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热》 第一章 因为日程上的冲突,没能搭上周一的直航班机,于是鸣州只好选择在隔日从温哥华转机,长途跋涉十七小时后,终于抵达万里之外的f市。在当地时间上午十点登陆,绕了大半个地球,旅人来去匆匆,机场内外一片欣欣向荣。 只是异地热情的阳光也未能及时抵消一路的疲惫,鸣州对此类境遇算是习以为常。幸亏一出机场就看见举着他名牌翘首盼望的接头人,在原地深呼吸调整状态,用一个微笑掩去倦容,稳步走上前去。 鸣州向那位女士主动递出右手:「俞老师?我是梁鸣州。」 校方有事先电话通知过他,负责接风的是位俞姓的助教,想不到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妙龄女郎,玲珑身材配上齐额的刘海,倒像是女校的大学生代表。鸣州是男人,自然欣赏美色,这样不经意的机缘安排令他精神一振,心情也不由地开朗起来。 「啊!您是梁博士?真没想到……」对方也正因为来人于之前校方的基本描述大有出入,而流露困惑惊诧的表情,随即又为自己的失态而小小窘迫了一下。 「谢谢你过来接我。」 她回过神,赶忙握住那双温暖的大手自我介绍:「行知大学教研处俞曼贞,协助安排您今日的行程。车子在机场外等了,我先带您去酒店。」 「那劳烦带路了。」 声线悦耳,平易近人,外型讨好,这个男人令俞曼贞一时间面红耳热。 即使此次在f市逗留的日子不会太短,鸣州也只提了一个轻便的行李袋,素色条纹衬衫挽起了袖口,米黄亚麻长裤配棕榈底的懒人鞋,装束简约气质出众。 直至很久以后,曼贞仍然不能忘记初见鸣州时,内心涌起的那阵无以名状的波澜,那双纯净智慧的黑眸,闪烁着柔和的华彩,他手心的触感像极他这个人,温暖、有力……伴着酥麻的诱惑。 鸣州将外套随意地搭在左臂上,飘逸的黑发被机场出口处的暖风撩起。他眉宇间藏着镇定自若的放逸,笔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幅于之品为相符的细框眼镜,衬得那张轮廓分明的英俊脸庞更多了几分儒雅的男性魅力。 梁鸣州身上的书卷味是淡泊爽利的,没有时下学者的压迫感和学究气,亲和大方犹如一股清流,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尤为醒目。而游历各国积攒的丰富阅历,又为他在无形中平添了几分超龄的沧桑,能轻易勾引人们掩埋在心底深处的那部分感性的欲求。 俞曼贞也就是在惊鸿一瞥间便恍然大悟,为何这位特约客座讲师的听课率一向为人称道,光为着细腻分解这把磁性的声音、专注勾勒这张赏心悦目的脸,也有足够说服力了。 顶着多伦多大学最年轻华裔教授的头衔,有若干经济学学术着作的光环傍身,政府扶持的科研基金项目立即如火如荼的步入现在进行式,梁鸣州博士在业界的影响力几乎无人不晓。 这位年轻有为的专家,趁着今年暑期应邀出席f市在凯悦酒店举行的经济学高峰研讨会,再顺便前往本地两所顶尖大学作三期巡回讲演,这个好消息自然吸引大批学院仰慕者前来,讲演席位早在一个月前就被预订一空。 在鸣州的要求下,司机先领着他们在市内的主要商务区兜了大半圈,曼贞充当临时导游,在梁博士明亮的目光鼓舞下,将所到之处介绍得头头是道,孺慕之情也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 鸣州想到距离上一次抵达这座城市,已经有七年多的时间,不禁有些感慨,那时候年轻气盛,刚刚在业内崭露头角,被学校提前举荐,跟随加拿大某着名学术组织来f市参与一项跨国考察活动。 鸣州从小便有些小天才,十五岁入大学,十八岁攻读硕士学位,二十岁时已有博导主动联络他。 唯一遗憾的是,从小到大没有过什么挚友,同龄人跟不上他的脚步,视他为怪胎,同窗又始终年长,多数嫌弃他是异类,单单只受老师推崇易遭白眼,即使不在华人社会,也理所当然地被外界孤立,也可以说是被神化了。 其实只有他本人清楚,梁鸣州不过是一届高智商的凡夫俗子。 f市的公路太多单行道,转错一个弯便要白费半升汽油,那日,到达下榻酒店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三刻,洗过澡就去楼下餐厅叫了一份意大利面,然后被服务生告知,酒店没有他单点的那种黑比诺红酒,所以他改要了杯咖啡。 还没有习惯这里偏甜的口味,但因为不甚挑剔饮食,随便解决一餐就重新回到商务套房内整理研习教学材料。鸣州深知,这世上没有绝对的行家,只能做勤奋的先驱。 外表看起来再洒脱,职业属性还是让他养成长期的严谨习性,比如守时、专业、虚心受教,偶尔也会有自大的时候,但一丝不苟的态度可缓解压力和缺陷。 面对公众时须懂得谈笑风生,要做到在自己的领域纵横无阻,只有不断吸收新知,含蓄做人才能站稳脚跟,鸣州给自己立下的处世标准一向堪称苛刻。 为了调时差,将手机设置为静音,没到傍晚就和衣睡着了。 梦里,母亲笑咪咪地给他削苹果,那果皮薄而卷曲,优雅黏连旋转上行,他看得入迷。等他接过苹果欢喜地啃上一口,却愕然发现牙龈上有血滴在了果肉上,比那红色果皮更鲜艳,他猛一抬头,母亲已经走远…… 鸣州心慌的挣扎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捂住了头。这一觉睡得不踏实,薄被中途就被他踢开,身上不免有些凉意。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三点,起身去掀开窗帘,然后惺忪着眼,出神地遥望城区夜景。 七年前来到这里时,有一片灿烂的星空,高楼还很黯淡,现在,真的不同了。 鸣州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站在世界各地的酒店窗边居高临下,看那些闪烁的霓虹,满眼的繁华和寂静交替呈现。比较起纽约和巴黎,他倒是更喜欢这座黄皮肤黑头发、似曾熟识的城市,能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自己代入。 毕竟是华人,无论是带北美腔还是加拿大口音,终究是讲中文有归属感。 五分钟后,条理逐渐清晰起来,转身将需要回复的电话一一记下,脑子充斥着天亮之后满档的日程表,即便推掉了某个文化节的开幕式剪彩和书店的签书会活动,三天内看来还是抽不出来办私事。 鸣州习惯自己开车,所以早已在出发前就越洋委托酒店租用了一辆黑色奥迪代步,趁着黎明前余下的那一小段空白,前往着名的江景区放松一下心情,无疑成了很奢侈的享受。 从小便喜欢听汽笛声,所以也喜欢搭邮轮。一有假期,鸣州就有出海的冲动,他喜欢菲律宾之类的热带地域。 鸣州的母亲出生在台北,说话腔带着特有的软糯可亲,待三、四岁记事起,她便常常握着幼子的手指一边教他算术一边轻轻问:「小州长大要做什么?」 小鸣州音色粉脆、嘹亮地答:「当船长!」 自小立志航海,十几岁时还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报考海军陆战队,结果却做了彻彻底底的陆地人,换了片海域,自然也可以生存,但理想和目标却不再纯粹了。 鸣州的父亲是加国土生儿,连中文都认不全,脾气耿直,是一名成功的太阳能供货商,幸而母亲独善其身知书达理,辟出琴房和画室教独子学写笔划繁琐的方块字,这不失为改变鸣州一生命运的英明决定。 在幼儿园的abc声中,只有鸣州会字正腔圆的背诵唐诗,虽然那时,他并不懂得艰涩的诗词里讲了些什么,但经由母亲手把手传授,便坚信书中自有黄金屋。 五年前,鸣州已算小有成就,母亲却因一场车祸离世,他至今都没能从这个事件中缓过神来,偶而还是会习惯性地提起电话,拨那个乡村别墅的号码,铃声响了四、五下,才蓦地想起母亲再也不会来亲自接听。 有时,就这么一直握着听筒发十几分钟的呆,待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鸣州才惊觉,迈过三十岁的人生再无可倾诉的知己。 鸣州到达目的地,将车停靠在江边,他没有马上下车来,只是开着前座的车窗感受凉风擦过面颊的冷冽,半夜的音乐调频播的是老电影《北非谍影》的原声带,偶尔流泻出催眠似的轻柔旋律还算应景。 行动电话在这个冷门的时刻突兀的响起,鸣州一看来电不禁失笑。 一把中气十足的嗓音快速传话机直达鸣州耳膜:「我去南非有一个礼拜,事情积了一大堆,一回来就开股东会,整整四天吃睡都在公司,才刚脱身就从秘书那儿听说你今天傍晚打过我办公室电话。晚上本想抽空直接找到酒店跟你面谈,却被经贸局的人给拖住了!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回电,老弟,你可不要怪罪我哪。哎呀,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这个钟炳麟还真是妙,急性子更精进了,鸣州笑不可抑:「我没睡,不碍事。这一趟走得顺利吗?还一直以为我这顾问会被闲置到发霉。」 钟氏企业正准备在英国上市,南非是他在国外拓展的最大一块零售市场,钟炳麟在电话那头摇头:「没你老弟献计献策,我怎么好放心!」 「承蒙信赖,看来还得继续充当狗头军师,我现在在江边,你有空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过来同你碰头。」 「呵,趁兴夜游,好不浪漫!看来今天是我赶上好运气,天一亮,想要约你都得提前预约。车上安了定位导航器没有?」 鸣州答有,老钟觉得再好不过,不禁开他玩笑,「这座城市不该怠慢你这样的有识之士,如此良辰,居然没有美女伴游在身边?」 「你以为这种美国时间会有哪个冤大头肯同我出来兜风?」 「凭你老弟的魅力,恐怕本城半数女人都会中意你。」 「说得我好像采花大盗。」是朋友才会这样口无遮拦,鸣州觉得惬意起来。 在f市他唯一认识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就是钟炳麟——殷实的it企业家,中国南方数字科技业的领军人物,大前年在多伦多进修时与鸣州一见如故。 钟炳麟虽已年过半百,但精力充沛酷爱运动,在加国逗留期间总是在私人时间约鸣州出来打高尔夫,后为这位年轻人的学识、球技和风度折服,开始与之称兄道弟。 钟炳麟曾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并不信奉经济学家的话,他信任的不过是梁鸣州本人,他喜欢这个介于老练与诚恳之间的年轻学者。 鸣州身上有些朴素的特质,值得市侩商人学习,他的建议也通常比较有建设性,对研究不深的课题从不轻易发表观点,更不会迎合时下流行的所谓的「行家见解」。 鸣州来f市不单是为参加峰会和举办讲演,去年钟炳麟谈妥了一个工程,鸣州作为钟氏的兼职顾问,负责接洽专业人士,打通部分关节,并在适当时间提供技术理论支持,钟氏则为某个热门科研项目出资,双方互惠互利精诚合作。 有项专题,鸣州追踪了数年,不愿拱手架接给其他机构处理,所以最终决定亲自操刀,不过研究的规模有一半取决于募集资金,钟炳麟是真正的慷慨儒商,并不计较细节得失,很让鸣州受益。 两方人马都急于寻找支持,所以也算是一拍即合,可工程后续事物繁琐,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双方又全是一班工作狂,平日分身乏术,东西南北地走动,所以一有促膝长谈的机会,几乎是一分钟都不肯浪费。 三十分钟后,钟府的管家勤姐接到当家人吩咐,已经在门外恭候,鸣州自报身份后,就被客气的领进了大门。得知钟炳麟回程还需要一会儿工夫,鸣州遵照主人的意思,在客厅小坐,还幸运得喝上了钟家珍藏的极品碧螺春茶。 正在无聊时,外头的花园过道里响起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两辆机车呼啸而至,还有尖锐的笑声夹杂其中,这不寻常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正在沙发上翻阅时代杂志的鸣州,他不由得站起身,下意识地向后走了几步,朝窗外望去。 之间有两男一女从机车上跨下,勤姐一听到响声就已心急火燎地赶了出去,并在那几个年轻人准备往正门走进来之前拦住了他们,她走到刚才驾单骑哈雷、戴着头盔的男子耳边说了两句。 那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在树阴的掩映下隐隐透着霸气,这股驾驭黑暗的蛮力令鸣州感觉新鲜而陌生,他不由自主地倾身探了探,不过当即就后悔了,几乎在同时,一到猛隼般的视线循着本能,精准地往鸣州的方向横扫过来。 防护经遮挡了那双犀利审视的眸子,鸣州一怔,心虚地退了一步,但已能肯定对方有看见了自己。只一刹那,鸣州想起自己是在别人家里的客人,现在的举动似乎有些不恰当,如果外头的男人误会他在偷窥的话,那可真是大大失礼的事。 就在鸣州匆忙收回目光回座时,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已经抬手向另外两个同伴打了个折返的手势,然后毫不犹豫地调转机车头首当其冲,动作潇洒地往来时的路线疾驰而去。 窗外扬起几声高分贝的抗议,那名刚摘下头盔的前卫女孩冲另一位男伴发了两句牢骚,过后才有心不甘情不愿得重新跨上车后座,随后,剩余两人也消失在花园尽头。 勤姐回到灯火通明的客厅,居然有些紧张地瞥了鸣州一眼,觉得要是不向客人交待一句半句更不自然,于是面露尴尬地解释:「刚刚那位是少爷,年轻人都比较贪玩,其实少也是个好孩子……」 呼朋喝友彻夜不回,这种「贪玩」的程度,也难怪钟兄每每提及爱子都一副莫可奈何欲语还休的表情。 不说也知道扫了小公子的兴,鸣州稍觉不安。 一个有着野性和冲动的大男孩,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替他惋惜。 人人都可能经历一段无法无天刻骨铭心的叛逆期,像鸣州这样苍白无味的早熟者对肆意挥霍的人生着实有些向往,他跳过了这一段绚烂错综的时光,不是因为别人和环境的约束,而完全是他本人的个性情意愿使然,与青春无缘也真是活该。 美洲思想开放,男欢女爱稀松平常,鸣州骨子里流着国人血液,没有被同化,却也不是老古董,人生得意须尽欢。 说实话,快忘了是否享受过明媚青春,快忘了如何放松岁月又可以心安理得,在鸣州看来,每个人都有每人的的生命轨迹,不可改造和复制。 这位大少爷仿佛是家族禁忌,反倒让人追踪回味。只是奇怪,像那样的年纪,不该拥有一对犹如利刃般的眼睛,鸣州倒宁愿相信刚刚那一瞬间的攻击只是错觉。 钟炳麟没有让老友久等,而鸣州也完全没有提及方才那一幕插曲,对别人的隐私,他没有好奇心,亦不想鲁莽揭人疮疤,再熟识的关系也需要维持安全距离,人情做派方面,鸣州又像足洋人。 工作时间总是特别不耐用,一眨眼过去两小时,东方露白黎明初现,在书房讨论公事的两个男人倒是浑然不觉。 勤姐准备好早点招呼客人,鸣州极少有机会吃到地道的中式生煎包和油条,所以难得放开胃大快朵颐,勤姐在一旁看得眉开眼笑。 钟炳麟提议:「不如搬到我这里来,好过住酒店。」 鸣州一愣,自豆浆碗里抬起头来:「这怎么好意思!」 「你人在本市,可要是不住这里,我怎么找得到机会随时差遣你。」 跟钟氏的合作也算很默契,钟兄的玩笑话一向温和在理,忙人的时间不好调配,不在一个屋檐下,一星期都难保碰不碰得上面。 鸣州原本最不喜欢打扰朋友,但见钟兄面孔诚恳言语谦卑,竟也说不出话来反驳。 诺大一个钟宅,只余几名老佣在打理,钟炳麟与夫人分居已久,独子又放浪不羁,一家人有一家事,外人看不透,但也大致可以猜得到当家人的处境,要不是用事业心冲淡家庭观,凭钟炳麟的性情怎么耐得住寂寞。 勤姐出来收拾碗筷,听见主客间的话题,不由插嘴道:「梁先生,二楼的客房非常宽敞,床单隔日就会更换,落地窗还可以看到人工竹林,如果您嫌露台上的画眉吵闹,我会把它提到走廊外去。」 勤姐在钟宅当差十几年,对来客很敏感,见鸣州对她的厨艺如此捧场,好感倍增,再说,很难得能在银幕外看到如此英俊倜傥的型男,勤姐自然欢迎他。 主仆都这样殷勤,鸣州在低头看看碗里堪比山珍海味的早餐,有些动心,犹豫几秒钟后才下定注意:「要是方便的话……我下午会跟校方说明,下周一我把行李搬来。」 钟炳麟豪迈地拍拍他肩膀:「这才象话嘛!」 像梁鸣州这样的人在f市无疑是吃香的,传媒、学术界、商业团体纷纷相邀。 市内最优质的贵族私立院校,派最优秀靓丽的助教二十四小时接应,并随时调配专车送他前往各处国立大学参观。 出乎意料的是,梁鸣州居然是这样玉树临风的风流才俊,看多了地中海脑袋和啤酒肚的所谓权威人士,梁博士简直可比烈日星光,当之无愧的形象代言。 技不如人不能服众,貌不如人,女观众便会流失过半,贪恋美色是人类亘古不变的本性,学校开始担心如何有效控制讲座场地的人流。 当日,一听说鸣州要搬去钟宅,俞曼贞很有些意外,心里隐隐浮起一层失落,要不是借着「导游」身份,平时就不是怎么也容易拜访他,换个地方,更不好意思找借口搭讪,看来这场暗恋注定要无疾而终。 曼贞心口不一地说:「住哪里无妨,博士找到住处更容易适应环境。」 「我也这样想,这几日真是多亏你随行。」 求之不得,多多益善,曼贞暗自祈求,若无其事地指挥司机前往行知大学会场,莘莘学子此刻正夹道守候梁老大。 车轮战已经开始,鸣州在车上翻开手提电脑镇定精神,就算是大师级,上讲台前也需要深吸几口气才能让思路冷却下来。 欢呼和掌声,还有讲演前的喧哗,多么热烈而熟悉的场面,嘈杂的人群和一张张期待又虔诚的面孔令鸣州动容。 他站到台上,扫视全局,上千人的场地一下子静下来,他眉宇间有股镇压的气势,王者般的自信和充满安抚鼓励的眼神,沉着的脸庞挥发着谦逊的肃穆,聚拢精气引人投入。 人们盼望的那个梁鸣州来了,代表权威、示范、风向标,能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市场和崇拜者,明朝的报纸会有褒贬之辞陆续刊出,全看当事人的心理承受力。 曼贞与台下那些仰慕者一样,凝视着那人的风采,眼中放射出痴迷的光芒。她当时在想:他仍然单身吗?会拥有什么形式的爱情?有谁参与他的今生未来?到底谁能真实地拥有他?呵,如此完美,总会有缺陷的吧? 上帝造人是公平的,没道理让一个人占满美貌、才华、健康、成功、一帆风顺。 鸣州的苦处,外人自然看不到,寒窗数十载,被科学和数字包围,却发现实情趣,感情世界空白,没有与异性产生共鸣的概率,高学位的女性过分理性,又都不是他心仪的对象。 母亲在世时从来没有催促过他的婚事,他一直以为自己活得还算自在,虽然莫名的孤独时时来袭,可谁不是如此呢?鸣州能够适时安慰自己,他不奢望小说中才出现的爱情,梁鸣州有梁鸣州要完成的使命,也许命中注定不能享受爱人的羹汤与温存。 整天下来,工作人员精疲力竭,鸣州的微笑却没有丝毫打折,老师、医生、推销员,人人都有一对强壮的腿,鸣州也不例外,他有过六十七小时不睡觉的记录,现在的生活有辛劳但不艰苦。 这座城市算得很买梁博士的帐,本地金融杂志一面倒的用专版放了鸣州的特写照片,每个角度都似明星。鸣州拒绝采访,也不看那些报导,一个人太关注外界的声音,反而迷失自己。 不注重名,哪里来利,做学问要做到名利双收,就要懂得卑躬屈膝,风头一劲就要学会低调。 鸣州不会自命清高,也不会沾沾自喜,他觉得自己只是世界人口中的一分子,没必要以为天下唯我独尊,没有了他,还会有千万个替补出现,世情千变万幻,母亲一去,鸣州都看开了。 五天转瞬过去,三场讲演座无虚席,鸣州顺立完成任务,回到酒店睡足十二个小时。 醒来时看时间不早了,索性整理一下衣物在傍晚前退了房,然后开车在城里兜了一圈,有定位仪还是迷路,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地不熟。 等前往钟家在南区的竹园别墅时,天已经全黑,九点的光景。 还没有接近主屋,就远远看见亮光,保全在别墅区大门口截住他,鸣州摇下车窗,对方礼貌地问:「先生,如果是进钟府,请出示请柬。」 「请柬?」他懵了一下。 「今天钟府在开舞会,我们要负责进出人员的身份审核。」 鸣州明白过来,想起前日钟炳麟托秘书送来的住宅区通行证,于是从车前座翻出来递出去:「我是去钟家,不过不是参加派对,能否通融?」 「原来是梁先生,钟先生向我们交待过您会过来。」保安看清证件立即放行,「您可以从别墅北侧的车库进。」 「谢谢。」 舞会?想不到钟家这么丰富多彩,鸣州最怕社交场合,要端着香槟谈名车,还要配名媛跳华尔兹,都是他的弱项。 即使知道自己不喜好这样的热闹,钟炳麟也不会开party不送请帖给他,所以这绝对不是老钟的手笔了。 第二章 鸣州把车绕过花园却没有找到空余的停车位,里里外外都被各类新奇的跑车和拉风的机车给占满了,鸣州只好先将车泊到路旁边。 钟大公子果真是不甘寂寞,娱乐活动也搞得浩浩荡荡,也难怪有众多酒肉知己贴身护驾。 层层迭迭的嬉笑怒骂声,客厅内音乐震天价响,纨绔子弟会遭批判实属有因。要不是屋与屋之间相隔甚远,隔音玻璃又派上用场,一定会接到邻居投诉。 鸣州那天正好是一身朴素的白衬衫和军蓝卡其裤,非我族类自然不好唐突。但一进大门他就知没有快捷方式可走,唯恐有扫别人的兴,只得硬着头皮从侧旁的花园过道穿过华丽夸张的年轻男女,无声无息走向楼梯口。 「喂,你!」有人在身后清脆地喊,「没见过你呢,是小钟哥新交的朋友?」 鸣州从未遭遇如此无礼却又江湖味十足的招呼,一是不确定人家是不是在叫他,不过还是出于教养停下脚步,从容地回过头去。 那是一名明眸皓齿、身穿性感低腰紧身衣的少女,她一见鸣州的脸便轻佻地吹了一记口哨,然后好奇地上下打量他。 鸣州在心底自嘲,也许在少女眼中,自己只是一位奇怪的中年人吧。 「你是谁?」她靠近他,勾起一只小手臂搭上他的肩膀,鸣州闻到一阵与她清纯脸蛋不符的香奈儿香水味。 如果承认是父辈家长,未免尴尬,鸣州退开一步澄清:「我住客房,是主人的朋友,你们玩吧,我不打搅。」 那女子呵呵笑起来,像是对他的答复不以为意,那柔弱无骨的身体又倚上来,鸣州这才发现不对劲,伸手箍住她肩膀前后晃了一下,疑惑地问:「你嗑过药?」 「切,少大惊小怪,我已经成年!」她推开他,然后大摇大摆回到喧嚣的摇滚人潮中。 以前在北美作交换生时,同校宿的学长就有此恶习,可事不关己,他不想招惹是非,只是为那人可惜,现在在钟宅目睹这一幕,却极为震撼。 已经忘了事不关己的原则,直接绕进客厅,揪住一个正随着重金属乐甩头狂舞的青年:「你们……小钟哥在哪里?」 不大不小就自立为王,在父辈的地头上作威作福,鸣州看不惯这种习性,正义感一上来,誓要替钟炳麟教育一下逆子。 「你是哪根葱啊?」那黄毛男子猛一扭头,正想出言不逊,不料却撞上一对坚定的眼眸,被鸣州的气势所慑,又见他身板挺拔神态沉着,不禁缩了缩脖子,「钟哥在二楼,你不会自己上去找啊!」 鸣州三两步上楼,本想找勤姐问一下,却发现她和佣人们都不在屋里,可能是被事先支开了。 二楼有五间房,鸣州逐一拍门。两间上锁,第三间一拧门把就直接闯入。 放眼望去,屋内统共五个人,两男三女,他们只穿内衣在房间里嬉闹,其中一对男女正在拥吻,另一个男人裸着上身,大咧咧的瘫在床上吸烟。 乌烟瘴气,大概就是指眼前这个场景。 鸣州皱起眉,他从来不是道德先生,担人有接受限度,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就是荒淫的西欧宫廷,而始作俑者就是躺在床上那位了。 虽然只有看过一眼,但鸣州认得他,即使没有再包裹那身抢眼的黑衣,但那副健美得犹如猎豹般的躯体,和那双略带狩猎意味的锐利黑眸,仍像两只快箭,不加掩饰地射过来。可这一次,鸣州没有闪避,而是镇定的挺立在当场。 众人看到一个高大的陌生人闯门,都是一怔,两位女孩停下打牌的动作,警惕的盯牢他,只余那对接吻的男女仍然干柴烈火旁若无人。 在这些花样男女看来,不速之客明明清淡寡味,却拥有人见人爱的斯文相貌和与之相融的成熟男人味,可挑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间房里,却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床中央被惊动了的轻年男子,缓缓揿灭烟蒂,斜眼看过来:「这算是什么?谁准你进来的?」 声音冷冷,但鸣州知道他头脑清醒,且有一定号召力,不是笨人,只是傍着厚实的身家背景,闲时,用来领导一帮小太妹和古惑仔。 他眉目间有他父亲的豁达,却发挥得不是地方,鸣州替他不值,也为自己一念之差陷入诡异的局面而暗自叹息一声,最后不得不收拾下底气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我爸?」像是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戏虐的成分。「你想怎样?抓我过去在他老人家面前磕头认错?」 其实那张脸并不是时下遍布海报的俊美型,却格外夺人目光。 糅合原野味的杂草气息。先声夺人、张扬肆意,轮廓线条明晰清冽,黑发未过肩却带着股有序的凌乱,稍遮掩住那双淡漠却不浑浊的眼睛,里面隐隐掩藏着锐气,嘴唇上扬形成一个美妙的弧度,灰黑的力量扑面过来。 值得安慰的是,他裸露的上半身没有半个纹身,也没有有碍观瞻的舌钉和鼻环,脖子上无加粗金链,看起来与寻常富家子弟无异,决不会无辜惹人生厌,只是性格不敢恭维。 如果情愿,他随时可以回归正途,记者会很乐意为其包装,各家小报会纷纷效仿争相追逐,继而全市待嫁女都会对这位小少爷留下深刻印象。有的人生来就有潜质讨好他人,却偏偏不善加利用。 用肉眼客观地看,钟少的身体真的已经不能算是少年了,不知道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过早地具备了坚壮强健的体魄,漂亮的胸腹肌,傲人的手臂和大腿,修长有力,似被工匠精心雕琢过,这让每周坚持去三天健身房的鸣州,也不禁有些艳羡。 如果除去陪衬的那些人,他居然很符合时下的「阳光男孩」标准。 鸣州收回目光,决定不计较对方的恶劣口吻,耐心劝导:「这是你的家,你应该清楚,屋里有人藏摇头丸,万一招来警察,吃亏的是你。」 「敢问,你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在这边说大话?」 「我是梁鸣州,你父亲的合作伙伴之一,从今天起,暂住这间屋的隔壁。」没人在意他的来历,他也不知道那些年轻人姓甚名谁,真是微妙,鸣州反而笑了。 「啊,原来是贵客。」钟少挑了挑眉,果然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身边的一名女孩这才回过神来,看双方并无剑拔弩张的架势,知道警报解除,于是索性冲鸣州调皮地扬了扬手里的扑克:「这位帅大叔,好无聊噢,要不陪小妹我玩一把牌吧?」 这帮小鬼,但凡上二十八岁人模人样的成年男子,一律被他们唤作大叔。从小就是优等生,身边都是擅长充门面的规矩子弟,鸣州一时觉得,与眼前这些高校生的代沟可以用海里记。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些在富裕之余,想要叛逆挣扎的少年人,不应该用太苛刻的标准对照,鸣州放松下来:「好,我们玩牌,要是你输了,马上带上你的朋友撤出钟宅,外面有的是娱乐的地方。」 她皱了皱鼻子怪叫:「啊哟,那我可不敢。」 一直懒洋洋的钟少这时一把夺过少女手上的牌:「我跟你玩。我输了,他们三分钟内消失。可要是你输了呢?」 一言既出,鸣州也不便深思熟虑,他无所谓地一笑,觉得自己起码年轻了十五岁不止:「你想怎样?」 钟少爷将床头柜上的一瓶高纯度洋酒啪地搁到脚边:「你输就喝了它。」 鸣州二话不说,走上前去坐到床沿,算是应战了。 「玩什么?」另一个女孩跃跃欲试预备发牌。 那对打得火热的男女终于也停下缠绵,女方回头问:「廿一点还是大老二?」 他们选定后者,一班人马迅速聚拢来。 鸣州不是赌徒,但对各地赌术有过研究,他的牌技由一名澳门讲师传授,由于天资聪颖,手艺自然青出于蓝。 鸣州明知规劝无意义,不动用歪门邪道说服不了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所以下手并不留情。等他掀到第四张牌,已觉得有些胜之不武。 最后,只剩钟家少爷与鸣州在叫牌,连续三家都pass,鸣州揭开底牌,三个带一对,再看对手的牌桌,不相信他有这等本领,自觉稳操胜券。 谁知钟少却轻声一笑:「凡事不要太自信了,每个人都有输的时候。」修长的右手拈起最后一张牌,推到胸前掀翻,观战者全都惊呆,牌面赫然开出一幅同花顺…… 鸣州耳旁响起一阵欢呼,大家兴奋异常:「哇噢——真有你的!钟哥。」 大老二靠运气,到这一刻才发觉对手出老千,已经没有机会翻局,居然被一个后生摆了一道。鸣州暗叹,真有他的。 「喝吧。」钟少把酒推过去,「它是你的了。」 几万块的空运洋酒就这样牛饮,真是暴殄天物。鸣州很少禁受酒精考验,久后会禁不住吐真言,说多错多,所以避免酗酒,也可避免人际关系恶化,她不想在无意中冒犯谁,他的朋友本就不多。 仰颈灌下已经开了瓶的烈酒,这举动算不上自暴自弃,也着实有几分悲壮了。游戏规则一向由人定,所以没有道理可循,既然行动感化不了别人,不如向他们证明什么叫做言出必行。 只是那道低温到近乎凛冽的视线直逼到鸣州逐渐绯红的脸上,刀刃般的,使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接受到肉体被赤裸裸洞穿的刺痛感。 鸣州觉得自己的反应来得太快,头沉眼胀喉咙发紧,五脏六腑都像被甘草点燃,幸好双腿还是能冷静地支撑着他走出房间。 兵败如山倒,一招失利,威信全无。 在打开隔壁客房的房门时,可是费了一番工夫找钥匙孔,没想到这酒发作的不留情,一推门,鸣州就踉跄地直奔淋浴房。 洗手台的水槽光洁如新,可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吐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经过强化训练,酒量又在无形中上一台阶。 鸣州摘下眼镜,将水泼到脸上,凉飕飕的。扯开领口,镜中人的眼神让他感觉有点生疏,像是抛开牵挂的亡命徒,只剩自己。 鸣州意识到,酒精加速了体内的血液循环,他开始有了不该有的亢奋幻想。他没能立即倒头睡熟,神志反倒越发清醒起来,连舌头口开始肿大失控,或许那该死的倾诉欲会随时跑出来推翻他强装的冷静。 认命地躺倒在床上闭目养神,就这样过了十来分钟,也许更久。直到听到一阵响亮的拍门声,他的四肢已不听差遣。 接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未经允许来到他跟前,在离他两米的距离停住。 「喂,没事吧你?」那人的声音很傲慢,但由于夹着一丝笑意,并不会让人不快,「叫你喝就喝,这么听话,一看就是那种脑子不灵光的书呆子,还想教训人,连玩个牌都输,你还搞个屁啊。」 鸣州强撑眼睑,看见一张意气风发的脸,想生气却没力气,试图反驳,那人已抢先一步坐在他旁边,接着是一只火烫的手心,稳稳贴上鸣州的额头。 「别告诉我你会酒精过敏,老爸要是知道我耍了他的贵客,又有得烦了。」 鸣州一阵恍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测他体温,之前只知他劣迹斑斑,会这样体贴,确实出人意表,可见不是真的无药可救。 「你叫什么?」出口是自己都没想到的沙哑,不过鸣州已慢慢恢复语言能力。 「活过来了?」他调侃一句,收回右手,从裤子口袋里随手抽出一根烟,才从容问道,「怎么,打算告密?」 「你也会怕么?我以为天大地大,大少爷有的是地方去。」平时温良的鸣州不会用这种语气对人说话,作为外人,他深知自己没资格对别人的家务事不满,如果他可以控制的话,他会选择闭嘴。 「你胆子不小,就是大脑少根筋。」 还没得过这样的评语,鸣州觉得有趣,于是转过头看牢那对明亮的眼睛,心中一动,意气全消,本能地伸手夺下对方叼在嘴上的烟,送到了自己的唇边吸了一口:「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他戒烟很久了,根本没感觉现在的举动有些逾矩。 「你很习惯同人端架子嘛。」对方讪讪凑近他,鸣州这才认清那管笔挺的鼻梁和个性十足的面孔有多少杀伤力,「你知不知道,在人家的屋檐下最好少管闲事?」 说「回头是岸」连自己都觉得老土,鸣州在讲台上的滔滔口才,在遭遇问题少年时,居然没有半分余地发挥。 「我勉强也算是你长辈,你不该过分纵情,使你父亲难堪。」 「你吃饱了撑着吧,老爸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敢惹我,不是急着拍马屁,就是尽量绕道走,无趣得很。更何况——」重新睁开眼瞥了瞥鸣州,却没有说下去,而是转而自我介绍,「我叫钟宇衡。梁鸣州是吧?我见过你。」 鸣州很有点吃惊对方知道他的身份,钟宇衡也不辩解说明,满不在乎地笑笑:「像你这么正点的男人,看过很难忘得掉的。」 「你……胡说什么,别告诉我你也嗑过药了。」不知怎么的,鸣州一改平日的沉稳,显得有些无措涣散,他反射性地抵御着从钟宇衡身上散发出来的危情气味。 钟宇衡眯起眼劈手夺过鸣州夹在指间已经快燃尽的烟蒂,他的眼里翻滚着一种可以称之为欲望的东西,直逼到鸣州面门,让后者的呼吸滞了一滞。 「梁鸣州,我们——或许可以交个朋友。」 不知是不是出于本能的警觉,鸣州疑惑地用手肘支起上半身,与钟宇衡平视。衬衣顺势滑下,线条柔和的胸膛及浑圆的肩膀诱惑十足,麦色的肌肤铺着一股阳光的味道,加之鸣州当时呼吸短促眼眶潮润嘴角含嗔,竟是说不尽的风流。 男人也可以性感,只是不会刻意显露,以免表错情会错意,可在同性面前却容易放松警惕。 鸣州在西方社会,也时有美人向他示好,正因为态度不曾模糊,所以来者多半知难而退。 职业早将鸣州身价托起,外人以为它高高在上神圣不可欺,一般不敢亵渎他的才华,连带着不敢亵渎他这个人,所以私生活甚少机会发展成熟。 由于近视,鸣州朦胧的视线投向面前英伟的身影,有些吃力的样子,他并不知道这样无助的眼神,更易勾起年轻人藏匿已久的血气。 「你不想同我交朋友?不是想感化我么?也许我会听你的也不一定。」 鸣州的神志逐渐缓转,他叹笑一声,「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年轻人竖起眉毛,凑得更紧了些,「不爽」两个字在他脸上疾速蔓延开来,「你有见过这样的——孩子?」 他粗鲁地将手心覆上鸣州的手背,强行拖到自己胯下,触碰那已勃发刚劲、威风凛凛的男根,鸣州顷刻间怔住了! 即使隔着布料,还是可以清晰感受那惊人的热度和尺寸,似有生命力的东西放射的电流,自手掌侵略至大脑的神经末梢,使鸣州的心脏产生一刹的麻痹,在混乱中手指荒不择路地挣脱,脸也迅速涨红。 鸣州甩了下头,为自己表现出的青涩汗颜。他虽然算不上性经验丰富,但仍有漂亮女性愿意对他投怀送抱,不热衷于社交,环境处处受限,终究无缘结识良家女,一个男人要时刻抵御外界诱惑,像鸣州这样,平均半年一年才有一次体验已经算是异类。 不过不像普通人以为的,学者都该清心寡欲,鸣州正值男性巅峰状态,又天生情欲旺盛,常常不自禁地自我排遣,也会在深夜时觉得身边无人寂寞难耐,可不是人人都可顺利获得爱情和婚姻,鸣州不想过多揣度私生活,对人生开花结果的意愿并不强盛。 鸣州从不是保守的老古董,连同他的学术都是作风开放言论自由,严谨只在行为上,人贵自律,鸣州有自己的禁忌和准绳,对女学生的交际花敬而远之,绝不破戒。 因为长相出众,也时不时有美丽的金发帅哥在他身边兜兜转转,他也都是礼貌回绝,即便对这一族群不执偏见,亦觉得生活不该放纵至此。 只是没想到,到中国,反倒被一个男孩轻薄,鸣州哭笑不得:「再不济,你也该尊称我一声uncle.」 惊异于鸣州的过激反应,宇衡只是受挫,面上一沉。在钟氏大楼出入往来的那帮西装男中,多是道貌岸然营营役役者,几乎没人能入他钟宇衡的法眼,身边这名男子却显然有过人之处,否则老爸怎么肯让他登堂入室?这么想着,已经一个翻身压上了鸣州。 昏热的不安的气息和着高温,在近乎相贴的鼻尖流转,宇衡甚至开始想象那浸染过酒精、棱角分明的薄唇涂沾上他的唾液,会多么撩人。 宇衡从不缺情人,一到青春期,就知道自己的双性倾向,但他喜欢女孩超过男孩,且只对身体样貌异常出类拔萃的年轻男孩才感兴趣,身下这个一副迷糊木讷的男人不但超龄,而且完全不是自己想占便宜的型。 有家族地位设置条条框框,又天生自尊心过人,也知道有特殊取向违背常情,不想过度扩张,他平时都只会携女伴外出,除偶尔一夜情外,从未想过与男人发展长期关系。 可身下的男人有一些特质不经意地吸引自己,感觉很是微妙,一方面想去刺激作弄他,一方面又想亲近了解他,光只是眼神和嘴角处埋伏的那丝惊吓,都足以构成一番细致的挑逗,在他身体各部位引爆一轮短促而冲动的战栗。 宇衡不想否认当时不够理性的偏执,只一眼,他便喜欢上这个男子优质的长相和健康挺拔却不过分健硕的身材,还有他眉间的忧郁与智慧,糅合了眼底一抹尚未消失的稚气,这样矛盾的组合使他看起来生动而禁忌。 鸣州的内心已可以用慌乱来形容,想要使力震开身上那具与少年不符的庞大身躯,却发现对方的力量远比他预测的要大,他只好将头稍稍别开,装作若无其事的下逐客令:「你应该去送你的那些朋友离开了。」 「我已经听你的话,把那些人赶走了。你还想怎样?」 鸣州这才知道对手的挑衅有多危险,目光与他紧实地擦过,思维慢慢冷却下来:「好了钟宇衡,我收回之前的话,今后怎么做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可以放开我了吗?我想休息了。」 「哈,正经先生,这么快就急着撇清,没有人告诉你,做事要有始有终吗?不坚持,怎么教人弃暗投明改邪归正?」 「受家族庇荫就要懂得珍惜,你醉得厉害,赶快离开,不要等我发火。」 「我们俩谁更醉?这是我的家,你要我离开?!」 「出去。」说完这两个字,鸣州几乎虚脱,他从来不知道有这么难缠的年轻人,说实在的,他一时不晓得对方想干嘛。 「你是怕我对你做什么?还是,你知道我要对你做什么?」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你不该对我无礼!」鸣州承认,这时的自己有些慌乱起来。 奇怪的是,这个回合,钟宇衡没有再纠缠下去,而是干脆地松开筋道,离开了鸣州的床,捋了捋额前挡住眼帘的发丝,居高临下斜睨了鸣州一眼:「啧,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 他走了,可空气中尚留一丝涌动的昏热。 大约有五分钟,屋子里安静得不行,鸣州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甚至没有余力回忆刚才那桩不明所以的事件,自己似乎哪里得罪了钟大少,如果对方继续找他麻烦的话,说不准做不了两天客,就需要他自觉卷铺盖走人。 到底是哪一环节出错了?他不过是好心劝诫。入睡时,他模糊地想着。 要是鸣州真的可以跟他自己想的那样洒脱,他就可以把这场诡异的相识搁到脑后不再理会,可事实上,鸣州高估了自己在处理琐事方面的能力,又低估了自己诲人不倦的耐性。 这一觉睡得很沉,起身时,衬衣的褶皱印证了鸣州的想法,不算糟糕透顶,但确实有点杂乱无章。 新的一天,下午要去趟市贸中心,他知道工作可以迅速修复断路的思维。昨晚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因酒精而失忆,但已有些模糊了,见多识广的梁博士决计不将这些再放在心上。 「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很奇怪,鸣州只记得他临走时的那句话。 中午,钟府上下的空气被荡涤成百合花的清香,勤姐领着众女佣在打扫客厅和走廊,那些糜烂的痕迹都被及时清理掉了。 鸣州看着放着法式面包和新鲜水果的餐盘笑笑,觉得自己真是多虑了,每家人有每家人的生存法则和强制规矩,不容他这个外人置喙。 那天下午,鸣州换上深灰亚曼尼西服,整个人英气逼人,接着便独自驾车先赶到会议中心,远远就看见一袭杏色套装的俞曼贞小姐站在台阶上朝他招手。 「我没迟到吧?」他一看表,匆匆迎上去。 「怎么会呢,博士一向准时。今天方教授一并邀请了两位澳洲专家参与会谈,他们很期待与您见面。」什么叫如沐春风,看见梁鸣州的感觉就是,曼贞在心头喝一声彩。 「俞老师不用客气,叫我鸣州就可以。」 女士的心猛地一动,随即接到:「那博士可否直呼我姓名?」 鸣州不拘小节,立即应下:「曼贞,由你引路是我的荣幸。」 「好了博士,你可别再调侃我。」 这一天,曼贞进一步摸清梁鸣州并无古板世故的习气,只是才刚熟稔,还不敢放肆,更不想对方误会自己以熟卖熟乱攀交情,她凭学问吃饭,不想与某些都会女郎一样玩暧昧的倒追游戏,兴许梁鸣州也不吃那套。 其实多数男士愿意接受对方主动示意,才有胆大方踏出第一步,可大家均要面子,处处不敢轻举妄动反而错失良机。 只是令鸣州意想不到的是,待真有人主动示意,他却未必招架得住。 第三章 人与人,有时只需一眼,便可确认初步感官,而鸣州则是那种模棱两可引人遐想的类型,他的气质在稳定之上有些许游离,加上那具看似多情温柔的灵魂,很容易让人误读,只可惜他本人对此并不自知。 在与澳洲专家的成功会谈之后,他接到钟炳麟的电话,那时已是晚上九点。 「我难得按时回家,你居然还流落在外。」老友笑呵呵道。 「我即刻回来,刚才路径海滨大道,沿途风景诱人,忍不住兜了几圈。」 「我们这批市侩商人,总不及你讲情调,我在本市三十载,却有廿来年没有去那条路兜风。」 鸣州笑着转调方向盘:「等我二十分钟。」 「好,我在二楼书房先泡上两盏功夫茶。」 原本住进钟宅,心头坦荡无拘无束,可是经由昨天一役,无故增添了些精神负担,总觉得,日后从跨进花园起,就要多来一次深呼吸。他有点想避开那位二世主,但也不是真的想避开,拖沓的情绪在半空中盘旋,令他脚底犹豫胸腔忐忑。 钟炳麟在书房等他,他却正在踌躇着要不要当着他的面揭其家人的短,直到双腿迈进客厅,鸣州才彻底放弃这个念头。自认不宜参与他人家务事,无端僭越有失体统。 却不知公事之前,憨实的钟炳麟率先提及隐私。 「勤姐说昨晚你已见过犬子宇衡。」 鸣州眼皮一跳,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私事,于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是,一面之缘。」 「他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吧?」知子莫若父,对于儿子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全无知晓。 「年轻时,即便行动上偶尔悖于常情,稍长几岁,也会自动遵守规矩,做回平庸者,不同太多虑。」 「呵,鸣州的安慰法确实与众不同。」 说得鸣州也觉得难为情了:「我是实话实说。」 「明年要满二十,哪里还小!为这逆子,我正有件头疼事要处理。」 只是鸣州第一次听钟炳麟提到家事,不免小心翼翼地洗耳恭听。 「我扶持本市的教育基金会有数个年头,小儿虽然学科不济,但体育成绩出众,去年由陈理事担保,得以进入最负盛名的行知大学就读。 「哪知,不过半学期,已经接到班导三通电话,上周五,我人还没回国,就从秘书处听说逆子在校外参与斗殴,碍于我的面子,没有被校方勒令退学,但已经提交书面处分。」 原来那个年轻人已经是大学生,本该出类拔萃独当一面,却仍在叫父辈操心,与那些出身贫寒却懂得勤工俭学的优点生真是不能比拟。 鸣州一直没有开口插话,一时缓解了为人父的尴尬:「我知道你最近被聘为行知大学经济学院的名誉院长,应该有权干预校方决策,我不想他辍学。」 能这样直接说出不情之请,可见已经没有其他办法,钟炳麟办事豪爽,也不习惯为难朋友,有深厚交情才会开口,鸣州自然不忍推却。 「我同陈校长熟识,可以代为解释,年轻人犯错在所难免,应该给他机会修正。」 做父亲的自责:「是我太醉心事业,疏于管教,这样的结局也是我料想到的,没有子女会天生堕落,父母应该负担其全部责任。」 「不,社会有一半责任。」 钟炳麟苦笑:「如今再指望他继承家业,已经是天方夜谭。」 「钟兄,养儿又不为防老,他是自由人,全凭自律,有些事既非义务,你就应当想开。」 对方听到这句话,尤如当头棒喝,愣了一下,拍了拍鸣州肩膀叹息:「看来是我要求过高。」 「交友不慎最容易误入歧途,环境造人,顽劣也可以引导。」 「鸣州,难得你愿意暂住,希望你帮忙提点劝导幼子回正途,顺利升学。你精通心理学,或许可以给他些启发,我不是合格长辈,没资格在这个时候来端架子。他拒绝同我沟通,我不能怪他。」 语气诚恳,叫鸣州心生同情,钟炳麟再成功,也不过是一名父亲。 不过对他委以重任,让野性十足的豹子归顺,还真是又十足难度的事。 见鸣州陷入沉思,钟炳麟知道对方已在考虑,于是将话题拉回公事上,以转移鸣州的压力。 那时候,鸣州还不知道自己会同那个大男生产生那么深的羁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鸣州不是擅长推诿的人,他有他的原则,有些事出于教育者的本能,也会去尝试。挽救失足青年就算是要命的苦差,也要甘之如饴。 因为有前次的教训,鸣州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先获得校方婉转回复,在为其佐证担保,然后从训导处得知,钟宇衡确实「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校方的答复是:「如果他没能通过两个月后的期末考试,加上之前的处分,按校规条例,很可能被直接退学。」 「如果他能主动写检讨,期末成绩全部过关,可否通融?」 「要是真能通过考试,表现良好,连期末撤销处分都有得商量。我们会给所有学生机会,只要他本人有这个意愿。」 一切用实绩说话,其余都是空谈,知名大学不收捣蛋分子,要走要退悉听尊便,但要留下,先给保证,就算是皇太子身份也不例外。现在教学合情合理,但没有劣等生地位。 鸣州想,像钟宇衡这样不驯,本来不如入职校技校学习一门手艺,出社会照样受欢迎,只是有这样的身家背景,反倒不便纡尊降贵在平民堆里讨生活,高不成低不就,在夹层中更遭唾弃。 原本没有与钟宇衡正面接触的意思,但隔了没两日,他便同对方在二楼卧室外的走廊里碰个正着。 对方的第一句台词就让鸣州诧异:「我的收藏中刚添了两瓶八六年的波尔多红酒,要不要试试?这次你可以慢慢品尝,不用太着急。」口气漫不经心,却也不似在开玩笑。 鸣州看着那个极有性格的侧面,和那黑色背心下的漂亮肉身,心理上涌起一股冲动:「好啊,但只喝一杯。」 像是没料到鸣州会这样爽快,宇衡的目光终于扎实地停在了他的脸上,那表情很有些玩味:「你还真的值得我请喝酒。」 鸣州装作听不懂弦外之音,脸上没有半丝放松迹象,转身跟着他进了房间:「校方答应在期末考后撤销对你的处分,但前提是——你不能被当。」 宇衡回过头,啼笑皆非:「喂,什么意思?突然对我的事感兴趣,是我老爸拜托你的?呵,他可真会想办法。学校那些老顽固会照做的话,说明你面子不小。」 已经习惯了他早熟的冷嘲热讽,鸣州轻笑:「你以为成年就可以脱离家族宣布独立?」 鸣州指了指宇衡手里的酒瓶:「时钟氏集团让它有能力自纪隆德河流域的酒庄飘洋过海到这里,不是你。」 「你觉得我白烂无能且不知好歹?」他的邪气表情完全不像稚嫩的大学新生,「你自己搞不清状况,就不要随便非议别人!要不是我有点喜欢你,早就请你出钟家大门。」 终于轮到鸣州瞠目,老革命碰到新问题,这小子比预计的还要不受教化。又,什么叫做「有点喜欢」?这叫鸣州困惑。他沉沦于成人世界,今年不大在学校讲学,并不知道叛逆学生会想方设法令师长窘迫。 开瓶时,鸣州闻到一股浓郁的橡木桶味,深红液体饱满醇厚充满诱惑。他见钟宇衡将冰块放入通透弧形杯,注入陈酒,优雅摇动杯身手法纯熟。 「先品酒要紧。」又可以随时作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让人不好动气,将杯子若无其事递给客人,「试试感觉如何?」 鸣州找不出理由推开那酒,他浅尝一口,神情恢复天真,那一刹那的松懈自然落入宇衡视线。 「这酒入喉之后,带着顺口的起司香味,单宁细致如丝,余味久远。」 那天看鸣州牛饮,未料到他还懂得品酒,宇衡心底的芥蒂无由地解开。 在鸣州喝下第二口时,宇衡已经上前,很自然地伸出拇指轻轻擦拭沾到男人嘴角的殷红酒渍,柔软的唇濡湿微凉,跟本人完全不同的感触,那茫然失措的眼神似受惊的小动物,盯得宇衡心潮不觉澎湃,他觉得某些部位热起来,完全不受控制。 他与他一般身高,鼻息交融,颈动脉细细曲张,他将那个成熟男人逼到墙壁,两具火烫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当他的右手臂悄悄绕过那温热的脖子,对方的手臂却是一震,水晶杯跌落在地,连累那张印度尼西亚手织地毯也染上了馨香的眼泪。 那一刻,鸣州的眼神只能用惶惑来形容,眉间的褶皱泄露了抓不住重点的彷徨,宇衡的心跟着轻颤一下,他想:这样诚实而敏感的生物,当初是怎么爬上巅峰呼风唤雨的? 「你一向这样不当心?」像是不知道鸣州的杯子为什么震落,宇衡没有半点内疚,口吻还有几分促狭。 「你在作弄我?」 「我作弄你?你怎么想?」 鸣州脑子懵了一下,随即缓转,加紧时间提出条件:「你需要及时返回学校上课。」 「老爸杀鸡用牛刀,让你来当说客,不嫌老套?」宇衡稍有些恼了,边说边退开两步,它们之间又恢复安全距离,刚才的暧昧被快速抹平,「什么时候大家都关心起我的学业来,为什么不干脆送我去北美?眼不见为净。」 你没有自制能力,亦不懂得勤学,留在国内至少在家庭掌控中,放出国去岂不犹如放生?这是鸣州的想法,只是没有说出来。 鸣州预备转身撤退,却发现双腿刚刚是被钉牢在地,已经酸软,他不是这年轻人的对手,应尽早远离禁区。 这世上刺激的事多得是,梁鸣州不该接受这个级别的挑战。 就在他跨出门的那一刻,宇衡扬声问:「你预备怎么帮我?」 他什么时候说要帮他了?但鸣州的脚步却停顿下来:「你会认真学?」 「天下最难的事不是读书。」 说得真好,可行动与言论完全不一致。 「你肯下苦功,我就会遵守承诺。」 「到底是为人师表,多么慷慨!你难道会每日替我补习?」 鸣州不想占了钟家便宜不出力,眼前人是钟炳麟唯一牵挂,不是没能力帮,完全坐视不管他做不出来。 「我不是你的私人教练,如果要我抽傍晚时间陪你代打,一个月内我要见成果。」 「你说的噢,不要反悔。」 大男孩那对早熟的眼几乎可以戳穿他,鸣州暗自一叹:「你仍想继续修管理学?」 「是。」 难得没有再说冒犯的话,可见有心向学,鸣州烧满意。 其实鸣州低估了钟宇衡的脑部构造,哪里来那许多好学生,有些不过是履行义务。对本专业全无兴趣,拿几个硕士也不会做本行。 鸣州的时间宝贵,但不代表没有时间,平日夜晚八点到十点通常会是个空档,他是学者,很少社交应酬,通常习惯深夜作业,十二点入睡七点起,渐成规律。 口有约定将不定时实行。 当天午夜,宇衡骑着机车,去东区广场地下的「西街酒廊」放松心情,一进场便受到簇拥。 等宇衡甩开众人,独自走到吧台独酌,崇拜者小六才主动挤上来:「钟哥,昨天阿火他们叫不到你,只好自己去了南郊。」 「谁赢了?」 「阿火赔得差点缴内裤。」 「叫你们不要同大巴高校的人玩,那些臭脾气的小流氓不值得惹,花了大代价把车改装,排气管比你们胳膊都粗,也只有阿火这种傻瓜会给对手送钱去。」宇衡毫不同情,大咧咧说。 「小钟哥心情不错啊!」小六观察宇衡脸色才悄悄道,「凯利姐前两天一直在西街等你呢。」 「下次见到她,记得替我跟她说,我不想再见到她。」 小六没有搭腔,而是惊慌地望向右边转角的阴暗处,宇衡一皱眉扭过头去,只见一身白裙的凯利款款走来,原本眼角令他喜爱的泪痣,今日看来竟全无感觉了。 「阿钟,要不要同我喝一杯?」口气亲昵神态松弛,风平浪静的样子,连宇衡都有点佩服。 「我没空。」 凯利一怔,像是没想到宇衡态度如此坚决,「我已经与那个人没有瓜葛了。」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你在拒绝我么,阿钟?」 「你多的是男朋友,不差我一个。」 「你知道我现在只有你。」 「如果不算上个月的后部,那我还能勉强承认。」宇衡说这句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憎恶。 凯利脸上挂不住了:「那是个误会,我喝多了……」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误会,凯利,我跟你已经玩完。要喝酒可以,要修复关系,没可能。」 凯利苦笑,面具被打下,很心酸:「你这个人真是容不得别人犯一点错,你以为真有十全十美的人在远处等你?你比我更会做白日梦。你自己劈腿时,有没有检讨过?男女真的已经平等?」 宇衡当下背过身点起烟,不再理会前女友的质问。他心里在说:我不是看中贞节,是看中真心,你我的真心在哪里? 等两人分开,小六斗胆再凑上去:「小钟哥,凯利姐可是大美人,你不觉得可惜?」 「美人要多少有多少。」 小六挠挠头:「这倒是,可是没有美人看上我。」 宇衡吐出烟圈笑了笑。 「明朝我们等钟哥开局,跟那帮菜鸟打撞球最没劲了。」 「我明天要补课,不过来了。」 小六的眼珠差点脱眶,下巴半天才合上,看着钟宇衡犹如他被妖怪俯身:「补……补课?」 「我答应一个人,期末考得all pass.」 「可是钟哥啊……九门课,你有七门被挡掉哎,全过——真的可能吗?」小六一紧张就结巴。 「靠,你看不起我啊!」 「不敢不敢,我哪里敢看不起小钟哥。」 「你去拿课堂笔记给我抄。」 小六变苦瓜脸:「我二姐跟钟哥不同系哎。」 「你没脑子啊,不会去借!」 「噢。」 看一向视他为偶像的小六眉目纠结,很有点烦恼,宇衡难得发挥同情心,向他披露一个秘密:「其实我是想泡补习老师啦。」 小六再次瞪大眼:「哗,这样都行?!精彩!小钟哥不愧是小钟哥!」 直到宇衡离开酒吧,小六还跟在他身后追问:「老师比凯利姐还美吗?能让小钟哥乖乖坐下学习,一定超级正点吧?」 「还不错啦。」宇衡含糊其辞。 「补习时把老师,好多av情节都有哎,钟哥好有艳福!」这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在瞎说八道什么啊!」 「钟、钟哥!你在脸红哎——」 「要你罗嗦!」 小六嬉笑地嘟囔道:「不过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小蓉姐知道,否则等她回来,又会被她念死了……」 话说这位钟宇衡的贴身跟班小六,原是宇衡的高中学弟,品学兼优的四眼小哥。 他当年在隔街的暗巷里遭埋伏,被别校三名混混拦截勒索,被揍歪眼镜。幸亏当时宇衡骑单车经过,见义勇为以一敌三,一举歼灭那些败类,临走时,还很帅地指了指坐在地上本来狼狈不堪的小六:「再遇到这种事,告诉他们,你是阿钟的兄弟。」 那表情,酷到不行。 当时的小六只能用「豪情万丈热血沸腾」八个字形容,从此,小六便……堕落了,常常很狗腿地拍「救命恩人」马屁,成人典礼一过,就常出没在宇衡出现的地方,顺便帮他做些跑跑腿打打杂探听情报等无聊差事。 唯一没变的是,小六仍是高才生,很不公平是吧?会读书属天生技能,小六一家子都会念书,亲二姐更以优异成绩保送行知大学,小六也已作好明年报考行知的准备。 不过他一直都很为小钟哥的成绩单担心就是了,小六现阶段觉得,世界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他考进行知的那一天,而小钟哥却被——退学了。 虽然因体育成绩进入行知很不可思议<不过那样才像他认识的小钟哥>,但小钟哥这样的人,本应该什么都难不倒他才是,唯有书本不是他的志向。 现在那个家教一定是绝代佳人,否则怎么可能轻易迷倒钟哥这样在美人堆里泡大的人咧? 自己也曾几次自告奋勇帮小钟哥补习,都被对方以「你脑子秀逗啦?」、「发神经啊。」、「你觉得我很差?」等理由驳回,所以此次乍听到这个好消息,真是既吃惊又兴奋。 紧接着,钟宇衡与梁鸣州迎来第一个补习日。 那天下起很大的雨,但本来一出门就不见人影的钟宇衡,居然破天荒地在六点半就回到家里,并要求勤姐做中西合璧的皮蛋粥和牛排当晚餐,八点一刻后他去客厅坐着,等那位自诩为严师尊长的家伙回来。 当时的宇衡神经莫名地亢奋。 家里的佣人都当天下红雨,偶尔探头探脑查看少爷脸色。宇衡就这样在大沙发上呆坐了半多个小时,终于丧失耐性,对着空气问:「家里有没有谁抄下梁鸣州的行动电话?」 五秒钟后,有一个声音从宇衡的头顶上方传过来:「老远就听到你在喊我。」 宇衡噌一声站起,看向身后英姿飒爽剑眉星目的男子,不知怎的,因等待而升起的不满居然奇迹般地平息,胸口有什么东西膨胀起来,他说不清是什么,但神情却更严肃了,但这显然吓不倒眼前这个精致的男人。 宇衡为之气结,闷声不响地拖起鸣州的手臂将他往楼上啦。 鸣州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上了楼梯,才觉得两人行为惹人侧目。正要开口阻止,宇衡已经放开他手,规矩地打开了那个从来闲置的书房大门。 这间原本就是给宇衡设置的书房,却好似蓝胡子的秘门,极少开启。如若不是佣人日日打扫清洁,那桌子想必是蛛网遍布,可现在,连拿两颗地球仪都一尘不染,有钱人的奢侈有时是很无谓的。 「好了,要怎么开始?」宇衡架起二郎腿一派大家之风地在书桌前坐定。 「你没把课本拿来?」 「不是该由老师准备教案?」 鸣州按住眉心说不出话来……真不该答应做这种事的! 第一天的家教,钟大少意外坚忍,并无较早,甚至显得有些安静,一个半小时下来居然相安无事,习题不会也照做,十分合作。 这让鸣州宽心不少,也自然地将之前对宇衡的不良印象抹掉了大半成,也许真的错怪他……鸣州对未必资优但有十足勤力的学生没有防范心。 那日其实是鸣州推掉了市经贸厅的邀请函才能按时赴约授课,看学生的求知欲强盛,又沉默静心,老师会觉得值得。 四天后,钟炳麟找到鸣州。 「我刚得知你在给宇衡补习功课。」 「举手之劳,你最不希望他退学,他自己也不想。」 「这么多年,怕是只有你镇得住他。」 这句发自肺腑,叫鸣州脸红。 「其实令郎比大家想象得要勤奋聪明得多,任何命题一点即通。」 「也只有你这样说他,上次假公济私让你出面在校长前求情,已经算是大动干戈,我这张老脸是豁了出去,却不知道你真的如此上心,居然还拨冗出来做钟家私教,怎么好这样委屈你!没想到工作之余,我钟炳麟还要拿家事来劳烦你,惭愧惭愧。」 鸣州看出钟兄真是感激涕零。 「这话说得见外,你又何尝向我清算房租?」 对方笑说:「一件是一件,你这样做,让我不晓得怎么答谢才好。」 「待他九门课都通过,导师盖上升学大印,再谢我不迟。」 「日后要打要骂悉听尊便,我这个逆子交予梁先生管教。」钟炳麟幽默地向鸣州打躬作揖。 「哪里哪里。」一番豪言壮语,鸣州竟未料到自己又向陷阱迈进了一步。这么一夸海口,真是骑虎难下,鸣州自己都在心里叫声不妙。 而宇衡这边,不安定的相处,令他觉得自己像换了一个人。居然自虐地甘愿在从来不用的书房里枯坐个把小时,这恐怕是所有熟识他的人都没法相信的吧。 宇衡知其原因,也并非一时冲动懵懂求学,全因为身边坐着的这个人……宇衡虽然有些唾弃那些始料未及的吸引,但想要强行收回目光,却不是易事。 鸣州授课时与在演讲台上的风采很不同,现在他是温存的实在的,像一杯柠檬水,明明带着酸却后味清新,他总是切中要害娓娓道来,句句睿智,又完全避开课堂上的大道理,叫人心服。 他从来不自动给答案,只给方法。即使宇衡一向丙级成绩,但受此甲级待遇,居然也有慢慢开窍的感觉。 宇衡觉得每靠近他多一分,就阵阵酥麻不安。那人明明在同他解说线性代数,可他却足足有一半漏听,心思全都扑在领口暴露的那几寸锁骨上,他修长的指关节处优美地突起,合着清淡的体香一阵阵袭击大脑皮层。 傍晚,台灯的光晕很柔和,勾勒出鸣州近乎完美的侧面,叫人忍不住想用手指去触摸那立体的线条和那金色皮肤下的温热。 那一切都叫宇衡难以自持,他不知自己是进了梁鸣州的包围圈,还是梁鸣州进了自己的包围圈,此次以「上进」为名,用最不择手段的策略接近他,真的可取吗?他自己也很怀疑。 对方越是正经认真,宇衡就越有施虐的冲动,只是不知道为何,一向敢想敢做的他,竟然除了听课,什么动作也没再有。满脑子色情想法,却不知怎么对一个成熟的男子施展,真是着了魔了! 宇衡猜不透,像梁鸣州这样的大忙人,怎么会有空闲来给他做家教? 本就只是想要为难一下他,像所有占了资源却不肯付费的人一样,宇衡没有丝毫愧疚,只继续以一种审慎的目光,企图观察和挖掘对手善意举动背后的动机,可他很快就失望了,这家伙不是开玩笑…… 几天后,发现自己真有些享受起二人时光,宇衡首次有了危机感,觉得近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有点超过预计。 而就在鸣州慢慢适应同这位「世侄辈」晚生相处的过程中,他不只一次感觉到那道灼热得接近苛刻的视线,数次打断他的思路。 每每回以询问的一瞥,都只看见一张相安无事的脸,鸣州只当是错觉。 第四章 书房的樟脑味和独特的静谧,都让习惯了奔波的鸣州得到片刻的舒解,他开始在这一对一的教学中体验为人师的满足与惬意,在钟宇衡面前,他无须摆姿态。 偶尔,若有似无的紧绷,像个爆破的泡沫,当你要伸手抓时,却只剩零星的粉尘浮在空气中,像从未发生过。 这孩子不顽劣的时候,也不是不讨人喜欢的。他什么都有了,傲人的青春、不羁的性情、坚毅的意志、倔强的眼神还有他特有的早熟。 交际最怕先入为主,有机会重新认识彼此,并不是坏事。 就在星期六,那个周末,因为被一名财经学会组织的临时研讨会拖到八点半,鸣州走出放映厅,还犹豫着要不要实时赶回去,本来已经约好了今天跟钟宇衡在书房碰头。 就在那时,前来作会议笔录的俞曼贞追上来:「博士!」 鸣州回过头:「嗨,请记得叫我鸣州。」 「好,鸣州。」曼贞捧着笔记型计算机,穿利落套装,非常精神,「我兄长在宁海路新开了一家义式餐厅,今天招待亲友,不知可否赏光?」 这样明显的暗示,要是鸣州还不解风情,真是只木鱼了。何况曼贞确是佳人,鸣州对她很有好感,也曾不只一次问过自己,要不要再给别人和自己一次机会? 「最近在替人补习功课,时间上恐怕……」 谁这么大面子,请梁鸣州补课?曼贞诧异,但终究没有问出来。 不敢流露失落的表情,她只得笑着说:「看来唯一的档期也被人捷足先登,下次我得赶早预订。」 「我想——偶尔失约,对方应该也不会太介意,补习是机动制,我打个电话通知他一声。」鸣州听见自己问,「还有,宁海路该怎么走?」 曼贞的心情豁然开朗,双颊嫣红:「我会帮忙指路。」 鸣州这才想起,自己竟从来没问过钟宇衡的行动电话号码,于是致电钟宅,勤姐说少爷还没回来。鸣州略微心安,大好双休日,那样的年轻人怎么肯对着他这位老学究消磨?自己还真是高估了年轻人的定力。 这样想着,嘴上就说出来:「如果钟少爷回家,麻烦转告他,今日不用补习了,他可以自由活动。」 「我晓得,梁先生。我会记得同他讲。」 这也意味着,在梁鸣州与钟宇衡相安无事一周以后,鸣州爽约了。 而那一天起,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的阿火喝多了几口,与大巴的人在酒吧狭路相逢,想起前日吃的暗亏,不禁失控寻衅,结果两方就打了起来。 宇衡接到电话,心急火燎地赶赴酒吧处理突发事件,推搡拉持之间难免被误伤,照宇衡以往的脾气,一定会奋起反击,但就在他扬起拳头的刹那,梁鸣州的脸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想到一会儿巡警赶到,他势必会再吃一次学校的警告处分,那退学就成了砧板上钉实的事情,再无商量余地。 想到这几天,那个人摆出一幅忠奴面孔,很认真投入的样子,宇衡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破坏他的劳动成果是件残忍的事。 那一拳,最终没有落下去。 就因为这一秒钟的迟疑,令他的唇角被对手的老拳磕开一道口子。 还是首次,宇衡遭遇突袭,却没有出手。小六躲在一旁看得呆掉。 「收手,别打了!已经有人报警。」宇衡擦了下嘴边的血渍,眼神犀利地扫视全场,「在这里闹起来,我们都会有麻烦,不想死就快离开。」 对手一共七人,目光闪烁了一下,权衡利弊之后,骂骂咧咧地撤走。 酒吧老板约翰头大地走过来:「小钟,这帮臭小子又让我损失几只杯子几张椅子,警察在这里进进出出,我很难做生意的。年轻人血气不要太旺,容易出事,万一……」 宇衡打断他的说教:「损失记我账上,我先走一步。」 因打斗而挂彩的阿火等人忙不迭地向老大申诉:「钟哥,不是我们先动手……」 「不要解释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听到大巴的人再来寻仇,你自己摆平,真以为你们是黑社会?每次都要让我给你们擦屁股,当好玩啊?动手前动下脑子可不可以?」 「小钟哥……」 宇衡撇下头,示意一旁的小六:「带阿火他们去医院上碘酒和跌打药,下次再乱来,我不会再替你们出头,这学期,我不能被退学。」 小六的表情立即十二分的景仰,老大认真起来的时候,还真是有够帅的。那个补习老师一定就是古典小说里形容的那种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型吧,害他也激动起来。 小六暗自捧心:小钟哥加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一定会抱得美人归的! 一看时间,宇衡暗咒一声,跨上机车就直奔住所。 二十分钟后,在他兴冲冲赶到书房,勤姐喘着气追上来:「梁先生说今天放你假,不用上课了。」 宇衡瞳孔缩了缩:「他没回来过?」 「是啊。」 「他有留电话么?」 勤姐愣了下,随即下楼去查看家庭电话簿。 取到号码的第一件事就是边往外走边拨对方手机,电话响了五下,宇衡继续等,直到鸣州接起来。 「哪位?」 「我。」 鸣州一时反应不及:「谁?」 「钟、宇、衡。」 「小钟?」鸣州听出来,神色一紧:「勤姐没有告诉你今天……」 他不听:「你在哪里?」 「跟朋友在一起。」 「朋友?」宇衡听见周围的人声。 「你找我有事?」 宇衡固执地追问:「你人在哪里?」 一时也没想到宇衡现在的态度完全不似在跟师长对话,鸣州犹豫一下答:「宁海路的——拿坡里餐厅。」 「你喜欢意大利菜?」 对于这样无厘头的沟通,鸣州有些不自在,但被对方强硬逼问,握着听筒的手又放不下来。 「餐厅新开,今天剪彩。」 「教授们如今都忙于剪彩了?」 鸣州听出宇衡的讥诮,按耐住情绪道:「我只是客人。」 「好,没事了,回头见。」 对方干干脆脆收线,留下鸣州僵在窗边,直到曼贞叫他。 「是不是有急事?」 「不……」鸣州收神,坐回席间,「有学生请教问题。」 曼贞的大哥慷慨豪爽,知道这名英俊小生在小妹心中有特殊地位,特此非常礼遇,刻意将他们安排到地中海式的情侣雅座,隔窗就是精致的人工湖,桌上烛光优柔浪漫,而入座才三十分钟,鸣州就已经尝试过冷、热盘和浓汤。 喝了几口红酒,曼贞面色彤红,隔着烛火看着面前的男人,心一阵阵地雀跃,好像回到十八岁:「这间餐厅是第二家连锁,对我哥哥来说,是向成功更迈进一步,意义非凡。」 「你大哥也是华人典范,克勤克俭懂得经营,又不乏本土情节,这间餐厅包罗万象,是他的心血结晶。」 「鸣州,同你说话,真有意思。」 「回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国内的氛围,可以轻易触摸到人情。」 「是,虽然华人喜欢拐弯抹角,但互相帮助,都爱聚成大家族。」 「不比老外的直肠子。」 他俩相视而笑。 鸣州从包里取出一只信封放到女士面前:「前两日去科技博览会现场,遇见商会朋友,对方赠我两份海洋公园套票,转送给你,园内剧院还有爱乐乐团的新季演出,你倒时可以邀亲友一起去。」 「是本市北郊新设的海洋公园?」曼贞眼前一亮,明显对前者更感兴趣。 「听说投资不菲,在这之前,f市还没有出现过北极熊。」 曼贞一脸期待:「要不……下周抽时间一起去吧?如果你实在没时间,再告诉我。」 美人变相的邀请,如果鸣州假装听不懂,那就真有些不识趣。 「也好。」他笑了笑,委婉应下。 半刻钟后,海鲜上桌,然后,有一名穿着黑西服的服务生推开屏风,向他们点头示意:「是梁先生么?有位先生找您。」 鸣州往他身后望去,稍稍错愕:「小钟!你找我?!」 「不是说回头见吗?」宇衡推开服务生的肩膀,挤进鸣州本不算宽敞的长座椅,然后漫不经心地朝对面一脸惊诧的小姐抬了抬下巴,「嗨。」 服务生正要阻止,鸣州已经替他开脱:「是我朋友没错,他可以坐这边,麻烦你了。」 宇衡今天的形象出现在高级餐厅,实在是个不小的突兀。他的高大身材与鸣州不相上下,但气质造型确是天南地北。 宇衡黑衬衫的领口有两粒扣子没扣上,古铜的肤色反射着淡淡光泽,牛仔裤有几处磨损,包裹着健壮修长的腿。嘴角有一处明显的瘀青,黑发被风拨乱,凉薄的唇微微抿着,轮廓脱离青涩,呈现粗野的青春,指尖有打球和掌握机械时留下的薄茧。 他的眼睛黑亮而直接,几乎带着透视人心的威胁,浑身上下有股侵略性,肉欲的赤裸的气息扑面而来,惹人侧目,却又禁不住想要多看他几眼。 钟宇衡是个十分特别的存在,危险而炽烈的,即使只是老实地坐着。 鸣州从未像现在这一刻,清晰感觉到宇衡的跋扈敌意。 宇衡与鸣州就像世界的两极,当并排坐时,像黑与白,有些刺眼,看得曼贞忘掉怎么打招呼。 「曼贞,这是我的……学生,钟宇衡。」鸣州率先打破尴尬。 什么时候学生与老师有这等亲厚放肆了?这从来不是一向予人以距离感的梁鸣州的风格。况且,这名学生她可是熟悉得很,实在不是乖乖受教型的。 曼贞掩不住对眼前这对组合的惊讶,但还是对年轻人的不驯很包容:「我看过你踢球,上学期的联赛,你表现很好。」 宇衡抬了抬眉,似乎对这位知道他底细的女人很是警惕:「你是行知的?」 「我在管理学院,教二年级。钟同学怎么于教授熟识?」 鸣州主动接上话:「我与宇衡父亲是好友,宇衡的功课我顺带帮得上忙。」 曼贞困惑之余,还是大大方方道:「难得师生感情这么好。」 「我们天天在一起,感情自然好。」宇衡接得流利。 鸣州下意识地按住额头,苦恼解释:「目前我借住钟宅。」 曼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新地址就是钟家,行知多的是那些家事显赫的富家子弟,鸣州应该是为了还现世人情给钟家主人,才破例知道钟宇衡这样的问题学生,这样看来也就释怀。 可宇衡对鸣州的刻意澄清恍若未闻:「你今天让我白等。」 接着便架起二郎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看了一眼,语气象是很稀松平常地问:「你们是在约会?」 如此逾矩的问题,令当事人双方都愣了一下,等会过意来,曼贞已羞红了一张脸,慌忙回应:「我跟鸣州只是朋友——」 鸣州向曼贞投去歉意的一瞥,皱眉看向宇衡嘴角的青紫:「你跟人打架?」 「答应过不被退学,我不会出手的。」宇衡边说边举起鸣州的酒杯喝了一口。 不知为什么,他言行中透露出一种不可言说的亲昵和占有欲,这让在场包括曼贞在内,又再次面红耳赤。 有那么一瞬间,情绪猛地受煽惑,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来,接着迅速凝结成团堵在胸口,鸣州不知道如何扑灭心头若隐若现的小火。 「请加一套餐具。」曼贞像想起什么,猛地惊醒,转身召唤服务生。 「不用了。」宇衡却在这时站起来,收起表情,眼底擦过一丝凛冽,「不打搅你们,我先走一步。」 然后,他就这样走了出去。曼贞盯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门口。 「他……」鸣州有些无力:「任性惯了,父辈也拿他没办法。」 「他可不算是孩子了。」 「自我意志太强盛,已经不听指挥。」 「大概是行事过于疏放,所以常常出些小状况,不过他是运动高才生,学校多少给些特权,他原本还是行知的足球队主力,在大学头一年就带队闯入联赛受到认可,这也需要些天赋。 「不过,后来因为脚部受伤而休学了半年。一直以为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定是小绅士,今天看来,他对待师长的态度倒也有待商商榷。」 鸣州不知宇衡背后的故事,听曼贞的描述之后,心里很是动容,原来……自己从不曾试着去了解他,原来他是因为休学才功课落后。 因为运动突出而加入名校,又因为受伤而暂时失去这项优势,没有依傍,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鸣州突然主动替他说话:「他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情绪上自然生成的,很难协调,也许连他本人都还没有意识到。」 看曼贞颇为不解地睁着大眼睛,突然察觉自己话语中对钟宇衡又不自觉的袒护,连忙纠正道:「噢,我的意思是说,我并非万能,也有很多我搞不定的学生。」 「大概是作为梁教授,你已经习惯宽容待人。」曼贞笑了,「问题青年也可以有很多特殊优势,比如——特别受师长关照。不是么?」 不知怎么的,鸣州当时有些心虚:「他确实没有外表看起来那样坏,有时把智慧埋得很深,很多人看不见,他也以为没人看得见。或许,由于天真与倔强,我们错失了很多前进的机会。」 「任何事经鸣州讲出来,都显得隽永。」曼贞是由衷爱戴这个男人。 这顿意大利菜吃得有点挂心。一小时后,鸣州恭贺过店主,告别曼贞,离开了拿坡里餐厅。 一上车,他便从手机来电记录中搜索到之前那个陌生的来电记录,存入,拨出。 电话许久没有接听,鸣州锲而不舍继续拨,坚持到对方一声「喂」。 「你在哪里?」这次轮到他问这个问题。 音乐震天价响,人声鼎沸嘈杂,鸣州猜到宇衡在娱乐场所。 「送美女回家了?」宇衡走到角落酸溜溜地轻嚷。 「不要通宵达旦,下周要模拟测试,你最好已经背过课本。」鸣州的语气不觉严厉了一些,因为之前放他鸽子而产生的那点内疚,也随着背景音乐被打散。 「我在东海街的「紫光」跳舞,有兴趣就来参加,我恭候大驾。」说着就先切段线路。 紫光是室内最声色犬马的夜总会,被誉为「男人的天堂」,鸣州初来乍到也对此有所耳闻。 钟宇衡还真是鸣州在本世纪遭遇的最大难题,对方的激将法算是奏了效,出于教育工作者「拯救失足灵魂」的本能,鸣州踩下油门直奔紫光而去。 高层建筑顶层,金碧辉煌艳俗繁华,当鸣州跨进紫光大门,就知来错地方,门口成排的旗袍小姐向他鞠躬行礼道:「欢迎光临!」 这样的排场,让鸣州受到惊吓。 有其余工作人员上前殷殷垂询:「先生可有预约?」 「我有朋友在里面。」鸣州退到一边再次拨宇衡电话,他真怕此刻那小子不接,跟他摆乌龙阵。 可没两声,宇衡就接听了:「你来紫光了?稀客。我反正跳舞跳累了,正好到放映室等你。」 鸣州正想细问,对方已经收线。鸣州僵硬地回头对身边的小姐说:「麻烦带我去放映室,谢谢。」 什么叫窝火,现在就是。 很少动怒的鸣州,今天也算是动了真气,他一言不发紧跟着人家来到楼下的特色放映室。 宇衡笑咪咪倚在放映室的柱子上,痞气地叼着一根烟。 鸣州上前去,劈手夺下他的烟:「到底玩够了没?我只是来通知你,明天照例补习,你的假期被取消。」 「可真是伟大啊,宁愿放弃跟女人的约会,也要来挽救我这无知青年,哈利路呀!精神可嘉。」宇衡不冷不热地说着,手搭上鸣州肩膀,拖他进黑漆漆的放映室,「我今天心情不好,陪我看场电影。」 「什么意思!」鸣州想甩脱他。 宇衡转身坚定地说:「你陪我看电影,我就答应你升学之前不再夜游。」 鸣州不应声,心里并不信任他的承诺。 「应该很划算吧?我答应过你的事,可都有做到。」宇衡嫁一句。 「为什么要我陪?」 「那些女生常要求我陪她们看电影,可我一次都没去过,因为我觉得坐在乌漆抹黑的座位上吃爆米花很傻,但今天我突然很想知道,和另一个人看电影的感觉。」 鸣州的鼻腔一下如同堵塞一般,再不忍苛责眼前这个大男孩。只是一场电影而已,很小孩子的把戏,他真的没有跟别人看过电影? 也许在这段轻率的岁月里,已经错过太多平常人的欢愉,这勾起鸣州的同情心。 「好,只此一次。」 「你可真啰嗦。」宇衡一连成熟地摇摇头,拖着这个大男人入场。 那天上映的是部爱情史剧,有惊天动地的政治阴谋,也不乏火辣辣的床戏,好莱坞的套路,但大抵是太久没有看过电影,放映到一半时,鸣州也有些投入起来。 小型剧院是紫光的配套设施,要事先预约或贵宾卡客户才可以安排入场,全场只有五排座位,零散作着几对情人,宇衡他们做倒数第二排。虽然觉得难堪,但借着漆黑的布景,也忍耐下来。 可鸣州没有注意到的是,邻座早已是心猿意马。 当时鸣州的表情很专注,跟任何时候都不同,宇衡在暗光中观察他,越看越觉得有趣,可就在那时,脑子里又很不协调地闯进了刚刚他跟女人吃烛光晚餐的场景,于是压低声音叫了他一声:「喂,梁鸣州。」 鸣州稍一撇头作聆听状,眼睛却仍盯着银幕,宇衡稍有些不爽的探出一只手臂,在对方不明所以被打断视线后,猛地揽紧他脖子,直接将嘴唇贴了上去。 那个吻来的猝不及防,让全无准备的鸣州差点惊跳起来,却被宇衡的上身生生镇压住了。 鸣州慌忙地张唇,想要喝止他,却反而令他更进一步趁虚而入,那个本是试探性的吻突然霸道猛烈了起来,缠卷的力度好像要吸走他浑身氧气。欲让他魂不附体。 僵硬的背脊,唇齿间炽热的挑逗,呼吸相融时那近乎狂躁的慌乱,颤抖的指尖深深掐入对方的皮肉中,伴着浆糊一般的思想,将整个灵魂都震得脱壳了。 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鸣州一定会大声地喊出来,但是居于心中的那一丝存疑与怯懦,他竟然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再没有声张的勇气。 鸣州觉得有什么一开始就走味了,从他斗胆闯入钟宇衡的房间开始。 咚咚咚……心脏剧烈地跳动,气息紊乱的同时,有那么一刹那,鸣州以为自己会酥麻休克。 这辈子经历过很多风浪和大场面,亦曾为重大课题奋战数日不眠不休,成功后也难免会被外界的质疑和流言追逐困扰,鸣州都可以置之度外,但从未像现在这样,被重重迷雾包围,无力挣扎。 「她叫你「鸣州」,是你给的特权么?」一吻下来,宇衡在他耳边吐着热气追问,「你喜欢她?」 过了几秒钟,鸣州才消化以上一系列反常的境遇,等能够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却发现语调高了八度:「你是疯了吗?!」 宇衡不作声,只是侧转身,又拉开一尺的安全距离,重新面无表情地继续目视电影银幕。 此时的鸣州向被人打了一闷拳,黑暗中,呆呆地注视着那张俊逸莫测的脸,如坐针毡,口唇残余的男性气味仍在挥发,心率尚处于失常的状态,如果就这样在电影台词中沉默地过渡,他大约会就地爆毙而亡。 等鸣州回过身,身体已经比脑子动得更快,他唰地站起,快速退场。 座位上十指相扣看似气定神闲的钟宇衡,在鸣州离席后,神情一冷咬住了下唇,像是在压抑着动乱的情绪,接着便慢吞吞地起立,脚跟却迟迟停顿着。 几秒钟后,身后的情侣开口抗议:「到底看不看了?前面的坐下行不行!」 话音方落,前面炯炯的眼神凶狠地横扫过来,那逼人的气势,令后座生生闭了嘴。 当宇衡终于移步往出口处追去,鸣州已经站在明晃晃的走廊尽头,手指焦灼地按压着电梯门按钮。 当余光瞥见钟宇衡的身影,鸣州蹙眉盯着电梯指示灯不断变换,心情愈加浮躁。 就在两人之间还剩五米距离时,宇衡的脚步停下来,他冲着对方拽拽地说:「喂,明天你可别再爽约。」 鸣州承认自己有些后悔接下这个活,为人师长的自觉令他深感现在的自己无颜面对友人的托付,他看也不看宇衡一眼,当场就答:「不好意思,我想起明天还有事,你可以自习。」 「梁鸣州,你何必这么小气!」宇衡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敢进一步冒犯这个自尊心过头的男人,于是摊手故作无辜,「如果是为刚才的事,我道歉,ok?」 鸣州吸了口气:「是我不懂把握师生间的分寸,要是你不满我的行事方式,大可以拒绝,凭你的能力,不需要有人指点,也完全可以做好自己。」 宇衡面色冷冷地走上前去:「你是在打发我另请高明?」 电梯门打开,鸣州一个箭步跨进去,这才将视线对牢已经在自己跟前的钟宇衡,首次安静的申明:「你从来不欢迎任何人来干涉你的事,我们都清楚,我不过是买你父亲的面子,才答应帮你。你不要让我趟浑水。」 为什么说这样的重话?鸣州自己也很震惊,这并不是他的初衷。 只因为对方给出太直接的冲击,只是他体内恶质的部分被激起,原来梁鸣州也不是圣人,也会计较、失态、暴跳如雷,谁见过这样刻薄得他?鸣州自嘲地扬起嘴角,对于这样的自己,他也觉得很难看。 但钟宇衡固执己见时是无敌的,他面罩寒霜地说:「明晚,我会在书房等你!」 电梯门在这时候渐渐合上,阻隔两人眼神的较量。 那天晚上,梁鸣州又去了江边,一个人静静走了很久,心就像潮头一样忽上忽下。他来到一家着名的私人书店的阅读区,一头栽进去构思权威杂志的邀稿,尽量做到心无旁骛,时间便仿佛不存在了。 直到书店打烊,已经接近零点。 打开手机看到一个未接来电,正是钟宇衡的号码。夜风吹过脸颊,鸣州汗毛竖起来,鸣州突然害怕,害怕被这个小鬼瞬间操控的自己,那个好像不再有把握的自己。 钟宇衡可以抓到他遗落的影子,撕扯他神经末梢最敏感的分叉,他不确定那是什么,但足以撼动他一向的清冷淡定,逼出另一个不在常态的梁鸣州。 一个晚辈,一个年轻男子,一个与他的世界本无任何交集点的生命,为何选择在这个时间段,用这样尴尬的方式,来阻截他的自在! 目前的临时住处和项目工作室,均由钟氏提供,鸣州与钟炳麟确实交情甚笃。 但如果明天就搬出钟宅,也许就能最大限度避免接下来与这位名门少爷间的正面接触。 可到时如何向炳麟兄交待?说孺子不可教,你的家事同我无关。 自然没这么简单。 答应别人的事,如若半途而废,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这是他的优点,也是弱点。所以,鸣州提醒自己,有时候处理问题,需要灵活,和一些理性。 与钟宇衡邪门的相处模式,鸣州觉得,即使不是由他引起,也该由他来梳理。 第五章 第二日,应本地一家知名电视频道邀请,就关于当地企业近期的海外收购问题展开名家研讨,节目正好从傍晚七点后开始录制,到八点半中场休息的间隙,鸣州又接到宇衡电话。 「为什么昨晚没回家?」年轻人态度平平,用词和口吻均不当。 鸣州原本完全可以反问一句:我人在哪里,关你何事? 可到底是碍于作为长辈的立场,忍耐下来。 「我在工作间留宿。有什么事?」 「今晚我有重要的课程作息想要同你沟通,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话在外人听来,恐怕会搞不清谁是家长。 「我在电台录像……如果有不懂的问题,你可以记下来,我过后替你解答。」 「那就是没空来打理我喽?这趟活又是在卖谁的人情、给谁的面子?你身兼太多义务,别说是为了标榜学者风范。」 这位钟少爷说话还真是毒舌,鸣州算是秀才遇到兵。 不过鸣州也有做反省,他知道昨天关于那句「我不过是买你父亲的面子」的话,确实将这个貌似粗犷实则骄傲敏感的大男生刺痛到肉里。 「昨天……我可能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那不是师长该有的态度。但也希望小钟你,不要再做出……昨天那样的事。你那个样子,我会觉得不被尊重。」 「我完全不觉得昨天有做了什么不尊重你的事,是你自己想法上太偏激。」 并不知道原来对方这么刁钻,鸣州一时间无言以对,在原地僵立着。 幸亏当时导演向他打手势,招他回座,鸣州稍定了定神:「小钟,作弄我其实一点也不有趣。你身边那么多朋友,我,不过是一名临时家教,你我的沟通只限于课上,而不需要在其他方面彼此认同,凡事适可而止。」 没有等对方做出响应,他便挂断、关机,重新投入工作。 而接下来的时间,宇衡居然开始疯狂地传简讯。 「话讲一半就挂电话,很没礼貌哎!如果我真的得罪你,那我跟你说sorry总可以了吧!」 「我都已经再三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你以为不回复我,我就不会找你麻烦?你不会是把我当傻瓜了吧?」 「梁鸣州,限你十分钟内给我电话!」 「我告诉你,我根本不后悔昨晚做过的事。」 「你不要以为帮我升学你就很伟大,你现在的样子跟胆小鬼有什么两样!」 「好,算你狠!你回来,我听你的,那、总、可以了吧?」 「梁鸣州,我在书房等你,你几点回来,我等到几点。」 …… 不霸道就不是钟宇衡了。 这些难得突显他真实年龄的简讯,都在节目录制完毕后,才被鸣州从手机里翻出来,引得他阵阵头痛。 当晚,鸣州在十一点半返回钟宅,径直爬上二楼旋转楼梯往自己房间走去,正当他要开房门的时候,一把慵懒的声音在走廊口传过来。 「喂,帮个忙好么?」 鸣州下意识地停顿了手上拧门把的动作,眼睛没有朝声援看过去,只是敛眉轻轻呼出一口气,很有些无可奈何。 这个四处通缉他又态度阴晴不定的大男孩,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站在走廊转角,用招呼路人甲的姿态对付他。 鸣州按耐住情绪,过了许久才缓缓侧过身,看牢他,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宇衡单手叉腰,背靠着门廊,眼光又重现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深沉:「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让你讨厌吧?」 鸣州朝他缓缓走过去,然后在他面前站定,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宇衡从不退却的心居然有了些微抽搐,他故作轻松地从口袋摸出一管药膏,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帮我上药。」 嘴角的小伤本不必劳烦他人,这项借口明显到让鸣州觉得即便拆穿也很矫情。 如果真的与学生睚眦必报,就不是他梁鸣州了,所以他伸手接过药膏,淡淡地抬眼:「确实没有还手?」 宇衡呵呵轻笑了一下:「怎么,你不相信?」 妥协,有时候就是这样简单。 钟宇衡没办法让人讨厌,他只是是不是制造烦恼,让他周遭的人以他为中心晕头转向而已。这是他的特权。 宇衡有一双别有深意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外人看不懂的内容,这令阅人无数的鸣州都偶尔心生退缩。 膏药沾到手指时,有点凉,指尖与对方的嘴角触礁时,无端渗入几丝温热,令鸣州心头放软。 他想,对方毕竟涉世未深,青春期,做事容易冲动,过分去苛刻他,只会适得其反。 就这样,鸣州又一次说服了自己。 正当他的手指准备撤离的那一秒钟,手腕被宇衡牢牢擒住。 「即使看不惯,也要忍受我,是不是很不开心?」他瞬间将脸凑得很近,近到呼吸都笼罩过来。 「这么幼稚的游戏,会好玩吗?」鸣州此刻突然冷静,于是循循善诱。 「我才没你想得那么无聊。你可以躲在壳里整日不出现,难道不幼稚?」 「我有我的工作。我安排时间,你要么听我的,要么做自己,你怎么想我,不重要,况且我也没有向学生解释的必要。」 鸣州安静的眼神,有时候很有杀伤力,宇衡渐渐放松掌心的力道,身体退回到正常的谈话距离。 「你是大学者,有的是道理。反正短期内,你摆脱不掉我的,我钟宇衡一向是自己想放弃的时候才会放弃。」 「有这样的精神很好啊,至少能争取到升学。」 跟梁鸣州讲话,就好似在练推手,你来我往中间,你会慢慢败下阵来,但宇衡却对这样的对象情有独钟。 听出对方口气中不知是嘲讽还是鼓励的暗示,宇衡咬了咬下唇,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一定觉得我是那种吃老爸的败家子吧?」 鸣州扬了扬眉,轻轻举高一只手撇清,以示自己从未发表过此类偏激言论。 宇衡意味深长地继续讲:「你信不信我会让你改变看法?」 「只要不出格,你不是个坏学生。」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会跟你合得来。」 「小钟,我们现在已经足够融洽,只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底线。」 「那你觉得我很过分么?就因为那天我亲了你。」 他们的对话一直很隐晦,直到最后一刻,有人硬要揭破这层纱,便显得有些可恶。 这就是为什么,鸣州有时候,对钟宇衡这个人表现出的粗线条,很难从容应对的原因。 鸣州想要当场辩驳又觉得辞穷,做人一直以来的强势就这样被人打压下来,想想就觉得难堪,于是决定先离席,令事态降温。 「你的伤没事……时间不早了,课业留待明天再讨论,我——明天还有事要做。」 宇衡索性耍赖躺倒在地毯上,支肘看他:「你又自顾自走掉,是不想跟我正面冲突么?」 鸣州走到自己的房门外,近乎温顺地回头看了眼那带着冷冷得意的年轻面容,无奈地甩了下头,门轻轻合拢。 的确,钟宇衡并非生活中的对手,从答应做他的老师开始,鸣州便已经失去了与之抗辩的资本,他的手段只剩引导和安抚,其它均属过失。 等宇衡独处时,他的表情迅速垮塌下来,有种称之为沮丧的东西淹没了他一贯自信的脸孔。 电话随即响起,宇衡不耐烦地看了下时钟,呵,还真会挑,是要扮《七夜怪谈》么? 宇衡随手按下接听键,吼过去:「胡小蓉,你那该死的美国时间还没颠过来?!」 「哎哟,你耍流氓啊,对淑女这么粗鲁,想死啊!人家是怕你明天忘了给本小姐接机的事,特别打过来确认一下!」 幸好世上还有一个胡小蓉,可以将所有感性的伤感丢进垃圾桶,让人随时享受到人间烟火。 「淑女?」宇衡好似吃到蟑螂,嘴上没好气,「已经替你叫了出租车,导游也帮你请好,够周到了吧?带你参观经贸大厦要不要?」 「有必要那么绝吗?人家为了拓展业务开分场找人才,把周边城市都跑遍了,你不犒赏一下我,小心本小姐不给你分红!」 「随你便。」 对方捶胸跺脚:「钟宇衡!你不是说帮我搞定大明星林赛做代言的吗?不许说话不算数啊,否则我跟你拼命!」 宇衡听到她耳提面命时就一个头两个大:「你最好少烦我,她下旬有档期时我会通知你同她经纪公司签合约,平时没事别老打我电话。」 这番话并没有打退一向金刚不败的胡小蓉,她大喝一声:「厚,心情这么差……肯定有事。哎哟,不会是失恋了吧?」 宇衡心里一沉,说不出什么味道,虽然不会承认,但实情也相去不远,确实有那么一个他搞不定的人,近日令他辗转难安。 「你少胡说八道。」他有些闷闷不乐。 「话说回来,你身边永远美人如云,想失恋也轮不到呀,像你这种少爷最没劲了。每次你心情不好,就朝我发飙,你有没有当我是女人啊!不过,人家大人有大量,呵呵呵,等明天回来,本小姐会第一时间赶来安慰你纯纯的少男心。」 胡小蓉——宇衡的恶梦。 很老土的渊源,两家有些交情,两人曾是儿时的玩伴,后来胡氏举家移民加拿大,随后几年,令宇衡唯恐避之不及的胡小蓉回国后,带了人马拖他开时尚摄影公司,一时间竟成就了业内颇具口碑的个性工作室,受到各路明星的追捧。 小蓉也是极少数可以让他钟宇衡束手无策的伙伴,此女的优点和缺点都来源于死缠烂打的自来熟性格,明明是个大咧咧的男生脾气,却有本事将自己扮得很有女人味,唬弄不知情的群众,为非作歹还装天使。 这个丫头在国外跳级念完商科,却独爱摄影,为人精明的她平日绝对不肯做蚀本生意,因此威逼利诱小开老友出资。 宇衡觉得小蓉没有半点高才生的素质,还是跟之前一样疯疯癫癫,但因为很有演戏天赋,又颇具人脉,所以予人很好的感观。 总之,跟胡小蓉交手,宇衡就常常会觉得自己的智商直线下降。但也只有胡小蓉这个多年好友,常常可以识破他的情绪伪装。 如果小蓉看穿他对一个同性抱有异样的情愫又会如何?宇衡自己也想象不到。 即使自小受追随,但宇衡发自内心的朋友不足五人,因此他也对小蓉相当宽容,只是嘴巴上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当晚,放下电话,又联想到隔壁的梁鸣州,不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想什么,心里便觉虫咬一样,瘙痒得发疼。 脑子里塞满乱七八糟的欲念,体内横冲直撞的是对未来不明朗的憧憬,一切都害得小钟哥差点失眠。 而鸣州这边自然不甚平静,当危险的触角递过来时,再迟钝,也不能忽略那双年轻有力的手,说不定哪一天便会一把拽他进入貌似斑斓的泥潭。 如果钟宇衡想要吓跑他,大可能使出各类极端的招数,如果招架不住,鸣州也并没有打算死撑,只是目前为止,身份决定了他的处世高度,可预知的非常境遇,也没办法让他做一名逃兵。 任何形式上的难关,即便忌讳,他也习惯了摸黑向前。只是,谁都有可能高估自己。鸣州也不例外。 人人都以为第二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其实不过是一轮旧的循环。 当宇衡清晨顶着带有血丝的眼睛和嘴角未退的瘀青出现在机场时,几乎令久未谋面的胡小蓉拜倒。 「哇噻,又高了几公分,你这家伙到底吃什么长的啊!」 她还是一身桔红,很没大脑的样子,哪里像跳级生的品味。 「误点一小时!你知不知道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小蓉上下打量了一下宇衡,伸手揭下他的墨镜,对着瘀青噗地笑出来:「这么颓废,难不成准备当文艺片男主角啊?被前任女友打的啊?」 「想我给你开车,就麻烦闭嘴。」 「就知道你疼人家,几周不见我会不想念我?才不信咧!」 「你这个疯女人。」 「过奖,请我吃拉面吧,飞机餐难吃死了。」小蓉一把挽住宇衡的手臂,「顺便说说你的情史。不过看你的样子,不怎么会被甩,多无趣。」 「闭嘴。」 「新来的摄影师十个美女,我警告你,不许泡她!也不许对人家乱放电!」 宇衡恼怒:「我又不是种猪!」 其实宇衡知道,小蓉只是不愿他过多接触手下大将,那些外表出色的女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吸引钟少爷的目光,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单纯只为了少奋斗几年。 而对宇衡来说,两者也没差,人人都各有所需,他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应该比别人得到更多的真爱,他的生活也只是在赌博,只是他不信自己的眼光会差到连人家是什么动机都看出来。 开了一上午股东协调会,下午又有媒体要求做专访,鸣州考虑到手头两篇未完成的专栏特约稿,于是借故推托了。 坐上驾驶座,鸣州发呆了许久,才开出停车场前往钟宅。凡事,除非即可推出,否则,身处其中什么都是白想。 等到傍晚,主动在书房等候钟宇衡,不知算不算是一种较理性的和解方式。 而宇衡一整天,陪胡小蓉在新建的户外摄影棚耗了大半日,又跟小六去了一趟机车修理厂,一回来就听管家说梁先生已经在书房喝茶,人一个雀跃,脚下飞似地直奔楼上。 梁鸣州在等他!纱纸被捅破,他还愿意等他! 这个愉悦的讯息令宇衡的心像长了翅膀,被挑逗得受不了了,他急切地想要看到那人,才可能暂时平复那阵阵不安的受虐感。 一路小跑来到书房门口,宇衡又猛地收住脚步,因为在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像个身处热恋期的傻小子,既无谋略也无深度,这么冲动好笑的自己,完全失去了以往对待感情的潇洒不羁。 门留着一条缝,并没有锁实,宇衡忽觉心率很快,他缓缓抬起眼——鸣州在灯光下的剪影煞是好看,他端茶杯的样子更是清爽利朗。 这世间的极品男子亦分几种,有人纵横四海气宇非凡,有人格调清新处世明快。颠倒众生这个词不光用在女人身上,鸣州走到哪里都似发光体,独树一帜气韵天成。 宇衡年纪虽轻,但及时识别美色的异禀却无需训练。 轻悄地推开门,精神尤其振奋,当脚下方迈进书房,室内静谧的氛围就令他不由地放缓了节拍。 这个宽敞的充满厚重家具和书香的房间,曾是宇衡最无好感的地方,可今天,因为梁鸣州的出现,原本沉闷的空间升起一股流动的念力。 他坐在那里,正在阅读一部厚得可以砸死人的书,一副怪趣的黑色方框眼镜,竟修饰出他儒雅的面部轮廓,由于专注,他居然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 宇衡无声地笑了笑,心想:原来他是近视,难怪他目光中常常流露出一种无意识的迷离,很是勾人。 梁鸣州最帅的地方,就是他不知道自己帅。 宇衡就在宁静中驻足,接着背靠墙壁滑坐大到地板上,右手搭在膝盖上,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什么也不做,只是欣赏。 当然,也有一点点恶作剧成分,就是想等到他发现自己时,那略受惊的表情。 但梁鸣州真的不普通,他总是不会给你预期的反应。大约是看完了手头这一章节,神态一放松,神经便又恢复敏锐,随即接收来自于几米外这道不同寻常的实现。 不过他也只是歪了歪脑袋,摘下眼镜,然后淡淡一笑:「怎么没敲门?」 「你又没关。」宇衡叹了口气,歪了歪嘴角站起来。 「不会又没带课本来吧?」 钟少爷投降:「ok,我回去拿!」 「今天算了,我给你找来了「行知」历年的年终测试卷,从去年的开始做。」 被点名的学生拉直了眼皮,一副「你饶了我吧」的表情。 作为老师,有时必须下狠心:「每一份是九十分钟,可你只有一小时,我会替你阅卷。」 「如果我可以在一小时内完成这张鬼试卷,你以为我还会过不了关?」 「所以我在想办法帮你克服学习恐惧。」 「我的胆子没有你想得那么差劲。」 鸣州语气平静:「让你答题就答,我在书房里坐着,不是为了陪你干耗时间。」 什么是严师高徒,这就是经典案例。 鸣州坐到单人沙发上继续看书,宇衡任命地来到案前,不知为什么,他发现,有的时候,自己没办法违抗梁鸣州的命令。 接着是长久静默的答题时间。古董时钟的整点铃响,把整个时空都拉回到过去,就只是老实地坐在桌前,咬着笔端冥思苦想,那仿佛是小学时期才有的记忆,本以为一去不复返的光阴,却让梁鸣州替他拾回来。 重温,有时候也并不是不快乐的事,要看在一起的对象是谁。 答题每隔五分钟,宇衡就会支着头看向斜对面书架下的男人,这是他的动力。 四十五分钟后,宇衡抬头打断测试:「你后天有空吗?」 鸣州皱了下眉,想要义正辞严地命他严肃考试纪律,但嘴上还是简易地回答了:「约了人。」 「约了谁?」 鸣州当下便打断他的无礼提问:「有什么事么?」 「想约你去个地方。」 「我说了,我约了人。」 「是女人么?」宇衡低下头,笔头仍在答题,口气似漫不经心,「那个俞曼贞?」 鸣州一愣,不知他怎么会言中,略感意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他,只是静坐。 「真的是她?」宇衡停下笔来,半眯起眼,「我去查过这个助教,不过是凭着几分姿色受了器重,赚了几份外联的工作,她这种心机重的女人,对你会没企图才奇怪!你难道还当真要同她交往?」 「不要让我害怕同你共处。」 「你不必亲口提醒我,我也知道自己有多不讨人喜欢。」宇衡一把抄起案上的卷子,起身走到鸣州面前,将它毕恭毕敬地摊开在鸣州眼前,「你知道的,很多事,我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直到门啪一声合拢,鸣州才回过神来,他万分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将卷子随手折起,这才发现,无论对错,钟宇衡确实将题目全部答完。 当晚,鸣州又一次梦到母亲传着老式修身旗袍,坐在窗边,趁他看得痴了的时候,侧身软软地问他:「小州,不是说只要军舰吗?怎么今天又在模型店里哭闹耍赖皮?如果你想要海盗船,妈妈不会买给你,你不知道其实你想要的,未必可以得到呢。」 鸣州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小小的,但掌心线很深,深到肉里,他觉得痛起来,但还是忍着没有说话。 「你有很想要的东西吗?就像今天的海盗船一样?」母亲的声音里有些责备起来。 鸣州心里着急,他不清楚一向温柔的母亲,今天为什么这么执拗地想要挖掘他的秘密,他有秘密吗?为什么自己都不能确定,他急得冒冷汗。 越急越不敢靠近母亲,他使力挣扎着,心里一惊便睁开了眼,换来一头的冷汗。 鸣州一向怕母亲失望,或许是他从未让她失望过。所以许多东西,他从不会自己开口要,就这样停课了两日,接下来迎来风和日丽的周三。为了配合曼贞的休假,鸣州刻意腾出整个下午和晚上,用来消受美人恩。 他们安排了午餐后去极地海洋公园,晚上也正好赶上古典音乐会开场,一举两得。 而另一头,宇衡在前一晚便约了胡小蓉出来吃晚饭。 「怎么这么好心,请我吃饭。」女性的预感一向过人,「不会是有事求我吧?」 宇衡边喝咖啡边镇定地发出第二步邀请:「明天跟我约会。」 小蓉的笑僵在唇边,犹自打量了对面的合伙人,直至确认以上对话的性质并无歧异才做满不在乎状:「那就要看本小姐是不是有兴致了。」 「去是不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就算大女人也会就此嗔怒:「厚,你给点诚意行不行!」 「难道女人就喜欢到这种恶俗的餐厅,吃这种不分生熟的冷冻牛排,才会觉得幸福?」 「旋转餐厅,烛光晚餐,法式牛排,哪里恶俗?!你这个不懂浪漫的家伙,谁做你的情人,谁瞎了眼。」说着说着又笑出来,「为我消费这顿烛光晚餐,只为约我明天出去,真不像我认识的阿钟,难道是我有理解偏差?」 「干嘛这么啰嗦,是我自己正好想去海洋公园,随便约你一起而已。」 「行啊。」小蓉托着腮笑眯眯看着宇衡,在心里暗暗跟自己说:看你使什么招! 等到了约定的日期,前往南郊的极地海洋公园,鸣州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车程。 园内分极地馆和海洋馆,慕名而去的曼贞兴奋得面目潮红,而对海洋生物颇有爱好的鸣州充当起曼贞的讲解员,主动向她介绍起关于鲨鱼族群一些可考证的轶闻。 鸣州其实最喜欢海星,因为那是一种近乎梦幻的生物,优雅的背后藏着毒,在未知的深海底缥缈地游历,即使被放进了透明的容器里,姿态也叫人向往。 那一天,鸣州的话比平时曼贞见他时都要多一些,这使得整个相处过程更加愉悦。 如果不是在企鹅区与钟宇衡不期而遇,鸣州大概会以为这是一次成功的约会。 「这么巧。」 宇衡嘴上这么说,可听到鸣州耳朵里,可是半点惊喜感都没有,他隐约感到不安。 刚想客套回避,宇衡已经同身边的曼贞打招呼:「嗨,俞老师,又见面了。」 就在曼贞回礼的同时,一道鲜亮的身影横刺出来,直接介入双方阵营,清脆的声音与她甜美的外表相映成趣。 「噢哟,这里香草冰激凌居然二十块一支,这价杀的,我还当我在欧洲咧。」 宇衡伸长手臂,一把将这个漂亮女生勾到自己胸前,故作热情地说:「我朋友。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看北极熊?」 小蓉往身后看了眼宇衡,见势附和道:「对呀对呀,那边人气超旺,要不然先去看海豚表演好不好?」 宇衡看小蓉这么配合,于是给她介绍:「梁老师,俞老师。」 「厚,是老师噢,我还当明星咧,你们行知的老师未免也太漂亮了吧!」小蓉与面前的一对璧人握手,「我叫小蓉,是宇衡的女朋友。」 第六章 小蓉径直说下去:「平时我们各忙各的,很难得才约会一次,没想到这么巧,还能在这里遇到老师们,真是好荣幸噢。」 听到这几句台词,宇衡业是暗自一惊。这胡小蓉也太会加戏了吧!谁让她充女朋友的?! 宇衡本能地抬眼瞥了眼鸣州的脸色,只见对方一脸平静,这让他多少感到有些失落,随即又有些懊恼,他摸不透梁鸣州这个人,不知对方是真的不懂自己的感情,还是装不懂? 有时,含蓄过头,是不是更容易制造误会? 宇衡开始怀疑自己策略是否运用恰当。 「年轻人应该多出来走动。」曼贞微笑着说。 鸣州看了下表,直接提议:「表演时间到了,我们过去吧。」 于是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往喧哗的室内表演场走去,场地很大,鸣州找了个较靠前的位置引曼贞坐下。 而宇衡则赌气似地随便找了个靠后的座位,大咧咧瘫坐着,眼光时不时地盯着大前方那对让她觉得碍眼的醒目组合。 「看人家,那才叫绅士!」 宇衡人后无须再装模作样,素以疲态尽现:「懒得理你。」 小蓉在他身边坐下来,正好挤在一堆气球旁边,她顺着宇衡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在他眼前晃了晃食指:「不寻常,绝对不寻常。」 宇衡依然故我,酷酷的不作声,或许宇衡自己也未觉得他的眼光有些过于凌厉了。 待小蓉的表情变得怀疑而诡异,宇衡才松口:「行了,有话就说。」 小蓉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冤枉地成全了宇衡恶质的目的,于是张口便是自己都没有料到的尖锐:「我只是想,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为了一顿饭给你做了挡箭牌。」 「你不愿意留在这儿可以走。」 胡小蓉何等聪明,他怎么瞒得过她,宇衡早该想到的。 「走你个头!」小蓉明显心有不甘,边舔冰淇淋边不痛不痒朝前方扬声道:「看起来是优质情侣档噢。怎么,现在哈清纯女啦?比上次那个凯利好得多,可她好像年纪比你大哎,这么潮,想玩姐弟恋啊?我看人家好像看不上你这种毛没长齐的小鬼吧。」 「你以为我会同你一样没脑吗?谁会看上她,没胸没屁股。」 「不会啊。」小蓉瞄了前方几眼,「三位很正呀,你们男人最口是心非了,心里痒得要死吧?想拐美人劈腿,也要看看对手,傻子都看得出她中意身边的的男人。」 看宇衡板起一张脸,小蓉继续刺激道:「你说我追旁边的那个英俊男人,她会不会动心?」 「我看你是斗不过这么完美的情敌,替你解围。」小蓉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比起梁老师,我真的觉得那位俞姐姐没道理看上你哎,常胜将军遭遇滑铁卢,肯定超不爽吧?」 看宇衡保持沉默,小蓉频繁甩风凉话:「怎么我出了趟国回来,你就落魄成这样了。要跟着人家做电灯泡,还要拉我陪你演过家家,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么有格调,还不如直接把九百九十九枝玫瑰送到她宿舍门口,头顶上用喷气式飞机打出‘我爱你到死’直接表白来得有效。别说你正学在室男搞暗恋噢,如果你说是,我当场笑死给你看。」 在接到宇衡杀人的眼光后,她选择用食指在嘴上作势拉一下:「行,我封口,当我没说。」 海象逗得众人笑场,却没能逗乐宇衡,因为他的心思此时全都系在另一人身上。 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着了什么魔道,怎么会卷入这么莫名其妙的迷恋中?一向是喜欢就去追,现在基于对象特殊,行动搞得束手束脚,也是活该。 半小时后,表演暂告段落,众人退场,就在依次离席时,鸣州下意识做的一个动作令宇衡的心火噌噌地往上窜。 凭什么要对她如此殷勤周到,他看上俞曼贞了?这个念头真的快把宇衡逼入死角。 他们相处的时候还不够久么?同在一个屋檐下了,难道还不够近水楼台吗?难道想要对方多了解自己一点有错吗?为什么总有些人,在关键时刻打破他的安排! 宇衡浮躁地隔着人潮皱眉观望,平生头一次尝到什么叫「妒忌」。 「我们回家吧!」小蓉突然在身边大声说。 看宇衡一门心思盯着前面,像要吃了人家似的,小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将刚买下的海豚玩具一把塞入宇衡怀里:「看你的样子就窝囊,我走了。」 宇衡看着不知为何中途情绪化发作的小蓉,胸口也更不舒服起来,他一个转身,往北边的出口通道离开,手头还拨出行动电话。 而就在同时,南边通道口的鸣州接到了这通来电。 「你不需要说话,你只要听我说。」宇衡口气不容置疑,「我在益乐路口的蕉叶餐厅等你。我知道你不想来,但你一定要到,否则我不会离开。」 还没等鸣州回过神,那头已经挂断。 他听见身边的曼贞正在问他:「晚饭吃日式料理可好?」 鸣州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空洞地响应:「嗯,由你推荐。」 曼贞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往身后找了找:「咦,小钟同学跟他的小女友呢?」说着又笑出来,「一定是嫌我们闷,自己活动去了,年轻还真是好。」 鸣州感觉心中有些异样,但也辨不清是什么,所以只是附和地微笑:「说的我们好像多老似的。」 「三年一代沟,我同他们已经不能比,你嘛,马上要沦为叔侄辈。」 曼贞已经懂得同他逾矩地讲笑话,明显已不把他当外人。当异性之间的防范距离消失,关系就会向两极化发展,更明朗或更含糊。 与曼贞日渐频繁的约会,会一步步将两人推进到一个崭新而模糊的新关系,这本是鸣州的预期,待真的发生时,他又觉得快了些,但意志没有排斥反应,因此就此糊涂地任时间滑向前。 但有的东西,你越逃避就越在意,心事,在分秒流逝间就好像一把小刷子,在心上刮呀刮。 料理很精致悦目,铁板烧也很考究入味,但鸣州没吃出味道,表现虽得体,但内心是不是也与他外在那样从容,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对于意志掩饰着的不安定,还有那个在耳边盘旋不去的霸道指令,都使鸣州有了说不出的不快,他一时说不出钟宇衡会对其造成多大的影响,就目前而言,或多或少已经牵扯到他神经较脆弱的部分。 四点、五点……七点、八点、九点整,这是鸣州第一次送曼贞回到住处,她并不住在行知的教职工宿舍,而是城西一幢美丽的独门小院,墙外还有若干牵牛花和爬山虎,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家庭一定是足够优渥才能有这样的门面。 曼贞是个矜持谨慎的女人,她一向将私生活和背景保护得很严密,唯恐给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但鸣州显然是他破格录取的对象。虽然没有明讲,但机会摆在那里,想不知道都显得虚伪。 鸣州不是个不识抬举的男士,他有双慧眼,但能不能消化没人恩,就要看磨合过程中的真实需要了。就目前看,理智还是提醒他,至少不该对其他状况视而不见。 一到适合谈恋爱的年纪,再拖就要被划作清高。 微笑着抬手向曼贞作了个再见的手势,鸣州转身做回车里。 五分钟后,当曼贞在三楼的窗边往外张望时,发现心上人的座驾还没有离去,这是个多么令她鼓舞的讯号!曼贞就这样痴痴地看着车顶,然后陶醉地将窗帘捂住了自己有些发烫的脸。 而鸣州并不知道,这样的停留,已制造了一场美丽的误读。他犹自出神,正在为接下来的行车路线发愁。 十点半,鸣州来到益乐路口的泰国餐厅。 餐厅十一点打烊,因此这时候客人已经稀少,那个搁着腿坐在一楼卡座里的大男孩就成了格外醒目的存在,他的桌上放着几盘已经凉得不行的招牌菜,但一口也没有动,由于浑身都向外散着冷冽的圣人勿进的信号,服务生都没敢走过去催促他买单。 鸣州的右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再缓缓松开,迈开步子踱到那张桌子旁边,知道宇衡抬起眼冷静地凝视他。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鸣州思索片刻才问出来:「为什么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你要我的什么?」 「浪费时间?我可没那么无聊。」宇衡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下,但鸣州迟迟立在原地没有动,宇衡只得自嘲地苦笑,「你还真是有戒心,我只是想让你多了解我一点,有什么错么?」 鸣州的表情沉着而慎重,这令宇衡只得继续唱独角戏:「我想向你介绍我最喜欢的东西,而这里,就是其中之一——我最喜欢的餐厅。我很中意这边的泰式明炉鱼和咖喱炒蟹,而且我每次必点香芒大虾沙律。」 这一切已超出课程之外,鸣州再找不到理由,来为面前的这位学生开脱:「对不起,小钟,我没有必要了解你……还有你的兴趣爱好,那跟我的职责无关。」 宇衡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将两张大额现在放在餐桌上,站起身与鸣州平视。 「再跟我去个地方。」 「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结束了,小钟。我们不适合玩这种……游戏。」 「走。」宇衡充耳不闻,固执地拉起鸣州的手,将他往店外带。 「小钟,防守!」 宇衡的脚步和掌心力度并未有丝毫松懈,在众多店员错愕的目光中,强行拽着鸣州离开。 一到餐厅门口,三两路人插身而过,街心的霓虹映射两人略显得阴郁的脸,各自的焦虑一览无遗。 这时候的鸣州却怎么也不愿意走了:「你再胡闹,我就不再管你!」 「你要是再啰嗦,信不信我就在这里吻你!」 两人都被逼急,已拿捏不牢分寸。相形之下,宇衡的台词更具威胁。 「开你的车走。」说完这句,宇衡就不由分说地夺下鸣州手里的钥匙,后者只能怔怔地憋足了一口气,纠起眉心盯着前方,直至自己的车重新驶近身旁。 坐在副驾驶座,车门官迷的一刹那,鸣州的目光再也无法直视这位临时司机,于是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心激跳得像是要撞出胸膛。 车厢内的空气很闷热,他不知道这种火烫的灼烧是源自哪方面的狂热诉求,他想要追究这一刻强烈的紧张是不是源自身边的这个年轻人,但当时却无法作出更多的判断。 在黑暗中滑过的完全陌生的街景,鸣州的情绪越来越躁动,几次想开口阻止他前行,但最终都没有实现。直到对方一个不爽的急刹—— 「到了。我最喜欢的地方。」 宇衡推开车门等,待鸣州下来,他又一把执起他的手,将后者往眼前的loft建筑里带。 门卫向宇衡敬了个礼,看了他是这里的常驻人士。 鸣州的手挣脱不掉,只觉尴尬,只好低头随宇衡跟进。待走近,鸣州才看清,那是一幢由废弃的纺织厂改造而来的摄影工作室,有个梦幻的名字,叫光影。 工作室统共三层,外部保持着原址的样子,但内里却被整修成一个极具个性的摄影基地,各种粗犷的布景充分满足时下的审美,连废弃的巨大铁质垃圾筒和布满涂鸦的土砖墙面,都是时尚杂志和顶级摄影师的首选之地。 一楼的人工厂棚里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在给女模特儿做造型,架在室外的夜景灯光打得人脸发疼,又是一帮废寝忘食的都是工程。 以为正在侍弄名贵器材的摄影师老远看见宇衡路过,便扬手打了个招呼,不过在看到他牵着一个男人的手往楼上赶的时候,脚下有些困惑地退了回去,他可不想触老板的雷。 是的,宇衡拥有这间f市中型规模的摄影工作室近六层的股份,他很擅长运用父辈唯一授权他支配的教育基金,少年时就聘请理财专家代为投资,除了部分参与融资和在股票市场获利套现外,近年来还用余款购置的几处郊外房产,市值已翻了几番。 经过长期的财富积累,年纪轻轻已是收入不菲,这也是为什么胡小蓉会拉他入伙,逼他买下旧工厂,又改造成摄影工作室的原因。 投资这个自己不甚熟悉的行业,貌似奢侈而盲目,但眼看这份秘密的副业做得有点大了,宇衡才显现不为人知的一面,那是他自己的父亲也不了解的一面,但很多同行知道,钟宇衡野心大且敢于搏命。 由于平时并不负责经营这块,作为幕后出资人,他也利用人脉招揽了很多知名的业内精英。 工作室扭亏为盈只用了短短一年,对于原本看来玩票性质的事情也会抱着认真的态度,宇衡自觉,在对待梁鸣州一事上,他也是抱着同样的态度。但对方尚没有领悟他的意图。 当三楼的其中一扇门被打开,一个艺术感很强的卧室扑面而来,说它是卧室,是因为它被布置成卧室的样子,房中间有张看起来很舒服的大床。 说它特别是因为,除此之外,房间内的地板和墙壁、天花板,全部由海报和老照片铺成,进到这里,就好像进入艺术嘉年华会。 「我一个人不开心的时候,就到这里来过夜。」宇衡开始介绍这个陌生的房间,「这里很拥挤,海报里到处都是旧面孔,如果寂寞,到这里就不会。」 还真的是第一回,听这个大男孩讲这么感性的话,也是头一回,可以窥视他老练背后的纯真。 「我能帮你的,都已经帮了。什么过度的激赏和信任,你都不屑。所以,我根本没有多余的东西可以提供。」 右手终于重获自由,关节处的余温令指尖有些颤抖。 「我让你无所适从了?看你,多紧张,好像我要迫害你似的。有那么严重么?」 很快,他又恢复了略显得残酷的原形,「别端老师架子,我不喜欢你现在说的做的,那都不是我眼里的梁鸣州。我承认有时我喜欢你站在讲台上道貌岸然的样子,但那只能当做情趣,那个并不是真正的你。」 「我无须迎合你,变成你所谓的样子。我的原则就是绝对不与自己的学生私底下纠缠不清。」 「哇,不愧为梁教授,这么有职业操守,难怪至今都孤家寡人。是最近才动了凡心,对吧?」宇衡上前一步,胸口几乎贴着他的,「那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她多些?」 一句问话打乱了鸣州的方寸:「没有可比性,你们都是我朋友。」 「什么朋友?」宇衡轻笑,很有几分戏谑,「男朋友和女朋友?」 「好了小钟!到此为止。」鸣州率先举手投降,「到此为此。如果你要求,我会立即搬出钟宅。」 「我怎么肯让你走。如果可能……」宇衡将嘴唇凑到他耳际,」我真想绑住你,让你永远脱不了身,可这些都不是为了报复你,而是——我觉得你很、可、爱。」 宇衡说这些单字时很是煽情,他高大的身材与鸣州不相上下,但专制的气势却获得压倒性胜利。 「行了,车钥匙还我。」鸣州宣布退出谈话。 「为什么要逃?你怎么就这么胆小,你那些名气都是混假的么?」 「要是给我。」语气已经称得上紧绷严厉。 宇衡也放下脸,转身走到门边伸手将锁扣扳下,然后笃定地对他讲:「没有钥匙,而且我们哪儿也不去。现在,就在这里,就你和我?」 鸣州突然气急,咬了咬下唇冲他低嚷了一句:「我明天就可以搬走。」 宇衡不以为然:「不,那不是你的答案,根本不是。」 「你不是我,不要揣测我的心思。」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装傻?我就那么不受欢迎吗?」 一语中的,再无退路。 鸣州再难保持镇定:「你不要胡说。那种一时的感觉,并不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感情。」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替我分析大脑构造,或是想将我的这种‘喜欢’归结于青春期叛逆的正常反应?又或者是我钟宇衡太崇拜一切讲究科学的梁博士,以至于移情作用过度发酵?但其实那些狗屁理由——」宇衡再次走到鸣州面前,紧紧盯着他,「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 「我真不该纵容你的……」鸣州的眼眶居然有些泛红,他不知道自己的激动从何而来,但血液确实沸腾得厉害。 「纵容我什么?纵容我喜欢你?哈!那可真是罪大恶极。难怪现在的黄金档最流行播师生恋的白烂连续剧。」 「我不赶这种时髦。」 「就因为我不是那种穿着性感短裙装可爱的白痴美眉?你就大可以昧着感觉说你对我没感觉?」 「我不会那样。」 「你要当道德楷模,不关我事,我只知道我们应该在一起。」宇衡一下子捉住他的肩膀,「我是认真的、」 「你可是众望所归的——」 宇衡接着对方的话讲:「众望所归的太子爷!我知道!身边全是前仆后继的拜金女和豪门千金,可那又怎样呢?我就喜欢你,不可以么?」 「我是男人,你到底在想什么!」鸣州扭过头去拉门锁,他真的觉得自己无法再继续与钟宇衡共处一室了,闭上眼睛等过激的情绪冷却,随后努力劝阻,「小钟,现在就让我离开,让我们忘了金土地对话,这样对你我都好。」 「得不到你,我不会觉得好、」 这句话成了宇衡给他的最终答案,鸣州之后的所有说辞都被封杀在宇衡的口中,那是个结结实实的吻,充满销魂的情色和粗暴的需索,它的效果对鸣州来说无异于原子弹爆炸。 宇衡醉了,他完全不理会被他控住下颚的鸣州所释放的挣扎,他的吻深入口腔,湿热的舌趁其不备直接吸走对方的慌张,细致地描绘着那原本不可能属于自己的领地。 那是一种全然无序的体验,就好似时空倒错接受初吻时的生涩和震颤,过去和女伴一起都是他主动,而就这样被强吻,且是被同一个人,一个男人,还真是史无前例。 名字没有想过,在如此不妥的行为中担任被动的角色,竟是不可控的,这个年轻男人的吻痕直接很肉欲,他一直是这样,不修饰自己的欲望,想要的,从来不知道委婉。 这个习性,会让他失去很多,相应也得到很多他本不该得到的。 当背脊贴住了墙壁,后颈被钟宇衡的右臂狠狠勾住,双腿就再没有可移动的空间。这才发现宇衡力道惊人,几次推拒无果,鸣州索性放弃,任其予取予求。 而另一边,鸣州突然老实的反应,却在无意间点燃了宇衡更炽热的渴望。 他原本只想要一个吻的,可场面随着动作幅度的加大,多日压抑的情潮顷刻溃散,他再也不愿打压自己的欲望,用了将身体堵住鸣州可能溜掉的角度,将他整个人固定在墙与自己之间。 当他动手解鸣州的衬衣纽扣时,热吻已从唇上移开转向耳郭,吮吸轻舔的同时,掀起一波波酥麻的声响,那是种近乎可怕的亲昵。 鸣州惊觉,从来没有人,为他营造过如此淫乱的幻觉,四肢瘫软,就好像……不再是自己了。 或许是受到情热氛围的催眠,鸣州心中情欲渐升,那是他所没有经历过的,一个令他完全捉不住频率的世界,恐慌的激情,伴着不自然的自我抵御。 宇衡却会错了意,以为对方终于受不了挑动才扼住了他的手臂,于是更大胆地自脖子一路吻到喉结与锁骨,手掌更是穿过衣摆,摩挲他腹部优美的肌理线条。 鸣州失神之际,一阵快感直击下腹,口里再也忍不住低吟出声。 太熟悉了,经常自追着他的异性那里听到。 可是,他不是女人! 那么对方到底抱着什么目的接近他呢?鸣州自认为没有宇衡身边的纯情小美女那样能打动人,钟宇衡又怎么会把兴趣放到他这个成年男子身上?况且他的年纪都可以做他叔叔。 他原以为对方只是为了摆脱长辈的管束,一时兴起,用一些能吓退他的伎俩拿他玩笑而已,谁知居然越玩越认真,屡次三番挑战他的心理极限。 鸣州完全迷失了。心浮气躁原来如此难耐。 这一次,鸣州开始怕了。 也曾经在讲演台上大方地对着一班年轻人传授处世经验:凡事不要太自信了,每个人都有输的时候,多做有把握的事。 但有的事,再有资本,也未必输得起。 当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让他快要窒息。钟宇衡频频向自己明示暗示,自己却不以为然地将其划作青春期的意气,到最后,对方布了一个局引他往里跳。 当鸣州感觉浑身发烫,终于一鼓作气,用臂力推开宇衡一路往下亲吻的动作。 宇衡脚下趔趄地退了几步,用一种情欲满满的眼神迷惑委屈地看着他,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打断。 而鸣州的表情却立刻变得警惕而疏离:「好了,我们来谈谈条件。」 宇衡没有动,也没有开口,一时不明白对方要同他谈什么,但方才没头没脑的热情瞬间被冷冻。 「你应该清楚,除了师生关系,我们不会再有别的了。」鸣州低低喘着气,「你要我走还是要我留?只要一句说明。」 宇衡这下听懂了,当下非常非常懊恼,却没办法对这个男人发脾气,所以只敢无力地回答:「老实说,我真讨厌这样的对方。」 看宇衡丧气的样子,鸣州态度也不由软化:「我们走不到那一步的,所以,为什么要走下去?」 「我没想逼你,我只是想你给我个机会接受我。我是真的喜欢上了你,你说我能怎么办?」 「我不会相信这种话的。」 鸣州不相信任何未能印证的事,包括爱情。有些事情有人反复说,你就难免会信以为真,鸣州不想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你可以叫我做任何事,但就是不能叫我放你走。」宇衡神态紧了紧。 「小钟,今日我征求你的意见,是想尊重你的选择,但并不表示我的行动最终取决于你的许可。」 「呵,要跟你这种有学问的家伙沟通还真是辛苦呢。」宇衡重新走上去拉他的手。 鸣州突然像触电似地一震,却未能躲开,而这一次,宇衡握得他手腕生疼。 「我知道用说的,都无效,可是身体,身体不是可以说明一切么?」宇衡像突然实施催眠一样,用邪门的歪理蛊惑他一贯比他人清醒的头颅。 「如果你现在离开,我会追过去的,不论你逃到哪里,你不要以为我又在开玩笑,我从不通比尔开这种玩笑。」 鸣州不光手腕疼,现在连头和心脏都被疼起来:「你要我怎样做才肯罢休?」 「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宇衡这下爆发了,「好!那对于我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你不情愿也只好配合我一下不是么?我只是要求你留着我身边,至少在我完成升学考之前。如果那时候,你还没能喜欢上我,我就放弃。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第七章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样拷问和诱导了,明明以为的、自己的言辞够决绝了,却每每忘记钟宇衡是个更强韧蛮横、天不怕地不怕的危险分子。 用落荒而逃四个字来形容鸣州当时的窘态,还真的不夸张。 一向敢为人先、磊落大方的他,快步走出光影工作室时的表情,相信认识他的人都没有见过,他脸上还火辣辣地烧着。像是完成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他全部的意志力集中到一处用来对峙和抵抗,一旦独处,精神城防就整个瘫痪下来。 手机铃声响起,鸣州看也不看,双眼只是怔怔盯着前方的路。他茫然了,问题青年的表白示爱,下破他的胆,差点就此逃回加国都有可能。 钟宇衡带他去最喜欢的餐厅,去参观他的神秘休息室。接下来呢?会换什么花样?又会领他去哪里?能肯定的是,做这些,绝对不只是为了考验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鸣州意识到,刚才自己不合时宜的沉着,像是默认了由钟宇衡定了的新规则。 回到钟宅,勤姐迎出来问他要不要盛碗夜宵,有新做的甜羹。 鸣州当时食不知味,婉言谢绝,等回到房间,就一头栽进床单。他的头脑至此一片空白。 五分钟后,他翻身仰躺着,随手翻出途中的未接来电,发现是俞曼贞的号码,大概有迟疑了十几秒钟,才拨回去。 鸣州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异常:「抱歉曼贞,刚刚不方便接。有急事找我?」 「没什么事情。」曼贞温柔地解释,「想问你到家了没……是我突然想起,我哥托人自牙买加带了些咖啡豆回来,我听说后台你要来行知见系里的金主任,我想顺道把咖啡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蓝山?谢谢你——」他想了想,又立即补充一句,「后天晚上,你有时间么?有位理事推荐我一家新餐厅,听说那里的粤菜特别有名,想约你一道去。」 如果之前的交往都只是试探性质的,那这句邀请就促成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 隔着电话,鸣州无法看到曼贞的表情,但在片刻静默后,他得到了肯定答案。 「好,不见不散。」 人总有迷惘的间歇,该敲响自己时不能太软弱。鸣州给自己画好了圈,以确保情感被划定在一个常规的范畴,这样才能稳定立场,令自己做对的事。 之后数日,鸣州几乎都是最早出门,最晚回住处。如果存心,他可以轻易做到不被钟宇衡追踪,甚至是到行知出力公务,偌大的学院也很难让两人撞上。 可意外的结果发生在一周后的那个晚上,当鸣州回到钟宅时已经快午夜,发现客厅仍亮着一盏灯,顿时眼皮一跳,抬头一看,发现并不是钟宇衡,心又放下。 勤姐一见他就上前来,本以为她又是客气地问他要不要夜宵,结果对方却主动与他说:「梁先生,我家老爷让我同你说件事。」 钟炳麟因公去旧金山考察半个月,临行时还同他提起过要他照看下宇衡,但事与愿违,他俩目前的关系,已恶化到不能再平心静气坐下来谈话的地步。 辜负了老友重托,鸣州心生愧疚,又碍于宇衡单方面的口头协议投鼠忌器,没敢实时搬出去直避是非,怕真激化了矛盾,更不好收拾眼下已然失控的局面。 鸣州看勤姐刻意守在客厅等他,就料到事情不妙,还没待她说出口,他的心已经自动提到嗓子眼:「是关于小钟么?」 「您知道啦?老爷说这几天都联络不上少爷,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手机明明没关机却又不接。我在家里侯了几天,确实也没见到少爷回来过,真怕他出事。老爷说您有时会约少爷在书房学习,要是联络得到他,想麻烦梁先生您同他谈一谈。」 「小钟以前有失踪过么?」 「以前也有过,不过没有连续这么多天的。」 鸣州任命地接受现实:「我知道了,我会找到他。」 他转身出去,勤姐拦住他:「梁先生,这么晚了,您是要……」 「没事,我出去下。」 他重新启动车引擎,往他记忆中的路线开过去,结果十五分钟后,他发现自己迷了路,他甚至不知道那间「光影」工作室在哪条街哪条路了。 尝到人生地不熟的麻烦,于是靠路边停下,摸出手机拨出那个已经很熟悉的号码,就在按键时,鸣州头皮阵阵发麻。 像有预感似的,电话响了几下就被人接起来,那一头的声音有些冷漠:「怎么又想到我了?」 「为什么不回家?」 「你是在替我爸管教我,还是看我流落在外,你心疼?」 「是我不好。有什么事情,我愿意同你面对面讲。」 「你有什么错!是我钟宇衡犯傻,跟个冷血的男人讲什么感情,你不稀罕是正常的,换作是我,我可能做得比你还绝。所以我现在不来烦你,自己出去冷静几天,那总可以吧!」 「你回家来,我们可以做回以前的朋友。」 宇衡酸酸地回应:「我不想当你的学生,也请教授你别再对我示好,小心我心存幻想,继续纠缠。」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知为何,鸣州到现在为止仍有把握对方会接听自己的电话,这种把握往往令他表现更失常。 当鸣州意识到,宇衡可以躲过全世界,却唯独可以被他找到时,类似的不安全感便成全了另一层不单纯的寓意。 其实在这通电话之前,他根本连回忆与宇衡的对话都不愿意,他觉得自己的立场够鲜明,意志够坚定,所以当有所动摇的可能性时,明智如梁鸣州,也会得过且过。 如果他想,他可以在三分钟内搜索到光影的确切地址,但眨眼间,他又改变了主意,选择原路折回钟宅。 就像明知今晚会失眠,还是要认真躺回床上,还身体一个放松的假象。有地事情已提前知晓结果不尽如人意,还是要按着常规步调操作。 第二天,鸣州在钟氏集团的季报会议上,亲自阐述了公司新项目的灵感来源和大环境下的根基,然后就实施过程中遭遇的技术难题展开探讨,一直忙到下午才收工。 鸣州在临时办公室整合数据时,想起傍晚约了曼贞去中心广场,为某所希望小学组织捐书活动的事,所以就提前结束手头的案卷,积极联络各方公益集团做现场援助。 经过两个半小时奋战,收到新旧图书超过万册,曼贞很受鼓舞,一脸欣喜地看着身边这个卷起袖子放下架子,随时随地干劲十足的英俊男人,当时的她真的觉得自己太幸运。 活动结束的收尾工作更显繁琐,但鸣州不厌其烦地亲力亲为,最后换来一身的汗湿。 「接下来只需要把图书送回仓库,司机五分钟后就到,搬运工也已经到位,我有事需要先走一步,曼贞,这里你多费心。」鸣州抽空叮嘱。 曼贞点头,他总是这样行色匆匆,有忙不完的事,但眼神却永远充满能量,可能这就是别人抗拒不了他的原因。 晚上八点,凭着从网上查询到的关于光影摄影工作室的介绍,鸣州重新循着旧路找了过去。 天已经全黑,但那幢神秘的旧楼却长时间地向外散发光亮,哪里总有几名拥有不凡创造力的工作者,不分昼夜地从器械与镜头背面捕捉美丽。 鸣州没有通行证,因此在保安处做了详细的等级,然后再一楼的招待处获得了一份免费饮料,没过两分钟,就有一名打扮入时的女士递给他一份美味糕点。 「今天并不清楚钟先生会不会过来这边,我现在也联络不上他,您如果执意要等,可以在接待室休息知道十一点,之后这里就不再对外开放。」 「好,我会在十一点前离开。」 「谢谢您的配合。」 人人受到礼遇,可见这个地方各环节都有一套严格的工作程序,精准到位又不失人情味。很显然,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团队。 当时的鸣州忽然有些高兴,或许是为钟宇衡这样年轻就获得的成绩或者说是为他独特的投资眼光感到欣慰。 等待往往能将时间拉得更长。 十一点前的一刻钟,有工作人员过来提醒鸣州,他只好站起来挪位置。 「我们要关闭接待室了。」 「抱歉。」 大概是被鸣州的耐性和诚意感动,原本在隔壁的一位摄影师走了过来,他见鸣州有些面熟,于是想起是之前宇衡待过来的神秘男子,于是上前打招呼。 「你好,我是盖伊,这里的摄影师。」鸣州与他握了下手,「我那天看见你来过这里,阿钟的朋友是吧?他从来不带外人进那间休息室,那可是他的私人领地,所以你一定是他非常信任的人。」 那日的情景在脑里一闪而过,鸣州脸又热起来:「他恐怕今天不会过来了,我最好现在就离开,打扰到你们了。」 「怎么会!其实隔壁房间还有一个小组在加班,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那儿等,他们凌晨才会收工。」盖伊出言挽留,「你难道没有事先联络过他?」 他知道我会来,我们有事需要今日就沟通。」 「原来是这样!」盖伊这下了然,轻笑着凑近她透露内部,「阿钟偶尔会留在这里过夜,一般要挺晚才过来。他最近心事重重的,应该是感情问题,昨天我还是头一次看他喝醉酒到工作室来。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嘴硬,但事实很重情义,对朋友好得没话讲,你是他的好友,帮我们劝劝他啰,小蓉很担心呢。」 鸣州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告辞。 盖伊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哎,我太八卦了,阿钟的是,作为朋友的我们,也没理由过问呢。」 「如果他回来,麻烦告诉他,我明天还会来。」 踏着夜色走出工作室,天空没有星星,偶有一阵凉风吹过,让人头脑瞬间清醒许多。看来明天会是个下雨天。 就在他走向楼内的小型停车场时,一道强光向他直射过来,他本能地用手挡了下眼睛,也不知谁这么无理地冲别人开了前大灯。 就在他准备避让时,对方熄了灯从车窗里探出半边身子,鸣州满满放下了手,缓缓看过去,四目交会均是一震。 宇衡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看见他,稍有些情难自抑,他低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直接打了方向盘,车子才鸣州身侧轻悄滑入车位。 当宇衡矫健的身影再次从容地显现在暗处,他的影子和室内透出的照明灯光晕揉和在一起。 拥有运动员般修长体型的宇衡,用一种吊儿郎当的姿态走到鸣州的面前。 「你是替我爸来找我,还是你自己想来?如果是前者,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宇衡说这话时,有些难过,他真的不想将这个带给他深刻体验的人拒之门外,但对方确实是自己得不到的,这样的接触又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我想同你谈谈。」 「学业的事我能应付,我不会让你在我爸面前交代不了。我想过了,让你勉强面对我这个令你讨厌的学生,是我太没大脑,你要走便走,只是不要让我看见。」 「我从没说过讨厌你。」 宇衡不耐烦的甩了甩头:」难不成你还会喜欢我?」 「是。」 这个回答令宇衡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耳背,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甚至是做好准备等待鸣州那盆浇灭他幻想的水。 「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是另一种。我一直欣赏你,而你知道,除了我,你也可以得到任何人的喜爱与欣赏,你不需要我,现在不需要,未来也不会需要。」 宇衡一副「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你这几天的表现,已经算同我划清了界线,我很失望,想让你回心转意,但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赢不了你。你不会给我机会不是么?一厢情愿真的很鸡婆,原来电视上演的白痴故事都是真的。」宇衡说着,便低着头绕过鸣州往楼里走。 鸣州在原地呆了呆,一个急转,箭步上前,用力拖住了宇衡的一只手臂。 「你不用去否定!否定我同你……相处的——」鸣州的行动比脑子快一步,所以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时间。」 宇衡的眼光自鸣州的手指一路向上,直至在那张俊脸上停住,突然,对他咧嘴一笑:「难道你还会舍不得我?别给我希望,我怕会再提出什么非分之想,扰得你不得安宁。」 「我们可以好好相处。」 「你是想说,两个人做不成情人还可以做朋友?会不会太老土,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宇衡抽回自己的手,「算了,不必再联络,否子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看你这么勉强,我觉得自己好像个疯子。」 说完便后退了几步:「当时是我异想天开,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有别的东西——既然你那么不想见到我,还来找我做什么。我消失,还不行吗?!」 鸣州轻蹙眉头,声音安静而有力:「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打消这些极端的念头。我们的幻想还不至于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不要挑逗我。」 「小钟,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回到最初那样。」 「你想让我开条件么?难怪别人说你勇气可嘉。」宇衡笑得很不自在,「教授,你还真当我纯洁得不敢为难你?如果我说,要你做我一天的情人,你敢不敢?」 「要是可以就此了结你的心结。」 鸣州尤其擅长谈判技巧,关键时刻绝对不拖泥带水,如果我给你一天,从此,在不要同我开任何可以让我迁就你的条件,我们恢复到师生关系,再不提以前的事。你去追逐那些本该属于你感情,而不是在我这个男人身上浪费时间。成交么?」 「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说教。」宇衡望了一眼远处摄影棚里的人影,「你的语气好似在驯恶犬。你以为我不敢这么做?还是你根本也想冒一次险?」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天,你能保证之后,你都不会再找理由回顾那些本不该发生的事?」 与其大家捉迷藏,还不如交换条件后两清,换个堂而皇之的借口给朦胧的欲求找个出口,鸣州并不像装崇高,他只是采用一种相对残暴的方式,切断未来可能会有的持续性纠缠,将已萌芽的痛苦情愫提前收尾。 一个标准的符合成年人模式的版本,执行起来要及其精确并非易事。 宇衡抓了抓头发:「承认吧梁鸣州,你对我有好感,否则你根本不会答应这个荒唐条件!」 鸣州的让步已说明一切,但他没有正面答复:「这种事根本就不重要。」 「对你来说,什么重要?」 「小钟,偏激帮不了你。」 他被蓦地打断:「叫我宇衡!」 「宇衡,这不过是一个称呼,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可对我来说,不是那样。」 鸣州的眼里闪过微微的怜悯,心脏像是被谁捏了一下:「你不需要藉此考验我,你要的,我给你,然后你会发现,得到还不如想象的惊喜,你会同意我的观点。」 「要是我因此上瘾了呢?」 「我们只有一天,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日后,你真不想我插手你的学业,可以直接回绝我。」 宇衡冷冷地接道:「你还真大方,使命感那么强,难怪眼下,什么都在你掌握之中。」 「想要什么时候开始,就告诉我。可在那之前,你得答应我,准时回家。」 「你还真是幽默。」 「只有你会以为我在开玩笑。」 宇衡猛地扬声道:「明天好了!就明天。」他抬手看表,「现在零点刚过,我们是不是应该开始约会了?」 鸣州有些怔忡,但随即反应过来,无奈地叹道:「看来我要推掉一天的工作了。」 「对于约会来说,在此时讲这种话还真是扫兴。」 「抱歉。」鸣州尽量表现得真诚,他将手往口袋里一插,突然有些无措,「你觉得……像现在这样,可以做些什么?」 宇衡呵地笑出声,他的难过情绪一下子被莫名地掏空,上前两步,胳膊一把揽住鸣州肩膀,把嘴贴到他耳边低语:「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梁鸣州。」 一股清淡的汗香钻进宇衡的鼻腔,那是鸣州特有的体味,带着浓郁的诱惑,让他联想到一些有情色暗示的运动,激发深层次的联想。 「你刚在哪里?」宇衡猜想他在前几个钟头从事过体力活。 「中心广场,做公益。」 这个人还真的一点力气都不肯省,能自己披挂上阵的,从来不假人手,现在轮到他自投罗网,宇衡不想错过机会。 「现在这个时间去大马路牵手游街,不觉得太冷门了么?」 鸣州想了下:「要不要去江边?哪里应该是本地的约会胜利吧,我对地形还不是很熟。」 宇衡算服了他:「可不可以不要讲这种话,很弱智哎。你是不是以为大学生拍拖都是牵手散步吃饭跳舞,周末去游乐场那种俗套程序?」 「难道不是这样?」 「跟我走。」他拖着他去开车,「我绝对不是古板无趣的人,否则我也不会注意到你,甚至……算了算了,你好像不喜欢我说太多,跟我走就是了,我不想浪费时间。」 鸣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宇衡带他去的下一个地方居然是城内着名的养生spa会馆。 馆内暖和的灯光、轻柔的背景音乐、宜人的熏香、温柔的触摸和可口的花草茶……都令习惯了紧张工作氛围的鸣州有些不适,过去,他也只是在健身房做过几次水疗而已。 「你常来这种地方?」 「别用那种看纨绔子弟的眼神看我。」看鸣州收回歧视的视线,宇衡才答,「很少来,来这里,不过是为了纾解郁闷。」 「跟我在一起很郁闷,我知道。」 宇衡听到这句,气全消了,于是从按摩榻上翻了个身,用手支着头侧过身看着两米外正裹着白浴袍,享受颈部指压的梁鸣州。 「你们可以出去了。」宇衡一声令下,挥退了两名职业按摩师。 趴睡着,有些被屋内暖气蒸得晕乎乎的鸣州困惑地抬头望住他,不明白为什么宇衡要叫停,他感觉自己才刚刚进入状态。 宇衡不禁在心里暗想:这家伙不会以为他们真的只是来享受spa的吧?那之前约定的二十四小时还有什么意义! 要知道,自打鸣州披着浴袍从更衣室出来,接下来的整个按摩过程,宇衡都处于心猿意马的情态。 鸣州的半边脸压在被热毛巾裹实的左手腕上,水蒸气将他的黑发打得黏湿俏皮,使他原本发挥极致的男人味中和了一些,整个人都显得柔顺起来。他的眼睑时不时松动,带出强烈的全无设防的性感。 这一切都比宇衡料想的药诱人百倍。原来,他真的能够接受一个男人的身体,甚至甘愿顶礼膜拜,也许,中邪的的确是自己。 宇衡感到如同蝼蚁蚀心般的骚乱难耐,就像是一刻都等不了了,他想亲近梁鸣州,疯狂地想。这个执念顿时占据一切,覆盖一切。 宇衡坐起来,慢慢走到鸣州身边,举起右手将掌心轻贴上他裸露的小腿,鸣州像是被额外的温度烫了一下,身体微一弹跳,随即又平静下来,几秒钟后,他轻做深呼吸,又重新合上眼。 宇衡心中蓦地翻江倒海,如同受到鼓舞,掌心和着几分力,沿着鸣州小腿优美的肌肉线条缓缓上行…… 光滑结实的大腿,紧实的臀,以及因为紧张而稍稍绷住的双股,都带来绝佳的手感,宇衡几乎是用强忍的,才没有立即因激热上涌而兴奋过度。 很奇怪,梁鸣州在宇衡眼中是个雌雄同体的存在,他明明从未真切地对其他男人抱有过幻想,却唯独抵挡不了鸣州的气味,甚至他的一个微笑,都好似带着含混不明的吸引,他越男人味就越掩饰不了内在那偶然间流露的骚乱,那种可以无限期引他迷失的诱因。 宇衡将另一只手掌也探入他的浴袍下摆,在鸣州胸侧用按摩的手法揉捏,接着撩起下摆的遮挡,直接跨坐上去。 「嘿,我的手艺还行吧?」宇衡俯下上身,胸口与他的背脊相贴,摩檫出更多的热度。 鸣州半睁眸,扭过身子,隔了一会儿才发表感想:「你太重了。」 宇衡低笑,用舌头舔了舔他厚软的耳垂,沿着颈侧轻咬。 鸣州缩了缩脖子向旁边闪了闪,声音故作镇定:「别闹,还没到这一步。」 「不要忘了,今天你是我的。」宇衡固执地将他整个人掰过来全身压上。 「别到最后收拾不了。」 「现在除了你,我什么都顾不了。」 下面的反驳被迅速掩埋在口唇当中,宇衡像个得到期盼已久的玩具的孩子,耍赖中施加些强硬,无论如何还是起了预热的效果…… 在只有彼此的私密空间里,传递着不为人知的浑浊情愫,理性与欲望挣扎相持,伴随越来越急促的喘息。 被宇衡掌控节奏的鸣州仰起头,将手指插入宇衡的发丝钟,痉挛般的纵情。 诱惑的光在眼前一闪即逝,撒开情欲的网,情热激荡开来,盛载着无法估量的惊骇,就像两人回不去的关系…… 第八章 宣泄过后,鸣州重重闭上眼,与其说是不敢真是对方,不如说他不敢面对自己。 宇衡感到喉头涌上一股无由来的痛楚,击碎了眼圈亲昵表象。 宇衡手指沾染的爱液在鸣州上身肆意涂抹,手指因此增强了游走的力度,像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占领他,在需索的同时,自己的敏感带保持着令他懊恼的高热,不依不饶地摩檫,试图寻找好的入侵方式。 鸣州被他的攻势惊醒,一脸绯红地隔开两人太过近身的部位。 「停——停下!小钟!」 「叫我宇衡。」 鸣州身体持续紧绷,现在便是完全僵硬了:「宇衡,我们不能……」 宇衡无法遏制汹涌而至的情欲,他只是没完没了地亲吻鸣州的胸膛:「我只有二十四小时,你只给我二十四小时!」 说完这句,尚未得到释放的身体和被对方热液浸湿的手心,逼得他在不能维持冷静,似上弦的箭,半丝犹豫都只能逼得他欲火焚身而亡,鸣州拧着眉头的样子,都似一枚催情弹,让他彻底失去思想。 宇衡觉得当男人体内的兽性本能被激起,满脑子就只能想到让猎物如何归属于自己,再不可能轻易放手。对方结实性感的大腿顶在他的下腹,看鸣州因羞耻而半睁的黑眸,即使没有更多的表情也已经泄露太多。 为你举了白旗,为你放弃自尊,为你化成一只影子,全都可以,只要不错过你。宇衡感到,也许梁鸣州的出现就是为了惩罚自己以往过于有把握的人生,以及对他长时间倔强和自满的警告。 谁都有天敌,唯有输给自己钟爱的对象,才不至于不平,所以宇衡认为这段宿命般的相逢是上天给他安排的考验。 就当他准备霸王硬上弓的时候,鸣州再次开口:「宇衡,不要再继续了——」 「你到底要别扭到什么时候,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停?!」宇衡闷闷地将头埋入鸣州的颈肩之间。 但下一句话果然令他收了势。 「我已经跟曼贞开始约会。」 所以动作都在这一秒钟停顿,连带起一场短暂的沉默。直到宇衡顶着一头乱发缓缓抬头,眯起的眼透着泄气而危险的光。 「你存心想害我硬不起来是不是?」 对于掩不住沮丧的宇衡,鸣州随即一言不发。半分钟后,宇衡躺倒在鸣州身边,与他一起挤在狭隘的按摩床上。 「直到为什么我要带你去那间泰国餐厅和光影工作室么?」 鸣州仍没有搭腔,于是宇衡开始自说自话。 「我只是想让你多了解我一点。你怎么会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在你之前,我承认对一个男孩有过点意思,但那也是只停留在好感而已,不会主动出击,因为我始终觉得女人更吸引我,直到那天,我在行知的礼堂里看到你。」 这是的鸣州转过头看向他,像是有些惊诧,的确,他还是头一回听宇衡透露这些,而且,他一直以为,除去在钟宅客厅初遇时那惊鸿一瞥,之后的那场青年派对才是他俩的正式初识,想不到,原来他更早发现自己。 「你站在讲演台上,好像所有人都是你的信徒,那份跩跩的自信让人讨厌,但却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目光。你完全是我喜欢的型,优雅高贵的样子,偶尔又懒懒的,像只来意不善的天鹅,我以为我喜欢这种型的女孩子,原来不是。 一向没有设定情人标准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男人套住。以前我绝不会去想感情这种婆妈的事,我想要得到的人,一定不会失手,但现在,那种想要又得不到的感觉,真的……很逊。」 讲着讲着,自己就先伤感起来,到底年轻,知道烦恼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突然提高声音安慰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知道吗?经过这些日子,我明白了一件事:你比我对感情更吝啬。遇到你,不晓得是不是我钟宇衡倒霉。」 鸣州就在这时开口:「我们其实……连这一天都不该有。我一定会后悔。」 「看来我是真的很倒霉,遇到你这种死硬派。你到底是不是地球人啊?有谁可以击穿你这里?」宇衡用食指戳了一下他的心脏位置。 鸣州问他:「你有为谁心痛过么?」 「有!怎么没有。比如lucky啊。」 「lucky?」 「我家的狗啊,养了十三年,突然有一天病死率,我不晓得多伤心。」 鸣州终于笑了:「你很少这么跟人聊天吧。」 「我已经做了一件以前打死我也不会做的事情。」 「什么?」或许是被宇衡的大条神经感染到,鸣州开始放下芥蒂和方才激情后的尴尬,同他扯起了话题。 「谈心啊。」公布了答案的宇衡有些不快,「人真的很虚伪,明明谁都没看了解谁,还要努力作倾听状。好比你现在这样。」 「你这么吃透我的本性,怎么还有……」 「还要缠着你吧?」宇衡翻了个白眼,「我钟宇衡犯贱呗。讲出来,我不知道日后要怎么混。」 「我跟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的出现可能会让我过高估计我自己。」 「你还真当自己时老头子啊,拜托!你这么招人还不自知,我奶奶在世时讲过有人天生命犯桃花,大概就是指你这种人吧。连胡小蓉都在我面前拼命夸你。」 「小蓉跟你认识很久了?」 「怎么,吃醋啊?认识时间长短又不代表什么,我也不过同你相处了没多久,可还不是像个笨蛋似的围着你转。」 鸣州自己都没注意到当时的语气中参杂着一些苦涩:「你们很相配,世人眼中的情侣就应该是你们这个样子的。」 「还金童玉女咧!讲什么鬼话啊你。」宇衡有点气不过,噌地做起来冲他发起火,「拼命要让我跟别人凑成对,你可以摆脱我这个大麻烦是不是?你也不用急着把我清仓大甩卖吧,过足今天,我会自动跟别人双宿双飞,不来讨你的嫌,ok?」 「我不是那个意思。」鸣州叹了口气,侧身下床,披起浴袍向更衣室走去,「走吧,我不习惯在这种地方过夜。」 「是要跟我去开房间吗?」宇衡半调侃半讥讽地跟上,「我可是喜欢那种四面有镜子的,噢,最好天花板上也有。」 对宇衡来说,看梁鸣州穿戴也是一种享受。他动作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像是再急的事也打破不了他既定的规律。 「不要盯着我。」因为有人过分直接地监视,鸣州的步调被打乱了。 「怎么,不习惯?我都把你看光光了,已经验过货,传什么都没用了。」宇衡歪着嘴角坏笑,「有没有人说你过你屁股很好看。」 刚在系皮带的鸣州像是被传染,回了句:「除了你,还会有谁这么变态说这种话。」 「有进步,开始反唇相讥了。我以为梁教授是这世上最后一个文明人。」 「现在回家去,勤姐在担心你。我年纪大了,没体力二十四小时不睡觉。」 「跟老人家谈恋爱的我还真是比较吃苦,要我回去可以,今晚你睡我房间。」 「回去再说。」 看鸣州想蒙混过关,宇衡倒已是经验十足:「你不答应,我就拖留在这里睡沙发。当然,六面是镜子的旅馆房间也可以考虑,反正都已经被人讲变态了。」 「你不要耍无赖好不好。」 「我有吗?」 鸣州摇了摇头,完全无计可施,最后才应允:「你要愿意,可以睡我房间。」 宇衡一下子窜起来,随即又发现自己的兴奋很孩子气,于是又克制地坐下,嘴上一本正经地答:「那我考虑考虑。」 就这样,跟在鸣州身后拖着脚步的宇衡,心中莫名地有些雀跃,因为他从没想过,可以跟梁鸣州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和交流,好像离他近了,近得触手可及。 原来他们之间也并非时刻都要剑拔弩张,两人培养默契的方式虽然有些诡异,但好在已经开始有进一步的共识了。 两人刚坐上车,宇衡立即道:「真的现在就回去了?不要吧。」 「嗯。」鸣州打起方向盘,不为所动。 宇衡啪地一把按住他的手:「你下车。」 「又想干嘛?」 「我来开。」 「你怎么总是跟我抢驾驶座?」 「因为你都不肯坐我的车呀。只要开你车,我都是事后叫司机把我的车从原来停的地方开走,你说到底谁更麻烦。」 鸣州再次妥协:「好啦好啦,我开,你说地方。」 「往东,西街酒廊。」 「同你在一起为什么总要喝酒?」 「呵,不把你灌醉,我怎么可能有机可乘!」 想不到宇衡实话实说起来,还真的让人啼笑皆非。鸣州摇了摇头,真是怕了他,但事实上,他的坦率是很难得的品性。 鸣州自spa会馆出来,都不怎么敢正视宇衡,就算再怎么故作镇静,也无法改变刚才在对方身下事态的事实。 内心战胜不了隐隐冒出来的羞耻感,但却没有严重到不适应的地步。钟宇衡于他,就是这样一种微妙的存在,排斥又自我谅解,永远没完没了的拉锯。 西街酒廊一直营业到凌晨两点半,所以最后一个半小时,dj会玩些特别的花样来调动酒客的情绪。 酒吧中心的小舞池掀起最后的高潮,年轻男女和着快节奏的舞曲摆臂扭腰,很是畅快,宇衡点了杯洋酒趴在吧台上,懒洋洋不怀好意地看着鸣州,突然大声提议:「要不要去跳舞?」 鸣州根本没出声,直接用摇头答复。 对方继续骚扰:「我去跳,你陪我。」 「我不会。」 「做惯优等生,连个舞都不会跳,太没劲了吧你。」 「谁规定人人要学跳舞,我一向很没劲的。」 宇衡坐直身子,猛地对鸣州勾肩搭背,然后指牢舞池里的人:「他们算会跳舞么?不是吧,那个老兄手脚动起来像蟑螂,他都不怕。」 鸣州拨开他的手臂,收回目光:「我不想跳。」 「真不陪我跳?」 鸣州索性轻轻一笑不搭理他了。 「好!」宇衡起身在原地和着音乐优雅地转了个圈,「我跳给你看,我可是很少给人表演的。」 宇衡手心拍了下吧台,挂针招牌式的坏笑,向鸣州摆了摆手挤进舞池。 或是他的身材样貌格外引人注目,众人纷纷给他让我位置。他踩着节奏舞动,手脚娴熟协调,他的眼却直勾勾停留在吧台的鸣州身上,趁他与自己对视时,假装向他抛个媚眼。 鸣州被他的滑稽的举动逗乐了,憋着笑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喝杯中酒。 就在这时,一个高挑惹火身材性感的女郎打破了两人间的眉目传情,她很有技巧地挤开人群,一系列诱人的舞姿引开场内众多男人的垂涎,她在与会周身打转,纤长的手脚亲热地攀住他,并来了一段热辣暧昧的贴身劲舞。 俊男美女锁腰甩臀激情四溢,再养眼不过。鸣州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猛地联想到了什么,于是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直至一曲结束,宇衡悄无声息地走到鸣州身后,然后像孩子似地抱住后者的脖子,在他耳朵边问:「你不喜欢我跟别人跳舞嘛。刚才邀你,你又不愿意,真搞不懂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诚实一点会死啊!」 鸣州急忙拉开他的手正色道:「你跟我跳舞像什么样子。」 「学究就是学究!」 正说笑着,刚刚和宇衡跳舞的女人踩着十寸高跟鞋走到他们身边。 「阿钟,明天我……」 方开腔就被宇衡打断:「我不想听,你走开。」 「你怎么能一点机会都不给!」 「走开,我没空听。」 「难道都是我一个人错吗?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你不走,那换我走。」 这一句终于逼退了这位叫凯利的美女。事实上,她从来不缺男人爱,但只有这个钟宇衡 会因为她背着他跟别的男人出去约会了一次就直接甩了她,不甘心,但无计可施。 待窈窕的身影落寞地隐没在人潮,鸣州在一旁开口道:「对女孩这这样,不好吧。」 「不要以为只有你会怜香惜玉,这个女人不适合我的。」 「或许是真有的误会,你连给人家说明的机会都不给。」 「那你会给我更多机会么?难道二十四小时也算。」 「我和她没有可比性。至少,你也曾为她动心,否则哪来今日的怨气。」 「前女友而已,不要说得我好像多情种。现在我可是以单身身份追求你的,够诚意吧?」 鸣州趁势说道:「或无那位小蓉更适合你。」 他不想这么说的,可是嘴又一次动得比脑子快,他只是不愿意与冷静坚持的愈合对抗太久,不然结局真的会变得难以预料。 「如果你再提她,我会真以为你在吃醋,如此惊喜我一时还消化不了。估计你是看我够衰,想把我硬塞给别人吧。」宇衡又叫了两杯酒主动套话,「你在美国难道就没有交过几个女朋友?」 鸣州没有正面回答:「我不适合谈恋爱,都嫌我工作狂,我说过,我这个人很闷。」 「那要不要考虑我看看?我不嫌你不能拨冗陪我,每次都还会自动贴过来讨你欢心,这么狗腿的情人,是不是很省时省心?」宇衡吐血自荐。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我又不是没脑子没眼睛,你不要以为我真的见到帅哥美女就会扑上去,我钟宇衡虽然不算有深度,但也不至于肤浅到连是不是真喜欢都分辨不出来。」 他压抑许久的情感随着酒精倾覆,「我做的再多,还是特定惹你心烦。就算现在钟宇衡有两个,你也会毫不犹豫地买一送一打包派送出去吧?」 「那倒也没那么糟。」 鸣州暗自默念:钟宇衡,你的傲慢自信呢?你的意气风发专横霸道呢?此刻有酒精麻痹神经,就可以助我们畅所欲言或是胡言乱语? 那一夜,混沌的不只是时间,还有思想和方向。 迷失的感觉就是灵与肉的双重失重,就像是来到世界的尽头,鸣州只能在接触到那对漆黑的痴迷的眼审视时,才摆脱掉孤独的本性,透过喧哗的人潮,穿越心灵距离,来到不可能再近的地方。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折射到洁白凌乱的床单,床上的两人却都还没有醒的迹象,宇衡露在被子外的长手长腿,就这样大咧咧疑似八爪鱼的造型霸占着鸣州侧睡的身子。 大约时间到了九点多,宇衡睡眼惺忪地醒来,鼻端是对方柔软的黑发,有几根发丝钻到鼻腔,痒痒的,宇衡抱住对方的手臂用了一下李,像是要将怀里的温暖再次确认似的。 一向赖床的愈合这时候却清醒的比什么时间都快,他像是一刻都不想错过欣赏的时间,将鸣州的肩膀压向自己,支起头看他熟睡时的五官。 愈合得意地想:昨晚两人真的是喝多了,回家就烂醉如泥地倒下,还真是失策呢。 鸣州就在这时低低呻吟了一声,这是他快要醒来的前兆。宇衡倏地因他的这份憨态动了情,心里一热,体内莫名燃烧起来。 手下意识地搂紧了他,像兽类找到了栖息地,撒娇般蹭了蹭鸣州的胸膛…… 享受过浪潮急退后的寂寥,甩下到达快感临界点时所不能承受的隐痛。除了此时凌乱的心跳和可怕的亲昵,再没有深埋可以用以佐证那恍惚的飘忽的所谓的情爱。 妈的!二十四小时,妈的!倒在鸣州怀里的宇衡在心里暗暗低咒。 汗湿的发带起几分野性,他嘴上凶狠地在鸣州耳旁宣称:「你可能根本不知道,给了我一天,我会死。」 鸣州疲惫地重新闭上微红的眼,安抚不了对方,也平复不了自己。 下午三点,两人坐在f市体育中心的观众席前排,观看一年一度的全国甩尾大赛。各类经过个性改装的赛车在跑道上威风凛凛,引擎呜呜咆哮,这些漂亮的座骑,恐怕是场内男人们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替人跑腿习惯了的小六也来凑热闹,对钟哥带来的客人感到非常新奇,挨个问了下同来看比赛的人,没一个认识他,但小六又觉得他面熟。 今天的钟哥有些反常,往常他总是会主动混到一堆朋友中间充当老大的角色,虽然小六自己总是那个头顶挨栗爆的倒霉鬼,但好歹有钟哥同他插科打诨打发时间。 可就是今天,对方不冷不热地坐在另一片区域,也不与熟识的车队经纪人打招呼,对他也只是点了下头算数,小六十分不解。 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人吧,看哪个在钟哥身边英俊得过分的男人,就算坐着也身姿挺拔,很高贵的样子,很少见到钟哥身边出现这一型的朋友呢。 小六一直很八卦地关注着那头的动静,只见小钟一会儿把自己的表套到对方手腕上,一会儿又把自己遮阳的鸭嘴帽戴到他头上,一会儿把手里的汉堡分一半给他吃,而那个男人都一脸不在意的样子,眼睛直盯着跑道上的车,都很少看小钟哥一眼。 从来没看过钟哥对比尔这么殷勤的,就算是大名鼎鼎的小蓉姐也没有过这个待遇呢。 那个男人是何方神圣呢?一向以收集情报为乐的小六,好奇心被彻底激起,于是侯了半小时,才逮到一个宇衡离席的间歇。 「hello!我是小六,钟哥的朋友。」小六装作欢快地搭讪,换来对方礼貌的一点头。 「你好。」 他似乎没有打算自我介绍,小六不肯就此作罢。 「第一次看到这位大哥哎,钟哥又去哪里呢?」 「想喝咖啡,他说要出去买。」 「小钟哥替你去买饮料噢!」小六嘴巴没出息地变成o形,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拍拍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就是觉得,小钟哥的新朋友我应该过来认识一下,他是我的偶像呢。」 好看的男人对他宽容地笑笑,小六突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会显得很笨的样子,于是自动气馁。 「别告诉钟哥我跑过来跟你说话的事,他会不高兴我管闲事。」小六摆摆手准备闪人,跨出两步又像被人当头一击,猛地重新转身惊叫,「啊!我想起来了,你姓梁对不对?梁……梁——」 「梁鸣州。」 「对对!我老姐超崇拜你的,还专程坐车去听你的演讲哎。」说完又觉得自己刚才很无礼,连忙哈腰道歉,「呀,我不知道是您,多有冒犯,对不起对不起。还有——我可不可以替老姐问几个问题?」 第九章 一开始觉得小六只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弟弟,想不到问起专业性的问题头头是道,竟是不折不扣的高材生。 基于是宇衡朋友的关系,鸣州当然是耐心作答,几个回合下来,直把小六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怪老姐这么哈您,原来您的见解真的令我们这些处于摸索阶段的学生受益匪浅。」小六正经起来,说话像模像样的。 鸣州也开始有了提问兴趣:「你跟小钟认识很久了?」 「快两年了。」 「他很喜欢极限运动?」 「是啊是啊,以前他还是位球员新秀,跑起来那叫一个帅,女孩子们都要为他疯掉了,不过后来因为脚受伤,就没再踢了。」 小六开始爆内幕,「小钟哥也很喜欢玩赛车,不过他反对我们用这个赌钱。他拿过业余比赛前三,很厉害的。大家都以为他会投资车队,可是小钟哥说那个太烧钱,等自己更有实力才会做,很重要是要对队友负责。他就是那样一个有理想和担当的男人!」 看来懂得欣赏宇衡的小朋友不在少数,那个的魅力恐怕是自己有意忽视,才会被打压得如此黯淡。 鸣州觉得自己犯了错,错在以一个指导者的姿态出现在钟宇衡的生活中,于是起初的判断,明显与事实有相当距离。 短短数日,现实替他剖析了一个全新的钟宇衡。 有超常的耐力,具备运动天赋,很有理财头脑,另外包括朋友的力挺,再不是那个概念里养尊处优不学无术的大少爷。 有时候,了解得过分多,并不是有利的事,人毕竟不是铁石心肠,相处会擦出火花,星火亦可燎原,没有谁真的能做到不以为然。 「梁博士,你是老师噢,你跟钟哥这么熟,一定见过他的家庭教师吧?」小六八卦性又发作了。 「家庭教师?」鸣州不知道小六的提问有探究的深意,并不设防,所以脱口而出,「我有时有替他补习,也算不上家教,其实他自己也能应付。」 不知道自己说出爆炸性内幕的鸣州,只见小六一脸惊呆的样子:「您就是那个在他家里的老师?没有别人么?怎么可能……」 「小。六!你小子吃饱了撑着跑来这边做什么!」趁他不备,见缝插针地骚扰鸣州……「想死啊。」 小六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的,大概是意识到刚才的对话内容有多劲爆,一联系后果,再看宇衡提着咖啡朝他冲过来,小六抱头撒腿就跑:「对不起啦钟哥,我不是故意的!救命——」 看小六快速消失在人堆里,宇衡也有点奇怪地坐下:「这小子今天莫名奇妙的。」说着又想起什么,紧张地问了句,「他刚刚没说什么吧?」 「你有秘密怕他讲吗?」鸣州接过咖啡谈笑。 「才不会咧。」宇衡嘴硬的样子才比较本色,「要是你想知道什么,我直接讲给你听喽。」 鸣州将糖加入杯子:「听说你受过伤。」 「你听谁说的?哎,运动伤害而已,脚背骨裂,已经好了。」他的口吻像在说别人的事。 「会遗憾吗?」 「什么?有没有人可以拥有一项特权一辈子的,有时候总要学着妥协的。」 这样的钟宇衡让鸣州胸口有些酸胀:「伤处还会痛吗?」 「又不是玻璃做的。好了就好了。」看名字一脸怀疑的样子,他佯装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没想过要走职业路线,不再踢球对我来说也许不是坏事,我不是个一心一意的人。」 「那可不是我知道的小钟。」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宇衡抱起手笑起来,嘴角明朗如同晨曦那第一道阳光,「知道么?这还是你第一次真心夸奖我。」 鸣州蓦地觉得自己竟然承受不起,承受不起这个大男孩的真心,如果只是令他困扰的痴缠,他随时可以摆脱得掉,但过程发生质变时,很难再简单定义是非对错。 鸣州不得不在双方过分沉迷时,浇一盆水下来降温:「你知道,明天的这个时间,我们就不要多联络了,如果你还需要,我还会在书房——」 宇衡强硬地打断他:「不用了,不用勉强,我不需要施舍。」 两人开始了长久的沉默,刚才融洽的气氛被提前消耗殆尽。场内呼呼的引擎与激昂的人群,将心底的伤与寂寞全部掩盖。 熬到终场结束,鸣州起身时腰下一滞,上午激情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过度调动身体后的不适,他脸上没有表露出来,但迟疑的动作还是被身边那人发现。 「怎么?」表情再冷也掩盖不住语气中的关切。 坚强如鸣州,自然不会泄露更多的脆弱,他甩甩头:「没事。走吧。」 「我就那么不可信任吗?你以为不说我就不会自己看。」 鸣州一脸镇定地顾左右而言他:「去吃泰国菜吧,你最喜欢的那一家。」 到嘴边的嘲讽又被宇衡吞了回去,一想到鸣州为自己的鲁莽的欲望所做的迎合和牺牲,心竟一点一点柔软了:「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肯诚实一些,示弱一下又怎样!」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跟你争个输赢。」 「你总是有办法让我闭嘴。」 「你应该摆脱我。」 宇衡皱起眉,眼圈突然热起来,他不明白面对这样的梁鸣州,他怎么会变得这样怯懦无力,他伸出右臂一把揽住鸣州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冷酷。」 鸣州脸色有些苍白,在他耳畔轻声问:「你真的确定还要过完接下来的七个小时吗?还要必要吗?」 「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没有为什么,是不可以。」 宇衡偏过头在鸣州颈侧吻了下去,然后张嘴咬了他。皮肉撕裂时牵起的钝痛感使整个头脑在发麻,但他闭上眼,享受这最后的伤害。 疏散的人潮都涌向出口,因赛事而激动的男男女女偶尔拥抱雀跃,没有多少人会在意身边这两个男人有什么异常,只有远处的小六瞪着眼喃喃自语:「这件事大条了……」 胡小蓉接到宇衡的来电时时傍晚六点多,她听他声音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小蓉,你现在有没有空?」 「干嘛?没事不见人影,有事掉了链子又想到我。」 「之前是我不对。」 「道歉?晚啦!」 宇衡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颓废,往日刻薄的调侃都没有了,像个迷路的小孩:「我在安庆大厦的十字路口,刚才出了个交通事故,车被拖走了。你如果有空的话,来接我一下好吗?」 小蓉汗毛直立,紧张地高声问:「人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啊,你不要吓我!」 「我很好,现在叫不到车,我——」 「好啦好了啦,我过来就是了。你在那里待着别动,我就来。这几天不是烂醉发酒疯就是玩撞车,真不知道你是哪个零件出问题了。」 小蓉丢下手头的事,直奔目的地,她其实从来拒绝不了钟宇衡的请求,她一直被他牢牢吸着,始终脱不开身,就算有时被他冷嘲热讽的样子伤到,也依然故我地守在那里观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跟宇衡的交往时种习惯,还是真的暗恋他。 十字街口,一向傲慢带些臭美的高大男孩,此时正全无形象地在路边的台阶上就地坐着,背靠着脏兮兮的电线杆,连自己的白裤都不在意,经由橙色的夕阳披身,更显得落魄。 小蓉将车子开在他眼前,他才懒洋洋抬头看,她是在看不过去,直接命令:「你上车。」待人拉开车门坐定,她有问,「要去哪里?」 「光影。」 小蓉故意找话题引他说多些话:「怎么会出车祸?」 「撞了消防栓。」 「又破坏公物。」本来想说几句调侃的话,却在看清宇衡的脸色之后改变策略,她头一次这么小心翼翼,跟他认识这么久,还真的没有印象看他有过这么冷漠孤独的表情。 「能说说出了什么事么?」 宇衡的目光停留在车窗外,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想说。」 小蓉几乎能够确认宇衡受到了大的打击,但据她对他的了解,真的很难有什么事可以能让他这么难过,这家伙就算露宿街头一无所有,大概也有办法嬉笑着从头来过。 如果说是感情问题,那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男人,大概最苦恼的就是女朋友太艳太黏。 车子开回到光影工作室,宇衡兀自上了三楼,将自己关进了专属领地。小蓉则索性留在工作室,陪同工作组一起监督新的样片出炉。 一小时后,有道具小弟买了披萨回来犒劳一下加班的同事们,摄影师盖伊去楼上叫宇衡出来吃,但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小蓉也在这时跟上来,看这个情形,连忙阻止盖伊。 「他现在不想人打扰,别叫他了。」 「今天阿钟回来时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原来不只她,连盖伊也看出问题,但小蓉也只是得替宇衡掩饰:「他这个人都是这样的啦,说风就是雨的,明天又没事了。」 「我就说阿钟这段时间很不对劲,一定是有什么事,昨天后半夜来这儿等他的那个朋友或许知道些内情。」 小蓉惊讶地挑了挑柳眉:「哪个朋友半夜找他?」 「我也没问他名字,就是高高的,温文尔雅,长得很帅。」盖伊用手比划了几下。 那样子的男人……小蓉只想到「他」:「穿白衬衫和长外套对不对?」 「咦,你也认识啊。」 果然。原来阿钟真的是为感情问题失魂落魄,他为了那个女老师,是去找她的男友谈判了还是决斗了?而其结局似乎对他并不利。对对手太强大,那个漂亮老师一定没有选择尚年轻稚气的他。 这样的事,该如何安慰? 小蓉敲了敲门,一次两次三次。房门在最后一刻被拉开,露出一脸倦容的宇衡,他盯着她整整十秒钟,才安安静静地说出四个字:「我失恋了。」 纤瘦的肩膀被温柔地拥住了,小蓉呆呆地靠在他怀里,不知他是为了不想她开口追问,还是想寻求精神支持。 真的假的啊……那个无往不利的钟宇衡,那个连她胡小蓉都没有勇气招惹的男生,被人甩了,而且还能把他整得一副惨绝人寰痛不欲生的样子。拜托!她想拜那名对象为师。 这还是第一次,钟宇衡低头时,鬓角贴着她的脸颊,痒痒的,再一会儿,有一股温热的神秘液体濡湿了她的颈侧,她惊了惊想要后退看看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却不料被更用力地抱住了。 小蓉犹豫的一刹那,双臂已不自觉地轻搂住了他的腰。她在心里碎碎念:怎么把胡小蓉,你就快要被他融化了呢…… 钟炳麟回国的日子正值销售旺季,他约了鸣州在办公室聚首,集合高层股东,讨论金融危险,自主品牌出口的影响性话题。 考虑到近期局势可能对新软件的推广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阻力,为在业内先行造势,钟炳麟发帖邀请各路人士参与体验,并于一周前预定了五星级酒店西式宴会厅宴请宾客。 鸣州收到两张请帖,其中一张自然是给女伴的。 没有来得及计算到底离上一次体育场的分手过去了几天,只知道自己尽量不去想,不去掘动停留在那个层面上的记忆。 如何做一条只有七秒记忆的鱼,及时忘却羁留与烦扰,那是鸣州现阶段必须做的事。否则,他将不知如何面对老友钟炳麟。 鸣州感觉从未像现在这样差过,将灵魂推入泥潭边缘,看自己如何一步步实现自我救赎,这种槽糕的经历之前有过一次,那是母亲去世时,他将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直到能力耗尽。 鸣州能在满足的身上找到母亲的影子,智慧敦厚又带着些许天真烂漫,一辈子都未曾剥落的特质,但温暖并不代表可以积攒足够的爱情,他在努力收集他们之间的共同点。 前半生如若都不甚安定,就越发没有理由在受到诱惑和挑唆时,极力蒙蔽双眼,给自己的未来设下过多的屏障。 习惯以成功者自居,但终究赢得是事业还是自己,已经渐渐有些模糊。鸣州的心像起航后便未靠过岸的锚,一旦抛出就怕自己收不回来,所以一贯谨慎,只可惜在对待钟宇衡的追逐时,他自己也懵了。 即使是宇衡真的告白了,他也不敢当真。遇到钟宇衡之后,鸣州才意识到他有很多享受孤独。原来自私已渗透进血液,再没有余力去回馈。 可就在同一屋檐下,也绝对不再刻意会面的两人,怎么躲过情绪的低潮,是个问题。一想到那个无法不被其吸引的钟宇衡,他就有点不信任自己的性取向,理性的鸣州不自觉地会想:我真的可以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么? 这个命题的可行性,鸣州并不想亲自实验,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迈出过及其危险的一步,甚至跨过界的双腿很难再洁白地踩回安全区。 鸣州自己也明白,他不过是无法说服自己,怎么会被一个年轻帅气应有尽有的大男生迷恋,期限甚至不可能超过三个月,到那时候,后悔是否已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不喜欢他吗?不,谁能不喜欢这样的一个人。但自己时个男人,即使是被诱导,可到底年长,又与其父辈为伍,伦理上多少有点暗度陈仓存心诱拐的恶意。 有些罪名,是他无法承受的。 没有真正开始,就不必担当一败涂地的后果。鸣州能够预知再发展下去,恐怕会因为压力太大而陷入比分手更大的折磨中。 曼贞弥补了他心灵上的不安定,使他可以静下心平稳过渡到正常的生活中来。这样的转折对曼贞来说,或许是很不磊落,但鸣州从被宇衡迷惑起,就不再可能摆得平私生活。 他不过是在适当的时期,作出了适当的取舍。 两人的再次正面冲突,是在那场钟氏集团某个新软件发表会的招待晚宴上。 在晚宴开始前,宇衡就已经得到梁鸣州会出席的事,所以本不打算出现,以免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再度失控。 从分开不见后,他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络,在家恶补功课,用了一周温习了半年的学科,这成了与会怀念梁鸣州的唯一方式,他知道这样很蠢,但没有别的消遣可以将他与他再度相连。 陷入出于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感,特地赶赴晚宴,就是为了碰到她想要与之谈话的对象。 入场后,小蓉在品酒区转了几分钟,直到发现一对穿着黑白晚装与礼服的耀眼情侣档自大厅入口处进来,她眼睛一亮,急急走了过去。 当她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却突然来了一个急刹。与会的父亲钟炳麟亲自迎上去接待那一对客人。 钟父的出现令小蓉彻底清醒了,她整个人停在原地自我批评:胡小蓉,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要以什么立场和方式去与他们沟通?难道说是路见不平,所以替朋友来逃回公道?就因为人家选择了真爱! 「胡小蓉,你的脑子呢?」拍了拍自己的头,小蓉准备转身离开,可倒退了几步,又觉得不甘心,她扭头看看那个英俊到没天理的男人和旁边小鸟依人的美女老师,再想了想盖伊透露的细节,她又有了一丝不该有的念想。 是不是可以单独找那个完美情敌谈谈?如果阿钟是因为与他那晚的见面才变得如此颓废,那她是不是可以就他们的谈话内容找到安慰阿钟的方法?那前提是,她必须知道那天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导致宇衡那样魂不守舍。 阿钟看起来爱惨了那个女人,她为了让阿钟好过,居然傻乎乎地跑去找当事人对质,难道是盼俞老师回心转意重新接纳阿钟?然后她再装作大度地祝福他有情人终成眷属,想到这样峰回路转的情节,她自己都想吐了。 「胡小蓉,你才是那个傻透的人。」 接下来的十分钟,只有化悲愤作食欲,才能暂时堵塞情绪的空洞,于是小蓉正式驻守在自助餐区,把餐盘堆得老高,坐在靠窗的位子,挽起长裙不顾形象地埋头苦吃。 「嗨,你好。」直到一声清脆的问候在小蓉的头顶响起。 本不以为然的她一抬眼,一口饮料差点喷出,她连忙捂住嘴站起来,嘴上都结巴起来:「你你……俞老师!」 「鸣州在那边同钟先生说公事,我随便转转,一眼就发现你了。」俞曼贞一脸微笑地看着她,看不出任何异常,甚至还四处看了看问,「小钟同学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她难道不知道那个男孩为了躲开她正在忍受失恋的煎熬吗?难道真的是倒霉到遇到女情圣,伪装功夫这样了得。 小蓉面对这样的满足不禁涨红了脸,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这会儿竟呐呐地说不出话,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和梁老师会结婚吗?」 没想到小姑娘会问这样一个死人问题,曼贞呆了下才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有规划那么长远的事,我们才开始。」 很多时候,曼贞觉得梁鸣州明明在她身边,却总给她一种很深的距离感。 而小蓉对她看似虚伪的解释很不满,一下子就恢复了勇气,有些火药味地问:「你很久没见过阿钟了吧?」 「阿钟同学?他怎么了?」 「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我觉得也许作为老师的你可以开导一下他。」 「怎么会这样……其实我跟他不熟,是鸣州的关系才遇见过两次,难怪他也说好长时间没有在家碰到过小钟,他以前一直在替小钟同学补习,他们关系比较亲近,如果小钟有什么事,找鸣州说会比较好,毕竟男人之间更容易开口。」 曼贞没想到自己这番话引起小蓉长时间的愣怔,接着她听到小蓉问:「你是说——梁老师一直住小钟家?」 原来从一开始,她以为的事根本就是反方向。阿钟,你爱的是谁?让你这样痛苦的是谁?!越接近真相,小蓉就越觉得心要跳出来了。 甩开俞曼贞,小蓉快步走向梁鸣州,然后站在人群后方冷冷地观察者他的一举一动。有些人拥有与生俱来的魅力,那一身深黑礼服端庄复古器宇轩昂,既保留了旧式男人的风度,又具有新派型男的时尚感。 他几乎是所有女人眼里的完美爱人形象。但阿钟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执迷? 也许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可怕猜测,一等到鸣州落单,小蓉就大胆地走了上去。 「梁先生,可以跟你单独谈谈吗?」 鸣州一开始就感觉芒刺在背,一转身看到小蓉更是意外,他没有动,像是知道她会提非分要求,表情温和而谨慎。 小蓉锲而不舍:「就两分钟。」 鸣州随小蓉来到餐厅外花园走廊的转角,她一停下来就立即问:「阿钟喜欢的人是谁?」 鸣州没有正面回答,但也没有装傻:「他最近好么?」 小蓉狠狠闭了闭眼,平复自己颠簸的心情,要不是刚刚有过心理准备,这会儿恐怕早就双腿发软。 「你还会关心他吗?」她没想到自己语气充满火药味,「阿钟现在跟一摊泥一样,你觉得是谁害的!」 「他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鸣州的口吻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小蓉,恕我无法跟你继续谈下去,我同他的事与你无关。」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鸣州不知胡小蓉是怎么看穿他与宇衡的关系,除非是宇衡有意透露,否则没道理会被第三者知道,所以当时的鸣州也有点恼火。 这一边小蓉仍然咄咄逼人:「是你利用他、引诱他的对不对?你不要敢做又不敢承认!」 对日来努力隐瞒的心事以及未来得及收拾的心情,一下子摊开在了陌生人面前,令他着实难看,说话也不多强硬了几分。 「就算是,也轮不到局外人来质问我。」 小蓉被激得不行:「阿钟可是你的学生哪,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当老师!」 就这样头脑一热,怨气自丹田上涌,血气集中到手心,毫无酝酿就用力甩了出去。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两人均是一怔。当左脸火辣辣烧起来,鸣州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吃飞醋的小丫头给揍了。 待掌心发麻,小蓉顿时醒过来,这才感到事态严重,自己闯了祸。 理智没有完全沦丧,脑子里拉响警报。她看看鸣州又看看自己的手,像是不相信自己做了这样过激的举动。五秒钟后拔腿就跑,一路跑出宴会厅,跑出酒店。 到了停车场,她的手簌簌抖起来,然后从手袋里摸出了手机拨号。可那一头一直没有人接听,她就蹲在车子旁边发起呆来。 「喂?阿钟……」 「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宇衡气喘吁吁的声音。 「你在哪儿?」 「出来透气,打球。」想释放压力时,宇衡有时会一个人出去,跟同好凑伙打街头篮球。 「我刚刚犯了个错,你能不能原谅我?」 听一向强势的小蓉突然伏低作小,宇衡也听出反常:「婆婆妈妈干嘛,真不像你。」 「我去找了梁鸣州……」 宇衡的心像被人锤了一下,这个名字总能令他无端钝痛:「你又发什么神经!谁要你插手我的事。」 他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问题:小蓉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你找他做了什么?多管闲事,是要我感激你吗?」 「阿钟你听我说!」小蓉打断他,声音说不出的凝重后悔,「我刚才一激动,动手甩了他一巴掌。」 尽管对小蓉热心维护自己的事有些感动,但一听到她冒犯了梁鸣州,他仍不能接受,握着听筒的指关节微微发白。 「他人在哪里?」 「对不起……」 「我是问你,他在哪里?」 当宇衡赶到晚宴,已经事隔一小时,场内邀请前来的职业拉丁舞演员正在卖力演出。 宇衡身着白色t恤和限量版levi''s牛仔裤,却被明确地挡在入口处。直到他亮出身份得到确认,才被放行。 钟炳麟对他的形象颇为不满:「这种场合打扮成这样,像什么话!」 「我找梁鸣州,他人呢?」 「怎么也是你师长,直呼其名简直没个样子。」 「他不是我长辈。」宇衡摇摇头,「你不会明白的。」 宇衡迅速融入五光十色的背景中,急切寻找,直到发现正与人攀谈的俞曼贞,对方一见他出现也很吃惊。 「刚才你女朋友她在……」 宇衡没有啰嗦,直接追问鸣州下落。 「他人在贵宾室,说昨天熬夜,去那里休息一会儿。」 宇衡面罩寒霜地推开密闭的隔间,看见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正坐在沙发上发呆,见到冲进来的对象,不禁更失神。 第十章 宇衡将身后门上了锁,慢慢走上前。 居高临下的伸出食指,轻挑开鸣州拉松了的领口,用指腹轻抚那尚未完全退去的伤痕,牙芽状的青紫,是关于这段情愫的疼痛证据。 唇齿间还残留着血腥味,甜腻持久,隽永得像是一辈子追随他似的。 宇衡轻轻开口:「我知道打破约定很贱格,但我不敢轻易保证。我替小蓉向你道歉。」他将指关节转移到他微微发烫的左颊,「我不知道她会那样,sorry。」 「我们的事,是你跟她说的?」 「不,我没想过跟任何人分享。」 鸣州一听这句话,忽然百感交集,他躲开宇衡的抚触,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深深呼吸。 其实宇衡也在近期有过真正的反省,到底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熟男着迷,如果最初度鸣州的作弄只是出于好感,并不当真,那么之后的自己,就跟傻瓜无异了。 平日便觉得他一场俊逸保守,又时时带着凛凛之威,难得放浪,却又予人禁欲的错觉。这些都对宇衡构成了他所不能抵挡的吸引。 「你如果不想看到我出丑,就离开这儿。」鸣州捂住脸上的哀伤,疲惫地下逐客令,「我们都别再闹了。」 「走出这道门,在你我之间还剩什么?我受不了连见你一面都这么辛苦。」 「有些要求提出来,你难道不觉得荒唐?」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做事要有分寸,名誉胜过一切?」宇衡倔强地冷笑,「我不玩道德游戏,你也不用搬大道理企图感化我,真以为我会把你当做我父亲的朋友,叫你一声uncle?」 「我只是不想看你走错路。」 他在鸣州面前蹲下来,半跪着与他平视:「那你有空就盯着我啊,你明明知道我有时会管不住我自己。」 「我不懂你还要我怎样。」 「说你不是因为我爸才特别照顾我。」 鸣州叹息着承认:「是,我不是为了你爸的缘故才关照你。」 而宇衡,当时也不过是利用对方的责任心,对他展开自己都不可理解的追逐,为什么敢这么做,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男人长着一副聪明相,其实是个单纯的家伙。 「我想见你。」宇衡眼睛里布满羞涩的真诚,这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尝试过的态度,「我一直在书房等,以为你会出现,可是,你根本就避着我,甚至连招呼也不会主动打一个。在你没有出现之前,我从来不进那个书房……」 「这恐怕是我为你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宇衡握起他的手,将嘴唇贴在他的手背上:「可我从来不是个好学生。」 鸣州像触电一般抽回手站起来,跺到屋子一角沉默不语。 许久,鸣州听到一记清晰的开门关门声,屋里的温度被强行撤走。 他闭上眼,有些难耐地将额头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也许真的有很多东西,失去了就再找不回来,包括鲁莽的勇气。 等鸣州转身时,门在同时再度被打开,看见一张不舍面孔,隐隐透着矛盾的被驱逐的无奈与愁闷。 宇衡喜欢看见鸣州意外的样子,想到自己的每一次出现或许对他都算是意外,宇衡又不禁有些开心起来,来回转折了一趟,身体有些潮热,他慢慢走过去,给了鸣州一个紧实的拥抱。 就是这个拥抱,令宇衡再次动情,猛地托住鸣州的后脑,用力吻住了他的唇,像是要把多日积聚的感绪都发泄个彻底。 这个吻暴戾而认真,贴着小钟式的执拗标签,当时他只是想籍由这个令自己平静下来,哪怕就一会儿,长期叫嚣的思念令他心烦意乱。 那个盘踞在鸣州心底无数次的疑问,一个很长时间都没法确认和接受的事实,随着这个吻似有若无地点燃触觉,激起尖锐刺痛的柔情,这是他避之不及的东西,就像这个避之不及的吻,越退缩越掀起更强烈的追索…… 「我真想像这道牙印一样,一直留在你的身体里面。」宇衡反复厮磨着鸣州被自己咬伤过的肩膀,说着这辈子都以为不会讲的缠绵情话。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是不肯放手了。 未来的三天,在平定的等待中,在各自的区域争取不乱阵脚,而观望的时间还来不及整理纷乱的思绪,一次重逢,像打开了一道门,令刚刚冷静下来的双方,再也恢复不到以往的镇定。 三天后,由某家知名媒体,集合国内外六位经济学方面的专家顾问,在报业集团大楼的影音厅举行媒体招待会,一同探讨当今经济形势走势对民生的影响。 全国各地媒体记者和摄影摄像器械将大厅挤得水泄不通,有些还为了给其中的某位专家做独家访问明争暗斗。 为防止秩序混乱,招待会现场规定,一家媒体最多只进两名记者,以控制场内人数。新闻发布会开到一半,其中有一轮记者提问的环节,各地记者争相举手发言,专家组一一作答。 正当鸣州的注意力放在旁边澳洲学着的犀利观念上时,一个清亮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有力地传来: 「想问梁博士,作为理财专家,你本人是否会冒险逆势,坐姿风险行业?」 谁都听得出,他的提问时有针对性的。 鸣州听到有人点名已是一震,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声音,更是令他惊慌失措,定睛看去,不是钟宇衡是谁,就算在大堆职业人士当中,他还是显得鹤立鸡群。 不用惊奇他怎么弄到的通行证,钟宇衡总是有他的办法。 鸣州略略定神,只得圆滑地答:「那要看个人如何定义风险。」 「轻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就你本人而言,会冒这个险吗?」 这个令他不能逃避也饶有深意的问题,整个现场恐怕只有鸣州听出背后的意思来,他看得出这个霸道早熟的大男生有多认真。 「会。」盯着他的眼睛,鸣州竟发现自己再说不出违心的答案,他听见自己单调而肯定地说了句,「很多机遇,一开始都被当做冒险。」 「那一定值得。」宇衡眼神锋利,但嘴角还是挂着那个坏坏的笑,「谢谢,我没问题了。」 在与会那夜出现以后,鸣州怀着忐忑的心情度过了在f市至今最难熬的两天。他自己明白,那算是他人生最晦暗矛盾的时刻,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帮他度过难关。 他失眠,整夜整夜郁闷地滚床单,然后起来看书,但脑袋空空一无所获,与钟宇衡的亲密场景在眼前一幕幕飞转。 唯有在工作岗位上,才能令他禁锢的逻辑重新回到头脑中。鸣州选择回到钟氏,与工作人员交流一上午。 等回到专属的办公室已经是晌午过后。他一边吃着迟到的午餐,一边打开公司的贴身秘书李小姐为他送来的一只信封,说是个加急件,要由他本人签收。 信封上没有回邮地址,打开信封,鸣州抽出来了一张被折迭成方块形的纸,展开便是一张长长的经济学考试卷,已经批阅,一百二十的总分,得分九十二,过及网格线不少,对鸣州来说这个分数差强人意,但对试卷的主人来讲,却已经是不小的进步。 试卷的署名旁边有一小段留言:近期的小小成果,希望你也能高兴,作为奖励,晚上同我吃顿饭吧,我在我喜欢的餐厅等你。 日期就是今天,去是不去?去,会完蛋,不去,也会完蛋。 直到事后,鸣州回忆到当天的场景,都觉得自己傻得可以。他愣头愣脑地提前跑到餐厅坐等,然后还点了宇衡上次点的菜谱,结果得到的,确实对方大庭广众下的一个拥抱。 本以为自己受够了宇衡强盛的占有欲,但事实证明,他的忍耐力远远高于自己的预计。 他还跟宇衡坐车去了光影,只因为对方说:「今天是我生日,送我点什么吧?」 「你想要什么?」说这句话时,他完全忘了世上有一种叫「圈套」的东西。 「我约好了盖伊。」宇衡脸上不动声色,内里已经换上了一副奸计得逞的笑脸。 「是惊喜?」 「不,我知道你讨厌惊喜。」 如果说一次妥协会换来堕落的结局,鸣州大概会让自己远离属于钟宇衡气场的范围,若身心已被波及,就再难保存完整。 盖伊看见来人时有些惊讶,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上次看到这个男人出现,阿钟的情绪急转直下,眼见着他就此消沉下去。等再见这个男人时,阿钟又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甚至是连他这个老伙计都没有见过他这么兴奋的样子。 「看下我们的摄影棚,是不是很棒?」 只可惜对方并不是内行,只稍微打量了一下便下了结论:「很专业。」 而下一句:带我来这儿想干嘛?明明白白写在鸣州的眼睛里。 室内亮起柔和的光,但很有强度,盖伊的助手利落地搬来挡光板。 宇衡在那儿做初步的试探:「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跟你认识这么久,我们居然连一张合影都没有。」 「那不是很平常么,谁会没事跑摄影公司来拍合影?」鸣州眼皮挑了挑,像是预感接下来发生的事。 「我是这里的大股东哎,不利于资源,岂不是浪费。盖伊!开始吧。」 刚拉好白色的背景布,盖伊打了个手势:「好了,摆pose你在行啦,不用我教。」 宇衡随便在镜头前现了下,还真的很有模特的架势,几张之后,他对一旁看得目不转睛的鸣州招手:「过来一起拍啊。」 鸣州反应过来,退缩地轻笑:「我不行啦。」 「跳舞你不肯就算了,连拍照都不肯!」宇衡威逼利诱,「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 「今天很重要么?」盖伊一边摆弄镜头,一边插嘴。 宇衡挥了挥手:「你管拍就好。」然后强行拉鸣州过来。 也许是今天的宇衡太过任性亢奋,跟个大孩子似的,卸下了平时的犀利,鸣州反而产生了防御上的松懈。 他的表情虽腼腆的写满不情愿,但勉为其难的样子,倒为双方的表情带来不一般的反差,也使照片效果更加生动。 盖伊作为职业摄影师,在镜头前找到两张充满立体感和表现力的脸,自然灵感迸发,卖力的按着快门。平时的宇衡很不乐意上镜,今天心血来潮,他不抓紧机会拍,怕是没有机会。 鸣州的头发被宇衡揉乱,领口也被拉开,加上他不好意思抗拒模样,越发像是刻意为之的造型。 宇衡觉得他异常性感,在盖伊面前又不能表现太露骨,一个激动,便直接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撒娇似的单手从身后围住鸣州的脖子,后者被迫无奈的样子连摄影师都觉得他可怜。 在宇衡软磨硬泡之下,鸣州一会儿被领带套住手腕,一会儿被按倒在座位上配合各种姿势。 盖伊凭着艺术工作者的敏锐触觉,自然有接收到来自这两位男主角间的无形电波,那种亲昵互动时的默契,是普通朋友很难有的。 即使盖伊本想要提醒宇衡,有些动作在男人间是禁忌的,但由于画面过于唯美和谐,又碍于阿钟大老板的身份,他觉得闭嘴,只管抓精彩镜头就好。 这两人表明一冷一热一温一火,却说不出的暧昧。就在宇衡靠近鸣州作接吻状时,盖伊按快门的手都震了一下。 倒是鸣州首先反应过来,顿时羞红了脸,毕竟在外人面前表演亲热,实在与他的作风南辕北辙。 「够了!」鸣州先叫了停,「也差不多了,今天到此为止。」 宇衡抗议:「刚进入状态哎。」 「合影,不是通常只拍一张的么?干嘛搞得像拍杂志封面。」鸣州板起面孔,扣起衬衣扣子,再系好一时疏忽被解开一半的皮带。 盖伊看他们没有拍下去的打算,于是退出去给隔壁送去一块幕布。 鸣州转身去捡方才被宇衡强行脱掉的外套时,发现宇衡的上衣旁边放着他的皮夹和手机,皮夹半开着,在信用卡旁边是个人证件,鸣州也不知怎么的,随手就拾起来看,结果自己先叹笑出声。 这个钟宇衡,怎么可以相信他随口的鬼话! 不过鸣州已经没有精力发作了,他直接打发宇衡:「明天有事,先走了。」 宇衡口吻粗暴:「多陪我一会儿不行啊!」 「现在流行提前两个月就过生日,我得替其它朋友去预约香槟蛋糕。」 听鸣州说完这句,宇衡楞了下,随即就撇撇嘴,有被揭穿后的窘态。但心里却很肯定这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开得值得,不用骗的,怎么可能实现与他拍这种限制级照片的恶俗愿望。 「啧,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鸣州摇了摇头,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我明天要去市贸开会,几组幻灯片要连夜做,没时间了,先走了。」 「那明天傍晚你忙完,我来接你。」 看鸣州头也不回地离开,宇衡有些为他不留恋的程度感到不爽,情急之下,直接出手拖住了他的肩膀,拉回到面前,重重吻住了他。 心中猛地升起一丝彷徨,真的,同他走到这一阶段,已经身不由己,面对梁鸣州,宇衡往往不能理解自己各类失常的举止缘于何故,只知越是躲闪,那个无处不在的身影就越历历在目,鲜活热烈地即刻就吞没了他的思维和仅存的迟疑。 爱上他,占有他,维护他,全是遵循本能,和那个潜伏已久未能付诸于行动的欲望。当他吻到鸣州时,后者的体味能令他适应安宁。 只要跟鸣州在一起,就能及时脱去浮躁,回归本真。 盖伊走进来时,两人刚分开,但鸣州脸上的羞愧还是没能掩藏完全,他匆匆告别。 第二天晚上七点半,宇衡还守在钟氏大楼旁边的半岛咖啡座等他,鸣州八点多才出现。 「要不要吃牛排?」 「吃不下,今天有些胃疼。」 「你这是职业病!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宇衡开车门坐定。 「生煎包行不行?」鸣州坐进副驾驶座开了句玩笑。 「你想吃就好。」说着笑眯眯地打转方向盘,往不知名的地段开去。 鸣州也没问题要拉他去哪儿,直到车子停在一家海鲜城门口,宇衡下车。 「你在这儿等我下。」 二十分钟后,宇衡才半跑着回转。接着,一袋热腾腾的便当纸盒递到鸣州手上。 「呐,f市最正宗的生煎包,大师父的手艺。」 「大酒店,晚上怎么会卖这个?」 「特事特办喽。」宇衡突然不耐烦,神秘地笑笑:「你管我怎么买到的,吃就好了嘛!你吩咐的事,我自然会办好。」 「你真以为我这么爱折腾?」 「放心,我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做这点小事就感动得了你。你又不是女生。」 「知道就好,所以以后不要做这种劳民伤财吃力不讨好的事。」鸣州脸上讪笑,心里其实也有点暖起来,「生煎包,愧你够无聊。」 「行啦,你批判够了没!」宇衡佯装恼了,「有点吃就闭上嘴。我们去江边,那里不用门票,又有免费椅子坐,不知道多浪漫多省钱,那样可以更合你心意。」 鸣州曾透露自己喜欢看江景,所以钟宇衡便又来陪他来到旧地。只见他又熟门熟路地跑到码头对面的一间凉茶铺买回来两杯饮料。 「尝尝,我小时候最喜欢喝的。」 「什么东西?」 「酸梅汤。很久没吃这东西了吧?是不是同我一样还念?」 鸣州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冰镇的酸甜清新,解渴生津回味无穷,那确实是值得回味一生的滋味。 江边风有些大,掀起发丝和衣摆,人也显得单薄些,听着远处货船的马达声,鸣州轻声说:「好像又回到原地了。」 他记得刚来f市那天,他就来过这里,现在,又是这里,兜兜转转走不出这个循环,就像他与钟宇衡此刻的关系。 「你好像很难过。」两人靠在江边的栏杆上。 「因为我不知道现在这样,自己是不是更槽糕了。」 「你顾虑这么多,怎么会快乐。」 「现在轮到你替我上课,我知道这样有些自欺欺人,但要我心安理得同你谈恋爱,我做不到。」 「算了啦,反正你一向不怕打击我。」宇衡耸了耸鼻子,「怎么说 我也比你年轻点,我耗得起!到了你老的没人要的时候,总会考虑我了吧。」 「呵,你真相信有天长地久这回事。」 「从头到尾,你对我都充满不信任,叫我怎么能平衡?其实我对未来一向都深信不疑的,不要以为我不爱念书就没有信仰。」 说到后来,自己先笑起来,「呵,太酸了,编不下去了。」 「我不想成为你感情的累赘,宇衡。」 「又说这种话,你不怕我把你现在就丢进这条江?」 「我只是担心你后悔。」 「呵哟,想那么多干嘛?我看你根本就不怕我甩你,所有的爱,你都是事先就做好失去的准备,这就是你梁鸣州永远拒绝别人的原因。你这种所谓安全不出错的人生,真的很狗血哎,你也就是在台上唬人厉害。」 看鸣州听了他这段评价后竟发起呆来,宇衡又觉得讲太直白了,有点心疼起他这颗石块做的心,随即叹了口气。也许,对这个初识爱,又不懂得如何经营爱的男人,需要他钟宇衡的耐心引导,才会得解放。 现在得不到他的全部,日后,总会有成功的一天。至少他开始松动了,开始同自己约会,开始不再把负罪感二十四小时挂在嘴边,最重要的是,他开始不再拒绝他的吻了。 「其实我只是想说——喜欢一个人也是享受,没有谁比较吃亏那种事。你那种书呆子大概是不会明白的。」说完就拖起鸣州的手,沿着江边走起来,「发现没?今天的风很舒服。」 鸣州注意到江边三两情侣,看了看他们相牵的手,非常不自在:「这里很多人。」 「管别人这么多咧!你只要不要继续别扭,我大约也可以长寿一点。」宇衡旁若无人的样子令鸣州很头大,「对了,如果到了我生日,你会送我什么?」 「你什么都有,我没打算送。」 宇衡心中为自己默哀:我是跟一个木鱼谈恋爱吗?这是因为我上半辈子没拜过神仙菩萨关二爷,所以来个集中惩罚吗? 但嘴上还是积极向上地提议:「你把自己脱光了送我就ok。」 「又在胡说八道。」 「我当真的,到时候试试看嘛,你非要人家主动才行,人家也会害羞的嘛!」 宇衡故意怪声怪气的,逗得鸣州实在没办法,不禁笑了出来。 「我吗、有没有告诉你,我最喜欢看你对我笑,只有在那个时候,我会以为你真的爱上我了。」 他们的博弈一直在进行中,就目前这点进展,也是钟宇衡拼了小命争取来的,所以他暂时收敛知足。虽然小牢骚不断,但鸣州调和的稳重与冷艳,对他确实构成致命的引力。 两人这样拖拖拉拉下来,产生了不可言喻的融洽,习惯坦率地相揭老底,双方渐渐地变得没有秘密,不可或缺地扮演起生活中的某个重要角色。 直到六月下旬的某天,宇衡给鸣州打电话,却发现背景是钢琴伴奏,他立即警觉地问:「你已经在跟别人吃晚饭?那我预定的晚餐就这么算了?」 「嗯,我不过去了。」 「算你狠。」想先甩掉电话,却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出来,于是沮丧地问,「是她吗?」 「……」 「算了,你也不会讲。我九点前会在银帝大厦b座的成衣区等你。就这样,拜拜。」如果给鸣州留出时间思考,留出空隙辩驳,那他就真的会找到不出现的理由,所以交代完毕不等他答应就收线,成了宇衡的必杀技。 梁鸣州有些性格弱点是很可爱的,宇衡利用的时候也是得心应手,只是这样的平衡终将被打破,逼入今天。 对鸣州而言,今天特别沉重,在三十分钟前,他刚跟曼贞道别,且宣布他将在f市逗留最后两天。 接下来是钟宇衡,他大概会发疯吧,鸣州不知如何开口,所以自上周确定日程后,他就一直拖到今日。 在银帝大厦杰尼亚专柜找到宇衡,他正在试穿一套西服,难得看到着正装的宇衡,鸣州竟觉得异常庄重,与他着正正装时的俊雅不同,宇衡的气质是很有些独断的醒目的,不带半丝化解和柔和,所以他的美令人过目难忘。 「你穿这一身很合适。」鸣州先出声。 宇衡回过头张开手臂:「这样穿才适合你们这种学院派精英的审美吧?」 「也不见得。看多了就觉得千篇一律。」 「老爸说我平时穿得三教九流,买几身正装礼服,好回去应付场面活,他也知道,家里衣柜里都是我妈以前的品味,跟参加化妆舞会似的,我打死也不会穿,所以出来重买。」 宇衡脱下来,又连选了两套,让店员直接打包送货,然后跟鸣州走到店外。 「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宇衡已经细微地感觉到鸣州今天的欲言又止,「你跟她……提分手了?」 「我和曼贞——自我同你交往开始,就没有再进展了。」 「不要说的我们好像见不得光似的。说起来,俞曼贞人也不错啦,我只是受不了她总是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你。」 「到今天你才承认她是好女人。」 宇衡难堪地说:「难道要我衷心表彰情敌的痴情吗?」 「感情上我又不是那种左右逢源的人。」 「也幸亏不是,否则你是存心想逼我去死。」宇衡的笑容越来越大:「对了,今天这么高兴,我们庆祝一下吧。」 「庆祝?」 「庆祝你正式失恋,投入我钟宇衡怀抱呀。」 鸣州低下头,晦暗的灯光下,是他忧郁优美的面部轮廓,只听见他淡淡说了句:「谢谢你,钟宇衡。」 「啊?你莫名其妙——」 接下来的话,被鸣州完全吞进嘴里,这是他第一次在户外吻他,抛开世俗眼光,抛开道德约束,抛开职业顾忌,抛开心里障碍吻他,宇衡三两下就被摆平得彻彻底底,他自己都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 一吻过后,在宇衡还昏沉的时候,鸣州切中主题:「我要回加拿大了。」 「什么?」反复咀嚼这句草率无情的离别留言,宇衡立即从方才的甜蜜中清醒,他暴跳起来,「靠!你耍我是不是?」 「我要走了,后天早上的飞机。交换交流期结束。」 「你接受我了,你都接受我了!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宇衡急得满地乱走。 「如果我可以留在这里,一开始,我就不会对我们的关系这样纠结。」 「你是一开始就准备走人的喽?你把我当什么人!我只是你的临时床伴吗?」 宇衡眼睛都红了,鸣州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难受激动,他的心也跟着绞起来,但他无法在这个时候说出安慰的话来。 「对不起,宇衡。」 宇衡重重地推开近在咫尺的鸣州,这是头一次对他都动粗:「不要跟我说谢谢,我也不要你的对不起。」 说着,人便转身,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而鸣州眼中的路灯渐渐模糊,最后完全被水浸泡到扭曲。 尾声 事情会就这样结束吗?当然不。 有时候牵挂和思念,连同可悲的坚定,会令人变得强大,强大到不可理喻神经兮兮,甚至会做出与自己本性完全不搭的事,比如强盗扶老婆婆过马路,吝啬鬼捐钱给贫困家庭,钟宇衡变成优等生。 时间:一年后。 地点:f市国际机场 人物:一脸可怜巴巴依依不舍的小六与整装待发精神抖擞的钟宇衡。 对话如下: 钟哥,我拿到行知的录取通知书了。 就知道你行啦,恭喜你啊小子,你也知道的,那个学校没劲透了,倒是很适合你。 地球人都知道我考行知是因为你在那里啊!现在,你却为了美人家教抛弃我们这群朋友,你……你不讲义气!哇…… 你哭什么,太丢脸了吧,喂喂,这样子很难看的!小心没女人要你。我拼了命念了一年英文书,差点累毙,我不去加拿大,难道是想考文凭做博士啊?你真以为我吃饱饭没事干? 可是,你也不能瞒着所有人完成这种伟大的事情啊,至少事先讲一下嘛,一点征兆都没有,人家的心脏受不了啦,小蓉姐都难过得不肯来送行,她说她会哭。 哎,受不了你们!好了好了,我要登记了。明年暑假,我会回来看大家。 美人家教知道你要去那边念书吗? 呃……暂时还不知道。 你是想给人家惊喜对不对?! 结局: 因为梁鸣州,多伦多大学经济系的新生花名册多了一个叫「亨利钟」的名字,一开始这个名字并没有引起当事人的注意,直到学校面试当天,看见名单上的这个人走进来,梁鸣州惊得直接从评审座位上站了起来,直到校长提醒,他才讪讪地坐下。 是的,梁名字讨厌惊喜,但这个惊喜,有些吓到他,却并不让他讨厌。因为这个惊喜,梁鸣州不再躲避爱情。 完 后记 写《情热》是个巧合,因为一直是亦舒的fan,所以一直想写亦舒腔的文作纪念,可是你们知道的啦,晓春就是晓春,怎么都学不会亦舒腔,所以成了令我自己又爱又恼的新作。 我特别特别喜欢写对话,因为犀利深刻的人物对话,会让笔下的人物不断迸发新的火花,一直想写一对针锋相对的毒舌情侣,真正的毒舌,所以我想到了钟宇衡与梁鸣州的组合,他们其实为人都很直接率真,但面对彼此的时候,却是一收一放一进一退,很有他们专属的步调和喜感。 本质上,我是像鸣州这样的性格,明明想要争取什么,但总是会很保守,为了保持优雅,渐渐跟不上潮流,永远都不会对自己失去信心。 些多苦情戏,所以想写快乐的调情,设计了一些关于宇衡情节是很可人的,比如他缠着鸣州去跳舞,为他跑腿买生煎包和饮料,他像个小太阳,强大而灼热,烧得人心很烫,不会因为现实的冷酷而对他失去信任。 幸福的人,一定积极争取过幸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幸福。所以,像宇衡一样,大胆追求所爱吧! 希望每个读到这个故事的人,都有完美生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