义,「呼善珍」只是一个生命的代名词,只是人类理性的想依循生物本能所制造延续生命的产物罢了。 如果是如此──人根本就不需要感情,因为连感情都可以用理性衡量多寡和进退。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宁愿舍弃所谓的文明、理性,因为不需要!生命的结合与创造本来就是源自本能,既是本能,又何需要再冠上那虚伪的制度外表? 只是当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时,舍弃「我」时,没想到我竟会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对与错,每往前走一步,都是空的── 舍弃过去,欲创造出全新的自我时,竟是如此的无所适从。 或许疯了也好,我就不用在这样的矛盾中挣扎。 或许……死了也好,可以不用再思考、感觉这一切了…… 望着前方,此时的海是黑色,但是拍打到岸边的浪花却碎白成沫,清楚地打出分际,告诉你哪边是海哪边是岸,也是生与死的交界…… 我继续走着,只想在勇气消失之前,奔进去── 蓦地,脚下一个踏空,下一秒,这个世界在我眼前翻转了过来,地心引力失去了意义,速度很快地,然后感觉到一股重击从我的背后袭来,再来是热刺的磨擦、滚撞,接下来──我脑袋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昏过去?只知道一睁开眼,看到的是满天星斗。 我愣愣地看着那天空,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灯炮镶在那里?直到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星星。 我……摔下来了?!尝试动了动,身体像不属于我似的,无法有所感觉,也无法使唤。 移动着眼珠子,白色石面突墙就在我旁边。 是──防波堤…… 我没有注意到,所以才会踏空摔了下来…… 不知道伤的有多重?全身的力气像失去了一般,感觉到头颈下方有个柔软弹性东西文件着,试着动了动手,还好──还可以动,慢慢的举起,轻轻拿起压在我头下的东西。 一触碰我就知道那是什么?是陈杰信早先买给我的草帽……它,救了我,宽大具有草根轫性的帽檐在我落地时减低了冲撞力,保护了我的头部并没有受到直接的伤害。 意识到此,泪水不禁涌上,只是──一阵莫名的风刮了过来,在我还来不及反应抓紧时,那风便将我手中的帽子吹走。 「不!」 下意识地想要抓回,但身体却动不了,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风将那顶帽子愈刮愈远,在砾滩上一下落地、一下飞起,直到接触了海…… 白天──风是从海吹向陆地,是海风。 晚上──风是从陆地吹向海,是陆风。 原本我该乘着陆风一起奔进海的怀抱里,没想到却让陈杰信送我的帽子先去了一步。 看着帽子最后轻巧巧地落在海面上,随着浪浮流,一会被送上滩头,一会又被带下去……,我的视线紧紧盯着那帽子,随着它上它下、高高低低的起伏着,揣测着它何时被淹没、消失…… 时间在不觉中流逝。 「呼─善─珍……」 恍惚中,听到风中传来呼唤我的声音…… 「呼──善──珍──」 刚开始并不在意,直到那声音愈来愈清楚,收回望向海面的视线,费力的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原以为已碎的心在剎那间缝合,并开始急遽地跳动。 天!不…不可能!他……他……?! 只见陈杰信滑下堤防──就在我前方五十公尺处,但他没有奔向我,而是直奔向海边,他大步踏进海浪中,一把抓起那顶草帽,他先僵立好一会。 「可恶!呼善珍!妳在哪里?」他往前奔进浪中,蹲下身子摸索着。 「呼善珍,妳在哪里?」他狂烈嘶喊的声音像锤子般重重击着我的心。 「呼善珍,妳出来呀!不要开玩笑了!」他像发了狂似的不停地往海中找,几个大浪打过来将他扑倒。 不!危险!想喊却叫不出声! 发现浪平后他没有起身,我吓坏了,用尽全身的力量逼迫自己爬了起来,虽然很痛,但身体幸好还是能动! 陈杰信踉跄地从海中站了起来,但没一会又跪坐下去,他用力拍打着海水。「可恶的妳!妳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妳这么可以这么自私自利?只想到自己,都没有为别人想?」他大声嘶吼着,声音沿着无垠的黑暗海面吹散过去。 吼完后,他低垂着头不语,任由海浪一直拍击冲刷他的身体。 「……杰…信。」 一听到我的叫唤,他如触电般的跳了起来,火速地转过身,先瞪着我一会,然后立刻奔向我。 下一瞬,我被紧紧锁进他怀里…… 天与地──只剩我与他! *          *             * 海风将我们的发狂猛的吹起──一如此刻存在我们之间的动荡的强烈情感。 「为什么妳要这么做?为什么?」他的手紧紧捧住我的脸大吼道。 我只是泪流满面,完全说不出话来。 「妳怎么可以这样做呢?妳到底在想什么?」他的手握的我的脸好痛,但这份痛,我甘之如饴。 「告诉我!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妳跟我说呀!我可以帮妳的!妳不是一个人呀!」 说完后,他用力把我扯进他的怀中,力道之大,像要将我揉进他的躯体内。 他的话让我心中的那道堤防完全崩溃,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活下去!我觉得好痛苦、好痛苦呀!」我哭喊道。 「为什么妳会痛苦?是谁伤害妳吗?是我吗?是我让妳感到痛苦吗?」 「不!不是你!」我拼命的摇头。 「告诉我!快告诉我!」他推开我,抬起我的脸,直视进我的眼睛。「我帮妳!」 「你帮不了的!」我猛地一把推开他,踉跄地朝大海走过去。「你帮不了!没有人帮得了!」 才走没几步他便从后面把我扑倒,不让我继续往前走,我们一起跪倒在海中。 我低垂着头。「你帮不了我,你别管我!我已经疯了!我疯了!再跟我在一起!你只会被我拖累!」我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回去!你快点回去!你的父母和家人会担心你!」 他伏在我的背上,没有说话,只是缩紧手臂,不让我动弹半分,挣脱得了,最后我哭喊到全身无力,不停颤抖,当他将我抱坐到他怀中,我就像一只破碎的娃娃。 好痛苦呀!整个人从内到外,从灵魂到肉体,似要被人硬生生撕裂一般。 「善珍!善珍!」 因为我久无反应,他不禁着急的呼唤着我、用力摇晃着我。 只是他的声音突然变的好遥远,我仰起头试图看清他,但是才一仰起,立刻一阵天旋地转,接下来我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我两手张开,全身赤裸裸地飘浮在黑色、冰冷的海面上。 很冷──这是唯一的知觉,但我只是任凭那冷覆盖全身,没有做任何的动作阻挡…… 一直随着海波轻轻飘流着。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吧──我想,眼睛睁的大大,直直的望着黑色无际的上方。 这就是地狱吗?──我猜。 肯定是!毕竟自杀的人是没有资格进入天堂,我微扯嘴角。 只是──突然记不得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结束了生命?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突地,原本平静的海面起了波澜。 朝我打来的浪是炽热的,点点滴滴像针般刺进我的肉里、骨里、血里,令我忍不住哀叫出声。 好难受呀! 我忍不住开始挣扎,手脚不停地摆动,想逃离那破坏原先平和的祸首,可是无论怎么游,都只能在原地打转,直到──我累到无力再动弹。 放弃!随便了!不再做无谓的挣扎,既入了地狱又怎能冀求躲过上刀山、下油锅的惩罚?只是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只不过是不让自己继续活着成了父母的累赘、心上人的负担,这样也不行吗?忍不住哭号出声。 为什么死亡不是解脱?我拼命的大喊,想要得到个答案。 不是! 有人如此回答了我。 我张开眼,四处找寻,想看清楚说话的人── 原来──是「我」! 当我翻转身朝下,我看到了「我」──隔着海平面,有如倒影一般地互相凝望着。 「不是吗?」我轻声问道。 「我」看了我一会,然后动了,「我」开始浮起来,向我接近,在我还来不及反应前,「我」窜出了海面,用力的拥抱住我,在那一剎那,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涌上,然后──下一秒,我张开了眼。 黑色的海不见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陈杰信的脸庞。 我愣愣地看着,这是──奇迹?! *          *             * 我动也不动的看着距离不到二十公分的陈杰信的脸庞,他已睡熟了,只是即使睡了,眉头依旧紧皱着……,痴愣看着他睡脸好一会,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 梦?! 原来方才那一切都只是梦?! 但现在也是梦吗? 尤其此刻我们两人全身赤裸裸地拥抱在一起! 我的头枕着他的左臂,他的右臂则紧紧搂在我的腰间,我的双手则搁在他的胸前,可以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从他的身体幅散出的温热完全包裹住我,更充斥我的鼻息。 几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比起那冰冷刺人的梦,我宁愿做这种梦呵。 没想到这个叹息声惊醒了他,杰信眨了眨仍有睡意的眼,先抬头看了一下周遭,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立刻低下头看着我。 「妳醒了?」他声音低哑的问道。 我轻轻点个头,费力的吞了口口水,没想到喉咙就像给烧刀子似的划过,再动了动身子,没想到不仅喉咙痛,全身的肌肉和骨头也像要四分五裂一般的让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怎么了?」 「……很痛!」我只能发出气音般的声音。「这里是哪里?我们怎么会──」一丝不挂地在这个地方? 「这里是一间工寮,──妳……妳昏了过去,然后不停地发抖,我找不到车子可以载人,所以只能先把妳带到这──」话还没说完,他猛地抱住我。「天呀!我还以为妳……还好妳没事了!没事了!」 他抱的好紧、好紧,紧的让我喘不过气,身子骨像要被勒断般,但除了肉体传来的疼痛外,却体会到另一种被保护的奇异感,以及叫人鼻酸的情感。 当感觉到某种烫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肩背时,我陡然一震。 他…他哭了?! 「别这样──对、对不起……对不起……」我轻喃道,已哭干的眼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水,但我的心却也跟着在泣血。 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紧的抱着我。 我们两人就这样紧紧抱着,不再说任何话。 *           *            * 我在海边昏倒后,陈杰信便背着我离开,他可能真的被我吓到了,乱了头寸,也没有向铁路局人员或打电话求救,在找不到交通工具离开的情况下,只能先带我闯进了这间在车站附近空无一人的工寮。 我们的衣服都湿透了,他看我昏迷中一直发抖,便脱下两人的衣服,用留在工寮中的破棉被将两人包裹住,然后用他的体温为我取暖。 虽然很原始,却很有效。 路旁的橘黄灯光清楚的照进工寮内,我和他共裹着一条棉被相偎着。 这里跟台北不同,除了偶尔响起的平交道警示声及驶过火车的声音,几乎是静寂的,听不到其它车声或人声。 在一列火车驶过后,我开口打破了静默。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轻声问道。 过了一会,他动了动,拉开我们的距离,正面转向我。「妳又为什么要做傻事?」 傻事……我垂首看着手腕上那明显的刀痕。「……我早该死了,只是──没死成。」我幽幽地说道。 「妳──」他嘴巴张了张,最后无奈的合上,他低下头。「……妳就真的那么想死吗?」 我默默点着头。 「给我个理由。」 「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我依旧淡淡的重复说出在海边曾讲过的话,只是说出口后──却发现这个理由突然变的…好薄弱,如果我现在没活着,可以历经现在这一切吗? 他低着头,默不作声好半晌。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触他,没有他的体温,突然变的好冷。 我手一触及到他,他立刻像触电般抬起头,而且表情生气的瞪着我。 「妳真觉得自己没理由活下去?」 我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痴痴看着他,他已是我心中最大的牵绊了。 「那妳要我做的事呢?难道要说话不算话?」 「我要你做的事……?」我茫然地望着他。 「妳忘了吗?妳要我答应跟妳交往九百九十九天,还有…还有跟我上床九十九次,不是吗?」 我窒了窒,没想到他现在竟会提出这个? 别过头。「……如果我死了,你就不用再勉强自己跟我交往,不用逼自己……爱上我。」我涩涩地说道,痛恨自己带给他枷锁,痛恨自己去强求那不可得的星星。 「不行!」他大力板过我的脸,坚定地望着我。「妳要说到做到!现在──我们还有八百九十天要认识彼此,也还有九十次的……的……」说到这,他耳根突然红了起来。「……反正就是那回事,妳还欠我!」 欠?八百九十天、九十次……性关系?我脑筋一片混乱。 「就是这样!妳得履行妳的诺言!」他定定的注视我。 *           *            * 微黄的灯光下,我们站在床铺旁边注视着彼此。 今天是约定中的倒数第八百八十九天,我跟他搭上了最早班驶往花莲的火车,在花莲火车站前吃了热腾腾的烧饼油条,将肚子填饱后,在附近的7-11买了一堆食粮后,便带着我坐上一辆公交车,这段时间,无论做什么事,他一只手始终牢牢牵着我,似乎怕一松开,我又会跑离他…… 看到我在注意那些穿制服上学的学生,会立刻拉开我,似要阻止我去想──现实。 「现实」对目前的我们而言是不需要的,不要去思及我们的「失踪」为亲人、学校师长、同学造成了什么影响,现在唯一最重要的就是──我与他。 注视那被紧紧握住的手,虽然不自由,却一点都不想抗拒。 我们没有开口说话,也无话可说。 公交车载我们到一处较偏远的村子,他才带着我下车,从他的动作以及沉稳的眼神,知道他并不是漫无目地的带着我走,这里──他来过,而且很熟悉。 所以当他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一栋颇有年代的房子时,并不感到讶异,只是觉得惊奇。 这栋屋子显然有段时间都没人进来过,空气飘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从窗外射进的阳光带着无数飘动的浮尘。 走到最里头的房间,推开门,一室昏暗。 他准确的往旁边的墙上轻轻一拍,房间内便亮起了小灯,一张古老的大床矗立在房间中央。 这时,他才松开了我的手,走到床前,伸手将堆在床上一角的被单摊开,扬起的灰尘,几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站在床前,手伸向我,没有任何言语。 我定定看着他,然后毫不迟疑地走向他──履行我的承诺,履行一个我应该要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这是第十次的做爱,做了这一次,还有八十九次的爱要做! 我举高双手,让他从下而上脱掉我那件已皱巴巴的衣服,他手伸到我的胸前,很快地就解开我胸罩的结扣,让它松脱滑落…… 「那是什么?」他眼睛直直的瞪着我的身体,脸色突地变的苍白。 不明所以,低下头,看着已冲去肥皂泡沫的躯体,原本是洁白的肌肤,除了点点暗红的吻痕外,还多了好几块大片的青紫。 他大步走向我,将我转过身子,立时发出惊喘。「──怎么妳背后也有?而且更严重!」他的手指触碰了一下,我立刻因传来的痛感而反射性的缩了缩。 「这…这是怎么回事?……是我弄的吗?」声音中开始有了强烈的自责。 我立刻转过身环抱住他。「别乱说,这个不是──」 「那──?」 我慢慢松开他,侧身打开莲蓬头,让温暖的热水洒向我们,将身上残余的泡沫冲去。「……我在去和仁的海边时摔了一跤。」 就是那一跌的耽搁,才让他有时间找到了我,这些印记是当时留下的,也是让我全身疼痛的祸首,只是遇到他之后,整个人的身和心都被强烈的情感激荡到快昏过去,根本没留意到身上已带了这些伤。 他紧皱着眉头。「天!妳怎么不跟我说?我刚刚还那样对──」 「嘘!不痛!不痛!所以我没注意到,你不要想那么多!」我立刻制止他。 他没有再说话。 浴毕之后,他拉我回到床上坐下,然后翻箱倒柜的找出一瓶药油,一打开浓烈刺鼻的药香立刻弥漫在整个房间内。 「我自己来。」 他在我手上点了几滴药油,再移到我身后开始在我背后瘀青的地方推揉。 痛!我忍不住缩了缩,咬着下唇,不敢痛呼出声,蜷起身体,先找前面比较不会觉得痛的地方按压…… 就这样,两人不着寸褛的坐在床上,让他为我疗伤。 为了分散对痛感的注意力,我开口问他:「这屋子是谁的?」一问完,便忍不住往前倾,想逃开他的手劲,偏偏他反应极快地,另一只手立刻固定住我,不让我乱动。 「这是我阿公以前住的屋子,也是我出生的地方,他搬到疗养院去住后就把屋子给了我。」 「你阿公…」我吸口气。「…为…为什么要去疗养院住?」瘀血成形时所产生的痛楚是瞬间的,但想要揉散它,痛楚却会是延绵的,似在提醒人──这就是不爱惜自己,才会受伤的代价。 「因为他中风,我阿嬷过世后,怕没人照顾他,所以才将他送去疗养院的。」 「你爸妈他们……?」 「都要工作!几个叔叔婶婶也自顾不辖,怕无法周全照顾到老人家。」他的语气有些无奈。 「你听起来好像不赞同。」一说完,我又忍不住缩了一下。 「嗯!虽然明白爸妈的为难之处,但是又觉得我阿公很可怜,年轻时拼命赚钱养家,到老时却只能孤独地在疗养院养病,我们是会利用星期假日探望他,但那感觉总是不一样。」 他的话令我陷入沉思,手上动作也停住,父母与子女的教养关系…… 爸妈养我们是天经地义的,在我们能完全独立自主前,他们都得好好地教养我们,可是当他们年老时,做子女有想过要如何侍奉已行动不便的他们吗? 突然一阵冰凉从背脊窜上。「哇!好凉!」 「妳先包着!这个药效发挥了。」他用被子将我裹住。 不过这凉完全渗进骨子里,包被子取暖的效果实在不大,害我忍不住又发起抖来。 他看我愈抖愈历害,又展开双臂将我抱进他的怀中,他的体温是及时药方,终于缓和了那份不适。 他对我真的愈来愈好了!好到让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爱上我了吗? 我值得他爱吗? 这样的想法总是不停地在我脑海里交错着。 「善珍!」 「嗯?」 「关于我的事情,妳都知道了!可是对妳的事情……我却几乎一无所知,妳都只字不提,妳知道我的兴趣、我喜欢的电影、书籍、运动、家庭……可是我却不知道妳的!」 我默然不语。 「如果──我不了解妳,不清楚妳……这样可以算是交往吗?可以说是男女朋友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而是──」我深吸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妳说说看呀!我或许不是聪明、细心的人,但──我愿意去了解。」他真诚地望着我。 我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转过脸,沉默了好一会,望向远方开口道: 「我──看不到我自己。」 「什么意思?」 缓缓举起左手,露出刀疤,听他倒吸口气。 苦笑。「从我在腕上划下那一刀起,我就再也看不到我自己!无论是在镜子、玻璃、任何可以反映出这个世界所有东西的器皿,我看得到所有的东西,唯独就是 ──看不到我自己。」我哭笑道。「一个连自己都看不到的人,要怎么对别人说自己?我不知道呀!过去的我、现在的我、未来的我──我都已经没有概念了!记不 起,也不想回想!我舍弃过这个世界一次,所以这世界再也容不了我!」 他抱紧我!脸紧贴着我的发顶。「不是这样的!妳不要乱说!妳只是生病了!只要好好医治,妳就可以看得到妳自己!」 「如果不能呢?如果治不好呢!我会不会一辈子都被关在疯人院?」我狂乱地说道。 「不会的!即使所有的镜子、窗子都照不出妳!但我有看到妳呀!过去的妳还有现在的妳!我都看到了!」他把我的身子转正,大手紧紧捧着我的脸。「来!仔细看!妳看看我的眼睛,看看我的瞳孔有没有印出妳的身影?」 「不!我不要看!」我不敢看呀!慌忙的闭上眼,两手用力地想推开他。 「不!张开眼!妳看看我!」他用力抓着我,不让我逃避。 「如果没看到怎么办?我不要!我会受不了!」 「试试看!不试妳怎么知道?」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突然间我自由了!顾不得一切,我立刻反身背对他,但他的脚压坐住围着我的被子,让我无法完全跑离。 「──为什么妳会知道?」他轻声问道。 我低垂着头,眼睛依旧紧闭着。「……因为──过去的『我』,你不认识也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让你『看』到?现在的『我』……你看到的是个…疯子!」 他沉默了好久。「妳怎么知道我没有看到过去的『妳』?」他的手轻轻落在我的双肩,令我微微一震。「呼善珍,我认识妳──从高一开始!」 听到这话,我立刻睁开眼。「…你…不要…骗我……」说出的话带着抖音。 「我没有骗妳,一开始虽然不是喜欢,但我有注意到妳、看着妳──呼善珍,在我们高一时……」 他的话让我如雷一轰。 他看到我?我过去的身影曾映入他的眼廉中? 第八章 「一开始虽然不是喜欢,但我有注意到妳──呼善珍,在我们高一时……」 「……会知道妳,是因为永煜的关系!」 我慢慢抬起头,王永煜?他最好的朋友? 「永煜是我的哥们,跟他认识那么久,很少听到他提到其它女生,上了高中后,妳却是他第一个提及的女孩──」 「……因为我曾经跟他一起上台领过模范生的奖?」我低声说道。 「不是!是上学期的时候,他读过妳在校刊写的文章,说妳是一个思想很成熟的女孩子。」 好惊讶!没想到高一时随手写的几篇文章,竟会引起王永煜的注意。 「我刚开始并没有太在意,不过因为妳就在隔壁班,然后永煜每次看到妳时,他都会特别留意妳的一举一动……」 「他…?」 「对!他喜欢妳,但是──他也注意到,妳的目光不是看他,而是──」 「看你……」我不自觉抓紧胸前的被单。「你一直都知道我在看你吗?」 「……知道。」 「而你──从未看向我──」心有些刺疼,脑海中浮现高一的情况,在注视他时,总不断地企望他会感觉到,然后回视──期待那像奇迹般电光火石的那一刻,会发生那梦想的浪漫……,深吸口气。「是因为在意──王永煜吗?」 原来迟钝的人不是只有他而已,我也是,竟然一直没注意到王永煜的注视。 「嗯!」他承认道:「我的确不想再引起妳的注意力,免得让好友难过,另一方面──妳也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女孩,所以我──」 理所当然的不会响应呵! 他真的很诚实,我苦笑,很直接、很伤人,却也能让人信任。 「──那在我厚着脸皮向你告白,并自封为你的女朋友时,王永煜他──?」好怪!王永煜在我心中一直是「他的好友」,是跟我瓜分陈杰信的头号假想敌,但现在他的形象却有了变化。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不舒袒,可是在另外一方面,我们也都被妳吓到了!」 静默片刻。「是因为──我变了?」 「对!妳请了一个月的假后才回学校,一回来妳完全变个人,即使我对妳认识不多又不同班,也有这样的感觉,所以当妳说要当我的女朋友,并用那种直接、大胆 的态度说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更别提我像打不死的苍蝇般,一直缠绕在他身边,连他的拒绝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自此恍然,原来这就是他一直与我保持距离的缘故──为了王永煜,他的好友。 「但是──那天放学后你为什么会带我回家?」我终于问出隐藏在心中最大的疑问,如果他没那么做,他也不致于在后来与我牵扯如此深,完全地被我拖累。 他吐出一口气。「──因为那天永煜对我说要我好好对妳,我…老实说,那天我是生气的!气妳的死缠烂打,气妳让我跟我的好朋友之间变的很怪!」 原来如此。「我真的不知道,对不──」 「妳不要再跟我道歉了!」他语气尖锐地说道:「安静听我把话说完!」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无言地把发言权完全交给他。 「──但是,那时候我也的确无法放下妳不管,因为妳看着我的眼神和表情,是那样的──让人…无法不在意,也无法忽略,好像我是──我是这世间──」说到这,他突然闭嘴不语。 虽然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可从他突然缩紧握住我双肩的手,猜得出他八成是害羞了,因为那也传到我的心了。 「世间的……唯一 ──」我轻声地说道。 「嗯!老实说,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妳那么重要?也毫无自信可以做到妳的期待,所以──我一直想从妳身边逃开,只是──每一次都失败,还是会忍不住又回到妳的身边……」 他是善良的,所以不忍心丢下我一人──他说的全都是我早明白的,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利用他的温柔。 「谢谢──」我微微转过头回望,依旧不敢正面面对。 「够了!妳不要再跟我这两字!这没什么好谢的!」他又粗鲁打断我了。「至于那……那天──」他顿了一下。「──我气妳,也想吓跑妳,但…但是──」他深 吸口气。「我…我不否认,因为对那事──我…我…我……好吧!我承认自己是色狼!……不知道…该…该…怎么停止……」结结巴巴说完后,他的耳根已经红的跟 萝卜似的。 原本气氛是有点严肃、迷蒙的,听到他这话,我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而且一笑就像旋开坏掉的水龙头,怎么止都止不住,笑到整个人都忍不住趴在床上,笑声更是在房间内回荡着。 「喂!妳别这样笑呀!」他没好气推我一下的说道。 唉!不知该怎么停住?除了昨天在海边那一回,我再一次的开怀大笑,毫无芥蒂,随着笑声不停的流泄,某种东西也似乎从我体内流出,让我感觉轻飘飘的。 好不容易,在他不断地「喂!喂──」抗议下,我慢慢停止笑了。 「──你一定不知道那天对我的意义──」我转过身子,终于肯看他了,只是仍没勇气看进他的眸子。 「意义?」他一脸不解的望着我。 「如果──那天你没有当『色狼』,只怕我以为自己只是死尸一具,毫无生气的在这个世间走动着……」我偎进他的怀中,拥抱住他。 「是你──让我知道自己还有感觉,还可以感受到温暖以及那奇妙的亲密感,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相信──自己的确还活着……我是真的活在这个世界……」 他抱着我一会。「妳──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自杀?」他犹疑的开口问道:「……妳曾说过──是为了所爱的人──」 再度回归到现实,我闭上眼睛。「是因为……我爸妈。」终于讲出来了。 「妳的父母?」 在他怀里点点头,鼓起勇气,开始对他述说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 很奇异的,原本很难启齿的事,当一旦开始说了,就停不住,一直说,心中隐藏最深的情感与无奈也不断地涌上,说完后,整个人也似乎倾空了,从脑到心── 他听完后再度沉默下来。 「……很复杂,对不对?」我头靠着他的肩膀,并肩坐着。 「……呃──」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我以前相信可以『有理走遍天下』,凡事都有办法解决,但是──我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让我的父母和好,因为他们是那样『理性』、『合理』的解决他们的婚姻问题。」 「也许──我说的不太对,但是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虽然不愿意也很生气,但我宁愿尊重他们的选择!」 我立刻一震,可在欲远离他之际,他拉回了我。 「先听我说!因为如果他们再这样下去,那更是虚伪的!所造成的伤害会更大,我跟我姐、我弟都将会一直生活在虚假的家庭生活中!」 「我没办法像你那样做!我没办法如此理智的去──」 「妳可以的!或许妳早明白这一点,只是妳不敢去做!」 「对!我就是不敢!」是的!我懦弱,就是无法面对我的家庭分崩离析。 「善珍!」我挣扎的很大力,他不得不用体重压制我,我气的拍打床板,尖声命他放开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妳!但我很清楚一点,妳父母所做的选择是为了他们的人生,但妳的人生得要自己去选择,我们做子女的不可能永远依赖他们的,不是吗?」 他的话穿进我纷乱的思绪里,让我冷静了下来。 「我们都会长大的!也会离开他们,不是吗?」 我闭上眼睛。「……我知道这点,可是……」做不到!做不到! 「善珍,妳要为自己而活!」 我流下眼泪,这话如暮鼓晨钟在我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这句话从千百人口中说出都抵不上他一人的威力。 为自己而活! 我又开始哭了,只是这回──缩在他的怀抱里,有如在他的羽翼呵护下,尽情将所有的委屈和心酸痛快地一泄而出,直到倦极再度昏睡过去。 我怀孕了! 低着头看着隆起的肚子,应该感到震惊的,但──没有! 站在不知名的地方,冷风不停地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好冷!真的好冷! 我捧着肚子想躲过这风,但举目望去,竟没有可躲避之处…… 好冷! 而肚子沉甸甸的,令我举步维艰。 好痛!汗水不停地从我额头冒出。 我要生了! 我张开着双腿,感觉闷痛不停地从私密处扩散。 不!我还不要生!还不到时候呀!这孩子还未足月呀!我拼命地喊着:不要!不要!不要出来!还不可以! 陌生的刺痛不停地袭向我,几让我弯下腰,但是我不敢动,深怕这一动,我就会将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 但是止不住,痛呀!几乎将我的五脏六脯翻了过来,更恐慌地是,同时我可以感觉到身体也被某种不知名力量往下拉,不断地被推挤着,布满红血丝的肉膜层层的向我围过来,几叫我喘不过气,疼痛和推挤两个力量拉扯着我,就在我即将被撕扯的分崩离析时,从我口中逸出了尖叫。 ── 「善珍!善珍!」 睁开眼,杰信的脸庞像大饼一样贴着我,表情是关切的。 我张大口用力喘着气。 「做恶梦了吗?」 梦?!我眨了眨眼,再次回归到现实。 又做梦了吗?对自己经常陷入莫名的梦魇中感到厌烦,也觉得疲累,但──方才那梦中情景却意外清晰,令我感到不祥。 他握住我的手,一只手轻拂我额际上的发丝。「怎么了?」 ──蓦地,一股痛从我小腹突然窜上,令我痛的蜷缩起身子。 「善珍!妳怎么了?」 我的手揪紧被子,想找某种东西包住肚子,让它停止疼痛。 怀孕!这个意念立刻从潜意识浮现,并占据了我所有的身心,恐慌立上。 感到腿间有股热流缓缓溢出,我忍不住大叫出声,将大腿夹的更紧,想阻止那液体从体内流出来。 「妳到底怎么了?」杰信面露恐慌的望着我。「是不是哪里不舒──」他声音嘎地止住,眼睛大睁,发直地瞪着我的身体下方。「妳…妳流血了」 「我…我不知道!」我亦慌乱的叫道,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只觉得两腿间的湿濡愈来愈大。 他跳了起来。「我……我去叫救护车!」 「不!」伸手无力地拉住他。「别走!别离开我!」 「可是妳──」 「孩子……要…生了!」我已痛到分不清梦与现实。 他僵住。「生孩…孩子?」 「怎么办?孩子…孩子……」我痛到几乎语无伦次了。 「我去叫救护车送妳去医院!」他甩开我的手,往外冲了出去。 「杰──」叫了一半,便被抑不住的呻吟所取代。 随着不断而生的痛楚,脑中也闪过许多不同的想法。 要生了吗?……孩子生出来之后要怎么办?我跟他都还那么年轻,要怎么养他呢? 对了!是他或她?是男是女呢? 天!别!别那么快出来!我还没做好准备呀!这太突然了! 我再度无法抑制的哭了出来,紧紧抱着肚子,双腿夹紧,想要让它平静下来,但是…… 哭了哭,嘴巴不停地说着不要!不要! 直到──远方传来喔咿!喔咿的声音,在一阵兵荒马乱,交错的人影中,我看到陈杰信苍白的脸庞,我伸手向他,希望他能握住我的手,但用担架将我抬走的医护人员将我们隔开,我只能望着他,面孔愈来愈模糊,他离我愈来愈远…… *          *             * 「孩子呢?」 「妳没有怀孕,只是月事来,经血不顺,造成痉挛,所以才会产生那样的剧痛……」 「……」 「我们会帮妳注射可以减缓痉挛的药剂,再打一下点滴就可以出院了。」 「孩子呢?……是男还是女?」 「呃?妳……?」 ── 我张大眼睛,一直注视着点滴,看着它一滴、一滴的汇集,然后通过透明细管注入我一只手腕,而另一只未打点滴的手则置在平坦的肚皮上。 现在是夜晚,却了无睡意,但我也分不清,现在究竟是清醒的还是在梦中? 如果现在是梦也好,就这样静静的躺着,什么都不要去想、去感觉…… 但病房内空气有了流动,病床旁的帘幕被掀开,有人闯入了这个空间里。 「好一点吗?」 听到这声音,我微微一震,这是在我梦中未曾出现的人,而只有在现实里,不停地被我拖累…… 一察觉到他走到床另一边,我立刻拉起被子蒙住脸。 「善珍?」 「……你不要再靠近我了!我只会给你惹麻烦!」我控制不住地大叫道。 他停在我的床边,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妳在胡说什么?」 「我…疯了!所以才会妄想自己怀孕了,要生孩子……」在被中,我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为自己的「疯狂」如此劳师动众,感到羞愧。 他默不吭声好一会,然后我听到他离开病房的声音。 走了吗?他真离开了吗? 闭上眼睛,强忍心中的不舍和痛苦,这样就好!这样就可以了!反复地在心中默念这些话,希望真能就此放开…… 「妳要不要吃些东西?」当被子突然被拉开,来不及反应我就这样露脸了,他看了我一会,然后从旁边的床柜上抽了几张面纸,将我脸上的涕泪擦净。 「护士小姐说喝一些热红豆汤可以让妳感觉更舒服一些。」他摇动病床,让我得以半坐起,而我只是愣愣地任他摆布。 「来!趁热喝!」他舀一汤匙红豆汤,吹了一口气后,送到我嘴巴,带些压迫的,让我不得不张开嘴将那甜热的汁粒咽下。 当他那样专注的凝视我,我更不敢正视他的眼,垂着头,张着口,默默咀嚼着,和着些微的苦酸咽下。 「我──通知妳爸妈了,因为……医院要妳的身份证号码,我不知道,所以我……」他顿了一下。「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 这无异正式宣告──两人这趟逃家之旅将要正式划上句点。 我安静了一会。「没关系!」 很奇怪地,我并不感到生气,只是觉得──就是这样了!我们的旅程已经到此结束…… 然后我鼓起勇气望向他,但我还是没有看进他的眼。「你……要不要先走?免得待会他们来的时候会迁怒于你。」 他摇摇头,又舀了一匙送到我嘴巴,这回我拒绝合作。 「我不要再看到你被骂!」 「没有关系!」 「我有关系!」 他板起脸来。「呼善珍,妳不要老是以妳的感觉来衡量我的!我的事我会处理。」他态度强硬地说道:「所以妳不要再说那些谢谢或对不起之类的话,也不要再赶我走!我不想再听到了!我就是要留在这里!听到没有?」 啊?我吃惊地微张开嘴,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霸道,表情那么冷硬,而他也趁我张口时,又塞了一匙红豆到我口中,让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我们都没再开口说话,整碗红豆吃完后,他将垃圾丢到垃圾筒之后,便转身走进病房的厕所,过了好久,一直都没出来,久到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吃下暖呼呼的甜食,也让我的身子恢复了些许的气力。 推开被子,我推着点滴架到厕所,门半掩着,当听到断断续续抽气声时,我毫不迟疑将门推开,杰信坐在马桶盖上,整个人抱着头靠在膝盖,微微发抖。 「杰信……」心重重一抽,他是在为我而哭? 听到我的叫唤,他并没有抬起头。 慢慢地,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手轻抚着他的头发。「对──」想到他不爱听我说道歉的话,硬是吞下。「我不该只想到自己,我……我现在没事了!」柔声安抚道。 过了好片刻,他才抬起头,目眶泛红,语气激动地说道:「妳知不知道我也很怕?当我看到妳抱着肚子,不停流着血时,我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了!」 他用力摇着头。「在救护车上陪着妳,听到妳嘴里一直喊着孩子、孩子时,我好害怕,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是我害妳怀孕的!我没有保护妳!我没有──喔!我做了什么?」泪水从他眼中滴落,此刻他的脸庞完全卸下先前的坚强成熟,再一次露出男孩般的表情。 天!他努力让自己撑了多久?为什么我都没发现他其实很恐惧害怕? 一项领悟像雷般穿透了我的身与心。 我真的太自私了!老是只想到自己的感受,没有想到他的,也从没想到……爸爸妈妈的,我只在意自己好不好过,老以为他们伤了我!这个世界对我不公平!可是……我呢?我又对他们做了什么? 伤害!一样是伤害和痛苦!报复──我做的很彻底。 之前我一直不肯正视自己所犯的错,所造成的伤害和影响,但──现在我不能再逃了!再逃避下去,我的错只会愈犯愈多,伤害爱我和我爱的人愈深! 这一刻!我深深明白了这件事。 「我不会再那样对妳了!我不会……」他哽咽地说道。 我抖着手,伸向他的脸庞,轻柔地抹去他颊上的泪水。「没事!……真的没事了!你没有错!求求你不要再自责!……你知道吗?你一直是我的守护天使,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你从来就没有伤害我!所以请停止自责,你再怪你自己,比拿刀杀了我还难过!」 他目光蒙眬地望向我,这回我不逃了──直直看进他的眼眸,不管是否可以在其间看得到我自己,一切都已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我要认真的看着他,比以往要更认真、更深入,因为我不想再伤害他了! 然后──在他的眸中,我终于看到了……结果,也在这一刻彻底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那就像有人兜头倒了一盆水下来,将脑中的混沌全都冲走,一片清明。 我捧着他的脸,直直地望着他。「信,现在我在此对你郑重发誓,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绝对不再轻易的伤害自己,我一定会努力的活、快乐的活。」 这个誓言不只是为了让他从那个约定中解脱,得到自由!亦是我发自内心最深刻的期盼。 他定定看了我一会,然后将我揽近,两人额头碰触着,手紧紧牵着,分享彼此此刻所拥有的力量。 「妳──要说到做到!」他哽咽地说道。 「嗯!我会的!」 是的!从今以后──我绝对要好好的活下去! 当大人们出现时,亦是我与陈杰信旅程结束的时候。 看到父母的身影,我情绪出人意料的平和。 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都赶来了!杰信和我互看一眼,我轻轻点个头,他便先向前迎向他的父母,将他们带到病房外面去,把空间留给了我们这一家。 我望着爸妈,才数日不见,他们看起来却苍老许多,感觉白发增加不少,心抽了抽。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弯腰鞠躬,深深地向他们道歉。 爸妈愣了愣,然后爸爸举起手,打了我一巴掌,母亲惊呼一声拉住父亲的手臂。「你干嘛呀?孩子身体已经不舒服!」 「我打她不是为了我自己,她已经不是小孩了!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不懂得顾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记忆中,父亲从未打过我……,抚着热辣辣的脸颊,内心反叛的情绪并没有因此而升起,看到父母都红着眼眶看着我,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而且这处罚还算太轻了。 「是我不好!我该打!」我垂下头。 母亲冲过来将我搂进怀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哭的一塌糊涂,然后父亲过了一会也走过来,手抓紧我的肩膀,将他的温暖传了过来。 我静静偎在他们的守护里,这一刻有如大梦初醒般。 *          *              *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从「很远很远」的花莲回到了台北,在这段回「家」的旅程,再一次经历去时的旅程,只是坐在我身边,陪伴我的人不再是他而是我的父母──我曾极欲想逃离的人。 杰信…… 此时跟着他的父母在一起,坐在另一个车厢。 双方家长都打过照面,已知道我们两人大概的情形,或许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协商共识,尽管没明说,却是用行动将我们隔了开来。 对此,我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也许在爸妈的眼中,我像是闯了大祸,正准备接受处罚般的沉默着。 但我的心早已在这段旅程中被修补了,虽然复原会很慢,也需要时间,但至少──不再是空的了。 「对不起!我可以跟善珍说些话吗?」杰信不知何时来到了我们的座位旁边,表情有些害羞。 我慢慢地仰首看向他,然后对他露出温柔欢迎的的微笑。 爸妈互相交换了一眼,然后爸爸点了点头。 我起身与他一起走到车厢后方的空位坐了下来。 有好一会,我们谁也没开口。 「你爸妈怪不怪我害你翘家、逃学?」这是我唯一挂心的事。 「不会!只要我们平安无事就好。」 「嗯!」 接下来又短暂的静默,才昨天而已,我们几乎对彼此开膛剖心,说了我们认识以来讲最多、最久的话,而现在──却不知该从何先说起?不约而同的,我们转头看向窗外,海天依旧如我们数天前来时一般的色调,只是心境却已不同。 当火车经过崇德站,脑海中便浮起两人在海边戏耍的情景,脸上不由漾出一朵笑花,可是当到了和仁站时,一进站,他的手伸过来紧紧抓住我的,似乎怕我又像上回,毫无预警的跳下火车……不过不可能了!因为这班火车在和仁是过站不停,直到和平站才会停下。 「那天你是在这个站下车的吗?」想起他「及时」的追来。 「嗯!先是沿着铁路跑,跑了几分钟,刚好有人见到愿意让我搭便车,送我到和仁去找妳……」一说到这,他深深吸了口气。「当看到海面上飘着那顶我买给妳的草帽,我的心脏真的快停了!以为一切都来不及!幸好──」说到这,我们两人双手不禁握的更紧。 「接下来,妳……会回学校上课吗?」 我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为什么?」 「我得先把病治好!」既然决定不再逃避,对自己生病一事,也不再消极面对、自暴自弃了。 他听了沉默片刻。「妳……还是看不到自己吗?」他语气迟疑地问道。 我转过头和他专注互凝,然后露出微笑。「看到了!在你眼中。」 他松口气。「那──?」 「我的课业已经赶不上,而且──」我垂下头。「我还没办法看懂一些文字。」 「咦?」 我把目前的生理症状老实告知,包括有时视野会突然变成黑白,以及看不懂文字符码。 他听了再度沉默。「所以妳才分不出果汁跟可乐吗?」 「嗯!」 「……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治好?」 「不知道,当然希望可以愈快愈好!」我苦笑。 未来──未知,说不定好不了…… 「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他神情郑重的说道。 我微微一笑。「有呀!」 「是什么?」他急切地问道。 不要忘了我! 「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我也会!然后只要我恢复健康!再请你带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吗?」我甜笑道。 他定定凝视我片刻。「好!我答应妳!我会等妳──恢复健康!」 「嗯!」 两人伸出手指打勾勾,订下了约定。 在台北火车站前,双方家长表情都有些僵硬的道别,而我们两人则忘神的凝视彼此。 「要记得!」 「好!」 在各自搭上出租车前,他突然转身对我大喊。 「呼善珍,再见!」 我吞下哽咽,将手围成圈置在嘴边。「陈杰信,再见!」 隔着一段距离,我们两人仍互视,心中都知道,这一别,不知道要何时才能相见…… 僵了太久,站在我身后的父亲轻轻推了我一下,催我快坐进车子,我用尽全身气力才让自己收回视线,可就要坐进去时,又听到他大叫我的名字。 没想到他竟跑了过来。 「小子,你要干嘛?」我爸不客气的欲挡住他,但我还是奔了出来再度和他会合。 「你…?」 「对不起!我跟她再说一下话就好!」他向我父亲说了这一句之后,便开始在我耳边低声说了起来,听完后,我不禁睁大眼睛,脸也不禁热了起来。 他是……认真的吗? 「记得喔!」他深深的望了我一眼后,才又转身离去,这次──没再停留,我目送他们一起坐记程车离开。 当我也坐上车之后,整个人犹回不过神。 「善珍,那小子跟妳说了什么吗?为什么妳的脸会那么红?」 我愣了愣,然后摇摇头,但不一会,笑声再也抑不住的从我口中逸出,在看到爸妈全都一脸困惑的望着我时,我不禁笑的更大声了。 「孩子,妳到底怎么了?」 我笑的说不出话来,但就只有他、上天与我知道,我收到了一个多棒的离别礼物! 尾声 离别是再见的开始── 杰信: 数月未见,你好吗? 终于──文字对我而言,不再是时而熟时而陌生,不会再将之视为甲骨文了,所以现在才能提笔写字,也一直到现在才能写信跟你联络。 一字一字看完了你寄来三本「交换日记」,心中盈满了浓浓的感动,谢谢你,愿意与我分享这几个月来生活点滴,补足了在电话上所不能谈的。 这几个月来发生许多事,如果我早点恢复写字的能力,就可以一笔一笔写下来跟你分享,不过从现在开始,真的可以跟你实践「交换日记」这个约定了。 想跟你说的事情很多,但是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如果觉得内容凌乱,别见怪呵…… 时间过的真快,离开台湾来到加拿大已三个月了,现在已经是夏天了,而你现在应该放暑假了。 开始的第一个礼拜,若我能用文字记录心情,内容大概会是── 想你!想你!想你!除了想你还是想你! …… 加拿大这里真的好美,以前小时候,老是希望可以住在像月历上风景照片的地方,如今真住进去了,每天睁眼看向窗外,都可以看到怡人、美丽的景色。 移民在这已经五年的姑姑及姑丈对我很照顾,他们住在前院有花园后院有草皮的三层楼独栋屋子,屋后距离一百公尺处还有一大片枫林,姑姑为我准备了可以看到外面枫林的房间,现在我就一边看那美丽的枫林,一边给你写信。 这里夏天比台湾热,所以一天中会有不少时间躲在屋内,吹冷气,所以早晨才是我主要的活动时间,每天早上,六、七点就醒了,然后会穿上厚厚的大衣,到枫林 去散步,踏着由落枫铺成的道路,带着香甜混着泥土清新的空气充斥整个体内,让人有焕然一新之感,漫步在林间,抬头看看枝头上小鸟以及活泼的松鼠爬上爬下忙 碌着,总会让我留连忘返,总是在肚子响起空腹之鸣时,才记得回去。 离去前,我总会从地上捡拾一片让我最有感觉的枫叶,让它跟我一起离去,代表一天的开始。 早上散步回来,总会让我食欲大增,可以连吃下两片热呼呼洒上枫糖的松饼,还意犹未尽。 用过早餐后,姑丈会开车载我到医院去,开始我的疗程。 先说件好消息,医生说我状况好多了,再过些时间,可以不再需要服用药物…… 说到这,想起爸爸当初为了我的「疯」病,特地带我到加拿大来求助「名医」时的事情,为了见到这位「名医」,可费了不少事,这位名医本姓孟,但我都叫她dr.梦(dream),简称dd,是个很风趣的女士。 dd也是从台湾移民过去,所以沟通上没有问题,在经过几次谈话之后,她认为我有忧郁症、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以及因为极度否认自我造成认知官能偏差,甚至形成了理智型的人格分裂…… 听起来好严重呀!我忍不住问她。「我真的有疯那么厉害吗?」 她听了却大笑,说我会这么问,就表示我没有疯那么厉害,神智很清楚,甚至在听我讲完之前所发生的事,她说──我很聪明,自己找对一半心药了。 我问她,为什么是一半?那另一半是什么? 她笑着要我不要太急,一步步的来,等时间到时,便会告诉我…… 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外国的心理医生那么会赚钱!原来是靠「拖」字诀。 在这里,几乎每一区都会设有「精神健康中心」,因为有许多来到加拿大的移民会因思乡成疾或适应不良而需要心理咨询、协助。 dd说我太追求完美,所以才容易钻牛角尖,要学会「放开」完美,我才会好的更快…… 或许吧──只是心中即使知道这一点,想做到却很难。 有些价值,有些想法都是自小所深信的,所以当一有抵触时,我的应变性就差了,就像只坚持黑与白,却忽略了有灰色地带的存在…… 如今──我是知道了「灰色」,也正视它的存在,可要我踏进去,却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总觉得会被扼杀掉某些东西,或是更害怕自己走了进去,会习惯,会妥协,然后就再也不想走出来? 我问dd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形? dd只是笑着看着我,何不试试走进去瞧瞧?自己感觉一下? 是呀!是该试试── 一个月前,我终于对爸妈说出──「不再反对他们离婚」这句话了,只要他们做出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就可以,我都支持……不管他们怎么做,我永远是他们唯一的小孩,这份血缘牵绊是一世都不变的,即使法律也切不断。 隔着电话,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我知道妈妈哭了,爸爸则沉默不语。 后来──他们可能怕会刺激我,后续发展不敢让我知道,但我从姑姑和姑丈的对话,已猜到一二,他们已经办好了手续,只是还没分居,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知道后,说不难过是骗人,那时很想打电话跟你哭诉,但是想到那时候你应该要期末段考了,不想让你乱心思,所以我打给了dd,请她帮助我渡过这关。 以前──开口求人对我而言是件很难的事,甚至要将自己最恐惧害怕的事说出来都会觉得很丢脸,可是经过之前种种之后,突然不怕了,能正视自己脆弱的那一面并不可耻…… 这回,在dd帮忙下,成功纾解了那份忍不住想自毁的心情。 一天下午,姑姑开车载我经过一家婚纱店,看到那白纱,不禁勾起了小时候的回忆。 还记得上小学途中总会经过一家婚纱店,现在当然已经关门了,但是我对一件挂在橱窗中的白纱礼服始终情有独锺。 它样式很简单,袖子就像卡通白雪公主穿的上衣,圆圆的,下半身则是蓬蓬裙,一层层的白纱流泄而下,旁边还缀着小小朵白色玫瑰。 小时候总希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大,能够有机会穿上那件礼服…… 现在我才明白,之所以会想穿上那件衣服,是希望自己可以跟童话里的公主一样美丽,可以像她们一样……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幸福吗…… 我现在也终于知道,幸福不会在穿上那些白色美丽的衣服后就会一直跟着妳…… 爸妈结婚照放大版的原本挂在他们的卧室中,小时候我最喜欢跑进他们的房间,看着那照片,问妈妈── 妳跟爸爸有没有亲亲? 我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 你们是不是谈过恋爱才结婚的? 你们为什么不再生个弟弟或妹妹给我? 看到他们相亲相爱的模样,就会觉得安心,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如今长大了!终于能正视这个世界其实是有很多不美好的地方。 如你曾跟我说的,我不能再自私下去。 我希望爸妈能在一起,家能够继续保持完整,是因为我的世界依旧能保持美好,可难道渴望幸福的人就只有我能有吗? 白纱礼服是女子得到幸福的象征,当妈妈嫁给爸爸时,应当是相信两人结婚时,是可以得到幸福的,即使他们是用如此理智的方式去面对他们的结婚。 就因为理智,所以才会想做出正确的选择,以确保最大的优势与利益,不是吗? 爸和妈或许已经不幸福很久了,所以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虽然我的世界不能再保持美好,但如果我最爱的两个人可以再次得到幸福,那我应该坦然去接受这份不美好,同时也不能放弃去追寻自己幸福的权益! 想通了,就觉得心上的大石放下一大块。 经过了那一次,我病情大有起色,当可以看到懂字时,不再是似是而非,就立刻拎着点心盒,抱着你的「交换日记」冲进枫叶林中,在那我可以边看你的日记,一边开心的大叫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尽情的喊着。 我── 真的、真的……好想你,有时想你想到心都好痛,好几回都想拿着护照,溜回台湾去── 在那段看不到你日记上的字日子里,心好慌,可是又要拼命告诉自己不可以乱,一定要冷静,百分百配合医师,这样才能快好,赶快看到你想跟我分享的事情。 还有──这也是我愿意千里迢迢来到加拿大的原因,希望下一次见面时,我的身与心都是健健康康的!(dd说这又是我的完美主义做祟……) 台湾与加拿大相隔了十六个小时,当你准备入眠时,我却是清醒的。 有时候会傻气的想,如果在白天多用点心思想你,你梦中会不会出现我?当我在枫林中喊你的名,可不可以也让你的魂魄飘洋过海,来到这边来呢? 可又担心这样的牵念,会不会让你心神不宁?另外却也害怕,若不这样念着你,你会不会就此淡忘了我? 对于人与人关系的多变,缘份深浅,我已不想再探究对或错,顺其自然,该遇到的逃不了,不想见的依旧碰得着。 可对你──我却无法不多一点自私,没法轻易的放开!原谅我吧!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就是会这样矛盾,反反复覆的。 上个周末,和姑姑一家人到加拿大北部爱明顿市渡假,在那──我终于看到了耳闻已久的北极光。 那晚因为初换到新地方,有些认生,而且天色直到十点才暗了下来,我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想着你时,突然有几道光线从天空划过,初时我以为是流 星,后来闪出一道道的白光,渐渐的那些白光开始转变成五颜六色,一层层、有若波浪般的在天空流动着,呈不规则形状,变化万千,教人看了目不暇接。 这样的景观持续了十几分钟后,才消逝,而我则久久才回过神,整个人仍因为方才所见到的奇景而震撼不已。 那晚──我躺在床上,心中想着你,想着花莲的海边,再一次感谢──现在的自己还活着。 多希望你也可以看到这美丽的情景,没想到竟能这样深刻体悟到宇宙和造物主是如此的神奇和不可思议,更明白到己身之渺小及微不足道。 在无数的宇宙分子凝结转换,才有了生命的存在,然后又经历许许多多的巧合,我与你才能在同一个星球、同一个时空、同一块土地、同一个地区、同一个学校相遇…… 想到这,我不禁豁然开朗── 还记得你带着我爬围墙那件事吗?那时我幻想自己长了翅膀,可以与你一起遨翔,自由…… 而现在,这感觉再度出现,觉得自己轻灵的可以飞起来,身后张开了无形的翅膀,感觉风在耳边刮过,直奔向那闪着极光的星空…… 会有这样的幻觉是因为「疯」了才能产生吗? 或是跟爸爸、妈妈还有你之间,甚至与其它人发生的点点滴滴才能领略至此,也可以更单纯的是──只因为我仍「活」着,所以才能亲身体验这样的感受? 无论如何──到现在心中仍会充满一种感恩、欢欣的情绪。 好希望你也可以一起体验到这种奇妙的感觉。 提笔至此,不知不觉天色竟已暗了,算一算,竟写了十张信纸之多,也是我第一次如此。 dd建议我,可以多用文字将心中所想的写出来以取代语言所不能表达。 文字不单纯只是人类的沟通记号,而是具有神奇的力量,也是心理复健的良药,走笔至此,我的心也感到异常平静。 希望可以赶快好,希望可以回台湾,希望可以见到你! 真的好想见你,想听到你的声音…… 不!别叫我打电话给你,我怕一听到你的声音,会立刻拿起护照飞回台湾。 很傻气,对不对? 尽管在想你的时候,会有不安,但在看着你给我的「交换日记」,却又觉得离你好近、好近。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以前只觉得张小娴这段话写的很美、很有意境,但现在再看却有更深刻的意会。 曾经──即使我在你的身边,却感觉好遥远,当我紧紧拥抱你,或被你拥抱时,都只能自欺──这样就够了!人本来就是独立个体,再怎么靠近,也无法摆脱那皮肉与骨头,不可能完全的相融…… 但现在我终于知道──尽管你与我相隔大半个地球,可当我捧着你飘洋过海寄来的日记本,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你人就在我眼前,我身边,因为心与心可以贴的如此近……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爱你! 在这边的电台,听到了一首很棒的歌,迫不及待想跟你分享── e with me   伴我同行 dream with me   梦我所梦 sing my melody  唱着我的旋律 smile with me   和我一起笑 cry with me   和我一起哭 in a world of harmony  在这和谐的世界中 you are my life   你是我的生命 you are my only precious love  你是我最珍贵的爱 you give to me  你给了我 a soul so pure  一个纯洁的灵魂 a soul so free  一个自由的灵魂 carry me  带领着我 lovingly  亲切地 to the ce i long to be  到我梦想的地方 ── ──by sandra schwarznaupr(珊卓拉.舒娃兹豪特) 随函附上我这三个月来捡到的三片枫叶,分别是六月一日、七月十六日、八月九日与它们相遇的……,这几天对我而言,在过去三个月是特别的。 至于多特别,先让我卖关子,让我保留到我们见面时再跟你说吧!或是你已猜出来?? 不得不就此搁笔,因为手有些酸,字愈来愈难写得正,我想明天我还会有很多事可以跟你说──就在我们的交换日记上。 祝  健康 想你的善珍──于8月15日 写完后,握笔的手竟有些发抖,但心却是雀跃的,把信与做了护贝的叶子放进牛皮纸袋封好,才缓缓起身。 起身将窗户打的更开,让夏夜的凉风吹进房内。 将信与杰信的日记本抱在怀中坐在窗台,注视那一望无际的星空。 在叶子沙沙和着溜过树梢的风声中,我忍不住哼起歌来── e with me dream with me you are my life you are my only precious love…… 神啊!就让我的灵魂乘着风,到我挚爱的他的身边吧! 我全心殷殷切切地祈求着。 ── the end ****************************************************** 这个故事正文的部份到此结束,至于后续的发展则收录在实体自制书里面,在此就不放上了。 这个故事对我有几个意义── 这算是我第一部以第一人称写的长篇故事,对常用第三人称写法改成这种,着实是一种新的尝试,很有意思,以前忙排斥第一人称写法的故事,近来倒已有改变,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对我来说也是个谜呀!^^ 另外故事主人翁呼善珍,这样具有强烈自毁性格的角色,描述她故事的过程中也让我的心拉扯纠结了不少,但扯完之后,随着那首音乐,却也因此豁然开朗。^^ 这首歌,曾被刘若英跟黄立行拿来唱过,但我得说,我比较偏好原版的,那种坐在窗边,吹着风,听着这个音乐,会带来一种奇妙的感受,而在知道歌词的意思后,意义又不同了,也希望你们可以找来听听── 接下来── 要放新的故事了,老实说,一个字都还没动,原本是想要放之前放在电子报连载的”不识绮罗香”,但这个故事目前陷入很大的瓶颈,所以暂时搁着不写。 至于目前在脑海中打转的这个故事,因为有种非写出不可的感觉,所以──决定顺心而为了。 但这个故事可不像花痴一样,是早就完稿且修正过n遍的成果,一旦开始在网络做连载,便会是彻彻底底的初稿,说不定会很混乱,词句跟章法会累赘....,在正式成稿面对人之前,绝对是需要大修~~~ 有点恐怖,但这样也算是与你们一起分享创作的进程,我想──应该会是个很奇妙的经验,所以──何妨试试呢? ^__^ 总之──接下来,请大家继续指教了。 关于花痴有理的自制书信息,我将会放在会客室里,有兴趣的人可以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