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拒绝失宠》 第一章 「哎呀!饭怎么没吃完,是阿嬷的手艺退步了,还是乖孙生病了,可别感染什么n1h1,阿嬷会心疼死的,快来吃饭。」 名气越来越响亮,厨艺也越来越精湛,「阿霞灶脚」电视美食节目的主厨阿霞,也就是红线村村长的太太王美霞女士,正气喘吁吁的追着午餐吃一半便不见人影的小孙子沈人人。 也不知他最近怎么了,老是跟大人们唱反调,以前很乖巧,会帮阿公阿嬷收衣服、折棉被、跑腿买酱油、拿个报纸什么的。 现在却是个龟毛的臭小鬼,叫他十句只臭着脸应一句,要理不理的装酷,有时还会不耐烦的大喊,功课不做放着等它发霉。 总之呀,一切都很不对劲啦!和八岁前完全不一样,让人非常头疼。 「不是说先吃完饭才能玩电动吗?你又不听话了,快点把饭吃完,不然阿嬷要生气了。」 专注在过关的沈人人仍是听若未闻,彷佛没瞧见外婆气急败坏的模样,身上「红线小学」的制服皱巴巴的,胸口有块很明显的西红柿酱汁。 因为要拓展洲际业务的关系,罗劭然带着老婆沈舒晨和儿子出国大半年,以为妻小都在身边,可以边工作边享受家庭生活。 没想到语文程度不错的沈人人一到了国外,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和一群外国小孩混得乐不思蜀,连中文也变得生疏,居然把「你好吗」写成「妈你好」。 仍在小说界奋战不休的沈舒晨一看,差点眼前一片黑影晃动,晕了过去,在文字间游泳的她哪能接受儿子的中文程度退化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夫妻俩只好牙一咬,忍痛地让他回台读书,由外公、外婆负责监督,希望他的功课不要太难看。 「人人呀!阿嬷说话你有没有听到?把电动游戏给我收起来,不许再玩。」 一发狠,王美霞直接拔掉插头,再把游戏机放到一百四十二公分高的小孩子拿不到的橱柜上方,不让小孙子太过沉迷。 「怎么了、怎么了?我在外头就听见妳大呼小叫的声音,衣服又烫坏了是吧!改明儿拿你女婿的金卡再去刷几件不就得了。」 「死老头,你一天不拿针戳我心窝几下就不高兴是不是?早八百年前的事还拿出来放在嘴上说,想我给你排头吃呀!」舍不得和疼了八年的小外孙呕气,刚好拿他出气。 「哎哟哟!死老太婆,妳在发什么神经,干么拿锅子砸我头?不过是在庙口陪人家下两盘棋,晚个半小时回家而已,又不是去看隔壁村张阿舍娶媳妇请来辣妹跳钢管舞……哇!妳母老虎附身啊,怎么又打头……」想让他脑袋开花,好早日当寡妇不成。 「好呀!你还敢骗我是陪老邵巡水田,看他家二期水稻福寿螺肆虐的情况严不严重,原来你跑去看什么脱光光的年轻美眉,看我不活活打死你!」嫌她老了,没人家有青春的肉体。 「没有啦,我是受村民尊重的村长吶!哪会去看那种见笑的事,我真的在月老庙下棋,不信妳问信仔他阿公,我们还喝了一杯……」啊!完了,居然说溜口了。 干笑不已的沈助本赶紧以手捂住嘴,就怕老婆大人闻出他满口酒味。 「你还喝酒」原本想大发雷霆的王美霞一瞧见小外孙又玩起变形金钢,饭搁在一旁动也不动,难免心烦。「算了、算了、不跟你瞎闹,瞧瞧人人这孩子。」 「怎么了,他很乖呀!还会帮我拿拖鞋……咦!等等,我的紫砂茶壶呢?是朋友送我的,养了好些年……」他顿地睁大眼,低视「似曾相识」的碎片。 王美霞忧心忡忡地将老公拖到门边,嗓门不敢太大。「我看不行了,得找个人来教教他,你知不知道人人这次月考考几分?」 「一百分?」他猜。 「是哟,两科加起来一百分,国语四十七分,数学五十三分,没一科及格。」连老师看了都摇头,偷偷跑来问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怎会成绩一泻千里、惨不忍睹,随便猜猜也能考个六十分才是。 「这么惨?」沈助本诧异得下巴往下滑了两吋。 「这样下去不行啦!一定要替他找个家教补一补,不然赶不上别的同学,以后怎和人家竞争。」基础不打好,日后会更辛苦。 「那要上哪找个老师来?咱们这个小村子人才是不少,可没几个会读书。」有能力的年轻人早到外地谋生去了,谁还敢待在乡下地方穷磨混。 村长太太很生气地戳村长额头。「用你的大脑想一想,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大村长,你的人面广、朋友多,攀攀交情总没错,赶快给我找一个来。」 「好、好,我在想了,别再用妳的肥手戳我……啊!我想到了。」他忽地大叫。 「想到什么?」 笑口常开的沈助本笑咪咪地扶着老婆的腰。「妳记不记得近几年在咱们村子附近新创立的大学?」 「你说那间千什么的大学呀!」刚招生没几年,名声不够响亮。 「『千旭大学』,捉蛇旺仔的后生不是在当什么系主任,请他介绍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不就得了。」大学生当家教嘟嘟好,省得再找人。 「也对,待会去问问看。」人人的功课不能再退步了,否则怎跟女儿、女婿交代。 红线村向西约五公里处,有个占地约五千坪左右的小山坡,前些年不晓得哪来的土地掮客看中了这块地,便以极低廉的价钱买下,再高价转手卖给财团。 没几个月就瞧见大型建筑机具进驻,又是挖地、又是植木、又是填地基的,不到一年工夫,整个校园雏形便已成形。 隔年三月进行招生,以奖学金方式招收资优学生为招牌,陆陆续续成立不少新科系,命名为「千旭大学」,造福不少不想到远地求学的学子。 而这一波最有名的学生,莫过于「抢钱如土匪、赚钱似牛饮」的全国榜首杜立薇,只要和钱有关她一律咬紧不松口,和牛一样拚命往胃里塞。 牛有四个胃,可想而知她有多拚命……呃!是用心,把钱当祖宗朝拜,不敢有一丝亵渎。 「来喔、来喔!新出炉的讲义,一份一百五十元,保证比教授在课堂上讲的还要精辟详尽,让你次次考试都拿高分,限量一百份,要买趁早,晚了就准备被死当吧!不用求神拜佛了,明年再来当我的学弟、学妹……」 叫卖的大喊声透过「大声公」传遍校园每一个角落,听到熟悉又充满力量的嘶喊声,居然有一大票蝗虫……哦!不要怀疑,真的有如蝗虫似的,一窝蜂地朝声音发出处聚集。 在一群拥挤的人群中,有那么一位长相清丽,扎着马尾的苹果脸女孩,正高举着一份份私人摘要的讲义向同学们兜售。 平心而论,她绝不是一个令人眼睛一亮的大美女,额头太宽,嘴巴太大,两道应该秀气的眉毛却太浓黑,连鼻头都显得有些扁平。 可是,她就像老一辈所言,有眼缘,让人一眼瞧见就觉得很舒服,忍不住想和她做朋友,继而成为她盲目的追随者。 因为她有双狭长的丹凤眼,笑起来很甜美,乐观又有朝气,因此校园内给她两个封号—「丹凤眼甜心」及「瞇瞇眼宝贝」。 虽然她抗议过无数次,努力要睁开带了点媚态的双眼,可怎么瞧都像在放电,让人一阵茫酥酥。 「等等,这位同学,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你跟人家抢个什么劲?」 此话一出,某个斯文腼的大男孩马上遭到群起围攻,急得他满头大汗,连忙自清。 「不……不要瞪我啦!你们林铁炮教授也在我学校兼课,所……所以,有备无患……」 喔!原来如此,放过他了。 谁都不想被高当人率的当铺老板给死当,大家口中这位林铁炮教授非常爱当人,一个班起码有三分之一得明年再来,另外三分之一则看他心情,逃课、不交作业、上课不专心的人,下学期别来修他这门课,否则……他当得更凶。 其它三分之一就像杜立薇这类「好学生」—师长们公认的资优生—成绩好、态度佳、嘴又甜,而且在课堂上超认真的,每一本笔记抄得密密麻麻,没见她有一丝浪费。 为人师表者,最看重的不就是认真向学的学生,能让他们感到骄傲,及可预期的前途无量。 「哇!宝贝,妳又抢好多钱,这次肯定削翻了……啊!妳干么用讲义敲我的头?人会变笨的好不好。」 留着妹妹头,长得超级卡哇伊的可爱女孩抱着头,十分没气质的跳开。 「不要叫我宝贝,不然以后别想抄我的笔记。」要不是看在她还有些「基本功能」,她才不免费赠送。 一块钱也是钱,人绝不与钱过不去,但是为了把一块钱变大,她可以有所变通。 嗜钱如命的杜立薇对手上的每一分钱都斤斤计较,几乎到了用抢的地步,看到钱不赚到手便会寝食难安、全身发痒,连作梦都喊着钞票别长脚,死捉活捉也要捉在手里。 「别人都这样喊,为什么我不行……哎呀!好啦、好啦,亲爱的杜立薇同学,不要使出搔搔痒神功,我以后少喊……」 「少喊?」 崇日过了头的郑香琪没好气的一翻白眼,「我又不是计算机,哪能记得住,有时候会忘记呗!人是群体动物,难免会受影响。」 「是喔!那这次的考试不用我罩妳了,尽管向群体动物靠拢,本人要利用时间赚钱……」钱钱钱……美丽又热情的小天使。 杜立薇满眼是「」的符号,神采飞扬地数着今天的进帐。 「等等,不行啦!妳不能抛弃我,要是没有妳,我肯定活不下去。」郑香琪像在演八点档连戏剧,动作超夸张的抱住她手臂。 「很热耶!别抱,我的钱被妳挤扁了。」吼!她知不知道一张一张拉平很辛苦,钱的味道会跑掉。 她故作哀怨的说:「妳不爱我了吗?我在妳心目中的地位难道比不上妳的钱?」 没错,妳没她的钱可爱。一些尚未走远的同学在心里替钱鬼回道,好笑地看了一眼郑香琪老玩不腻的把戏。 外人看起来像是同性间的小暧昧,其实郑香琪是杜立薇高中最要好的同学,同时也是她房东的女儿,因此交情是比其它人好上那么一点点。 不过以两人的实力,考上一流名校不成问题,只是新成立的千旭大学打出四年学杂费全免,另设百万奖金为诱饵,被钱引诱的杜立薇当然不作他想,二话不说前来报名。 然后跟屁虫郑香琪也来了,她的借口很可笑,怕好友杜立薇为了赚钱而省下饭钱,活活饿死,那她得来替她收尸,所以不得不来。 以杜立薇废寝忘食的赚钱本能,是有些可能性。 「少拉拉扯扯了,我下午三点还要打工,待会妳把桌椅搬回去还给系办,晚上不必等门,我兼了个家教……」 「什么,妳又兼差了?」她不怕过劳死吗? 郑香琪惊讶的尖呼,她魔音穿脑似连忙用手捂住耳。「拜托,小声点,耳膜破了还得去看医生,妳想替我出医药费呀!」 她什么都省,就是不省健保费,因为郑香琪的父亲是里长,帮她申请了低收入户,免健保费,看病半价。 只不过挂号费虽少也是钱,能不支出最好是放在口袋里升值,起码买条白面包当半个月的早餐。 「守财奴,妳一天不赚钱会死呀!居然看钱看得比我还重。」她佯装生气,两手扠腰。 「没办法,钱能给我温暖,而妳……」她状似轻蔑地一睨好友刻意减重的纸片人身形。「我对下地狱没兴趣,与其抱着一具不长肉的骨头,我宁可睡在钱堆上。」 「杜立薇妳……」可恶,她和她绝交。 挥着钞票,她才不把她的不满当一回事。「好啦!乖,快回去煮饭,前两天郑妈妈拎了两只螃蟹来,弄道海鲜炖饭给我当宵夜……」 咦!怎么没风了?她明明用纸钞搧凉。 忽觉手上一空的杜立薇抬起头,正好对上一排银色钮扣,和一双不怀好意的棕色瞳眸。 「福诺克斯教授,我十分确定你手上拿的那迭钞票是我的钱。」 高、帅气、深邃的眸子和乌鸦一般深黑的头发,彷佛中世纪王子殿下从画中走出,优雅的气质如殿下,明朗的笑容中还带了点令人沉迷的忧郁感。 全校的女老师、女学生们几乎为之疯狂,痴迷的奉上一颗颗为他而死的芳心,痴痴恋恋地追随着他的身影,期盼有一天成为他身边的女人。 但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眼睛里只有钱的杜立薇。 「杜同学,妳听过使用者付费吗?」奥特.福诺克斯挑了挑眼,似笑非笑地一眄像头刺猬的女学生。 「我用了什么?」那双漏电似的丹凤眼直盯着他……手上的钞票,随着修长手指上上下下而移动。 「系上的打印机上少了两大迭影印纸,正巧我瞧见妳刚『贩售』的讲义左上方有本系专用的戳印,身为妳的语言学教授,我该不该向妳收取纸张费用?」他从一迭钞票中抽出五张大钞。 「学校用纸是免费的……」看到平白少掉的钱,她心痛得差点扑上前,咬住「钱」的大手。 「可不是让妳公器私用,私下挪为个人财产,以妳这种行为在一般公司行号称之为『侵占』。」如果有一天她把学校厕所的卫生纸「拿」回家,他一点也不意外。 站得很直的奥特.福诺克斯是知名语言学学者,今年二十九岁,以研究南岛语系的原住民语言而应聘到千旭大学当客座教授,拥有中比(比利时)血统的混血儿。 不过很怪的,他对每一位师生都很和善,亲切且多礼,唯独和班上最优秀的学生杜立薇不对盘,三不五时出现她面前,踩她一、两下痛脚。 譬如此时,她最看重的钱子钱孙。 「教、授—系主任都睁一眼、闭一眼地随我使用,请你不要多管闲事,做出惹人厌的行径。」她恨得牙痒痒地,死命盯紧「她的钱」。 看她气呼呼地涨红脸,想冲过来抢钱,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系主任的偏袒是对其他学生的不公,既然妳用学校的资源图利自己,那么回报一些给同学也不为过,我代他们谢谢你。」 她一听,心可慌了。「教授,你想干什么?」 他笑了笑,眼中闪着促狭兴味,「我想五千元够他们吃一份简餐了。」 「什么五……五千元……」杜立薇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再喝杯饮料。」 「不~不行!」她当场哀嚎,腿不长,但冲得很快,对准可爱的钞票一捞。 奥特将手举高,笑得更惬意。「杜同学,众目睽睽之下最好不要随意对男人投怀送抱,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惹人非议。」 「你这个……这个……好心的教授,最有人情味的老师,学生我等着这笔钱付房租,你总不好剥夺我住的权利,让我睡在大马路上吧!」为了钱,她能屈能伸,暂时低声下气又何妨。 局势比人强,她不低头又能怎么办,谁叫她是无父无母,得自食其力的孤儿。 杜立薇已经不太记得父母的长相,大约五、六岁大时被一群嫌她是累赘的亲戚送到育幼院,他们瓜分她父母的保险金和遗产后便失去联系,从未探望过自幼失亲的小孤女。 不过上帝在为你关上一扇门时,会再为你开一扇窗,让你看见外面的蓝天。 有一失,必有一得。 在她失去双亲的同时,她的聪明才智也被激发出来,打小就是别人眼中的天才儿童,不论什么难学的科目,对她来说全是轻而易举,简单到不用大脑。 如果她把全部心力拿来读书,而不是为了赚取生活费拚命打工、实验、写程序来赚钱,她大概十二岁可读完大学,十五岁拚完博士,小小年纪便有一番大成就。 「学校有宿舍,不愁没地方住。」据他所知,校舍盖得还不错,还有冷气及上网设备。 除了有晚上八点前必须归营的门禁时间。 「教授,你不知道宿舍内不能烹煮食物吗?以我这种衣破了只能买二手衣的穷学生而言,在外的伙食费比租屋费还贵。 「而且,为了我的健康着想,少吃多油多钠多糖份的食品绝对可以让我多活几年。」 杜立薇说得咬牙切齿,伸直手臂想抢回「辛苦」赚来的钱,浑然不知她贴近福诺克斯教授的举动引来不少妒恨目光。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奥特将抽出的钞票又放回两张。「不过妳还能继续说服我,我对妳辩才无碍的口才十分欣赏。」 「你……」她在心里腹诽了不下百来句,句句都是不友善的问候语。「教授是所有人心中的神,大家的白马王子,你心胸宽大,为人亲善,不会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为难学生才是。」 「我为难妳了吗?」他作势要没收她卖讲义的收入。 一见他整迭钞票一对折,准备放入上衣口袋,杜立薇心口又是一揪。「当然……不为难,教授是天,学生只是你踩在地上的泥。」 他暗地好笑,乐见她纠眉的痛心样。「好像挺委屈的,妳在指控老师欺负学生吗?」 「不、是。」他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她手中,否则……嗯哼!风水轮流转,他不要太得意。 「我觉得妳的表情很狰狞,一副要将我抽筋剥骨的样子。」明明已是二十一岁的大二学生,怎么还像苹果一样可爱,一激就发怒,没点成熟样。 果然是教授级,眼睛非常雪亮,一眼看穿她心底想法,但是……「教授看错了,我的脸本来就长得不讨喜,像坏心的后母皇后。」 她皮笑肉不笑,装出天生颜面神经障碍,笑得特别可怖。 「是吗?」他低声一笑,浅棕色瞳眸盈满对她强说项的兴意。 其实奥特也不是真的要刁难拿打工当正业的学生,只是看她有趣,不时兴起逗弄她一下的念头,并无恶意、无伤大雅地看她如滚水中的青蛙,蹦蹦跳。 很少有人能得到他这么多的关注,至少在来到台湾这一年,她是少数让他感到心情愉悦的对象,看到她,他就忍不住想逗逗。 「教授,我的钱……」眼看着就要上课了,杜立薇急得快跳脚。 假意思忖,他数了数几张钞票放入她摊开的手心。「不喜外食的妳应该有很好的手艺吧!从明天起,每天中午送一份营养美味的午餐到我办公室,我认为满意就还妳一些。」 「我?」她愕然的睁大眼。 「对了,系主任找妳,好像是红线村的村长要找一名家教……」 上课钟声响起,每堂必点课,一堂课未到定扣分的林铁炮教授是出名的大鲨鱼,嘴巴一张能吞掉所有鱼类,不想多读一年的杜立薇一手捉钱、一手拉着猛流口水的花痴同学,飞快的冲进教室。 「哇!奥特教授真的好帅呀!他那双迷人的棕色眼睛像色泽深浓的黄钻,眨呀眨地,眨得我心口小鹿乱撞。」好想就此沉溺在他深情的双瞳中。 「什么钻石,根本是黄土,妳快坐好啦!等会儿教授就要来上课了。」又一个被蛤仔肉糊住眼的爱慕者,真不知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妳不觉得奥特教授很帅吗?简直是男人中的男人,极品中的极品,是每一个女人梦想中的那道白光。」充满梦幻的郑香琪闪着心型眸光,陶醉不已。 「他再帅也不关妳的事,妳拚得过文学院的病西施吗?还有理工科的茱莉,别忘了光是咱们系的陈蕙芳教授妳就吃不消。」一个爱装病博取同情,一个得理不饶人,凡事爱争第一,一个是非洲来的母狮子,凶狠又很小心眼,完全不能得罪。 一听到追爱三人组,郑香琪的身体一颤,梦也冻醒了。「丹凤眼甜心……呃!杜立薇同学,妳太扫兴了,干么破坏我作了一半的美梦?」 「是让妳觉醒,美好的事物是摆在玻璃柜观赏,靠得太近容易幻灭。」什么东西禁不起时间的考验?答案是美丽的外表。 「厚!妳真的很无趣耶!除了赚钱外,没什么能引起妳的兴趣。」名副其实的钱奴才。 「没错,钱呢!是多多益善。」话说到一半,她忽地一顿。「对了,妳认为我的厨艺如何?」 「厨……厨艺」郑香琪两粒眼珠子快掉出眼眶,吓出一身冷汗。 「妳的表情很伤人,没那么差吧!」至少能下肚,没出过人命。 她吶吶地一问:「妳想下毒害谁?谁和妳有这样深的仇恨?」刚刚沉溺在奥特教授的帅气中,没听见他要杜立薇煮午餐跟他换回扣押的钱。 「郑小琪你……」竟敢怀疑她不安好心。 一支粉笔飞了过来,正中两颗交头接耳的脑袋,吼声如雷— 「妳们两个聊够天了没?不想上课就给我滚出去,明年不要选我的课,死当!」 雄壮威武的林铁炮教授往台上一站,台下立即鸦雀无声,噤若寒蝉的弯低背脊,拿出课本假装用心,没人愿意当那个被点名的倒霉鬼。 第二章 身为一个孤儿,虽然不至于十八般谋生武艺俱全,但起码要能照顾自己,三餐自理填饱自己的肚皮,不挨饿受冻。可法语流利、德语小有所学,甚至日语和荷兰语也稍有涉猎,凡事都拿手的杜立薇只有一件事始终是她心里的痛,而且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挫折。 那就是烹饪。 不是可怕两字足以形容,而是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叫人目瞪口呆。 一般孤儿待在育幼院通常是一满十八岁便被迫离院,而她是为了减轻院长妈妈的负担,让其它弟弟妹妹多吃点饭,有钱买文具,十五岁不到就主动搬了出去,自力更生养活自己。而在育幼院时,有专门煮饭的阿婆,六十几岁还要养一对重度智障的儿女,谁敢和她抢工作,害她失业呢!杜立薇自然没机会学做菜。后来她为了省房租住进学校宿舍,当时的中学舍监是一位慈济妈妈,得知她的情况后便主动关心,为她打理三餐。 虽然失去疼爱她的爸妈,可是她还算满幸运的,念高中时遇到家里开餐厅的郑香琪,郑妈妈看她一个人辛苦工作很可怜,所以让她在餐厅打工兼搭伙,还用非常低廉的价钱租给她一间房间。 而她的幸运一直延续至今,和她同住的郑香琪承继母亲一身好厨艺,能煮能烹能办出一桌好菜,让她一饱口腹之欲。 如果不是她十八岁那年,一时兴起想试试她无所不能的才华,恐怕没人得知她煮出的食物足以杀光胃里的细胞,让人闻到菜香就想吐。 “老师,你不要一直吃阿嬷做的酱汁鹅片,这一题我不会啦!”哪有这种老师,一听到阿嬷是美食节目的主厨就两眼发亮,一边上课一边吃东西。 左手一抹,擦掉嘴边的甜酱,杜立薇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村长太太的手艺实在太好了,叫人意犹未尽,吮指回味。” “老师说谎,哪像你说的那么好吃,我天天吃早就吃腻了。”沉人人很跩的撇过头,人小鬼大的嘲笑大人的贪吃。 “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要是像老师一样饿着肚子上学,发臭的面包也觉得美味可口。”能填饱饥虫就是美食。 一听发臭的面包,他鼻子立即一拧。“为什么要饿肚子?阿嬷每天都会煮好多好多吃不完的菜。” “好多好多吃不完的菜……”她吞了一下口水,尽量不露出馋相。“因为老师没有爸爸妈妈呀!也没有阿嬷。” “为什么你没有爸爸妈妈?”他很好奇,侧着小脸发问。 每个人都有爸爸妈妈,有的还有好几个,像他在英国认识的杰米,他有三个爸爸和五个妈妈,以及很多的叔叔和阿姨。 杜立薇笑容变淡了些。“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所以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照顾我。” “老师,你好可怜喔!”以前他没有爸爸,可是有妈妈和阿公、阿嬷疼他,要是他们都不在了,他一定会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眼睛瞎掉。已经八岁的沉人人虽然这一阵子让大人很头疼,不爱读书又调皮捣蛋,成绩一落千丈,可是一个人的本质不容易改变,仍是那个心肠软,和外公一样热于助人的好孩子。 一听到人家的遭遇很悲惨,他跩得二五八万的表情马上消失,跟着很难过地同情别人。 “不,老师不可怜,你才可怜呢!”小小年纪不学好,看她怎么整他。 “我很可怜?” “对呀!非常可怜,老师有书念就很用力地念,今天才会当老师,而你是有书念却不念,以后肯定是社会败类,国家害虫,被警察捉起来打屁股。” 怕挨打的沉人人脸色一白。“我爸爸……很有钱,他说他的事业全是我的……” “可是你不读书就不识字呀!怎么管理公司?出货入货你会不会?一年资产的累进法和税金你算给我看,九千九百八十七万零五元加六十二万七千九百六十二一兀是多少?” “这……”他扳起手指头加加减减,眉头皱得比一座山还高。 “万一你爸爸破产了,妈妈又生病,阿公、阿嬷变得很老很老了,拄着拐杖要人照顾,那什么都不会的你不是比老师更可怜?” 像是在思考,本来就不笨的沉人人挣扎了一下,才嘟着嘴说:“好啦、好啦!我用功就是了,以后我要赚大钱养我爸爸妈妈,还有阿公阿嬷。” “嗯!很好,来,你刚说哪一题不会,老师教你……” 杜立薇向来很有孩子缘,不到几天工夫,便和村长的小外孙混得很熟,并且和村里的人打下不错的关系,不少家长想让她来教教他们的小孩。 可惜她只有一个人,没办法分身,钱摆在面前却赚不到,她恨得牙龈都快咬烂了,谁叫她汲汲于赚钱,不仅仅充当家教而已,另外还有三个打工,替人写报告,撰写程序赚外快等,忙得抽不出时间。 不过她懂得什么叫假公济私,忙里偷闲,明明是骗取村长太太做东西吃,她佯称要户外教学,上自然课,堂而皇之的拎起野餐盒便出门郊游。不知不觉也拉近学生的心,不把她当老师看待,而是邻家姊姊,“立薇姊姊”,“立薇姊姊”喊得好不亲热,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也会一并告诉她。 “什么,你不喜欢妹妹?”难道这就是他闹脾气的原因? 沉人人一脸别扭的扭着手指头。“不是不喜欢啦!妹妹很可爱,手小小的,脚也小小的,身体红咚咚,很爱笑,可是……” “可是什么?”杜立薇很有耐心的引导他说出心底的秘密。 “可是妹妹一生出来后,大家都抢着亲她、抱她,说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宝贝,没有人不喜欢她……”他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人家也很可爱呀!为什么他们都不再抱我、亲我,只记得帮妹妹买好看的衣服和小鞋子,却忘了我的变形金钢?” 她有些明白的反问:“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妈妈比较爱妹妹,不关心你了?” “本来就是嘛!妹妹一哭,爸爸妈妈就很紧张的抢着抱她,不准我太大声吓到妹妹,还凶我,叫我自己把拼图拿回房间慢慢拼。”他们偏心。罗劭然、沈舒晨添了一位新家庭成员,是六个月大的小女儿罗可儿,错过儿子成长期的罗家爸爸自然不想再有遗憾,爱不释手地把女儿当宝,疼入心坎底。小婴儿的作息向来不定,要她开口说话更是不可能,面对更需要照顾的新生儿,两夫妻的注意力全在软趴趴的粉红色生物上头,哪会想到大的那个会因此吃味。 感觉到被冷落的沉人人便不开心,叛逆期提早到来,为了拉回父母的关注,他故意不看书也不做功课,整天沉迷电动游戏,让自己烂到父母不来看他都不行。 只是没想到最后被送回红线村,和外公、外婆一起住,而他也更不高兴了,变本加厉地和大人唱反调,让他们苦恼万分。 杜立薇好笑地拍拍他的头。“那是因为你比较懂事呀!是个小哥哥了,爸妈相信你会照顾自己,不用他们担心,妹妹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只会哭,我们怎么知道她是肚子饿了还是尿布湿了,说不定是生病了。 “你也说妹妹很可爱,你很喜欢她,那你希望妹妹死掉吗?” “不要,我要妹妹。”一听到妹妹死掉,沉人人心慌地直摇头。 “对嘛!我们都喜欢妹妹,干么和妹妹吃醋,你刻意学坏是不好的行为,爸爸妈妈会伤心的。”她很用心的开导他。 “可是我也很伤心呀!爸爸以前会陪我玩球,现在他只会拿钱给我,叫我自己去买玩具。”坏爸爸,他才八岁耶!哪会买什么玩具,他不怕他一出门就被坏人绑架吗? 尽管杜立薇说得再多,沉人人这年纪的小孩哪听得懂,他只知道爸爸妈妈对他的爱一直减少、一直减少,而妹妹有很多很多的爱,是他的好几倍。 有不计较的孩子吗?大概少之又少吧! 父母的态度不明确,或是太明显的偏爱,对头一个出生的小孩或多或少会造成伤害,他们无法理解为何家里多了一个小贝比后,爸妈的爱就不见了。 其实不管几岁,都需要父母的关心,小孩子的心思十分敏感,稍有不同,很快地感受出来,沉积在心里化为一团阴影,容易往牛角尖钻而郁郁不乐。 “那是爸爸的不对,你要告诉他,他才会改进呀!何况有兄弟姊妹的感觉真的很好,我一直想有个亲人……”不论是好是坏,都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连系。很多年过去,杜立薇已经快想不起来,她的记忆停在医院的白布上,有人在哭,有人在窃窃私语,妈妈漂亮的手从白布下滑出,指间的戒指闪着冰冷的银光。虽然育幼院里有不少和她相同遭遇的孤儿,可是各有各的伤心事,相处得再好仍有一条跨越不了的横沟,不像手足间有着斩也斩不断的血缘关系。 “立薇姊姊,你想爸爸会听我说吗?他总叫我走开,妹妹要睡觉。”他本来不讨厌妹妹,可是有个妹妹真的很讨厌。 沉人人所谓的讨厌不是厌恶多个妹妹,而是觉得很困扰,本来一家三口过得好好的,偏偏莫名地起了变化,让他很不能适应而讨厌。 “呃——这……”她干笑,毕竟她从没见过他的爸妈,无从评论。 就在此时,眼尖的杜立薇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的另一头,似在为南岛语系的研究访问会说客语的村民,一边录下访谈内容。 南岛语系包括印度尼西亚、菲律宾、马来西亚、越南、日本、台湾在内的原住民语言,之间的相通点或相异点,对语言学学者而言,是珍贵且难得的知识。 像见到救兵,她飞也似的拉着腿短的沉人人,两人一起飙向前,堵住他的去路。“福诺克斯教授,请你以自身的经历告知这位小朋友,拥有兄弟姊妹是件多么美好的事,人生处处开着美丽的花朵。”你是教授,应该学识渊博,请发挥课堂上的魅力,不要让人失望。 看着突然冒出的一大一小,奥特楞了一下,随即失笑的咳了一声。“不好意思,我是家中独子,没有类似的经验。” “你为什么是独子?”杜立薇的口气像在责备他,不豫他居然不符期望。 他真的差点笑出声。“因为我母亲生我是难产,父亲心疼母亲生产之苦,因此决定结扎,不想多要个孩子而失去老婆。” 母亲倒是想多生几个,但是父亲吓过头了,死也不肯同意,在他满月的前一天便偷偷到医院动了手术,从此无后顾之忧。 但真正的理由是父亲太爱母亲了,爱到容不下他们之间有第三者,尤其是老赖在老婆怀里吃奶的儿子,根本是个小偷,偷走他为人夫的福利,所以他怎么也不愿再多生一个来讨债,分走妻子对他的爱。 “教授,你不能说谎骗人吗?现在的小孩子很好骗的。”配合一下会要了你的命吗? 奥特鼻子过敏的抽抽鼻,嘴角微扬。“杜同学,你的眼睛真的很小,我完全看不出你在眨眼或是瞪人,你要不要考虑拿两根牙签撑着眼皮,至少让我瞧见你有瞳孔。”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这是你为人师表该说的话吗?” “喔!原来诚实不是一种美德,下次我会记得不说老实话。”他故作惊讶,一副不知犯了台湾人禁忌的模样。 “你……”杜立薇气得说不出话,头顶隐约冒着白烟,冷不防地想起他们之间孽缘的开始…… 那一天,风和日丽的日子,鸟语花香外加没闪电打雷,天气好得让人蠢蠢欲动,想做些平常不敢做的事,譬如告白。 时间拉回学期初,睡过头的杜立薇嘴上咬着烤土司,一边匆匆忙忙的穿上鞋子,急惊风个性的她也不管头发有没有梳,赶着到西餐厅打工。不过人的运气难以预料,时好时坏,她已经尽可能的低调,不去干扰某一桌情侣的“谈情说爱”,可是……唉!这叫流年不利吗?老遇到不想遇到的邪门事。 “呃!那个……福诺克斯教授,我想……有些话想告诉你……” “先点杯咖啡吧!我看你情绪有点紧张,放轻松点,我不会咬人。”举止优雅的奥特十分绅士地露出微笑,淡淡的贵族气质洋溢在眉眼之间。 不要点咖啡,不要点……好吧!要点就点,她认命了,希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陈蕙芳教授被男色所惑,不要认出她是谁。 笑得有点假的女人特意黏上长得吓人的假睫毛,口红涂得又红又艳,像极了揉碎的玫瑰花瓣,还穿上乳沟外露的低胸上衣,明显带着诱惑意味而来。 如杜立薇所期盼的,这位年过三十仍未婚的陈蕙芳教授根本没瞧见自己的学生,两颗豺狼似的黑眼珠直盯着眼前一盘“牛肉”,流露出少女般迷恋神采。 “你刚来我们学校还适应吧!若是有时间,我愿意陪你到处走走逛逛,看看台湾的乡土民情。”她有意无意的眨眼示意,纤白的手悄悄往他手臂移动。 奥特温和有礼的一笑。“多谢陈教授的好意,初来乍到,我还有些课业上的准备尚未齐全,恐怕短期间没法抽出时间。” 虽然没有口头上明白地拒绝,但是“谢谢你的垂青”意思清楚可闻,要是说还没听出话意,那人不是笨得无可救药,便是装傻。 但自信心过度的陈蕙芳可不这么想,她拥有众所羡慕的三高条件,学历高、收入高,眼光更高,再加上外貌不算太差,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她挑男人的份,而没有男人会傻得放弃她。 毕竟是教授级的高知识分子,房子、车子都有了,还小有积蓄,怎么会有男人看不上她呢! 所以她不是笨也不是装傻,而是盲目地只看到自己愿意看的事物,不做他想,给自己保留自以为是的希冀。 “没关系,我随时有空,你有哪个地方需要补强,我可以到你住的屋子帮你。”她不时地抛着媚眼,手指更靠近一步。 “印度尼西亚土语和卑南族的日常用语,以及菲律宾北方的奇怪音调,如果你帮得上忙就太好了,我一直非常苦恼要如何编撰它。”奥特礼貌的说道,但眼角不意捕捉到一张有趣小脸躲在餐盘后吐舌头,挤眉弄眼。 嗯!似乎有点印象,他班上的学生,坐第七排,第八个位子。 “啊!你……你为什么要研究这种东西,不觉得太过落后,不文明吗?”她笑得僵硬,语气稍有停滞。 “文明启适于人类的毁灭,越是古老的语言越有它的动人处,你有同感吧!” 咦!那女孩在干什么,把丢弃不用的餐巾纸一张张收集起来,再折迭成……等等,她不会回收当便条纸吧? 当奥特意识到他太在意女服务生的一举一动时,连忙收回注目的视线,让脑子放空,不去臆测两张桌子后的打工学生究竟在做什么。 但是好奇心人皆有之,忍了许久,他以拭嘴的动作往后一瞧,那名女孩已不在原位。 说来仍有点诡异,令人满失望的。 “呃!这……呵……呵……奥特教授真有学问,不过,我约你出来不是为了谈工作上的事,而是……而是……”她忽然羞答答的低下头,没瞧见帮他们添咖啡的打工小妹。 “那双丹凤眼真迷人……”细细小小的,别有一番欧美女子所没有的神秘风情。 陈蕙芳倏地一抬头。“什么丹凤眼,你不喜欢大眼睛的女人?” 一句急切的追问,他笑容转为淡薄。“眼睛是人体器官之一,不应有好恶之分。” “那你愿和我交往吗?”她急迫地问出口,就怕晚了没勇气开口。 躲在一旁偷看的杜立薇差点笑岔了气,捧着肚皮闷笑,平常把学生当狗骂的虎豹母教授,居然也有这么“娇羞”的一面。 奥特顿了顿,维持四十五度上扬的嘴角慢慢往下垂。“我是来教书的,不想把生活搞得太复杂。” “你一个人来台湾一定很寂寞,需要个人作伴,我可以帮你打理衣食起居,让你回到家后倍感温馨。”她直接捉住他的手,表达爱意。 没响应也没甩开的奥特只是淡淡地一瞥。“我请了钟点女佣,而且我喜欢独处,不喜多个人打扰。” “可是钟点女佣不能满足你某些需求,我……杜立薇,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她刚才的窘状,不全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闲晃中走得太近被捉包的杜立薇表情一尴。“路过,你当没看见我,我也没瞧见你在约会。” “约会……”她赶紧理顺发丝,一副在课堂上课的严肃面容。“去去去,别在外逗留太久,早点回家。” 一说完,她又露出小女人娇态,轻声细语地想留下好印象。 “奥特教授,台湾的夜晚真的很冷,两个人互相取暖才不会冷,咱们可以共饮一杯红酒……杜立薇,你又在干什么?” 存心破坏她的好事不成! “不是我呀!教授,是他捉我的手……”居然陷害她,太可耻了。直喊冤的杜立薇比窦娥还冤,明明是有双棕眸的阿兜仔故意拉她的手一下,所以她手上的抹布才会飞到陈教授身上,让她狼狈不堪。但是那个始作俑者倒像没事人似,一脸疑虑地看着她们俩,不解才一眨眼工夫,眼前出现戏剧化的转变。 因为这件事,陈蕙芳告白失败,她惨白着一张脸狂急奔出餐厅,连头也不回地让人不禁同情她是否禁得起打击。 原本以为此事就此落幕。 没想到耿耿于怀的陈蕙芳仍记恨在心,她把不得所爱的怨怼迁怒当时在场的杜立薇,即使她期中考考得很好,仍被打了很低的分数。 分明是恼羞成怒嘛!她不去找正主儿报仇,反而找学生泄愤,这叫人哪能平白受气。 无巧不成书,接下来她又不幸撞见几桩女老师、女学生的示爱画面,也同样的惨遭滑铁卢,杜立薇发现她背后怨恨的眼光越来越多了。 想当然耳,这笔帐要算在奥特头上,所以见面总没什么好脸色,俨如死对头。 “立薇姊姊,你很想有个家人是不是?”结束户外教学回到家好一阵子了,沉人人眯起眼憨笑的问,和他外公沈助本有三分相似。思绪被拉回的杜立薇微怔,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和系上教授初相识的情景。 “想归想,但是人要面对事实,不可以沉溺过去。” 就像她和假正经的奥特教授一样,泾渭分明,不是敌人也成不了朋友,看久了会长针眼。 “我有办法帮你找到家人喔!”月老爷爷很灵验,他帮过很多很多很多的人。 根据“经验复制”,帮人帮上瘾的沉人人比本人还兴奋,小小的脸蛋发着光,好像自己是很厉害的小神仙,无所不能。 “是喔!”不感兴趣的杜立薇敷衍的翻着课本,打算教他背九九表。 “走啦!立薇姊姊,我们去找你的家人。”他想拉起她,可是他是个小孩子,拉不动比他重的大人。 “人人乖,别吵姊姊,先把这一题数学题算完,待会立薇姊姊还要去打工呢!”这小鬼明明很聪明嘛!一点就通,根本不用教。沉人人很乖地算完九十八加七十二减五十五等于一百一十五后,又不死心地在杜立薇耳边嘟嘟嚷嚷。“去啦、去啦!立薇姊姊,我们去庙里找神明爷爷,他会赐给你好多家人喔!就像我爸爸也是。”只要留下一样东西在“失物招领处”,就会有人来找。 很想笑的杜立薇摸摸他软软的耳朵,憋着不笑怕伤到小孩子的自尊心。“好,我有空就去,你不要催嘛!” “现在。”他很固执的不肯让步,拽着她的手不放。 有时候孩子一鲁起来,真的十头牛也拉不动,鼓着腮帮子的沉人人也不晓得像谁,特别顽固,让人拿他没辙。 “立薇姊姊也很想跟人人去呀!可是我不工作就没饭吃,没钱读书,老板也会炒我鱿鱼,那我会变得非常非常可怜,只能住漏水的破屋,吃长蛆的饭,睡在破破的弹簧床,每天都很可怜。” 她绘声绘影地把自己形容得十分凄惨,好像乞丐一样,不懂世事的沉人人似懂非懂,学大人把眉头皱得紧紧的,迟疑的表情似在思考。“好吧!那我替你去,不过你要给我一件你的东西。”有失物才能招领嘛!大家都这么做。 “东西……啊!时间要来不及,我得走了,这个给你。” 一个不起眼的饰品从杜立薇身上扯下,落在沉人人张开的手心。 “立薇姊姊,你要不要跟我去庙里等,我爸爸从国外回来了,他要来接我。” 忙着收拾文具的杜立薇笑着捏捏他可爱的小脸。“不了,我要去打工,你自个去玩吧!” 一说完,她不当一回事离开,心想着明天再去拿回从小陪在身边的饰品。 但是沈家的小鸡婆可是热心得很,杜立薇前脚才走,他后脚马上跨出家门,兴奋莫名地捧着有些灰朴朴的“石头”饰品,开心地走进月老庙,再小心翼翼地放在“失物招领处”。 杜立薇大概怎么也料想不到,月老的胡子飘了一下,而她不经心的一个小举动,竟意外为自己招来一个未婚夫。 第三章 “什么,阿尔梅里亚打算卖掉‘福诺克斯’领地那座梦幻城堡?!”奥特的手臂倏地绷紧,谦和眼神迸射出凌厉眸光,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彷佛承载着千古波涛,直冲亘古世纪而来。 他一个人住在大学附近的独楝花园洋房,一手拿着话筒正对着树木葱郁的窗外,恶劣的心情让他无心欣赏宜人美景。 原籍比利时的他拥有华人血统,母亲钟小眉是华裔科学家的独生女,其父死后约三年母亲再嫁,当时是随继父拜访比利时国王才和他父亲相识、相恋,进而结为夫妻。 但是,他住在比利时的时间并不多,因为有流浪癖的父母老带他周游列国,因此他精通多国语言,并对语言产生无比兴趣。而电话那头的女人是他住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姑姑菲妮亚。 “没办法阻止他吗?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他胡来……咦!你说有一个法子……什么?有这约定……姑姑,你在开玩笑吧!要我做那种事……是,我的确不想他卖了父母订情的城堡,可是……姑姑,你在为难我……” 太可笑了,菲尼特伯父怎会胡涂至此,竟将福诺克斯的祖传宝物送人,他忘了拥有它的人等于得到福诺克斯领地,以及一座有着美丽爱情传说的古堡。 “……嗯!好的,我会尽快找到传家宝,绝不让阿尔梅里亚抢先一步,毁了咱们福诺克斯家族……持有者在台湾?我知道了……我会小心,你也要保重身体……” 奥特是已故的菲尼特•福诺克斯亲王的侄子,阿尔梅里亚则是亲王的独生子,他们家族在比利时颇有名望,足以左右当时的政势。 可是亲王的儿子却是一个不学无术、不事生产、成天鬼混的纨绔子弟,他不仅到处玩女人,还留下不少风流帐,甚至嗜赌如命,把他父亲留给他的遗产全部败光。到最后,他竟动起祖产的念头,想藉由传承的继承权,拿到亲王头衔及偌大土地,再转手卖出,以此获得庞大金额。 其实阿尔梅里亚在外已债台高筑,手边可用的钱财并不多,所以他更迫切地想得到传家宝,好解决无底洞般的债务,和再一次挥霍过日。 “价值连城的宝石究竟在谁的手中呢?”或者说哪个女人? 神色疲惫的奥特挂上电话,倒头往百万缇花沙发一躺,他揉了揉酸痛不已的太阳穴,明显的烦恼写在两眉之间,愁眉不展。 根据他姑姑的说法,当年菲尼特伯父馈赠的举动是有漏洞可钻,因为福诺克斯亲王曾和友人做了个指腹为婚的约定,只要娶了那女孩,便可拿回传家宝,并可取得福诺克斯领地以及亲王头衔。 现在令他困扰的是,要怎么找到那人? 还有,就算真找着了,他真能依照姑姑的方式,不管有没有感情基础,先将人娶到手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处理?说真的,他非常羡慕父母始终只有对方的深挚情感,他也一直在寻觅中,希望令他心口缠满千丝万缕的人儿能早一日出现。蓦地,一双老眯着眼瞧人的丹凤眼钻进他紊乱的思绪中,莫名地,焦躁的心情获得平静。 “……怎会是她?她是我的学生。”他失笑的自嘲,打开电视机,让吵杂的声音掩去心底的回音。 台湾的有线电视节目共有一百多台,有综艺、有娱乐、有戏剧、有电影台,甚至是宗教台,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满足各族群的欲望。 奥特拿着遥控器随意转台,他转到某个新闻节目,上面转述某杂志社大篇幅的报导,指出红线村内的月老庙,有关恋爱失物招领处的种种传奇。 咦!红线村,不就在这附近? 大概又是捕风捉影的地方传说,藉以突显神明的法力无边,不值得一哂。正要转台,摄影机镜头转向失物招领处柜台取景,似曾相识的对象冷不防跳入眼里,奥特的背脊忽地挺直,棕眸由浅转深。 “哎呀!你们不要再照了,这是我的东西啦!不是失物,是小朋友拿来玩的,你们照别的,那个珍珠耳环比较值钱。”一只沾着泥巴的手出现在镜头里,倏地拿走周边镶着镂空花纹、中间有颗褐蓝色石头的饰品,快步走出有烟熏痕迹的庙口。 虽然没照到正面,只有背着光的侧面,但奥特一眼就瞧出那人是谁,晃来晃去的马尾上系的发带,正是被某个恶作剧的学生剪成两半的领带。 他的领带。 “原来是她呀!” 奥特紧绷的情绪忽地放松,露出一抹连他都意外的愉快笑容,他喝着地道的乌龙茶,让深厚的气味在口腔中回甘。 片刻后,电视机的声音没了,他缓缓起身,不疾不徐地穿上羊毛西装外套,准备外出。 说真的,他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女孩的表情,不知是奚落,或是嘲笑,总之绝不会是好脸色,他太期待和她过过招,享受她的伶牙俐齿。而在这时候,两条街外的两层楼住家正冒出浓浓黑烟,街坊邻居以为失火了,差点提水桶要灭火,谁知…… “小姐,你也拜托一下,在屋里做实验,你想炸死谁呀!”天哪!人若蠢过头,还有什么形容词好用。 “我……我以为不难嘛!以前看你在做时十分顺手,简单得有如探囊取物。”谁知道结果竟有如天壤之别,困难重重。 灰头土脸的郑香琪猛挥着手,脸上、手上、衣服上满是浓烟留下的灰渍,她边咳边打开窗户,企图让烟雾快点散去。 “我是天才耶!天生是来劳碌的,你干么跟我比,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郑爸、郑妈交代。”她万死难辞其咎,一辈子内疚。 “我是想……咳!咳!帮你……你每天都忙得不见踪影。”她是好意,想让好友多点休息的时间。 “所以你看到桌上放着理工系委托我做的实验,好在月底交差的功课,你心想不难,自己先试试?”欲哭无泪的杜立薇没好气的横睨一眼,某个自知羞愧的人缩成一团肉球。 “那是……呵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点‘运动’也好。”无聊嘛!一下课没处去,她又不想整天抱着电视不放。 “是啦!闲着找死,然后家具也太老旧了,顺便换一组新的,显示你家的财力雄厚。”有钱也不能太浪费,富不过三代。 相交甚笃的两个好朋友所住的房子,正是宠女儿的郑爸怕她遇到坏房东被欺负,所以便在大学附近买下屋龄近二十年的老房子加以整修,让她们方便来往学校和住家。 虽然郑家的用意是让能干精明的杜立薇和女儿做伴,不收房租,只要看好她别让她出事,可是怕欠下太多人情债无力偿还的杜立薇仍执意交租金。 人穷志不穷,不可以白占好心人便宜,郑家一家人对她相当照顾,这几年一路走来若非有他们的帮助,她的日子不可能过得这么顺遂。 知恩要图报,不能得寸进尺,把别人对你的好视为理所当然,人若越来越贪心,失去的反而更多,身为孤儿的她更能体会人间冷暖。 “哎唷!别再提我做的蠢事了,我刚在电视上看到你了耶!”真酷,她一点也不慌张,换成是她早紧张得同手同脚。 那才真蠢,居然跑进人家的镜头里,“少顾左右而言他,只有背影哪看得清楚,你以后不许再碰我的生财工具。” 量杯、玻璃皿、试管全都要钱耶!她拚命钻钱可不是为了做实验失败用的。 “好啦、好啦!不碰就不碰,不过你到底去拿回什么,画面上只看见你的手一伸,东西就不见了。”真叫人好奇。 杜立薇很无奈的拉出挂在胸口的小坠子。“不就是它。” “咦——这不是你从小戴在身上,宣称是你爸妈遗物的饰品。”又脏又旧,不值什么钱但具有纪念意义,她一直舍不得扔掉。 肩一耸,她仰头倒了一口矿泉水。“谁晓得,打我有记忆就在身边了,反正不占空间就戴着。” 原本她没打算拿回来,搁着就搁着吧!红线村的治安听说不错,村民们非常守法,没人敢动失物招领处的物品,除非是正主儿来取回。月老庙是村子里的信仰中心,他们相信老天爷是长眼睛的,不敢乱动神明替人保管的物品。可是那一天她刚好要去村长家帮他孙子上课,正巧路过月老庙,也不知是什么拉住她,忽然心血来潮,想去庙里上上香祈求平安。 好死不死地,她才拿起香一拜,眼角就瞄到电视台一位工作人员手脚不干净,居然将手伸向看起来很贵的珍珠耳环。 不能说见义勇为,只是无法忍受别人偷鸡摸狗的行为,所以她才先一步伸出手,以行动来吓阻那个人的妄为,不让他顺手摸羊。 才放了一个礼拜而已,又回到她手中,真不知是天意,还是父母仍挂念着她,怕她一个人太寂寞,默默地守护她。 “眯眯眼宝贝……啊!别瞪、别瞪,我喊错了嘛!我是想说这东西已跟了你十几年,说不定真是什么宝物,改天我们请人鉴定鉴定。”人家说有灵性的东西会跟着主人?她才会这么聪明。 杜立薇由鼻孔发出嗤笑声。“大白天别作梦,人要脚踏实地,不然我何必一天到晚拚命赚钱,直接坐在家里等钱从天花板掉下来。” 一说到天花板,她抬头一看,顿时有哭笑不得的感觉,郑爸特意请人装满的海洋风,现在成了战争过后的焦土,一片乌黑惨淡。 “喂!你很杀风景耶!老是太实际,满口钱钱钱的,没有一点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浪漫,我看你呀!这辈子没救了,只能抱着钱坑终老一生……”赚钱是为了花钱,她倒是钱的奴隶,只赚不花。 听着喋喋不休的牢骚,充耳不闻的杜立薇专心收拾惨局。 这时,门铃声突然响起,两人同时一讶,自从住在这儿,门铃从未响过,她们一直都以为那是虚设的,不具任何功能。 互视了一眼,不想整理的郑香琪便丢下手中的脏抹布,抱持着狐疑心态,想去看看是谁会来拜访单身女子的香闺…… 呃,好吧!是象房,乌漆抹黑的爆炸现场。 她这一开门,许久不见回转,门口处传来清脆短促的笑声,刚倒完一桶满是黑色的污水,杜立薇揉揉发酸的腰杆,不解好友到底跟谁聊得起劲。是国贸科的眼镜男?还是那个自称小开的篮球队长?或是三天两头在教室前站岗的痴心男孩? 外表妩媚的郑香琪有一大票追求者,抱着好玩的心态,她向来来者不拒,只要对方表现十足的诚意,通常她都乐于与之交往。 没结婚前什么都要先试试,不给别人机会,自己怎么会有机会找到真爱——郑香琪的座右铭。 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难怪郑爸、郑妈担心得头发都快白了,就怕她哪天挺着大肚,哭着说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 “郑长舌,郑三姑,你的话说完了没?自己造孽自己担,别想全丢给我一人,那个压力锅赶快去洗一洗……咦!咦?咦?!你……你来干什么?” 难得看杜立薇惊愕得舌头打结,神清气爽的奥特低视一张脏污脸孔。 “救火,我以为可以当一次浴火英雄,救出落难的公主。” 现在是什么情形,她怎么越看越模糊,有种时空错置的感觉?家里多了个人应该感到拥挤,她却觉得吵杂,而且是耐人寻味的烟硝味。像个小媳妇的郑香琪轻托香腮,窝在变色的阔叶树花盆后头偷看,不太了解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何表情古怪得令人发噱。 “没人叫你帮我们处理善后,你凭什么向我们要求报酬?”土匪呀!去抢不是比较快。 “杜同学,你要不要先去洗把脸,一张花猫脸不会比较性感,你想诱惑我还得加把劲。”不过颈部线条不错,仰头抬颚很适合接吻。 “你……你是存心来看戏呀!不消遣我两句,你的肠子和胃会纠结成团是不是?”火到不行的杜立薇装了一肚子炸药,胆大包天的用她可爱的食指,直戳笑意可掬的男人臂膀。 奥特举高挽起袖子的手,但手指干净得一如钢琴家优美的手。“我也有帮忙。”其实郑香琪所做的小实验损伤并不大,倒是密布的浓烟让屋子四处留下烟熏的痕迹,难看得让人想抱头尖叫,发泄一番。奥特出现的时候,她们已整理得差不多,只差天花板清洗步骤。 而他高大的身材正好派上用场,不需拿张椅子垫脚,长臂一伸便构到上头,两个女孩子也乐于将他当成男佣使唤,多一双手做事总是好的。 只是同样是清扫环境,人家自始至终保持着干净清爽,十指修长不沾污垢,优雅得彷佛在跳华尔兹,从容不迫地做着“粗工”的工作。 本该清清爽爽的她们反而像是在灶火旁烧柴的灰姑娘,全身污秽不堪,指甲缝里满是黑色的烟渣,比真被火烧过还要狼狈。 这才真叫人愤慨不已。 人比人,气死人。 目前杜立薇最佳的写照—— “非常感谢,门在你后头,不送了。”致上谢意,他该满足了。 “过河拆桥。”啧,这是他系上的学生?看来他的教育方式失了偏差。 “总比你趁火打劫好,我还算客气了。”没抄起扫把赶人。 淡笑如阳的奥特以指抹去她面颊污色。“杜同学,你对我非常不友善。” 心口忽地一悸,她面上微潮。“你……你怎么不先反省自己做过什么,我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愿闻其详。”他究竟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让她始终对他没好脸色? “你还好意思问,光是陈蕙芳教授你就难脱其责,还有太空科学的陆小雯,旅馆管理系的行政主任李佳佳,观光系系花赵美丽,森林园艺的金宝珠……”她如数家珍,说来流利不跳针。 他明白地一颔首。“原来你暗恋我。” 杜立薇一听,差点没吐口血给他捧着。“少往脸上贴金,我又不是那些瞎眼的花痴,会被不切实际的外表迷惑,男人重要的是内涵,不是那张虚有其表的脸。” “花痴”之一的郑香琪直摇头,不承认自己是花痴,她只是“欣赏”奥特教授翩翩有礼的风采,白马王子一般的深邃眼眸,以及他好听低沉的嗓音。 “嗯!嫉妒。”他的结论。 嫉……嫉妒?!她几乎在磨“兽化”的了牙。“奥特•福诺克斯教授,你到底有什么毛病?脑子有病赶快去看医生,你不要告诉我,你完全不晓得你那群疯狂爱慕者对我做过什么?” “她们找你麻烦?”他忽地坐正,表情由一贯的谵笑转为凝肃。 “你言轻了,她们根本是想置我于死地。”不留给她一丝退路。 “真的?” 奥特的眉头微微拢起,神色显得严肃。 陈蕙芳教授那一次,真的是一件偶发事件,他从没想过谁会因此受到伤害。 后来陆陆续续有不少学生、老师向他告白,不想让人太难堪的他只好一一委婉拒绝,请她们喝一杯咖啡以表达心中的遗憾。 到了后来,不可否认,他是有一些刻意,被太多女人缠烦了,他想换看一张不一样的脸孔,故意到她打工的西餐厅,让她像只墙角的老鼠似,躲躲藏藏,怕见到告白失败的熟人。 一起无心的捉弄,反而掀起一场不该有的女性战争,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我还煮的呢!你知不知道被言语攻击、被人排挤是什么滋味?更别提鞋子里莫名地出现沙子,到学生餐厅点菜被泼了一身汤,还有课本遭人涂上立可白……”族繁不及备载,她懒得再提。 杜立薇不是恨他,而是咽不下这口鸟气,明明与她无关,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可每回总莫名其妙地成了受气包,那些承受不了挫折的女人把怒气转嫁到她身上,自己不好过也要拖她下水。 “很糟糕的情况。”看来他真给她带来不少困扰。 她假笑地扭扭手关节。“教授,能不能让我揍你几拳出气?” 闻言,奥特先是一怔,继而轻笑出声,“最好不要,暴力解决不了事情。” “可我会很爽,觉得正义得以伸张。”如果不是他,她会有更多的赚钱机会。 只要不妨碍她赚钱,什么都好商量,辈短流长她向来不放在心上,别人的死人话是对方自己造孽,关她什么事,左耳进、右耳出,清风一阵。 但是一旦踩了她的底线,要她善罢罢休可不容易,和钱作对会遭天谴,死无全尸。 “或许你需要小小的弥补。”他有责任因自己而起的事件负责。 “钱吗?”她不屑地一哼,但眼底流露出令人好笑又好气的照亮光点。 他摇头。“钱不是解决之道,也许我该出面请求她们不要再骚扰你。” 虽然他会减少很多乐趣,看她一见他上门光顾,马上摆出想赶人的野猫神态,不断用眼神凌迟他。 一听他想充当和事佬,杜立薇当下吓出一身冷汗。“免了、免了,你不要再害我了,除非你和她们其中一人定下来,否则我的苦难将没完没了。” 女人的报复心可是非常可怕,他不开口则已,真让他自以为是的帮上忙,她直接拿条绳子上吊算了,省得万劫不复。 “那我……” “你什么也不必说了,亲爱的奥特教授,你带给我的灾难已经够多了,请不要雪上加霜,让我活在地狱里。”她做出送客的手势。 那一句“亲爱的奥特教授”,和平时的讽讥并无两样,但此时的奥特却觉得有什么冲击了胸口一下,让他感到没来由的浮躁。那是什么感觉呢?为何她清昂的嗓音中似有股穿透的力量,他的身体因此产生震动感。 不容他多想,一旁的郑香琪赶紧跳出来,维护她心目中的偶像。 “好了啦!小薇,人家教授真的帮了我们不少忙,留他吃一顿饭有什么关系,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要吃蛋炒饭。”很寻常的家庭料理,随处可见。 “家里有蛋有饭,总饿不死人。”嘻嘻!她刚好可以大展厨艺,在教授面前好好表现。 “我炒的。”杜立薇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喔!你炒就你炒,不就是一盘……什么?你要炒……呃!蛋炒饭啊”郑香琪抖着音,面色惊恐。 她横眉一娣,笑得像有人拔光她的头发。“你想有可能吗?” “呵呵……也是,人都是爱惜生命的。”她松了口气。 “你、说、什、么——”敢瞧不起她,哪天她向村长太太偷师,办他一桌大餐。 “实话嘛!你也不敢吃自己做的菜吧!”不想活了才自找死路。两个女孩子说着自己才懂的话,让不甚了解的奥特一头雾水,面露疑色。 “等等,你说她不敢吃自己做的菜是什么意思?”是有农药残毒,还是碗盘洗不干净? 两双讶异的眸子同时一瞟,看向发问的男人。 “教授,你没听过小薇有另一个外号,叫‘厨房终结者’吗?” “厨房终结者?”毁灭厨房? “通常天才和白痴只有一线之隔,小薇的确很聪明,是天才型学生,学什么都很快,唯独煮菜这门学问,她永远也别想毕业。”深受其害的郑香琪一说完,脸上露出惊恐神色。 奥特眉心一蹙。“那我这几天的午餐料理是谁准备的?” 不难吃,就是有偷懒的嫌疑。 “我。”杜立薇眼神闪烁的一嚅。 “你做的啊”惊讶的人不是奥特,而是另一名。 罪恶感只有一咪咪,她马上理直气壮的扬高分贝。“谁叫他苛扣我的血汗钱,所以我就把那盆子里的菜叶摘下,揉碎,再用便利商店拿来的甜辣酱、芥末酱拌一拌。” 顺着她食指所指的方向一看,阳台上用长方型花盆种植的蔬菜快被拔光了,翻得乱七八糟的泥土撒在剩下不多的叶菜上。 “看!不用花一毛钱的生菜色拉,省钱又营养,还是有机的,避免油腻吃多了产生肥胖,你该感激我,而不是瞪我。” 他在瞪她吗? 全身无力的奥特笑不出来,琥珀色泽的棕眸骤地瞠开,哭笑不得地望着宣称对健康有益的天才学生。 第四章 “等一下,你说要我帮什么忙,我耳朵好像被牛粪堵住了,没听清楚。” “假结婚。” “再说一遍,抽油烟机的声音轰隆隆,我只看到你的嘴巴动来动去,跟粪坑的虫蛹一样蠕动。” “……假结婚。” 唇角一撇,杜立薇嚣张的眉往上一挑。“亲爱的奥特教授,你对我一向不仁慈,我为什么牺牲小我,完成你伟大的大我?” “……”他就知道她不好说服,肯定会借机报仇,刁难他。 “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记恨,某个心肠恶毒的教授苛扣我的钱,事先言明一份午餐换回一张钞票,可是……教授,你给我什么?”她笑得特别开心了一点,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钞票。”他照实回答。 “没错,是一张钞票,不过是由千元大钞换成百元小钞,让我有如苦命的小婢卖命一整个月。”而她不能说不,因为那是她的钱。 想起曾受的“屈辱”,火冒三丈的杜立薇笑容越见甜美,红咚咚的苹果脸看不到一丝怒气,只有甜得快满出来的笑意。 在微笑中获得力量。这是育幼院院长勉励所有孩子所说过的一句话,她希望他们拥有乐观向上的精神,不被一时的逆境所击倒。 而她拿来一用,将种种不满藏在笑的面具底下,给人重重一击。 “咳!咳!不要太激动,我们可以谈谈条件。”是眼误了吧!他怎么瞧见一位女死神拿着巨镰朝他走近。 揉揉发酸的鼻梁再定神一瞧,果然是眼花了,洗着餐具的女孩并无异状,挥汗如雨地赚取她最爱的钱。奥特环顾四周还算干净的环境,对她赚钱的干劲不无佩服,从捉刀替人写报告,贩卖考前重点提要,到西餐厅和便当店打工,她真是什么钱也不放过,全都要放在口袋才安心。 油腻腻的锅碗瓢盘浮着客人吃剩的残渣,加了过多防腐剂的竹筷泛着油光,她一下子刷刷洗洗,一下子又盛饭添菜,送出一个又一个便当,当真不累吗? 看得心里很不舒服的奥特在眉头打了个结,很想为她做什么,让她不致累倒。 “你哪只眼看见我激动了?”这么大的人杵在这儿,实在很碍眼。 “两眼。” “那是你瞎了眼,我的心情很平静。”只是屁股底下有盆火炉在烧着。 “杜同学,我们不能找个地方,理性地谈一谈吗?”而不是炒菜声大过人声的厨房。 她没好气地推开他,将十五个便当往前头一送。“我们不是在谈吗?” “我是指气氛平和,没有吵杂声,安静的空间,譬如对面的咖啡厅。”他含蓄的暗示。 “哟!教授,你不是在钓我吧?我可是乖乖的好学生,不谈什么乱七八糟的师生恋,麻烦你高抬魔手,别来染指自己的学生。”哼!她可是现学现卖,把他以前用过的招数还给他。 棕眸好笑地一扬。“杜立薇同学,请用认真的态度面对我。” “教授,我又不是在上课,用不着太认真,有什么话等我有空再说。”她忙得很,不想和他瞎哈拉。 “问题是,你什么时候有空?”她根本排不出休闲时间,赚钱、赚钱、赚钱……已排满她所有人生。 几天前在她和郑香琪合住的屋子里,他已有开口的准备,谁知她大叫一声,匆匆忙忙拎着斜背包出门去,说她要帮人遛狗赚钱。 接下来的数日内,他非常有心地想找她聊聊,可是不是刚好和她错过,便是只来得及说声再见,忙碌的身影始终在眼前晃过,快得没法捉住。 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到她打工的地方,看能不能找出个机会,和她详谈。 偏头想了想,她当真去思考。“等我取得毕业证书后,记得来拿预约的号码牌。” 奥特苦笑地微露严肃。“这件事对我家族的影响甚大,我无法坐视不理,请不要用开玩笑的方式看待。” “你家的事干我屁……屁股长疮什么事,我没理由要帮你呀!反正你衣食无缺,又有正当职业,干么那么贪心,连人家的遗产也要霸占。”啧!人心不足蛇吞象。 “是我伯父。”他纠正。“而且我的所做所为不是为了个人,而是福诺克斯家百年基业。” “哎呀!冠冕堂皇的好听话人人会说,像我一样诚实不好吗?大家都晓得我爱钱,一天不摸钞票就睡不着,有非常严重的‘赚钱强迫症’。” 自从小学三年级在地上检到五块钱,她就对钱兴起莫名的狂热,执着在它令人充满安全感的触觉下,一次又一次为它沉迷。 或许是习惯了,有钱不赚比杀了她还痛苦,每一次看到钱从眼前飞过,她就痛不欲生地痛恨自己居然不会分身,好把溜走的钱捉回来。 “不能相提并论,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你没有置身事外的权利。”若非她是整件事的关键点,他不会穷追不舍。奥特的视线一低,落在某一点。 “色狼,你意淫我。”杜立薇倏地捂住胸口,狠狠地瞪他。 他幽远的叹了口气。“我看的是你胸前的坠饰,并非小丘起伏的胸脯。” “你说我小?”他得罪她了。 特别是女的生物,都非常在意“大”、“小”问题。 他又叹息。“我是说你把它当成项链挂在身上的宝石,是福诺克斯家族的传家宝。” “等等,你说这是……呃!宝石?”不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是的,传了五百年的蓝宝石。”虽然蒙了尘,失去光泽。 她小声,但带了点雀跃的问道:“很值钱?” “价值连城。”它附加的价值远超过它本身。 “那我……”呵!不就发了? “不能卖。” 一桶冷水当头淋下,浇熄杜立薇眼中的光芒。“为什么不能卖?它是我的。”她的钱,飞了。 “不,它属于福诺克斯家族,你若擅自出售它,便犯了比利时国法,它是王族之物。”亦是国宝之意,虽非国家所有,但象征皇室威望。 杜立薇咋舌,但有更多的不甘心。“哪有这种道理,你们故意坑人嘛!拿了根胡萝卜挂在驴子鼻前却不让它吃,做法太可恨了。” “你比驴子可爱多了,而且不咬人。”一听到她拿驴子做比喻,他不禁想笑。 “我很想。”她脸微红,两排白牙咔咔作响。 奥特失态地大笑。“我知道。” 可是这样才可爱,叫人百看不厌,更想逗弄,看她会不会失控。 男人的心态很奇怪,在他以为能掌控的当下,心的某一点悄悄松动,让一抹俏皮的影子溜了进去,仍不自觉地“欺负”不讨厌的小女生。 “亲爱的奥特教授,你笑得太夸张了,没发现其它人都在看你吗?”太丢脸了,连累她被取笑。收款机旁的老板娘不时往她方向偷瞄,不是责备,而是好奇,一副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频频投过来关注眼神。 不以为然,奥特抚着她小巧的耳坠子。“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活得开心最重要。” “活得开心……”这句话深得她心,但是……“教授,我可以喊非礼吗?” 蓦地一怔,他面上微愕,讪然地收回放错位置的手。“我不是故意摸你的脸……” 说不上来为何想碰她,自然而然地抚向水嫩面皮,似有眷恋的来回摩拿,感受到指间传来的薄嫩体热。 “这一次我原谅你,但我希望不要有下一次,不要以为我戴上你们家的传家宝,你就有借口占我便宜。”她努力瞪大眼,但略带媚态的丹凤眼怎么看都像在撒娇。 如果此刻四周静下来,一定可以听出杜立薇跳得飞快的心跳声。其实她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当他的手碰到她的脸时,有那么一瞬间她慌张得差点打破盘子,心慌意乱地不想他靠得太近。她不喜欢这种没来由的影响,整个人好像忽然不对劲了,没法专心做手边的工作,注意力会被拉走。 “下一次……”奥特搓着手指,感受留存指腹的余温。“杜……立薇,抽出个时间和我谈谈,不要一味的拒绝,我迫切需要你的协助。” 杜立薇没发现他改了口,头低低地假装不在意他的存在。“我尽量。”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工作。”他有礼的一笑,忍住不碰触她柔亮发丝的冲动。 一切是为了家传宝物,绝无任何邪念,她是他的学生,不会有非份之想。 奥特试图想起历任交往过的女友,但他一个也想不起来,她们的脸孔模糊不清,失去轮廓,映入眼底的只有一张清晰面容。 甩了甩头,他暗自心惊,近在眼前的女孩为何有令他坪然心动的异样感? 他说服自己是一时迷惑,因传家宝石的因素而让他过于投入了。 “快走、快走,我忙完了这里的工作还要赶到泡沫红茶店替朋友代班……你干什么?”她忽地一僵,身体不敢乱动。 “夹着吧!前额的头发太长容易刺到眼睛。”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她那撮不安份的黑发老是往下落。 手指轻触别在发间的发夹,她讶异极了。 “别太累了,早点回家,钱赚得再多也不及身体的健康。”他再看了一眼隐隐展辉的宝石坠子,含着笑意的嘴角渐渐淡了。 一如他来时那般受人注目,走出便当店的身影仍让人惊叹不已,天生贵族气质的奥特是遮不住光华的发光体,不论身处何地,总是吸引别人的目光。 不过在他走后,他所带来的涟漪效应开始发挥作用,某个受到波及的便当妹被一群快被好奇心追杀的婆婆妈妈追问。 “吼!男朋友哦!偷偷谈恋爱。”老板娘笑得像三八的媒人婆,首先发难。 “不是啦!秋华姊,他是我们系上的教授。”就知道那祸水一定会带给她麻烦。 “教授呀!谈个师生恋也不错,我家阿美她同学就是嫁给她高中老师。”两夫妻感情好得很,老夫疼少妻,凡事都顺着她。 “赵妈妈,你想多了,教授是有事来找我,拜托我帮个小忙。”她不算撒谎,很小很小的忙而已,不过是假结婚嘛! “哎呀!不要害躁,交交朋友有什么关系,不用难为情,我们不会说出去。”才怪。 “徐大姊,钟大哥,阿燕婶,你们要说什么我全明白,不过,我再重申一遍,教授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客人在等你们包便当了。” 三张大嘴巴正准备开口,冷不防一支暗箭射来,全部中箭,倒地不起,咕咕哝哝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不满没问出打工小妹的感情事。 “骗肖仔,真没什么,人家会平白无故送她镶钻发饰,怎么不买一支来送我……” 钻石发饰? 杜立薇微讶地轻抚发上缀钻的发夹,心口浮动着,一抹不知名的情绪暗暗挑动她的心弦。 就在这时候,比利时的上空有台飞机飞过,机上载了一名长相不俗的男人,一边饮着血红色葡萄酒,一边转动指间的红宝石戒指,笑得邪气。 “立薇姊姊、立薇姊姊,你的家人有没有找来吗?”心急的沉人人从后头追着,迫不及待想知道结局。 杜立薇回过头,及时扶住差点跌倒的小男生。“今天不用上课吗?” “月考呀!只要上半天,下午放假。”他这次有用功,考得不错。 “啊!瞧我这记性,都忘了有这回事。”事情太多了,忙忘了。 沉人人嘟着嘴,似在埋怨。“立薇姊姊,你还没告诉我,我帮你找到家人了吗?” 他的心里总惦着这件事,跟村长阿公一样太爱帮助人了,没办到好就无法安心。 楞了一下,她失笑。“谢谢你的关心,快找到了。”除非死人复活,否则早就不在人世的亲人怎会出现?她在心里回道。 “真的吗?”他非常开心地咧开嘴,心想做了一件好事,他要回家向阿公炫耀。 “真的,人人是很棒的乖小孩。”希望他长大以后别这么天真,不然准被人骗去卖。 杜立薇喜欢小孩,所以她不做伤害孩子的事,逼迫他们提早成长,这种事留给他们的父母,她只要当个叫人崇拜的立薇姊姊。 自从解开沉人人的心结后,他又恢复以往开朗又爱笑的模样,功课也赶上进度,不再沉迷于电动游戏,外公、外婆说什么都乖乖听话,乖得足以当选模范儿童。 不过呀!他也成为杜立薇的小跟班,跟前跟后地拿她当模仿对象,害她在小孩子面前不敢飙脏话,语气变得又轻又柔,简直成了电视上什么水果姊姊、昆虫姊姊。 “那你的家人在哪里,我可不可以见见他们?”大眼睛眨呀眨,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干笑地拍拍沉人人的头。“呃!他们在……澳洲开牧场,暂时回不来。” “没关系,立薇姊姊,我叫爸爸买两张机票,坐飞机飞过去,我好久没看到袋鼠和无尾熊,好想它们喔!” 对八岁的小孩子而言,好久等于三个月前,罗劭然在澳洲也有座私人牧场,里面除了牛和马外,还养了不少儿子喜欢的动物。 “啊!这……”她笑不出来,表情相当尴尬,心里暗忖着,现在的小孩未免太聪明了,大人要是不用心点,很快被他们完封。 有钱真好呀!随随便便开口就有两张机票,要是她也有个多金的老爸,这下子说大话的人可就是她了。 杜立薇眼中流露出些许落寞的羡慕,对于有爸妈疼爱的孩子,她总是特别想亲近,从他们身上偷得一点属于家的温暖。 没有人不害怕寂寞的,她也不例外。只是她强迫自己习惯,别空想不可能的事,人生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考试,考验人们适应环境的能力,她的路是前进的,没有后退。 “不可以说谎骗小朋友喔!美丽的公主,你让玫瑰花都哭泣了。” 动人又悦耳的低柔嗓音说着带了点德语腔的法语,一朵沾了露珠的纯白玫瑰送到面前,胸口一荡的杜立薇讶然地转过身。 哇!好耀眼的金头发,还有比地中海还湛蓝的双瞳,像阳光一样灿斓的笑容。 天哪,她不是在作梦吧!活脱脱是她最喜好的男人类型,从她编织的童话故事里走出来,背景是矗立两座尖塔的城堡。 很少害羞的杜立薇居然脸红了,丹凤眼更眯了,泛着股令人神往的东方风。 “我不是公主,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她不自觉地回以和他相同的语言。 男人忽然笑得更迷人,轻握她手心。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一位可以沟通的天使,你是我的女神。” “我……我的法语不太流利,可能你会听得很辛苦。”她谦虚的说,两颊红得更像一颗苹果。他用德语说了一句赞美词,感谢上帝的慈悲。“不,你真是我的星空中,那颗最闪亮的星星,指引我走向幸福的国度。” 对于外国人夸张的表现方式,见怪不怪的杜立薇反而喜欢他们不做作的热情,勇于坦白,不拐弯抹角地说出心底的感受。 东方人太保守,什么话都往心里藏,故作忧郁要人猜,谁有工夫去研究别人在想什么,除了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没人能真的了解另一个人。 坦诚以对才不用去猜,做人已经太累了,干么还玩捉迷藏,你捉我躲地,把人累个半死。 “好吧!这颗闪亮的星星能为你做什么呢?来自异国的王子。”她以戏谵的口吻回应。 杜立薇绝对猜不到,她口中的“王子”有多贴近事实,若是现任的比利时国王阿尔贝二世没有儿子,而金发亮眼的男人能顺利继承其父的头衔,他有可能是下一任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女孩子的幻想情人大同小异,不脱高大、帅气、体贴,对女友专情,有点坏坏的也无妨,多金更是一大加分。 但是杜立薇更重视一点,那就是把她当公主捧在手掌心上,给她呵护,给她关怀,给她有当女人真好的感觉,那就完美了。 “我需要一双温柔的手,带我领会岛屿国家的美丽,与我共徜徉没有丑陋的世界。”海洋般深邃的瞳眸闪着最诚挚的邀约。 “我可……”正想说愿当他旅行时的翅膀,叫人气馁的现实如可恶的风拂过眼前,杜立薇想到排得满满的打工行程。 “立薇姊姊,我想吃热狗。”沉人人小脸臭臭的,直扯着她的手前后摇晃。 小孩子的直觉最敏锐,好与坏全写在脸上,心性单纯如白纸的小男生学大人皱眉,很明显地排斥连中文都不会说的男人。 “可是等一下你要吃晚饭了,要是吃多了外食吃不下正餐,辛辛苦苦为你准备饭菜的外婆会很伤心。”一根热狗要二十五元,太贵了。她不是没钱买,而是不肯买,锱铢必较每一分钱的去处,绝不流入小贩口袋。沉人人用力得挤大便似的,整张脸皱成包坏的包子。“我都吃得下。”“但是……” 不等杜立薇多做解释热食的卡路里含量有多高,已经很少闹脾气的小男生忽然任性地甩开她的手,两条筷子腿飞快地跑向对街。 也就是千旭大学校门口前,一排摆摊的摊贩。 见状,杜立薇哪敢多做逗留,惊恐万分的边追边做手势,让过往的车辆小心行驶,注意儿童。 “沉人人,你怎么可以……”乱跑。 “立薇姊姊,我请你吃铜锣烧和章鱼丸子。”两种都烤得好好吃,香得鼻子快跑掉了。 望着塞入手中的小吃,很想开扁的纤腕举了又放下,没得发火地叉起一粒章鱼烧往嘴巴塞。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有什么办法呢!她总不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他也不是不听话,只是嘴馋,没法向食物说不。嗯!真的好吃,这家a钱的黑店确实有两把刷子,难怪卖得比别摊贵五元,害她老买不下手,望摊兴叹,只能闻香过瘾。 满嘴塞满小吃的杜立薇根本被个八岁小鬼收买了,不用付钱的东西特别好吃,浑然忘却她理想中的情人长哈模样。 小人人作战成功,让看起来不像好人的金发男远离立薇姊姊。 但是,他的开心只维持一分钟。 “天使,你怎么能让你的无垢染上尘垢,请容许我用美食贿赂你,让你的美停留在我的眼底。”蓝眸深情地诉说甜蜜情话。 喔!多美的词汇、她的心都快随他而去了。“你要请我吃饭?” “是的!我的维纳斯,请用你神秘的东方眸子看着我,让我感受到你的心跳声。”他轻轻掬起她的手,放在唇上一啄。 “不好吧!我们并不熟……”她假意矜持了一下,怕人家笑她不够矜持。 “相逢便是有缘,人与人交错的一刹那,主宰命运的神祗已将你、我紧紧拉在一起。”她是他通往天堂的钥匙,为他开欧充满瑰丽的大门。“你真是会讨人欢心!”她发出含羞带怯般的咯咯笑声。 “立薇姊姊,我忘了回家的路,你能不能带我回阿公家?”沉人人大声的一吼,深恐被迷住的女人回不了神。 “喔……嗯……啊……呃!等等,你不知道路,那你怎么来的?”红线村离这儿是不远,可是以一个孩子的脚程来说不算太近。 小手比着千旭大学门口十公尺高的风向球。“我看着它就找来了呀!” “呵……真不知该夸你聪明还是笨。”她无奈的一叹,笑得无力。 “天使,我们可以走了吗?我心急地想与你共度浪漫夜晚。”他忽地粗暴起来,捉起柔白小手就想将人带走。 忽觉不安的杜立薇以另一手按住他大掌,示意他停步。“我得先送他回去。” 金发男子眸中轻闪过一道阴色。“在我们国家,小孩子从小就要训练他独立,他是附近的小朋友吧?就让他试着认路,太过保护他反而对他不好。” “可是……” “来,你要狠下心,当推幼鹰下悬崖的老鹰,不让它学飞,它永远也飞不高。”他不会让任何事阻碍他,结穗的麦子就要收成了。 “我……” 正当杜立薇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道偏冷的男音骤然扬起—— “放开她,阿尔梅里亚,她不是你该碰的对象。” 第五章 “什么叫她不是我该碰的对象?古板无趣的奥特堂兄,你可别用嫉妒的眼神虐杀我体健身强的肉体,美丽的山茶花会因此凋零。” 奥特堂兄? 他们是堂兄弟? 可是不论外表、气质、举止谈吐,几乎没有一处相似,如此迥异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有血缘上的联系,是有人搞错了吧? 满脸狐疑的杜立薇先看看发黑如墨的奥特,再瞧瞧发丝璨似黄金的阿尔梅里亚•福诺克斯,一个深黄玉色泽棕眸,一个深海般湛蓝瞳,完全兜不在一块。 而且看他们的表情,似乎有过一段不愉快的摩擦,虽然彼此互看着对方,可是感觉不到亲人间的暖意和热络。比利时有三种官方语言,一是北方占全国人口百分之五九的法兰德斯区,以荷兰语为主,一是南方的瓦隆尼亚区,人口占百分之一,说的是法语,另有一小部份族群则是德语。 而阿尔梅里亚此时说的正是荷兰语,他以为懂得此语的东方人并不多,故而改变口音。 但事实上,杜立薇是语言方面的天才,她对荷兰语的了解不深,若是慢慢地讲,词汇不要太深,勉强听得懂六、七成。 不过他说得太快了,她大概只吸收了两成左右,似懂非懂地揣测两人的对话。 “不要用你讨好女人的语气跟我说话,你到台湾来干什么?国内的事解决了吗?”奥特指的是他天文数字的债务。 蓝眸闪了闪冷光。“你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总不是来找你叙旧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防着他,这家伙凭什么防他?他才是那个别有所图的小偷,想从他手中偷走他的荣耀。“别把你那一套心眼搬来这座小岛,我是来教书的,同时研究南岛语系,纳入全球语言文化保留中心。” “奥特堂兄,你太急躁了,我来走走看看,到处旅行,应该不妨碍你教学的热忱,你不必担心我行程上的安全。”倒是他得小心了,风太大会吹乱了头发。 “我忧心的是别人的安危,你是危险份子,对善良纯朴的老实人来说,是一棵不适合栽种的树瘤。”他只会带给周遭的人坏处,毫无帮助。 “呵……呵……蒙你看得起,真把我看得如此重要,我可要感谢你对我的称赞。”他是危险的,对女人而言。 阿尔梅里亚的轻佻言行,让奥特眉头不自觉一蹙。“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只要求你一件事,不许你做出危及他人意愿的行为。” 闻言,他金发往后一甩,帅气利落。“什么时候我做事也轮到你来管,你不觉得把自己抬得太高,以为整片天空都是你的吧?” “阿尔梅里亚,这是请求,不是命令,你该知分寸,这里并非我们国家,由不得你胡来。”他必须看紧他,免得他又惹出祸事。 “想要我安份,你自个的轻重也要斟酌点,别和我玩两个人手法,关于游戏方面,我可是高手。”他不见得玩得过他。 “你……” 奥特神色凝重地想再次告戒他,勿使卑劣手段,造成家族间的分裂,但是他没能说出口,一副情圣模样的阿尔梅里亚已越过他,走向他刻意保护的女学生。 “天使,我忘了询问你的芳名,可否由你甜蜜的小口告知?”他又从荷兰语转为慵懒的法语。 脸微红的杜立薇害羞地说出自己的外国名字。“薇妮。” 其实她自个取名时,曾被笑小熊维尼。 “美丽的薇妮小姐,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阿尔梅里亚•福诺克斯,福诺克斯亲王的独子,很荣幸认识你。”话说完行一礼,他依国际礼仪,亲吻淑女手背…… 呃!没亲到。 “够了,用不着对她献殷勤,台湾是保守的国家,不兴肢体碰触的礼节,你大可省略过于热情的行径。”奥特一把拉开两人的距离,不让堂弟和他的学生有任何游离暧昧空间的接触。 他轻笑,眼神略带邪气。“美丽的事物总勾起令人追求的欲望,你怎能抗拒男人的本能,拒绝来自上帝的考验?” 听到他如糖似蜜的诗般咏赞,是女人都会为之融化,芳心小动的杜立薇也不例外。 “你要动谁都行,就是不许对她出手。”她不是他身边那群放浪形骸的女人,对感情的认真度绝非他能承受。 阿尔梅里亚笑得整个胸腔为之震动。“奥特堂兄,你不会对她动心了吧?” 有竞争才有趣味,最大的奖品谁能获得,各凭本事,他一向是掠夺女人心的常胜军。 “她是我的学生。”奥特语气加重,似在警告他人别妄自猜臆。 “那就是说你对咱们可爱的安琪儿没兴趣咯,那么人人有机会,充当挥着宝剑屠龙的骑士。”他边说边向红着脸的女孩眨眼,明亮五官倏地光芒万丈。 从不知工作为何物的阿尔梅里亚主业是玩乐,打他开始懂得女人是何等美妙的滋味后,身边蜂拥而至的美女就不曾断过,左一个、右一个抱满怀,恣意享受豪富生活。 他吃喝嫖赌样样行,更专精风帆运动,一声吆喝众人簇拥,在私人游艇上开派包下大型宴会厅搞性杂交,闲来时大麻当烟抽上两口,千万跑车一部一部的买,奢华成性。换言之,这样虚掷人生的男人反而更让女人痴迷,因为他不只有钱,而且有闲,可以整天陪着女人风花雪月,尽兴浪漫的事,让她们有如身处幸福云端。 所以说,他更懂得女人的心态,知道她们要什么,想做什么,只消一眼,便能看透一个女人的本质。 他是多变的,像风,若是有心追求某个女人,那他会变成她喜欢的类型,以猛烈的攻击夺取他要的一切。 “呃!奥特教授,如果你没有事的话,可不可以帮我送人人回家?”中文。 “你要去打工?”奥特冷冽的眼神一变,霎时春风满面,笑意盈眼地低视把赚钱当人生目标的小女人。他极端化的转变看在阿尔梅里亚眼中,顿时了悟地噙着笑,目光深沉得有如地中海最深的海沟。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他得添点料,让事情变得更有趣。 “我……”杜立薇樱唇方启,像诗歌般的嗓音先一步吟唱。 “我们要去约会,希望你别太介意。”他故意刺激向来不对盘的堂兄,存心挑衅。 棕眸一沉。“我才刚说过不许动她,你忘得也未免太快了。” 有着太阳神阿波罗一样的笑容,他开朗大笑。“堂哥,我只是听从心底的声音,顺心而走罢了,你怎好当斩断爱情的刽子手呢!我们的未来正要展开。” 他用的是法语,但不忘和堂兄身侧护着的女孩调情,不时露出大男孩似的调皮。 说实在的,阿尔梅里亚的外在条件一点也不输奥特,他时而迷人,时而淘气,介于男人与男孩间的明朗,很难让人不动心。前提是,这些女人不认识真正的他,当他决定毁灭一个人时,恶魔双翼由两肩伸展,迅速扑杀,毫不留情。 “阿尔梅里亚……”不要激怒他。 “教授,你到底有没有空?小朋友出来太久已经很晚了,我怕村长会担心。” 帮不帮忙一句话,干么拖拖拉拉的,不给明确的回答。 “你还会担心他的安危吗?”他有些恼意,对于她轻而易举地被“陌生人”风趣的言行所迷惑。 “为什么不,你说哪门子的鬼话,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没心没肝,不在乎别人死活的人吗?”他说得好过份,好像她是随时会跟男人走的坏家教。 奥特的眼神变得十分严肃。“但你确实想扔下他不管,把自身的责任丢给别人。” “我哪有……” 小小的聪明小子可精了,一看两个他喜欢的大人为了一个他不喜欢的臭男生起争执,马上小嘴一扁,露出令人心疼的可怜模样。“立薇姊姊,你不要我了吗?像之前爸爸妈妈只爱妹妹,不听我说话。” 沉人人真有演戏的天份,不当童星太可惜了,他说着说着,眼中竟泛出泪水,一副想哭又拚命忍住的模样,怕人家说他不乖。 “哎呀!立薇姊姊惜惜,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你是全世界最可爱、最可爱的小男生,立薇姊姊爱死你了。”杜立薇慌忙的抱住小身体,极尽哄语。 “那你为什么不陪我回家,要跟那个假人去放荡?”他指着阿尔梅里亚,一副心爱玩具被抢走的愤慨样。 “放荡?”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声连连。 这小鬼的脑子装些什么,看太多儿童不宜的电视节目,明明是很正常的社交活动,到了他口中变成不三不四的交往,改天她一定要限定他只看“大爱台”和“天线宝宝”,连“神奇宝贝”、“腊笔小新”都不准看。 教坏小孩子嘛!他们的学习能力正旺盛,很容易走偏了,跟着学些有的没有的糟糕事。 “咳!咳!小超人,姊姊是爱心泛滥,对流浪狗、流浪猫特别有爱心,不是跟……假人去放荡,你误会了。”似在笑的奥特正经八百地说道。 沉人人穿着印有咸蛋超人的衣服,故而他称之小超人,虽然拥有一头灿烂金发的阿尔梅里亚真的很像一具会动的真人尺寸娃娃。 “喔!我明白了,叔叔是说立薇姊姊要带狗逛街,所以没空陪我。”沉人人点着头,好似真了解。 “什么狗,别胡说……”满脸尴尬的杜立薇真想捂住他的嘴巴,心里暗自庆幸阿尔梅里亚听不懂中文。 事实上,他懂。 为了得到福诺克斯领地和亲王头衔,他事先调查了传家宝的持有人,并透过征信社给的数据,一步一步进行计划,中文的听读本就是第四语言,比利时政府的邦交国包含中国,有时他必须代替亲王出席中、比交流会。 今日街头的偶遇并非巧合,而是他精心布局的第一步,他化身对方所喜欢的类型与她相遇,收起狂野、倨傲不可一世的个性,以开朗、阳光、朝气十足的大男孩形象接近她。以目前的成绩看来,他算是成功了,除了突然冒出的小男孩外。 “那是人家养的狗,会自己回家,杜同学不用太费心了。”奥特说这话时,双眼看的是神色微沉的堂弟。 丹凤眼一眯,用力瞪视。“奥特教授,不要带坏小孩子。” 天生分得出善恶的“小孩子”配合演出。“立薇姊姊,我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玩,不敢回家,外婆一定会打我啦!你带我回去,外婆就不生气,我们全家都好喜欢你!” “人人……”噢!说得真窝心,可是……呜!好想哭,为什么要给她二择一的选择题,她也想谈个热情如火的小恋爱。 奥特的大手往她肩上一搭,顺势往前推。“最近有刀片之狼出没,我送你们一程。” “什么刀片之狼?”听都没听过,谁受害了? “立薇姊姊,我们回家。”沉人人一手牵一个,活似一家出游的全家福。 “……”回家?为何她听来好心酸?沉人人是有礼貌的好孩子,他不忘回过头,用天真无邪的语调说道:“假人叔叔,我们要回家了,你也要赶快回家,不要出来害人。” 这腔调、这腔调……呆若木鸡的杜立薇忽然大叫,“你会说法文?” 鼻子一皱,肩一耸,沉人人用“没什么”的表情一回,“我爸爸事业做很大呀!之前我们在法国巴黎住三个月,妈妈很笨,学不会人家的语言,每次都是我陪她逛香榭大道。” “……事业做很大……”杜立薇倍感双肩重如千斤,有些沮丧。 现在的小孩子学习能力这么强,那她还混什么,要不多充实自己,她的“钱”途无亮。 人小鬼大的沉人人根本不晓得立薇姊姊在忧郁什么,开开心心地牵着两人的手,顽皮地朝落单那人吐舌头、扮鬼脸,神气兮兮地当个走路有风的小王子。 谁说做好事一定要等到长大,小孩子也可以呀!阿公肯定会给他很多很多的糖果,称赞他做得好。 “杜立薇,你躲不掉的,乖乖掉入我的陷阱里,不要挣扎。” 忽然觉得冷的杜立薇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什么感觉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让人感到冬天提早到来。一双阴沉的蓝色瞳仁泛着冷笑,追逐着逐渐离去的背影,明亮的面庞隐约浮掠淡淡阴影,转化了令人不设防的阳光气息。 阿尔梅里亚是黑暗的,狡猾且善于玩弄人心。 “你要去约会?” 看着从来没化过妆,刻意穿上波希米亚风长裙的好友,郑香琪惊讶之色不下踩到狗屎,目瞪口呆的掉了下巴,差点阖不拢嘴。 本就长得清丽可人的杜立薇薄妆淡抹,紫红色带金影的眼线将她的丹凤眼描绘得更有神,照照闪耀宝石光芒,粉珠色唇瓣亮泽光润,像极了等候爱人亲吻的玫瑰花,特别诱人。 这是她第一次像个小女人的打扮,连束起的马尾都放下,梳了个娇中带俏的发型,披肩长发微带卷度,更显得娇媚。“我的妆还可以吧!会不会太淡?”或许上点桃红色腮红,让自己看起来较有精神。 “和奥特教授?”郑香琪贡献自己的化妆品,让好友更明艳动人。 她讶异的回过神。“你在胡说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 “咦!不是教授?可是我看你们很相配,尤其是针锋相对的模样,根本是一对打情骂俏的情侣。”她看走眼了不成? 杜立薇假笑的拍拍她的脸。“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教授喜欢的不是我这一类型的女生,就像他不是我所中意的类型。” “可是……”她怎么老觉得奥特教授看小薇的眼神不太一样,似乎多了什么。 “别可是了,小琪琪,我快迟到了,我床上那些衣服你帮我收一收。”她一边穿鞋,一边戴耳环,发间别了一只璨璨发亮的银白色镶钻发夹。 其实在阿尔梅里亚没出现前,老在她面前晃动的奥特确实让她心湖起了波动,只是他身边常围绕不少条件比她好的女生,又不只一次撞见他和其它女人在餐厅用餐,那一丝丝感觉也随着他的逗弄而淡去。而且人家很明白地说她不是他的菜,动不动就利用教授身份欺压她,清清楚楚划出老师和学生这条线,她哪会不识相的自讨没趣,加入疯狂的粉丝团。 所以,如果真有什么,也被看不清自己心意的奥特亲手扯断,让手上的青鸟飞到另一个男人肩头。 “床上……”一拉开紧邻的隔壁房,她为之傻眼,随手扔掷的衣物彷佛世界大战。 相较郑香琪的错愕,杜立薇可是春风得意,腕间甩着村长太太送她的香奈儿提包,长发随风飘扬,脚步轻快得像在飞。 只是,当满是星辰的眸中多出一道男人身影,她的心情就愉快不起来。 “亲爱的奥特教授,你不会是专程来堵我的吧!我今天没课。”她可是排除万难,推掉好几个打工机会,才挤出一点点时间约会,绝不容许他人恶意破坏。 不能怪她防心甚重,自从遇见帅气的金发王子后,只要每一次一有邀约,神出鬼没的奥特就如同背后灵,频频打扰相谈甚欢的气氛,让人没法继续约会。 “我有一份文件得在下午三点前送出去,急需一名打字高手。” “信息科的张村勇不错。”荣获三届打字亚军。不用说,冠军是她,有高额奖金的比赛怎么可能不参加。 “一小时三千时薪。”他丢出诱饵,就看她动不动心。 向前走了两步的杜立薇倏地握拳,挣扎了三秒钟又往回退两步。“奥特教授,你知不知道用钱引诱人是一件非常下流的事?” “我想信息科的张村勇也不错,谢谢你的推荐。”有钱不赚,他绝不勉强。 厚……耍贱招,他以为她会上勾吗? 哼!她一点也不希罕,不过才三千……三千块耶!“等等,亲爱的奥特教授,用不着走得太快嘛!千旭大学……不,全台湾找不到比我打字更快的高手,你赶着要不是吗?我马上打给你。” “可是你的约会……”他假意为难,但扬起的嘴角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杜立薇斩钉截铁的说:“取消。” 这是一种病,而且无药可救,她没法克制不赚钱,尤其是送到面前的“好康”,她要是摇头,根本是跟钱过不去,会遭天打雷劈。恋爱要谈,钱也要赚,她不信老天嫉妒自己,不给她一条活路。 “现在?”他故意表现得很困扰,担心她无法专心。“我可不想遭你怨恨。” 她已经在恨他了。杜立薇用眼神告诉他。“不会,我这人很有职业道德。” 为了取信他,她立即拨打手机,通知对方约会要改期,她很抱歉。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另一头的阿尔梅里亚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便用深情款款的语气说道:天长地久,他会一直等她到日落黄昏,不见不散。 当下,他们的约会往后延了两个小时,而奥特毫不知情,以为成功的让两人约不成会。 “看在你很有诚意的份上,你就把我要的资料翻成德语,上网传至瑞士的语言中心。” “德语?”她惊呼。 如果操死她有罪,他会是唯一的凶手。 “有问题?”眉头一挑,他问得轻松惬意。杜立薇眼角抽措了一下,很想用提包砸他。“怎会有问题呢!教授的看重让我受宠若惊,我感动得连牛皮都咬得动。” “希望你不是把我的肉当成牛皮。”骤地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愉快,奥特神色一敛。“咳!该做事了,别耽误时间。” 他所谓的文件其实非常凌乱,几十份数据迭成一座小山,全是他这几个月收集的各地原始文献,书写的字迹同样潦草不堪,难以辨认。 甚至,有些并非用中文编写,它夹杂着原住民特有的图腾形象,一时间要解读并不容易。 杜立薇虽是天才型学生,可也要有机会学习才能精通各国语言,英语是全球通用语文,不可不学,日语、韩语是因为爱看偶像剧,慢慢从戏剧中摸索得来。 而法语呢!那是因为她认为法国人太高傲,不屑用他国语言交谈,故而她要学会它,一挫法国人锐气,看他们凭什么自以为高人一等。 至于荷兰语和德语,她真的就没有那么擅长,学到皮毛而已,听写可以,但很慢,还得借助字典翻查。因此她不得不合理的怀疑,笑得牲畜无害的奥特教授根本在整她,想看她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好满足他变态的心理。 “你喜欢阿尔梅里亚哪一点?” 天外飞来一句,打得她有些乱序,怔了怔,杜立薇微抬丹凤眸。“你又为什么不喜欢你堂弟?” “先回答我。”他没有不喜欢他,只是无法认同他在外的种种行为。 一说到她的阳光王子,绷住的面容稍稍有笑意。“他很风趣呀!幽默又热情,讲话很直接,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我猜,笑起来像个阳光洒在身上的大男孩。” “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假象,只是为了演给你看,让你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热情,有;幽默风趣,也有。但他的直接是习惯予取予求,不容他人说不,所以不需要别人猜测。 她没好气的一瞪。“你这人心胸很狭窄耶!见不得别人好,他干么演给我看,他又不晓得我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难不成他日日夜夜跟踪我,观察我有什么嗜好?” 杜立薇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确有支天文用的望远镜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为了得知她动向,投其所好,某人不惜撒下重金,严格监控她的生活起居。 “也许是因为那颗宝石。”奥特的视线停在她发上的钻石发夹,而非胸口的坠饰。 不经意走过精品店,不经意抬头一看,一道银色闪光掳获他的目光,当时他毫不考虑买下它,只因也同时想到她乌黑秀发上该有道璀璨光芒。 她不悦地沉下脸。“你是什么意思,别人喜欢我是因为传家宝的因素?” 那她呢?她就不值得人家多看一眼,视若珍宝? “我想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阿尔梅里亚必须娶到确实有传家宝的女人,他才能继承菲尼特伯父名下的一切,包括一座城堡、土地,及亲王头衔。”原本他不打算说出来,让她徒增困扰。 “那不就是和你一样?”他先前提起的假结婚,只说是为了福诺克斯家族的和谐,阻止它沦为历史。 他点头。“菲尼特伯父是比利时王国的福诺克斯亲王,亲王室那一支分脉,与现任国王阿尔贝二世血缘最亲近,是继菲利普王子、洛朗王子、阿斯特丽公主之后的第四顺位王位继承人。” 可惜他过世了。 “那你……呃!你们……”过于繁复的亲族表,她想问又觉得不该太好奇。 “哎呀!我头痛,你不要吵我,让我好好的翻译,还有,钱先拿来,我怕你赖帐。”有前例可循。 看着往上翻的手心,哭笑不得的奥特有种被她打败的感觉,无奈中带着一点宠溺想着:果然是钱精,要钱如凶鳄,咬住就不放。 唉!投其所好、投其所好,就是要投其所好,没有什么比钱更能打动人心。 修长的手指取出数张钞票,不待他给予,一只蛮横纤手抢了过去,行迹大胆地以指沾口水,当他的面一数。 第六章 他是为了福诺克斯领地、亲王头衔,及一座据有古老传说的城堡才接近她吗? 这几天杜立薇反复地想着这问题,想得她的头快裂开了,没法静下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成天在脑子里转的问题让她心慌不安。 其实,她从没告诉过别人,自己多想要一个家,让她安定下来,不用随时有失去的恐惧,给她安心,在受伤时有个归处。 即使是最好的朋友郑香琪,也不晓得她内心有个六岁大的杜立薇,她害怕没有声音的空间,更讨厌待在吵杂的环境,她要的只是小小的、温馨的窝,有双宽厚的臂膀从背后抱住她。 这样的要求很难吗?在一再饱受人情冷暖的待遇后,她明白了一件事,真的很难,除了自己的家人,很少有人愿意关心旁的无关紧要的人。“我可爱的天使,你在想什么,可否用我手上的星星交换你的心事?”会在约会中失神,她可是第一人。 浪漫的灯光下,一道刺目的白光扎得她眼睛差点睁不开。“这是……” “不用担心,我的安琪儿,不是求婚戒指,虽然我非常希望你指间圈着我俩永恒的誓约。”黄皮肤的女巫,看久了也顺眼。 阿尔梅里亚有相当严重的种族歧视,白人优越感凌驾他的世界观,常常瞧不起有色人种,认为他们卑微得只能当白人仆役。 不过对于女人,他可就没有肤色的分别,只要体态娇美,容貌姣好,在他的床上听得见娇喘的呻吟声,而无国籍。 因此为了日后的福利,他可以“牺牲”,勉强和一位不难看的东方女子共度一生。 “看起来好像很贵。”她犹豫了,看着眼前的丝绒礼盒,毫无拿起的欲望。 “世上没有一颗宝石比你珍贵,就算女王皇冠上的七色宝石也不及你眸中一笑。”钻石是女人的最爱,谁抗拒得了。阿尔梅里亚的傲慢逐渐展现,他不管她愿不愿意,掬起蜜色手指,便要将七克拉钻戒往她指间一套,宣示两人的关系。 “等一下,阿尔梅里亚,这戒指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手一缩,她为难地婉拒。 蓝眸一闪不快。“和你一比不算什么,请不要用俗气的价值感评断它,它代表我微不足道的心意,衬托你乌黑云瀑上的发夹。” “发夹……”杜立薇不自在的抚抚忘了取下的发夹,心里有丝尴意。 相信没有一个女人戴着一名男子送的东西,去赴不同男人的约会,实在太离谱了,她居然犯了不该犯的错误,简直叫人发指。 但是,她竟无拿开的意念,那才匪夷所思,为什么她对一只发夹的看重更胜于梦中情人所赠的钻石戒指? “我没办法摘下满天的星星送给你,仅能以发光的石头赞美你的美丽,你会因此责备我吗?”阿尔梅里亚用着最深情的瞳眸,注视面前最美的风景。 她羞赧一笑,不好意思直视他直接得叫人发慌的火热双眼。“别这么说,我……他怎么又来了?” 阴、魂、不、散。 “谁来了?”不会是他亲爱的堂哥吧! 没回头,他笑得邪气,藉由红酒杯子上晃动的人影,确定了心中所想。 “不用理他,他自个带了伴。”杜立薇说得咬牙切齿,心里微酸。 可是真的不用理会吗? 对方可不这么认为。 西装笔挺的奥特像是刚发现他们似的,十分意外地带着女伴来打招呼。 偏偏他身边的女人不是别人,而是老找杜立薇麻烦,故意将她分数打得很低的陈蕙芳教授,叫她呕得差点破口大骂。 “真巧呀!你们也来用餐,一起坐如何?”不等人反对,奥特已拉开椅子坐下,他甚至有失风度地未替女伴服务,自行入座。 “教授,有点挤。”你不要来凑热闹好不好?约会是一对一,不是恳亲大会。 小女孩,你的眯眯眼已经够小,别再眯眼了,饶过它一回。“看来你该减肥了,女孩子吃太多可是会囤积多余的脂肪。” “以我一百六十七公分的身高,四十八公斤刚刚好。”杜立薇从桌子底下大胆地踢了奥特一脚,要他识相点,别来搅局。 闷哼一声,他笑意不减。“原来是我看错了,你还有增肥的空间,那就多吃一些,我请客,省得你埋怨我苛待你。” “奥、特、教、授——”她狠狠一瞪。 “不喊亲爱的奥特教授吗?我挺想念你用嫩嫩的嗓音一喊。”特别悦耳。 “你……”你真是个无赖教授。她又踢了一腿,只是这次落空,他闪掉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争执,看在其它人眼中与情人间的斗嘴无异,让人好不愤怒呀! 尤其是以为有机会重新获得心仪之人好感的陈蕙芳,她握紧的双手微微发抖,醋意由胃袋淹到喉咙口了,只差一开口就悉数喷出。不过阿尔梅里亚以看戏的成份居多,他毫不在乎他们之间会发展出什么情绦,因为他胜券在握,不担心手里的小鸟飞走。 “奥特教授,如果人家不欢迎就别强求,我们另外找个位置谈谈心。”陈蕙芳忍不住的开了口,她可不想多两盏碍事的电灯泡。 对啦!快走、快走,少来烦人,那张血盆大口肯定用掉半根口红笔,十月底的复活节已经过了,用不着扮鬼吓人。 心里头犯嘀咕的杜立薇用眼神赶人,但胸口忽然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像是小鹿迷路了,找不到有同伴的森林,怅然若失。 “陈教授,随意揣测别人的意思是非常要不得的行为,一位是我堂弟,一位是学生,怎会不得体的行无礼之举呢!”他一句话打死所有人,让人不愿当失礼之人。 “可是……”分明不合适,四个人同桌哪能说上几句贴心话。 “堂哥的女友真有味道,干练知性,就像你以往所迷恋的法国美女,高眺而充满线条美。”他所谓的线条美指的是上围,暗讽堂兄挑女人看的是胸部。 咦!这是哪一国话?自认为博学多闻的陈蕙芳完全听不懂法语,傻子一般的发匪。 “你喜欢乳牛?”杜立薇不高兴的一讥,手心有意无意地遮住不甚丰满的小胸脯。 谁也不看的奥特先点餐,再摊开餐巾。“我喜欢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别点太多酒,酒喝多了可是会出事。” 他半是暗示,半是提醒,不希望某个傻女孩误入魔掌,错把烂泥看成钻石。 嘴唇才刚碰到酒杯,杜立薇神色一僵的未沾酒。“教授要多喝点,这里的红酒满顺喉的,酒后失身才自然,祝福你和陈教授有个美好的开始。” “你在指你吗?亲爱的小薇同学。”他笑着举杯一敬,啜饮一口她口中的好酒。 “你……”真的很讨厌耶!干么学我说话,学人精。 “美丽的薇妮女神,别让你玫瑰花般的脸庞蒙尘,你的笑容是沙漠中的甘泉,解救我这濒临渴死的旅人。”你的眼睛只能注视我,让我成为你的天空。阿尔梅里亚扬起她最着迷的阳光笑容,轻托她香腮,将一颗红樱桃喂入她丹唇。这女人是他用尽心机拐来的奖品,怎能落入他人手中呢!岂不是白费他一番用心。 悠扬的钢琴声,弥漫粉红色彩的灯光,醉人的红玫瑰和昂贵的五星级大餐,他无不以女人的最爱来挑选,迷炫她的心志。 在饭店用餐最便利的事是,房间就在楼上,带着三分微醺,五分醉意,男男女女交缠的火热胴体便可畅意,痛快一回。 “噢!阿尔梅里亚,你真是我的……”王子。 “包着糖衣的毒药向来华丽,不怕毒发时的痛苦就一口吞下,肤浅的女人不在少数。” 略带冷意的声音一洒下,有如从梦中醒来的杜立薇恼怒地一瞪眼。 “奥特教授,你到底哪里看我不顺眼,说出来我好改进。”小猫发飙了。 “相反地,我看你十分顺眼,你该改的是识人眼光。”劣马不善跑,良驹日千里,可惜她不是养马人,优劣不分。 “教授,你就不能放过我一回,别来打扰我的小小恋情?”她的语气带着威胁性的恳求。 小恋情?听来真刺耳。奥特的表情抹上一层暗影。“用餐了,你要多吃点,多给腰间的赘肉添一些兄弟姊妹。” “教授你……唔……我自己……嗯!吃……”一小块龙虾肉往她嘴里一放,满腹的不满全被上等口感给收买了。 太没用了,居然没用狗血泼他,实在太没志气了,人家用食物吊她,她没严词抗拒,反倒眼巴巴的盯着人家盘中的龙虾,一副垂涎不已的样子。 其实杜立薇偏爱海鲜类,可是为了省钱,她点了最便宜的炭烤牛排。 虽然男女双方约会,通常由男方买单,不过她是危机意识甚高的小气鬼,为防有突发事故发生,绝不点荷包负担不起的高价位料理。 切身之痛呀!一年前也有位学长请她吃饭,她看准了对方出手大方,大点特点一堆海鲜、贝类,结果付帐前学长因海鲜过敏而紧急送医,那一桌她得自己掏腰包,忍痛失血。自此以后,她有了警惕,不管谁请客,她都会先看过价目表,然后才点餐。 “薇妮天使,别只吃单一食物,尝尝这道鹅肝酱,佐以酱烧小羊羔,风味别具一格,鲜嫩得让你一尝再尝。” 不甘示弱的阿尔梅里亚也叉了一片带血的嫩羊肉,以示体贴。 但是一本三十多页的调查报告中,并未提及杜立薇虽是语言天才,精通各国语言,可终究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对生食文化敬谢不敏。 所以生鱼片、未煮过的咸猪肉、腌制的小鱼干等,她绝对避而远之,一口也不沾。 因此阿尔梅里亚的讨好等于是有史以来的大灾难,她一见到血,眉头立即纠结成团,勉强吞咽是越吞越难受,还得强颜欢笑,频频赞扬美妙可口,其实她想吐。 “不用了、不用了,我的胃很小,真的无福享受美食,你自个享用。”一转头,温柔小女人立刻变成母老虎。“奥特教授,不要再引诱我,你的阴谋诡计绝不会得逞,我有钢铁般的意志。”不受诱惑。 ……好像很难,他那盘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龙虾的鲜味在口齿间弹开来。 “是吗?”像是在考验她的定力,他慢条斯理地挑出虾肉,慢动作沾酱,再优雅地含入口中,轻轻吮咬。 太……太可恨了,他怎么不去拍食品广告,肯定大卖。杜立薇泄愤地切着牛排,大口咀嚼,不顾形象地抵抗龙虾的呼唤。 不过到了最后甜点一上,奥特的搅局确实引起堂弟的不快,他开始意识到若不把煮熟的鸭子吃下肚,它有可能被人从嘴边叼走。 于是乎,阿尔梅里亚佯称要去看夜景,就当着堂哥的面,把他心爱的学生带走。 当然,有人快意,有人阴郁,最乐的莫过于十句听不懂八句的陈蕙芳,终于让她等到两人独处的时间,怎不好好把握。 “奥特教授,我想……” “你慢用,我先走了。”神情不佳的奥特拿起账单,率先到柜台结帐。 “可是我还没吃完……”咦!他怎么走了?完全傻眼的女人根本不晓得发生什么事,赴约而来却被放鸽子,这算什么? 只觉被摆了一道的陈蕙芳在心里怒意横生,她把这份屈辱记在学生头上,杜立薇注定有一科要被死当了,起因是怨妒。 一阵凉风吹醒了奥特的理智,走出饭店大门的他凝视满街的霓虹灯,闪闪烁烁的七彩虹光取代了喧哗的人声,在夜的笼罩下更显凄迷。 他在做什么?他问着自己。 隐隐约约地,他的心似在告诉他什么,可是他拒绝聆听,任由雾状的蒙眬遮蔽双眼,模糊地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放不下,也无法转身离去,心里牵挂的是横眉怒视的女孩,担心她受骗,不安她此时的处境,更烦恼他为什么站在大马路旁,为了一个被浪漫冲昏头的学生焦躁难安,而她却视他为爱情杀手。真能不管她,由着她撞得一身伤痕累累吗?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不单单是师生情谊,还有逗弄她的乐趣,以及……以及什么呢?为何他说不上来,似乎有人偷偷在他心口挖了一个大洞,腥红色液体不断溢出。 “不行,不能放她和阿尔梅里亚在一起,一定会出事,他太急着还清债务。” 像是一根刺插入奥特心窝,他顿时感到抽痛似的焦虑,面对来来往往的车流量,不知上哪找人,棕眸映出夜的颜色,深得合黯。 在此同时,带走杜立薇的阿尔梅里亚正转着坏念头,他们没去看夜景,反而去了他住的饭店,距离原先用餐的地方只隔一条街。 但他聪明的没有直接带她到房间,而是到楼下附设的咖啡厅,一个隐密的角落里,巨大的棕榈树遮掩两人对坐的身影。 “来,尝尝看,这是我国特产的巧克力,它有多种口味,不涩不腻,不易发胖,微苦,最适合女孩子含化在口里。” “巧克力?”咦!godiva,全球知名品牌,台湾根本买不到。很难有人能拒绝巧克力的诱惑,尤其是限量的极品,每一颗都像深褐色的宝石,用着最深层的声音催促着:吃我、吃我、吃我,快吃我……淡淡的清香味扑鼻而来,像杏仁,又似粟子,嘴馋的杜立薇迟疑许久,才挑了 一颗心形巧克力,贝齿轻咬一口。 “嗯!这是什么味道?有点酸酸的,像莱姆的气味……”有果香味,酸中带甜。 “再吃吃看方形的这一颗,感觉又不一样。”阿尔梅里亚为她解开包装纸,让她咬含着。 方形的……“啊!是葡萄……可是,怪怪的……” 不难吃,但是好像有发酵过的酒味。 “不过会让人上瘾,越吃越顺口是吧!”他又剥开一颗巧克力,用嘴含着喂她。 杜立薇没真的接过他口中的巧克力,干笑地多吃两、三颗口感迥异的黑巧克力,一股呛鼻的浓味直冲脑门,她讶异地含在舌间,让它慢慢融化。毕竟是少见的纯正巧克力,香浓滑口,不知不觉中,她吃掉了半盒巧克力仍意犹未尽,贪心地一颗又一颗,满嘴浓醇的巧克力香。 突地,她感到一阵晕眩。 “奇……奇怪,我没喝酒呀!怎么有种喝醉酒的感觉?”天花板在旋转,晕黄的灯具由一具变三具。 阿尔梅里亚低笑地朝她坐近,一手扶在她后腰。“因为这是特制的酒巧克力。” “酒……隔!酒巧克力?”她打个酒隔,视线出现无数个迭影。 “有莱姆酒、葡萄红酒、威士忌、龙舌酒……不多,大概二十几种酒类。”混在一起,酒精浓度不高却易醉,相当五杯混酒的份量。 “那我……嗯!吃了几颗?”她开始大舌头,神色涣散。 “十八•九颗左右吧!看来你很喜欢巧克力。”他的手顺着细腰往下滑,停在她大腿内侧。 她心惊,顿时神智清醒了几分。“我该回家了,香琪会等门。” “别急,回家干什么,美丽的夜晚正要开始。”他凑到她耳边吹气,眼眸挑逗。 “回……回家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对,上课,有三堂课,还有打工。 杜立薇摇着头,试图摇走不舒服的晕眩,她很想睁开模糊不清的丹凤眼,但越见沉重的眼皮捉不住微亮的光线,一直往下垂。她还清楚要赶快回家,手脚变迟缓的她没法应付突来状况,除了非常想睡外,多少感觉到有双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她不喜欢被摸,尤其是在昏昏沉沉的情况下。 但是她才一起身,醉酒的症状一下子全上来了,发软的双脚无力站直,虚软地往身边的男人倒,必须靠人扶持才能稍微走动。 没沾半滴酒,却七分酒意,不敌酒力的杜立薇走得歪歪斜斜的,几次差点撞到人犹不自知,把柱子当门,企图打开。 “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张好躺的床,能让你一觉到天明。”阿尔梅里亚半搀半扶,按下上楼的电梯。 “回……回家,我习惯睡……自己的床。”她不要进去,四四方方的盒子里有怪兽。 残存的理智似在告诉她:危险,快走,远离身侧的男人!可是不听使唤的身体却无力地靠着人家,想走走不了,禁锢在粗暴的双臂中。 “不换张床睡睡看,你怎知舒不舒服,多个人陪你睡,你会睡得更安稳。”笼中的鸟儿,别想飞走。 外表俊秀的外国人是一张很好的通行证,始终维持阳光般笑容的阿尔梅里亚见人便有礼的颔首微笑,澄澈蓝眸干净得一如晴空,让人察觉不到他内心的邪恶。 他顺利地由一楼回到九楼,九○一二房,他的房间,带了一名快醉倒的女人。 说真的,任谁都不会怀疑他正准备做畜生勾当,只当小两口恩爱,他与女友感情如胶似漆,一分钟也不愿分开,爱得火烈。 “……住……住手,不可以脱……脱我的衣服……”杜立薇想拨开他的手,但是抬高的手好像在挥蚊子,没碰到人先滑开。 “脱掉衣服才好睡,为了健康着想,每个人都该尝试裸睡。”他边说边脱掉碍事的衬衫,俯身亲吻匀称锁骨。 “不……不可以,放……放开我……阿尔梅里亚,我以为你是……好人……”她挣扎地要踢开他,但双腿同样使不上劲。 很慌张的杜立薇还不致醉到他想做什么而毫无所知,她慌得快哭出来,拚命保持清醒,不让他为所欲为地欺凌自己。 可是尽管她努力推拒,男人在先天上占有体力上的优势,就算她没喝醉,恐怕也挡不住他强硬的力道。 “好人也有想做坏事的时候,谁叫你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甘心当被爱俘虏的女人。”他不过顺从她的意思,让她美梦成真。 “等……等一下,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我身上的宝石才……才接近我……”她闪躲着落下的吻,吃力地问。 顿了一下,阿尔梅里亚露出高傲的淫笑。“你要听真话?” “是的。”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眼神渐渐清明的杜立薇思索着脱逃之道。 他笑声张狂。“说真的,以女人来说,你真的长得很不赖,颇具姿色,不过少了福诺克斯家族的传家宝,天使的羽毛不再纯白。” “你……你用谎言欺骗我,你好可恶。”原来奥特教授说的才是真的,他果然不是好东西。 为时已晚的悔悟让她懊恼不已,也更想起另一个男人的好,他顶多用话捉弄她,让她气呼呼地大叫,从没做出伤害她的行为。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好好地听进他的话,离虚有其表的糖衣远远地,不让自己走入满是荆棘的洞穴。 奥特教授、奥特教授、奥特……你在哪?快来帮我,我不想沦为利欲熏心下的牺牲品。 “贱货,在我床上竟敢喊别的男人的名字。”想把他往哪里搁? 突然变脸的阿尔梅里亚压住她肩膀,一巴掌往她细嫩脸颊挥下。 “你打我、你打我……你打我……”她双眼一瞠,念念有词。 “打你又怎样,成为我的女人是你的福气。”他一把撕开她身上衣物,大掌游移柔嫩有致的腰身。 “我发过誓不让别人打我,你怎么可以打我,你不行,谁都不行……”幼时曾被亲戚毒打过的杜立薇疯了似地抓他的脸。 “疯婆子,你在干什么,活腻了是不是,敢对我动手。”换他闪避的阿尔梅里亚怒不可遏,反手又是一巴掌,飞溅的鲜血染红床单。 杜立薇再横也横不过男人的体力,反而平白受了伤,她被连着几个巴掌挥得头晕目眩,眼眶含泪地怒视正打算一逞兽欲的男人。 她以为这辈子就要毁在自己的愚蠢上,咬牙承受自招来的劫数。 蓦地,结实的门板被撞开,一道顺长身影走了进来,她眼角的泪滴再也忍不住的滑落。 “奥特,救我……” 第七章 “打死你,打死你,敢用卑鄙的手段欺负女生,我踩扁你这坏东西,让你从此绝子绝孙,一辈子没办法再使坏作恶。” 一道摧肠的凄厉叫声骤起。 “够了,小薇,你再打下去会打死人,你不想为了这种人坐二十年牢狱吧!”不值得。 “为什么你可以揍他,揍得他头破血流?”肯定骨折了,他快又狠的拳头像在打沙包。 “因为他该揍。”仗着先天的优势,却做出令人无法苟同的兽行。 “那我打死他也是天公地道,我是受害者。”最有权利给予严厉的惩罚。 “但他是比利时皇族。”是她碰不得的贵族。是的,也是这原因,他才稍有收敛,只打断他三根肋骨,留他一条命,没让其恶行付出惨痛代价。 但是看到他压在纯真雪胴上,那一刹那,他真的有杀人的冲动,全身的血液在沸腾,燃烧着熔岩般怒火,恨不得一把扭断他的颈项。 可他只能造成阿尔梅里亚身体上的伤口,不能夺去他的生命,因为他是已故福诺克斯亲王的独子,在国家法律里,拥有皇家的保护。 也就是说只有比利时国王才能定他的罪,旁人无权宣判其罪行,或是殴打致死。 奥特紧紧抱住激动的小女人,防止她犯下大罪,柔软的身躯贴近他的胸口,他才赫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为她波动的情绪叫动心。 他爱上她了,在初识的第一眼。 而他却愚昧地自欺欺人,以为不去面对便能逃避,殊不知没人逃得过爱神的金箭。 “所以我活该受辱,被他当牛羊打着玩?”忿忿不休的杜立薇瞪大眼,不甘心没多踹几脚。棕眸放柔地凝视她红肿脸颊,不舍地轻抚。“我会把他送回比利时,交由皇室处理。” 闹出国际丑闻,相信国王陛下也不乐见,比利时是崇尚和平的国家,绝不容许奸辱妇女、暴力相向等有辱国格的事情存在。 毕竟首都布鲁塞尔是九百多个重要国际机构的所在地,包括北约总部和欧盟总部等,有“欧洲首都”之称,容不得自毁门面。 “那我的损失呢?该由谁来负责?他怎么可以为了个人私利而……”说到一半,她全身轻颤,散不去的恐惧仍留在眼底。 “别怕,我不会让他再靠近你。”为她心疼的奥特张开手臂,将她轻搂入怀。 “我不原谅他,绝不。”用性胁迫他人的人都该被阉割,游街示众。 “可是他快被你活活打死了。”只差一口气苟延残喘,和死了差不多。 她不服气的嘟起嘴。“明明是你把他打个半死,我不过补上几脚而已。” 几脚而已?奥特略带阴骛地泛起苦笑,低视再也发不出任何哀嚎声的堂弟,他眼中的冷意无法消退,更有难以抹灭的惊惧和愤怒。 若他晚来一步,放弃找寻她的念头,那么她……她还能完好如缺,如同往常用不甘心的表情喊他一声亲爱的奥特教授吗? 思及此,他胸口的翻腾彷佛涨潮的莱茵河,大雨来时滂沱奔流,凶恶地想淹没每一吋绿色土地。 他不原谅他,无法原谅。 下颚绷紧的奥特但见颈筋浮动,咬紧的牙龈突显他内心的震怒。 “……他用他的嘴碰我,很恶心,全是口水……”一想到当下的景象,她忍不住发抖。 差点遭到性侵的杜立薇余悸犹存,苍白的脸上仍有几个清晰的掌印,深深的指痕像烙印,由身体的伤害深入灵魂。 她身上的衣服是奥特请饭店人员送上来的,相当精致且合身,让她看起来平添一丝柔弱的飘逸感,楚楚动人,惹人怜惜。原先的衣物早被阿尔梅里亚的粗暴给撕烂,一条一条像抹布,到处扔摆。 “像这样吗?”他俯下身,做了一个渴望已久的举动,只是先前苦苦压抑着。 她蓦地一僵,全身肤色微微泛红。“你……你怎么可以……” “还是这样呢?”顺应心底的声音,他低触柔美的颈线。 “奥特教授,你……”脸红心跳的杜立薇急喘了一声,有些站不稳。 “会觉得恶心吗?”他问。 “不恶心,但是……”他不该这么对她,她还没脆弱到必须用这种方式安慰。 没让她有开口的机会,奥特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小心避开伤处,轻而疼惜地吻上丰润双唇。 他用怜借来爱她,不压迫、无压力,让她将心放开,忘记种种的不愉快。 “可以接受吗?”他轻喃。 “嘎啊”接受什么?是释怀,还是他的……吻? “把过去的不如意抛诸脑后,不要再去想曾遭遇过什么事,你有美好的未来和你自己,别困在怨恨之中。”奥特语气轻得让人想落泪,轻轻抚慰着她受伤的心。红着眼眶,杜立薇将头埋在他胸前抽泣。 “我不能容许别人打我……”打在她身上不只是痛,而是身为孤儿的无奈和他人恶意的屈辱。 她并未做错任何事,他们凭什么因为她无父无母,擅自决定用打骂来惩罚她。 几个巴掌让杜立薇想起童年的际遇,在爸妈的灵堂前,她听见的不是哀伤的安慰声,全是提高音量的争执声,那些从未见过的叔叔、阿姨,和自称她姑姑、伯父的人,他们争的是如何分配遗产,以及谁该拿多少、谁的份不能少、谁才是受益人。 没人想过要收养她,钱一拿到手便将她送到育幼院,勉强有个得以温饱的栖身之所。 可是食指繁多的院童也想吃饱,他们来自不同环境的家庭,瘦小的她总是被赶到角落,拿着一小片面包干啃,不听话就会被打。 所以她一有能力养活自己便离开了,口头上虽冠冕堂皇地说要减轻院长妈妈的负担,实际上她算是逃出来的,不想再忍受不公的对待。 “不会了,我也不允许旁人动你,从今天起,由我来保护你。”他会把她当成生命守护,不让她因伤心而落泪,只会飞扬跋扈的开怀大笑。“奥特教授……”她动容地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 他以食指点住桃红唇瓣。“叫我的名字吧!黑眼睛的女巫。” 他的心遗落在小岛国家,被风吹进她细长的丹凤眼。 “奥特。”她喃喃低语。 “乖。”他嘴角含笑地轻抚她柔顺黑发。 “乖?”杜立薇反感地皱起眉,娇弱的表情一扫而空。“亲爱的奥特教授,你不要以为施以温情方式,我就会改口帮你。” 人被骗一次就会学乖,不会被骗第二次。 他挑起眉,笑得瞳眸似在发光。“唷!又披上战士盔甲了吗?” 他还是喜欢她充满朝气的模样,不畏寒冬的眼神尽是勃勃生气,勇敢而果决,散发着令人想亲近的自信。 “哼!男人都一样,满嘴花言巧语,以后我会自己带把银剑屠龙,才不希罕你们不安好心的帮我。”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奥特双手一举做出喊冤的动作。“别把我打入畜生道,我可不是利刃刺心的恶龙。” 连哼了数声,杜立薇非常不爽的重申她绝不帮任何人,让他们堂兄弟为了庞大的家业自相残杀,各显神通地宰了对方。 但是,几日后她便发现,话不能说得太快…… 在两万呎的高空上,杜立薇的不爽指数快要破表,直冲机舱外的白云。明明不是心软的人,为什么要改变初衷呢?才没几天她就推翻前言,自打耳光地同意扮演一场戏的主角,陪同飞往陌生的城市。 我要告死你,告得你永无翻身之日。送往医院医治的阿尔梅里亚在伤口包扎后狠狠摇下话。 因为这两句话,她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又翻起,旧帐未清,新帐又起,不高兴遭到欺凌还得被威胁,一个火大便想要回敬一点颜色。至少她的教授比那个窝囊废好太多了,她宁可让奥特快意,也不容小人得志。 “不用紧张,福诺克斯家族的人都很和善。”奥特握住她微冷的小手,用大掌包覆着。 “包括你亲爱的堂弟吗?”她用讥诮的口气掩饰心底的忐忑。 他轻笑出声,在她唇上一啄。“相信我,不会有人企图攻击你。” “很难安心,这个笑话不好笑。”她涩涩的一喃,表情显得僵硬。 “别担心,我会陪在你身边,任何凶禽野兽都不敢靠近你一步。”说不定它们反而怕她,带剑的女战士。 杜立薇没好气的一横。“尽说风凉话,你不是我,当然可以神清气爽的看我出糗。” “需要鼓励吗?”他笑道。 “什么鼓励?”她疑惑。 “这个。”倾过身,隔着座位的扶手,深浓的气味已灌入她口中。微怔的杜立薇先是一愕,想推开他,但是逐渐加深的吻像精炼的鸦片膏,让人一不小心就上了瘾,舍不得一下子就戒掉。经过几日的相处,她明白了做比说的男人更可靠。 虽然她表面装得很坚强,似不受性侵事件的影响,照样上课、打工,拚命赚钱,可不自觉地仍会显露恐慌,提防发色偏金的外国人。 好友郑香琪没看出她的异样,一样和她嘻嘻哈哈地笑闹。 但是奥特看出来了。 不是以一个教授的身份,而是男人的方式陪伴她,不分早晚,无时无刻,不管是下课时间或在工作,只要一回头,他随时都在。 那种令人心头一暖的安心深深打动了她,彷佛她的世界是安全的,没有纷争和扰嚷,只有他安静无声的呵护,驱走她的寂寞与孤独。 原来男人在用心时,真的会让人感动,情不自禁地把他留在心底。 “奥特教授,你怎么可以乱亲我,这叫性骚扰,不是鼓励。”她假意生气,鼓起河豚似的腮帮子。 “奥特。”他纠正。“还有,你是我的未婚妻,吻你是正当的举动。” “假的,我只同意扮演,听清楚了,是‘扮演’,你别想玩真的,占我便宜。”杜立薇手插腰,气呼呼地指着他鼻头。 他张口含住纤细葱指。“这么快就兴师问罪了,假的也有可能变成真,要演就要演得像一点,才不致启人疑窦。” 奥特有意无意的逗弄,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释放男性荷尔蒙,让人晕头转向。 “你……你别用牙齿咬我,会痒……”一股电流麻了她手臂,通电至心脏位置,她骤地心跳加速。 “睡吧——还有一段很长的旅程,别让时差打败你。”他轻轻吻着她额头,为她盖上雪白羊毛毯。 毫无睡意的杜立薇本来不想睡,可是耳边传来轻柔的比利时童谣,轻声地哼唱着,她眼皮慢慢往下沉,依偎着温暖怀抱。 嘴角挂着安详、满足的笑意,沉沉睡去。 但是,她料想不到等自己醒来后,会有可怕的事情等着她。 “哇!好美的绿色河流,我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澄澈河水,彷佛童话世界中幻化而出的美景。” 碧绿蜿蜓的小河穿过绿草如茵的平地,河的两旁没什么高大遮天的树木,只有迎风招展的野花,缀着几株娇艳的粉色蔷薇。 澄清的蓝空像刚被雨水洗过一般,蓝得好干净,一片朗朗,天蓝色彩连着生气盎然的绿地,天地相合,美得宛若一幅画。 林间的小鹿,花栗鼠睁着无邪大眼,走到河边喝水,三、两只有着黑色羽毛的小鸟啄水净羽,河中鱼虾又肥又大,不怕人类捕捉,优游其中。 这是一个宁静、充满喜乐的画面,人与动物共处,微凉的风带着面包刚出炉的香气,孩童的笑声由不远处传来,宁和地看不到贫穷与悲伤。 “小心,别绊倒了,这儿有不少土拨鼠挖的地洞。”真像个孩子,完全没有时差的问题。 清雅身影回身一吐舌,模样俏丽。“老先生,别发牢骚了,我都几岁的人,懂得照顾自己。” 一说完,脚下突然踩了个空,半个足踝往下陷,卡在小洞里。 一阵爽朗的笑声忽起。 “需要救援吗?爱说大话的小女生。”话说得太满会遭到报应。 杜立薇忿忿地一瞪眼。“还不拉我一把,你们比利时的老鼠太没礼貌了,到处乱挖洞。” 经过长途的飞行后,飞机降落离市区五十公里远的southcharleroi机场,与福诺克斯家族的宅邸仅相隔不到二十公里。 一下机并未搭乘有轨电车,而是搭船从brussels-charleroi运河一路往西北走,来到一个人口不算繁盛的小镇。 有人载走了他们的行李,但是接下来却是步行前进,奥特想让她体会比利时繁荣中带着纯朴的美,感受与台湾不同的异国风情。不过,这段路还真是长了些,走了快一个小时,眼前的风景美虽美矣,但没几户人家,看不到他口中拥有八百八十八间卧室的豪华地标。他闷笑,手臂绕过她腋下轻轻抱起。“下回我会警告我家的地鼠,叫它们别在淑女必经的草地筑巢。” “奥特•福诺克斯,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诚意,只有嘲笑?”她已经够糗了,他还笑她。 假装惊讶的奥特没放开她的手,握得自然。“原来我没藏住笑声,让你觉得难堪了。” “你还装,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条线了,瞎眼的人才看不出来。”可恶,连老鼠都欺负她。 “那我真是失态了,没能让你感到宾至如归,是我的错,罚我献上致歉的一吻。”头一低,他落下爱恋的轻吻。 “什么!”唔!是惩罚他还是她?根本是借口。 一吻既毕,她脸色比先前红润,微带一丝丝不甘心的慎意。 “嫌我没让你尽兴?”他扬眉,好不惊吓地想让她获得满意的评价。 杜立薇惊愕的睁大眼,赶紧用手捂住唇。“你休想玩上瘾,我可不是你的玩具。” “是我的挚爱。”他轻声的呢喃,唇片发出似有还无的气声。 “咦!你说什么?”知矮,是比利时方言吗? 奥特摇头轻笑,搭着她细肩朝前一比。“看呀!女人梦想中的国度。” “看什么看,女人梦想……天哪!那是……那是……”一座城堡! 她讶异得说不出话来,细长的瞳眸睁如杏眼,难以置信蓝天绿地之间,竟然出现图片上才看得到的白色建筑,巍巍矗立在阿登山脉前。 “那就是传说中的米娜欧伊城堡,根据我们福诺克斯家族的传述,谁拥有传家宝就拥有它,包括城堡的男主人,它会为真正相爱的情侣带来幸福和所要的子嗣。” 杜立薇惊叹地抚着垂挂胸前的宝石。“它是真的吗?” 彷佛是幻影,一眨眼间消失无踪,如同“一千零一夜”的天方夜谭。 “何不亲身去验证,它已经准备好要迎接你。”未来的女主人。奥特宠溺地凝望那张震撼无比的娇颜,心里溢满蜜般的满足,他浓烈的情意藏不住,由炽热的棕眸不断往外扩散。 “等一下,我有惧高症。”仰着头,杜立薇退缩地屏住呼吸。 “惧高症?”他失笑。 “你不觉得有种庄严、圣洁的感觉,不可污秽?”像要拜见教宗一般神圣。 闻言,他当真笑出声。“薇薇,你让我惊喜连连呀!真高兴我的未婚妻是你。” 假到真时假亦真,他会让它变成事实。 “你……你干什么嘛!快把我放下,不要转得我头晕……”天哪!羞死人了,她又不是没脚,要他抱着走。 他取笑地一眨眼。“这叫新娘抱,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不觉得重的奥特脚步轻快,双臂有力地抱着轻盈如小鸟的甜蜜负担,笑容满面地走向河道旁的城堡。 “大家庭……”她忽觉鼻酸,有种想哭的冲动,家人是她渴望而不可及的珍贵礼物,圣诞老人早忘了等礼物的她。相信就能拥有。 咦!谁在她耳边说话?声音轻如黄鹏鸟,是一名年轻女子。 杜立薇讶然地四下观望,却看不到丝毫踪影。 “怎么了?”是不安吗?还是米娜欧伊前来瞧瞧传家宝认同的女孩? 米娜欧伊是十五世纪佛兰德女伯爵玛格丽特三世的外甥女,随着女伯爵嫁给勃艮第公爵腓力二世而来到布鲁塞尔,而后与她的情人相遇。 但她原本与布拉班特公爵(即姑母之子安托万)订有婚约,因爱上了当时的福诺克斯亲王,最后两人选择私奔,在红衣主教的祝福下结为夫妻。 米娜欧伊城堡便是亲王为了爱妻而建造,那颗传家宝石是妻子的嫁妆,他们一生恩爱,生有三子一女,一直到死都没有离开对方。 从他们那一代开始,有了浪漫的爱情传说,据说只要拥有传家宝石的人,就能得到永恒的幸福,一辈子沉溺在甜美的爱情中。不过不知是哪一代出了问题,本末倒置地多出附加条件,以为传家宝象征财富和权力,汲汲于庸俗的身外之物,导致家族中多了好几对不幸的怨偶。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伤……”她没有爸爸妈妈,家人对她来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遥远。 奥特笑着亲吻她鼻头。“傻女孩,不要有所拘束,很快地你会发现这些烦恼全是多余的。” 他懂她的,因为他用心看着她。 “可是……”她怕自己扮演不来即将嫁人的欢喜模样,取信于人。 正当杜立薇仍处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座会走动的大山……不,是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头顶,无预警地她的身体腾空而起,落入差点挤扁她的巨掌中。 “噢!多可爱的小甜心呀!像是刚出生的小幼儿,小小的身躯红咚咚的,皮肤好似涂抹我最爱的蜂蜜,香得让我想一口吞下腹。” “我……我……”她不能呼吸。 “瞧瞧这没肉的小胳臂肘,奥特那混小子没好好喂饱你呀!啧啧啧!让人瞧得心疼,这么瘦怎么生养孩子,准熬不过冰天雪地的冬季。” “他……救……”救命呀!她快要窒息了。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尽快养胖你,女孩子太瘦不健康,别学那些竹竿似的模特儿,她们一个个都有病,一口鸟饲料就喊饱,简直对不起战火中流离失所、饿肚子的难民。” “……”她可以有个死前愿望吗? “……别担心,我有一军队的存粮,不愁饿着,你只管吃,别的甭想,女孩子要长得白白胖胖才是漂亮……” 快缺氧而翻白眼的杜立薇差点去见上帝,一道温醇嗓音适时的解救她。 “菲妮亚姑姑,你快勒死她了,稍微松开你肥厚的手臂吧!”可怜的小东西,将沦陷母性泛滥的魔掌中。 眼中有着同情的奥特笑出声,不敢和臂膀粗如成蟒的长辈抢人。 “呵……呵……胡说什么,这点力道哪能……哎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坐太久的飞机晕机?”菲妮亚惊讶地松开手,和杜立薇小脸一样大的厚掌往她背上一拍。 啊!痛……痛……她的内脏要移位了。杜立薇痛得五官皱成霉菜干,无法站直地弯着腰,仅能用眼角一瞄高得像山、壮如熊的金棕发色中年女子,大口抢着空气。 她心里想着,好可怕的力气,好可怕的体形,好可怕的……热情呀!她一定吃不消。 “菲妮亚姑姑,你别再拍她了,你一掌能打死一头灰熊,你看她有小熊重量吗?”别再用委屈的眼神看她,以后有得她受了。 菲妮亚一怔,随即笑开了。“你呀!心疼就说一声,别磨牙骨头,我把小宝贝的房间都整理好了,先进去休息,不要累着了,我准备了丰盛的全羊大餐,你们全都给我哨到见骨。” 等于被拖着走的杜立薇完全傻眼,根本没法看清梦幻城堡的全景,可怕的笑声淹没她的理智,眼前唯一的景物是她三倍大的宽背。 第八章 晨曦中一抹光点在林梢间跳动,咬着坚果的松鼠竖立阳台栏杆上,似在观望,又似在等着早上的太阳升起,有种朝圣的爆笑感。绘有比利时国花杜鹃花的暖被下,伸出一只渗了牛奶的淡蜜色手臂,黑色头发外露,只见头顶,大半张脸仍藏在温暖的被窝底下。 睡得有点太饱的杜立薇伸伸懒腰,捂着嘴巴打哈欠,滑落的被单露出她丰挺的上身,和脸上浓得化不开的香甜表情。 她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像是以往的关爱全都回来了,她被满满的爱包围着,彷佛置身在梦里,不愿有清醒的一天。 自从住进城堡后,爽朗开明的菲妮亚宛如保护欲过盛的老母鸡,一下子说她太瘦,拚命炖鸡煮汤地想帮她补出一身肉,一下子又嫌她衣服带太少,拖着她沿路扫街,布鲁塞尔市的每一间精品店她全逛过一遍才甘心。短短几天,她胖了两公斤,还多了穿十年也穿不完的名牌服饰,以及她想也想不到的母性疼爱,让她有回到家的感觉。 “咦!那是什么?” 升高的阳光照着窗台旁装满水的水晶花瓶,一枝沾露的半开玫瑰插瓶供养,去刺的枝茎上挂着一条缀着细钻的银灰色手炼。 樱瓣般粉嫩的唇轻咬,眸中流露出一丝丝甜蜜,杜立薇为了防止口中的笑声逸出,赤足地走下床,掬起玫瑰花茎放在鼻下嗅闻。 淡淡清香飘入鼻间,停在玫瑰花上的晶莹露珠滚落软呢般花瓣,滴在她手背,晕开成一朵美丽的水花。 “还喜欢吗?” 嘴角一勾,她俏皮的笑道:“是指玫瑰花呢,还是链子?或是爱爬墙的你?” 手一撑,奥特利落的跃过阳台,神色如煦的走近。“学坏喽!小女巫。” “还不够坏,不然我会把你变成蟾蛛,放在大锅子煮道女巫浓汤。”她笑着一闪,不让他又借机吻她。 他故意捧着心。“折磨可怜人的心脏非常不仁慈,我允许你陪我来场晨间漫步,弥补我被你银剑刺穿的心。” “散步就散步,干么说得文调调地,你等我换件衣服……”杜立薇的心是雀跃地,像一只求偶中的山雀。 “不必了,这样就美得让我移不开视线。”他低视适合她的晨褛,棕眸欣赏地黯了黯。 粉颊微酷,她低着头噙笑,掩不住满面春风地想走向门口。 蓦地,小手被握住,牵着她往阳台的方向走。 “敢不敢冒险?” 冒险? 心里纳闷的杜立薇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意思,奥特已放开她的手,纵身一跃。 她心口咚了一下抽紧。“你疯了呀——这里是二楼。”差点吓得她心跳停止。 站在绿草如茵的草坪上,奥特头往上仰,张开双臂。“跳下来。” “……”他真的疯了,不用理他,对于疯子不能随之起舞,否则他会越来越疯。 望着离地两米半的高度,杜立薇瞳孔一缩,两手攀着栏杆,不做傻事。 “你不敢吗?小女孩。”他用话激她,神态自在得恍若叫邻家小女生出来放风筝。 “谁说我不敢,我只是不想摔断腿,满足你嘲笑我的欲望。”笨蛋才会往下跳,好把笨脑袋摔得更笨。 “来呀!我会接住你,不敢跳我才会嘲笑你少长一颗胆子。”他双手稍微举高,做出“接”的动作。 吸了吸气,她再看一眼足以让人变成破布娃娃的高度,望而却步。“我没有找死的念头。” 在台湾有个真实的笑话,跳楼的人没死,压死卖肉粽的小贩。要是他真能接着她,重力加速度,他不死也半条命,她正好可以取笑他不自量力,自以为是超人再世。反之,她极可能摔成肉饼,扁扁塌塌地,人家一脚踩过就碎了。 “杜立薇,你是胆小鬼!”他在底下大叫。 “我不是。”没见她肢离破碎,他不甘心是吧! “那就跳呀!相信我,我会紧紧抱住你,不让你受一丝伤害。”她害怕的模样真是可爱。 “相信你不如相信一头猪。”起码猪有一身肥肉,承受得起她的重量。 闻言,他仰头大笑。 阳光下,奥特浓密黑发闪闪发亮,飞扬的神采像是恶作剧的男孩,怂恿听话的乖女孩,和他一起到丛林深处探险。 一瞬间,他似年轻了十岁,帅气又率直,明朗得有如初升的旭日,耀眼而刺目,不像在大学教课时那么严谨自律。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往下跳……”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很短,嘟嘟哝哝的杜立薇落入一具暖呼呼的胸膛中,她仍不敢相信自己当了一次笨蛋,做出自个不齿的傻事。可惜是大白天,没有月亮,不然就能怪罪月色太美,让人一时胡涂,找湖水当镜子,一个跟头往下栽。 “勇敢的小女孩,你的表现令人激赏。”奥特笑着吻她,以指拨开她过长的额发。 “不,我是在找死。”她咕哝地深吸一口气,狂跳不已的心口仍咚咚作响。 “事实证明,我没有骗你,紧紧地抱住你。”他促狭地一眨眼,笑得像个大孩子。 杜立薇脸一红,惊觉自己还压在他身上。“你……放手啦!我很重。” “一颗心的重量。”他温柔地望着她,用双眼诉说衷曲。 “真有那么轻,菲妮亚姑姑会把一头大象塞入我嘴巴。”她嘀咕着。 奥特抚着她已消肿的水嫩面颊,轻柔地拉起她。“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家人……”她低喃着,心中生出一股热呼呼的暖意。 “菲妮亚姑姑最喜欢小女生,她会把你当女儿疼爱……”杜立薇并未穿鞋,裸着足走在柔软的草坪上,不刺脚的绿草像绒毛地毯,踩着十分舒服,微带一丝冰凉感。 她侧耳听着奥特谈起福诺克斯家族,他的祖父生有两子一女,在壮年时过世,因此伯父菲尼特由兰陵特斯候爵升为亲王。 最小的菲妮亚姑姑终身未嫁,因为她所爱的男人随着和平部队开往波斯湾,但是她迎接的却是覆着国旗的棺木,伤心过度的她一度考虑入修道院。 “菲妮亚姑姑到底有多高?”她无法忘怀差一点死去的惊悚感。 “一百八十二公分,不过……”他斜眸一娣,似笑非笑。“你真正想问的是她有多重对吧!” 杜立薇眼巴巴的看着他,希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你敢叫她秤?”他反问。 “呃!这个……”她讪笑,鼻子一摸看向左边的低矮茅舍。 “你绝想象不到,菲妮亚姑姑曾经有媲美模特儿的二十三吋细腰。”年轻时,她是比利时数一数二的美女,风靡不少军官、贵族,群起追求。她瞠大眼。“你在开玩笑?”杜立薇想着她成年后,最瘦的时候也有二十四吋,不可能瘦得两手包得住。 “失去心爱的男人,她藉由吃来疗伤,忘记难以承受的痛苦。”于是她身体越来越宽,人也越来越开朗,不再浸淫悲伤中。 “我绝不会为了男人而暴饮暴食,那太不健康。”光是想象破百的吨位,她就觉得呼吸沉重。 而她猜测壮硕的菲妮亚起码有一百二十公斤。 奥特拉近她,指腹优雅地抚着她英气十足的眉。“当你遇到了,你的心便不由自主。” “就像你现在的心跳吗?”跳得很快,但是让人非常安心。 他轻笑,深深地吻着她。“它说:我喜欢你,喜欢来自南方小岛的小女巫。” “你说你喜欢我?”她的心像小鸟儿在唱歌,亢奋不已。 “不,是我的心在说话。”他迷恋她,为她的开心而高兴,因她的难过而绝郁。 “嘿!你的心不就代表你的人,干么不坦率,一根肠子十几个弯。”她就是不爽他这一点,老是不肯明示,要人伤脑筋。 所以她才会被坏男人阿尔梅里亚骗了!把真实的感情表达出来,别人才不用费心臆测,用不着遮遮掩掩地,好似见不得人。 “现在你知道了,做何打算?”他把决定权丢给她。 怔了一下,她双颊涨红。“我……我怎么晓得,你不要拿问题考我,很恶劣耶!” 居然这么不负责任,什么都不说就要她裁判兼球员,太不公平了。 “那么,假戏真做如何?”望着她的奥特没有笑意,认真得让人感受出他的在意。 “假戏真做?” “正式和我交往,以结婚为共同目的。”他真心地想与她共度一生,晨昏相守。 杜立薇太紧张了,说出一句白痴的话,“可是我们不是就要结婚了?”一说出口,她真想咬斓笨拙的舌头,是假结婚,并非真结婚。闻言,他也怔住了,随即低低笑出声,拥她入怀中。“我们可以婚后再恋爱,一边享受婚姻生活,一边谈情说爱。” “我……”她很想问,他结婚的原因是爱她,或是为了福诺克斯领地,及亲王头衔。 经过阿尔梅里亚的事件后,她对人性抱持着一丝怀疑,纵使心里是喜欢奥特的,可仍存疑,不敢放心去爱他。 “哎呀!我就说一大早怎么没见到人,原来小两口跑出来约会呀!事前也先知会我一声,别让我以为把人搞丢了,急得到处找人。” 这小子,花样真多,趁她没注意时偷偷把人拐走。 “真要告诉你,我们走得掉吗?”她防得滴水不漏,时时刻刻盯着。 嗓门大的菲妮亚故作埋怨地一拍奥特手臂。“坏东西,跟你父亲一样不规矩,见人家小姑娘可爱,拐了就跑,也不怕人家的父母担心。” 奥特的母亲是义大籍华人,和他父亲相识时是一名教会女学生,其父见人家单纯可欺,未告知对方家属便把人带到拉斯韦加斯,三天后注册结婚。这件事在当时曾引起轩然大波,差点比利时国王要亲自登门道歉,因为女方的继父来头不小,地位之崇高不下皇室家族。 “这点我比父亲幸运,没有三百多把枪指着我的太阳穴,要我归还人家的掌上明珠。”他笑道,把父母的感情事当趣事谈。 “你呀!找把尺来量量脸皮,这种下流事也好拿来比较,人家薇妮多乖,不像你这么爱胡闹。”菲妮亚是真心把兄长们的孩子当自己小孩疼,由得他们口无遮栏,没大没小。 “是,菲妮亚姑姑,我错了,请你责罚我吧!”他甘心受罚。 她哪舍得处罚小孩,哼一声表示不原谅他态度上的不敬。“薇妮呀!别跟他瞎闹,快当新娘子,你……咦!你的鞋呢?” 表情微尴的杜立薇动动脚指头,不太好意思。“坏东西不让我穿,他要我吸收地气。” “坏东西”眉毛一挑,双手环胸,勾起的嘴角似在说:小女巫,你陷害我。 “奥特,你怎么可以欺负人家,早晨湿气重,要是冻着了,我拧你耳朵。”真是不象话,都几岁的人了,还乱来。 菲妮亚真的生气了,她以福诺克斯长辈的身份筹备婚礼,就是想给新娘子留下美好的回忆,而不是到时候开天窗,婚礼得改在病房举行。 “唉!两个女人的力量足以令塞纳-马恩省河的河水倒流,我这坏东西只好做一件好事,扭转你们的坏印象。” 一说完,他拦腰抱起尖叫声连连的小女人,让她足不沾地,像个女王般由他全程护送。 见状,菲妮亚呵呵直笑,偷偷擦拭眼角的泪滴,他们家的小王子找到终身伴侣了,她也可以放心了,不用担心他必须和不爱的女人结婚。 在见到薇妮前,她一直挂心此事,唯恐两人的结合是因为传家宝,而非相爱的因素。 不过看到他们相处的情景,她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能放下了,由彼此凝望的眼神中,她看到相属的真爱。 “等一下,你们两人先别走,待会华特律师会来宣读遗嘱,你们两个都得在场。” 用完早餐,正打算到布鲁塞尔逛逛烈士广场,五十周年纪念广场,原子塔,看闻名全球的尿尿小童,谁知才从餐厅走出,尚未到达十公尺以外的大厅,菲妮亚的声音先一步扬起。 米娜欧伊城堡腹地极广,包含一大片森林,共有七公亩,走上一整天也走不完。 更别提拥有历史价值的家族画像,及绝无仅有的艺术品和八百多间空房。 反正城堡不会长脚走掉,慢慢看总会看得完,用不着急于一时,杜立薇便决定先看看大城市的主要景点,当一次傻呼呼的观光客。 不过真正的原因是她怕黑,大得吓人的城堡有一大半照不到阳光,即使是大白天,阴阴暗暗的长廊总像有人躲着,她一瞧两排不动的盔甲武士,脑子里先浮起 “神鬼传说”电影系列中的画面,立即毛骨悚然地想逃。所以到目前为止,她只参观过美术室和宴客厅,及四十坪大的厨房,其它房间尚无意愿溜达。 “咳!咳!都来了吗?” 华特律师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一头白发,左胸挂着怀表,戴单眼镜片,神态专业而严肃,不常笑,有抽烟斗的习惯。 “是的,那两个孩子就是来聆听内容的,你可以开始了。” 菲妮亚开口回答,代小辈们争取权益。 “嗯!嗯。”华特律师先用单片眼镜瞧瞧两位年轻人,再清清喉痰。“传家宝石呢?” 正襟危坐的杜立薇不敢乱动,缓缓地解开颈后的炼扣,将当做坠饰的传家宝往前一递。 “唔!唔!没错,是福诺克斯的传家宝物,两位准备结婚了吗?”他仔细地看过后又还给原主人,动作稍慢地摊开一迭整理好的文件。 “婚期定在三个月后,那时是台湾学子的暑假。”奥特不卑不亢的回道。 “暑假?”他眼露不解。 “我的未婚妻也正是我的学生,她还在求学当中。”他解释。 这次回比利时,两人都向学校请了一个月事假,由于他们都十分杰出,因此校方同意以补课的方式交换长假。 “喔!”了解。“根据福诺克斯亲王的遗嘱,你们得拥有婚姻关系才有继承权,不过这一份文件是土地让渡权,由双方共同获得,你们可以先签名过户。” “是福诺克斯领地吗?”奥特不在乎土地的归属权,他只想保有家族产业的完整性。 华特律师调整了一下镜片,慢条斯理地说:“不是。” “不是?”他微讶。 “这是亲王生前的赠礼,主要是留给宝石持有人,但是夫妻有财产共同权,才要你们的签名。”单是一方不能领取。 “为什么不一起给予?我们已经准备步入礼堂,按理说继承者可办理转移。”若要拖上三个月,他们恐怕赶不上回校的时间。 “嗯!我看看……喔!这里有一条但书,你们必须生下继承人方可过继福诺克斯亲王名下的所有资产和头衔。”宣布完毕。 “什么?” 奥特和杜立薇同时讶异的一呼,神情错愕,面面相觎地不敢相信居然还有但书。 “有鉴于福诺克斯家族的正统血脉日渐稀少,亲王临终前才特意加上这条,他希望下一代能传衍新生命,不致断嗣。”若无继承人,亲王头衔和领地将收归皇室,福诺克斯家族至此走入历史。 “可有变通之道?”生个孩子谈何容易,不是努力就一定有成果。 一摇头,华特律师等他们签妥文件便离去,未多做逗留。 在这之后,气氛一度很凝重,每个人表情不一,却一样的慎重,时间也彷佛在这一刻停住,滞留不前。 须臾。“我想……” “菲妮亚姑姑,可以让我们私下谈一谈吗?”他们之间的事不需要第三者插手。 才刚开口就被截断的菲妮亚微怔,她看了看侄子坚决的神情,幽然的叹息声从唇畔一出,没多说什么地眼看两人走离视线,进入二楼的男主人房。 “太离谱了,孩子要怎么生,像母鸡下蛋,噗一声就有了吗?”杜立薇首先发难,不平地挥着小粉拳。 若非情形不允许,他大概会笑出声,亲自示范孩子的制造过程。“你觉得不合理?” 她发恼的一瞪眼。“难道你认为合理,想生个孩子就生个孩子?” “值得期待。”若是像她的女儿,他一定捧在手心里,好生疼宠。 瞧见他脸上向往的表情,杜立薇心里非常不舒服。“你就那么想要得到亲王的头衔和福诺克斯领地?” 他们之问的感情才刚要起步,要不到生死契守的地步,还是两人的爱禁不起考验,如昙花一现,他们凭什么养育小孩?孩子是上天赐予的宝物,爱情的结晶,并非大人为了某种目的而强求的筹码,从小失去双亲的她更懂得要有健全的家庭,孩子才有幸福可言。 所以她坚决反对在感情成熟前生孩子,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也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假结婚是一回事,在她允许的范围内,但是一下子进展到肌肤之亲,她真的还得多方考虑,不能为一己之私骤下决定。 “你这句话侮辱了我,你认为我是这种人吗?”脸色一沉,棕色瞳眸凝聚一股风暴。 “别说你毫无私心,若是你不想要宝石所带来的利益,为何要我配合你的提议,福诺克斯家族没有其它人能继承吗?非你不可?”杜立薇这些话放在心里已有多时,她一直不愿伤感情地提出。 “是的,我有私心,但我要的不是亲王头衔和领地,而是你所看到的米娜欧伊城堡。”奥特口气僵硬,像刻意压抑某种情绪。 “米娜欧伊城堡?”这座美得如诗如画的梦幻城堡? “我要保住它不被阿尔梅里亚为了还赌债而将它卖给跨国财团,改建成观光饭店。”那才是他答应菲妮亚姑姑要求的主因。 “什么?他要把这么漂亮的地方卖掉?!”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奥特将视线调往窗外。“福诺克斯家族代代子孙都在这座城堡诞生,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和菲妮亚姑姑,数百年来,它就是我们的家。” 虽然他另外置产,在世界各地有不下十楝的房子,可终究认同的家,唯有米娜欧伊城堡。 “呃!我……对不起,我不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躁,老觉得身体某一部份空空的。 他优雅地举起手,制止她舌尖欲出的歉意。“我要你明白一件事,我对你是认真的,绝非利用你来获取什么,我要我们的婚姻是真实的,没有一丝虚假,你是我选定的终身伴侣。” “奥特……”她好像太无理取闹,把一件小事放大。 “也许我做得不够完美,没法让你从心底爱上我,但是请给我机会努力,让我一点一滴走入你的心,成为你的依偎。”他能做的是一天比一天更爱她,让她也能回报他的爱。 杜立薇羞愧地握住他的手,主动走入他怀中。“我很害怕。” “怕什么?”他轻问。 “我怕我如果爱上一个人,他却不爱我。”她害怕受伤,更怕拥有后反而更孤独。 嘴角微掀,奥特轻吻她浓黑的眉。“我爱你,小女巫,从你偷走我心的那一刻开始。” “你……你爱我?”她惊讶地瞠大眼。 “你看不出来吗?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说着:爱你!以你的聪慧怎会不知道。”城堡的每个人都晓得他爱她。 丹凤眼一眯,杜立薇不高兴地戳他胸口。“所以我才会错爱你堂弟,你什么都不说,谁懂你心里在想什么,要是你像他一样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早就爱上你。”她最恨猜人心事了,无聊又毫无建树,猜对了没奖品,猜错了惹人嫌,两相不讨好。 “你是说你原本是喜欢我的?”奥特愕然。 她神色不自然地撇开脸。“谁叫你每次都说些气死人的话,害我对你一丝丝的好感全消失殆尽。” “我……你……”他苦笑,原来自己的恋情居然是他亲手斩断。 “如果真要有个孩子才能继承亲王头衔,那就生吧!但我不保证一定生得出来。”丑话说在先。 闻言,奥特眼中泛起柔光,深情地拥吻他爱的小女人。“不急,慢慢来,先当夫妻再当父母,只要我们的婚姻关系存在,堂弟就拿不走米娜欧伊城堡,有没有孩子并不重要。” “真的?”她肩上的生子压力顿时去了一半。 “因为我爱你。”他不再吝惜说爱。 “我……我也爱你一点点……”她羞怯地在他怀里说道。他笑了,心满意足拥抱所爱。 第九章 “我……我好像怀孕了。”奥特解开了杜立薇的心结后,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没几天光景她就由女主人搬进男主人房,同床而眠,互享体热。 虽未有婚姻关系已形同夫妻,同进同出形影不离,情意一日日加深,常见喁喁私语的身影依偎在窗边,同看季节的变化。 为此,一个向学校申请留职停薪,一个暂时休学,数着日子等待即将到来的佳期。 就在婚礼举行前几天,杜立薇的身体产生变化,她开始嗜睡,食欲不振、想吐、恶心,对某些特定食物有反胃现象。通常是母亲最先感受到孩子的到来,从她发现经期迟了许久,便特别留意是否有不寻常的状况。当妊娠中的诸多迹象一一出现,她有百分之八十确定已经受孕,并马上将喜讯告诉孩子的爸,让他一同分享这喜悦。 知情的奥特就像全天下的傻爸爸一样,先是瞠目结舌,继而惊讶不已,然后不知在笑什么,一整天嘴都阖不上,连忙请来家庭医生,诊断胎儿健不健康。 但是,当所有人都浸淫在欢笑中时,失去音讯已久的阿尔梅里亚现身了,并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一位坐着轮椅的年轻女人。 “你说你认识我?”可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秀丽的容貌,弯弯的眉,大而憔悴的眼睛,略见病态的脸色和几无血色的唇,这样的五官组合是陌生的,不在她的记忆里。 “是的,我认识你,在平安镇的康福育幼院。”她小她三岁,非常爱哭。 “咦!你也住过康福育幼院?”她十五岁以前的家。 “当时你的年纪还小,可能记不得了,不过有段时间你很黏我,老跟着我后头喊我一声娟姊。”说话的女子有气无力,可是看得出笑容很真诚,是那种让人无法打心里排斥的类型。 “……娟姊……娟姊……”杜立薇搜寻着贫瘠的记忆库,努力想找出符合的身影。 康福育幼院位于中部偏山区的小镇,人口一向不多,鲜有外地人迁入,但因附近有个全国知名的观光景点,因此常有络绎不绝的游客走动。 而育幼院就盖在通往景点的大马路旁,不少前去游玩的外地人一瞧见门口摆放的捐款箱,总会善心大发的停下车,做小额捐款。 同样的道理,因为交通便利,反而让更多的黑心父母弃养小孩,他们直接把孩子赶下车,或用布包着丢在门口,所以育幼院的人口只增不少,到了饱和状态。 当年的杜立薇是个内向、不爱与人讲话的孤僻小孩,不若今日的乐观开朗,对于来来去去的院童向来漠不关心,没几个人真和她合得来。 因为到最后还是会分开,因领养或其它因素各分东西,能让她印象深刻的同伴少之又少。 “等一下,你是梳着两条瓣子,戴着苹果发继的姊姊?”骤地,灵光乍见,模糊的岁月忽地鲜明,一道小小的影子逐渐放大,和眼前瘦弱的女子融为一体。 她笑得温柔,似在缅怀昔日时光。“亏你还记得起来,都十几年了,你、我都变了模样……” 不复当年的甜美和天真。 “你是……呃!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是邹还是周? 杜立薇不好意思地搔搔耳朵,对自己的健忘感到抱歉。 “周宝娟,早你一年在育幼院生活。”当时她已八、九岁了,记得比较清楚。 见到许久不见的故人,杜立薇豁然笑开。“我想起来了,你是偷塞面包给我的娟姊,那时候全院的孩子就你对我最好,不嫌烦的哄着我。” “没办法,你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我要不带着你,你会哭得所有孩子都睡不着。”说着说着,她眼神忽幽地飘远。“你很像我妹妹,她和你同年纪,应该有着花样年华……”身后传来警告的重咳,神色黯然的周宝娟倏地回神,露出邻家大姊般的和煦笑脸。 “瞧我这多愁善感,老提不如意的过去,你这些年过得好吗?还有没有回育幼院去看院长妈妈?”她很老了,有七十岁了吧! “我过得还不错,遇到不少贵人帮忙,老院长去年退休,由她儿子接手……” 杜立薇顿了一下,拥有东方美的丹凤眼瞟向她穿着铁鞋的左脚。“呃!你……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她坐轮椅就该知道她遭逢祸事,但周宝娟没料到她会坦率地问出口,顿时神情一滞,有些有口难言的苦涩。“车祸。” “多久了?”她不能行走了吗? “快两年了。”一个她永远也不愿意回想的恶梦。 “医生怎么说,能治得好吗?需不需要做复健?”以前照顾过她的大姊姊出了意外,她看了也不免难过,想多付出点关心。 眼底的暖意变淡了,周宝娟放在轮椅把手上的双臂忽地绷紧。“有钱怎么会不治呢!谁希望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当个什么也做不好的废人。”“娟姊……”她为什么这么说,愤世嫉俗得像有人对不起她? 杜立薇忽然心生不安,感觉她是来夺走她的幸福,心里慌乱的捉紧身侧男人的手,紧得让人感觉到她的颤抖。 “别为我担心,发发牢骚而已,我伤的不只是脚,还有脊椎,医生满可爱的,他说治好不难,要等奇迹。”一个残酷的笑话。 有八成的机率能成功移植干细胞,再加上不间断的复健,她想站着行走不算难事,高明的移植技术和持之以恒的练习,她有机会回到以前的样子。 前提是,要有钱,很多很多的钱,够她到美国动手术、休养和生活所需。 周宝娟的养父母家境小康,对她也甚为疼爱,有如亲生子般,一家三口人加一只小土狗,日子倒也过得和乐,不愁吃穿。 但是,庞大的医疗费对每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是极其沉重的负担,光她昏迷住院的头一个月,就几乎花光他们所有的积蓄。为了让她快点好起来,养父养母拚命工作赚钱,最后因年事已高,不堪劳累,陆续的病倒,让他们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娟姊,你……你不要失望嘛!人活着就有无限希望,也许过两年医学科技更发达,你就可以健步如飞了。”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不论平坦或荆棘,勇敢跨过去就有光明未来。 杜立薇心里很庆幸,她非常爱赚钱,也以赚钱为人生目的钻下不少小钱,积少成多,好歹是个饿不死的小富婆,要是像娟姊这样不良于行,她肯定会少了很多赚钱乐趣,躲在被子里怨天尤人。 赚钱是为了养老。她常这么鞭策。 没有父母,没有家人,她当然要更加卖力和钱做朋友,不然哪天出了事,谁来照顾她。 她的“赚钱强迫症”大概治不好,即使快结婚了,有个爱她的男人足以依靠,她仍瞒着他偷偷赚外快,帮人锄草,教教中文,顺便上网写程序e回台湾,小有入帐。 “不提我了,说说你吧!你看来真的过得很好,春光满面,气色红润,像是喜事近了。”她不着痕迹的提起。 闻言,杜立薇大方秀出未婚夫送她的猫眼宝石戒指。“对呀!下个星期三,你多留几天别急着回国,我陪你逛逛布鲁塞尔,顺便出席我的婚礼,你晓得我没什么亲朋好友。” 预定郑香琪一家人,和几个较谈得来的同学。 “我……”周宝娟很想说出真相,她的良心在煎熬着。 “你们叙完旧了吧!该进入主题,别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他可没工夫等她们闲磕牙。 不耐烦的阿尔梅里亚粗声打断两人的交谈,不客气地将脚往矮桌一放。 “我们聊我们的关你什么事,你这个全身烂透透的坏家伙怎么还敢出现,比利时国王没把你关到身体长蛆、爬满跳蚤吗?”这种坏心肠的人不应该放出来害人,最少关八百年。 “薇!别动怒,小心身体。”都快当妈了,脾气还是这么倔。眼神柔得几乎滴出水的奥特专注在心爱的小女人身上,把她看成易碎的陶瓷娃娃,不时以手护住她尚未隆起的小腹。所谓来者不善,敢在这节骨眼现身,为了守护他眷恋的人儿,奥特仍分出一些心意,留意不怀好意的堂弟,他脸上的表情太过诡异了,而且这两人怎么会一起出现? “我也不想生气,可是一看到他欠扁的嘴脸,我就好想给他两拳……”咦!不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等一下,他刚才说的是中文?!” 杜立薇的神情像被人从腹部重击了一下,眼、口、鼻扭曲地一挤。 “天底下像你这么蠢的女人不多见,我要是中文不行,怎么订饭店,事先得知你念哪所大学,甚至在餐厅订位?”她只看见他开朗、帅气的外表,视而不见他刻意隐藏的种种迹象。 “你说什么?别以为我是孕妇就不敢踹你,我和宝宝用行动唾弃你。”别拉着她,非把他踹成猪头不成。 奥特无奈又怜借地从后抱住火气不小的未婚妻,唯恐她伤着自己。 “什么?你怀孕了。”阿尔梅里亚不无意外地盯着她肚子,愕住的嘴角慢慢往上移。 哈……哈……连老天都帮他,没让他晚来一步,若多耽搁个几天,他手上的筹码就没用了,等着看别人整碗端走属于他的肥肉。 “对,我怀孕了,福诺克斯的资产没你的份,你快滚回去臭水沟发烂吧!”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最适合和蚁鼠在一起。 他低声咕笑,“话别说得太快,你没想过我为什么要带你的老朋友来吗?我可不是会做白工的人。” 想要他放弃到手的权势和财富,她也未免太天真了,当日她和福诺克斯堂兄对他的“厚爱”,他可是牢记在心,一刻也不敢或忘。 谁欠他的,他都要讨回来,绝不让他们轻松快活。 心头一惊,杜立薇倏地看向周宝娟。“娟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我……”欲言又止的她看了看一使眼神的金发男子,迟疑许久才开口,“我有样东西落在你那里,我想拿回来。” “什么东西?”不会是……她指尖轻触收在衣服内,紧贴胸口的圆锥形饰物。 “很多年前你吵着要找妈妈,我怎么哄你都不行,所以就把中间镶着蓝色玻璃珠,银边缕花的小饰品借你玩。”她说得委婉,不具强迫。 “是这个吗?”她抽出奥特特意为她重新打造的银链子,蓝光闪闪的宝石泛着温暖光泽。 周宝娟看了阿尔梅里亚一眼,见他轻颔首,她也跟着点头。“是的,那是我的,可以请你还给我吗?” “还你……”她失神的一呐。 她先想到的并非这是不是父母的遗物,而是奥特的继承权该怎么办,要是没了传家宝物,米娜欧伊城堡就保不住了,而他…… 会很痛心吧! “我最近找到了生父生母,想用这件东西和他们相认,你也为我高兴对不对?”她用了自己最不想用的亲情,那是孤儿们一生最大的冀望。 咦!找到生父生母…… “可是你不是父母双亡?” 没想到她会记得这件事,周宝娟苦笑地以谎圆谎。“其实我骗了你,当年我父母被人倒了会,欠下一大笔债务,他们为了躲避债主的追债才假死,事实上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原来是这样。”杜立薇神色恍惚地低喃。 “妹妹,能把我的饰物还给我吗?我真的很需要它。”她说得极具真心,眼眶泛着泪光。 她需要它,绝非虚言,因为它也是救命宝物,一个让她脱离痛苦的奇迹。 “这……呃!我再想一想……你……嗯……我……给我时间……” 该还给娟姊吗? 或者自私点,一口咬定是她之物,并非来自他人,触手可及的幸福就在眼前,为什么她得成全别人?人本来就是忘恩负义的动物。 可是娟姊的脚不能走,得坐在轮椅上度过一生,她的处境也未免太可怜了,要是有了传家宝石,她就有钱医治残疾了。但,坠饰真的是娟姊的吗?这一点她有很深的疑虑。虽然很多小时候的事她都记不得了,不过打她有记忆以来,它一直在她身上, 很少有离开身边的机会,连院长妈妈想看一眼她都摇头,转身就跑。 可如果不是娟姊的,她怎么敢大刺剌地上门索讨,她不知道有些事是骗不了人吗?只要稍有记忆,她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唉!好困难的抉择,真叫人痛苦,她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 杜立薇为了要不要归还一事苦恼万分,天才脑袋烦恼得快要爆炸。 “奥特……” 好笑的叹息声随后扬起。 “想不出来就别去想,不要凡事往肩上担?你还有我,不是吗?”他是她最大的依靠,她一生的支柱。 蚝首后仰,靠在宽厚胸膛,迷人的丹凤眼流露出迟疑。“若是我不是传家宝的真正持有人,我还能待在你身边吗?” “你就为了这个在担心?”奥特低下头,狠狠地吻住她惹人生气的唇,轻咬一下。 她不平的大喊,“这件事很重要耶!你不要以为事不关己,要是我没了传家宝,你就失去继承权,那我们干么还结婚。” 她忧心的事果然发生了,美梦由来最易醒,主宰命运的巨掌又一次往她脑袋砸下,让她捉不住手中的幸福。 要不是她怀有身孕,奥特真想用双臂勒紧她。“薇,你真想看我发火吗?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不是见鬼的继承权——” “哇!你飙脏话。”嘿!她第一次看他用近乎吼的声调,说出不合优雅的言词。 吸了口气,他笑得像要剥她的皮。“你该在意的不是我说了什么,而是用你的大脑想清楚,没有继承权我就不爱你吗?” 她要敢点头,他马上砸斓那个传家宝物。 “可是……”杜立薇没点头也没摇头,一张苦瓜脸沮丧得要命。 “可是什么?你就没想过我的感受吗?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的感情没有一分是假的,能成为你一生的伴侣是我最大的期盼。”他要的只有她,一份相守终生的挚情。 “奥特,对不起,我真的太慌了,好怕恶魔的手将我们分开,我不想离开你。”她慌乱地投入他怀中,双臂紧紧抱住强壮身体。 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奥特纵有天大的怒气也消失在浓浓的爱意下。“傻瓜,谁能拆散我们呢!你可是对我下了爱情魔药的小女巫,我的心、我的人、我的灵魂全捏在你手掌心,无法切割。” 闻言,她扑哧一笑。“哪有什么爱情魔药,真要有,全天下的男人不都爱死我了。” 杜立薇这一笑,眉间的皱折少了一些,神色多了清朗明亮,不像被石头压得直不起腰的小老太婆。 “我爱你就够了,不需要全天下的男人。”捻酸吃味的奥特轻拧她鼻头,警告她少异想天开。感受到他的醋劲大发,她心口发甜的笑道:“那传家宝怎么办?要还给娟姊吗?”娟姊似乎比她更需要它。 “你确定是她的吗?”这才是她该考虑的。 “这……”就是不确定才患得患失,满脑子是幼时情景的跑马灯。 “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又为何知晓你在何处?事隔多年,谁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饰物千里迢迢从台湾赶来,而且她还不良于行、急需用钱,却买飞来这的机票,更何况她还和阿尔梅里亚一同出现。”太凑巧了,让人有合理的怀疑。 “你也听到娟姊说为了找她的生父生母。”而她的父母全不在了,就算想找也找不到。 杜立薇忽地情绪低落,难过亲恩不待。 “你相信这样的鬼话?”奥特嗤之以鼻。 “咦?”他……他说鬼话呢!那个文质彬彬、气质优雅的奥特教授哪去了?难道她又被骗了,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阿尔梅里亚不会没有目的带她到我们面前,他向来工于心计,不甘心将继承权拱手让人,他会做出什么事不是我们可以预料到的。”他要是有热心助人的心肠,尿尿小童会倒着喷水。 “你是说他利用娟姊?”仔细想一想,奥特说得满有道理。 “或者说是一场交易。”事情的背后总有不堪的丑陋,很少有人肯无条件帮助另一个。 杜立薇讶异地睁大眼。“该不会跟我们一样,为了传家宝而假装在一起吧?” “不是假装,我们真的相爱。”一开始的提议太愚蠢了,不值得一提。 她失笑地挽起他的手撒娇。“我是指以前嘛!我们也是因为假结婚才发展出现在的感情,不然呀!你还是亲爱的奥特教授,而我是被你气到跳脚的顽劣学生。” “翻起旧帐了?”他笑着一啄她鼻头,大手放在她平坦小腹。 “当然要算帐,你那时多可恶呀!连可怜孤女的打工钱也敢a,我气得牙痒痒的,好想咬下你一块肉泄恨。”想到她的钱还有一千三百块在他那里,她忍不住要记恨。 奥特将手臂往她唇边送。“咬吧!用力地咬个牙口子,别说我不给你机会。” “真的让我咬?”她蠢蠢欲动,挑着肉多的地方准备攻击。 “仅此一次,绝无下回,赶紧把握。”能让她开心,整只臂膀当火腿啃亦无妨。 “真要咬了喔!你若喊疼我也不理,定要咬得你血肉模糊。”她张大眸子威胁着。 嘴角一扬,他但笑不语。 “不要以为我不敢咬,我……”杜立薇张口欲咬,雪白贝齿编列整齐,却是怎么也咬不下去。“你不要无动于衷嘛!让人看了兴趣全消。” “不咬了?”他倒希望她在他臂上留下可爱的小记号,见证两人的爱情。 她假意恼羞成怒地捶他胸口。“又想气我了,我才不上当。” 恶行难改。 奥特低笑,大手探入她衣服内,轻抚柔嫩肌肤。“小女巫,我真是爱你呵!”他一天比一天更爱她,难以抑止。 “别胡来,传家宝的事该怎么处理?娟姊的情形让人好同情。”如果能帮得上忙,她真的愿意把宝石给她。 杜立薇瞪了奥特一眼,将他好色的手拉开。 “何不再等一等,静观其变,等婚礼结束后再看看。”他们现在比的是耐心。 “问题是娟姊等不及呀!她说她生父在加护病房,时日无多,她不想有遗憾,要尽快赶回台湾。”她能了解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如果她有亲人在世。 “你忘了有dna这条途径。”不一定要有物相认,亲子鉴定是更快的方式。 她没好气的横眸。“娟姊的爸妈这几年混得不错,小有资产,他们后来生的小孩怕她分财产,坚决不肯提供检体。人家不同意她也没辙。” “全无退路的完美说词,她真难倒你了是吧!”利用她渴望家人的心态,让她无法不感同身受,多出怜悯。 杜立薇獗起嘴,不满他话中的幸灾乐祸。“不然你改娶娟姊嘛!先保住传家宝再拿到继承权。” “这是你的真心话?”他语气很轻,轻得彷佛大雨即将落下。 “……”当然不是,可是她不能自私地只想自己。 “要拿到继承权得先生下孩子,你愿意我碰别的女人?”奥特冷着脸,静看她眼中的挣扎。 “我……我不要,但是……奥特,你不要逼我嘛!人家心里很难过耶!”明明就快结婚了,为什么还跑出这么多事情来搅局? “我更难过,你居然轻而易举地将我让给别人,丝毫不顾及得来不易的感情。”她太善良了,善良得不知为自己着想。 “才不是这样,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但是人太自私会被老天夺走所有的幸福,大不了我带着孩子回台湾,你每个月按时寄生活费给我……”总要有人委屈。 “明天就将传家宝给那个女人。”奥特脸一沉,横音直起。 “咦!”他……他怎么…… “它一直是你心底的芥蒂,让你一直质疑我对你的感情,不安我爱的是你,还是它所带来的权力,现在我把它搬开,你还存疑吗?”为了她,他只好对不起菲妮亚姑姑。 “奥特……”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最后一点疑雾全然散开。 他突然发狠地吻住她。“我不会让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远离我的身边,你们全是我的,我拚命要守住的宝物,谁也夺不走。” 杜立薇感动得流下两行清泪,主动吻他。“我爱你,奥特,好爱你……” “你终于肯说出这一句话了。”原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他爱不爱她,而是据说会为恋人带来幸福的宝石。 奥特明白了宝石真正的意义,它必须先失去,才能得到,真正的爱情是禁得起考验,不在于它本身的价值。 “奥特,我很会赚钱,不用担心,以后我们更努力赚钱,把米娜欧伊城堡买下,我存了不少钱喔!应该再不吃不喝几年……”只要有心,天下没办不到的事。 “薇。”他低唤。 “嗯!” 他不想太辛苦吗?没关系,她超会赚钱的,等她毕业后进大公司,从事研究工作,开发新事物申请专利,他们光靠专利金就能成为大富翁。“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钱?”多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 “嘎?”然后呢? “母亲的继父是意大利黑手党大老之一,他过世时将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而他原封不动地请人代为管理。 “所以……”她仍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要我拿出十分之一的存款,足以买下十座米娜欧伊城堡。”只是他不想用买卖的方式,亵渎这块美丽净土。 “喔!买十座……喝!你说……”杜立薇顿感到一群乌鸦飞过头顶,一脸愕绿。 在两人交谈的窗口下方,有着轮椅转动的声响,两条陷入泥土里的轨痕像周宝娟尚未泯灭的良知,重重地辗过她的心。 第十章 “奥特•福诺克斯伯爵,请问你愿意迎娶来自台湾的甜心薇妮•杜小姐为你合法妻子,一生疼爱她、怜惜她,和她共同抚育你们的下一代?”“我愿意。” “薇妮•杜小姐,请问你愿意接受你身边这位高贵的男士为你合法丈夫,一生敬他、尊重他、顺从他,为他生儿育女?” 敬他、尊重他、顺从他?好吧,虽然很难,不过她勉强同意,反正她信佛,不是天主子民。 “我愿……” 婚礼如期举行,在奥特所希望的米娜欧伊城堡,透过菲妮亚的精心安排,几乎媲美世纪大婚礼,国内知名人物全到场祝贺。比利时国王虽无法亲自主持此盛大典礼,仍托长子菲利蒲王子带来他的祝福,完全向外开放的城堡涌进不少贵族和政府官员,齐为新人高兴。 即使已没有传家宝,在福诺克斯家族下一任亲王继承人产生前,福诺克斯的一切仍由拥有其姓氏者共同持有,没人得以私下贩卖,牟取暴利。 所以阿尔梅里亚的诡计尚未得逞,他得先说服周宝娟嫁给他,然后期盼骨盆受创严重的她顺利受孕,一举得男,他才有可能成为福诺克斯亲王。 不过世事多变,在这一段时间内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没办法预料,譬如此时,周宝娟意外地来到婚礼现场。 “等一下。” 咦!谁在喊停? 就在婚礼进行到最后阶段时,底下传来一道柔弱的女声,一辆无人推动的轮椅缓缓前进。 “娟姊?”她不是回台湾了? “可以容我耽误一点点时间吗?”与会嘉宾一见她身有残疾,纷纷让出一条路,礼遇她先行。 “娟姊,你有什么事?”新娘子拉起花样繁复的裙摆,步下台阶。 周宝娟坐在轮椅上,神情恬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我想我这儿有样东西属于你,你忘了拿走。” “我的东西?”她还没得老年痴呆症,不应忘东忘西,落了什么在娟姊那。 “是的,你把你的幸福放在我手心。”她抬起手,张开紧握的掌心。 “咦——这是……”杜立薇抽了一口气,惊愕不已。 “对不起,小妹,我骗了你,它是你的,我不该为了自己的私心而伤害你。” 明知不对的事仍执意去做,她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 “可是你需要它。”那颗宝石可以换回她的健康,一切都值得了。 她摇头涩笑。“不,我不需要它,我需要的是你的原谅,你能原谅我的一己之私吗?” “别这么说,娟姊,是我愿意给你的,何况我的幸福没人能拿得走,它始终在我身边。”杜立薇微笑地看着她所爱的男人,心里的满足表现在溢满光彩的脸上。奥特走到她身侧,轻握她指尖一下。 见到两人不用言语便能传达的深情,周宝娟欣慰的笑了。“还好我没有破坏什么,否则我一辈子难辞其疚。” “相爱的人是拆不散的嘛!你别放在心上。”她顽皮地一吐舌,想让她放下愧疚。 众人虽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但见到新娘淘气的模样,忍不住会心一笑。 比利时是热情的国家,大家不介意等一等,把被打断的婚礼当是一件有趣的插曲,耐心等候。 听到她释怀的自我解嘲,周宝娟反而更羞愧了。“看到你有好的归宿我真为你高兴,这个你拿回去吧!别再随便给人了。” “娟姊……”望着又回到手中的传家宝,杜立薇百感交集,有些沉重。 象征财富与权力的宝物人人想争,可有人嫌它是负担,它带来的不是通往幸福殿堂的路,而是沉沦的黑暗世界,让人因贪念而自我毁灭。不过周宝娟及时醒悟,不做违心事,归还家传宝物,可不见得其它人肯认同,得知她径下决定的阿尔梅里亚随后赶来,无礼地大喝—— “不准你还给她,快给我拿回来!” 奔跑的脚步声让众人回头一瞧。 “请不要在婚礼上大吼大叫,非常失礼!”主婚的牧师严厉喝斥。 “我……”他压抑怒气,缓下脚步往前走。“你不想站起来走路了?” 面对他愤怒的质问,周宝娟反倒没那么在意她的缺憾。“如果必须出卖我的人格,我拒绝。” “不用说得太清高,你躺在病床上的家人呢?还有你得了梅毒的妹妹,你可以不管他们吗?”她要能视若无睹,当初就不会同意他的要求。 钱能买到很多东西,包括她的自尊和灵魂,他只消付出一点点钱,便可打探到她所有的过去,再从中加以利用,成为他手中的傀儡娃娃。 为了得到继承权,阿尔梅里亚不择手段地又走了一趟台湾,他靠着征信社给的资料找到康福育幼院,又循线锁定曾与杜立薇交好的周宝娟,以巨额支票引诱她合演一出戏。当然,他根本没有钱付给她,因此才更要拿到传家宝,好填补他越来越大的债务黑洞。 “我会自己想办法,不劳费心。”如果这是她的命,她慨然承受。 “就凭你一个残废?”他蔑然的一讽。 是呀!她这身残疾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怎么解决家人的病痛? 周宝娟想起自己六岁被领养,而后又被养母推入火坑的妹妹,她心里的痛楚难以道于外人,可是她勉强不了自己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即使那会使她再一次失去家人。 “你才是心残脑残的废物,一条丢进塞纳-马恩省河鱼也不吃的臭虫,你为什么老是死性不改,利用别人替你做坏事?”要不是礼服太重,她一定冲向前海扁他一顿。 恢复本性的阿尔梅里亚一挑眼,冷笑。“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把宝石还来,否则……” “否则你想威胁我的妻子,对她不利吗?”高大的身躯一挡,慑人的压迫感令人生惧。 “我……我只是善意的提醒她,别贪求不属于她的东西。”想到堂兄击在身上的重拳,阿尔梅里亚微呐的一缩肩。 “那正是我想送你的话,不要贪得无厌。”他若不赌,菲尼特伯父留给他的财产够他挥霍好几年。 他一听,很不服气地挥动手臂。“亲王头衔是我的,福诺克斯领地是我的,连这座梦幻城堡也是我的,你凭什么霸占?” “我没有霸占,只是依照伯父生前的约定,娶了他指定的女孩为妻。”而他们刚好相爱,并非为了结婚而结婚。 “哼!她本来已是我囊中物,是你强行抢去,还敢说没有谋夺之心。”分明是睁眼说瞎话,掩人耳目。 “福诺克斯家的产业将会留给福诺克斯后人,我一文不取。”要是他长进点,他又何必强出头。 “说得真好听,那你还给我呀!我也是福诺克斯家族的人,还是父亲的独生子,他的资产不留给我能留给谁。”他大有非要到手之势,不肯罢休。 “阿尔梅里亚……”他想胡闹到几时? 头痛不已的奥特正想着该用什么方式请堂弟离开,一旁忍不下去的菲妮亚气急败坏地跳出来。 “够了,我要是不把事实真相说清楚,这场闹剧就没了结的一天。” “什么真相?”阿尔梅里亚忽觉不安,不想听她说出什么骇人事实。 “其实你根本不是菲尼特的孩子,他幼年曾坠马伤到生殖器官,从此不孕,你是你母亲婚前和一位西班牙斗牛士所有的,他后来抛弃了你母亲……” 但是菲尼特深爱已有身孕的兰丝,坚持要与她结为连理,因此婚后才出生的阿尔梅里亚才成了他独子。 原本菲尼特有意将亲王头衔传给视为亲儿的阿尔梅里亚,可是他越大越难管束,行为也越乖张,所以他才将传家宝送给台湾的友人,希望他能有所警惕,稍加收敛言行。谁知他不仅不知反悔,还变本加厉地仗势其身份,任意横行,豪赌成性,让菲尼特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彻底死了心。 “……他死前几个月才告知我这约定的漏洞,他要我把福诺克斯的荣耀交给真正的福诺克斯后人,也就是奥特,逼他生下后代免绝承嗣。” 这才是事情的经过。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骗我,你们合起来骗我……你们想夺走我的一切……”备受打击的阿尔梅里亚发狂大叫,不相信他喊了二十几年的父亲竟不是他生父。 “菲尼特知道你一定不肯接受自己的身世,所以他留下一份亲子鉴定表,证明你并非他亲生骨肉。”那老家伙倒也聪明,临走前还摆了大家一道。 想到已逝的胞兄,菲妮亚鼻头一酸,轻拭眼角。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不是福诺克斯家族成员……我完了,我欠下的赌债……”他打了个冷颤,脸色灰白。 阿尔梅里亚被福诺克斯家族两名高壮的表亲给架出城堡,婚礼又继续举行。即使经过了一段时间不算短的闹场,在场宾客没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人手一杯香槟,自行取用桌上的餐点,欢乐气氛依旧。 “新娘要丢捧花了,快接、快接……” 一群待字闺中的比利时少女争先恐后的想抢花束,好当下一个幸福的人儿。 可用纯白玫瑰束起的捧花不是新娘用力过度,便是刻意一抛,一片雪嫩花瓣直接越过她们头顶,落在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手中。 一阵叹息声骤起,哄然一散。 倒是接到花的周宝娟一脸无措,不知该拿,还是把花丢给其它未婚女子。 “恭喜呀!娟姊,下次就要喝你的喜酒。”喜气洋洋的杜立薇伸手抱了抱身体一僵的幼时大姊,在她面颊上啾了一下。 “我这个……你干么丢给我?”她看着上了铁鞋的脚,笑容中浮上一层落寞。 这样的她,有谁会喜欢? “周小姐,你的善良让我的妻子了无遗憾,若是你不嫌弃,请你和你的家人住到米娜欧伊城堡,我和我的妻子会竭尽心力医治你的不便。”奥特走上前,诚恳地说道。 “什么?”她有些恍神,以为听错了。 “你知道我的妻子是名孤儿,她最渴望的便是拥有家人,我爱她,希望能满足她所有的愿望,你可以成全我吗?” 周宝娟流下动容的泪水,感动地一点头。 “奥特,我爱你——”泪流满面的杜立薇激动地抱住他,泪中带笑地拥抱她以为不可能更圆满的幸福。 “我也爱你,小女巫。”奥特笑着吻去她眼底泪珠,用他强而有力的臂膀抱起新娘。 现场一片欢声雷动,鼓掌声不断,天空撒下一片片飞舞的雪花。 谁也没料到不久的将来,周宝娟真的站起来了,而且嫁给医治她的美国医生,以为可能不孕的身体竟奇迹的怀了孩子。 而幸福中的杜立薇则更幸福,因为她得到作梦也想不到的家人,以及爱她至深的男人。 “立薇姊姊,立薇姊姊,你找到家人了吗?” 咦咦咦!谁在叫她? 见鬼了,真是邪门,已经远渡好几重洋了,怎么还听见那小鬼灵精的声音? 肯定是幻觉,听错了,哪会那么刚好,相距何止千里的地球这一端,不可能像出门买瓶酱油,三不五时就碰到邻居来打招呼。 嗯!没错,不用理会,继续她的午后散步,为了这头胎好顺产,一定要常运动。 “立薇姊姊,你干么不说话,睁着眼睛也能睡觉吗?还是我们老师所说的白日梦。” 啊!不会吧!为什么近在耳际,清楚得像真人版原音重现? 挺着七月肚的杜立薇蓦然一惊,东张西望地看看四周,不希望小孩子还没出生,母亲先变成疯子,脑子接收到外星电波。 “在这里啦!立薇姊姊,你一直看那棵树干什么,它会变成树妖吗?” 深吸了口气,杜立薇的视线往下掉。然后她看见了…… “沉人人,你怎么在这里?!” 比利时耶!不是红线村的菜市场,怎会一颗黑色头颅窜出来? “我来玩呀!你没瞧见我肩上的小包包喔!”他叫它旅游小包包。 “那我刚才为什么没看见你?”太诡异了,简直是平空出现。 沉人人天真的眨眨眼。“因为我蹲下来绑鞋带,鞋带松了嘛!” “绑鞋带……”她嘴角抽措了一下,要笑不笑的盯着有长高一点点的小男孩。 算了,小孩子嘛!不是什么灵异现象,用不着太在意,至少大脑没出现异常。 “对了,你跟谁来的,爸爸妈妈吗?”她倒想认识他的父母,问他们怎么教出这种小孩。 他摇着头,往不远处一比。“是阿公、阿嬷带我来的喔!他们组了一个团,村里很多人也来了。” “什么?!”阿公、阿嬷团!杜立薇朝他手指的方向瞟了一眼,顿时惊讶得差点小产,怎么一下子来那么多人…… 咦!不对,为什么有摄影小组,还有人带着野炊工具和帐篷,带团的人插了一根旗子,上头写着——芊伦杂志社。 “那个……呃!不是村子里的人吧?”穿着很时髦,像都会男女。 戴着一顶可笑的大草帽,穿着夏威夷花衬衫,脚上是十元一双的蓝白拖,笑得非常有“男子气概”的村长沈助本走了过来。 “哎呀,就我女婿孝顺嘛!一听到我想到国外逛逛,他就请有兴趣的村民陪我们夫妻出国看风景,旅费他全包了啦!” “吓!好凯的女婿……” “还有呀,那一个穿白上衣的是车轮嬷仔她查某孙,她一听说我们要欧洲十日行,她老公……啊!看到没?替她撑伞的大帅哥,他自掏腰包请员工旅游,顺便拍些欧洲照片好在杂志上刊登。” 杜立薇连脸皮都开始抖动。“为什么有一大票小孩子跑来跑去?员工眷属吗?” “喔"那是我们村里喜乐育幼院的小朋友,你往左边看,那个长得像日本偶像的男人是院长的廷啦!啊!我忘了说了,院长才二十出头,也是村里的人啦!” “欧洲十日游为什么游到我家门口——”杜立薇快疯了,很想尖叫。 不要践踏草坪,小心别碰到蔷薇,啊!啊!啊!那是喷水池,不能尿尿…… 天呀!快醒醒,这是一个可怕的恶梦,全世界排名前十名的梦幻城堡,几时成了观光景点? 突地,一只手往她肩上一搭,她差点吓得跳起来。 “感动吧!同学,你说想要家人,我就替你找一堆家人来,快膜拜我的大恩大德。” 一回头,杜立薇的慈母光辉立刻变成修罗嘴脸。 “郑香琪,我要掐死你。你——你——(回音)” 【全书完】 *欲知沈舒晨如何因她的小肉丸儿子和爱人罗劭然再度燃起熊熊爱火,请看花园系列1210恋爱失物招领处之一《忘了我家小情妇》 *欲知一张新郎栏空白的喜帖,如何让常乐天和泉武人生出爱苗,请看花园系列1242恋爱失物招领处之二《失恋后请排队》 *欲知天才加工作狂的韩翔睿和小时候的死对头——长大后职业是八卦周刊记者的方芊伦相遇,会如何天雷勾动地火,请看花园系列1255恋爱失物招领处之三《总裁小心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