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梦》 序章 【序章】 曾经, 作了一个梦, 梦在现实中应验, 现在想来, 该是美梦成真—— 教人感知痛苦的美梦成真…… 第一章 【第一章】 如果那是幸福美满的梦境,画面应该从女人轻盈微笑、美眸凝视怀里的初生婴儿开始。不管那个孩子怎么来,到底是生之喜悦,即便她不愿成为一名妻子,当个母亲却不与此冲突。 几天前,梦见她生了一个男孩,现实身处沙发里的,是一个女孩。 她正是小仙女、小妖精——nymphet的年纪,穿着粉色长袍,蓬松鬈发略带棕泽,大眼蒙蒙闪蓝,也许是睡眠不足,使得原本白皙的容颜近乎透明而虚弱忧郁。 灯光打在她露出长袍下摆的双脚,室内鞋只趿一只,显然起床得很匆忙。她可能有点紧张,甚至害怕——她该害怕——毕竟半夜被叫醒犹如作恶梦。 高大阴影一下罩向她,依稀可见她太阳穴旁薄沁汗光。 「小丫头——」 她仰着脸庞,或者是男人用粗糙的大手托扣她下巴。「这么小的嘴……」男人嗤笑地说:「吃得了整个red anchor吗?」轻缓的嗓音似烟,熏眼地飘进她瞳孔。 「你要看爹地的遗嘱吗?」她冷静地开口,眼神一眨,浮泛甜蜜纯真,慢慢地说:「我请律师过来——」这话完全不是普通女孩会讲的。 男人低低哼笑,放开箝制她小小、柔嫩下巴的长指。「律师?」挑眉质疑。「我相信——是你在食物里下毒买了他的老命。」 像是玩笑,实际上,她知道—— 她的兄长,亲爱的兄长,从未真正喜欢过她。 她是景未央,与景上竟有着一半相同血缘——他们的父亲,人称「苹果花屿大主」的景荣太,于某个美好星期天早晨,死在餐桌前。医师说是突发性心肌梗塞——对于没有心脏病史的人而言,这死法,太离奇。 「爹地一直很生气……」男人旋足要离开,女孩嗓音又传出,使男人停脚,回首看着沙发里那年纪和他儿子差不多的小丫头不可爱、没温度地说:「你把red anchor的船队改成bluepass——」 「所以?」男人再次扬笑挑眉,俯睨女孩。 她缄默着,没有继续被打断的声音,男人于是说:「是我气死老头——你是这个意思吗?未央——」 景未央——那沙发里的女孩,缩移没穿鞋的左脚,一毫米、一毫米地悄然微挪,直到穿鞋的右脚挡住了它,她才出声道:「哥哥,你要去看爹地吗?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爹地,好吗?哥哥——」 哥哥?!叫得真是甜蜜好听!景上竟斜扯嘴角。「是的,会啊,我当然会去看看坟造得气不气派,符不符合『苹果花屿大主』这个称号……」笑容始终未褪去,他很开心——做为一个彻底的不肖子,言论自由是可以无限扩张的。 「不过,我亲爱的妹妹,这时候要哥哥出门,我还真怕遇见鬼——」 「哥哥刚进门,如果累了,可以先休息。」小丫头插话的时机选得极好、极反讽。「天亮后,我请管家陪你去看爹地……」 有人作伴比较不害怕?这心机小丫头,城府甚深地取笑着兄长。很好。兄妹重逢的「温馨寒暄」到此为止。 景上竟打个哈欠。「我现在的确需要睡个觉,我的房间还在吧?你是这屋子的主人,我要住下,还得跟你报备嗯?」敛眸转身,他走往挂着鹿头的拱券,停了停,昂首,似在欣赏那标本。 那是小丫头首次拿猎枪的成果——一头发狂公鹿,比他挂在寒地城堡里的那头大。 哪能小看小丫头的能力啊——怎么说她都和他一样有着红锚般的坚强骄傲基因,何况她母亲更是个手段高明的女人。 蛇蝎一般的美人…… 景未央听见兄长低微的啧啧叹息,那当然不是称奇。「我只是运气比较好。」她对着仰视鹿头标本的兄长背影说。 景上竟顿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是啊,老头就没有你这种好运气,吃个早餐都会没命。」他跨入拱门穿堂,身形被夜灯拉成一道灰冷长影,延展地扯出门柱斜面墙边的旁观者。 做为一个旁观者,本不该出现在画面中,可他无法不去捡起孤单落在阴影里的粉红天鹅绒室内鞋。他这辈子尚未见过半夜被叫醒的女性,在梦里也没有。 是不是一个不可能的梦境?他不确定也得确定,所以走入其中。 过于柔软的灯光,流动着,冲去他一身刚凛气质,他成了一个斯文王子,捧着一只迷幻的鞋,寻索地,走向公主。 景未央瞅着兄长的跟班一步一步靠近。他只是个男孩,年纪不比她大多少,个头与兄长几乎齐高。听说他是兄长的保镳,有一身灵活拳脚功夫,单膝蹲跪在她面前的此刻,姿态隐约笨拙,欠缺保镳该有的随时防卫。 这样很不妥当,一个保镳不应傻里傻气为一个危险丫头穿鞋! 景上竟察觉身边男孩没跟来,缓慢转头,深邃蓝眸勾勒出那番情景。 在墙与柱、挑高天花板垂下的阿拉伯吊灯、金丝织绣海波漩涡纹的地毯所铺构的空间,男孩握着女孩的脚,突觉身体悬空虚浮着,没有下船时踏着陆地的落实感。 「罗煌——」景上竟的嗓音教他心绪重新生根,扎了个深深牢固。 他定定神,眼睛对住女孩澄亮的瞳眸。 「你在干么?该走了,罗煌——」 短暂交凝的视线在男人声调中,闪刹地分离。罗煌倏地站起,发出略微沈涩的嗓音说:「你的鞋掉了。」 她像是点头地动了下——他无法肯定。他冒犯的行为,可能正使她处于恼怒的不自在情绪中。他后退一步,鞋尖挪换方向,离开了。 然后,空气波动地、隐晦地,漫传他对她的兄长说—— 「这房子的壁炉该点火——」 「罗煌,」兄长再次唤道这个与唐璜差一个音的名字,并耐心地回应。「这房子是那丫头的,你想点火,得她允许才行。」 她没有允许他住下。 景家大宅——她的房子——是一幢结合维多利亚特色与乔治亚风格的建筑,有好几扇漂亮花窗凸出在爬藤植物攀行的外墙,拱状大窗一早蒙汇逆光粼闪的朝露,昨晚的花苞开了一片奇灿娇艳,尤其绣球花,花姿妖异,没了正常的可爱清新模样,酢浆草也是,黄色花、粉紫花,在光晕含噬中扭摆、挣扎。 晨风略大,由海的方向吹来,今天不适合出航,不过,bluepass的艇不是帆船,任何时间、任何天候均不影响它离港。 踏出大宅侧门厅,罗煌抬头看了看天空。奇形怪状的云层,在靛蓝深处,流卷、团裹,变换着达利式的超现实。阳光柔和同时如薄刃锐利,算不上舒适的美好晴朗曰。 偏热,干热,这干热带电似地刺得他皮肤发痒。罗煌取下垂挂肩颈的毛巾,无须拭汗,汗水蒸发得很快,不至于黏腻难受。 风吹开他额前微湿的黑发,他把毛巾往头上包缠,像个锡克人,走下阶梯。 第二章 「罗煌少爷——」管家伊洛士先生走出门楣半圆的通廊口,叫住了罗煌。「请等一下,罗煌少爷——」 罗煌顿足,转身,正视门厅遮荫里的管家。「伊洛士先生,叫我罗煌就行。」 「罗煌少爷,」即便他昨晚自称是景上竟的跟班保镳,管家伊洛士仍对他恭敬又客气。「这是为您准备的。」双手递出一瓶运动饮料。 「谢谢。」罗煌没让伊洛士多移一步,迅捷无声地踅返门厅,靠近伊洛士,取过饮料。「叫我罗煌就行了,伊洛士先生。」 再一次说道,他沉稳颔首,旋往阶梯下走。 伊洛士凝视着少年被阳光照耀的背影,又说:「泳具等会儿为您送过去,罗煌少爷。」少年没回头没应声,当他对空气发声。 伊洛士不认为少年是个无关紧要的跟班,跟班可能仅止于表面身分,甚至连「罗煌」这个名字都有问题,他怀疑,少年真正的、私底下的身分,是景上竟那个传闻中的独生子。 大少爷景上竟暗里动作不断,多年前与老爷景荣太大吵一架离家,后来更将red anchor改成bluepass,彻底带走景家事业最赚钱的船队。景家现下挂着red anchor旌旗的,单剩公益大于营利的海事画廊博物馆,red anchor像是一名日薄西山的老者,等待着殁世。red anchor,这个象征景家的徽帜,会否因为老爷景荣太的消逝,跟着永沉大海? 伊洛士无法深思问题的答案。不管消失或存绩,red anchor已经成为未央小姐瘦弱肩上的沉重责任。 「怎么搞的?这个家的下人只剩你?」景上竟一早醒来,感受到百年大宅子的寂寥。从楼上到楼下、内厅到外厅、中庭到前庭,没见一个人影在擦窗、拖地、浇花,也没人给他送杯起床茶、醒神毛巾、伺候更衣。他一身睡袍、室内鞋,不修边幅、懒模懒样走出屋侧小门厅,讽刺笑声沉徐传递。「死了主人,忠仆全跟着殉葬吗?」 伊洛士回正身。「您早,大少爷。」半鞠躬问候。「您要和罗煌少爷在泳池畔——」 「那小子跑去晨泳了?」打断伊洛士嗓音,景上竟语气有一丝真诚淡笑。 「罗煌少爷看起来相当健康强壮,体魄和大少爷一样好——」 「一样好?」景上竟哈哈大笑,摇头道:「伊洛士,你错了——那小子比我好、比我好。」这像是父亲为自己杰出的儿子感到骑傲。 「是。罗煌少爷青出于蓝。」伊洛士沈定地说。 景上竟止住笑声,挑唇。「是啊——青出于蓝……几年不见,你越来越有个管家样子,比你老爸做得更好,哼……」唇角讥嘲地扬扯,睥睨的目光刻意打量伊洛士一身管家式黑服。 「这行头也是继承你老爸的?」伊洛士的父亲服侍了景家两代主人——他的祖父、他的父亲——这命运,像基因会遗传,他离家前,这个伊家孝子接下父亲的位置,把伺候他父亲和他当人生目标。 「你真不简单——服侍情敌当使命……」景上竟恶意地碰触他那永远无法愈合的痛处。 伊洛士脸容僵凝,抿直的唇像蚌壳微启一缝,吐出平板声调。「大少爷要上墓园看老爷,我请葛叔备车——」 「你要继续做这种事?」景上竟往台阶移步,声音沉缓地发出。「移情作用,还是怎样?这么坚持伺候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 「未央小姐是您的妹妹。」伊洛士不管身分差异了,冲口打断景上竟。他双脚跨步,身躯一半沉在侧门厅屋檐阴影里,一半被阳光削白,犹如在审判罪人,站定顶阶边缘看着景上竟。「您是回来上坟告慰老爷,尽最后孝道,我马上准备鲜花,让您启程;若是为了未央小姐继承的单薄遗产——」 「这幢房子很值钱,各国收藏家对ra大楼里的珍稀骨董也很感兴趣。」景上竟直述的口气刺了伊洛士一下。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那么做。」话语跟着冒出。 景上竟回过身,蓝眸若冰,对住伊洛士那副可笑的扞卫模样,薄唇逸出无情的轻蔑冷笑。「行,你继续抱着你的孝道忠诚做该做的事——」脱下晨袍往伊洛士一丢,他径自迈步。「上坟就不必了,把早餐送到泳池畔来,伊洛士管家——」 伊洛士捡起弄乱他头发的丝绒晨袍,无声转入屋内。 她没有允许他进入—— 后花园的游泳池像一座湖,形状不规则,仔细走一趟池畔,并非那么不规则,它是个巨大的阴阳形——不知道是阴?还是阳? 看那水光颠烁,波纹涟漪铺白,想来是阳,阴则是浮定池中的黑点,像鲸鱼眼睛。那当然不是鱼眼、不是个点,是个真正柔美的阴,一个纤纤绝丽少女。 她昨天穿睡袍,今天穿泳衣,两次都教他深觉自己冒犯她,所幸他今早练过功课,脑袋清明,没昨晚冲动,克制地当个旁人,静观幻幻梦景。 脱离现实的草地,绿得发亮,宛如不是草地,是宝石,依顺泳池形状,流线地扩进树林,林荫下,石灯座小径没有尽头地蜿蜒,这后花园无边无际地大,高耸树木丛生成绿林屏障,阻挡仙境外头的阿克泰翁目光。是了,这像梦里仙境,鸟鸣婉转悦耳,植物鲜沃碧翠,池畔遮阳棚用纯丝、蕾丝搭筑,俨如云朵屋,里头摆的沙发躺椅一色一体自棚壁衍生而出,有台骨董音响播放着德布西的〈棕发女孩〉,几本杂志书籍丢在抱枕上,米白圆桌也布置了餐点饮料。 一个声音——像在电影院卖爆米花的那种——对他说「请坐、请用」。他坐入床一般的舒适躺椅,喝着味道特别的果汁,想起家族么堂婶最近在研究迷药的事。他认为,所谓的迷药,大抵如此——他聆听恬静迷蒙的〈棕发女孩〉,脸朝泳池,转不开视线。 他在看她。景未央设法当罗煌不存在,她游自己的泳,在自己的泳池里,与过去每一天早晨相同,池畔的绿地凝着晨露,不,今日不一样,管家说今天湿度不足,得开洒水系统——那埋藏于土里的小小机关,薄啧水雾,弄湿空气里的曦阳,风轻吐一道道飞虹,七彩染空,天不再是单调的忧郁。 今日不一样,与以往不同,她翻身仰泳,躺在真正的水床,留意岸上多出来的男生。她知道他在看她,因为她也在看他。她看见他迷陷水雾阳光中,最后走进她的遮阳棚,还在看她。 她没有允许他任何举动,可他昨晚住进她的房子、今早自由在她的空间行走,让来遮阳棚布餐的佣人服侍他落坐享用美食……当她觉得够了,游向遮阳棚那头岸畔,踩着梯级离开水面时,他拿起一本书籍挡去他们对个正着的目光。 像是小说里,那个中年男子的卑劣行为! 景未央甩甩头,拉提小腿,要上岸,下一秒,脚部筋肉一阵僵硬疼痛,使她没踩妥金属横阶,摔回池水中。 第三章 落水声很突兀,连接一串啪啪啪地凌乱扑打,击中罗煌强烈的本能,他警觉地移开遮眼的书籍,神情顿凝,跃起身,飞快奔跑,毛巾自他头上飘落,他像支箭,射出云朵之外,穿进不平静的水下。 透澈深漾的水波中,景未央过度挣扎,正在往下沉,罗煌拨开水阻,潜往深处,精准地抱住她的身子,长腿踢水,冒出池面,她不安地窜动,剧烈喘咳,他一手绕住她的下肋,一手肘弯缠护她的肩,让她靠着他的头,低语:「别紧张,不要挣扎,我带你上岸……」 「杭伯特说受爱慕的女孩是恶劣而残酷的。罗煌,千万别对这丫头存任何心……」 忽远忽近的男嗓音,有种空泛虚无感,她睁开眼睛,视清这个声音是出自兄长之口。 「怎么搞的?小丫头——在自己的池子游泳也会溺水?」他出现在她上方,俯对的姿态,使她清楚那双蓝眸里的凉冷不是关怀。 「她脚抽筋,差点溺水。」另一个声音,像在替她平反,告知人她没有溺水,就算在她身上绑着千斤铁锚,她也不会溺水。 忽而想起管家提醒她的——兄长这次回来的目的…… 「我回来扫老头的墓,可没心理准备要参加小丫头葬礼——」 「大少爷,请别说这种话。」她的管家护在她身边,将兄长隔离她的视野。 一个碰撞声。桌上有东西倒了。 「小心。」有点涩的嗓音又响起,不慌不忙,带着矿石质地般的磁性。她认得这是兄长的跟班——他再一次,如昨晚那样,蹲在她身前,一手抓着她的脚,一手接住滚落桌缘的水煮蛋,顺势般地例落,摆好遭兄长撞歪的蛋杯,把蛋放回去。 「罗煌少爷,我来——」 「伊洛士,」管家的声调被她中断,她的眼睛从兄长跟班身上转开,安沈地,好像这遮阳棚只存她和管家似地说:「今天的水温有点过高,太热了……」脚轻轻地抽离少年按摩的手。 「是。」管家应声。 罗煌同时抬眸。她并没有看他。他说了一句:「温水池比较适合你。」收手,站起身。 伊洛士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连帽浴袍往景未央身躯罩。 景未央拉戴帽子,掩着湿发、掩着脸庞,离开躺椅,趿好鞋,缓行往外。伊洛士亦步亦趋,紧跟小姐身影。 〈棕发女孩〉自骨董音响扬声器飘泄,不着痕迹地一遍遍回旋。 「水温低于二十八度。」少年喃喃自语。 「别对那丫头存任何心,」景上竟移至他背后,大掌往他肩上搭。「她一点也不感谢你。」 罗煌转回面对外头的脸庞,收敛双眸,说:「她只是跟你一样不在意礼貌这件事。」瞥睨打赤膊的景上竟。 景上竟沉眸一笑。这臭小子骂他无礼!很好。罗本不愧是他的挚友,借他儿子体验「父子冲突」!他说:「你父亲要我监督你去拜访祭广泽,你可别把上岸的时间浪费了——」 「我知道。」罗煌应答得极快,恍若景上竟真是个啰唆的父亲,处处与儿子作对。 「现在不是你谈恋爱的时候。」这话确实有六分父亲教训儿子的意味。 罗煌眼神乜斜,对着白色地毯上的水渍。「我不知道你是担心妹妹的好哥哥。」他捡起毛巾,擦擦滴着水的发丝,落坐躺椅,摸着稍早翻阅的书籍。 景上竟摇头失笑。「你这小子,非得这么老气横秋?」从圆桌拣了块抹好鲜奶油、果酱的英式松饼,他咬一口,说:「我好歹是你的长辈,在我身边,得听我安排。」 罗煌没说话,点了一下头,翻起书来。 「不要逗留。」景上竟又道:「晨泳功课今早就略过,去换掉湿衣服,准备出门。」交代完,他先行离去。 罗煌入定般地坐躺半晌,喝完之前剩余的果汁,读着书里诗人被右翼人士枪杀的故事,再次翻页时,一个影子闪进来,他以为是景上竟,正欲合书—— 来人先抢书,一串低微幽甜嗓音糅进〈棕发女孩〉里。「你想当杭伯特,年龄还差一大截。」 罗煌顿住,目光瞅定返回的景未央。她闪蓝的双眸直视他,片刻,漠然回开,收拾躺椅沙发所有的杂志书籍,关掉音响,取出片子,走了。 一下子,静得如猫打盹,冰块在水杯里溶跌,两个细细脆响过后,罗煌站了起来,走出去。他长腿大步,很快追上景未央,手一伸,拉下她的浴袍连帽,她转头,长发横黏芙颊,他的下一个动作,就是勾开那一绺发丝,弯曲的指节滑触她肌肤。 景未央重重皱眉,瞬间恢复清冷表情。他明了,她生气了,镇定地,生着气,像个名门千金、大家闺秀该有的那样,只除了刚刚在遮阳棚对他说的话。 「我认为桃乐丽·海兹是个粗蛮的少女,但你不是。」他说着,修长指头缓慢移离她颊畔,不再纠缠她棕色的发丝。「把自己弄暖,别感冒了。」 景未央眸光隐颤,像是惊讶。「谢谢。」两字从她红唇腾冒而出时,反倒是他惊讶。 他觉得她比较想说「管好你自己」,倘若她这么出口,他会告诉她游泳的姿势可再将腰打直些,然而,这棕发女孩抱着自己的书、自己的物品,在他眼前,释放她傲然的清雅,走出他的——梦境。 天,晴得有些谄媚且朦胧。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消息,最早由谁传来? 古建物维护专家汤舍半坐半杵,赖在办公室窗边,心不在焉将冒烟的咖啡杯一摆,眼睛贴靠望远镜目镜,手指微转调焦钮。 这是可以看到港口景致的三十一楼层,他的天文望远镜,像大炮对准一排码头,枝微末节地找,怎么也没找到一艘red anchor的船。 那些船艇的旗帜,有旭日、有星月、有莲花百合、有鸽子衔橄榄枝……就是没有显眼的红锚。 肯定是搞错了。移开望远镜,汤舍站起身,一个没注意打翻咖啡杯,热腾腾的液体从窗台溅流下来,烫得他跳脚,恼怒自己的失态,同时记起red anchor早被景上竟改成bluepass,哪找得出什么ra船艇! 汤舍镇静情绪,走向银灰闪折的墙面,手掌一碰那墙,裂出一道门,是盥洗间,他进去冲凉脚上的烧烫感,换了件长裤,赤脚走出来,踩一下特定地方,原本空旷只铺墨绿地毯的空间正中央,陡升办公桌椅,像是花儿破土钻出草皮,有点神奇。 汤舍习以为常地行至桌边,拧开台灯。大晴天,阳光辉映大窗,照亮半个桌面。只是,汤舍一坐入办公椅,通常会开灯,再用遥控器降下电动窗帘,阻挡自然天光。这办公室其实还兼私房,大部分时间,他在这儿工作,也在这儿过夜。床铺不使用时,声控竖起,藏嵌在墙中,复制了达利〈原子的丽达〉的床底成为墙上画。 汤舍把自己的地方弄得处处科技,收入来源靠的是古建物。 景家那幢老宅至今风貌依旧,乃是他汤某的功劳。他今天得去跟景上竟邀邀功——最重要的是,算算帐! 第四章 备妥资料,穿双便鞋,汤舍急急出门,赶往景家大宅。 还没绕过坡弯,挡风玻璃框定的视野主景已被坡顶景家大宅取代。那幢房子是苹果花屿着名的古建物之一,座落港口郊区滨海拔起、耸入云端的奇山陡崖,在层峦出跳之间闪射绮彩,说是城堡也不为过。 景家人生性好大喜功,据说,前几代景氏先人为了彰显家族在苹果花屿的地位,重金聘请钢雕艺术大师搞了个与巴西首都耶稣像差不多的雄伟红锚,矗立在港市中心,那一带旧时属于景家产业,而后景家将地捐出,成了现今的海运公园,夸张的红锚醒目地凿定至高广场,比起导航塔,更像这座岛的天际线。 都说没有景家、没有红锚,就没有今日的苹果花屿。可当今有几个孩童在海运公园最大最高的广场玩耍同时,还知晓这段历史?何况red anchor已被bluepass取代。也不知道是不是景上竟这代的景家人比较神秘低调,感觉景家名声不如往日,似乎所有风华唯剩那幢他定期维护而闪亮亮的老宅。 大门开着,一辆车在丝柏掩映下,低速驶出。 是景上竟!汤舍用力回转车头,啪地按住喇叭,发出长鸣。 简直不要命!景上竟踩住煞车板,摘下墨镜,眯眼冷睨狂猛甩挡在前方的车身。 「仇家吗?」罗煌平缓丢出一句。 景上竟偏首,瞥看无论遇到何等突发状况都能沉着面对的小伙子。「罗煌——」浅勾唇畔,他说:「是仇家的话,你就派上用场了——下车给挡路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斜瞅景上竟一眼,罗煌没照做,大概是觉得这不良中年讲话太过幼稚。「我父亲告诉过我,你岳母严禁你接近你儿子。」双眸直视横霸道路的车子。一个男人打开驾驶座车门。他警觉着。 景上竟悠哉回应着。「严禁?没这回事。当时因为我妻子早逝,我儿子幼小,我岳母担心我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照顾不了嫩弱小孩,才接走他,没有什么严禁不严禁。回去记得告诉你父亲,不要再这么诋毁我岳母,她可是我很尊敬的伟大女性。」 「我知道了。」简短答道,罗煌解开安全带,下车。 「大——」汤舍停在车头前,瞧见下车的人过分年轻,不由得吞下男人的称号。 「需要帮忙吗?」少年的语气、意态,不像是当他车子抛锚。 汤舍以着审视古建物的目光,仔细地打量少年。 「敝姓罗,罗煌。」这般不卑不亢地报上姓名,还真教大人畏惧。 「我是汤舍。」好像有点不成体统——向陌生小辈自暴身分。「苹果花屿有头有脸的古建物维护专家,这岛上一半以上名门望族住的华丽建筑能不颓败,都是我的功劳。另外,我是景上竟小时候的玩伴,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可借她母亲把她带走,不让我们父女相见。」说得一清二白。 「没想到你这些年过得这么悲惨!」惊讶的爽朗喊声,听得出幸灾乐祸。 罗煌偏首,瞟睐冒出头的景上竟。 景上竟没下车,只是把半个身体探出窗外,看戏的模样,昂声喳呼。「父女不能相见比父子不能相见,更令人难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你要不要下车跟他相认?」罗煌敲敲车顶,指一下汤舍,对景上竟说:「你小时候的玩伴——」 「是跟班、随从。」景上竟自傲地表示。「得尊称我『大爵士』的家伙。」说着,直接对汤舍喊道:「有头有脸的古建物维护专家开这半路抛锚老爷车,未免有失身分,该换辆车了,汤舍——」 「大爵士!」汤舍一叫,快步走到景上竟的车门旁。「我果然没看错……」喃喃自语。 景上竟挑眉,开门下车,手肘拄搭车门框,视线扫掠罗煌,说:「这家伙如果是仇家,我大概中枪、中刀了。」 「我会替你收尸。」罗煌没什么表情,中低音不紧不慢地扬递。 「你儿子?」汤舍一手拍上景上竟肩膀,叹了口气。许多年前,景上竟回来苹果花屿,在聚会上喝得烂醉,说儿子被带走,父子难以相见,简直人间悲剧。当时婚姻美满的他陪景上竟浇愁,随随便便说两句安慰的话,现在倒是立场对调——他与女儿分离,景上竟盼到父子重逢,真是人生无常…… 「恭喜你,父子团圆,儿子长这么高大帅气。」又叹息,汤舍期望自己在家庭亲情上的可喜可贺日子快来到。 景上竟哈哈大笑。「是,算是吧,我的儿子。」朝罗煌招手。 罗煌没反驳。父亲罗本曾搞了个隆重仪式,教他奉茶给景上竟,他很清楚父亲的用意——假使景上竟这辈子无缘与儿子重聚,他确实得以儿子的身分为这位父执辈送终。 「你们要叙旧吗?」罗煌走向两位同病相怜的中年男子。 汤舍瞥眸看少年。「不不不。」连三摇头。「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旋足往他横行霸道的车里拿取资料,正色强调:「这可是比叙旧更重要的事!」 「听着,汤舍,」景上竟再度开口,也说:「我们同样有很重要的事,把你的抛锚车移开——」 「我的确很想换掉这辆老爷车……」汤舍直起弯进车门里的身子,撞了头,低咒粗话,脱离车壳,走回景上竟面前,交出厚厚的一迭资料。「还请大爵士成全。」 搞什么鬼?景上竟眯细蓝眸,沉慢地将东西接过手,狐疑地瞅着汤舍。「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扯唇嗤道,他垂眸翻阅几页。果真不是好东西。「这东西与我无关——」 「哪会无关?」汤舍急言抢白。「我费心尽力维护、修缮你成长过程重要的场所,让你的童年记忆不会走色,每次回到老家,都像重返母亲子宫一样——」 「里面的主人是景未央那丫头。」景上竟无情打断汤舍说辞。「我跟她出自不同子宫,你可别搞错了。」一把退回帐款资料,啪地沈响敲在汤舍胸膛。 汤舍反射地抬手,捧抱生计。「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向一个跟我女儿差不多的小女孩要钱!」景未央是他看着长大、像女儿一样的女孩。他支付赡养费给妻子、女儿,从没想过向她们要钱! 「景未央不是小女孩、不是你女儿,她是red anchor唯一继承人。」景上竟戴上墨镜,转对罗煌命令:「上车。我可是受你父亲托付,得送你去见那个孤爵——」 「我可以等你忙完这件事再去。」罗煌这话说得很体贴。 景上竟却不需要少年此时的成熟懂事。「这事不需要我忙。」拉开驾驶座的门。 一辆车驶来,同样因为道路被挡而停住。这丝柏滑坡上的第三辆车,后座坐着景未央,驾驶座的伊洛士开门下车。 「发生什么——」一见汤舍在场,伊洛士明白了大半。 「伊洛士?」景未央紧跟着下车,疑问表情随即褪成与伊洛士相同的了然于心。她瞧望着汤舍——这个她家最大的债主,父亲积欠他一大笔屋宇修缮费用,他说没关系,让兄长来还。兄长现在就在眼前,姿态带着明显的轻蔑冷意。 第五章 「很好。你该找的主角来了。」他拍两下汤舍的肩头,墨镜闪映她的脸容,像是在探照小女孩的无措。 「我今天不去剧场,伊洛士,你打个电话给老师。」景未央站在车边,沉着吩咐管家。「我们请汤舍先生进屋喝茶——」 小女孩要亲自解决这事? 男人暗皱眉头。 这个用天真隐藏倔强的女孩…… 真教人不舒坦! 「汤舍是来找我的。」景上竟突然说,唇角斜勾一抹笑。「小丫头,你跟老头欠了汤舍很多钱,前债不清,我也无法放心把bluepass总部设在儿——」 终于表明目的!伊洛士对住景上竟。「大少爷想要这幢房子?」 「是的。」没有玄虚,完全的霸气表态,景上竟拿回汤舍手上的资料,低低哼笑两声,手臂一扬。 漫天飞白,飞成一朵云,比天还大的云,遮盖丝柏树身,兄长是唯一高大的存在。 在斑驳撩乱中,目光是迷惘的,竭力地穿过所有阻挡视野的障碍,聚凝后,定在那道形影之上。 不是兄长,是那个叫罗煌的男生。他的挺拔像极兄长,她把他搞错了。他却是抓住她的视线,迈动长腿走来,从容地,一抬手,捉取飘荡的纸张,彷佛那是一只逃不出他掌心的鸟儿。 景未央转开闪动的美眸,立即听见他的声音—— 「你担心吗?」 她回眸。他眼神同步履一个调,直勾勾,不弯不拐,瞧透她瞳底。她看不到其它人——兄长、汤舍、伊洛士——车子也消失了。风吹着,纸张轻飘飘,即便上头标着沉重的黑色数字。 他拿着纸张,恍若他就是那个解决难事的高手,正在帮她处理一件父亲身后最令她苦恼的事。 那事其实她一点不苦恼,早知道会有办法解决。 她抽走他手上的纸张,美眸轻瞥他一眼。「别管你不该管的事。我知道你不是哥哥的儿子——」 「罗煌!」兄长的声音朗亮像日出,驱散她凉雾般的嗓音。「都结清了——」 「没问题,我今后会继续尽心尽力维护你的童年梦幻地……」汤舍先生的笑语夹混在引擎低响里。 「都结清了。」罗煌依然看着她,管他不该管的事——取回她拿去的纸张,撕碎,如景上竟做的一样,举手一撒。 飞乱的纸张片片落地。「该走了。」兄长踩着走过来。「我照你的话忙完这件事,没多少时间了。」 说没多少时间,景上竟一靠近,却停定了许久,凝眸瞅睨女孩。「听着,」以为他不开口了,转过身,他的声音就响在徐风中。「我养了一头棕熊,这里的环境非常适合美丽宠物——」 「未央小姐必须搬离吗?」伊洛士送走汤舍,走回小姐身边,迎面对着景上竟道:「大少爷有这个意思,是不是得请律师过来一趟?」 「哼……」景上竟冷笑不语,往车子走去。 「再见。」罗煌垂眸颔首。 景未央红唇微掀,刚要出声,轰隆隆的引擎启动,腾扬一地纸屑,像一道梦墙,阻断现实里的她前进。 兄长与少年来去如昨晚,一眨眼出现,一眨眼没了踪影。 【第二章】 这天上午,两辆车驶离,景未央站在丝柏坡道,脸庞陷在一根根弯曲扳塑成红锚、放射开成苹果花的紫铜大门之后,筛过叶影的缕缕亮泽从她头上移走。天空像铁幕阴了下来,她昂首——原来阳光已经远退,退得不余留半寸明晃,黑鸦一团,似要降雨,湿气速兜眼前。 这雨一下,肯定冲净地上纸纸张张,冲得什么都看不见。 低垂眼帘,景未央徐缓蹲下,幽幽捡着纸张。 「稍晚,让清洁人员过来收拾。」雨未落,一个声音像是阿波罗神的剑辉剖开乌云。 景未央回首,对住说话的伊洛士。他清晨告诉过她,今天湿度不足。她点了点头,站起来,手里捏着一张纸,说:「今天不会下雨。」隐住美眸闪颤的水光,她旋足往坡道高处走。 伊洛士沈了一会儿,跟上景未央,静静走在她后方。 丝柏坡道尽处不是尽处,是开阔、工整的法兰西式前庭,中央草坪修剪得一丝不苟,方正亮绿,这点与父亲生前维持的一样。 大气的玫瑰花坛分缀两侧,添增缤纷,蓝绒铺滑似的宽敞车道穿行其中,尾端斜缓上翘,接合屋宅台基,弧形长阶梯被正门门厅大平台底座喷水池鏊中,隔为左边阶梯、右边阶梯,两只守护雕像——肯陶族半人马与斯芬克斯各占一端。汤舍先生说,这部分结合了罗马的西班牙广场与许愿啧泉概念,还带神话迷人底蕴,一整个古老堂皇。 大平台之上,她住的英式风格建筑,也是辉煌气派。汤舍先生总是赞叹。走一趟她家,像开一扇神奇门,门外景致变化万千,教人惊艳,以为在周游列国。后院禅味十足的日式庭园,种了许多弯曲盘绕的老松,父亲每天在那儿打坐半小时。 她出生前,父亲把事业全交给哥哥,过着退隐生活,一周两次巡视画廊博物馆,已不像年轻时那么热衷打猎。她长到同猎枪等高那年,父亲带着她去打猎,那是她第一次打猎,也是父亲最后一次打猎,从此,老猎犬跟着父亲退役,纯当宠物狗。 父亲总是让它们在屋宇四周各处庭院游走,更常常带它们进屋。父亲在客厅壁炉前看书,几只老狗儿乖伏在父亲脚边。父亲说,比她还撒娇。她蹙鼻吐吐舌尖,回应父亲,这房子给宠物住比给她住值得,她去住狗屋。父亲笑着,说她人小醋劲大,争宠的傻丫头。 景未央登楼踏上顶阶,沿着平台的城垛栏杆走到正中间,俯瞰下方喷水池,池里游鱼活跳,而不是硬币闪耀。没人在此许过愿,也许该许个愿。 「但愿哥哥的宠物棕熊不吃鱼……」嗓音轻柔柔,她说:「伊洛士,哥哥会让他的宠物棕熊在这水池戏水吗?它会不会吃掉这些鱼?」 「不会。」伊洛士随时站在她瞥眸可及的地方。他脱下外套,往她穿着无袖洋装的身躯披。「风大,进屋吧,未央小姐。」 景未央转头,唇角微微弯提,像在笑,但不是。这女孩心头抹了愁思。伊洛士十分明白。 「别想太多,未央小姐——」 景未央静定的眼神使伊洛士噤了言。他等她做决定。 「我想去港口逛逛,伊洛士,你载我去好吗?」 「我知道了,未央小姐。」伊洛士身形一偏侧,往阶梯走。 景未央也转身,却是将腰背往栏杆靠,仰起脸庞盯看父亲留给她的屋子。 兄长说的没错,这环境适合美丽宠物。 她不是美丽宠物,应该往外走。 平台下,伊洛士已把车开进车道,停在左边阶梯的雕像前。他下车等她,像个有耐心的导师,他从来不会等得不耐烦。但她没让他久等,听见引擎响,就回过头,奔跑下去。 车子滑过港口区尤里西斯街那幢蓝瓦白屋,速度减慢下来,像要熄火停止。站在矮墙里的女子以为访客复返,提起漂亮的波浪裙摆,退了两步,娇柔身躯一个扭转,踩着草地上s小径,快步进了屋。 第六章 屋里钢琴声躁郁地猛敲空气分子,无形地震动,让人难受。女子听不出什么曲子,感觉只是男人耍任性的情绪发泄。都说疯癫艺术家不好相处,她真佩服自己能忍受他这么多年。 莫非,这是命定。算了,她才不信男人讲的鬼话,本来嘛,邂逅这种事都得有铺陈。遑论男人是个剧作家,专长编故事唬人。 「潘娜洛碧、潘娜洛碧……」钢琴乱调中,男人也在乱叫。 「祭先生……」她学起他,穿越玄关,下级阶梯,通过客厅入口小厅,再下阶梯,行经拱门楼梯间。「祭先生、祭先生……」 一路喊,来到一楼最低、最内的处所。 这是男人使用最频繁的一间房室,与入口窄门对比的宽阔空间里,有他的桃花心木大书桌、高至天花板的书墙,视听设备花了巨款弄的,好让他检视他的作品被诠释成什么样。他曾经因为选角不合他意,收回作品,不让人演,从此他亲自选角。 「潘娜洛碧——」 「祭先生!」她故意大叫。 「我不在!」他猝地从落地窗边的白色平台钢琴前跳起,赤着脚,走来走去。「我不在、我不在——」 「祭广泽先生,」连名带姓打断他,她不满地捡着波斯毯上杂七杂八的稿件、乐谱,抱怨地说:「你不在,就不要一直叫我——」 「潘娜洛碧?」他又出声,停下步伐,背后的丝纱薄帘飞了飞。他中年俊气的脸庞泛漾笑容,看起来神经质又狡猾。「这是你第一次承认自己是潘娜洛碧。」转眼就自鸣得意起来。 女子叹了口气,拉顺长裙,双腿斜放,坐在地毯上,把纸张分类迭好。「你很无聊,祭广泽先生。」 潘娜洛碧不是她的名字,他却老爱这么唤她,有时「潘妮」、有时「小碧」、有时「洛碧」、有时发的音像在对小孩说尿尿似的……随他心情变化来昵称她,真的很烦人呢! 「你现在越来越无礼了,」祭广泽双手环胸,歪头看着他的高贵女奴。「当初你可是对我毕恭毕敬,再不恢复你该有的态度,我会——」 「是,祭先生。」整理好乐谱与稿件,她起身走到钢琴边,柔顺有礼地放好东西,轻声细语问道:「您午餐想吃些什么?」 她很习惯他的威胁了,更经常被他赶出门,每当他稍有不如意,他就把她的行李箱丢到外头,要她滚,几个小时过去,再到旅店恳求她回来。记得有一次,她走远了,男人找到她时,一脸疯狂,命令她以后不准走出尤里西斯街区外的范围。 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赶她走还限制她的自由。 「随便你准备。」语气宽大,两、三秒钟闪换一次情绪,难怪他得离群索居,成为孤爵,到现在都娶不到妻。 潘娜洛碧惋惜地看着她的老板。祭广泽年轻的时候很帅很帅很帅,她见过的男人里,没有人比他更英俊潇洒。 最近,她发现他眼角下垂了一点点,鱼尾纹若有似无,发鬓在阳光下似有零星的白,幸好他身材没走样,衰老方式勉强算得上跟钱宁戴普那种脸颊胶原蛋白流失的凹陷一样。 「那——」她想着菜单。「我炖个红酒牛蹄筋,前菜柠檬鱼皮冻、浆果山药凉面……」一面移动身形,转向门口。「富含胶原蛋白的食物还有……」喃喃念,徐行两步,蓦然回首。 祭广泽已坐回钢琴椅上,但没弹琴,眼神若有所思盯着她。「小洛碧——」 「那个帅气的酷男孩不相信你不在,徘徊大门外。」她抢快说道,免得他又要她做奇怪的事。「我觉得你见他一面,延宕的问题就能烟消云散。」他这阵子卡陷新剧选角迷雾里,经常对她提出不合理要求,这会儿,轮到她把握机会提建议。 「帅气的酷男孩?」坐在钢琴椅的男人冷冷扯一下唇,右手食指敲按几个键,发出硬邦邦的音。「我现在需要什么帅气酷男孩?」整只大掌用力拍压琴键,不和谐噪音传递他粗暴的破坏行为。「你给我听着,潘娜洛碧,我现在需要一个年轻少女,她坐在这架钢琴前,必须有toriamos那种轻巧睥睨、悄然嘲弄人间同时清灵的气质,最好还能亲身给小猪哺乳!」 潘娜洛碧美眸一眨不眨,瞠瞪着男人。「所以你说要猪是真的要一只小猪?」他昨晚喝醉,语意不清说什么猪猪猪事很重要,要她今天得办好,她以为他指的是种香草——他喝酒常会加的料。 「好吧,我现在知道我白种了……」她说,转变自我呢喃的语气,慎重负责地道:「我会去帮你找一只可爱的小猪当宠物——」 「宠物?」祭广泽眼底埋着浓浓愠色。「我是要吃烤乳猪。」声调狠狠地,他站起身,踢出钢琴下的鞋子,脚跟踩塌斜边后衬,穿拖鞋一样,走往落地窗门。「我回来前,你如果没弄好我要吃的,就滚出我的房子!」猛地将飘摆的窗帘全扯下,走出敞开的落地门外。 「我知道了。」潘娜洛碧走过去,捡起地上被拉坏的丝纱薄帘,拢披在身上,体贴地说:「你要去码头散步,直接从后门走沙滩过去,别绕到前门,那里只有酷帅少年等你,没有你要的仙女精灵美少——」 砰地巨响让她闭了嘴。从不随手关门的男人这会儿不但将落地门关得用力、严密,更杵在门外走廊掏钥匙锁门。 「干么锁——」她出声,这才想起他的屋子对外采用隔音良好建材,关了门什么都听不见,即便是玻璃。 眼神透过白格框中的玻璃互瞅对视,她身上的窗帘像婚纱,那当然,他就是特地剪婚纱料子来装窗帘!恍惚之间,他回头走人。 她在门里忍不住地嘀咕:「要人滚,干么锁门……」 当她是宠物还犯人? 讨厌的家伙! 祭广泽走在攀附屋宇外墙而建的楼梯,从后院登上前院。 屋角边,他站定潘娜洛碧种满香猪殃殃的大瓦瓮旁,冷眼查看她说的访客。 是有辆车停在大门前,正确来说,不单一辆车,整个尤里西斯街的巷巷弄弄路边车位可能都停了车。邻居家前也堵了一辆高级轿车,乘客下车,走在紫阳花影镶贴的碎石步道,朝港口而去。 阳光很好,调了蛋汁似的油亮橙晕,打得天赛蓝、云赛白,足胜海洋和雪峦。那少女——穿着珊瑚色洋装、绑着公主头、耳朵在阳光下闪着蔷薇色的少女——如梦似幻,行过矮墙外。 走出大门,他跟了上去。 一路跟到港口码头。今天似有管制,没见车行,难怪人们把车停进尤里西斯街,这街是港口区最长的街,夹藏多条密径通达各号次码头,当地人清楚哪号码头该走哪条小径。 祭广泽没见过这个当地人——她刚刚走那道白色高墙旁、差不多快被九重葛掩埋的猫咪路子。墙的一边是他走过的楼梯道,没错,那条他家庭园围墙外的小坡道,不是猫咪不是当地人,还不见得走得通。 第七章 少女的目标明确,并非迷惘选择,走来0号码头。这座离他家最近的私人码头,昨夜泊进一艘升着蓝色罗盘旗帜的船艇,今早又陆续有多艘大型特殊船艇靠岸,桅灯杆顶端同样挂着蓝色罗盘旗帜。 少女停在一根繋缆桩前,观看这些船艇。 祭广泽止住尾随的脚步,离她五公尺,眼光定瞅着她。瞬然,他看到—— 天地合搭一座牧野舞台,清泉淙淙,溪流潺潺,鸟飞鱼跃,少女旋转轻舞,悠唱甜美小曲,间或呢喃吟诗—— 毒蛇来了、毒蛇来了…… 奥菲欧带我回家…… 就是她!回过神,记忆影像在脑海降下,祭广泽暗暗自喜地挑动唇角。 就是这女孩!人间气质清浅、走猫咪路子、精灵一般的美少女!她肯定清楚他跟踪她,却也不回头看一眼人世间的痴愚。 他笑了起来,心情大好。「宁菲——」 她肯定听见他的声音了,这会儿没鸥鸟鸣啼、没汽笛尖响,0号码头尚处沉睡。 「宁菲,」他的嗓调清晰优雅,好听得很。「我在叫你,就是你,宁菲——」 风卷裹而来的陌生男音,不是伊洛士。 景未央转头。 就在另一根繋缆椿上,坐了身穿亚麻白衣裤的男人。伊洛士则站在男人斜后方远处,刚转出鸽子灰的仓库建筑边角。 港口检查哨公告今日检修铁路网,禁止非公务车驶进码头,游客步行范围不能越入0号码头。 景未央看着坐在繋缆桩的男人站起,大大方方走在0号码头禁区。 「宁菲,」他朝她走来,自顾自地说:「你来演我的剧吧,那角色非你不可——」 「爵爷,」男人靠近她的顷刻,伊洛士更加快一步,穿入光影迭换中,立现她身侧,他对男人说:「这是我们家的小姐——」 「喔?」祭广泽一见伊洛士,先是挑眉,接着道:「苹果花屿大主的小女儿?!」眼睛盯住景未央。 「未央小姐,这位就是祭广泽先生。」伊洛士介绍男人的身分。 景未央知道祭广泽这个名字,她听父亲提过他是苹果花屿的新移民。移民在苹果花屿长住、延续个几十代,成为有历史、有名望的家族,会被赋予「爵」称,像她的家族、她的父兄,尤其父亲更被人尊为「大主」。这个祭广泽,是新移民,第一代,在苹果花屿尚无庞大家族体系,仍被尊唤一声「爵爷」。 父亲说,此人来自声誉卓着的海岛家族,本是个「主」、是个「爵」,他才华厚实,是杰出的剧作家,今生有幸,能请他操笔墓志铭,便如同参演他的作品,了无遗憾。 「很抱歉,我没为任何人写墓志铭的习惯——」 「会有钱吗?」突兀的一句,打岔了男人嗓音。 祭广泽饶富兴味的眼神直对景未央。这女孩无惧地直视他的目光。 「演你的剧,会有很多钱吗?」她问他,美眸隐埋野心火苗。「我需要很多钱——」 「你会有很多钱。」祭广泽语带保证,眼透激赏。这女孩宁菲形体,阿玛宗灵魂,极端冲突的两样气质,绝妙平衡地在她身上融合。非常有意思! 「好,我演你的剧。」轻轻慢慢的语调,实有力道强劲的感觉。 祭广泽快沸腾起来了,卡顿脑中的难题果然如潘娜洛碧所言「烟消云散」……不,是燃烧殆尽!他真的沸腾了,大掌握住女孩双肩。「好,我们达成合作协议!」 喷蒸气似地高调宣称。「我的宁菲阿玛宗,今晚到我住处,让我们为这美好的开端,共享欢宴——」 「爵爷,等等——」伊洛士有意见。 「谢谢你,我们晚上见。」景未央径自结论。 「我们晚上见。」祭广泽点头应道,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掌。 景未央移动脚步,继绩巡览0号码头。 0号码头比其它码头都大,可以停五艘航空母舰,现在一排大船占得不见码头首尾,船只难分领航随航。她一艘艘看,看那蓝色罗盘浮飞青空、高上宇宙。 海风微起,她走到一艘舷梯未收的船艇旁,脚步声从后方迈来,她说:「伊洛士,这就是哥哥的船队吗?」 「以前是red anchor的船队。」伊洛士回道。 景未央说:「我们上去看看。」 登舷梯,伊洛士和她走往大甲板。船很静,没人留守。太阳再度藏匿,这已不知是今早的第几次了,总令她错觉下一秒暴雨将至。 伊洛士说错了。 「搞不好今天会下雨……」海风都转大了,带着咸味的湿意。她顺顺头发,抬望瞬息万变的岛国天空。「伊洛士,哥哥让空了很久的red anchor专属码头泊满bluepass船艇。听说,没有全部回航,全部回航,恐怕苹果花唤最大的0号码头不够用,对不对?」靠向船头围拦,前方还是一艘船、一列船,一支庞大激越的卓绝船队—— 这就是兄长的能力与霸气。兄长不是仅只继承,更把船队规模扩充至父亲年代无法相提并论的程度。 「未央小姐,你和祭广泽先生谈的事——」 「吗,」景未央柔淡应声。「你不要反对好吗?伊洛士,我也该有自己的red anchor——」 伊洛士眼眸低合,沉了声,退一步,瞅眄女孩傲挺的背影。 景未央迎着转强的海风,掏出裙子边袋里那张从丝柏坡道捡起的纸,看了看,撕了撕,握着一把碎雪,朝空抛撒,就这千分之一秒,风抽出云隙里的微光,她仰视自己高举的手,指甲剔亮熠烁,指节依旧纤巧,指尖已被命运女神的织线缠绕。 赫然,她觉得这手比平常大好几倍,可以操控纺锤的大! 「命运,」他说:「就某些人而言是基因,但你不属这类人,听着,你在我船上,是bluepass王子,不要矮化自己当护卫,明白吗?」 少年盘腿坐在橄横树下的大黄石,早已额首,回道:「bluepass公主是一头棕熊。」 他斜倚树干,咧咧一口白牙。「玛格丽特不只是棕熊,你也不只是罗氏家族的罗煌,你是宇宙、是海洋、是自在奔流的能量……」性灵修行对学武的孩子很重要,他竭尽所能扮演一个不一样的喀戎角色。 「你不必是阿基利斯、不必是任重道远的救世英雄,不要把自己局限了,听懂没?」景上竟屈指敲敲罗煌的后脑勺,确定所言之字字句句沉淀于此。 罗煌闭眼,再点一下头。「你上回说男人要当战神,我没忘记。」 这小子,老来回马枪!学武学成精!「你该学的事还很多,」景上竟浅笑说道:「男人要当战神,指的是战神与美神之间那档事……」这下真成了伟大的「性」灵导师。 景上竟继绩说:「你成为战神的日子还没到,记住,少年急色最伤身,这种事一定要忍上一忍。」 罗煌仍旧垂合眼睑,像睡着,这次,他没点头对景上竟的话作出反应。 第八章 「怎么?觉得不中听?」景上竟抬眸,看着一片橄榄叶飘落,掉在少年头上。他挑起叶子,大掌揉乱少年丰厚的黑发。「不要反抗,叛逆的该隐一点也不适合你——」 罗煌张开眼睛,伸直腿,踩实草地,站起身。「你要喝水吗?」他走离橄榄树下。 景上竟双手环胸。「如果可以,帮我弄杯兰姆酒。」坐在少年空下的位置,他叮咛地昂声道:「记得加柠檬。」 难题刚出完,那幢被阳光薄镀柠檬黄的蓝瓦白屋,在少年行至橄榄树荫外的同时,冒出了一个女人。 「辛苦你们了——」潘娜洛碧端着托盘,一面开关屋门。门夹住她的裙摆,像个无赖男人强拉她一把。她叫了一声,将要摔跤。 一道修长影子飞跨——几乎是飞跨——门厅阶梯,千钧一发解救了她。 潘娜洛碧呼了声气,双手拍抚心口。「我以为我死定了……」 「潘娜洛碧!」祭广泽走到自家门外的人行道,一眼望见庭园上演的戏码—— 潘娜洛碧倾靠男人臂弯胸膛,状似亲密! 那家伙还真神,能一手抱女人,一掌接稳女人抛出的托盘! 托盘上的饮料食物完全没易位! 「你好厉害!」美眸痴望罗煌,潘娜洛碧心神定后,想起自己太失态,赶紧离开少年胸怀,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 「你没事吧?」罗煌将托盘还给她。 潘娜洛碧端过托盘,微微笑。「一定吓到你了。」 罗煌摇头。 「啊!」潘娜洛碧眉眼一亮。「这是帮你们准备的茶点。」把托盘兜向罗煌。 罗煌正要反应。后方一阵蹂躏草坪的脚步声接近,他回首——一记硬拳直袭而至!他伸手抓挡,不客气地施展强劲握力。 「你干什么?祭先生——」 潘娜洛碧这一喊叫,让罗煌立刻松手。 「抱歉,我不知道是您——」 「离开我的橄榄树,无耻的毒蛇。」祭广泽没看罗煌一眼,走往屋门,推开门,进去了。 「对不起,」潘娜洛碧向罗煌解释道:「他一直是这样,神经神经的——」 「潘娜洛碧,把外头的食材拿进来煮,马上!」命令的喊声,从大敞的拱门中传出。 潘娜洛碧恍愣半秒,视线流转寻望。「你去买菜吗?」叫了起来,托盘交给罗煌,她跑下阶梯,蹲在草地上检探帆布购物袋中的物品。「还有海鲜啊?你不是说中餐要吃烤乳猪,我弄好了——」 「还在演什么潘娜洛碧、尤里西斯重逢烂戏!」吼叫又来。「进来,马上!」命令随到。 「来了——」潘娜洛碧抱起购物袋,啪啪啪上阶梯,朝罗煌尴尬一笑,匆匆进屋。 屋门关上了,女人过长、过飘的裙摆又遭夹。罗煌往门前移动。 「孤爵在里面,这次不用帮忙。」景上竟这时才由门厅左侧那棵橄榄树下走来。他阻止罗煌去做开门解放的事。 果然没两秒,那门虚裂一缝,女人的裙摆如蛇溜进去,消失了。 景上竟笑了笑,伸手拿罗煌托盘上的饮料,啜饮哑舌,是加了香猪殃殃的啤酒,很奇怪。喝啤酒,他比较喜欢加脂香菊。 「潘娜洛碧忘了我的喜好,一定是我太久没回苹果花屿看她——」 「你跟她很熟?」罗煌吭声。 「那当然。」景上竟再喝口酒。「让你自己来访,连门都进不了,我带你一同现身,她不就开门欢迎我们进屋——」 「她譲我们进去清理窑炉、搬柴火。」罗煌又打断他。早上他们来到尤里西斯街外广场,他独自下车找寻63巷321号——孤爵住的不吉祥屋子——景上竟说的。 bluepass几艘工作母船今早进港,景上竟得去码头安排人员登陆之事,慰劳员工的辛苦。所以,他一人前访祭广泽。很不巧,祭先生不在,祭先生出门经常是一整天的时间。那名叫潘娜洛碧的女士如此告知他,他也就告辞了。 步行到码头找景上竟,景上竟说他被唬挵了,祭广泽铁定在屋子里,存心不见他这小辈,他应该要赖着不走,缠死祭广泽,像他练柔道那般。于是,景上竟带他重返尤里西斯街63巷321号,要他来把对手过肩摔。 结果,他们还是扑了空。祭广泽确实不在家,潘娜洛碧连厨房陶窑烤炉都让他们瞧了,哪有什么唬挵。 端着托盘,罗煌转向橄榄树,顿了顿,又转回来,朝阶梯迈步,下了两阶,他坐落门厅地板,托盘放一旁,长腿摆占阶梯。 「你这样的态度就对了。」景上竟一屁股坐在另一边,将喝空的玻璃杯放回托盘中。「赖久了,孤爵会让潘娜洛碧出来要你进门,到时别忘了给他一记直拳作问候。」 罗煌静默,眼睛看着草地上飞跳的虫影。 景上竟取起点心,不客气地大口咬食。「吃吧,潘娜洛碧的夹饱烤饼是一绝,人间美味——」 「祭先生说的无耻毒蛇是指你吗?」罗煌偏头一问。 「我吓了一跳。」景上竟又吃又喝,泰然自若。「那棵树竟然有毒蛇,怎还能在那儿乘凉,所以赶快走出来。没想到孤爵有这般善良人性,特地警告我……」 警告他是真的,但实情绝非他讲的这样。 「孤爵难得好心。」他说:「我应该也和善地回他个问候。」吃完烤饼,手往托盘拿口布,擦了擦嘴角,随手一丢,他起身,去扯人家屋门边墙上的拉环。 当当声响彻屋内。有人在门外猛拉那个连接屋内铜铃的古典铜环。 潘娜洛碧端着甫出炉的苹果派,穿过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往大片落地窗旁的餐桌放妥,旋足,脱下一只隔热手套。 「不准应门。」面向落地窗外浆果园圃的男人,喝着餐前酒,咬牙说着狠话。「敢开门,就给我滚。」 「我知道。」拔掉第二只隔热手套,潘娜洛碧解着围裙。「我行李已经整理好了。」 祭广泽猛地转过身。餐桌上,前菜、主菜、甜点,一只水晶壶佐餐酒摆得完美完满。 她说:「我刚刚骗了你,我实在不敢处理小猪,而且你回来得太早,我没来得及滚出——」 锵地一声。他怒摔杯子。这个存心跟他作对的女奴! 潘娜洛碧止住嗓音,歪头瞅着他,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想吃烤乳猪,等我学会宰杀小猪——」 「坐下。」一声命令,拉开椅子,祭广泽面无表情盯着她。 潘娜洛碧弯唇笑了笑,走过去,坐入背窗的餐椅。祭广泽等她坐好,才自她后方迈步,绕往另一边。 「不要踩到碎玻璃。」她提醒。 祭广泽不理她的贴心,用力拖出椅子,坐下来。两人像平常一样,开始用餐。铜铃声消失了,只剩餐具细响。 吃了两口柠檬鱼皮冻、一口芝麻菜色拉和少许浆果山药凉面,祭广泽执杯啜尝佐餐酒。是橄榄酒,潘娜洛碧秘酿的,滋味甜甜涩涩,兼具治疗痛风的功效,他第一次饮用时已深深爱上、有了瘾头。 第九章 他一杯接一杯地倒酒、喝酒,不再动餐具,主菜红酒炖牛蹄筋渐渐凉掉。 潘娜洛碧放下刀叉,凝望祭广泽上下滑动的喉结,说:「你如果想吃海鲜,我现在去帮你做松露汁香煎龙虾。」处理小猪,她不敢;如何让龙虾一命呜呼,变成桌上佳肴,倒是她的强项。 「那些活海鲜要用来招待晚上的重要客人。」祭广泽喝干第八杯佐餐酒。水晶壶空得透亮,像一盏桌上明灯。 「晚上有客人要来?!」潘娜洛碧惊讶得以为自己听错,毕竟他喝了不少酒,可能醉了,而且他总是将访客赶走、避不见面。 「是影艺公司的人来谈公事吗?」 「那些家伙算什么东西?我还亲自买菜、挑选上等海鲜请他们?别搞错了,潘娜洛碧——」 也对。潘娜洛碧重执刀叉。向来都是人家讨好他。 祭广泽朝水晶壶探手,未碰着,伸回来。「再加点酒,潘娜洛碧——」 潘娜洛碧点头,切好红酒炖牛蹄筋,站起身,把自己的主菜盘跟他的调换。「你吃完这些,酒就拿来了。」捧起水晶壶,她又说:「吃好,才能写好。光喝酒,角色问题解决不了。」 他的高贵女奴开始挑衅了,不过,他极想喝橄榄酒,这会儿暂时原谅她。 「去拿酒。」祭广泽握餐叉,叉起切好的红酒炖牛蹄筋,送入口中。 「是,祭先生。」潘娜洛碧笑着,翩然转身离开。 铜铃霍地又响,这次没像早先那种有人故意乱扯拉环的响,而是有分际的一声。 那就是罗本的儿子吗? 祭广泽咀嚼着软嫩不烂的牛蹄筋,放下叉子,手握拳头,举至眼前,左手包覆过来,掌心拍击右拳,时而抓握。 是有一个可以慢慢找、阿猫阿狗也行的角色,但若细想,要站在景未央旁边,就非阿猫阿狗也行了,起码要有一只猪的魅力——不是拿破仑、雪球那般,也得是toriamos胸前那只那种——否则太破坏他的剧作美学。 「酒来了。」潘娜洛碧走过灿灿洒亮的采光井下,再次踏入厨房范围,回餐桌边,见祭广泽盘里空荡,她拿起他的酒杯,为他斟酒八分满。「我好像听见铃声——」 「潘娜洛碧,去把那个男孩叫进来。」祭广泽说。 「嗯?」潘娜洛碧摆定酒杯、水晶壶。 铜铃第二次有分际地传递一声,这声摇得潘娜洛碧会意过来。 「我去开门叫那酷帅男孩进来,你可别又突然出拳要打人……」半带怨尤瞅睨他,好像那个男孩对她多重要似的。 祭广泽端杯,大喝一口橄榄酒。「他再拉一次铃,我亲自请他——」 潘娜洛碧回身,小跑步奔出去应门。 外头,罗煌单手支着托盘,一脸静心面对屋门。 景上竟跷腿坐在门旁墙裙式小花坛围边,抬眸一看少年,说:「不要停止拉铃,吵得让孤爵吃不下饭,可以缩短缠门的时间……」他是拉头上悬晃的铜环拉累了,稍作休息,交给年轻小伙子发动攻势。 罗煌应声:「你有事可以先走。」他已算是见到祭广泽,完成父亲的交代。祭广泽给不给他进屋,根本无所谓。他只是觉得该把空盘空杯还给潘娜洛碧,好好向她道谢。 「我想再见潘娜——」 「请进。」 景上竟话还没说完,愿望就实现了。 潘娜洛碧打开老是夹她裙摆的屋门,美颜盈笑欢迎他们。 景上竟从小花坛围边站起,转正身。「终于等到你了,小潘——」 「我不是小潘。」潘娜洛碧娇嗔。「你和祭先生一样,老是乱叫,让我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 「是吗?」景上竟挑眉,仰首,抚着下巴,瞧望门楣。「看样子,这屋子真的不吉祥,你住久名字都忘了,总有一天孤爵会把你啃得尸骨无存。」垂眸,神情流露悲怜看着她。 潘娜洛碧回瞪景上竟。「大爵士先生,别寻我开心。」 「我准备解救你脱离苦难。」景上竟微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来bluepass当我的随身助理?」 潘娜洛碧歪头想了想,没回答,美眸移向罗煌,温甜一笑,接过托盘。「祭先生要见你,不过,你不想的话,可以拒绝。」 「谢谢。」罗煌颔首。「我父亲的意思,是希望我能见祭先生一面。」 真是个好孩子!潘娜洛碧笑容转深,退离门边。 罗煌压着门板,跟着进入,进入一个作梦才有的妙境。 从码头归来,景未央睡了一个午觉,醒后,阳光退至露台之外,天空薄染淡红夕色。 她睡很久,时间却尚未嫌晚。伊洛士将她的午餐、午茶一并送来,摆至起居室白格窗边桃花心木椭圆桌,她习惯坐在紫罗兰色的窗台软榻,一面做功课,一面看露台飞鸟掠过天使雕像水池,当然,还有用餐。 吃进一口西红柿、奶酪和罗勒做成的色拉,她视线深邈,穿透玻璃格窗,瞅着两只展翅对峙的鸟儿 …们在打架,为了水池边的毒蟾蜍。她看着看着,回正坐姿,摆下叉子,换执钢笔,拔开笔盖,翻动笔记本。 「未央小姐,好好吃饭——」 「等会儿,要赴祭广泽先生的约,还得吃……」她低低说着,专心执意做功课。 伊洛士直接收走她的钢笔和笔记本,将叉子塞回她手中。 她看了他一眼。 「晚餐是晚餐,你午餐还没吃。」他说。 景未央静静垂眸,乖顺地吃完色拉,喝了淡菜汤,细心品尝摆盘如画的芒果酱瘦鸭肉排,直到餐盘像白纸,她问伊洛士,被回教徒长期统治的地方,吃不吃鸭肉?她今天没去学校排演,要不,她可以请教老师。那个祭广泽先生,剧作家,父亲欣赏的剧作家,也相当有知识,或许,她晚上可以问他。 伊洛士把她的笔记本拿在胸前,长指挟着她的钢笔,沉声说:「大少爷年轻的时候去过格瑞那达——」 这个假期,她得完成文学课程自定作业的部分,她准备研究诗人轶事,现在正在读lorca。 「我知道……」她吃起餐后点心焦糖大黄,强烈的酸甜,像窗外打架的那两只鸟儿,冲突在感官之上。她咂舌,咽住语气,眯眼须臾。「我知道哥哥随时会回来、随时会那么做,」今早的场面是她预料过的,她说:「哥哥要这幢房子,给他好了——」 「未央小姐——」伊洛士难以赞同。 景未央没被截断,用甜点叉拨着瓷盘里的焦糖大黄,嗓音继续传进伊洛士耳里。「爸爸在我出生前把船队交给哥哥,景家的事业体早是哥哥的,哥哥很有才能,爸爸一直没否认这点。」她清楚父亲骂归骂,内心深处万分骄傲有兄长这样的儿子。 兄长属于无法让人讨厌的类型,魅力天成,王者风范与生俱来,一言一行慑服众多追随者,司机葛叔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抛弃景家百年行号,他们不需要锚——尤其红色的锚——他们带着自在的雄心壮志在各大海洋冒险、创造奇迹事业。 第十章 「伊洛士,你当年为什么没有跟随哥哥?」葛叔说过,伊洛士和兄长情同兄弟,无论兄长做什么,他永远站在兄长那边。 伊洛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一双凝思的眼睛看着她。「吃饱了吗?还要不要来点焦糖大黄?葛婶做了很多——」 景未央点点头。「嗯。再吃一些,你跟我一起吃。」 伊洛士垂眸,拉过临墙的单椅,隔着小餐桌,坐在景未央对面。「我答应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归还笔记本,放定钢笔,他深瞅眼前这个聪慧绮丽的女孩。「我不会让你一无所有。」 倘若他选择跟随她哥哥,她今天真的会一无所有。 「是我让你一无所有吗?」景未央拿取一个干净的小菜碟,移着自己点心盘中的焦糖大黄。 「你没有让我一无所有。」伊洛士道。 景未央又说:「伊洛士,你为什么不结婚?你如果像哥哥一样有婚姻,你会有家人——」 「未央小姐,若我说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会不会让你有受辱的感觉?」这心里话多年不曾出口,他选在今天讲明,是希望女孩了解,他不会弃她不顾,即便这个景家快散了,老爷过往后,仆佣走了大半,他是待下的那一个。 「谢谢你,伊洛士。」景未央站起身来,将装盛焦糖大黄的小碟子端至伊洛士面前,摆上叉子。而后,她绕过餐桌,往卧房走,出来时,两手多了一个胡桃木盒。 「早上若是请汤舍先生进屋喝茶,我会把这个给他。」景未央坐回自己的位子,打开木盒。 盒里躺着半个手掌大的船锚,镶缀红宝石的锚——红锚。 「这是景家的传家宝物!怎能外流?」伊洛士半是惊讶半是忧愤地皱起眉。「未央小姐,我为景家工作这些年,老爷给了我不错的待遇,今早的事——」 「伊洛士,早上的事,哥哥解决就解决了。」景未央关上木盒。「你说的没错——我继承的东西是『历史』,跟哥哥不一样,如果我没能力维持——red anchor一定会外流,甚至消失,幸好我今天遇见了祭广泽先生……」 她说:「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像哥哥一样,自己处理这类事——」 「这么有骨气?」一个声音介入。 四只眼睛齐看门口。景上竟在这房子走动来去,已不需要什么礼节。 没敲门,不用示意,他推开虚掩的门板,环胸瞅看女孩。「我拭目以待,red anchor继承者——未来的女强人。」 他说:「记得先把伊洛士帮你代垫的学费给还了——当然,为孤爵演戏的酬劳进来前,有急需,做哥哥的还是可以先借你。」嗤笑地离去,门砰地关上。 女孩脸色刷白一阵。 伊洛士眉头皱得不能再深。 这就是现实。景荣太留给景未央的,确实全是得用钱维持的「历史」,与景上竟得到的全是利益不同,这层现实,使景未央将来把戏演真了,却不再作梦。 【第三章】 她说,什么都能用钱买到。 他说,不,梦用钱买不到。 她拿出钞票要买他昨夜的梦。 他撕掉钞票,要她用吻买。 「吻她——」祭赓泽一脸酣边,饮着加了料的红酒,像个国王,坐在橄榄树干打磨的大椅子,下命令,又宛如咏诗般地说:「她已经看见你的梦,知道你满头满脑都是她,所以你该得。吻她,不要犹豫。」 罗煌几乎要做了,眼前的景未央,和他对词对成真。他们眄睇彼此的眼睛,撕了一张钞票,毁掉现实,要活在梦中。 他移近她,她没退后,他微微在她嫩红的唇碰触,以他的嘴,小心翼翼地碰触,轻中再轻,柔里带柔。 「罗家的臭小鬼!你是不是没接过吻?这种事还要人教吗?」祭广泽猝然跳了起来,怒声怒气喊道:「像一只有魅力的猪一样地吻她!」 潘娜洛碧听傻了。这是在干什么?他自己发神经就算了,居然要两个孩子随他起舞。「祭先生,你到底是请人家来吃饭,还是来迎合你的恶趣味?」 「你饿了,坐到你的位子去。」这意思,是要她闭嘴,别扫他的兴。 潘娜洛碧端着最后一道菜,走进跃层小餐厅,八坪大空间充爆着男人的撕吼,奔腾声音像无形子弹,射得玻璃窗银痕斑斑。 下雨了。一整天的湿气堆聚至此刻,这雨下得狂。都说苹果花屿这个时节天气变化大,日干夜雨没啥稀奇。潘娜洛碧走到窗边,放好甜点,髋部抵住餐桌坚硬边缘,身子斜了个角度,伸长手,拉实虚掩的窗。 窗外,橄榄树形影婆娑,摇曳着百年妩媚,风刮吹夜海的私语。孤单的餐桌有着丰盛餐食,现在被推得一侧独靠窗台,餐椅全给移开了,移得很开,尽管这小小八坪地,该居中的家具却像移了边境远,遥遥寂寥,就那张扎根连墙的大椅没搬挪半寸,那是属于热闹的、繁茂华丽的、他看戏的国王椅。 少年少女坐在绣花地毯正中央,演示国王指定的戏目。 「烂透了,你烂透了!罗家的臭小鬼!」气急败坏,他选角精准的眼光恐怕毁在这小鬼。 罗煌反应极慢,久久才拉开与景未央的距离,似乎,祭广泽的吼骂对他并无影响。他眸光深凝着景未央徐缓掀扬的浓密睫毛,待她视线对上他,她红唇巍颤,逸出似水清冷的嗓音—— 「只是演戏。」 只是演戏、对词,与心无关,非真! 这刹那,这针刺的刹那,他的掌压覆她脑后,嘴再次堵住她的唇。一个实实在在的吻,超越了演戏。他不该把舌头伸进她唇里,她不该与他纠缠、热烈反应他。 他们太年轻,容易冲动而脑子空白,如同几个小时前,他本要离开,他对祭广泽的命令毫无义务,没必要于景上竟被请走后,留下来陪孤爵用餐,尤其孤爵对他说—— 「你家族和我家族有个久远的愚蠢契约,我对那一套没兴趣,更厌恶身边有个姓罗的家伙跟进跟出。」 并且,他像在搏击场上遇到对手一样,回以—— 「我父亲正是要我这么转达。他说确定您还安然活在这世上就足够,他不想背上任何护卫不力的罪名,契约是难以追溯的先祖之间的人情恩惠,无关后代,我们不必受绑于此种过往云烟,今后也请您好好活着。」 这不算什么愉快不愉快的会面,但小伙子无畏无惧、不被掌控的态度惹毛了自视尊高的祭家人。 祭广泽后来说:「这种忘恩负义的姿态摆对了,罗本把你教育得很好。不过,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正确的一点,他没教你——我主你仆,永远不会改变。」 祭广泽命令罗煌留下来。 晚餐时间,有位孤爵挖掘、即将成为新星的女孩要来,孤爵决意让他伴随她,演出他天生该会的护卫角色。 很抱歉。他从来——出生以来——没有过这种经验,即便跟着景上竟,在bluepass,他是王子,未曾有人拿护卫保镳身分看他。 第十一章 他要走,当然没人挡得住他,包括首次交锋拳头差点被他捏碎的孤爵。 祭广泽不是他的主。父亲交代的事,他办妥了。耗掉一个下午,没必要赔尽一整天,铜铃清脆敲响之际,他正要走出孤爵的不吉祥屋子,一握门把,成了那个应门人。 进门者,是她—— 景未央大概在新月削过树梢,晚霞退散成紫灰靛蓝,一天最宁谧而美丽的时刻,来到祭广泽的屋子。 景未央没预料会在这儿碰上罗煌,甚至为她开门的就是他。他们互看了一眼,很深定的一眼,她想问为什么是你,他想说孤爵指的新星是你吗,但他们都没说出口。 她往里走的千分之一秒,他往外走的意念完全消褪,双足改变行进方向,跟住她,走在她的棕发飘香里。 「很好。」祭广泽终于感到满意,坐回他的大椅里,摇着杯中酒液。「很好,你们做得很好,可以了。」悠悠缓缓的语气,彷佛他前一刻没在生气。 四片胶贴的唇瓣,并非听见男人嗓音而分开,两名年少男女有那么十来秒钟的耽溺,是真实的呼吸困难,教他们醒觉这非梦。 只是演戏!他们视线交缠,呼吸急促,脸庞像是上台表演时搽抹腮红那般绯艳。 「亚当、夏娃皆有叛逆心,我可没给你们苹果吃……」这呢喃犹似神谕,传述危险只剩一个喘息的距离。 少男少女齐齐急转脸庞,以为这样能避开烧人的热烫。 「你买了他的梦了。」祭广泽喝口酒,看着景未央。「而你,」长指朝向罗煌。「卖了。」摇摇酒杯,他情绪变换相当快,一忽一瞬,换上比闪电刺亮的笑容,搞得年轻人遭雷击似地一震,再次动作一致,双双站起。 「你们默契很好。」祭广泽点头喝酒,继续说道。 男人回绕的声调如带魔力,使他们距离拉近又回眸,下意识地对望,两人眼睛都像镜子——他在她的幽蓝之中,她在他的邃黑深处。 「你们两个抓中精髓了——」祭广泽从他的橄榄宝座起立。 一个眨眼,景未央先回神,撇头走离地毯,走得离罗煌远远地。她去向潘娜洛碧要水喝。潘娜洛碧给她一杯加了鲜柠檬的水。 她询问潘娜洛碧,她的管家来了没。伊洛士对于她所做的决定仍存顾虑,送她过来后,说要去律师那儿。 「我们不需要签什么纸上契约,我说的话就是合约。」祭广泽自信的嗓音很响亮。 景未央反射地将目光瞅往他。 祭广泽举起酒杯。「过来,我的宁菲阿玛宗。」 景未央朝他行进,用水杯敲碰他的酒杯。 他说:「喝点酒没关系吧?」没等她回答,杯子一倾,烈酒往她杯中滴淌。 柠檬片浮醉地漂圈儿,映入她眸底,悠然迷离。 「干杯,为美好绚烂的开始。」祭广泽展扬鼓勖的笑容。 景未央点头,捧杯就饮。兑水的琥珀色酒液,温沁麦芽和柠檬味道,掩盖潜霸她唇舌的热息。这酒水比吻好……她大口大口灌进脾肺深处,烈辣之气汹涌难顺,伤喉引呛还逼泪。 「抱歉。」有人夺走她的杯子。 她眼角挂泪、眼睫沾湿,咳了一声又一声,声声成串,无法言语。 「祭先生,你怎么可以给她喝烈酒……」潘娜洛碧急走过来,拍抚景未央背脊。「你不可以傻傻地喝呀——」眼神半嗔责地瞟掠祭广泽,她在景未央耳畔轻声低语:「疯子喝的酒,兑过水还是很烈的……」 「我觉得很好喝……」景未央咳声趋缓,视线微转清明,瞧见拿走她杯子的是罗煌。 罗煌递出方帕,说:「滴着了。」指她迭襟裙衫上贪饮的迹渍。 潘娜洛碧接拿少年的方帕,帮少女擦拭脸上泪光和胸前酒水。 「麻烦你再给她一杯水。」罗煌对潘娜洛碧说,他不准备还她那杯好喝的饮料。 景未央冷颦眉头。「你以为……」音调不受控制地软柔含糊。「你以为你是谁?杯子还我……」白皙手心朝他要讨。 罗煌目光凝在她细致、泛红的脸庞,沉吟三五秒,把她饮剩的酒水喝掉,还她杯子。 杯里这下只有柠檬片。她狠瞪他一眼,柔荑收握成拳,不接酸涩滋味,径自走向餐桌。 潘娜洛碧对罗煌摇了摇头。「你怎么也喝呢?别醉了……」美颜带着没辙似的淡笑,她移身去照料微醺的景未央。 「怎么?罗家的小鬼——」 罗煌正视始终在看戏的祭广泽。 祭广泽昂首饮酒,微眯星目,睥睨罗煌。自投罗网的鱼儿,岂难掌握?他鄙夷一笑,视线落至小鬼手上的杯子。「决定留下用完餐再走?」 罗煌定眸,毫无回避地说:「打扰了。」直朝餐桌走去。 景未央歪斜地靠在垂着帘束缨穗的窗户边框,潘娜洛碧正递给她一杯新水。景未央喝了一口,说这不是,她的杯子不是装这个,是戴奥尼索斯的神秘饮料。潘娜洛碧笑着告诉她,戴奥尼索斯的神秘饮料是葡萄酿制,早前那个麦子做的,是毒药,已经被她的护卫骑士喝掉了。景未央听得迷迷痴痴,再问是不是她的管家来了。潘娜洛碧说,今晚访客只有他们两人。 潘娜洛碧将景未央和罗煌当成一起的,明明他们不同时间来访,对了一段词后,喝了同一杯酒水,就成了一起的一对?潘娜洛碧为自己这样想法感到好笑,彷佛她是乱射金箭的邱比特,不是潘娜洛碧。 「祭先生——」美眸巧瞪,微笑寻望她的老板。 祭广泽双脚立定,离餐桌两公尺,细瞅她脸部表情。每当那张娇丽容颜出现鬼灵精似的神采飞扬,就是她要奉献她自认的妙意的时候。 「以后有年轻情侣的角色都让他们演。」她说。 他的剧作未曾出现过少男少女梦幻情侣,少男少女在他的创作中不会是情侣,他不搞纯纯的puppylove,但在他们长成世故大人前,弄个「苍蝇王」式的「蓝色珊瑚礁」会是个不错点子! 祭广泽眉眼一亮。「你真是我的缪思!」大跨步,抱起他的女奴,猛转两圈,放下她,给她空杯。「酒,倒满送进工作室。」 旋足走开。 「饭呢?」潘娜洛碧晕着头,走起路来特别婀娜多姿,她跟他至楼梯口,拉住他的手。「你一口都没吃——」 「我允许你把我的份吃光。」祭广泽斜咧嘴角,拍拍她柔细皓腕。她松手,他长腿一提,下楼去。 她又叫:「客人还在呢——」 他没回答,沉浸在新构思之中,弯出楼梯间外。 「潘娜洛碧,马上过来,别忘了酒。」看不到人影,他的命令依然强势。 「讨厌……还说什么允许吃光晚餐……」潘娜洛碧嗔瞪美眸,嘟囔几句,回小餐厅里。 餐桌那头,少年和少女坐在面窗、相邻的两张餐椅。少女不知何时趴下,脸庞偎贴桌面,眼蒙眬,对住品尝道道料理的少年。 「好吃吗?」 潘娜洛碧走近两人背后,听见景未央问着罗煌。 第十二章 「很美味。」罗煌说:「你要不要尝一点?」 「嗯……」景未央应声应得绵绵嫩嫩,像梦呓,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又说:「我的手怪怪的……」头也是,整个身体有股钝重,同时亦感某部分是飘飞自在的,要窜向天际一样轻,好奇怪。 「我是不是病了?」可是怎么会这么舒服?她觉得自己在扩大,像气体、像液体,流逸于无形。 「嘿——你有没有看到伊洛士……他是不是找不到我……」因为她散掉了,成了树叶、成了云、成了雨,还成了不会结果的苹果花…… 少女醉了,语无伦次。少年妥着汤盘里温烘喷香的松蕈清汤,手掌往少女颈后包绕,将少女脸庞托扶起来,喂少女喝汤。汤汁淡金的色泽与灯光相同,暖人胃也暖人眼。 这真是令人泪下的画面!潘娜洛碧好想哭。两个相配的孩子到现在还对着戏?没错。故意对给她看!对得和谐、完美、烂漫而纯净,使她不敢上前为祭先生倒杯酒,就怕有人跳出来喊卡、喊ng。 「好喝吗?」汤液在她唇畔闪润,他取口布帮她擦了擦嘴。 她点头舔唇。「没有了吗……我能不能再喝一点——」 他瞧见她粉红的舌尖,放下口布,低抑嗓音说:「可以。」 少年像在灌溉需要滋养的娇嫩花苞,温柔地继续喂着少女。 潘娜洛碧这会儿会心微笑,悄然退离。 好长一段时间,银匙舀汤偶尔碰响瓷器的细脆声取代了交谈。他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外头雨也歇了,静得出奇。窗扉蒙染鹅毛黄,世上就苹果花屿的雨后月华如此明朗饱满,辉泽反射雨滴,烁缀点点碎星。 望着窗,景未央喝下罗煌喂的最后一口汤,发出比瓷器清腻悦耳的嗓音。「雨停了——」 「嗯,」罗煌微移托扶她脸庞的手。「雨停了。」 她笑了一声。「好痒……」 他的小指摩着她下颊,她缩了缩脖子,已经可以自己抬头,无须借力于他。 罗煌说:「抱歉。」缓慢地收回手,他握了握掌中余留的馨香。 「那是你吗?」她指着窗上倒影。「你叫什么名字?」 「罗煌。」他盯着她仍醉红的侧脸,回答她的问题。「那是我,你也在那儿。」在他的旁边。这次不演戏,酒精让他见着她的笑容、感觉她是热的。 「罗煌……」她轻吟他的名字。「罗煌,你认识伊洛士吗?他不来……你带我回家好吗?你知道我住在哪儿,对不对?」 坐在这儿很好,可是她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伊洛士不见了。她信任身旁这个罗煌。他喂她喝汤,她知道他喂她喝汤。他一口都没喝,舍不得喝,全保留给她。 景未央转头看他拿起一只水杯,杯里没有水,只有柠檬片。桌上摆了好几个水杯,都装着水,没缺柠檬片,他却选中没有水的。她笑了起来,说他是不是喝醉了。她尝过酒的滋味喔,嘘——这事不能告诉伊洛士。伊洛士反对未成年喝酒,但是伊洛士曾跟她说,她得与哥哥一样有个继承者,这对red anchor很重要。她的身体早可以生下一个继承者,哪还不能喝酒呢? 她的醉言醉语,流露叛逆一面。 罗煌没回应她,挑起杯底的柠檬片,含进嘴里,酸味漫开。 一个继承者吗……她才十三吧?他想,她绝对不超过十四!比他离成年还远,竟已谈论继承者。人们不是该先谈恋爱吗? 「景上竟是跟他妻子谈过恋爱,才有继承者。」声调若有所思地幽微浑沈,视线穿透窗上倒影,遥飘夜色尽头,他咀嚼着,咀嚼着汩汩无止的满口酸汁。 「那是什么滋味?」女孩语调懒柔,带甜味。 罗煌回过头来。景未央柔荑支颐,歪垂的姿势似要将脸庞再一次贴伏桌面。 「那是什么滋味……在你嘴里……」这口气,浮泛睡意。 罗煌看着景未央带笑的虚幻表情,伸手摸摸她的眉眼。「你想尝吗?」 「嗯。」景未央眨一下浓密睫毛,眼睛闭上了,撑拄颊畔和桌面的手臂无力地滑平。 罗煌捧住她的脸庞,她张眼,又掩合,他随即将嘴往她唇上压,让她尝那滋味—— 怎能不恋爱,就谈继承者? 景上竟说神都需要爱情了,何况人。 她应该和他一起尝这滋味。 罗煌将嘴里的柠檬片分给景未央,用舌尖顶进她唇中。她跟着他搅动,一个抽气,略带苦涩的清酸通过她咽喉。 他放开她。她睁眸,芙颊透红,不单是喝醉的红。 「好奇怪……」她瞅他一眼,低垂眼帘。 他说:「你喜欢吗?这滋味——」 「嗯,酸酸的,我刚刚有尝过,我记得……」她柔缓趴回桌上,闭眼欲睡。「是毒药……潘娜洛碧小姐说是毒药……」嗓音闷弱,脸埋在纤柔的肘弯内。 罗煌抚着她披下桌缘的美丽棕发。「别在这边睡觉——」 「那么……」她微抬脸庞,换边,再趴伏,眼睫半掀,像在看他,或者看一个梦,半醉未醒的她变得爱笑、会笑,唇角勾抿即是可人甜蜜,呢喃式的语调柔情传递。「罗煌,你是那个护卫骑士吗……罗煌——」 她记得他的名字了,喝醉更加记得、记深。 「罗煌,你带我回家……你知不知道我住在哪儿——」 「我知道。」罗煌挪移座椅站起,双手揽抱她清瘦的身躯,说:「我今晚还要住在那儿——」 你的房子、你的梦里。 我们一起尝—— 尝什么? 经典里面说的滋味—— 苹果吗?可是,苹果花屿的苹果树只开花,不结果的。 不结果,如何有继承者…… 街边的电视墙中,年轻男女坐在树下,眉目生辉共食甜美果实。那像是圣经故事,搬到苹果花屿,变成浪漫奇拔的爱情剧。 罗煌背着景未央走过那一幕幕。她在他背上睡着了,芳煦气息均匀地吹吐他耳后。这不是故意,却像恶作剧。 新月威力不足,重现没多久,再次遭夜之雷云吞袭,不到三分钟,雨滴打得行道树沙沙响,落下不少苹果花。花开期总是遇上狂雨,几天下来,花掉光了,自然没结果。 担心景未央像苹果花一样受雨,罗煌在店名「空间」的餐馆遮檐下停留。 雨线密密麻麻织挂成帘,行道树影模模糊糊,像电视屏幕坏掉。 看不清,难分辨。是苹果吗?这种一年四季都吃得到的果子,在这儿的树只有花,如此一来,苹果花屿不会有人犯亚当夏娃最初的罪?这是神的预示?或者仅是品种改良开花不结果的苹果树,娇艳落瓣,比樱花还美,比玉兰还香。 罗煌视线专注雨中路树,背上绕覆一弯柔软暖泉,也许在他分神的一刻,就流过、消失。 无果也罢。 无果也甜。 他呼吸雨中神秘沁香,心定神固。 无果对他不影响,没人跟他讲过得有个继承者。 罗煌突感背上的景未央不只像会流过、消失的暖泉,更宛似一根羽毛,轻得可怜,会被风卷吹。他把她抱到身前,搂紧了,走往店家门厅的候位座椅,坐下来。 第十三章 一个人影急忙推门出来,不是服务人员,是用餐用一半接到难搞客户来电的汤舍。 「我先吃个饭,反正你也要和你美丽的女奴共享晚餐——」顿住语气,听对方凶骂,找机会插道:「你交代的工作,我哪敢拖……我知道我欠你一大笔——布景草图我全画好了,前天拿给你看过,你当时烂醉——」对方结束通话,他来不及展开全面反击,又一次败下阵。 「可恶!」啐了声,汤舍收线,决定将晚餐吃个彻底——甜点、浓缩咖啡、消化酒缺一不可——喂饱自己,再去理那个欲求不满、发酒疯的孤爵。「潘娜洛碧真是的,没好好伺候野兽吗……」自言自语,足跟一转。 「你好。」一双年轻炯亮的眼睛对上他。 汤舍明显惊诧。「大爵士的儿子!」他完全没注意到门边的红唇造型沙发坐了人。 一个人,不,一个少年,一个抱着少女的少年!他坐姿大气,彷佛怀中少女为他所掳获。他的手恣意抚着她的发,好像在思量着该怎么吃了她。 汤舍揉揉眼睛,抬望天花板那盏不真实的梅杜莎头颜吊灯,再看少年。他怀里的少女是景未央!「你这样抱着你姑姑在这里做什么?你父亲呢?」话问得很快,汤舍自觉这一天从早到晚,很难抑住气。 先别说少年少女有血缘关系,是姑侄;若有个家伙如此这般抱着、摸着他女儿,他铁定宰掉那不要命的小浑蛋! 罗煌收起掌中用来摄吸景未央发间湿气的方帕,不忙不乱地说:「可否麻烦你叫一辆车?」 「叫车?」汤舍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我帮你叫一辆车?」详细问道。 罗煌点头,半垂眼眸盯着景未央。 汤舍皱折眉头。景上竟这个儿子未免太狂妄!「你还真是得了你父亲景上竟的真传,那家伙好的不传,专传坏——」 「敝姓罗,」罗煌开口打断汤舍。「罗煌。」他早上曾经这么对汤舍自我介绍过,显然这方式不够清楚细腻。 汤舍或许以为他从母姓,硬是要误会。 罗煌改以汤舍的方式说:「荆棘海罗布尔瑞斯有头有脸军队武术教官罗本的儿子,我母亲魏末,人称心灵疗愈歌唱家,罗布林瑞斯一半以上退伍将士靠她的歌声抚平战争所受的内心创伤。另外,我还有两个弟弟——罗炀和罗烽,亲叔堂叔二十一位,我的家族至今尚未出现称谓『姑姑』的女性。」 他和景未央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 汤舍听明白了,显微镜下观察染色体分裂般的明白。「你不是大爵士景上竟的儿子?!那家伙早上说你是他儿子,耍我吗?」 存心向他这个失去女儿的父亲炫耀! 「他说我『算是』他儿子。」罗煌还原景上竟早上的说法。「在苹果花屿,他算是我的监护人。」 汤舍盯着少年。这少年,姓罗名煌的少年,双眸黑凝透澈,头发蕴蒙水珠反射梅杜莎释放的橘黄光芒,依然未现一丝棕金。 「好、好,我清楚了。」频点头,嗓音有点咬牙,汤舍摊手。「就算你不是大爵士的儿子,这么抱着未央坐在这儿是怎样——」一靠近,嗔着酒味。「你带她去喝酒?」语气转为严厉。 「你居然带她去喝酒!还让她醉得不省人事!」汤舍跳脚了。 「我不清楚苹果花屿哪里有未成年进得去的酒吧。」罗煌淡淡表示。 言下之意——他要知道,一定带她去! 汤舍瞪大眼。「我想,我有必要和你的监护人谈谈,你这个不良少年。」虽然很淡,但他闻出这毛头小子也喝了酒。他不晓得两名未成年者在哪儿喝的酒,不过这种感觉像耶和华得知亚当夏娃偷吃苹果……那条邪恶的蛇是少年本身?还是谁? 父亲真是一个教人劳累的身分,特别是见不着自己的女儿,看到和女儿年纪相仿的女孩,情感上的投射轻易引出了父亲的神绪。 「你把她灌醉,」汤舍字句针对罗煌。「以为我会饶过你吗?」 罗煌一脸无动于衷的沉静。 汤舍掏出手机,拨号,讲了几句,结束通话没七秒,餐馆门后铃响当当,一名女服务员走出来。 「汤sir,你的外套、公文包,还有车钥匙。」女服务员一张亲切脸庞,递上汤舍的个人对象。 「谢谢。账本我过几天再看。」 汤舍接过西装外套穿上,一面提过公文包,拿取车钥匙时,女服务员和善提醒。 「汤sir,你连晚餐也没吃完,不吃完再走吗?现在雨势挺大——」 银丝穿挂苹果花,串串朝下流荡,像项链,装饰这岛屿女神的脖颈,优美的躯体。每条夜路都积留花香雨气,塞了车。 女服务员说:「岬口公路有几辆车滑落海崖,救难局进行管制,封闭那一带交通网,你吃完晚餐再走,可以避开壅塞。」 「不打紧。」汤舍谢了她的建议,指着沙发。 「啊!客人吗……」女服务员低叫,绕过高大的汤舍。「欢迎光临,请问有预——」 「他不是客人,是诱惑女孩偷尝成人滋味的不良少年。」汤舍打断女服务员专业的招呼,作个手势要罗煌站起。「走了,我亲自送你回去接受管教。」 「谢谢你。」罗煌抱好景未央,起身走过开始积水的停车场小道,脚步经心没踩着水上独漂的苹果花。 这晚,汤舍没见着罗煌的监护人景上竟。 塞车塞了一路,倒是他的手机线路无比畅通,孤爵催命地来电,咧咧骂骂轰炸他脑神经,要不是他驾驶技术了得,大概也载着少年少女滑落海崖。 没时间多留,汤舍看少年背影没入屋门,就撑着伞离开。景家有个全意保护景未央的管家,汤舍相信伊洛士知道怎么教训一个带着景家小姐夜出喝酒的不良少年。 罗煌无法肯定景上竟在不在屋子里。可能在。一楼客厅有几个bluepass成员坐在壁炉前下西洋棋、喝酒聊天,他听见玛格丽特的粗鼾声,十分钟前,汤舍按下大门对讲机,响应的人是葛维铎。 「小煌弟弟——好样的!我们才刚下船,你已经带女人回来了。」戏谑的口哨响在二楼过道小厅。 廊口转角两盏鹤鸟立灯啪嚓亮起,一抹人影跟着乍现—— 正是葛维铎!他一身蓝色罗盘t恤、粗布工作裤沾着油污,未做更换,隐然身处船艇轮机舱的自在。 「看看这个——」他拍拍两只光灿鹤鸟。「你父亲送的,说要让我们装在新总部——」 「已经确定这里是新总部?」罗煌问。 「当然,灯都点亮了,」葛维铎摩抚下巴,欣赏着自己亲手装好的两盏灯。「总部开张营业。」大掌一拍,满意极了。 「葛哥,我先去休息,晚安。」罗煌微敛双眸,瞅着景未央的睡脸,走入两只发亮鹤鸟伫立的廊道通口。 「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像回到家,」葛维铎脸庞挂着大哥式的微笑,跟上罗煌,道:「还有两只鹤为你站岗。」 鹤是他们罗氏家徽,今晚飞进这屋子,确实如归返。 第十四章 景未央要他带她回家,现在到了。 「你看起来需要一间房间,」葛维铎搭着罗煌的肩,漫不经心瞥瞧他怀里的女孩,压低嗓音在他耳畔说:「你知道房间在哪里?懂得怎么进去吧?」 罗煌一个停脚,手里生出钥匙,开锁,进房间。「这是我的房间,葛哥,你留步。」站在门内声明完毕,关上门。 「好、好,不打扰。」葛维铎识相地笑了笑,转身低喃:「王子哪来的钥匙……」 钥匙是景上竟给他的。景上竟一面叮嘱现在不是他谈恋爱的时候,却在更早前把钥匙交给他,说一登陆,他就住他年少的房间,他要在上锁的房间做什么夸张事——甚至来一场祭祀——他都不会千涉他。 罗煌直接把景未央抱进卧室,放在他昨晚睡过的大床。他站在床边看着她,她作着梦,唇角微微上提,像在告诉他是美梦。 是坐在树下,品尝她要的果的美梦。 她不是苹果花屿开花不结果的苹果树,是乐园里诱惑少年春心的无花果树。她不要花,只要果,那果还是甜,还是让少年陷落。 罗煌眸光沉了沉,跨上床,俯身,分享景未央的美梦。 【第四章】 梦醒仍是梦,真假难分。她用吻买了他的梦。她自知。 兑了水的烈酒,掺和柠檬香,她喝一半,他也喝一半。她醉得比他早,梦在延长。 贝壳张开的大床,颠茄彩绘的夜灯,芳馥暖溢的枕被,暴虐青涩的年轻战神,维纳斯叛变的双腿…… 谁的梦? 谁入谁的梦? 睡长了,张眼瞬间,分不清虚实。 景未央瞧见罗煌横占法式躺椅的模样,俨然一个浪荡堕落者。他衣衫不整,胸口敞露,一条长腿斜垂椅下,两臂摊挂靠背连扶手,看来醉得比她久。 阳光披着纱帘偷渡,伪装地畅游她用吻买来的梦境。这是罗煌的梦,所以他睡着,让她得以观览。 她在他梦里是躺着的,躺在一张没有高挑四柱床架、没有床帐帷幕掩罩的国王铜床。他闭上眼也想将她看透,他真的满头满脑都是她。 景未央掀撩被子,往床边移,轻巧无声地放下双脚,踩着迤逦地毯的窗影,走到躺椅前,身躯弯着优美的弧线,给罗煌一个吻。 他该得。 温柔的暖息撤开,罗煌即睁亮双眼。不是醒了,他没醉没睡,梦她一整晚。 望向床,她没回那儿,盥洗室拉门滑轨声代替更多幻想。他屏凝神思,起身站立,面朝落地门外的露台,深层吐纳六、七次。 你的肚子是一场根的争门, 你的嘴唇是模糊的黎明, 「剥裂——」 剥裂横卧女子过于激情的气氛,他甩头沈喃。 「剥裂、剥裂——」 带盐味的晨光剥裂,剥裂。 「剥裂、剥裂、剥裂——」 释放。呼长气,他睁眸望出露台之外,将lorca从脑中抽除,旋脚往内,走向留了一缝的蓝雾门板。 盥洗室太大,几堵隔墙都是镜子,要不是有沙龙床、淋浴亭、大浴池、卫生间,这儿可做迷宫。景未央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穿着长及大腿的白t恤,胸口一个大大蓝色罗盘。 她没有这样的衣服,要有,也得是红色船锚。她微扯一角衣摆,正面、背面成群的景未央露了髋骨半边臀,她惊慌地回身。 「你夜里吐了全身,要我帮你更衣清洗。」罗煌站在卫生间门外边角,巧妙避过所有镜墙映照,像个偷窥者。 不。他的眼神大胆坦荡,毫无别扭,倒是她双颊胀红,倏然背对他。这一转,他出现在晃晃灿灿镜中世界。 都说镜子连接记忆,告诉人们过去发生的,何况只是几个小时前,怎么会遗忘。 那是深刻的第一次,笨拙、粗鲁,还有不纯粹的痛——有点接近快乐。 雨阵放纵卷流苹果花的夜,景家大宅飞进侵略的鹤。昂然亮起霸占的灯,看守地,让少年自在行事。 罗煌将脸庞俯向景未央,吻住她的第一秒,她就醒了,睁着晶润闪烁的美眸,对着他。他移开唇,她目光流转,往上睇住天花板。吊灯是嚣张的八爪鱼,尖勾触手八种起伏,深钻湛湛海蓝,大头颜悬空欲落。她的房间不会有这种危险东西——一只吸在天花板上的大章鱼。 「这是哥哥的房间……」她说。 她很小时候曾经进这儿一次,那是在她的生日派对热闹缤纷氛围中,父亲告诉她哥哥回来了。她没看过哥哥,一直很期待和这个哥哥见面,从出生开始期待着。 他们说哥哥在海上比她故事书里的海神、海王子厉害精采。画廊博物馆一楼大厅,庞巨雄伟的古战船模型是哥哥的杰作。客厅壁炉炉额摆放的冰海长泳奖杯,刻着哥哥的名字。 父亲猎枪室里,铺地的野兽皮毛、展翅的猛禽标本是哥哥猎来的。 哥哥的事迹她听过太多。这世上,她最崇拜的人除了爸爸,就是哥哥。 那年,她小得还会在大宅里迷路,懵懵懂懂走进二楼那扇终于开启的神秘门。黑漆漆的起居室有个猩红点飘白烟,像影片中独目鬼怪的充血眼睛。 她吓坏了,拔腿乱跑,摔了一大跤,勾坏父亲请人订制的蕾丝蓬蓬裙。她大哭出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自地上抱起。 「你就是未央吗?」男人抚着她的脸,长指揭去她的泪珠。 「你是谁……」她点着头,吸吸鼻子。 「我是哥哥。」灯亮了。男人走到床边,让她坐在他身边。 她看见哥哥和她一样,有双溢着水的蓝眼珠,只是哥哥的更蓝些,像她的薄荷糖球。那糖,她每次吃,都会凉得沁出泪滴。 「乖,别哭了,今天你是寿星,很多人来祝你生日快乐,怎么能哭呢?」哥哥揉着她的头发。 她发现哥哥的头发也和她一样,棕金色的。她抹了抹泪,说:「哥哥也祝我生日快乐吗?」 「我祝我儿子生日快乐。」哥哥对她温和微笑。「真巧,霞跃跟他的姑姑同一天生日——」 「霞跃?」她眨了眨湿湿的眼睛,好奇又不太明白地抬头盯着哥哥,稚嫩嗓音呢喃着。「霞跃……」 「霞跃是我的儿子,要叫你姑姑。」哥哥清楚地解释。「你们生日同在今天——」 「真的吗?」她不哭了,彷佛找到新朋友,开心地对哥哥说:「霞跃在哪里?等一下让他跟我一起切蛋糕好吗?」她还掏出藏在裙子里的薄荷糖球,要送给霞跃当生日礼物。 「霞跃没办法和你一起切蛋糕——」 「为什么呢……葛婶婶做的蛋糕好大好多层,为什么霞跃不能和我一起切蛋糕?」 哥哥说:「因为霞跃不在这里——」 「他像哥哥一样离开爸爸吗?」这个问题使哥哥掏出胸前的项链给她看。小小的宝石相盒中,一边是嫂嫂,一边是霞跃。 哥哥说霞跃没离开他,嫂嫂也一直住在他心上。「你送给霞跃的礼物,我代他收下。」哥哥吃掉她要给霞跃的糖。 第十五章 她瞅着哥哥吃薄荷糖球和她一样沁出泪滴的脸庞,唱起生日快乐歌,把霞跃的名字唱在歌里头。哥哥回送她一个漂亮大盒子,盒中装的小洋装有个红色水钻船锚图形。哥哥帮她换掉勾坏的蕾丝蓬蓬裙,穿上这件红锚洋装。 「这是哥哥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好喜欢!」她站在床上转圈,裙摆像船摇啊摇地。 哥哥说:「未央,你记住,你要漂亮裙子、要红锚,都可以给你,就这宅子这房间,你不能再进来。这是哥哥给霞跃的生日礼物……只有哥哥的继承者可以使用,懂吗——」 「嗯。」她转圈转昏头了,倒在床上,偷偷瞧着哥哥给霞跃的生日礼物有只发亮大章鱼。 像是神话里的海怪—— 监视着她。 兄长老早警告过她,这房间…… 这宅子,即使父亲给了她,兄长还是有办法、有能力弄到手。 「继承者……」眼睛从午夜的大章鱼瞟望回少年脸上——哥哥的继承者,被允许使用这个房间。「罗煌……」红唇喁喁细语,她柔软而出人意料地,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你会给我一个继承者吗——」 那当是醉语。 他喝了酒,大可拒绝天生的敏锐,不判断她清醒与否,何况,她把红唇紧贴他,叫对了他的名字,就注定他们是一样的,得共同探索感官的啧淌,在疼痛之中过欲望之瘾。 胸口评评跳,景未央闭了闭闪烁的美眸,稳定呼吸,转身直勾勾对上罗煌,不看镜里千百个他。已经回忆够了,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还是说:「你碰我了吗……」 「你也碰了我。」这回答像他站定不动的姿势。 她又说:「我吐在你身上吗?」 罗煌静默不语。然后,他们视线交凝,镜子全消失了。空气松软软,像他们喝醉时的感觉。他走向她,将一杯水递给她。 景未央没接拿,摇摇头,退一步。镜墙挡住了她,她被他给包围,逃不开,只得喝下那杯清灵灵却可能是迷幻药的水。 「还要吗?」他的嗓音响起。 她竟然喝一杯水,喝得痴醉,失魂似地滑坐在地上。 「头痛吗?」他单膝跪地,真心地询问。祭广泽那杯与毒没两样的酒,使他在凌晨时分靠打坐度过生平首次宿醉的不舒服。 「我想吐……」景未央呕了一声,刚喝下的水全吐在罗煌身上。「对不起……」还没完,她捣唇,推开他,踉跄地要站起。 罗煌将她抱住,欲往卫生间。景未央难以忍住,又吐得两人一身酸液。他只得改变方向,绕过几面镜墙,进淋浴亭。 「你好臭……」又窘又难过,少女被放下后,不知如何是好,一味推打少年。 「你吐在我身上。」罗煌不愠不火,退开三步,站到莲蓬头下,转拧嵌墙的花形开关。 水流如瀑,洸洸泻落。他淋湿了,脱掉脏污的衬衫,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净身。「过来。」他朝她伸手。 蒸气散了聚、聚了散,他忽而清晰又模糊。景未央美眸含水,瞅着烟白水幕里探来的手。那是兄长的继承者,即便他不是霞跃,他仍进入这间房,带她进入这间房——好久以前,兄长警告她不准进入的…… 景未央眸光沉闪,抬起自己的手,停定许久。罗煌抓住她。 这是只怎么样的手?握了什么样的命运?他是继承者,继承兄长要给他继承的。景未央随着罗煌的手劲移动脚步,身体一下就湿了,头发滴着水,滴入眼睛里。 罗煌将水流调弱些,大掌抹拭景未央脸上的湿气。她也是继承者,终于再一次走进这间房,某种隐藏的希冀,像水一样冲着她,旋流她心头,她知道,她会和他一起躺回那张铜床。 「你也要演祭先生的戏吗?」她的目光穿过他,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他说:「梦用钱买不到,只能用吻买。」这是台词。 「祭先生不是要我们演成年的男女主角。」她说着,踮脚尖,吻他的唇。 很轻的一个吻,比起之前对戏的、莫名的、冲动而晕醉的,这简直不像吻。 「我昨晚没作梦……」梦成真,也就不是梦。没得卖,他回她一个吻。 不吝啬的一个深吻。他给她的,多过她付出的。他自小习武,在空气稀薄的寒冷地带成长,肺活量超越专业歌唱家、职业长泳选手,碰上她,他把满腔热意都给了出去,不在意没了呼吸——没了命。 「罗煌……我不舒服……」她拍打他的胸口,发出急喘、断续的嗓音。 罗煌微睁眼眸,从少年失控的不要命激情中醒悟,离开她,在水花绵细溅洒中,冷静盯着她被吻肿的红唇,双手却已是掀高她的t恤下摆,将她洁白娇腻的年轻躯体,紧密抱扣在他灼烈的欲望之上。 「抱歉。」他放下她。这不是梦,没那么简单,至少跟昨晚相较,少了酒。他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喝了酒,才会与他说那么多话,说她需要一个继承者。 景未央摇头。「我会请祭先生让你跟我一起——」 一起什么?她没说。罗煌看着水滴自她眼睫滑淌,他关掉沥沥水流,转身取门边挂环上的大浴巾,回头将她裹住。「他要我演你的护卫。」他说:「我是bluepass的实习生,随时得出海,不可能为他工作。」 「为我工作呢?」她一问。 这问题定住了他。罗煌不语,跨出淋浴亭。他脱掉湿答答的长裤内裤,她自他身边走过,步伐如羽飞,恬静嗓调穿进他耳里。 「罗煌,我并不讨厌你……」 罗煌顿凛,倏又回神。景未央已经不在他视线可及处。镜墙里,千千百百个罗煌围不住一个景未央。罗煌快步走出自我迷宫,景未央就躺在蓝雾门外的国王铜床。地毯上丢着湿透的t恤与浴巾,她滴水的发梢垂在床沿。 他走过去,说:「你躺这样,要是作了梦,会掉到床下。」 她摇头。「我不会作梦。」嗓音从被子里传出。 他伸手,伸进被子底下,碰到她的肩,一只小手立即绕来抓住他,要拉他上床。她不作梦,下定决心演这个戏,也要他来陪。 「我一点都不能放心,是吗——」 比摔下床更令人容易梦醒的声调。 罗煌和景未央同时坐在床上,他裸身,她裹被露了诱惑的肩。 「如果罗煌是霞跃……」 静敞的起居室门扉,说话的男人,尖锐地斜对床铺。 「你是要我当撒旦?」景上竟眸光流眄,定向床上少女脸庞。 「你说,在这房间,我做什么夸张事,都不千涉。」少年下床,脸上不见一丝做坏事被抓到的窘迫,神色从容地捡起浴巾,围挡腰际,直视男人。 景上竟说:「夸张事不是荒唐事。」他转身离开门边,在起居室里,拉开教诲的椅子,等少年过来。 罗煌回眸看着床上的景未央。景未央低垂脸庞,发丝蒙住颊侧,像一尊瓷雕娃娃。他摸她的发、摸她湿湿的肌肤,缓缓离手,旋足走向起居室,关上被敞开的门扉。 第十六章 景上竟坐在东方角窗前,听着少年那修练过的脚步趋近。「走路要像豹,静而无声;站立要像鹤,昂而无动……」他喃念着,等少年像一只鹤立在他椅背后,转折语气道:「还有什么?」 「你要说什么,直接说。」罗煌从无畏惧长辈威势。 景上竟敲着摆放一杯冒烟热咖啡的茶几。「我该说什么?」 罗煌没吭声,眼睛瞅睨那杯冒烟咖啡和一旁的器具。 现在是破晓后四十分钟左右。景上竟每天于旭日出云前煮好一杯费时咖啡,坐定位子,在咖啡香中等朝阳。 沉默一过,罗煌说:「你还要使用这间房间,我会把钥匙还你。」 「不用。我有备份。」景上竟掏出别了蓝色罗盘的钥匙放在咖啡杯旁。 罗煌不太高兴,但他能忍。 「这个时间该是你静心打坐、练拳跑步的时间——」 「我知道。」他回答。 「所以小丫头让你忘了该做的功课?」 「与她无关。」罗煌看着闪在窗上的锐利光芒。「你别针对她。」 「谁?」景上竟停止长指敲点桌面的动作,语气轻慢地说:「别针对谁?」 「未央。」彷佛从心、从脑淌过舌根,自然滑出,罗煌说了第二次。「未央——」这声音有点大,莫名想让任何什么——一 颗微尘、一个星球、或是一个人一整个世界宇宙——听见他在叫她的名字。 「未央?」景上竟端起咖啡,浅啜一口。「我确实吓一跳……」他摇着咖啡杯,白兰地香味飘在空气中。 「伊洛士驾驶的那辆景家小姐专用座车,在岬口公路海崖下被寻获,我以为小丫头连死于意外这点也继承了老头的——」 砰。一声闷重短音,阻断景上竟往下说。罗煌敏感地转头瞥望。景未央歪靠在双折门,脸色一寸一寸翻白。 她像是要昏倒的样子。罗煌快步走过去。景未央猝然奔跑,冲出房间门外。罗煌也旋足,欲追。一个力量扳住他的肩,令他转头。 「伊洛士死了是吗?」压抑不住似地冒出口。 景上竟沈眄少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靠感官行事,容易被妖魔勾走魂——」 「我说了,不要针对未央。」罗煌拨掉景上竟的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快步走往门前,用力一握门把,有股冲动激生,让他想拆坏锁。「下次你要进来,请先敲门。」丢下话,他踏出门外。 这宅子教人陌生。 不过一天而已,热闹了,人多了,却没景未央所熟悉的。 那些衣着上或显或隐都有蓝色罗盘的男人,挡她的路,又挡她的路。她浑身冷汗,眼也出汗。 「怎么了?小妹妹,你在哭?」又一个男人挡住她,在玄关前,仅差几步,她就要跑出门外,脱离开始被兄长的bluepass渗染的宅子。 不对。蓝色罗盘是好的,伊洛士没有蓝色罗盘,才在雨中找不清前路,坠落海崖。伊洛士当初应该跟随兄长!伊洛士是被沉重血腥的红锚拖下去的…… 「对不起……」她害了伊洛士,还对伊洛士说她要像兄长一样、要重振red anchor。「对不起——」 「我没事。」一个声音在响应她,就像伊洛士。 景未央抬眸,不见伊洛士。只是一个与伊洛士同等高大的男人——抓着她、挡着她的男人。 葛维铎皱眉微笑,表情困惑带怜惜。「我应该没撞痛你才对……」他刚进门,见女孩冲来,反射地抓住了她,没让她撞着男人钢铁般的硬胸膛。「难道我抓痛你了?」 这才一惊,放开掐按女孩双肩的指掌。女孩嫩得不可思议,不是他这种与大海搏斗的男人可以随便碰,他可真是见识足了。 「未央——」叫声传来。男孩似乎在做什么特殊训练,围着浴巾,奔大步而来。 葛维铎目光一亮,豁然明白。「小煌弟弟,你欺负人家对吧?」女孩容颜教他眼熟,原来是小老弟昨晚带回来的小甜心。 「小煌弟弟,你不知道怎么跟女孩相处吗?」这武学世家出身的小子该不会以摔角、柔道、合气道结合擒拿术……来同女孩相处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葛维铎摇头说:「小煌弟弟,看来我得指导你一课——」 「葛哥,我没时间。」罗煌捉住景未央的手,往回走。 「唉呀!」葛维铎弹指叫了起来。「小煌弟弟,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大步一绕,碍人前行。 罗煌眉头微凝。「我没时间,葛哥。」平声平调无起伏。 「很精采、很惊奇……」葛维铎才不管他没时间,兴高采烈地说:「我昨天和我爸妈吃团圆饭,赫然发现我当哥哥了!你知道吗,我那个妹妹又嫩又可爱,跟我的年龄差距让我带她到公园散步逢人说她是我女儿,都没人怀疑。很神奇吧!我爸妈在我出外这些年,还真努力不懈……」哈哈笑起来。 「不奉陪,葛哥。」罗煌反应冷淡,紧牵景未央,从葛维铎左边穿过。 葛维铎回身,双手大张,高喊:「你不恭喜我当哥哥吗——」 少年回没应,拉走少女,急着私奔似的。 葛维铎撇唇,昂声喊道:「小煌弟弟,我爸妈就是在你这个年纪生我的,你跟你的小甜心好好相处,也许可以跟我爸妈一样,从小爸爸小妈妈当到老爸爸老妈妈——」 什么鬼!谁管他一个人在玄关发疯。 少年少女早已消失无影。 「这是大惊奇、大惊奇……人生大惊奇!」回音使他不孤独。 背后轻泣声停了,他脚步放慢了,最后止住了。在阳光薄镀窗棂的屋后长廊,罗煌回首对景未央说:「伊洛士不会有事。」 景未央脸色苍白,但是眼神出奇镇定,好像她并无哭泣,不抖不颤的嗓音从口中传出。「我得去确定。」若非泪痕未干,这份情绪显得冷静过了头。 罗煌眸色深暗,凝瞅景未央的眼睛,手掌用力抓她柔荑。景未央没喊痛。罗煌旋身,再次大步大步疾行,几乎跑了起来。 景未央跟着,机械似地跟着,跑下长廊,跑过青石道,跑到酒精追债,跑得眼泪飞出眼眶。 「你的眼睛是海,流着盐味的水。」 呢喃地呼气吐气,慢吟如诗的男低音。 是谁? 是谁比她还会演戏?老师说没有一个同学能像她,把台词表达得深入情境、摇荡人心。 「你就这样,我陪你。」 男低音渐渐消失,视线慢慢清晰,描绘一幅回忆图案。 后院的老松,梁上的日本弓和箭,敞开的和室门留映一个打坐身影。 眼睑逼出最后摇动的水光,景未央缓过气,移动脖颈,看见是罗煌静坐在铺垫上。 「这是什么仪式?」她侧卧的姿势,彷佛不小心摔进她不该来的空间。事实上,她没摔进哪里,这与当年首次见到兄长不一样。 罗煌拉着她冲快地跑,不管她是否跟上,直到她瘫软倒下,躺在廊道上。他摸着她的头,像催眠,然后跃过门轨,等她恢复知觉的此刻。 第十七章 「你宿醉未解。」罗煌合眸说话的语调,正是那呢喃慢吟的咏诗低音。「想哭就哭,过后,我陪你去确定。」 他不是说伊洛士不会有事吗…… 「罗煌,我是否可以信任你?」不该这么问。他不过长她几岁,还是个孩子,凭什么让她信任?景未央闭起双眸,感觉颊畔的木质竟是湿凉带海水味的。 「你不是说……不会有事……为什么还说想哭就哭……」她轻弱喃言,听见他再一次说—— 「我陪你。」 她便像他打坐一样,静了下来。 她想信任他,毕竟他做和父亲相同的事——清晨打坐——并且在同一个地方实行这件事。 三十分钟过去,她静回往常的景未央。有教养、优雅、自持地坐起身,慢慢站立,她临走前,停在门边凝望入定似的罗煌,闻见不可思议的奇特香味,像一股能量从庭园下方拂上来。她转头,眺看这处家中最不出色的庭园,没有妊紫嫣红繁花争艳,偃柏、五叶松、短草皮色调一致,父亲说这叫「佗寂」,朴素之美使人心定神静,褪脱无明。 她明白了,她今天才明白。再看一眼打坐的少年,他浑身发亮,她想起他说的「我陪你」。这一秒,她相信,伊洛士是真的不会有事。 「谢谢你,罗煌……」 徐缓扬眸,目光撷取门边悠然轻溜、闪逝的一角裙摆,罗煌起身,站定五秒,迈步往外。 「弓道旨在内心宁静,召唤精神力量……」他慢行于木质亮锃的回廊,嘴里念着一些口诀。「戒急、戒躁、戒蛮而无礼。」 弯身捡起一只女鞋,走两步,变成双。 这是他拉着她狂奔落下的,她的鞋。 他不是第一次帮她捡鞋了,那双白皙嫩足踩上荆棘路,他会为她找回飞天宝鞋。 光着脚,景未央坐在紫罗兰色的窗台软榻,这会儿,没人来侍奉她用餐。一台笔记型计算机掀在桃花心木椭圆桌中央,已经连上苹果花屿急难排解与搜救中心地址。 昨晚岬口公路事故报告,四死九重伤,轻伤二十余人,五辆车掉到海崖下,十多辆车撞成一团。死亡名单包含伊洛士——这个说是把她当家人的人。 男人的话都不可信。是谁说过这么有道理的名言? 景未央美颜木然,关闭计算机。她还是得领回伊洛士的遗体,即使他说话不可信。她想亲自埋葬他。她会把他埋在跟船锚沉落一样深度的地方,那个地方有无限盐味的眼泪,但绝非她的泪。 她的泪,用来演戏流。 景未央离开窗台软榻,进卧房梳洗,换了一件红色洋装,要找鞋。 「你在里面吗?」一个嗓音在探问。 她走出衣物间。房室隔门边,嵌墙的讯号机跳闪着红灯——有人正在她房间外,等她应许。 「未央——」 怪异的呼声。 景未央朝床的方位望去,随即旋回衣物间里,出来时,她提着行李箱,直接走往起居室,又收拾了些书籍,步向那扇被换掉锁的门。 门一开。 罗煌看见她拉着行李箱。「玛格丽特真的在房里是吗?」捧着桃红色的鞋,走进门里,穿过另一道门,他很快地到达帐幔罩合的四柱床边,掀开遮掩。 噗撕撕——噗撕撕—— 幼熊玛格丽特睡得熟如冬眠。 噗嘶撕——噗撕嘶——噗撕撕—— 粗沈的鼻鼾吹砸罗煌一早所做的功课。不再隐怒,罗煌气躁地甩下帐幔,急急回身往外走。 以为景上竟只是说说,不可能做绝。稍早,他回房更衣梳洗,半心半意听训。景上竟对他饮酒夜归,还与景未央同房同床,非常有意见。他顺势问道,景未央的房间在这大宅哪部分?昨晚的情形,他该将她往哪儿送?伊洛士落崖,这屋子里没人处理她的事。 景上竟说,他在哪里遇见她,把她留在哪里,自然有人处理这个red anchor负责人,他不该多事。这儿也没有哪部分,全是bluepass总部,所有房室有蓝色罗盘造型门把,导引归航伙伴休憩,玛格丽特也有了专属房间,就在三楼东隅,是一间可以看日出的房间,玛格丽特很喜欢那张粉红纱罩飘飘帐幔公主床…… 「未央?」离开充满玛格丽特鼾声的卧房,不见景未央在起居室,罗煌迅速走往门外。 行李箱抹过廊底弯角,地毯上单薄的长影曲折地缩退。罗煌追过去,赶上影子的主人。 景未央头也不回,走下三级宽台阶,从廊厅壁炉前走过。她浑身发冷,哪怕阳光填塞整室,实境是烟囱飘冒冰山寒烟,窗棂阴影跟着家具阴影,像把黑刀,切断后路。 「你要去哪儿?」 景未央不回头,直往楼梯间。一个飞影闪落,罗煌立在她下方五阶处。 「你要去哪儿?」阻挡的态势很明显。 尽管楼梯宽敞,她大可绕过他,不用与他多言,但她知道她绕不过他的一身功夫。 「请你让开,bluepass的实习生。」她像他们在游泳池畔时那样,冷静地生着气,彷佛毫无情感,他却看见她内心哭泣的少女。 「祭广泽来过电,」罗煌眼神坚定,语气也是。「我答应演出为你工作的护卫。」说着,他往上几阶,接近她,蹲跪下来,大掌握住她的脚踩。 景未央震了一下,下意识随着那暖热的力量,微微抬脚,手掌握紧了行李箱拉杆。 他脱掉她脚上的鞋,帮她穿上搭配她红洋装的桃红鞋。 这时,她才开口。「死亡名单上有伊洛士的名字——」 罗煌沈顿。 景未央嗓音平静地继续着。「我得去领回他的遗体,伊洛士没有其它家人了。」 他说:「我陪你。」 1、编注:本章标楷体三句引自f.g.lorca诗作。 【第五章】 那年的梦,一场雨就把它冲进海洋,教无尽的蓝吞噬。 蓝获律师说,景未央处境不利,让她接触祭广泽有好无坏,祭广泽的为人没什么好担心。 「问我怎么向未央求婚?嗯——我这样回答好了——」屏幕里,男人神秘的俊美笑脸,比他胸口那条造型特殊的项链宝石还螫刺人眼。 「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必须有两项优点——引诱女人、威胁男人。我正好是个出类拔萃的男人。」说话方式也教人心头刺刺、牙根痒痒。 这时,有人出声。「您的意思是景小姐嫁给您是受到您诱惑吗?」 「电视关掉。」床上男人的嗓音混入转播声中。 一面清爽大窗旁,阳光挨近他的脸,画出框条囚色。 「关掉?」床尾凳上的大女孩愣了愣,偏首疑问地一瞥。「你不是最喜欢看未央小姐吗?我特地早起来告诉你这场记者会呢……」回脸正对电视,画面恰好是当红女明星景未央温婉的绝伦笑容。 她很少笑,通常只在戏里笑、戏里哭。她在戏里感情收放自如、任何角色均能完美诠释,戏外她情绪很淡,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似的,有人酸她「冰山美人」,更毒的评语是「木头雕的戏精」。 第十八章 这次,她这样对着采访镜头几近纯粹地流露笑靥,显然真心满意身旁男人做为她的丈夫。 无可否认,那个男人所给予的,使她在成为没落家业继承者的人生道路上有了全新斩获。red anchor这些年窜升为媒体热门字眼之冠,那个男人用这个属于她的图腾成立影艺公司,最近半年甚至跨足海洋探险,第一艘重挂red anchor旗帜的大船艇——尤里西斯号,简称u艇,于他们结婚的日子,同时举行下水典礼。 red anchor归返海上,是大主的愿望。蓝获律师当年说,景荣太不是一味溺爱女儿的父亲,遗嘱秘密但书——要是景未央无法让red anchor重新走出历史,那么就全给景上竟改成bluepass。 至今,苹果花屿港市地标——海运公园至高广场的红锚没变成蓝色罗盘,ra大楼没变成bc大楼。 蓝获律师的判断到底是正确的——祭广泽是景未央的助力。 但,他不信祭广泽的为人。 「所谓威胁男人——是指对付罗煌吗?」 电视屏幕薄如纸,传扬闹烘烘的立体声,好像他们身处记者会现场。 「听说祭先生用约绑死罗煌,教他不能走,也不让他演出,还威胁他与景小姐分手,是这样吗?」辛辣问题夹带撕裂威力,画面从祭广泽与新婚妻子景未央带向提问者,又移回,接着是双方表情分割画面,像在审判对质。 大家都想知道,当年那位身手矫捷、脸容俊酷、犹若神只的年轻男演员消失的内幕。 这些年,媒体同业私下揣测的流言很多。 有人说他来自荆棘海那个喜欢假正义之名行好战之实的军事强国,因为那些年岁,国家又派兵参与他国内战,年轻人恐怕被征召从军。别说消失在大银幕前,最有可能是消失于世……可惜了一个影艺好人才。 另一个说法——少年演员是罗布尔瑞斯作风低调的皇室的王子,父王母后反对他涉足影艺娱乐圈,将他召回,娶亲继承王位,现在是一国之王。 比较多人相信的版本是,罗煌与景未央从「梦游男女」的公主护卫,演到「孤岛纯情」的漂流男孩女孩,戏里违禁、半成熟的感性,拉到戏外长成诱惑的熟透甜果,两人同居乐园,十足一对小情侣体验试婚滋味。 此举触怒两位重量级人士,一是对景未央倾力栽培——实际作着「光源氏」大梦——的孤爵祭广泽;一则是苹果花屿大主儿子——照苹果花屿律法,最有资格监护未成年少女景未央的人——人称大爵士的景上竟。据说,孤爵与大爵士达成什么协议,由景上竟以监护者身分对罗煌提出告诉…… 在苹果花屿,拐惑未成年少女的未成年少男若遭告,是得被监禁的。少年战神徜徉青春原野,挥霍无尽感官花朵,挑惹两位中年力衰、满腔大叔妒意的男人的尊严危机,导致横祸上身。 「所谓威胁男人就是——」 原本被黏糊糊杂声私语阻塞的音孔,再次窜出孤爵剧作家低沉却教人感觉嚣张的嗓调。电视画面上,他古怪而神经质地扯扬嘴角,一笑,说:「你明天如果刊登这则,我就让你的报社关门大吉。」 一片抽气、哗然。 「祭先生,这是当众恐吓,在场的媒体同业都是证人,电视机前的观众也听见了你这番言论——」 「是吗?你们都听见了,全天下的人都听见了……」左手虎口摩着下颏,忽地弹指。「省了刊登!」他道:「既是如此,你的报社更有理由关门大吉。」这个极少曝光的家伙果然想引乱。 骚动再起。 孤爵式的狂妄搞砸这场旨为幸福甜蜜的结婚发表记者会,教人更相信景未央是他从罗煌身边硬抢来的。 「真的是这样吗?」床尾凳上看电视的大女孩发出嗓音,指着画面中的男女,回眸一望卧床者。「你说说看,他真的威胁——」 「关掉。」按了一个床畔钮,他闭合眼睛。 「你不要睡觉啦,」大女孩放开手中遥控器,自床尾凳站起,穿好白袍。「我还没帮你量血压——」她按另一个床畔钮,不让他平躺。 「护士已经量过了。」他依然闭着双眼。 她没事做,乖乖关掉电视,说:「我帮你做复健——」 「谢谢你。那是物理治疗师的工作。」他客气、冷淡地拒绝。 「别这样,杜院长说我什么都得学,她期望我成为全科医师——」 「你不是要当大明星——」 「嘘,」捂住男人的嘴,她朝虚掩的百也门板瞄一眼,压低声线。「别说出来,要是有人听到,会去告密。」 男人睁眸,抓下她的手。「你唱歌给我听吧。」 「好啊!」美眸一亮,她想了想曲目,唱起日文歌。 歌声清亮亮,这会儿不怕被人听到,她绕过床铺,站在窗前,拉开强化玻璃。扶桑花探进来打招呼,风把她的头发吹得轻快乱翘,她转过头来,坐上窗台,摆着长腿,踢掉鞋子,一边唱歌一边对他微笑。 逆光,她仍是灿艳,天生当明星的料。 第一次见面时,她说她叫何蕊恩,但请他称她regen——这她父亲帮她取的小名。在雨中的扶桑花丛诞生的女孩,所以叫蕊恩又叫regen,她觉得自己像雨多一点,比起女孩、比起花,她喜欢型态万千、天神也幻化的regen。 她每天来唱歌给他听,因为他们有缘,大人告诉她他是被一场大雨带来加汀岛的,她深信不疑,很天真烂漫。他坐轮椅、拄拐杖去她学校看她演舞台剧,脑海那个身影迭着这个身影,她们两个有点像,有点不太像,尤其她已长成一个可以自主终身大事的成人。 「好听吗?」何蕊恩结束歌唱,跳下窗台,双手拉白袍作个淑女行礼。 他鼓掌,说好听。「歌词内容说些什么?」 「嗯——」何蕊恩歪着头,眨眨美眸。「大概是说一个暗恋者伤了所暗恋的对象,事情弄拧了,只期待美梦成真来解套……你呢?你昨晚有没有作什么美梦?」 他看着她好奇的表情,左脸嘴角到耳鬓的旧伤痕抽扬一下。「我梦见你从小女孩变成医学生——」 「这哪是梦?」何蕊恩娇嗔地瞪他。「这是你这些年的成长记忆!」大呼小叫。 「算算我的年纪跟你父母差不多,对长辈用『成长记忆』不太对。」有时候,这位大叔说话口气有种怪异的一板一眼。 何蕊恩吐吐舌头。「我昨天还叫你伊洛士哥哥。」虽说是大叔,可他喜好的东西和她相近,他们一起观赏景未央演的戏,时常看得泪流满面,像彼此知心的同伴。 最近,她有点知道他为什么看景未央的戏流眼泪,还有,条理而规矩的怪异一板一眼是怎样…… 他被送进来时,根本失控发癫,脾气很差。明明杜氏综合医院是加汀岛最顶级的医护机构,环境设备比拟着名旅店segeln,庭园有洁白沙滩,沙滩之外即是海,蓝亮一片连接天之尽头,抽出一管云线清风,扬拉沙丘蜿蜒的各色栽培种扶桑花,大型栀子树下有赏景棚、秋千、吊床,洋溢南国慵懒风情。 第十九章 当然,这儿拥有最先进的现代医学高科技,除此,尚有水疗中心、芳疗馆……连草药制作、灵疗等,均有专门研究团队。他却常凶骂抱怨,说他被他们搞死,来到地狱不如的狗屎地,这辈子无法再用双脚走路。母亲的部属拿他没辙,只能概括承受病人无理性的发泄。 一曰,她和父亲来这儿做公益,她得弹奏钢琴曲抚慰每一颗饱受病痛折磨的心。她担忧自己做不来,在平时不开放的顶楼礼堂加紧练习。〈棕发女孩〉顺完一次,掌声就来,她以为是父亲,脸庞朝向光亮的出入口展露笑容。 「爸——」嗓音涌冒一半,含吞回肚里。那坐轮椅的男人不是父亲! 他沿着礼堂旁侧的弧形道滑至表演台下方。「再弹一次。」他的声调听起来彷佛有皱纹,历经炎凉沧桑。 也许是受伤……毕竟他坐着轮椅,左脸一道看似愈合不久的新伤痕,让他的嘴显得又歪又大,不协调。 惊觉自己没礼貌直盯着人家的脸,她赶紧别开视线,对着钢琴,再把〈棕发女孩〉弹了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要求下,她大概弹了两百二十八分钟…… 那次的公益,她抚慰这个受伤的人,使他孤冷的眼睛流出热泪。她成了他的忘年之交,还要他叫她regen。 「regen小姐,你今天又逃课?」伊洛士问。这名立志当大明星的医学生,对医学课程意兴阑珊,成天往他这儿跑。 「没逃课。」何蕊恩跺脚趿鞋,深感受辱。「杜院长说实际见习很重要,这里是我实际见习的场所,我身体力行学医!」 「好。」伊洛士沈眸。「我等你抹平这道疤。」手摸着左脸。这是他们的约定,她成为大明星前,要当一次医师,帮他做美容手术。 「我现在操作仪器很上手,杜院长的学生都说我是天才。」她骄傲的呢。有个真正天才表手足,从小到大,她没被称过天才,还要装小,才不会让人觉得姊姊比弟弟笨,加上表手足天生老大情结,她成全他当哥哥,自幼演妹妹,久了,连父母、舅舅、亲戚都搞不清他们谁小谁大。她其实也是天才呢! 「天才regen小姐打算何时当医师?」伊洛士态度诚恳。 何蕊恩唇角上翘,拍掸白袍襟领。「这可不是演的。你放心,我很快会让你恢复俊帅,然后你就可以回到景未央小姐——」 顿地咬唇,轻颦一下眉,她小心地探看男人反应。 伊洛士撑拄床沿,靠臂力移动躯干,双脚沉重垂落床下后,伸手拉过轮椅。 「你要出去晒太阳吗?」何蕊恩直接把轮椅推近他。「我也要去。」 伊洛士没拒绝,在她的搀扶下,坐定。轮椅有自动功能,他仍让她当推手。 通过画廊似的长走道,进电梯,她说:「你生气了吗?」 「没有。」 「喔。」她应声静默,降低两个楼层后,才启口道:「对不起,我听到那位访客和你的谈话。」 他颔首。「以后不要这样,未央小姐从来不会这样。」 她眼睛闪熠光芒,像黑夜里的猫咪一样亮。「我知道,爸爸有时候也会说我没规矩。」他是肯谈了,于是她把看记者会转播生成的疑问丢出。「那个祭广泽年纪比景未央小姐大很多吧,他们的婚姻不单纯,祭广泽铁定是拆散年轻情侣的魔人,他真的有威胁过罗煌对不对?」 「我不知道。」他的回答让她瞪了一下他头顶。 「我觉得应该就是那样。」她干脆说到底。「祭广泽可怕又厉害呢,什么诱惑女人威胁男人都说得出口,他一定是靠着勒索别人的人生过日子,真想跟他学学——」 「学坏了,你父母会很困扰。」他终于响应她。「大明星要注重自己的形象。」 「我知道。」她学他一板一眼的语气,说:「阁下可知景未央小姐婚后要息影?以后不演戏了,要专心经营red anchor——」 「是吗……」伊洛士这会儿回应得快。他看着电梯门敞开,启动轮椅功能,调好速率,滑了出去,意识也跟着滑回那一年—— 回过神,眼前已不是深暗密洒银针、雨刷如刀割闪的夜雨行车景象。死白的天花板填满他眼睛,仪器规律的声音告诉他,他还活着。 「醒了?」一个嗓音比仪器冰冷,带着蔑笑。「这也当然——头部没有受到致命撞击,不会永远不醒,真可惜,你还没机会获赠景家应许的豪华庭园墓地。放心吧,我会帮你保留,bluepass不会连一个让你舒服躺下的泥洞都要占……」 最先能动的眼睛,循声侧瞥,他看到景上竟站在右边。 「听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一秒开始,我怎么说,你怎么做。」他双手环胸,眼神睥睨,傲然地说:「我已经帮你找好静养地点,你可以安心过退休生活——」 「你……」他唇一扯动,脸庞泛开剧痛。 景上竟哼笑。「我在说什么是吗?」像是最有权力主掌人类命运的上帝,他从右边走到病床左侧,说:「给你优渥的退休生活,好好感谢我吧——」 他这才发现他左脸覆了厚纱布,没法转,偏移眼球也看不到景上竟。他想坐起,动不了,身体彷佛不再是他的。「我……」 只有可悲的沙哑声音,他还能操控。 「我是希望你离开景未央,但想不到你把自己搞这么惨——不不不,这不全是你自己的关系,想来,小丫头命硬,幼时克死母亲,长大克死父亲,现在连管家都被她克成残废——」 残废!这字眼若石重压他,使他喘不过气,牙关紧咬,满口鲜血。 「想回去当管家?」杂沓的脚步声中,景上竟的嗓音一字一句传递进他耳中。 很好。就算这副躯体残了、废了,他的耳朵持续完好,往后,只能景上竟怎么说,他怎么做! 「景未央那丫头看过死亡名单,不会蠢到要你死而复活,让她继续依靠——」 说穿了,景上竟存心孤立未央小姐,这场意外仅是恶魔站在他这边的巧合。 他问景上竟:「为了什么……」为了什么,非得孤立对bluepass毫无威胁的未央小姐? 他们说,伤员太激动,给他一针。 他突然像泄气气球,窜上天空颓坠下来,飘飘、恍恍,听见空中掉落的声音—— 「为了承诺,我也答应要照顾她。」 一个男人答应一个将死的女人要照顾她的女儿,应该怎么照顾? 景上竟那年是带点恨意这样对柯冽丝说的—— 「我一定要让你女儿变成与你完全不同的女人。」 柯冽丝是景上竟初掌父亲船队事业,在海上救起的海难生还者。她的家人在海难中悉数丧生,独留孤苦无依女孩。景上竟将她带回家,父亲景荣太一见投缘,便说要收为养女,给他当妹妹。 第二十章 景上竟认为这对女孩是不错的安排。母亲亡故后,父亲终曰打猎,少与人谈天,这女孩倒是能让父亲敞心。他遇过几次父亲和女孩在书房共处,女孩总是能让父亲的笑声传出门外。 女孩玲珑剔透,很快收服景家上上下下人心。连管家的儿子伊洛士也被他逮到两、三次,偷偷摘花放在女孩房门外。 单板无趣的伊洛士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像他的弟弟,他轻而易举套出傻小子对女孩的爱慕,又从女孩羞涩接受伊洛士赠花的眼神中知道伊洛士不是单相思。他旅行时,认识一个想结伴终身的女孩,也许是个机会,让他们一起双双对对办婚礼,在red anchor最大的船艇上办。 美丽计划才要开始,父亲投了一颗震撼弹掀翻整船人。父亲说要娶女孩为妻,让女孩成为他的后母!他和父亲大吵一架,父亲居然拿猎枪对着他,说谁也不能抢走柯冽丝。 他觉得父亲疯了,当夜要伊洛士带柯冽丝远离景家,去开创美好的两人世界。 没想到,柯冽丝拒绝了,说她不能离开父亲。 新婚之夜,父亲喝得酩酊大醉,他硬闯洞房,质问柯冽丝怎么能如此对待伊洛士,她到底为什么嫁给一个足以当自己父亲的老男人。 柯冽丝的回答俗侩到令他对她失望、仇视,几乎要像父亲一样,朝这女人举起猎枪,是伊洛士冲进来将他架出去。 他大骂伊洛士懦弱——伊洛士该拉出房的人是柯冽丝,不是他。他誓言带走父亲的船队,他要伊洛士一起走,伊洛士选择留下来,他深感一种被背叛、被遗弃,彻底远走,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真心真情,不再见那些人。 直至某年,一场海上暴风雨卷过,一个视讯通联让他看到床上羸弱抱着幼儿的她——他的后母。 她说:「人一次只能爱一个人吗?如果是这样,我下辈子会让自己的心小一点、小一点……」她想要拥有很多人的爱,却弄得处境悲怜,死前请求他照顾她女儿。 无论如何,他恨着她嫁给他父亲,他说:「我会照顾她,毕竟她是我妹妹,但我不会让我妹妹成为只想依附男人权势地位过好曰子的可怜女人,她得有那个能力跟我这个哥哥对抗……」 那曰,他关掉通讯屏幕,走出船舱,看着灾难后的海,嘴里喃言着:「柯冽丝……柯冽丝……你就是灾难的力量,蛇蝎的女人。」 关掉电视。 「这种故事——你怎么想?」 「这种故事……如果你是在暗示我,你将娶你儿子喜欢的女人,我觉得不太妥当——」 罗煌思索着今晨登陆时,景上竟讲的家庭伦理故事。 更早前——在他监禁之刑初始—— 父亲曾说:「你别怪你景叔叔……」 母亲也说:「大爵士很看重你。」 今天是个特别日子,他听了故事,想起父母的话。今天并非快乐的日子,沉沉心绪,他重新打开电视。 记者会还在混乱地进行着,他再次关掉电视,结束女人与男人誓约之吻的画面。 「她演的吻戏里,就和你演的,最赏心悦目、最唯美。」 罗煌放下紧捏于掌中的遥控器,手背浮泛的青筋消平。他离座,转过高大挺拔的身躯,步向站在客厅廊道通口的潘娜洛碧。 「大爵士已经走了。」潘娜洛碧望着他。 罗煌定止长腿,表情也彷佛定止了,活脱一尊橱窗完美模特儿。 潘娜洛碧甜灿灿地笑了起来。「你自由了!」张开双臂,给他一个大拥抱。「开心吧!」相信她,没有什么比人身自由更可贵、更令人开心的,这值得开十二瓶皮耶爵庆祝。「我要煮一大桌菜,弥补你被虐待——」 「我没有被虐待。」罗煌双掌放在她肩头,轻轻拉开她。「谢谢你,潘娜洛碧小姐。」 潘娜洛碧美颜柔敛。「你真是乖孩子——」 「妈妈,你叫我吗?」穿着功夫道服的小男孩淘气地跳出来。 「小铁!」潘娜洛碧插腰叫道。「你躲在桌子底下做什么?」 小男孩愣了愣。「我没有啊……」摇头又摆手。「是桌子搬不开,我才在下面。」拍拍木头大圆桌。 那是被砍掉的橄榄树就地打磨成形,粗实的弯拐桌脚都是根,深扎烧砖之下的大地,当然搬不开。这屋子建地本是一片滨海橄榄园,被人买下,盖旖色佳宫殿。 潘娜洛碧朝儿子招手。「过来,你不要调皮。」 「没有调皮。」小家伙跑到罗煌身边,拉拉他的大掌。「罗煌哥哥,你这次可以住下吗?可不可以住好几天啊?不要一天两天,这样我不够学功夫……你教我很多功夫好不好?你和爸爸不在的时候,妈妈以前的老板都来弄得乱七八糟,他才是调皮坏蛋——啊!」 脑袋瓜忆及关键,一手指向电视机屏幕。「就是刚刚那个人!」 祭广泽吗? 「我想把他打飞!」小男孩说。 他也想把他打飞。罗煌沉敛眸色,摸摸小男孩的头。「我这次可以住很久,你想先学什么?」 「全部学。」小男孩声调高昂,很精神,小拳头开始挥动。「这样、这样……」左勾拳、右勾拳。「还有这样……」抬脚回旋踢,架势标准,颇具天赋。 「你筋骨不错。」手移往小男孩肩背,罗煌看了一眼皱眉的潘娜洛碧。 「没办法,这房子本来是他的,他喝醉就会走错门。」潘娜洛碧牵住自己的儿子。 小铁仰起清俊明朗的脸蛋,英气勃勃对母亲说:「妈妈,下次他再来,我已经学会罗煌哥哥的功夫,就把他踢飞,让他去当外星人!」 「这么暴力啊……」潘娜洛碧捏捏儿子的可爱鼻头。「这样不好。罗煌哥哥教你功夫,是让你强壮健康,懂吗?」 小家伙点点头,揪揪身上的衣服。妈妈买这个衣服给他时,有说过「道」的故事,可是妈妈以前的老板是个坏人,他要铲奸除恶。 「放心吧,他现在结婚了,家里有娇妻,不会再走错门。」潘娜洛碧一笑。这话不知是说给儿子听,还是说给罗煌听。 罗煌岔开话题。「他有留话吗?」他指景上竟。这些年,他跟着这位被他拐惑的少女的家长,受监视。景上竟在哪儿,他就得在哪儿。 这是苹果花屿对拐惑罪少年的惩罚,罚责行使权在少女家长手上,由他们决定如何监禁、监禁在哪儿,重点只在不让他接近她。 他被监禁在海上,偶尔在海下,一下去八个钟头是常有的事。 有时坐在封闭如牢的机器里,有时恶海就是铁笼,捕捉、挤压他每一寸反抗的意识。几次上岸,他忍不住将车开往大门有红锚、室内还有鹤灯的那幢屋,是景上竟开口「bluepass总部已不在那儿」,才将他拉回与那屋宇遥遥相对的港市郊区另一头。 第二十一章 不能自由开车走远,就在尤里西斯街继续被监禁。他成天看电视,透过框框架架见她身影。他这些年的生活—— 海上监禁、陆上监禁,解除了,在她结婚的这天。 罗煌缓缓走回电视前,静静站着。无声无息中,挂壁屏幕忽地脱落。 「啊——」潘娜洛碧叫了一声,急跑而来。「你没事吧?」看看罗煌,瞅瞅地上。「怎么会这样……」她叫着。 「一定是妈妈以前的坏蛋老板!」儿子也来凑热闹。「他昨天昨天昨天昨天……」好多个昨天那一天。「有来我们家,还看电视乱叫乱叫!」小家伙提供线索。 「好了,小铁,你去拿医药箱过来。」潘娜洛碧看那屏幕似乎砸中罗煌的脚。 小铁呼噜回身跑出客厅,照母亲的话去办事。 「我没事。」罗煌盯着脚边的长方框体,想起那一幕誓约之吻。 她的新婚之夜会是怎样的?像他们住在一起那样吗?她夜里梦见领不到伊洛士的遗体,而哭醒。他紧紧搂着她,亲吻她,直到她不再哭泣。那时,她没提过一次继承者,抱着她,尝恋爱的滋味,比演戏还甜还深进骨髓里,这非戏,是梦成真。 他以为能一直如此,她依赖他,他呵护她,两人有果,不是继承者,是爱结晶。 但,破了。他太年轻,把事想得太美好,只能返回梦中,累积梦,等着她来买,再次,再次用她的吻买。 「打飞祭广泽……」 「嗯?」罗煌看向潘娜洛碧。 潘娜洛碧踢踢掉落的电视屏幕,耸肩挑唇,笑得有种柔媚的得意。「我突然想起来,怎么这么巧,小铁和大爵士今天都说相同的话——」 「他留言要我打飞祭广泽?」罗煌说。 「嗯,他上次喝醉开车撞进庭院,伤到一棵小橄榄树,还把它挖走,大爵士很生气。」这房子在当年「两爵协议坏事」时,易了主,她女奴的身分倒是没改变,继续帮「爵」类管理看守这儿。 前后两任屋主均是怪人,不过大爵士可亲多了。开车撞庭院的偷树贼,她真的没办法对付。 「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罗煌扯断悬壁的线路,拉起屏幕。「应该坏了。」行至落地窗前,打开玻璃门,一把将不必要的东西往外抛得老逹。 天蓝开了,饱满水似的,又远又近贴在她头顶。 港口方向,u艇出航,o艇泊靠。 他上岸了吗?住在哪儿?以前同居的小屋,还是有女人进驻、服务的bluepass最新总部?他不会忘了他有一张万年合约,锁在red anchor的保险箱里吧? 钥匙在她手中,密码在她脑中,她掌握权。她可以要他做任何事——演戏、保镳、男奴…… 「罗煌,赶快来吧……」心底秘密无自觉地逸出红唇。 是思念太满,不自知。 这些年,她靠演戏发泄情绪,想哭、想笑、想大叫,全在戏里。没人知道,下了戏,她其实才在演戏,藏起所有的喜怒悲,更不曾快乐。 兄长握着家长权,破坏她忘却伤心现实的小小甜蜜。她永远记得那些大人闯进他们的小屋,弄暗一切,趁黑伸出数十只魔爪般的手将他拉下床,不这样,他们压制不了一身精实功夫的他。 他们说他破坏她的宁菲形象,影迷知道她生活不检点,她还怎么走下去。 宁菲不就是和潘在森林做爱的那一个、宁菲不就是与中年男子畸恋的那一个…… 她哪是宁菲,她不是,她只是和罗煌在一起。 他们说这是丑闻! 兄长私下和孤爵处理青春偶像丑事,不再让他们同台,淡化观众印象,除了狗仔记者,是没多少人记得他了。 他如果以为她也忘记,那就错了。 景未央旋身,走下ra大楼顶层空中花园的了望台。 今日的风舒泰柔凉,不刺冷,没盐腥,她像是站在春天里,周身飘飞着花香青草味。她摘了几朵紫罗兰、捧一把绣球花和幸运草,当然少不了苹果花。编一个花环,她满意极了,脱下高跟鞋,一手拎鞋,一手拿花环,走在汤舍先生设计规划的古砖道花草迷宫,看了啧泉、找了每一只躲在花丛中的石兔子装饰,循往楼梯间。 下了楼,她在办公室外的廊厅穿鞋。两只红鞋放在长毛地毯,她趿进其中一只,又褪脱,赤足站在地毯上,静睇这一双鞋。 想起安徒生童话《红鞋》,电梯门叮的一声,关闭她的思绪。来不及穿鞋,她裸足模样再次映入他眼中。 黑眸沈定定,他本就稳敛,如今更显成熟,完全一个担天下男人模样。 还会帮她穿鞋吗?脑子猛闪此问题,心头不受控制一跳,乱了序,景未央红唇微缓一掀。「我想跳舞,至死方休——」 连自己都料想不到话悠然出口。她其实是要说「这里不是一般人可以上来」的…… 「嗯。」罗煌应了一声,目光深凝眼前每夜只在他梦里出现的女人。他走上前,蹲下来,碰到了她的足踩。她没消失,是真的!他更加小心把两只红鞋套到她脚上。 景未央看着男人慢慢站起,柔荑扬举,将手里的花环挂上他脖子。 罗煌没让景未央再把手收回去,大掌朝后紧握她十指,直到她圈牢他,他搂抱着她的腰,跳起舞。 【第六章】 她说她的套装窄裙让她不好跳舞。 于是,他抵抗束缚,直到她自由。 她说:「会有人看见——」 「你丈夫吗?」他也说:「我就是来打飞他的。」 她抱着他暴力的身躯,抚着每一寸结实偾张的肌理,承迎美的极致。一次一次,早忘了已婚身分。她的丈夫独自去度蜜月, 她也在度蜜月。喝过醇烈佳酿,沐浴泡澡完毕,躺在新买的铜床,床畔鹤鸟立灯一对,活灵灵,看着她,她依然要拥紧、拥紧她身上的战神。 他亲吻她的唇,吮咬她的纤颈、锁骨,尤其不放过艳泽绯红的乳头,一清二楚她哪些地方敏感,长指逡探柔软的覆毛处,若即若离,微进微退,耐着性子找到一颗隐匿的金星,小巧饱润地,在他指腹无限滑腻,下方流泛芳液。他分开她绔修光致的腿—— 你像一个杯子, 盛满带鼠尾草的威士忌 为我 呢喃的唇往她下腹移,他含住她,哂舌,犹如啜饮美酒。脑海始终记得她喜好lorca,为此,他愿成诗人、愿被逮捕。 抓着他浓密丰厚的发丝,她颤抖着。「罗煌……」呼唤他。 罗煌抬起头来,伏回她身上,吻她的脸。她哭了,胯部朝上贴着他。他还不想进入她,要让梦延长再延长。 也许,在金色枕头底下藏点熏衣草与葫芦巴……家族么堂婶日前如此建议他,说可让他想要的梦扩大而身临其境。 他带上两个小包囊,装了熏衣草末与葫芦巴末,果然见着她。她邀他跳舞,让他抱她进办公室墙中的秘密房间。倒酒,只用一个杯子,他们共饮,一起醉。酒汁淌了身,她只好进浴室。 第二十二章 等她出来,他已悄悄将香氛埋进枕头里,他看着穿浴袍的她,说:「你想和我做爱吗?」 她愣了,毕竟已是人妻,但在梦里有何不可? 他鼓勖的眼神熠燃欲望。「未央,过来,来我这儿——」这是一个有拐惑前科的男人的嗓音。 她当然拒绝不了,褪下浴袍,走向他。 他说他知道她想和他做爱,极想,否则不会让酒液洒湿身体、不会穿着浴袍出来,浴袍底下她一丝不挂,就是想和他做爱。 年少就这样了,她说他想当杭伯特……她早以看男人的眼光看他—— 「你很想我,一直很想……」 这是官能强烈的梦,连他的嘴也变得色情。她觉得心思被看透,羞红得像条鱼,溺在他的胸怀里。他拥紧她,让重逢涟漪在心湖缠荡不停。 有多久了?他们长成男人与女人,技巧比以前更纯熟,更知道如何使彼此得到快乐。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她的娇喘变成吟哦,像一种甜蜜哽咽,他一直不放开她的唇,深深将她吮吻进心底,彷佛这是等待多年的幻觉,他让她成为那根原始的肋骨,嵌回他空虚许久的胸腔。 他揉弄她丰美的乳房,捏着她的乳头不放手,说她这儿跟以前一样敏感美丽,他轻轻用舌头舔绕,她湿得如同自己胀出汁液别说这个。她这刻只当女人,好好被爱的女人。 他该好好爱她,好好拿出他这些年受尽历练的男性本色。 「你好吗……」她摸着他汗湿的脸庞,看着他的眼睛。 他日日夜夜思念她,怎么会好? 「未央——」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叫她的名字。 她开始吻他的额头脸颊,吻他的眼睛和鼻梁,她演戏时,把每一个男主角都当他,现在终于能为他更加展扬娇躯,让这受思念折磨的男性,直冲最深处,在她体内释放所有累积的梦—— 这次,她不只用吻买。 阳光像戏剧灯具照射过来的这个下午,景未央温柔地闭着眼睛,枕在罗煌胸膛。罗煌顺着景未央的棕色长发,指头穿进柔丝 里,碰触她的耳朵,细细摸至颈侧。 「未央——」他知道她没睡,她的脉搏不怎么沈稳。 但她不张眸,仍然眯着睫毛浓密的美眸。 他说:「怎么没去度蜜月?」 男性胸膛再次传来微震,她直接离开他,掀撩丝绒薄被,下床,捡起落在床尾凳脚边的浴袍,穿回曲线娇美的身上。 罗煌也下床,站在床畔,看她穿衣的背影。那一身雪胴还留有他的吻痕,在颈边靠耳后细致的发下肌肤,无法完全被覆盖, 若隐若现,恐怕连她自己都不会发现。他要留下独他所知的记号,这是他的梦,他得这么做。 罗煌行往景未央背后,一把将她搂抱入怀,俊颜埋进她发里,轻轻吸气,舔咬她的耳垂,大掌在她胸前钻进浴袍里,捉握一只柔嫩乳房,摩弄着。 景未央先是不动,抑住胸口的剧烈起伏,待他往下摸她肿胀的层层嫩瓣,探觅那还沾溢黏稠男味的热烫入口时,她两手抓住他的左腕,娇躯一转,面对他。 「你要来打飞祭广泽?」美眸疏离淡漠。 罗煌凝眄她柔冷的清艳脸蛋,也沈下眼中灼热的火苗。 景未央的嗓音像种报复。「你要来打飞我的丈夫?」特别是她说「丈夫」这字眼,使罗煌皱起眉,彷佛被打飞的是他。 罗煌没说话。 景未央接着说:「我和我的丈夫都要一个继承者,他要能完完全全继承他祭姓的继承者,我要能完完全全继承我red anchor的继承者——」 说到这儿,他皱了一下眉,出声截断她。 「你们的婚姻有什么问题?」问了才觉得多余。没问题,她怎么会让他进入。他就是希望他们大大有问题!他今天就是来搞大问题,使她丈夫看到他们在床上,他并且下床一拳揍飞她丈夫! 景未央没再说话,旋足往外走。 罗煌看着景未央离开,拿起脱在床尾凳上的衣裤,又丢下,僵硬不动地站了十几二十秒,最后,赤裸着身躯,也朝墙中那堵门走去。 在景未央的办公室里,她坐定大位,手里握着刚从保险箱取出的合约,罗煌就走了出来,毫无遮掩走出隠形的房门。她定瞅他每一次的移动。他展示般地,一步一步趋近办公桌前头,站得直挺挺。 「我很满意你。」她先开口,把手上的合约摊在桌中央。她似乎看见他一愣,也可能是错觉。他拿起那些纸张,没有犹豫。 「我没有签这合约。」他看完,对上她的眼。 景未央美颜微顿。「上面有你的名字——」他们被祭广泽找去演戏,受着不同待遇,合约也是他得签书面,她口头说说就行。 「这是祭广泽伪造的,我签的那一纸在景上竟手中。」他签的是工作合约,不是卖身契。 「所以,你还是只为哥哥工作?」景未央不在意合约,这对她而言,完全不重要。说要陪她的人,一转眼即会消失。你一张纸,我一张纸,又怎样?能永久?能永恒?她突然觉得心空空的,什么都留不住。她现在可是red anchor最高负责人啊—— 「我没有和祭广泽签这合约。」罗煌再次声明,往下说:「但如果是你要我签,我会签。」没等她反应,他摆好合约,径自取笔写下姓名,推向她。 景未央垂眸,眼帘映着苍劲的字迹。 「你也签。」他如此说。 她下意识接过余温煦煦的钢笔,像签结婚证书一样,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一个男人旁边,看了再看,轻语:「罗煌,你记得,我是red anchor总裁,有权要你做任何事——」 「包含给你一个red anchor继承者吗?」突如其来的一句。 景未央昂起脸庞,发现男人正是等她抬眸的这一霎,他狠狠俯首吻住她,吻得她尝到血腥味。他离开她,她旋即压抑喘息说:「包含给我一个red anchor继承者。」 那个女孩有点变了,或者她根本没变,而是更朝目标迈进一步。她不只用吻买他的梦,还用身体买他的精子。 他想,倘若她生一个完完全全代表她的孩子,他会很爱这个孩子。 他曾经在床上问她是否找过其它人选?她说是,无情地说是。下床那刻,却是回首闪着一双水亮明眸,像年少时在他面前感伤掉泪的表情,说她要一个继承者,也要好好做个女人。 换言之,他除了是一个提供精子给她的种男,还是她欲望出口的猛男,完全一个red anchor旗下商品。 她开始安排他演戏,他的复出之作「武神黄昏」是一部动作片,他饰演名叫黄昏的亡命之徒,大致上没什么剧情台词,就是一直在与众多配角对打、追逐、缠门,拍摄过程他打得狠、打得真,让几名同剧演员住进医院,未映先轰动。上映后,更是场场爆满,媒体因而将「武神」和他的名字连结起来。 为此,家族么堂婶来访,恭贺他事业有成,这特意,令他深感奇诡。 第二十三章 「您有话直说。」 尤里西斯街被橄榄树包围的蓝瓦白屋客厅里,坐着一名穿着波西米亚风味的飘然女子,她面朝落地窗,等罗煌将茶水端来她前方的小圆桌,她问他:「这些橄榄树有的是新种下的吧?」 「我不清楚。」罗煌放妥薄荷茶、一碟香草饼干,高大身躯躺入桌子左边的午睡沙发。 「我上次教你的方法用上了吗?」闲聊地说着。 「嗯。」熏衣草和葫芦巴的确让他作情欲梦,梦近乎成真,只差那么一点……「如果我不想让她太早怀孕,有什么方法?」 他嗓音低沉沉、思吟地传出。 她喝了口茶,垂眸嗔闻杯缘热息,说:「戴保险套。」 「我要一个不被她发现的方法。」罗煌缓声回道,眼神幽邈透出窗门之外,像被催眠。 「所以,她很想生孩子,你不想要?」放下茶杯,苏林微笑着。「薄荷使用过量,会不举。」 罗煌平声静气,似在吐纳。「不是不想要,是不想太早。」 苏林点头,回味薄荷茶的清雅香气,拣块弦月形饼干吃。还是薄荷口味!弦月薄荷?新奇极了! 「我需要更好的方法。」他说着。两只飞鸟停降于遮雨廊的柚木地板,理羽、搜翎,互相啄喙。 苏林美抿唇角,柔柔地说:「这个方法的确不好……」放下吃了一半的弦月薄荷饼。「那——这个给你好了。」提起脚边的包包,她取出一个漂亮水晶卡、一张小字卡。 罗煌转头瞥瞅一眼她的法宝。 「很棒的东西。」苏林美颜一派神秘自得,继续说:「使用方法我写得很详细,罐上没有任何文字,你放在床头,伴侣也不会发现它是用来避孕,而且气味很好,能助兴,搞不好你的伴侣还会爱上——」 「堂婶自制的?」罗煌接过水晶罐,皱眉看纸卡密密麻麻的文字。「罗森堂叔试用过吗?」么堂叔若用这东西,代表它无效,他记得么堂婶不久前仍在坐月子。 苏林睐他一眼。「你堂叔不用这个,我们一定要生个女儿!你放心用,人体试验由祭家几个少爷做过,没问题的。」 罗煌明了地颔首,将字卡收进裤袋。「堂婶不是特地为恭贺而来,当然也不是算命,掐指就送这药来——」 「别说得好像我要图你什么。」苏林打断侄子的嗓音,多拿出六、七个瓶瓶罐罐。「我当然会算命,更是疼惜侄儿的好婶母。 你拍动作片要更加保重身体,这儿都是我研发的草本伤药、香氛按摩膏、按摩油、复方植物泡澡精油,就是要给你的,你工作之余,让你的伴侣帮你全身服务,一方面舒缓疲劳紧绷,一方面可以增进情趣——」 「谢谢你,婶母。」她讲了一长串,他简短了结。「礼物我收了,走吧,送您到港口搭船,十分钟后有一艘走祭家海岛航线的要——」 「你做什么急着赶我?」苏林好整以暇喝着稍冷的茶。 「堂婶出门太久,刚出生的小堂弟会想母亲。」罗煌站起身,收收桌上药罐。「以后寄送就行,堂婶不要大老远奔波——」 rregen——」她总算要说明来意了。「你清楚吧?」 罗煌重新落坐。「没见过。」regen是red anchor「寻找景未央接班者」活动中脱颖而出的亮丽新人,截至目前,他没见过本人,对她的印象仅凭海报照片和屏幕。何况,景未央的接班者、继承者,这般字眼,像是他心头上的死穴。「堂婶,为何提她?」 「希望你照护她。」苏林将视线从阳光中橄榄树影移开,往旁望住侄子俊迈的侧脸。「罗煌,regen是我的老师兼学姊杜笙笙医师的独生女,这孩子任性闹家庭革命,逃离医学教育,坚持从影,她母亲很不放心,想找个稳重可以信任的人待在她身边——」 「我是那个最佳人选。」罗煌一语直道,帮她结论。 稣林喝完茶,摆回空杯。「我去搭船了。」她持起包包。 罗煌站起来,接提么堂婶的包包。 两人一同走向客厅门口。 「罗煌,你有伴侣,还要你做这种事,你的伴侣会不会吃醋?」苏林就是顾虑到这点,一开始才不表明。 罗煌不吱声,过了小厅,继续朝玄关走。吃醋?她会吗? 「我会照应好杜医师的女儿,堂婶可以请杜医师放心。」 罗家男儿不会拒绝女性的请托,他们天生有保护欲。苏林满意地拍拍罗煌强健力感的臂膀。「拜托你了。」 罗煌一手握上门把。午后阳光像雨丝——黄金雨丝洒在玄关天窗下的铜铃,铜铃蓦地摇响,在他正要开门之际,屋外有人先拉环。 苏林说:「这么巧!我要走,又有人来访,你今天可真忙。」 「应该是潘娜洛碧小姐和小铁回来了。」罗煌说着,打开门。 门外不是潘娜洛碧母子,一条纤细单影微微震晃。 「你有客人?」景未央觉得自己问了蠢话。她应该才是不速之客。 「怎么了吗?今天还是我的假期——」罗煌这话坐实了景未央的感受。「我现在有点事,你可以先进屋等。」他看着她冷定绝丽的美颜,将门拉得更开,让苏林先行。 苏林朝景未央颔首一笑。「你好。」 景未央没表情,也没响应。 「你要不要进来?」罗煌一手还撑着门板。 景未央这才点头,进屋去。 屋门缓缓关阖中,她听见间间断断的对话声。 「她就是你的老板……没想到本人更漂亮……啊!我忘了跟她要签名,再等我一下——」 男人说:「别闹了。」 屋门关实,什么声音都没。 站在玄关,景未央抬头望着天窗,一片纤云截窗划过,卡在那儿不走。他向女人介绍她是他的老板?那女人呢?女人是什么身分? 景未央咬了一下嘴唇,收低脸容,觉得那云丝不在天上,在心上,缠得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走过入口小厅,进客厅,坐在橄榄原木桌边的环弧柠檬黄沙发。桌上有一本杂志、一只彩绘发条鸟,她拿起封面罗煌的杂志,翻阅那一篇「女性最想上床对象新王冠」的报导,罗煌堪称近期性感指数窜升最快的男星,千千万万女性都看上他那两块胸肌、八块腹肌、长腿长胳膊、古铜色肌肤…… 合上杂志,景未央改拿玩具鸟儿,转扭发条,让鸟儿拍翅跳跃一圈一圈橄榄树年轮。 一圈年轮是多少时光的累积?墙角骨董立钟恐怕摆荡不出这数字。 景未央第三十二次上紧发条,放鸟儿跳出桌纹最外圈,啪嗒一声摔在地毯上,两只脚死命蹬着,直到静止。还要多久?他要她等多久?她是他的老板,来找他谈工作,他居然教她等。 他知不知道刚复出,就耍大牌,是很不敬业的行为。他该注意一下行为,不是被媒体叫了「神」,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捡起发条鸟,景未央靠回椅背抱枕,隐约感到开关门幽响,她把鸟儿摆至桌上它原来待的地方,等了几秒,没有听见脚步声,她知道是他,唯有他走路无声无息,怎么样都听不出一点足音。 第二十四章 「你没走?」罗煌一入客厅,发现景未央身影,是有那么点惊讶她愿意等他。他移往落地窗边,收拾么堂婶留下的礼物,以及空茶杯、点心盘,回头问她。「要喝点什么?」 景未央看着他的脸,徐缓站起,身上的黑窄裙白衬衫套装使她看起来过于严肃。「武神罗煌。」她用媒体给他的封号称呼他。 罗煌沈顿两秒,走向她,手中物品全往橄榄树大桌上放,碰倒发条鸟。 景未央的发条也松了。「刚尝到复出的甜头,就急着利用名声?千千万万女性想和你上床,你便带进门?」 罗煌看一眼小铁的玩具——躺倒的发条鸟,跟着入眼的,是么堂婶买来忘了带走的杂志。 「明天还会有什么照片上媒体?」 「也许是祭广泽爱妻进武神住处,一待数小时的照片。」他回答。 她美颜一凛,提起沙发上的皮包。他抓住她的手腕,她一挣扎,他抱紧她。 「我出门,你才进来,现在要走,已不是时机。」说完,他吻住她唇,舌头钻进她教训人还在喘息的小嘴里。 她咬了他一口,很快被他制伏,压倒在沙发上。 头发乱了,衣扣掉了,一身的女强人盔甲,全教武神卸除。 「千千万万女性想和我上床,就你不想?」他盯着她冰蓝的美眸。她不语,他也有了气,发狠地低头吻她,解开裤头拉炼,一个强劲挺腰动作,勃怒的男性刺进她体内。 景未央猛抽一口气,用力转开脸庞,对着沙发抱枕流下泪。她赶紧抓那抱枕盖着脸,不让他瞧见,但迟了,他早看清她的倔强与脆弱,拿开抱枕,他吻她的眼,她紧闭起来,他的嗓音沈哑低涩地传开。 「你想我怎么样?搬进red anchor宿舍,像新人一样接受保护,就不会被跟拍?我现在连交朋友、请朋友来住处坐坐吃饭的自由都没了?」他猛烈抽挺,将抱枕垫进她腰臀下。 景未央颠动着,抵不住男人力道深长的冲刺,柔荑揪着沙发绒面,又好几次摇晃撞击,她才把手往他身上环,睁开眼睛对上他。 「那天有个记者问我当初是不是受祭广泽威胁,不得不与你分手?消失这段期间去了哪儿?看你嫁给祭广泽,心里作何感受?」 爱抚着她白皙的胴体,他无预警地抽身离开她。 「罗煌……」她难受地叫了一声,眸光顺着他的身影看过去。他在沙发与桌子之间,脱去衣服裤子,拿起桌上其中一个水晶罐,开盖,挖取一指腹色泽透亮的凝露物,抹在男性昂扬的尖端,回眸看她。他的动作太性感,她被看得不禁将脸庞转向沙发椅背。 「未央——」 她听见他唤她,没一会儿,他回她身旁,她感觉他灵活长指正探触她敏感的蕊蒂,瞬间,穿进她柔湿的内部。 她呻吟了一声,他接着转摩一阵,让她难耐腾腰,才缓缓离手,拉开她的腿,将躯干嵌回她身上。 「难受吗?」他徘徊着,胀痛地在柔烫的外围滑动。她伸手碰他,握住他的硬硕,他挪开她的手,慢慢挺入,俯低胸膛,唇靠着她的芙颊。「看你嫁给祭广泽,我就是这种感受……」 景未央脸庞一偏,红唇衔接他的唇,手臂揽紧他的脖子。他咬着她的舌尖,把她给他的痛还她。 「你要不要安排一场记者会,让我好好告诉他们——」他将她抱坐起来,两人恍若一尊合欢雕像,肌肤黏合,紧拥着。「我就想他们看见我们这样,让他们拍这照——」 她摇着头,被他颠得乳房弹跳、发丝飞乱,泪珠一颗一颗掉。他刚有点成绩,不能有丑闻,她不要他再次离开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彻彻底底成为red anchor的商品。 祭广泽跟她有协议,不会干涉。她只要小心兄长就行…… 她睁开眼睛,在迷离之中,摸着他、吻着他——这个她买来的男人,用吻、用身体,现在,她还付酬劳——买来的男人。 他身上有种从来没有过的香味。 景未央趴在罗煌胸前,又觉那股麝香和着琉璃苣或某种树皮的气味,她身上也有,这味道像春季的野兽伏在他们周身喘息。 她坐起来,盯着桌上的瓶罐。 「是按摩油。」罗煌彷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拉着她趴回他胸膛。「还有情趣香氛。」他这么坦白,教她什么都不必问。 「这屋子还住了潘娜洛碧小姐和小铁,往后,你名气越来越大,他们可能会受到干扰——」 「你想我住哪儿?」 她拉着他站起,放开他的手,背过身,开始穿衣服。「我带你去——」语未了。 罗煌双手往她肩上握,扳正她的身子,凝视她的眼睛,手指勾理她颊畔发丝。「未央,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景未央看着他的脸,就问了。「那个女人是谁?」 「我家族的么堂婶——」他说:「苏林医师。她来苹果花屿办点事,顺道恭贺我演艺事业起飞,送了这些当礼物——」他指桌上的瓶罐,——拿起。「这是伤药、这是按摩油、泡澡精油、情趣——」 她吻住他的嘴,不要他再说。她用吻就能看透他的梦,还怕他转身消失?这一分钟,她吻着他的唇,把两人的未来过去都吻了一遍似的。 【第七章】 罗煌的梦想是,住在一幢有庭园的房子,必须有游泳池,要不,得离海近一点,最好院子就是沙滩,摆着一张躺椅,让他可以坐在那儿看心爱女子逐浪奔跑的倩影。在她被巨涛卷吞时,他会冲向她,将她带回安全的岸畔。但是,显然这一切只能在梦中。 他搬进古建物维护专家——汤舍为red anchor设计的超现实公寓,他的房室宽广得像荒原,有两扇眼睛般监视的窗,一座鼻子喷火气的双门壁炉,他最不满意是那张红唇的床,只除了景未央躺在上头,他会稍微情愿睡一下,多半时候,他在地板打坐,睡在运动铺垫。 「怎么又躺在地上?」一个嗓音响在他右侧。 罗煌睁开眼睛。 「天花板有什么东西吗?」娇腻声调好奇地传绕。「原来你这边的天花板是一整片棕金波浪,那是丝纱对吧?用来做灯罩,不做窗帘,还弄在那么高的地方,若不是中央集尘系统够完善,要清洁整理搞不好跟装上去一样是大工程……设计师真是个天才!你认识这个设计师吗?听说他是什么古建物专家,把我们住的地方弄成这样,好难联想呢……」 偏侧脸庞,看一眼喋喋不休的年轻女子,罗煌坐起身。「你躺在这儿不太好——」 「难道要跟你一起躺上床,才叫好?」何蕊恩眨眨美眸,红唇嘟抿一下,继续躺在沙漠色的地毯上。 罗煌微吐长气,盘起腿。 「你在修行吗?」何蕊恩稍稍瞥瞅他。「我看你每天清早就在健身房跑步机上,然后是游泳池,晚上还在顶楼打太极,有时对着沙包发泄地踢……你是不是精力过盛,找不到女人——」 这小女子还真敢讲。 第二十五章 罗煌望着两扇大窗,海天映色映得那窗像景未央一双绮瞳,他刹然明白他是睡在她唇上。站起身,躺入床,他摸寻前夜余暖。 「千千万万个女人想和我上床,还怕找不到?」一根长发在他手中,他小心不让它溜掉。 「你好敢说,不愧是武神。」何蕊恩坐起身,移到运动铺垫上,猫腰吸气、抬脚吐气,延伸肢体,拉筋展骨,做瑜伽,几套动作后,她面向床,学罗煌刚刚盘腿姿势。「你是不是在勾引我?诱惑我?」她指控地说。 罗煌翻身坐起,摸着大红唇床头暗柜,拖出舌头抽屉,取了一个木盒,掀开雕了只鹤鸟的盖面,将指间的长发丝放进盒中。 「原来你有特殊癖好?!」何蕊恩很没礼貌地凑看男人的秘密宝盒。 罗煌关上盒子,不慌不忙收回抽屉里。 何蕊恩眸光贼闪,窃窃一笑。「那其中有阴毛对不对?」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每跟一个女人做爱,就收集一根,打算收集千千万万根。」 「我没打算收集你的。」罗煌离开床头,往床尾一蹲,卷收地上的运动铺垫。 「喂!武神,你听着——」顿时语塞,何蕊恩这会儿伶牙俐齿不起来,气鼓双颊。 「回房去换件衣服,我请你吃早午餐。」罗煌拿着垫子往床左吊挂金色垂地帘的墙走去。 何蕊恩瞅着帘子里晃动的高大人影。「你这男人休想引诱我,别自以为是祭广泽那个出类拔萃的神经病!未央姊说我刚出道,不能闹绯闻,否则人家以后对我的印象只会是『绯闻新人』。」 「这是在拒绝早午餐邀约?」罗煌撩扬帘子走出来,往床右移,进入与左边相对、一对的墙帘中。 何蕊恩感觉这男人在一个女人脑里走来走去,更衣、洗澡、练武、做爱……还撒尿!那个什么古建物专家真会搞下流创意! 「喂!喂!」她听到帘子里有水声传出。「你就是要诱惑我对不对?你这个坏男人!还说不想收集我的阴毛——」娇声乱叫。 大概持续了六分钟,罗煌走出帘子外,神清气爽,一件印度男人穿的素洁长罩衫、一双土耳其织毯便鞋,他还真像个寡欲修行者。「你去不去?蕊恩——」 「当然去。」何蕊恩倔气腻腻地回道。 「回房梳洗换衣服,我在大厅等你。」罗煌像个有耐性的兄长。 何蕊恩捡起地上的毛巾、瑜伽鞋,步往床头临靠的那面墙,握住与墙一色的门把。「你要锁门,否则我还是当你在诱惑我。」 开门时这么说。 「我喜欢棕发女孩……」罗煌瞟望飘飞着滑出门外的黑发绺,嗓调近乎呢喃。 何蕊恩猛一回头,不知是不是耳尖听到他的自白,只闻她说—— 「我警告你,你不锁门,哪天让我碰见你和棕发女郎在床上,我也要你剪她的毛发给我,我要用来作法,谁教她抢走你——」 「别胡说了,快去换衣服。」罗煌定神打断何蕊恩,一面迈步。 何蕊恩看罗煌走来,旋身放手。罗煌接手拉着门把,走出房外。 外头一道窄廊,右边是攀着室内爬藤植物的墙,左边一排不见尽头玻璃窗花台,齐长不需要用土种的紫阳花,一团团、一簇簇,大得像篮球,听说是科技改良成果。 「这也是那位什么古建物专家弄的……」何蕊恩走在罗煌前头,手拍拍花球。「这就是男人进小房间必要走的花径吗?」 这女子满脑怪异、叛逆思想,就是不能好好说话。 「我觉得那个专家把red anchor这栋楼内部当成女体,他如果不是变态,便是罹患异性缺乏症——」 「我在这儿等你。」弯出他房门外——她说的花径——他停在过道廊厅。 「你不来参观我的房间吗?」何蕊恩回首,双手捏着瑜伽鞋的模样像要打人。「你搬进这宿舍,都还没到过我房间——」 「regen——」一阵亲昵的叫唤。 何蕊恩转身。景未央正站在廊厅另一边,看来刚出电梯间。上午九点半的苹果花屿阳光抹柔她一身冷硬灰套装,使她微笑的脸庞比平常多了几分微醺似的慵美。 还有发型。她多久没这样在人前松绑那一头棕色长发?自从她成为人妻之后吧,她梳起妇人髻,这是告诫其它男人,可以碰她发的,是她丈夫…… 罗煌胸口热热的,看着景未央踩着高跟鞋走过来。 她的眼睛也看着他。「就算是在宿舍,还是得注意形象。」垂眸,视线落往何蕊恩的裸足。 「对不起,未央姊。」何蕊恩撒娇,装乖,把鞋穿回脚上。「武神大哥说要请我早午茶,我先回房,等会儿见。」最后一句对罗煌说,并且送上一记妩媚眼波。 景未央拨撩长发,淡淡笑着,待女孩彻底不见影,她眼帘映着男人的脸,说:「和regen一起在健身房运动?」她听女孩讲过,他要她仰泳时注意腰部别下沉,气要吸足。 罗煌拉住景未央拨发的柔荑,另一手帮她把拨不好的发丝拢至她耳后。「要不要一起?」没回答她的询问,反而提出邀请。 「你和regen吃早午餐,我这经纪人去买单?」景未央歪着头瞅罗煌。 罗煌随即将景未央拉近,俯首吻她。「来不及梳发就出门?睡晚了?你昨晚去哪儿?」 「你在这儿啊!」扰人的惊呼。「我找到你了!」 景未央推开罗煌,旋脚。果真是稍早在楼下遇见的男人上了这第二十八层楼!她说:「海事历史博物参观——」 「嗯,」男人抢快应声。「服务人员说参观顺序是从楼上到楼下,所以我就搭电梯上来了。」 「太上来了。」罗煌开口,走到景未央身前。 海英一,暖,瞪大眼睛。「王子老兄!」叫了一声。他初进bluepass,见过罗煌几次,还没机会深交,此人就消失。 船上的前辈称呼此人「王子」,他们把王子的房间分配给他,说王子这次被永久流放,可能不会再回bluepass,他可以安心使用王子的「遗物」。「见鬼了,你在这里做什……」嗓音转弱。不对,真不对。他怎么觉得王子老兄的脸—— 「靠!你是武神!」海英大叫。他几乎不太看电影,当然没去观赏什么武神黄昏,不过,罗煌这张脸近期曝光率高到他走在街上不小心踢起石子弹中墙柱,上头就是一张有罗煌脸庞的海报。 「参观海事历史博物,入口在十楼,你现在往下十八层。」罗煌直视海英。「或者,需要我送你下去?」 说得好像要送他下地狱! 海英浑身忽窜哆嗦。「那倒不用。」斜眼朝景未央瞄看。「王子——喔,不,现在要叫你武神,借一步说话。」冒着被过肩摔的危险,他防备地搭抓学武之人的臂膀。 罗煌皱眉。「你跟踪未央上到这二十八楼?」 「我没有。」海英压低声音。「我说前面的女士找我谈事,楼下的家伙就没阻挡我太久——」 「所以,你说了谎。」罗煌身形一移。 第二十六章 海英急言。「别动粗,我没说谎。」他指指景未央。「她昨晚到我们总部……问我要不要给她精子,我知道她是喝醉啦,但她留名片给我,还说她喜欢我身上的味道,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最真实的动物性讯息吗?费洛蒙、费洛蒙,你知道吧——」 「滚。」罗煌嗓音沈得恐怖。「去参观你的海事历史海底沉宝——」 「再见。」真正的男子汉懂得何时该干脆,海英一溜烟不见人影。 转过身,空气凝结得居然迸开裂痕,曲折在景未央与罗煌之间。他们两人对望着,话也不说了,裂痕急速扩大,冒满无形电刺,彷佛谁先踏一步,就得被惩罚。 「未央姊还在啊!」这嗓音像导电黄金雨让他们都震了一下,各自回身。 「该走了。」男人径自往电梯间移行。 「未央姊要不要一起去?」女孩在问。 「我和蓝获律师有约,先回办公室。」女人不搭电梯。 「那我帮你外带些好吃的点心,免得你忙得没时间用餐。啊!我记得未央姊喜欢吃焦糖大黄派……等我帮你带回来。」女孩说完,贴心亲吻她脸颊,跟上男人步伐。 她听见他们走远了,听见电梯开门声,不知为什么眼睛有点湿。 「未央姊是不是在监视我们?」 原本应该在red anchor地下一楼天井回廊花园的brunchbar用餐,比较安全,不受干扰,偏偏罗煌今天要走出red anchor,走得远远,去绕逛正在举办竞赛帆船巡回展览、聚集众多媒体的海滩,让眼尖的水上运动记者越界,把赛艇硬是拍成武神和新人regen形影相随的照片。 何蕊恩说:「刚刚在海滩有人在偷拍我们……」一路上,靠她一个人说话,说得她肚子好饿。武神大哥耍自闭,出了red anchor,不吐一字,也不知要带她去哪个餐馆。 时间无情而柔软。她右手展览活动发送的花朵萎了,左手跟小贩买来的冰淇淋融得她来不及吃,她干脆把它们一起丢在路边垃圾桶。 一个东西敲到她额角,她抬仰脸庞,阳光稀疏穿漏,旋旋晃晃闪折,原来这路树绑了好多瓶子! 「罗煌!」这叫声像是遇上大麻烦。 罗煌停止前行,回首。何蕊恩驻足一棵路树下,招手要他过去。 「你看,好有趣喔!」何蕊恩轻碰每一个绑绳悬坠的瓶子,开心笑说:「我喜欢这种神秘的瓶瓶罐罐,好像里面都有一个sibyl——」 「这是预言瓶。」罗煌走过来,终于开金口。 何蕊恩惊讶地道:「预言瓶?!所以里面真的有sibyl——喂喂,你要什么?」凑耳聆听有无「我要死」的回音。 罗煌唇角微挑,笑了,大手往何蕊恩柔荑一牵,拉着她走过下一棵苹果树。 都有瓶子。每棵树都有各式各色琉璃瓶。何蕊恩看得出神,步履轻快唱起歌来。 「听说苹果花屿的苹果树开花不结果,不,不,不是不结果,是结特别的果——」 「这是苹果花屿的习俗,」罗煌听着何蕊恩即兴哼吟的嗓音,一面说:「家里有小孩满七岁的父母会到海滩拣一粒沙,放进瓶中,当作预言——」 「预言什么?」何蕊恩停下歌声,问着罗煌。 罗煌看着何蕊恩被阳光晒得薄染红晕的美颜,说:「你想预言什么?」 何蕊恩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她摆开他的手,跑到他前方,旋身裙摆飞扬,倒退着走,美眸流转,古里古怪地说:「我预言我们很快会成为绯闻男女主角。」 「嗯,预言成立,去拣一粒沙放进琉璃瓶,挂上树枝,等着应验。」罗煌大步一跨,手一捞。 「啊!」何蕊恩大叫,倒进罗煌臂弯中。 回头站直,岩板步道边突起的消防栓害她差一点倒栽葱。 「小心看路。」罗煌扶正何蕊恩的腰身,捡起她抛掉的小手提包。 何蕊恩拍抚胸口,平缓急跳的心律。「我以为是什么东西挡在路中——」 「你走太旁边了。」罗煌还她手提包,再次牵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他高大的身旁。「别再放开我的手。」 「好。」何蕊恩轻快地答应。「要搞绯闻!」她聪明伶俐。「未央姊是不是在监视我们?」这次,她握紧他的手问。 「怎么说?」罗煌心情已没那么糟。 何蕊恩直接说:「未央姊不住宿舍,可是她好像每天都来?她怕旗下明星乱搞男女关系,所以每天来监视,对吧?我猜她家里有秘密联机画面,她成天坐在屏幕前,把我们当楚门——」 「未央不会做这种事。」罗煌插言。 何蕊恩偏眸一瞧他的侧脸,红唇斜扬。「果然没错……」她说:「那是未央姊的毛发对不对?你们一直在一起,偷偷在一起,对不对?你们年少一起演戏时就恋爱了,对不对?你很爱她,对不对?」 那些画面,那些画面在脑海闪跳,这每一个问题,每一个梦,累积一个甜蜜,累积一个苦闷…… 「你现在是记者吗?」罗煌并不想隐瞒被何蕊恩说对的事。 「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秘密。」她不是记者,但她觉得她可以跟罗煌做很好的朋友。 「不怕我出卖你?」 「你才该怕,我知道你收集女人阴毛——」 「女先知,去拣沙吧——」 挂好预言瓶,找到一家店名「西柏」的餐馆,选了一个幽静的角落,他们真像恋爱中的男女。 她说:「你会不会驾驶帆船?」 「我有一艘鹤栖号,专走荆棘海。」他回答。 她说:「下次到我的家乡参加远航赛,我帮你编一个扶桑花环——」 「好。」他承诺。 「坐上鹤栖号,那么,我们可以在海上比翼双飞——」 「这是当然。」 餐馆里,灯光细得犹若女性呓语。她的眼神飘烁不定,唇瓣浅碰杯缘,啜一口隆河谷地出产的粉红酒。 「是不是倒出来太久,没了味?」蓝获放下刀叉,取口布,优雅擦拭嘴角,看着对座的景未央问道:「龙虾的蒜味酱汁会不会太抢味?」 景未央放下杯子,摇摇头。「对不起,蓝叔叔。」 蓝获微笑,执起餐具,继续用餐。「你在想什么?未央,不好好用餐,就没法好好做事——」 「嗯。」景未央垂眸,拿刀叉切食餐盘里的海鲜。 「你父亲的遗嘱里没有关于你们非要有继承者的秘密但书,你不用担心。」蓝获摆定刀叉,喝水,再啜饮几口红酒。「唯一的但书已经被现实推翻,你的能力不输你哥哥,这些年,你用自己拍戏的酬劳维持red anchor不被bluepass取代,现在还重组船队,不是吗?」 「只有一艘打捞船而已,还不是船队。」景未央说。 昨天傍晚,她意外接到兄长的晚餐邀约,兄长说已经派车在ra大楼广场等她,他们兄妹好久不曾一起用餐,她该赏个脸。 第二十七章 她知道,对付兄长,拒绝或回避是没用的。她下楼赴约,坐上bluepass的公务车,到了他们的总部——不是景家大宅,景家大宅在她帮祭广泽工作的时期,已经回到她手上,这点,兄长没有为难她太多,她把兄长代垫的维修费用加利息偿清后,bluepass就退出那幢古宅,在郊区另辟巍峨总部。 那是一座城堡,委由汤舍先生主导兴建,兄长只坚持建材以红色斑岩为主,她以为这是兄长对父亲的缅怀,所以选择使用接近红锚的色泽,昨天进了城堡,才知道那地方是照兄长在荆棘海无国界的旧居建造。 兄长在无国界曾有一座红色城堡,是兄长和嫂嫂当年居住的地方,嫂嫂过世后,兄长卖了城堡,如今,他回苹果花屿设总部,缅怀的是他的爱妻,不是父亲。 进驻城堡的女人们说,从来没见过0爵士的家人来访。她们称呼兄长0爵士,不是大爵士,因为兄长当年驾驶0艇到无国界落地生根,开创了一番惊奇产业…… 像小时候那样,她再次听人谈论兄长的事迹。 「你哥哥在你这个年纪时,似乎没自己买过一艘大船艇。」蓝获朝景未央执起酒杯。 景未央回神,放下刀叉,执杯轻碰蓝获的酒杯。 「你要有信心。」蓝获算是看着景未央长大的,对这个努力坚强的晚辈很疼惜。「我女儿有你的一半就好……」忽然感叹起。 景未央淡笑,喝着酒,微眯的美眸茫茫闪忽,下意识循向四十五度角那面纱屏透过来的剪影。 罗煌一站起身,瞥见仰颈饮着酒的景未央。 就在这家餐馆正中央的那一桌,水晶灯长长短短像树下那些预言瓶,悬串在她和一个男人上方。 「是未央姊和蓝律师!」何蕊恩成为景未央接班人签约时,见过蓝获好几次,一眼便能认出那穿西装的背影。「好巧喔,他们也在这儿用餐。」 她是在喝酒!酗酒!她昨晚醉得不够?大白天就喝得杯脚朝天竖!罗煌迈步绕过两桌情侣客人,引起侧目低呼,有一促声喊了「武神」。他如风掠过,站在景未央旁边,一手拿下她的酒杯。 「蓝律师,她酒量不好,是否对你无礼了?」 蓝获扬眸,眉毛一挑。「罗煌?来用餐?」 「还有我。」何蕊恩也凑过来,甜甜对蓝获一笑。「你好,蓝爹。」跟父亲年纪差不多的人,她从不吝啬称他们一声「爹」。 蓝获笑了笑。「你们这样高调出外用餐,会不会给未央添麻烦?」回头看了一下两位年轻人走来的方向,他明白了景未央的心不在焉为哪桩。 「我们只是吃饭而已……」何蕊恩装无辜。 「我的焦糖大黄派呢?」景未央佣懒地微笑说着,伸出白皙掌心。 何蕊恩拉拉她。「未央姊,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喝醉了,你喝什么酒啊?」一边扯低罗煌拿酒杯的手,轻嗔杯中余香。 「大家都在看你们了。」蓝获喝完自己的消化酒,看看腕表。「我有个会议要开,司机差不多来了,一起走吧,送你们回red anchoro」径自离座先行,要三个年轻人跟上。 「谢谢蓝爹。」何蕊恩乖乖跟第一。 「麻烦蓝叔叔了。」景未央站起,身驱一晃颤。 罗煌撑稳她。她瞅他,说:「我没有醉,你注意自己的行为,这儿是公共场合,大家都知道我是祭广泽的妻子——」 「祭广泽的妻子昨晚在bluepass总部跟男人要精子?」喉咙发出从未有过的冰冷嗓音,他放开停留在她腰侧的手掌。 景未央来不及反应,坐回椅中。她睇着罗煌,欲言又止,低下脸庞,脱掉断了鞋跟的高跟鞋,起身,急急跟上蓝获与何蕊恩。 景未央出店门时,门后铃响得凌乱,好像她在门外跌倒了,罗煌心头不由得一悸。 快步出门,她已被何蕊恩与蓝获的司机搀扶上车。 回red anchor的路上,座椅相对的宽敞车厢里很安静。蓝获读着公文,景未央眯眼倚靠何蕊恩的肩,罗煌凝视着她膝盖上的擦伤。 「回去为她上个药。」蓝获翻了一页资料,停了一会儿,说:「上药你会吧?不要让她的伤口发炎了——」 「我知道。」罗煌回道。 蓝获颔首。「我们这行做事讲效率,当下该处理的,绝对不会拖到难以处理、无法处理,自讨苦吃。」话才说完,司机传来声音。 red anchor到了。他们在地下停车场,搭专门锁定某些楼层的电梯,不会有人遇见罗煌抱着景未央。 何蕊恩提着景未央的坏鞋,在电梯里说:「未央姊真的喝醉了,下午还怎么办公?我明天工作的事,她只交代一半——」 「给她休息一、两小时,她会处理好的。」电梯门一开,罗煌走出去。 何蕊恩看着显示板上的28,扬唇一笑。「一、两个小时未免小亲武神了……」追上罗煌脚步。「拿去——」挡在他前方。 「你公主的鞋。」拉直两条踝带,要他用嘴咬。 罗煌也真的就用嘴咬了。 她的头好昏。昨夜没睡好,想着许多事,想到作凌乱的梦,她明明已经不作梦了。 景未央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在作一场少女时的梦,那时,罗煌经常像个护卫骑士蹲在她身前。他总是帮她穿鞋。 听人家说怀孕的女人随着肚子变大,根本没法自己扣鞋带绑鞋带,丈夫若不买双懒人鞋打发,有几个男人肯天天弯低身躯帮女人穿鞋? 她忽感自己是幸福的,眼泪哗哗淌流。 罗煌抬头。她已醒,哭着,却不完全是哭。他起身,将她的脚抬上床,移一下她的身躯,让她坐得更靠床中,然后他也上这张红唇大床。 「弄痛你了?」 她摇头,盯着自己膝盖的伤,美眸慢慢看向他手里的毛巾。他刚刚在擦她脚底的污黑,细心温柔地,拭净每一根趾头,把她当宝物似的。她将头往他肩膀靠,鼻子酸酸的。 「昨天是我的生日——」 「你想要什么礼物?」他伸手摸她的脸庞。 她说:「我也忘了……忘了自己的生日,是哥哥请我吃饭,我才想起来……」 昨晚,在兄长的城堡里,最后用餐,不仅是他们兄妹的团圆饭,席上还有一位戴眼罩的年轻男子。三个人从餐前酒用到餐后酒,没交谈一句,直到兄长要人上甜点。一个大蛋糕被推进餐宴房,点着蜡烛,灯光都减了。兄长祝她和霞跃生日快乐。 烛火不知由谁吹熄,她只看见戴眼罩的年轻男子举刀递向她,说一起切。他们便切了那个蓝色罗盘造型的蛋糕…… 兄长真正的继承者回来了,蓝色罗盘就算变成蛋糕被切、被吃了,也不会消失。 「你想要什么礼物?」罗煌的嗓音再次响在她耳畔。 景未央轻声回应。「我如果像爸爸那样突然死掉,red anchor是不是会消失?还是变成哥哥的bluepass?哥哥的儿子已经回来了,你知道吗——」 第二十八章 罗煌把嘴压在她唇上,舌头奔入她口中,缠裹她,不让她再说话。他知道,知道她最想要什么礼物,这礼物,只有他送得起。 【第八章】 酒精在血液里要债,偿还完毕,天已昏暗。景未央浑身出汗,柔荑才构着床头的矿泉水,罗煌又将她拖回梦海。倾倒的瓶子淌滑一管荆棘海雪泉,弄得他们湿答答地。 「冷吗?」他问。 「嗯……」她摇头,素手贴抵他胸膛,美眸滢滢闪映他的俊颜。「我想喝水——」 罗煌俯低脸庞啄吻景未央的唇,她渴得频探粉红舌尖舔他唇上的津液,他翻身,让她趴在他身上,他仰颈,张嘴接饮床头流下的水,再翻身,深吻她,嘴里的雪泉水如火焰窜进她嘴里,解不了她的渴。 「还要……」她吞咽着,纤颈优美蠕动。 他吻她的颈,吮出一个个红艳痕记。「甜吗?这是来自我家乡的雪泉水——」 「嗯……」她知道,知道他固定喝哪牌子的水,他现在已经是个大明星,她旗下一支赚钱的商品,值得她提供他最好的待遇景未央再次将柔荑环紧罗煌线条精实的躯干,和他在这张红唇大床,被欲望的野兽吃掉。 一遍一遍,献出自己,累了,稍微躺平,他马上伏回她身前,她张开长腿,他填塞她情潮汩没的裂缝,不让她有多余时间感到空虚不安。 「我送你生日礼物……」他把总是放置枕头旁的水晶罐往床边丢掷。 墙上一阵脆裂响,如春花齐绽,喷吐迷香。那本来只用在他们身上的,他说他么堂婶送的情趣香氛,现在使空气更饱和性感。 尖锐的官能,要债要得比酒精凶狠,他们深深烙进彼此身体里。 「满足吗?未央——」他热烫的唇持续哺喂她喝甜蜜雪泉水,大掌抚摸她赤裸的娇胴,指腹压摩她绷红的乳头。 她摇着头。还不够。藕臂将他抱得不能再紧,腰臀抬高,她需要更深入,深入子宫般地交合。她去请教过医师,医师说她是难受孕的身体。小时候,她听家中仆佣说母亲很年轻就产下她,这等生育能力没遗传到她身上,她没把握自己何时能…… 微睁美眸,蝴蝶逆光扑翅,景未央痴迷对着男人,像在看一个梦,她一直在看一个梦,想抓牢,惧溜走,徒遗磷粉点点闪熠,烧灼她心。梦是她能拥有的吗? 她摸着他的脸,好怕醒来,他就消失,眼睛不敢全张,密密闭合,关着梦,她悠游其中,抱着身上这副女人都想要的完美躯干,随着力感的起伏翻腾着。 「未央——」好真的叫唤。「未央——」 这叫唤一来,她痉挛的体内绞缠他,锁住梦,幽幽张眸,他没消失,体温熨烫她染涌红潮的肌肤。 床湿了。他们躺到地毯上,他撑起脸看她细细喘息的脸庞。 「那张床就是你的唇。」他说。 她芙颊红了红,他俯首吻她,她也回吻他。他抱着她坐起来,两人热吻不止,又做了一次爱,两次、三次……彷佛要把他过去、昨天没陪她过生日的遗憾全部抹消。 这天,到了头,月亮挂了窗扉一层帘。 他摸她的发,说:「该睡了。」 她却说:「我们去那里——」 微雨的时刻返回景家大宅,到达已是滂沱大雨,像那年扫掉苹果花的雨拿来今夜下。明明前不久,夜空清朗,月在枝头,夜莺欢啼。出了ra,浪漫淡逝,雨淋得人清醒。 景未央没等罗煌将车开进门厅大平台底座啧水池后方的车库,径自叫停,开门从斯芬克斯守护的阶梯口跑上去。罗煌旋即熄火,下车追上她,揽住她的身子,拉开外套遮挡她。 一道闪电落下,她抬头望他,说:「我们从没这样躲过媒体……」当年,人们觉得孤岛少女少年是一对纯情象征,他们几次在夜晚街边遭遇镁光灯镜头,毫无藏掩。 「如果我们躲一下……」柔荑揪紧他腰后布料,她将头更往他靠,不再说了。 他们当年太年轻……一切都是命。 都过去了。反正,她今天、未来,握着权,要怎么重搭这戏台就怎么重搭。 步入门厅,景未央带罗煌进屋,上二楼,走过两盏鹤灯分立的廊口,到了记忆中的房前。 景未央说:「你还有钥匙吗?」 罗煌静默。景未央直接把门打开,牵着他,直往卧室,走进可以看见千百个他和她的镜墙浴室。 「记得吗……」她嗓音轻如私语。 哪忘得了,关于她的一切画面,是他最美的梦…… 在这里,他们每一个动作都逃不过彼此的眼睛。 景未央站在罗煌身前,两手拉着他,手指一动,罗煌立即反掌握住她一双柔荑。 「等我一下,你别走。」要他别走,她却离开。 他得有耐心,不能再逼出一个不必要伤害。她急,他更应该耐心,让她知道她要的,他都可以为她达成,不需找其它bluepass男人。 「罗煌——」 有了耐心,就不会在意时间过了多久,梦终究会延续。罗煌看着镜墙里再次出现千百个美丽的她,伸出手,她就走来。 「罗煌——」景未央站在罗煌身前,手里拿一个木盒。 罗煌一惊,仔细看清,才发现没雕鹤。她居然有一个跟他的,这么像的木盒!里头也跟他一样装着珍宝吗? 景未央掀起盒盖,宝石红锚在这镜墙空间里更加璀亮辉散。她取出红锚,别了条链子,往他身上挂,像重逢时,她帮他戴上花环一样。 不用低头垂眸,这次,他在镜墙之中看见戴着红锚的千百个自己。而她,开始解下一件件带雨气的衣物,直到赤裸,千千百百个透彻赤裸,让他瞧尽。 她说:「罗煌,你一定要好好为我……不要让我的red anchor消失——」 不明白为何没说出「工作」字眼。 但他已承诺地落下了吻。 那两人的绯闻闹成传奇罗曼史,一段时间就有新情节,比他写的史诗爱情故事还精采! 最近的武神殴伤男演员系列报导,连续占领苹果花屿各大媒体头条头版数个月,简直天下太平没事报。是他离开太久的关系,还是他的小前妻的手段?买媒体版面炒高旗下艺人名气,真不像是她名门闺秀大小姐会做的事,何况那两人够红了。 「武神?」祭广泽哼嗤一声,丢开手上的苹果花双周刊,再拿一本杂志,封面是那个绯闻小妞。「regen是吗……」挺有个样子,让他想写一本「女宙斯」教她演。 且思且行,祭广泽站起身,准备走人。景上竟正好出现。 「我以为葛维铎那老小子搞错,原来真的是孤爵阁下!」景上竟踏入休闲厅,脚下踩中报纸,接着是杂志。「我那群小子看的东西,你没兴趣?」 祭广泽眯细眼,等着浑蛋走过来。「钥匙。」他说,语带命令威胁。「信不信我铲平你这座城堡。」 「你偷我的橄榄树,我还没跟你算帐。」景上竟一靠近,闪电似地抡拳击向祭广泽。 第二十九章 也许是长期喝酒反应变差,肢体不够灵敏,祭广泽没躲过,正正吃下景上竟结实的一拳,连退好几步,撞上桌缘才定住瘦削颀长的身躯。他抹了一把嘴角血渍,朝前走,愤怒地疾行,对上景上竟,揪起他的衣领。「你死定了——」 「找我来干么?」一个嗓音在问。 冷静的青年站在悬有鹿头标本的拱券下,看着火爆的中年对峙。 景上竟拉掉祭广泽的手,将他推远。祭广泽又趋上他,挥拳了,也打中了。景上竟脸颊随即出现红痕,目光同时冒火。 「宰了你!」 当年联合破坏青春梦幻的两个男人,现在打成一团,跌滚在地上。 罗煌这阵子没戏拍,今天——半小时前,接到景上竟打进red anchor的电话。他早想抽时间见他,这算是老天安排的。 他沉沉盯瞅两个男人打得见红,许久,才走入其中,一手一个拉开两个没有持久力的半老男人。 「放开!你这姓罗的奴仆!」 「罗煌,打飞这只叫嚣的猪!」 罗煌拖着两个男人,走了一段,手一甩,男人各据一边,摔坐在阅览桌的皮椅里。 「找我什么事?」他站着询问喘大气的景上竟。 「把钥匙交出来。」另一个喘大气的男人吐了句。 罗煌看向祭广泽,视线又移回景上竟脸上。 「我今晚要给小铁一个惊喜的生日派对,得趁他们母子进门前,回去布置一番,我那把钥匙遗失了,把你那备用的给我。」 景上竟说。 罗煌搬出尤里西斯街,偶尔还是会回去那幢蓝瓦白屋,教小铁练武,身上随时带着那屋子的钥匙。「小铁前阵子念着爸爸好久没回家——」 「我今天就会回去——」 「那是我的房子。」 苟延残喘的齐声。 罗煌盯住满脸伤的两个男人。 景上竟说:「你的房子?早卖给我——」 「是买卖吗?你这个浑蛋!」祭广泽怒气难消。 景上竟不理祭广泽,直接对着罗煌说:「钥匙有带在身上吧?」 罗煌颔首,掏出钥匙圈,解下其中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啪地一声。祭广泽夺标!抢了钥匙,他起身速行,消失在拱券阴影中。 景上竟跳了起来。「别以为你走得出去!」拿起桌上的通讯话筒,下命令拦人。「放出玛格丽特!」他叫道。 「你忙,我先回red anchor了。」罗煌转身。 「罗煌,」景上竟叫住他,说:「有时候,抢据他人的东西,再等那人来夺回去——不管是那人有了能力,还是原始野性被激发——这都是很大的人生乐趣,懂吗?」 「我明白了。」罗煌回道,走出这个亦师亦父亦敌亦友的长辈的城堡。 天气前所未有的好,琉璃瓶在阳光筛闪的苹果树下把预言摇荡成真。 什么时候,那争吵? 武神罗煌为regen痛殿一线男星…… 只有她知道真相。 景未央坐在ra大楼顶层空中花园的了望台,咖啡桌上放着苹果花茶,少了她爱吃的焦糖大黄派,倒是有几颗蓝透的薄荷糖球,那是戴眼罩的男子买来送她的。她拣起一颗,拨开玻璃纸,含进嘴里,不消几秒,眼眶湿了。她不是上来看风景,但她又编了一个花环,还在苹果花开的树下挂一个预言瓶。 她若是个女先知就好了,那么她一定能避免那场争吵—— 景未央从无觉得自己在情绪控制方面有什么问题,直到那个阴霾的星期一,新人助理匆匆跑进她的办公室,说媒体拍到罗煌和regen当街拥吻,该怎么处理? 不需处理。那两人的绯闻早传得真假难分,只要不是有第三个人名、第四个人名、第五个人名……搞成多角丑闻,金童玉女当街拥吻就不需要处理。但或许是这次狗仔摄影技术高超、角度取得精妙,使她一接过助理递来的报章,唰地就撕了那满版图片。 葛维铃被景未央吓到了,怯怯出声:「老板,你在哭吗?」 景未央回神,摸摸脸庞。她居然失控了!「对不起,我出去一下。」她收了收桌面,提着公文包,离开办公室。 那天,她没再进办公室,直接回家,脱掉一身束缚,睡了好长一觉,试图把不曾发生的星期一症候群睡掉。但没办法,醒来更惨,枕畔湿了大半,她望着天花板的八爪鱼,觉得自己的情绪怎么像那怪物。她得找点事做,否则就要溺毙在这房里。 这不是她的房间,她为何不听兄长的话,偏偏睡进这儿! 景未央下床,拿起床尾凳上的睡袍穿,往浴室走。镜墙照出千、百张哭泣的脸,她低下头,不去看,往盥洗台,蓄了一盆水,洗去泪的味道,拿暗柜中的毛巾时,一个东西掉下来—— 是前几天买的验孕棒,像在暗示她的情绪起伏,可能是贺尔蒙问题作祟。 她捡起这小东西,进卫生间,出来后,镜墙里多了千百个他。 罗煌徐缓无声走向景未央。「维铃说你早上离开,没再进办公室——」 景未央转开脸庞,径自往盥洗台靠。 罗煌很快围在她背后,看着镜子里的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眸光微挪,瞅见她拿着的验孕棒。他不再看镜,下颚轻靠她的肩,嗅着她的发,说:「这样是不是代表还没有……」 大掌往她身前绕,探入睡袍襟口,另一手撩起她臀后下摆。 她敏感得不可思议,彷佛这副饥饿身体渴望了一整天,不,不只一整天,他们好多天没好好一起吃饭了。 「你把我的工作排太满了……」低沉柔涩的语调吟喃着,他解开裤头,褪去遮蔽,抚着她雪白的臀瓣,一手托扶她小腹,从后面挺入湿烫的女性私处。 景未央身体抽颤了一下,往后仰颈,柔荑抓握罗煌往上移至她乳房的手腕。她的睡袍都被他拉开了,滑下她光腻的肩,半掩她的美背、半掩她的纤臂,使她看起来千千百百倍的性感、千千百百倍的媚惑,近乎冶艳。 红唇微启,他一抽送,她就吟喘。他轻扳她洁腻的下巴,吻住她的嘴。 她尝到他口中的酒味。和谁喝的?那还用说,是regen! 身体猝地冷了,像雨淋进她心,流遍她四肢百骸,冷绝了,她回身推开他。 「你不用再做这项工作。」嗓音冲出口。 罗煌皱眉。「什么意思?」 景未央转开身躯,拉好睡袍,绑紧腰间繋带。 「未央——」 「不要叫我的名字。」她冷冷一句。 罗煌眉头拉平,表情也拉平,只剩一双眼眸深沉幽邃地盯着她。 「别忘了我是你的老板——」 「所以你有权解雇我,即便该给你继承者这项工作,还没做成?」问得直截了当,公事公办的语气。「但这不是我的个性。 合约是合约,我签了,自然会做到底。」他朝她靠近。 「不准过来。」她美眸一瞪镜墙,千千百百个她都在恨瞅他。也不知道哪来的恨,她说:「我已经怀孕了,今后不需要你做这项工作,你觉得工作太多,明天开始专心当regen的护花使者就好。」拿起验孕棒丢进垃圾桶,塞到底,把什么都丢进去。 第三十章 怀孕就不再需要他。她是老板,她说怀孕了就是怀孕了。不准的验孕棒不过是垃圾。 当晚,景未央躺在床上,像个怀孕情绪不稳的女人,泪流不止。罗煌搬出景家大宅,住回ra宿舍,去戏场探何蕊恩的班,狠打那个油腔滑调专吃女人豆腐的男星。 对方告他暴力伤害,他动作派男星、武打巨星攻击一个奶油小生,恃强凌弱,形象大伤,戏约全停了。 这下她高兴了,他真专心去当regen的护花使者。 罗煌车子驶到ra大楼,后视镜显映的车终于停下,停在广场边的路树旁,一个人影走下车,拄着手杖慢行至广场中央的红锚钢雕前。 不是那些鼻灵眼明的记者。罗煌踩住煞车板,换档倒车,将车开离地下入口,回转绕行广场,直趋红锚遮荫之中。 罗煌熄火下车,走到被巨大锚链挡住的男人背后。 男人专心致志地摸着锚身,感受折闪阳光的红色流彩。 「伊洛士先生——」罗煌沉唤一声。 拄手杖的身影震了一下,转过来。「你好,罗煌少爷。」如故的说话语调,只是身上穿着不再是管家黑服。 他从bluepass总部出来,一路尾随在他车后,并非跟踪他,只是他们路相同。 「是景上竟吗?」罗煌问道,心里有底。 「大爵士是第一个赶到车祸现场处理的人,他认为我的存在会让未央小姐软弱……所谓红锚精神并不是这样,我不能破坏景家该有的气魄——」 「嗯。」罗煌应声打断他。「伊洛士先生要不要进大楼参观?」 伊洛士颔首,没再往下讲当年的事。罗煌当年的遭遇,本质上与他没太大的差别。他们都是能力强、并且怜惜爱护着景未央的男人,不会见她受磨难,而不伸出手、不展开宽大安全的胸怀,哪怕那磨难只是被蚂蚁咬口般的一丁点…… 罗煌领前,伊洛士在后,两人走向ra大楼。 伊洛士说:「未央小姐当老板后,你帮她很多——」 「我这阵子给她惹了些麻烦。」罗煌说。 「那报导,我看了,你不像会冲动出手的人。」伊洛士一本管家敏锐的观察力说道。 罗煌没回应他,走过展示庞然古船艇的大厅,往电梯小厅,服务员跟他打招呼,按开电梯门。罗煌进去,站靠门边,等着伊洛士。罗煌这一微欠身,使伊洛士看见他衬衫下的胸膛有个红锚项链。 他突然说:「未央小姐最喜欢吃焦糖大黄——」 「嗯。」罗煌走出电梯,说:「请等我一下。」 伊洛士没等他,径自按下关门键。 上了楼,碰上正和助理要下楼的大明星regen。 「伊洛士大叔!」 「伊洛士叔叔!」 何蕊恩与葛维铃转头互看了一眼。 「小铃,你认识他?」何蕊恩先开口,纤指朝向电梯里。 伊洛士握住何蕊恩的手,走出电梯门。何蕊恩回眸看看他,又看看葛维铃。 「我爸妈以前跟伊洛士叔叔一起在老板家工作——」 「维铃,你认得我?」伊洛士看着那比何蕊恩小的女孩。 葛维铃猛点头。「当然认得!你的脸都没变——」 「看吧!」何蕊恩得意插嘴。「这要归功我技术高超!」 葛维铃奇怪地看何蕊恩一眼,也说:「我认人很厉害的,伊洛士叔叔,只要看过的人脸,我一定不会忘。」这是她的天赋,爸妈都说她适合当侦探、警探、失踪人口协寻专员。 伊洛士点头淡笑。「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语气低叹。他离开多久?一个稚嫩小姑娘都长成窈窕女孩了。 何蕊恩讶异惊喜地发现—— 「你能走了!」她离开加汀岛时,伊洛士还在坐轮椅,用拐杖也仅能移动小段路,现在他只用一根手杖,就上了二十八楼, 虽说是搭电梯,但他的样子已经完全是常人健步如飞的感觉。 「你跑去哪里了,伊洛士叔叔?」葛维铃犹记得那年雨夜,她拖着哥哥送的、比她大两倍的熊玩偶,等着妈妈给她说床边故事,爸爸突然接到紧急电话,进房拉走妈妈。大人纷纷乱乱说了什么意外事故,大少爷——爸妈称呼大少爷的蓝眼先生—— 说这事他处理,所有的事他都会处理,以后爸妈只要好好陪她,过和乐生活就好。从此,她没再见过伊洛士叔叔,直至今日。 「就算你跟爸妈一样过退休生活,也不要断了联络嘛——」 「你们都在这儿。」电梯门叮地再次滑开,罗煌人声齐至,打断女孩们的嘈嘈喃喃又呢呢。「regen今天不是要赶拍宣传照,楼下车子好像在等了——」 「啊!」葛维铃叫道:「会来不及啦!regen姊,我们快下去。」菜鸟助理赶忙拉着大明星进电梯,挥挥手,关上门。 伊洛士转而对罗煌道:「这大楼顶层有座了望台,未央小姐小时候很喜欢待在那儿,不知道现在变怎样了……」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罗煌回身碰触控板。电梯知心知意地大敞,要载人上任何想去的楼层。罗煌进入,按定楼码。 「你先上去,我走走瞧瞧,一会儿到。」伊洛士步履徐徐,走往电梯小厅外。 罗煌手离开门键,往顶楼升。 风有点大了,预言瓶整支晃跳得翻了头,是否犹如沙粒的女先知掉出来了?得到想要的死了? 指尖轻触湿润的眼眶,景未央看着桌上的玻璃纸全被风吹飞,桌边一迭公事相关文件也啪啪作响,她拿起休眠的笔记型计算机压镇,一不小心,计算机落地,她要捡,文件被碰歪,整迭滑坠,像一架架飞出母舱的战斗机。 景未央发也乱了,呆看一地狼狈。或许该去找只石兔子压镇。她退一步,回过身。了望台下,古砖道花草径上,站着提着点心盒的男人。 罗煌说:「要吃焦糖大黄派吗?」 他们已经好久没对彼此说过一句话了。 「你买的吗?」景未央的嗓音有些抖颤。 「我买的。」罗煌走上阶梯。「你要吃吗?」 景未央点头。下一秒钟,罗煌说:「我卖你。」 景未央微震,拨着飞乱遮眼的发丝,红唇抿动出柔美声调。「我要用什么向你买?」 「我好一阵子没工作、没收入,你最好用钱买。」罗煌停定她身前,风吹得她的长发撩上他,他在她发里对上她闪蓝的美眸,沈语:「不过——还有比钱更好的,那就是——」停顿嗓音,像是给她时间考虑。 她却是回身去拿起桌上没被风吹散的花环,急跪脚尖—— 一个花环,像她的手臂,在他脖颈上;一个吻,是她的唇,在他嘴上。 「我用吻买——」 柔细嗓调被截断,他深尝她嘴里薄荷凉凉的气味,身体——尤其是心——烘暖地升飞出死荫幽谷。 灿丽阳光笼罩他们紧紧相拥的身躯,恍若他们是站在圣坛的新人。圣坛下,苹果花开的树枝,摇曳一个使她可以成为女先知的晶亮的果。风扬碎花遍地洒,一路迤成幸福道。尽头那个观礼人,拄着手杖敲响砖地为祝贺。 终曲一 【终曲】 两人的绯闻一传,春天到了夏天,夏天到了秋天又冬天,连荆棘海无国界的厚雪也埋不住。 大大的「等待太阳」海报由飞行船拖曳过整片无国界天空,不惧寒雾、不怕冰雪,海上巨艇两舷也有—— 那对男女的脸,浓雾厚雪挡不了,耀耀灿灿镶嵌般占领高楼之上。那是她亲手捧红的大明星,今天在荆棘海无国界最有历史的旅店开电影首映记者会。 景未央昨晚秘密登陆,准备好好慰劳两位长时间在寒地辛苦拍片的red anchor大明星。 「hello——i love you——won’t you tell me your name——」唱歌的男性嗓音在她走进电梯转身之际响起。 镜面门板上,倒影不是那么清晰,却也能看明七、八分——坐在软凳上的男人身穿着名慈善组织制服,头戴白色贝雷帽,嘴唇掀动着。 「你不是本地人吧?我没见过你这么美的女士。」唱过歌,改说花言巧语。「你要不要嫁给我?」直接求婚。 兽性很强的男人。 景未央挑唇,旋过身,歪头看着男人。「把刚刚的歌再唱一遍。」 路卡诺眼睛一亮。「你喜欢?」喜上眉梢。「虽然人家说这是一首蠢歌,但,是一首很棒的蠢歌!美丽的女士要我唱几遍都没问题!」说完,他将很棒的蠢歌从头到尾哼唱一次,第二次被电梯的开门声打断。 「你歌声不错,将蠢歌唱得很棒。」景未央美颜带着迷人笑容,从长大衣口袋取出银制薄匣,打开,挑了一张名片给他。 「想当明星来找我。」她收好薄匣,旋足,走出电梯。 路卡诺垂眸看着手上名片。「景未央——」抬起头,电梯关上。「等等!」跳了起来,拍触开门键,冲了出去。 他到了地下楼,眼帘浮着喷水池景象,他干脆坐往池畔,对着电梯门唱jim morrison的歌。 景未央走在旅店一楼大厅,高跟鞋清脆地敲着锃亮地板。她踩到长毛地毯上,足音没了。不对。她不是要到一楼。野玫瑰装饰的记者会立牌挡住了她,她转身走回电梯廊厅。 门一开。男人这次坐在水池边唱歌,感觉多了点情调。 「hello——i love you——won’t you tell me your name——」路卡诺站起身,摊展双手,移步靠近正走出电梯的景未央。 景未央微笑。「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但是,我不想当明星。」路卡诺搔搔头上的贝雷帽。「我比较想当你丈夫——」 「我已经有一个儿子了——」 「啊!」路卡诺叫了一声,应该是惊讶,也应该知难而退,不再对人母搭讪了,未料,他脑筋一转。「我有一间店!」亮出自己的好条件。他们第一次出队活着回来时,他们的师长罄爸顶了几间有名的店给他们当礼物,说让他们追求女人可以自傲说嘴,就算还不是老板,也要说自己是某某店老板,反正将来一定会当老板…… 他大气地说:「我是『马车房』的路卡诺老板,养你和你儿子没问题——」 「那你得问我儿子的父亲答不答应。」景未央摇头,很遗憾地说:「如果你没办法击败他——」 「他是谁?你告诉我,他在哪里?」路卡诺挽袖,一副和人家对上的模样。他没在怕的,战场早不知走了几遍,好不容易遇上教他一见钟情——简直可称作他生命中的女神——的景未央,他这会儿握铁拳了! 「我儿子的父亲叫罗煌——」景未央说这名字时,美颜特别娇柔,语气也有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婉。「他今天正好在这儿,你要跟他约时间对打吗?」 路卡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的是武神罗煌吗?!」开玩笑,他可是动作片武打片「第一迷」,怎会不知罗煌!「我——」 「卡诺学长!」突来三个制服小子冲出电梯,异口同声大叫:「卡诺学长!你不是应该在那个种咖啡的驻扎地……你是不是偷偷跑回来看reg——」 「闭嘴!安静!」路卡诺手臂一伸,勾着三个学弟的脖子,将人带进电梯,关门前,对景未央喊道:「等我练好功夫,就回来找你,当你丈夫!」 景未央红唇弯扬,银铃般的笑声揉入喷水池周围扬声器整点播放的乐曲里,她觉得心情极好,脚步轻快地走过圆弧道,进超市买了好几瓶香槟和食材。 终曲二 罗煌心情有点糟,也不是不高兴,更称不上愤怒。当记者会结束,他与何蕊恩上楼,瞧见景未央半醉在电梯候等厅时,他真的吓了一跳。 她不久前才生产,身体还没恢复最佳状态,竟就这么重返寒地!她并非北国人,万一受冻,会成为一辈子的病根。 「你是担心儿子?还是我?」进房后,她又喝了几杯酒,已经醉得像一团棉花。 罗煌抱着她离开餐宴房,把那儿交给伊洛士。 「伊洛士陪我们一起来……」她摸着他皱拢的眉头,柔呢软语地说:「你不要担心……罗煌——」 罗煌用脚轻轻踢开卧室滑门,将景未央抱向帘帐大床。「你不该来——」他放下她。 景未央搂着罗煌的脖子不松手,明明已经喝醉了没力气。「我不能离开你……要看牢你——」她说着,说得他心软了、暖了,躺上床,将她圈回胸怀里。 当年,他暴力伤害的官司裁定后,执法机关要red anchor负责人亲身看紧他,若他再犯,就得接受精神分析治疗。都说苹果花屿律法怪,他领教了两次,两次都关系她。 罗煌吻吻景未央的唇,问:「有没有哪条律法——女人生了男人的孩子,就一定得嫁给他当妻子——」 「没有这条。」听到妻子,她格外清醒,抬眸朝他眨了眨眼睫,红唇漾着笑弧。「我不是生了男人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我只是用了男人的精子——」 又来了。她结过婚,离过婚,妻子只是个协议名词,她不想再当谁的妻子。 这些话,罗煌从景未央怀孕开始,听了不下百次,彷佛他这辈子只能接受这事实。 他不怨叹,选择说:「那么,你还要我的精子吗?」 她仰起醉红的脸庞,徐缓坐起身,背对他。「我今天在电梯里,遇见一个路卡诺先生,他看起来不错……」像在说超市苹果不错,论男人如论商品,但她总是回眸看他,柔软地说:「我的套装好紧——」 他随即将她压回身下,褪除她的藕白套装,解放她的女强人形象,让她的棕色发丝扩散于暖被床枕,缱绻地,将他携卷其中。 梦醒时分,或者还在梦中,醉心的声音传来。 罗煌下床,走向没掩阖的滑门。浴室里,景未央站在镜台边,美颜沾了泡沫,眼神温柔专心地看着澡盆里抡拳橹腿的小家伙。 「舒服吗?泡泡浴球是婶婆给的喔……」 小家伙呼噜呼噜吐口水,想说话回应母亲似的。 「喜欢是不是?伊洛士都不让你洗太久啊……」宠溺地喃语着。「妈咪让你洗很久,高不高兴——」 「他会感冒。」罗煌不愿意出声破坏这美梦画面,却忍不住走入其中。 景未央偏首,瞅着男人走过来,对他灿然一笑。「小恩跟你一样,四肢好有力气——」 才说着,小家伙踢爆一串泡泡水花。 景未央柔笑出声,又说:「你是北国出生的武神,小恩当然有你的基因,不怕冷——」 他的暴力伤害罪,让他们形影不离,怀孕后,他不想她奔波,她依然追着他到阿根廷工作,他要伊洛士将她看紧在苹果花屿,她还是追着他到加汀岛、到荆棘海……已经追近他家乡了——这种被她追的感觉,其实很好。 罗煌取了毛巾,擦拭景未央脸庞上的泡沫。「未央,我刚刚作了一个梦,你要不要买?」他接手帮儿子洗澡。 景未央愣站在他斜旁,像在看他帮儿子洗澡,好一会儿,一双纤细手臂环住他腰杆,芙颊贴着他的背。 「罗煌,我觉得我的人生好完满了……」 将她当家人的伊洛士,虽说要过着兄长安排的退休生活,最后还是回到red anchor来,罗煌给了她一个继承者。那年,她见到霞跃,正也是处理与祭广泽协议离婚事宜之时,蓝获叔叔以为她担忧离婚,没了丈夫跟她生继承者,因此告知她父亲的遗书没有那项秘密但书。 她是担心没继承者,但这与祭广泽没任何关系,她与祭广泽结婚,只是一个策略,他需要这一个策略婚姻…… 现在,都过去了,她单单纯纯,一个女人,拥着一个男人,那话语自然就脱出口—— 「罗煌,我要买你的梦——」 罗煌将儿子从澡盆抱起,裹好包巾,转过身。 景未央吻上他的唇。「你作什么梦?」 「我梦见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她说。 他笑了。「我美梦成真了。」 罗煌的儿(精)子,景未央的继承者,名「恩」——是忘恩负义的恩——景罗恩,据说此名由祭广泽命取。 后记 【后记 这阵子杂七杂八 岳靖】 大家好,我是岳靖。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1、想种树 妈妈说她小学同学家里开蜜饯工厂,有一片橄榄园,小时候放学,她常带着小舅去同学家的橄榄园摘橄榄。新鲜橄榄吃起来很酸涩,不过吐掉后,口中余味甘香。 爸爸祖厝的某一庭园种很多柠檬树,小时候放暑假,奶奶常带我们去摘柠檬,回家挤柠檬汁,用方糖磨柠檬皮,削点柠檬屑,做成清香酸甜的冰饮。 我每天吃苹果、吃橄榄油烹调的菜、饭后一颗腌橄榄和柠檬蜂蜜水。 最近,我想种橄榄树、柠檬树、苹果树,因为是自己食用,就都种一棵好了。 2、乱煮大黄 厨房里,莫名其妙出现—— 像西洋芹一样的大黄。 生吃很酸,我不会做派,就用熬煮蜜番薯的方法,以麦芽以砂糖,一直煮一直煮,煮到略焦,放凉,吃起来,滋味绝妙。 3、我是变态 这年头,会帮女生买卫生棉的男生已经不算什么,会帮女生清洗经血杯的男生,才叫「好男人」。 我一定让我笔下男主角清洗女主角的经血杯。 姊姊说我是变态。 4、道姑看见 我是一棵大树,身上嵌着刀、燃着火,并且绿叶灿灿。 鸟群接近我,怕被火烧,停栖我身上,怕踩到的是刀不是树枝。 原来我矛盾复杂又难相处。 5、关闭,闭关 关闭玩了三年的自得其乐地,上网时间自然减少,连朋友的自得其乐地也没去浏览关心,嗯——这就是闭关。 终于迈向无情之人的道路。 充满爱意实在不适合我。 6、石川啄木 任性要像他。 搞到全家陷入窘境,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彻底当个自私自利的失败者,其实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成功。 由过敏并发鼻宝炎到鼻宝炎并发过敏 可恶的宿疾,根除不了,只好将它当成生命的一部分,和平共处还真难。 我的耳鼻喉啊,每天都有种溺水外加头顶要长出香菇的感觉。 医师说,那就不要睡水床…… 医师,您还真幽默。 a,这色鬼 j每天跑步六千公尺,s每天游泳五千公尺,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水里,哪个比较厉害? a说,在床上较量才知道…… 好吧,我上床,睡了。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