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冠天下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眼看着护院被押下,李文庆质疑地望着张可远:「张大人……这……这不对啊。」 张可远整张脸都涨的血红,他嗓子一阵阵发紧,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方才他还自信满满,现在竟然也有了几分质疑。 这夯货怎么回事,一转眼就脱胎换骨了不成? 这不可能。 「大人,再不出手可就来不及了。」李文庆隐约看到季子安身边出现过一个人,那人身形修长很像李雍,果然是他们联手。 张可远向下属挥了挥手,几个人向前走去。 「季子安,」张可远走近进步立即开口,「这到底是太原府,带人来搜查证据为何不提前知会本官。」 季子安抬起头来,只见数十个兵卒按着腰刀围了上来。 季子安心中一颤,不禁吞咽一口,如果没有李雍那句话,他八成早就散了架:「知府大人难道忘了吗,御史要以查案为重,我这也是为圣上办事,身不由己。」 好个身不由己。 「既然如此,本官岂能袖手旁观,」张可远吩咐左右,「帮着季大人一起搜查。」 旁边的李文庆不禁露出笑容,只要有张可远在,季子安就会处处制肘。 「六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讨厌的声音从李文庆背后响起来。 李文庆一口气顿时压在了胸口,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 「杀人了,那是杀人了吗?」 季嫣然指着地上的护院,嘶声尖叫:「祖母快来啊,死人了……」 李文庆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几辆马车都到了庄子口,车前车后围着的都是下人。这么多女眷在,他们做什么都会碍手碍脚。 「你们来做什么,」李文庆呵斥季氏,「都回去。」 「二叔你千万别生气,」季嫣然惊慌地摆着手,「你们不要动怒,我……我去劝六叔,让他立即离开不要查了。」 「六叔,」季嫣然上前几步,扯住了季子安的衣袖,「六叔,我们走吧,他们人多,我们……我们打不过。」 「你看看,他们都有刀,你会跟阿雍一样被捉起来的。」 张可远的目光就落在季嫣然脸上。 这就是季子安想要偷走的那个侄女。 「叔父,」季嫣然握住了季子安冰冷的手,不停地抖动着,「您可不能死,您死了我要怎么向父亲交代,父亲定然会以为我没有好好照顾好你。」 季子安欲哭无泪。 这话,真戳他心窝,他不能让大侄女死在这里,否则大哥定然会气得一命呜呼。 「来人,」张可远忍无可忍,「将这妇人给本官拉开。」 「谁敢,」季子安只觉得胳膊被人拧了一把,整个人立即抖擞起来,「本官倒要看看今日谁来去朝廷监察御史的项上人头。」 季子安手一扬,锋利的剑直插入土中。 今日他这条咸鱼就要翻身了。 李雍隐隐约约听到了季嫣然的声音。 她到底是跑了过来。 他说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听。 李雍看向唐千,「保护好他们。」这季氏一刻不在他眼前,他都不知道她能闯出多大的祸。 李雍面色阴沉,就连唐千也不敢怠慢,三爷鲜有这样的时候,紧紧皱起的眉头中仿佛有一丝紧张的神情。 三爷好像最近关心三奶奶有些多。 难道是为了报救命之恩。 …… 李文庆竭力忍耐才没有抽出身边的刀。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恶的人。 该死的季氏紧紧地扒着季子安的胳膊,仿佛终于找到了靠山。 这个季子安没有张可远说的那么不堪,能年纪轻轻就坐上御史之位,必定有几分真本事。 张可远这个蠢货,就这样栽在了季家人手中。 万一真的找到了藩货……他也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他要为自己谋条后路。 李老太太看着不远处的季子安,身上自有几分的浩然正气,站在那里不卑不亢,这与她心中的季六差距甚大。 季家老祖宗没有看上的孙子,现在竟然这般出息。 从前是她看走眼了。 「大人,找到了。」 衙差惊喜地将箱东西抬到季子安面前。 张可远眉头一皱立即几步走上前,箱子里装着的是香料和药材,这就是最有说服力的物证,李文庆这次跑不掉了。 正当所有人尚在怔忡时。 李文庆厉声喊道:「钱氏。」 李二太太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李文庆满脸怒容。 李文庆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李二太太摇了摇头,这不应该在她陪嫁的庄子上啊,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也没有人向她禀告过…… 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和旦哥一起……」李文庆气得发抖,「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我……我没有……我没有……」李二太太一时恍惚,「老爷你知道的,你相信我……不是我……」 老爷知道她没有在自己的庄子上放这些东西,她哪有这样的胆子。 「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我,」李二太太将目光挪到了季嫣然脸上,「就是她,是他们叔侄故意将东西拿来了庄子上。」 李二太太满怀期望地看着李文庆,这一刻能够为她说话的也只有老爷了。 李文庆也没有让李二太太失望,他沉默了片刻,转身向张可远拜了下去:「求大人明察秋毫,李钱氏温和敦厚,嫁到李家也是贤良淑德从来不曾犯过什么错,这一定是弄错了。」 李文庆说着有意地看向李二太太,他那一双眼睛温柔似水,仿佛将李二太太的心都融化了。 第2章 「我相信她,这里定然有……误会……」李文庆谦卑地低下头来。 李二太太不禁鼻子一酸,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老爷为了这个家,为了她不得不像长房伏小,现在又是如此。 她心中本来对李文庆的一丝怀疑现在也去的干干净净,从丞哥的事开始,他们就被季氏算计了,老爷一直对他们那么好,绝不会伤害她或是丞哥。 都是她的错,如果她没有同意季氏做法事,也不会出现后面的种种,她真后悔…… 季嫣然收到了来自李二太太怨毒的目光,就像是两道利刃,要将她生吞活剥。 「二婶看看这箱子里的东西,真的没有见过?」 李雍的声音传来,他那高大的身影也挡在了季嫣然面前,隔断了李二太太对季嫣然的注视。 也许是李雍的身形太过挺拔,季嫣然竟然莫名地松了口气,她真要感谢贼老天没有做绝,至少给了她这样一个可靠又俊逸的伙伴,而非李文庆那样的豺狼。 衙差将瓷瓶送到李二太太手上,李二太太心不禁一沉,她知道老爷在为江家买卖藩货,可是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老爷没有跟她说过,她也没仔细去问,可是这样的瓷瓶她却在老爷手中见过。 难道这些藩货是老爷的,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陪嫁庄子上。 天渐渐亮起来,将火把衬得愈发黯淡无光,李二太太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脸色苍白地让人扶着站在一旁。 季子安吩咐身边的衙差:「将证物和相关人一起押送去衙门,本官要亲自审问。」 李文庆攥起了拳头,李二太太几乎要晕倒在地。 …… 季子安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不知是谁传出去的消息,大街两侧已经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季子安骑在高头大马上,只听人群中传出一声:「青天大老爷来了。」 「青天大老爷。」 季子安的手一抖,心中不知怎么的生出了几分酸涩的情绪。 热闹的大街渐渐被百姓呼喊淹没。 季子安的眼睛渐渐红起来,他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觉得自己还能做许多事。 他转头去人群中找季嫣然,终于在后面的马车上看到了半张探出的脸颊,她眨了眨眼睛,脸上是与有荣焉的神情。 季子安不禁笑起来。 街边的茶楼中,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转动着茶杯。 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衬得他说不出的安静:「季子安若是能顺利回京,从今往后也算有些官声了。」 他舒了舒袖子:「李雍这步棋走对了,江家已经有林家这样的对手,不能再添一个冉家,所以江家人不会轻易动御史。」 李约说着站起身,隔着竹帘向外望去。 季子安得了民心,这就是一个御史的依仗。 李约正要收回目光,正好有辆马车从他面前经过,车帘掀开了个缝隙,正好让他看清楚坐在其中的那个女子。 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嘴唇无意识地微微抿着,弯起的嘴角上挂着抹笑容,就像忽然而至的春风,让一切都暖起来。 李约微怔,杜虞敏锐地察觉到异样:「有什么不妥。」 李约重新坐下来抿了口茶,茶杯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动,却远远不如他的声音悦耳:「没什么,只是有些像而已。」 杜虞却没有这般的镇定,快步跑下了楼,转眼又气喘吁吁地回返:「宗长,您的眼神不好了。」 「您知道她是谁吗?」 李约静默不语。 杜虞道:「她是季氏,那个名声很坏,做事鲁莽讨厌的季氏,她怎么会像公主。」 李约微微一笑:「看人未必要看模样。」 也许是那种让人心生喜悦的神情吧!即便是抹极淡的笑容,也似道亮丽的光,将一切照得如此璀璨。 但也仅仅如此,因为像却不是她。 李约靠在小榻上,拿起一本书来看,「看热闹去吧!」 杜虞动了动嘴唇:「没什么好看的。」 李约微微一笑:「难得的青天游街。」 杜虞道:「假的,季子安就是个吃糠的夯货。」 说着目光却忍不住又向下飘去,他就不明白了一个走夜路都怕黑,去青楼喝酒却被老鸨讹上,只要季家关起门就会将他打的皮开肉绽的东西,还会有今天这排场。 难道是老天爷忘带眼神儿了不成? 外面喧阗震天,李约却仿佛半点不受影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扰乱他的心境。 杜虞看着李约不禁心中发沉,也许就像是释空法师说的那样,心中一无所有,日子才会过得这样平静。 「下面有府衙的人张贴告示呢,」茶楼掌柜躬身上前禀告,「手中有胡药的人可以前往府衙找胡僧辨别真假,若是假药便可将卖药之人举报给官府,官府捉拿到了贩卖假药的商贩,不但要令他们退还药款,还要当场杖责。」 「对了,还有假一罚三之说,若是假药就罚三倍的银钱赔偿,这样一来苦主哪有不去的道理,恐怕不止是太原府,周围的县府都要有人来伸冤。」 这么大的阵仗。 杜虞转过头果然看到衙差四处传解告示内容,本来就拥挤的街头因为这个聚了更多的人:「这……朝廷法度上有这样一说吗?」 论朝廷法度,主子是最清楚了。 「没有,」李约眉宇舒展,「伪造药品杖九十再论罪,买卖物品缺斤短两、以次充好才会在三日内退还赔偿,季子安这是将几种罪名合在了一起,若说他不合规矩他倒也可以狡辩三分,让人一时奈何不得。」 第3章 杜虞道:「奇怪,他怎么有这样的胆子,还能在朝廷法度上做手脚。」 李约笑道:「若是假药,无论对造假者如何惩戒都是大快人心的事,顺应民意本就是御史该做的,就算江家将季子安弹劾到了皇上面前,御史台也会为他竭力抗争,否则丢了脸面的是御史,先皇说过,轻御史伤国本。」 掌柜的知趣慢慢退了下去。 不远处已经出来哀嚎的声音,衙差威武地举起了手中的棍棒,一下一下地打下去。 百姓的欢呼声立即传了过来。 李约起身,月白色的长袍微微舒展:「当年林家曾在季家子弟中选一人进御史台,接管‘不良人’,可惜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季家就散了,季子安本是一块遮羞布,留着他是告诉林家,季家入仕子弟没有全都被放逐,现在看来倒是弄巧成拙。」 说着他再一次看出去,在释空法师身边看到了那个头戴幂离的女子。 释空法师托他照顾季嫣然,是因为猜到了会有今日,还是料出季氏一族有回春之意。 李约道:「难得季家有这样的机会,去帮帮他们。」 …… 季子安凑到季嫣然耳边道:「差不多了吧?」 季嫣然摇摇头:「不行,既然捉住了别人尾巴,猛拽不放才算是品格,来的人还太少了。」至少李文庆还站着没倒下。 李家二房的银钱不知还要倒出来多少。 季子安摇摇头:「我怕这往后你在李家混不下去,那李文庆现在肯定想要将你烹了吃肉。」 「肯定先烹你,你肉多。」 季子安板起脸:「大侄女,这可不好笑,」说着喘口气,「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先打够本。」 季子安舔了舔嘴唇:「将李旦押出来。」 李旦屁股挨了两脚,立即哀嚎起来。 季嫣然看向李文庆,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悔过之心。 李雍仔细地看着周围的情形,人群中到处都是江家的眼线,有几个甚至挤到了季子安和季嫣然身边,还好被唐千警醒地驱赶开。 他向四周望去,府衙附近没有伏击的地方,布置不了弩手,所以江家不能大范围的灭口,这样一来局势就不受江家掌控了。 这样思量间,季嫣然又离开了他的视线,李雍皱起眉头寻过去,在几个百姓中间发现了她的身影。 跟身边人说了几句话,她干脆撩开了面前的幂离,用手指了指季子安,然后不停地点头。 女眷们早就应该离开这里,她却不肯走,一定要陪在季子安身边。 李雍目光微沉,推开人群走了过去,只见季氏捧着包东西,眉眼都笑得弯起来。 「阿雍,」不等李雍说话,季嫣然已经开口,「快,给我些银钱。」 「做什么?」 「将这些买下来,没有多少银子。」 「这是什么?」 「藩货啊,不过不是药材就是些没人要的种子,放了许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声音中都掩饰不住欢喜。 「不要节外生枝。」李雍面色微沉。 季嫣然就知道李雍会训斥:「我知道,就是觉得现在不找东西太可惜了。」以前没有见过的藩货都会拿来,遇到心仪的东西她岂能罢手。 「难得靠着六叔得意一回,总要捞够本。」 李雍微微皱起眉头,心中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阿雍,谢谢啊。」 这样的客气。 这就是他和季子安的区别吧。 「手杖扔掉了,这样还挺好看的。」 季嫣然又补了一句,她说的没错,现在的李雍是翩翩公子,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李雍沉着脸:「收敛着点。」众目睽睽之下,她还真是……肆无忌惮了。 季嫣然抬起头来,只看到李雍高大的身影就在不远处站定,她就知道李雍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就算不认同她,也会保护她的安全。 「我马上就好。」 才怪。 …… 江瑾瑜撩开车帘,看到不远处拥挤的情形。 东嬷嬷低声道:「大小姐,马车只能到这里了。」 这样的场面,衙门出面也很难压下去。 江瑾瑜第一次皱起了眉头,本来被她捏在手心里的东西,渐渐地脱离了她的掌控。 「回去。」 江瑾瑜怒气冲冲地回到江家。 江家下人已经跪倒了一片,有个人慢慢跪行而来:「大小姐,丑奴有一个法子可解眼前之困。」 江瑾瑜目光阴沉:「说。」 丑奴道:「早些下手,将这些事都推给李文庆,若是李文庆不肯承认,丑奴就前往作证。」 江瑾瑜冷冷地望着丑奴:「那可是你父亲。」 「是仇人。」丑奴一揖拜在地上。 江瑾瑜站起身,走到丑奴面前,忽然一脚踢在丑奴的肩膀上:「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不想做奴,还想要做你的李家大爷。」 只要想想李丞脸上那原本温煦和蔼的笑容,她就觉得生气,当年他在李家时如此的高高在上,看不起任何人,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对于江家来说,他不过就是只蝼蚁。 丑奴被踢翻在地,江瑾瑜的脚踩在了他那满是疮痍的脸上,脚掌用力不停地碾踩:「给我好好审他,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丑奴眼睛里一片麻木,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如此被拖拽下去,也没有半点的挣扎。 东嬷嬷立即上前:「大小姐别生气,若是觉得他碍眼,杀了就是。」 第4章 「是该杀,」江瑾瑜眼睛中满是戾气,「我早就该将她杀了,将季家人都除个干干净净。」 东嬷嬷小心翼翼奉上一杯茶,却被江瑾瑜一挥手打落在地:「伯父还有几天到太原?」 东嬷嬷道:「书信上说还有两日。」 江瑾瑜闭上了眼睛:「我这次若是让伯父失望,恐怕将来成亲之后,伯父不会再让我插手江家的事务。」 东嬷嬷道:「其实大小姐不用太焦急,这毕竟是在太原府,总会想到法子……承恩公世子爷打了李四爷之后就躲了起来,显然是不想插手李家的事,那御史……虽然麻烦些,以他想要扳倒江家是根本不可能的,大老爷一直待您如亲生女儿,即便这边有些错漏,大老爷也舍不得罚您。」 江瑾瑜竖起眉毛,「族中还有那么多人都在看着,我这个脸我不能丢。」 「晋王妃哪里比得上江家女,冉九黎在冉家能呼风唤雨,我自然也能,不……我要比她还厉害,我就算嫁去晋王府,江家也有我一席之地。」 「你说说,她们是不是不如我?」 东嬷嬷立即道:「大小姐天生聪慧,若在沉稳自然谁也不如。」 还是不肯说。 江瑾瑜冷冷地道:「早晚有一天你要认同我的话。」 东嬷嬷静静地道:「老奴相信会有这一日。」 「您那孙儿长得更漂亮了,将来在大伯身边办事必定会有大出息。」江瑾瑜看着东嬷嬷低头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她就喜欢将一切握在手心的感觉。 晋王府却像一个牢笼,在进去之前她要准备好…… 她得让晋王知道,天底下不是只有一个常宁公主。 江瑾瑜道:「将所有与李文庆父子有关的人都看起来,我一声令下就……」说着比了比手,「处理干净。」 这样无论再怎么查也跟江家无关了,伯父不会因为她杀了几个人来罚她。 东嬷嬷应一声。 …… 天黑下来,仍旧有人等候释空法师等人辨认药材,最终还是季子安吩咐明日一早再当众办案,人群这才渐渐地散开。 季子安松了口气,带着人将案卷和公务整理好,然后回到驿馆休息。 这是他办的第一件大案子。 光是如今涉及的人数足以让朝堂震惊。 季子安想到这里,又挺直了脊背,人家意气风发的感觉真的很好。 推开房门季子安就闻到了股饭菜的香气。 「你们备下了饭菜?」 驿馆隶卒忙摇头。 「是田螺姑娘。」季嫣然靠在桌边笑。 季子安摇了摇头:「大侄女,下次过来打个招呼可好?」 「不行,」季嫣然低声道,「我得帮叔父练练胆子,否则下次叔父就要多准备几条裤子。」 季子安的脸涨得通红:「你父亲当年没有将你带走,是不是怕被你气死。」 不管怎么样,晚饭吃的很开心。 季子安提起兄长一度红了眼睛,在季嫣然的鼓动下又立下誓言,定然要将兄长救回京城,不但如此还要将被显贵瓜分走的季家铺子一间间都找回来。 唐千在外面听得直摇头,三奶奶和亲家老爷定然是睡着了,所以才会说这样的梦话,明天见了太阳,亲家老爷第一个要后悔。 季嫣然从屋子里出来,唐千立即向后退了两步,他下定决心定然要少与三奶奶说话,免得将来落得亲家老爷的下场。 「唐千,这两天辛苦你了,」季嫣然递过一包糕点,「要多吃些才好。」 香喷喷的点心,唐千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将最后一块点心吃完,唐千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 李雍坐在软榻上,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换药了。 听到脚步声,李雍站起身去迎释空法师。 门被人推开,走进来的却是季嫣然。 李雍皱起眉头:「法师呢?」 季嫣然笑道:「师父今天累了,让我来给三爷换药。」 真的是这样?方才法师明明说要来看看他腿上的伤愈合的如何。会不会是季氏擅作主张故意…… 李雍眉头轻蹙:「那就等明日好了。」 「那怎么行,」季嫣然将药箱里的瓷瓶拿出来,「药是刚刚熬好的,明日就不能用了。」 不等李雍说话,季嫣然就转身忙碌起来。 「三爷……」 李雍没有躺在软榻上,季嫣然转过头:「您该不会是……害臊了吧?」前些日子躺在床上,他还不是任人宰割,难道将脱了的衣服穿回去之后,就不敢再脱了。 她扬起眉毛脸上带着几分的挑衅。 他和她的亲事定下来时,二叔还请了嬷嬷来教他,他不想要这门亲事,一心要找长辈争辩,那嬷嬷却孜孜不倦地一遍遍说下去,这样一来难免有几句话入耳。 什么女子柔弱、羞怯,新婚之夜必然害怕,让他千万注意分寸,莫要吓坏了她。 现在想一想就是个笑话。 李雍终于躺在了床铺上,然后像蛇精蜕皮一样,缓慢地脱掉了裤子。 发现季嫣然仍旧在瞧着,李雍目光阴沉地看了一眼,季嫣然才暂时转过头去,其实她本来不想看的,实在是……那种欲拒还迎的姿态太吸引人。 她也不是脸皮厚,现代的女人看个男人露大腿有什么稀奇。 不过她得承认,确实很好看。 「快点换好药,」李雍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李雍不得不承认季嫣然换药的手法越来越娴熟了。 释空法师教她的时候他也在场,她不但听得仔细,还会时不时地辩驳几句,硬是将一块擦伤口的布巾,改成了一摞布巾。 第5章 用她的话说,这样洗的更仔细,免得会感染。 每次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都下意识地去思量,季家到底有没有为她请过西席,请来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她没有学会温婉含蓄,倒是有一肚子的歪理。 季嫣然那些奇怪的言语也并非无迹可寻。 比如「感染」虽没有人这样用过,却有种说法叫「感染膏肓」。 如果用这句话来备注,「感染」就能够让人理解,伤势「感染」就会变得更加严重,甚至无法医治。 所以避免感染就格外重要,她多用布巾也就无可厚非。 反观军营卫所中那些治伤的情形…… 身着肮脏的医工,血迹斑斑的布巾,医工能做的只是将草木灰、药粉一股脑地洒在那流血不止的伤口上,就算侥幸止血,伤口八成都会肿胀,最终患上热病。 假一罚三也是她想出来了,这和朝廷的‘赎罪’十分的相似。 说出这样的主意时,她眼睛中是狡黠的目光,如此的直白,不加遮掩。 如果是恭谨、委婉地提醒,会让人觉得她十分的聪慧。 李雍想到了之前季家获罪的情形,难道季嫣然变成这个模样,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应该仔细地问问她。 李雍正要说话。 「阿雍,」季嫣然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我觉得你不用再敷药的,伤口最好也不要再包裹。」 不用换药倒是件好事。 阿雍这个称呼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的,最近仿佛出现的愈发频繁。 李雍就要起身。 「等等,这条腿还是要绑着的,将来若是变跛,那可就难看了。」 趁着她给他绑腿的功夫,李雍道:「这几天不要随意走动,江家要动手了。」 「唔,知道。」 回答的十分随意,像街上的大嫂在哄骗孩子。 季嫣然将一切收拾妥当,李雍正襟而坐,目光沉下来:「虽然现在事情闹得很大,江家也不会轻易吃了这个亏。江家这种世家名门,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不怕多杀人来脱罪,人命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我不会胡乱作为,」季嫣然立即道,「再说还有唐千在我身边呢,现在我们起码占了主动,江家使出什么手段,我们都算是有了准备。」 季嫣然说完就兴致勃勃地去看今天买来的藩货,只可惜她对种子的认识,仅限于孤儿院的小片开荒,光是这样看她真猜不到都是些什么,等过些日子岁月静好了,她要想法子种出来瞧瞧。 或许是灯光朦胧,李雍就觉得一切都变得柔软了起来,就连季嫣然舒展的眉眼也让人觉得格外的精致似的。 自从上次她自己闹鬼之后,她就一直习惯地跟他住在一起,暖阁里的小榻上被褥铺了一层又一层,就像是在筑巢。 从小就独处惯了,他本不习惯屋子里多了个人,可是这样相处下来,仿佛也没有他预料的那么艰难。 李雍正想着,外面响起容妈妈的声音:「三爷、三奶奶,老太太遣人来了。」 容妈妈话音刚落,李雍只觉得胳膊上一软,季嫣然已经贴了过来,看起来就像是他们两个正靠在一起说话。 在这方面,她的反应总是比旁人都要快些,让人防不胜防。 李老太太身边的妈妈正好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么晚了奴婢本不该打扰,只是这天气忽然就凉起来,老太太放心不下,嘱咐让奴婢拿了新做的被褥送过来。」 说着一床大红色蔷薇花锦缎被子就出现在季嫣然面前。 不等李雍和季嫣然说话,管事妈妈已经笑容可掬地布置起来。 小丫鬟熟稔的点了一炉香,微甜又夹着清爽的香气立即四散开来,帐子撤下换了个更鲜艳的,屋子里突然多了种奇怪的气氛。 李雍微微皱起眉头,祖母这是在做什么。 生怕李雍会拒绝似的,管事妈妈道:「家里出了事,老太太心中不舒坦,要不是惦记着三爷这边只怕就要倒下了,东西虽然多一些,总归是老太太的心意,您说是不是。」 屋子里很快就焕然一新,这下子就连容妈妈的脸上都是满怀深意的笑容。 季嫣然眼前就出现了李老太太那如同老狐狸般的目光。 李老太太还真是着急,她孙儿的腿才刚刚能走路呢。 就这样赶着让他传宗接代。 为了避免老太太再来试探他们。 季嫣然捏了捏脸颊,一脸娇羞地轻轻扯了扯李雍的袖子,示意他说话。 李雍低下头,正好望见季嫣然那静静地覆在她眼睑上的睫毛颤了颤,就如同只蝴蝶绽开翅膀。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刻。 管事妈妈果然看出了火候,立即带着丫鬟退了下去。 李雍目光凛然,她这都是跟谁学的,好好的大家闺秀,偏偏就……让人觉得不走正路。 每次他心中刚要对她有所改观时,她都会让他放下这个念头。 这样思量间,季嫣然已经躺在了大床上。 「铺的真软。」季嫣然整个人都恨不得埋在被褥间。 「你睡在这里吧!」李雍转身走向暖阁。 看她那满意的神情……他不想睡在上面,还被人惦记着,再说他已经习惯了军营里的木榻。 「阿雍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 她的嘟囔声传来。 李雍闭上眼睛:「不要惹是生非。」至于其他的,他敬谢不敏。 …… 李二太太望着不远处的身影。 李文庆哭得像是个孩子。 丞哥没了的时候,老爷就是这样躺在她怀里哽咽,好几天他都不能闭上眼睛睡觉。 第6章 「老爷,」李二太太声音沙哑,「你快回去吧,若是被人看到,李雍不会放过您。」 李文庆摇摇头:「我都打点好了,今晚我就留下陪着你。」 「外面怎么样了?」李二太太忍不住问起来,「旦哥的情形如何?老爷要想法子先将旦哥赎出去。」 李文庆半晌没有说话,李二太太心中油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他们真的要……逼死我们不成?」 李文庆叹口气:「经过了今天,消息传出了太原府,李雍这样是要将我送进大牢,我们一家恐怕要在这里团聚了,也好,看着你们娘俩受苦,我倒不如……」 李二太太打断李文庆:「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你也进来我和旦哥要怎么办?」 李文庆叹口气:「接下来的话,你要仔细地听,照我说的去做。我会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身上,你出去之后……李家若是不能容你,你就上京去找舅兄,我还有些银钱就在京外的小庄子上,虽说东西不够多,若是小心经营也足够你们母子用度。」 李二太太瞪大了眼睛,她怎么觉得老爷这是在交代后事。 李文庆说得很快,多年的夫妻,李二太太很容易就听出了李文庆话中的绝望。 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不会让老爷出事的,」李二太太道,「若是李雍他们步步紧逼,我大不了一死,只要老爷记得要为我们报仇。」 李文庆神情变得恼怒:「不要胡闹……」 话却没说完,隶卒已经过来厉声喝道:「时辰到了,还不快走。」 李文庆惊诧:「我与牢头说好了,在这里一晚……」 「一晚?」隶卒笑道,「这可是关押妇人的地方,老爷想留在这里只怕不易吧!」 声音中带着嘲笑。 李二太太心中又晦暗了几分,连隶卒都如此对待老爷,可见府衙上下都知道老爷这次恐怕要折在季子安手中。 李二太太胸口一滞。 李文庆站起身刚要随隶卒一起出去,就又有两个差役走进来。 两个人边走边说话。 「咱们太原府还没有出过这样邪门的事,李家真是被怨鬼盯上了,否则怎么会这般倒霉。」 李文庆皱起眉头看向身边的隶卒,隶卒轻轻摇了摇头,显然这两个差役不是他布下的人手。 李文庆这次来大牢中,就是要让钱氏心生死志,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钱氏要顶上这些罪名,所以他才会让隶卒来奚落他,眼见就要从这里走出去,没想到又会遇到其他差役进来。 另一个已经接口过去:「不是说做了法事就要将那些孩子葬入祖坟了吗?」 「那道士在酒馆里喝醉了,方才什么都说了,就算葬了这些孩子,那些鬼的怨气也散不掉。」 「为什么?」 「那十几具尸骨,其中有一具是女的。」 「啊,李家当时死的不都是男丁吗?」 「所以说,邪门了。」 两个人正好走过来,见到李文庆两个差役都是一愣,其中一个笑道:「李二爷,您怎么在这里,」说着顿了顿,「我们兄弟方才都是道听途说,您不要介意。」 这些人是故意要坏他的事,他却不能在钱氏面前露出破绽,李文庆看向李二太太:「都是他们耍的手段,你不要听那些话,我先出去,明日再来看你。」 李二太太点了点头,她自然不会相信。 大牢里重新安静下来,李二太太躺在枯草堆上。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亮了,大牢里的使唤婆子来给犯人送饭食。 「吃点吧,死在这里出去可就见不到孩子了。」 李二太太的眼睛陡然红起来。 「你听说过熊瞎子的事吗?一只熊瞎子抓走了村子里的两个孩子,孩子的父母都以为他们死了,谁知六年后两个孩子回来了,他们不但长大成人,还带了千年老山参,治好了父亲的腿疼病,母亲的心疾,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李二太太陡然睁开眼睛。 这是她生病时丞哥给她讲的故事,当时屋子里只有他们母子两个。 千年山参、腿疼病和心疾都是丞哥编出来的。 「那父亲若是死了,可就见不到孩子喽。」 李二太太扑过去,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婆子的胳膊:「告诉我,这故事是谁告诉你的?」 婆子笑着道:「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就得活着。」 …… 季嫣然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着秋叔给棺材上染新漆。 之前摆在院子里的寿材都已经卖光了。 「最近生意不错,」秋叔笑着道,「昨日里,药铺又死了不少的管事。」 季嫣然点点头,这都是六叔的功劳。 秋叔道:「大小姐要抓牢了六老爷,万一哪天大小姐从李家出来,我们跟着六老爷也不至于没有饭吃。」 秋叔说的都是实话,虽然季嫣然很想靠着李雍混饭直到父亲沉冤得雪。 「真有那一天,不如来投靠我怎么样。」 季嫣然转过头,只见顾珩坐在棺材板上,白皙的面庞上微微泛着红润,细长的凤眼里满是笑意,看起来十分的艳丽。 季嫣然懒得跟顾珩说话,这只包子向来神出鬼没,保不齐这次心里又装了什么坏水。 顾珩道:「上次我可帮了你,你还没谢我呢。」 「我记得你拿走了我一支发簪,」季嫣然说着看向常征,「常大哥你说是不是?」 常征点点头:「大小姐说得对,世子爷是拿走了您的两支发簪。」 季嫣然一愣,另外一支又是哪里来的。 第7章 顾珩也不焦急,自在地整理自己的衣衫,就像凤凰在梳毛:「这都是小事,季大小姐不会放在心上。」 「我是有另外一件事,大小姐一定觉得很有意思。」 顾珩的目光落在那些棺材上:「江家要杀人了,大小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季嫣然没想到顾珩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顾珩笑道:「看来李雍真的没告诉你,你们叔侄在太原城这样查案,江家自然坐不住,李文庆那边出了事,必定要将江家牵连出来,江瑾瑜怕在江庸面前丢了脸面,这两日就要将与李文庆有关的人都杀掉。」 江瑾瑜还真不是一般的坏。 本来在李家闹出动静,是想要告诉李丞,李家并不是只有李文庆这样的小人,却没想过因此激怒江家,李丞的处境也就变得危险。 季嫣然心中有了些许内疚。 以江家在太原府的势力,直接从江家抢人恐怕不易。 顾珩有些惋惜:「那李丞又是个倔脾气,说什么也不肯走,就要留下揭穿江家种种作为,你说他傻不傻?」 顾珩在江家安插了眼线,八成是与李丞说上了话。 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最后的希望就是为自己诉冤吧,他身在江家自然知道其中的危险,他却就这样坚持下来。 这份骨子里的倔强,李雍和李丞兄弟倒是很相似。 季嫣然与李丞并不相识,却心中莫名地为他悲伤,她希望李丞能够活下来,一个即便被人践踏至此,却还想仰着头走路的人,应该活下来。 「三奶奶,」容妈妈上前几步,「江大小姐请您过去说话。」 这时候来请她,不用说肯定是不怀好意。 季嫣然看向顾珩,顾珩显然早就已经知晓了。 顾珩眨了眨眼睛:「你有主意了吗?」 顾包子好像对她的想法很好奇。 季嫣然道:「不告诉你。」 顾包子干脆坐下来喝茶:「你选去大牢里传话的婆子不错,这样的人平日里也不惹眼,去跟李二太太说几句话,也不会有人注意。」 季嫣然抬起眼睛,这包子知道的还真不少。 那个婆子曾是流民,相依为命的丈夫没有了,季家舍了她一副棺木。她的丈夫是两个达官显贵家的子弟围猎时误杀的,两个人带着家人扬长而去,什么也没留下,婆子求告无门,季家将整件事前后记录下来给了不良人。 后来那显贵获罪,这件案子才一并交给官府审理。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伸冤向来都不是容易的事。 所以让婆子来帮忙是最稳妥不过的。 江家仗着世家大族这样养奴,想要的就是忠心耿耿的侍奉,他们早晚要知道,威逼利诱换来的不会是忠诚而是仇恨。 顾珩不知道季嫣然在思量些什么,却觉得她的眼睛很亮。她既然能够这样顺利地接管了棺材铺,必然对季家从前的作为都是很认同的。 这样一个胡作非为,不管不顾的作风,真是让人觉得很有新意。 他也好久没这样玩过了,特别对手是江家。 「我跟江家也有些过节,一起怎么样?」顾珩满脸笑容,那如同山峦般笔挺漂亮的鼻子格外的引人注目。 季嫣然有些纳闷:「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忍不住。」顾珩站起身来。 她的确不想忍,江瑾瑜时时刻刻想要害她,她怎么能跟江瑾瑜客气,人生就是要肆意、潇洒些才好。 季嫣然看向容妈妈:「准备一下,我要去江家。」江瑾瑜叫她,她怎么能不去。 …… 江瑾瑜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因为京中传来消息,晋王府又进了两个美人。 她很不理解晋王,明明对这些美人没有意思,却偏要养着她们,实实在在是给她添堵。 只要她进了晋王府,就要将她们全都杀死。 她正思量着要怎么惩罚这些下人才好,晋王就大步走过来,眼睛中满是冰冷的神情:「我说过,你一定要嫁进晋王府,只会有一个结果。」 「我不会理睬你,你也不要插手我的事。」 混账。 江瑾瑜醒了过来,心情十分不好。 东嬷嬷听到声音立即带着丫鬟进门侍奉。 「季氏来了,」东嬷嬷低声道,「就在花厅里候着。」 江瑾瑜轻笑一声,季氏还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东嬷嬷静静地道:「只是有些事不太好。」 东嬷嬷说这样的话,那就是真的出了问题,江瑾瑜皱起眉头来:「什么事?」 「门外有许多人在等着,是季氏带来的。」 江瑾瑜将手中的茶碗放在桌子上:「什么人?」 东嬷嬷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都是因掺假的胡药被骗,一时半刻又等不到御史来审问,于是就只能留在太原府……」 江瑾瑜沉下脸:「季氏将这些人带过来要做什么?」 胡药的事她要推给李文庆,不管闹出多大的动静,江家都不会被卷进去,现在季氏却带着这些人来到江家门外…… 「季氏真是好大的胆子,」江瑾瑜吩咐东嬷嬷:「将她给我带过来。」 若是季氏敢在她面前闹事,她就让季氏走不出江家的大门。 季嫣然满面春风地向江瑾瑜行了礼:「大小姐,您不知道现在太原城都知道您是位活菩萨。」 江瑾瑜面色阴沉,季氏居然是一脸邀功的神情,仿佛在等她夸奖:「审案是御史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季嫣然接着道:「江大小姐千万不要这样说,在河东道只要有什么事,谁又能绕过江家呢,如今民怨沸腾,若是大小姐能够施加恩德……那岂不是……」 第8章 季氏边说边高深莫测地向她眨了眨眼睛,季氏到底在想些什么?话说半句,就能显得她有一身的谋略不成? 江瑾瑜收拢手指,恨不得立即将季氏掐死在眼前。 季氏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这样指手画脚大放厥词。 江瑾瑜刚想到这里,只见季嫣然伸出手抚了抚鬓角,五根手指都带着亮晶晶的宝石,手腕上是一连串的金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大小姐,就在府衙附近的东街正好有块空地,平日里有事您都在那里施粥,如今您的粥棚还没搭起来,就已经坐满了人,从前您施粥的时候,我没能帮上忙,现在不同了,李家长房掌家,我是长房长孙媳,能够随意调配家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李家立即紧随其后。」 「太原府的显贵,可都等着您的号令呢。」 话说得可真好听,江瑾瑜冷笑:「不过就是审个案子,哪来的那么多流民?」 「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季嫣然伸出手,「真是人山人海,他们听说我与江大小姐交好,就围着我求情,我好不容易才到了江家向您禀告。」 江家在河东道有很高的名望。 与其说朝廷在管理河东道,倒不如说河东道都要听江家的号令。 季氏将江家要施粥的消息传出去,很快太原府就会挤进一群流民。 江瑾瑜站起身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前有青天大老爷为民请愿,后有施粥赈灾,太原城就要被闹个底朝天。 可想而知伯父回来之后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 「大小姐,」管事妈妈快步上前在江瑾瑜耳边道,「外面打起来了,巡街的官兵发现了那些流民,不知怎么就动起手。」 江瑾瑜狠狠地看向季嫣然,季氏真的给她惹来了麻烦,事情出在大街上她可以不管,但是在江家门前,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还愣着做什么,」江瑾瑜道,「立即出去看看,让他们全都给我停手。」 江瑾瑜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人懒洋洋地道:「江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要杀人了吗?」 江瑾瑜从前没发现顾珩是个爱凑热闹的人。 从前在京中遇见他,他都要装作不相识的模样,即便她从他面前走过去,他的眼睛都会向四面八方看去,唯独不会落在她脸上,让她心中生气却又奈何不得。 江家的护卫立即上前告罪:「大小姐,世子爷硬要……闯进来。」 顾珩笑了笑:「我只是看到外面的情形,着急来见大小姐,如果江家门口出了人命,可就是大事了。」 江瑾瑜看了一眼管事,管事立即带着人退了下去。 顾珩道:「那些百姓定然是被人怂恿才会如此。」他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看向季嫣然,审视的味道已经不言而喻。 「大小姐切莫相信小人的话,」季嫣然定定地看着顾珩,「有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百姓明明是官兵起了冲突,跟大小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大小姐要抓人。」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让江瑾瑜的心更加乱起来。 如果官府将人从江家门前带走,在外人看来定然是受了江家人指使。可若是放任不管,也会招来更多的议论。 不多一会儿,江家下人带着狼狈的官兵走了过来。 季嫣然不禁「呀」了一声。 容妈妈立即向江瑾瑜赔礼:「我家三奶奶胆子小,见到有些流血,难免会害怕。」 季氏在大牢里用刀子逼着狱卒放了李雍,这样胆小的人,听起来让人觉得可笑。 顾珩果然笑一声:「若是李三奶奶能将李家大爷唤来,便不会这样了。」 季嫣然立即反唇相讥:「大哥真的来了,只怕世子爷要转头逃走。」 顾珩身体微微前倾:「三奶奶确定来的是李丞吗?我可是听说你们李家挪坟时,李丞的尸骨其实是个女子。」 听得这话,江瑾瑜眼睛猛然一跳,她立即看向东嬷嬷。 东嬷嬷平日里平淡的神情也终于起了波澜。 季嫣然站起身来:「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原来李三奶奶还不知晓,」顾珩「刷」地展开了手中的扇子,「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李家请来的那位道士说,他不但能看出那尸骨不是李丞,他还要让李丞复活于人前。」 一个死了多年的人,竟然能够复活。 就连狼狈的官兵仿佛都忘记了外面的事,怔怔地望着顾珩。 季嫣然声音尖厉,「那道士是我们离家请来的,这些……我们怎么都不知晓。」 「李三奶奶不要着急,这岂非是个好消息,别的我不知晓,李丞真的活过来,」顾珩目光一盛,「我就要问问丞大爷,那个上了三奶奶身的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要脸。」季嫣然推开容妈妈就要向顾珩走去。 「拦住她。」江瑾瑜回过神来,立即扬声道。 如今的情形已经太乱,不能让他们再打起来。 东嬷嬷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季嫣然面前:「李三奶奶不如与大小姐一起到屏风后听话。」 季嫣然捏紧帕子,跺了跺脚:「我去陪大小姐。」 没有了人针锋相对,顾珩也就失去了兴致,重新歪在了椅子上。 江瑾瑜松了口气看向官兵:「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官兵立即道:「我们听说有人聚众闹事,就带着人过来查看,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那些人就一拥而上。」接下来的场面就失去了控制。 江瑾瑜没有说话,官兵更加焦急起来:「大小姐,还是让人去府衙带兵过来……不给这些人点颜色看看,他们是不会收手的。」 第9章 如果是流民当然可以这样处置,大不了关押几日再放出来,没有人会质疑。 这些人偏偏是来向御史伸冤的。 大伯若是在府里还可以与幕僚商议,可现在留在太原的只有她,族人们都搬去了蒲州。 「大小姐,」东嬷嬷走过来低声道,「眼下的事要逐一解决,否则缠绕在一起定然会出纰漏。」 东嬷嬷目光闪烁。 江瑾瑜想起了李丞。 …… 江家的小院子里,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一间屋子前,他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打开了门上的铜锁。 那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侧身闪了进去。 黑暗的屋子里,有个人被绑缚着躺在地上。 丑奴。 「大爷,是我。」来人喊了一声,立即抽出匕首挑开了李丞手上的绳子。 李丞重获自由,在那人的帮助下站起身来。 那人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就出去。」 李丞点了点头,用袖子抹去了嘴角已经干涸的血迹,眼睛中露出几分坚毅的目光。 两个人快速地在院子里穿梭,寿山石后有条通向外面的小路,只要能避开人走到那里,这次的计划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两个人没有丝毫的犹豫,沿着翠竹夹道向前走,灰白色的寿山石就在眼前。 「在这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一连串的脚步声立即靠了过来。 他们被江家人发现了。 李丞微微一怔,身边的人却立即反应过来,伸手拉住了李丞的胳膊,两个人的速度陡然加快。 「往哪里去。」 那人脚下轻功虽然厉害,却被不会拳脚的李丞拖住了身形,很快就被人追了上去。 眼见已经走不成,李丞甩开手:「你走吧,不要再管我……也许这就是命,我终究无法离开这里。」 「大爷,」那人不禁有些焦急,「不能就这样放弃。」 李丞摇了摇头,他甚至逃离江家的凶险,只要惊动了护卫,他们绝对走不出这里,可惜……这样的近,再有几步他就能重获自由。 李丞眼睛中透出几分的不甘。 「丑奴,你竟敢做出这种事,你可知后果会如何?」 李丞一步步向后退去,神情中没有恐惧:「我自然知晓,但是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会尝试……哪怕付出性命。」 「现在……我已经不后悔。」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丑奴,我是太原李家的子孙。」 话音刚落,他将一颗药丸含进了口中。 药丸入口,李丞的脸立即变得青紫,一缕黑血也沿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他脸上却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我李丞……虽死无憾。」 「大爷。」那人喊了一声,却知道大势已去,转身向寿山石后跑去。 李丞倒在地上,眼睛微睁着,渐渐地没有了呼吸。 江家护卫上前试了试鼻息:「快去禀告大小姐,人已经死了。」说完抽出剑来狠狠地向李丞身上刺了一下。 鲜血很快染红了李丞身上的灰袍。 「从后面走,将尸体处置了,」东嬷嬷看了看吩咐道,「不要再耽搁,免得节外生枝。」 「那个脱逃的人怎么办?」 「自然要去找,但是不要惊动李家和御史。」 护卫应了一声,立即拿来草席。 很快地面上被收拾的光可鉴人。 东嬷嬷将手缩回袖子里,抬起头看看天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笑容。 …… 李雍看向唐千,目光异常冰冷。 唐千低下了头:「三奶奶带着承恩公世子爷一起去江家了,我拦不住世子爷,只得回来报信。」 唐千一个人还看不住她了,昨日夜里她还承诺不会再乱来。 唐千道:「三奶奶说了,是江大小姐让她过去。」 相处这段日子,他对季氏也算有些了解,狡猾的像只狐狸,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为自己找到借口。 顾珩竟然也跟着她胡闹。 他定然要给她立下规矩,从小他身边的人就知道他规矩很大,即便是身边出生入死的下属,犯了错他也不会轻饶,更不能一味护短,季氏与他随是假夫妻,他也要有自己的原则。 「嫣然去了江家?」李文昭正好踏进门来,一脸的错愕,「这怎么……」 李雍沉着脸道:「江瑾瑜让人送来消息,她若是不去,定会被江家猜忌。」 李文昭听了点点头:「难为这孩子了。」 唐千下巴差点掉下来,他方才还担忧三爷知道了之后,会不会勃然大怒,从此不去管三奶奶,到时候他该怎么办,三奶奶做的点心还是挺好吃的,可谁知道…… 李雍站起身来:「我去江家看看。」 李文昭道:「也好,免得会出什么差……」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到一阵风吹进来,书房门已经打开,刚才站在那里的李雍已经不见了。 李文昭怔愣在那里,原来雍哥的腿恢复到了这个程度。 李雍到了江家门口,眼前的景象不禁让他有些吃惊,许多人聚集在这里,人人脸上都是激愤的神情。 就算唐千不来报信,他恐怕现在也知道了整件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快连府衙也会知晓来龙去脉。 「我们大小姐说了,会开设粥棚,大家都回去吧!」 江家管事终于出来说话,人群这一刻彻底沸腾起来。李雍目光一深,显然这是季氏的安排,江家为了平息这场骚乱,不得不做出退让,可也会因此沾染上这桩案子。 第10章 因为这就是江家的态度,江家绝不会在明面上阻扰季子安查假药一案。李文庆知晓之后定然会惊慌。 门上的下人接到了李雍的帖子立即行礼,「您先等一等,我这就去禀告大小姐。」 …… 江瑾瑜见到东嬷嬷点了点头,捏着帕子的手顿时松开了些,季氏给她找的麻烦,总算都解决了。 她本来还没想这么快杀掉李丞,季氏这样一闹倒让她下了决定。 不管李家是谁知晓了李丞没死的消息,想要将李丞救出来,那么他们都算是弄巧成拙。他们伤心、难过却又没有证据只能默默吞下苦水,这样的感觉委实让人想起来就高兴。 「李家三爷来了。」管事上前禀告。 「让他进来。」 江瑾瑜微微一笑,李雍是有名的怒目金刚,那样一个自律、严谨的人,若是看到季氏这般模样,不知会有何感想。 二十多年的清正,就踏进了季氏这样一池污水,从此之后只会沦为笑柄,再也洗不干净。 最好让李家人都知道,正因为季氏这样无法无天的胡闹,才会害死了李丞。 季氏让她心中不快,她就要让季氏痛苦不堪。 李雍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屏风后的季嫣然,那个祸患安然无恙,李雍的步子忽然就缓下来,变得更加淡定、平和。 江瑾瑜望着肃穆的李雍,心中不禁更加地惋惜,转头看向季嫣然:「我还有事,你们就回去吧!」 季嫣然走出了屏风,雪白的脸、红彤彤的嘴唇,一身珠光宝气地出现在李雍面前。 李雍的目光一暗,就算一品命妇也没有她这般富贵荣华。 顾珩看着李雍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也收起了自己手中的扇子。 江瑾瑜道:「下次再来我这里,不要穿得这样。」 「衣装打扮是个人喜好,江大小姐不必为拙荆这般费心。」 江瑾瑜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李雍竟然会这样护着季氏。 顾珩嘴角的笑容也不禁一敛。 …… 李雍明明方才没有生气,将她塞进马车之后却板起脸来。 「我让唐千回去告诉你了。」 「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我只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还是在为自己狡辩,那双眼睛就像脱缰的野马,里面思量万千,完全不受任何的束缚,瞅准了时机就会果断下手,就算将天捅出个窟窿来也不会害怕。 在大牢里见到她时,他就觉得迷惑,到底怎么才能养就她这样的性子。 季嫣然话音刚落,唐千就钻进了马车,他一脸的惊诧张开嘴半晌才道:「三爷,眼线送来消息,趁着方才乱起来,大爷救出来了。」 李雍深深地看了一眼季嫣然,让她这样一闹,他们救人的确就方便许多。 「走吧,先到家,然后再换身衣服去棺材铺。」少女靠在马车里,笑道十分安然。 卸掉那些首饰,季嫣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出去,他们就直奔棺材铺。 秋叔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棺材铺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不同。 「人在屋子里呢,还没有醒过来,身上的伤不碍事,就是……。」 听着秋叔的话,季嫣然走进内室,一眼就看到了面容尽毁的李丞,季嫣然不禁吓了一跳。 李丞皮肤发黑,整个人似是没有了半点的呼吸,她忍不住要怀疑李丞到底能不能醒过来。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假死药? 季嫣然伸出手摸了摸李丞的脉搏,几乎感觉不到跳动,手上已经没有了温度似的。 「拿灯来。」季嫣然立即吩咐。 一盏灯凑在李丞眼前,如果人活着瞳孔就会随着光线而变化,这是常识。 幸好,还有反应。 季嫣然松了口气。 「将衣服解开,我看看他的伤口。」她能看到布巾已经被血浸透了,显然秋叔的止血药没有起作用。 唐千脸色立即变了,这不行吧,三奶奶看过了三爷现在又要看大爷,他们可是兄弟两个,大爷醒过来之后,三爷面对他……那不是太尴尬了。 唐千都替主子在摇头。 如果是平时李雍会立即反对。 这样脱一个男子的衣服,实在是荒唐之举,大哥若是清醒绝不会答应…… 但是这些日子很多事,都改变了他的想法,与他最初预想大相径庭,甚至差的越来越远。特别是季嫣然,她一脸的肃穆,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这样的神态,让他想起释空法师传授她医术时的情形。 李雍几步走上前,没有去解李丞的衣服,而是将他受伤处的衣服撕开,将伤口完全露出来。 「容妈妈去烧水,拿布巾过来,这伤需要缝合。」 如果她判断的没错,所谓的假死药就是一种毒药,剂量刚刚好会将人毒个半死,所以人的心跳、血流都会变得虚弱、缓慢。 这种药吃下之后,不是任何人都能再活过来,身子虚弱挺不过这毒药洗礼的人最终就会死去。 李丞服毒之后,就相当于身体遭受了重创,若是伤口处置不好造成感染,那么定然会给他致命一击,所以为李丞治疗刻不容缓。 「除了容妈妈帮忙,其他人都出去。」 季嫣然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李雍听了转身先走了出去,其他人更不敢留下。 顾珩眼睛微闪,追上了李雍:「她真的跟着释空法师学会了医术?」 李雍沉声道:「季氏聪慧。」 顾珩满脸笑容:「没想到你对她有这样的赞赏,但年你可是避之不及。」 第11章 李雍看向远处:「人都会变,」说完转头看向顾珩,「这些年你胡闹惯了,有些事要有分寸。」 是在说他跟季氏做的事吧。 顾珩道:「我知道,不过她也不像是个能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现在每次遇到季氏,他甚至对她都有一丝的期待。 李雍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如同夜里的寒星:「什么时候回京?」 显然不愿意再和他谈论季氏。 「快了,这次太原这边一结束,你定然也会去京中……」 顾珩话还没说完,屋门就被季嫣然打开了,屋子里传来李丞呕吐的声音。 季嫣然向李雍点点头,李雍快步走了进去。 「世子爷,」季嫣然笑着看向顾珩,「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顾珩总觉得那笑容有些奇怪:「大小姐请说。」 「你是不是也想要释空法师服下这药假死,你好将他偷出太原府。」 心思就这样被她看穿了,拿出不死药给李丞时,他就想到了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 顾珩笑道:「这不死药很难得,法师吃了会受些苦难,最终还是会醒过来。」 说得那么轻松,好像他吃过一样。 季嫣然挑起眉毛:「你信不信我也做出来一颗,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你的饭菜之中,让你尝尝这死而复生的滋味儿。」 她现在能够确定,吃了这不死药,就算活下来身体也会大受损伤,释空法师年纪已经大了,常年的闭门不出,让他患上了一些病症,这药若是给法师吃了,法师八成就此圆寂。 顾珩只觉得少女的表情忽然就严厉起来,眉宇扬起目光中满是威势,一时之间就愣在那里。 季嫣然接着道:「不管你这‘不死药’是哪个不靠谱的术士炼出来的,这药其实就是毒药,体弱多病的人服用必定会死,除非真的走投无路,否则不能尝试。」 遥远的京城。 一座道观之中,一个人穿着宽大的道袍,衣襟微敞,赤着足缩在那里正昏昏欲睡,却不知为什么,他张开嘴忽然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再次进入梦乡。 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的顾珩收起了嬉笑的神情。 直到季嫣然转身回到屋中,顾珩的目光才重新聚合在一起。 「世子爷,」常征凑过来道,「您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少女掐着腰站在那里,气势很足,让世子爷束手就擒。当年世子爷还是个白胖胖的纨绔时,有个人硬生生让他练出了苗条的身姿,并且说出要报效朝廷的誓言。 那时的世子爷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被人一训还会红了耳朵。 常征侧头要去看顾珩的耳朵,却冷不防地被顾珩打了一巴掌。 将常征打得抱头鼠窜,顾珩转过头,不经意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可是眨眼的功夫,那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杜虞。 杜虞在这里,那么李约定然也在太原了。 思绪一闪,顾珩忽然有了个念头。前几日他暗中保护崔二爷离开河东时,发现了另一队人马在阻拦江家人,崔二爷脱身之后,他想要探知这队人马的身份,却不料在追踪中被发现,他也因此受了伤。 倒不是因为他的功夫不如他们,而是这些人配合的十分默契,处处设下杀招,如同一张网将人缠得不能动弹。这样的人马虽然不过十几人,以他们的力量就算出现在万人大战之中,也会为己方争取足够的先机。 朝廷内外,他不曾听说过谁手下有这样厉害的人手。 可若说这些人是李约的,那他会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 …… 「大哥。」 屋子里,李丞缓缓的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让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这是三弟。 他一直希望见到的人,如今就在他眼前,他真的从江家走了出来。 李丞努力地发出声音:「是我父亲……」他不能让李家长房再背负那些罪责,他留着这一口气不愿意咽下,就是要告诉所有人真相。 李丞从没想过有一日会站出来揭发父亲。 那个他一直仰望、依赖的人,直到现在也如一座山般压在他的心上。 李丞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出这些话并没有让他觉得轻松:「是……父亲透露了……我们……的行踪……江家……扮成盗匪杀人……」 李雍目光中多了几分的锐利,母亲和那些同族兄弟的尸身再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我开始觉得……父亲……也许没打算让……那么多人死……」 李丞记得父亲看到所有人被杀时仓皇的目光,江家就是要在父亲面前杀死族人,让父亲再也没有了退路。 那时候他虽然愤恨父亲,却还没有完全对父亲失望,这些年父亲心甘情愿做江家的奴仆,才真正让他心冷。 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当时族人被杀时,父亲看似被江家算计,其实父亲决定告密的时候,就已经料到最坏的结果,而且能够坦然接受,因为利益比族人的性命更重要。 「现在……我知道……他就是……为了利益不惜牺牲任何人。」 说完这些话,李丞就又开始呕吐起来,整个身体如同秋风中颤抖的残叶。 棺材铺里的小丫鬟眼疾手快,立即向前收拾了污秽。 李雍轻声劝慰:「大哥,你先歇着,等身子好了再说话。」 李丞脱力地躺在床铺间,喘息对他来说都万分的艰难,他感觉到手脚冰凉、麻木,力气已经从他身上消失。 他不能死,还不到死的时候。 「三弟,」李丞道,「是我们二房……对不起……你们……我……」 第12章 李雍道:「大哥别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错,你这些年辛苦了。」 听着李雍的话,李丞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你先养病,外面的事有我在。」李雍的神情坚韧、冷静,他的话格外有说服力。 李丞点了点头。 李雍转过头就看到帘子后一双翘起的脚,他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既然是偷听就要有偷听的样子,她大摇大摆地摆了个凳子在那里,这样的肆无忌惮。 等到李丞歇下,李雍转身走出屋子。 季嫣然没有起身,而是抬起脸笑道:「我累了,坐一会儿,」说着拍一拍旁边的凳子,「你也歇一歇。」 他还有事要回去解决,大哥虽然顺利逃出来,却也惊动了江家,接下来江家必定让人来打听消息。 她大闹一场痛快了,他总要善后…… 李雍只觉得袖子被人一拽,然后他就不情愿地坐在了椅子上。 相比方才,他的情绪好了许多,季嫣然道:「后面要怎么办?」说着将目光看向屋内。 李雍道:「妥善安排大哥,到了合适的时候……」 季嫣然打断李雍的话:「你就没想让大哥现在出面对不对?」 李雍沉默,见到了大哥的脸,他就知道江家为什么敢逼迫大哥为奴,就算大哥说出他的身份,江家也可以反驳,因为谁也看不出他就是从前的李丞。 「自然不能是现在,要等到人人都怕他站出来的时候,他才能为自己伸冤,」李雍接着道,「不管是李文庆还是江家都该付出这个代价。」 季嫣然点点头:「一定要轰轰烈烈地闹一场,这些年受的苦虽说不能弥补,但是也不能轻饶了他们。」 李雍心中一凛,就是这样的口气。 每次说过这样的话后,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李雍板起脸看向季嫣然:「你又要做什么?」 季嫣然目光闪亮:「总之不会坏你的事,大哥虽然活着回来,但是他的精神很不好,告倒了李文庆,恐怕也很难再振作起来,你说过大哥很有才情对不对?」 说到「才情」两个字,她的眉毛明显地飞起来,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就像那些偷瞄年轻才俊的女眷。 他怎么会坐在这里听她闲扯。 李雍冷冷地道:「大哥是个很内敛的人,你不要胡来。」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邪火,找他这样燃烧的速度,她将想说的都讲完,他就要化为灰烬了,当然在此之前要先将她烧死。 「我只是在替大哥不值。」 「以大哥的性子应该很想去敲登闻鼓,」季嫣然仔细地琢磨着,「再上一份血书,用自己全部生命去为同族伸冤,就像烟火一样,绚烂一瞬,从此死寂下去。」 「无论受多大苦难都会心甘情愿,这些完成之后,会因为亲手将父亲送进大牢而责难自己。」 「他就算不责难自己,儒士口诛笔伐也不会放过他,他只有一生悲惨,才能洗清不孝的罪名。」 季嫣然看向李雍:「阿雍,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李雍表情郑重。 「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自己。」 「大哥应该为自己想一想,九死一生之后的生活该过的更加美好,将从前失去的一起弥补回来。」 「如果是我不幸死了,那么临死前定然会后悔……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轰轰烈烈地活过。」 「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被身边束缚一生有什么意思?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只活我自己。」 「首先要做一个好人,最基本的达到之后……别人的目光算得了什么,关了灯上了床剩下的还不就是自己,有句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反正都是要将一切揭开,为什么不选择个不会伤到自己的方式。」 「既惩办了李文庆又不让儒生诟病,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君子不一定要坦荡荡,做些坏事自保也不伤害别人,照样活得光彩……」 「季氏,」李雍看着季嫣然,怪不得她的名声会这样……这番言辞完全与妇德、礼数背道而驰不说,就算是个男子也会被人指责大逆不道,「不要让我再听到这样的话。」 李雍站起身来,凝视着季嫣然的眼睛,像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没有我的允许,你什么都不准做。」 季嫣然看向内室,阿雍是掩耳盗铃吗?她已经做了啊,屋子里的李丞不是听得清清楚楚吗? 怕你个什么! 「封建士大夫。」 李雍虽然不明白这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看她那个模样,明显是想要他开口询问,可他就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等到李雍离开,季嫣然站起身正要进门,顾珩却笑着凑上来:「大小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 是在说她不被李雍待见吗? 季嫣然笑着看那包子,学他的模样眨眨眼睛:「我不管甜不甜,我只想扭下来。」 顾珩脸上的笑容突然没有那么情真意切了,甚至有些受挫的模样,看起来异常的可怜。 门口的常征见到这样的情形,差点被口水呛得喷出来,世子爷还要不要脸了。 这事有些不太对劲儿。 「世子爷,」常征找准机会上前低声道,「您该不会……真的……」 「千万别一哭二闹三上吊啊……丢人……」 话说完,常征一声惨叫,捂着屁股跳出了院子。 丢人吗? 顾珩转过头看着季嫣然关上门,他不禁摸了摸鼻子,是挺丢人。 可他好像并不觉得害臊呢。 季嫣然不禁叹气,如果李丞像这只包子,那么好多话也就不用她说了。 第13章 这包子是不是跟她怼上瘾了,无论什么事都想来插一脚。 屋子里的李丞本来压抑的心情,却因为外面的打闹变得轻松许多。 方才跟三弟说话的那个女子,就是父亲硬塞给三弟的媳妇。 当年他听说了这样的消息,一夜不眠。 父亲这样算计长房,让人心寒。 却没想到,一切并不像他想的这样糟糕。 方才三弟明明被气得暴跳如雷,却没有惩戒她,甚至连句责难的重话都没说,真是不像那个随时随地都会板着脸的怒目金刚。 如果有机会,他应该劝劝三弟,这样欢欢喜喜,打打闹闹,岂不是很好吗? 至刚易折,人太严肃或许不是好事。 他觉得三弟妹和三弟很般配,不久的将来三弟说不定还会喜欢上这样的妻子。 李丞竟然悄悄地笑起来。 「大哥,该吃药了。」 清脆的声音响起,李丞吓了一跳,三弟妹还在屋子里,她不是应该跟着三弟走了吗? 「大哥,我方才说的那些话,你想的怎么样了?」 张开手一副要账的模样。 李丞不禁心中叹气,他才刚刚腹诽了三弟,报应不会来得这样快吧! 「大哥可以慢慢想,反正我要在这里守你一晚呢。」 李丞心中一跳,不禁惊恐:「不用……我……遣个下人……来……就好……」 「哪有哦,」季嫣然端起了瓷碗,「没有又懂得医术,又能陪大哥说话的下人。」 李丞一动嘴,苦涩的药汁适时送了进来,他只得吞咽下去,一勺勺的药就这样不停地落入他口中。 药都喝完。 季嫣然将药碗放在矮桌上:「大哥想没想过要如何向江家和二叔要账。」 要账? 「对,我们就是去要账,这些年他们欠下的账。」 被三弟妹这样一说,他心中为什么会觉得十分敞亮呢? 李丞陷入了思量,棺材铺也重新安静下来。 杜虞却满怀心事地回到了小院子里,那季氏训斥承恩公世子爷的模样仿佛就刻在了他脑子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一个女子如此的专横。 「主子,」杜虞禀告,「江家院子里的护卫的确不少,我带着人过去,也不一定能将人顺利带出来。」 李约看了看杜虞:「人救出来就好了,谁救的并不重要。」 杜虞一怔,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主子也能猜出结果,因为他不是个能够隐藏自己情绪的人。 「是那个季氏,」杜虞舔了舔嘴唇,「就连承恩公世子爷都站在她那边。」 李约这次抬起头来:「那还真是不寻常。」 杜虞咬住了上嘴唇,那个不肯老老实实呆在承恩公府,四处惹祸,经常被朝中大臣一本参到皇上面前的顾珩,在她面前温顺的像只猫一样。 他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季氏太奇怪了,好像不管怎么平静的地方,只要她一到就会搅出波澜。 杜虞想着向李约看过去,主子如果遇到她会怎么样呢? …… 李丞在棺材铺里养伤,太原城的「青天大老爷」仍旧在审案,江家搭起了粥棚,百姓们欢欣鼓舞,李文庆却惶惶不可终日。 不知什么原因,钱氏竟然没有死,在大牢里不喊冤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就跟普通的女犯没任何区别,他去探望几次,不论他说什么钱氏都很少回答,只是嘱咐他将家中铜器拿出来,等到朝廷答应可以赎罪时,先赎了旦哥。 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他对钱氏很了解,钱氏有什么事瞒着他。 不管怎么样,钱氏都不能再替他顶罪,钱家现在应该已经听到了消息,大舅兄不日定会来到太原城,见到娘家人钱氏就更不可能去死了。 不止是这样,书院那些读书人一起上了份请愿的文书,请朝廷设立官属药局和收买药材所,置辨检药材的官员,如遇假药当众烧毁,从药材的贴榜到合剂局所有章程事无巨细。 不用说,这是李雍的杰作。 李雍向来严谨,他定然早就已经着手再做此事,这样完成的请愿文书,递上去之后必然会见成效。 季子安查起案来就更加肆无忌惮。 整整一天了,江家那边风平浪静,江瑾瑜没有出手要阻止的意思。 江家和季子安之间会不会已经达成共识,江家会让别人来背下这黑锅。 想到这里李文庆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个人会是他吗? 好在他已经提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遣走了身边的几个掌柜,季子安查下来,没有人证也不会定他的罪名。 「老爷,」管事匆匆忙忙进了屋,「朱掌柜来了,他……要见您。」 朱掌柜不是已经走了吗? 李文庆站起身去了书房,见到了狼狈不堪的朱掌柜。 朱掌柜浑身已经湿透了,发髻有些散乱,脸上还是惊慌的模样。 「二老爷不好了,」朱掌柜道,「我铺子里那个二掌柜已经跑了。」 「跑就跑吧,」李文庆松了口气,「你也找机会离开太原。」 朱掌柜摇摇头:「我可能走不掉了。」 这是说的什么丧气话,李文庆不想再听下去:「朝廷又没有查到你头上,你自然可以随时离开太原府。」 朱掌柜并没有因此松口气,反而道:「二老爷,您听说没有,码头那边闹鲤鱼精了。那边的村子里有个姑娘为给父亲治病,变卖了家财买了几颗‘胡僧药’,结果反而害了她那父亲的命,姑娘悔恨之中投了湖,变成一条鲤鱼精,等着要给他父亲复仇。」 第14章 鲤鱼精。 李文庆瞪圆了眼睛:「这你也能信。」 朱掌柜脸色苍白:「二老爷……我……不得不信啊,您看看我……恐怕很快就要被衙门找上了。」说着就更加惊慌失措起来。 李文庆拿起桌上的杯子立即泼了过去,淋得朱掌柜一脸茶水:「清醒了再跟我说话。」 朱掌柜打了个哆嗦,整个人却还像是在迷糊中,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都要站不住。 李文庆心中不安的情绪愈发浓烈。 这样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出现了。 他就不信,鬼神精怪全都成群结队出现在太原城。上次闹鬼他就吃了大亏,现在绝不会相信有什么鲤鱼精。 朱掌柜半晌才道:「二老爷,您可以去湖边看看,每日里都聚了许多人,希望鲤鱼精显灵……官府查不到的线索,鲤鱼精全都给了指点。」 「不仅如此,那鲤鱼精还十分的有才情。清晨或是黄昏,鲤鱼精就会出现调琴,一艘小船如片落叶般出现在江心,曲调婉转、哀伤,让人听之落泪,琴声吸引了许多人。 开始只是那些青楼里卖艺的女子,那些女子故意在岸边与其较琴艺却败下阵来,后来有些闺秀和公子也悄悄去赴约,虽然只有几天时间,那首曲子就已经轰动了太原城。 我昨天夜里去湖边也是想探听传言是否属实,结果……我真的听到了琴音。」 朱掌柜说着吞咽一口,脸上恐惧的神情更甚:「我正想要雇条船去江中看看,就觉得有人推了我一把,然后我就掉进了水里,多亏我带着几个家人,否则……就会淹死了。」 这个蠢货。 李文庆厉眼看过去:「你落水有人看到没有?」 朱掌柜点点头:「有……有……看到。」 他醒过来就看到岸边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甚至有人看出他就是药铺的掌柜,那些人眼睛中都是对他的猜疑。 他压制着心中的冲动,生怕开口去解释,好不容易才回到家。 李文庆只觉得怒气一直撞到了胸口,朱掌柜平日里是个精明的人,怎么现在就犯了糊涂,若是心里没鬼怎么可能去江边,偷偷摸摸看一眼也就罢了,还弄得人尽皆知。 「回去收拾干净,」李文庆厌弃地道,「你这副模样是想要引得官府来捉不成?」 朱掌柜整个人仿佛要瘫坐在地上:「我不敢回去……朝廷的人已经去我家中查了一通,虽然还没有找到实证,可等那鲤鱼精送消息……我就算完了。」 李文庆瞪圆了眼睛。 这样重要的事居然最后才说出口:「你准备要怎么办?」 李文庆眼睛中满是杀意,朱掌柜终于跪在了地上:「二老爷放心,我就算被捉也不会供出您来,只求您照应我家中老小,让他们有所依仗。」 「出去吧,」李文庆道,「你将事做好,我必然也会做到。」 朱掌柜爬起来退了下去,人刚刚到院子里,就听到外面一声惊呼:「这是谁啊,怎么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李文庆脑子「嗡」地一下炸开。 哪里有热闹,她都会凑上来,他就从来没见过这样令人厌恶的女子。 李文庆大步走了出去,立即就看到季嫣然提着帕子正与朱掌柜说话。 季嫣然身边的人转过头来,李文庆也看了清楚。 季子安。 名震太原府的御史与朱掌柜撞了个正着。 「季大人,」李文庆立即迎了过去,「您怎么来了这里,快……去书房里我们说话。」说着挥挥手示意朱掌柜离开。 朱掌柜悄悄地向旁边走两步。 「咦,你等等,你不就是那个在掉进江里的人吗?」 朱掌柜欲哭无泪,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只看到那女子一脸遗憾地看着季御史:「叔父您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这人就被鲤鱼精拖进水中,四五个人合力才将他送上了岸。」 季嫣然大惊小怪地疾呼,旁边的季子安却镇定的很,满身的刚正不阿,定神打量着朱掌柜,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道:「那鲤鱼精将太原城弄得人心惶惶,本官已经决定要追查清楚,你落水果然是它所为,本官定为你讨回公道。」 朱掌柜只得躬身道:「大人明鉴,跟鲤鱼精无关……是我不小心失足……」 「嚄,」季子安道,「可见有些传言做不得真,不过即便不是……到了审案那日,你也要去做个证。」 朱掌柜低头颤声:「是……愿听大人吩咐。」 远远的李雍就看到季家叔侄在说话,那模样就像两只大尾巴狼。 短短的一瞬间,李文庆已经被气得摸了腰间两次,那里随身藏着一柄软剑。如果不是不能在人前杀人,李文庆恐怕早就将那两颗脑袋当做了摆设。 「三爷,」唐千上前禀告,「江庸已经到了太原城。」 李雍转身就要走,却停顿下来,沉着眼睛吩咐唐千:「你留下……不用跟着我了。」 唐千看向季嫣然的方向,三爷这是让他保护三奶奶吗? 眼看着朱掌柜离开,季嫣然才发现身边的唐千,不用说李雍肯定是出去了。 「又被遗弃了?」季嫣然看着唐千递过一包桂花糖,「吃吧,吃饱了不想家。」 唐千刚刚将糖丢进嘴,季嫣然就问过去:「外面出什么事了?」 「江……家人回来了。」 那还真的大事了。 季嫣然直起后背,一朵云彩遮住了太阳,整个院子瞬间阴沉下来。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 江庸大步进了门,江瑾瑜就等在院子里。 「伯父。」江瑾瑜悄悄地打量着江庸,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让她失望的是江庸眉宇中没有半点异样的神情。 第15章 「京城的事还顺利吗?」江瑾瑜端了一杯茶上去,她咬了咬略微有些苍白的嘴唇,让自己看起来尽量的明丽些。 江庸接过茶,吩咐身边人:「退下吧,我有事要跟大小姐说。」 屋子里的人走了干净,江庸才皱起眉头,声音严厉许多:「太原城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开粥棚救济那些人,是嫌聚来的人还不够多吗?」 江瑾瑜眼睛一红:「侄女也是没法子,季子安用御史的身份压下来,侄女不能明面上与他冲突。」 不过就是个季子安。 江庸沉下眼睛,他已经送了个蠢货来太原府,怎么还能兴风作浪。 江瑾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那李文昭父子两个处处与我们为难,还有那季氏……」 听到「季氏」两个字,江庸皱起眉头,这个在他印象中已经死了的人,却就这样被提起来。 一个女子没有了名声,没有了娘家支持,不得丈夫欢心就等于已经死了。 而且那个人已经注意到了她,以那人的身手,不会让季氏活到现在。 所以江瑾瑜这样愤恨地提起季氏,他不得不惊讶。 「那李雍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接受了季氏这个妻室,两个人还一起……」江瑾瑜只要想到李雍为了季氏顶撞她,她就气愤难平。 李雍接受季氏?那不等于将自己的前程都葬送了。 「老爷,」管事打断了江庸的思量,「事情都打听清楚了,季子安让衙门里的人手严阵以待,是准备去抓那鲤鱼精,他要亲自问审。」 江瑾瑜听得这话差点就笑出声,季子安审案上瘾了,竟然弄出这么多的花样。他还真当自己是青天大老爷:「伯父您放心,季子安再怎么闹也不会查到我们江家,我已经都安排好了。至于什么鲤鱼精,八成是他想要扬名的噱头,连精怪都能审,百姓们只会更加拥护他,御史有了名声还有什么不能做。」 江瑾瑜早就与东嬷嬷商量过,伯父回来了,她要先将这些话说出来,好来让伯父安心,伯父才不会再斥责她。 藩货虽然损失些银钱,毕竟不会动摇江家根本,伯父看在晋王的面子上,会不加追究。 江庸挥了挥手要将江瑾瑜遣退下去,却忽然想起:「这么说释空法师走出栖山寺是真的了?」 江瑾瑜十分不情愿地颔首:「那大和尚认定了棋局已经解开,依侄女看就是要找个借口离开罢了。」 江瑾瑜离开屋子,江夫人从内室里走出来坐在椅子上,端起了江庸的茶来喝:「瑾瑜越来越不堪用了是不是?你想让她出些错,这样一来她出嫁之后也就不能再插手江家的事,却没想到她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依我看快些解决李文昭和李雍,至于季氏,」江夫人微微一笑,眼睛中有股遮掩不住的恨意,「如果她总是不死,自然会有人来杀她。」 江庸道:「还是要小心。」这个季子安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却搅动的太原府不得安宁,很多事往往都败在不起眼的人手中。 守在外面的管事忽然道:「冉六爷您等一等,让小的去传句话您再进去。」 江庸目光一暗,崔家人上京诉冤,御史言官蠢蠢欲动想要借机弹劾江家。 惠妃娘娘出面安排,好不容易让皇上相信,崔家是临阵脱逃,江家沿途阻拦只是捉拿逃兵。 没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兵部却将他们打造的甲胄呈给了皇上。 当今圣上好战,在他心中最好的战马,最强的勇士,最精良的军资、装备都应该属于他,随时随地被他差遣,与他一起征战沙场,可现在江家不但自己私开铁矿,还在锻造方法上藏私…… 皇上表面看起来并不在意,心底里却已经恼恨上了江家。 所以才会让冉六跟随他们到太原府「玩」一圈。还好冉九黎的这个堂弟是个标准的纨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从来不问政事,虽然御史台是冉家把控,季子安找上门,他也不会帮忙。 皇上这样安排是在警告他们,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形,定然不会再给江家颜面。 冉六踏进门向江庸和江夫人行了礼:「真是不该来叨扰,不过……听说江家有一具古琴,能否借给我。」 冉六说着不停地搓手,一副等不及要得到的模样。 江庸思量片刻:「祖上的确有这样一具琴,只是时间久了只怕琴弦……」 「没关系,」冉六眼睛中闪着精光,「只要将琴借给我,其他的就不用大人管了,我用过之后也会完璧归赵。」 江夫人笑着站起身,用软侬的声音道:「我就去找出来给六爷。」 「甚好,甚好。」冉六连连夸赞。 没想到冉六到了太原第一件事是找琴,这样一心玩闹的痴儿江庸还是第一次见。 琴到了手,冉六一刻不闲着直奔酒楼而去。推开雅间的门,冉六一眼看到了躺在榻上的顾珩。 顾珩捏着棋子出神,见到冉六并没有提起太大的兴致:「我当你做什么去了,原来是借到了琴。」 不知怎么的冉六觉得顾珩这次有些不太一样,人安静了许多,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神情,几分的欢喜,几分的忧愁,几分怨怼。 顾珩在太原府遇到了什么事? 冉六好奇起来:「该不会万年的铁树终于开了花。」平日里只看着他们胡闹,却从不伸手的顾珩,这次是不是对谁动了心思。 冉六这种常年出入烟花柳巷,家中又有娇妻美妾的人,绝不会看错顾珩脸上那要溢出来的春情。 「说吧,」冉六撸起袖子,「不管是哪家的小姐我都帮你求来,就算是已经成亲了的娘子,我也帮你去偷。」 「人生在世,好不容易得遇所爱,哪里能错过,」冉六上下打量着顾珩,「早就到了破瓜的年纪,若是再捂着不动,将来恐怕要烂在裆里。」 第16章 「到时候可别怪哥哥没有提醒你。」冉六说完饮下一杯酒。 顾珩放下手中的棋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冉六瞪圆眼睛:「自然真,一起尿过的人,绝不打诳语。」 顾珩眨了眨眼睛:「若是她不喜欢我呢?」 冉六思量片刻:「那就得不要脸地缠着她,直到她点头为止,能出去带兵打仗算得了什么,求到美人才是一等一的勇士,这件事兄弟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顾珩抚手,「冉兄要记得这话。」 冉六连连点头,抬起头来却发现常征悲悯地看着他。 怔愣间,一阵脂粉香传来,两个女子抱琴而入,琴音很快充斥在房间里。 音调悦耳、曼妙,冉六不一会儿就听得入神,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他万万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酒楼,竟然能听到这种曲子。 可惜曲子戛然而止。 冉六站起身来:「继续弹……」 「没有了,就学到这么多。」女子立即起身告罪。 冉六伸出手来:「谁……谁能弹得此曲,我定然要见到。」 顾珩摇摇头:「可惜这‘人’不好见,冉兄可想做她的石榴裙下臣?」 冉六的眼睛要冒出光来,不过片刻就讪讪地道:「君子不夺人所好,顾兄喜欢的人我怎么能惦记着。」 话虽这样说着,心中还是一阵痒痒,他很想见她,光从琴音上他就能听出她是个秀雅绝俗,气度高华的女子,若是能与她说上两句话,听完她弹奏完整的一首曲子,那他真是肝脑涂地…… 冉六的脸涨得通红。 顾珩打开扇子笑着道:「我是个粗人,没有冉兄这样的才情,这琴音好听是好听,却不至于让我心生爱慕,」说着细长的眼睛一眯,「不过就算如此,冉兄恐怕也很难一睹她的真容。」 越不让他看他就越想看。 冉六已经急得抓耳挠腮:「这是为什么?」 顾珩站起身:「因为她不是人。」 「这话从何而来,」冉六脸色骤然大变,「难道她已经……已经……香消玉殒?」这样的话岂不是要让他难过。 「也可以这样说,」顾珩叹口气,「她是个可怜人,死后化成精怪,久久不愿离开,大约就是因为心中还有不平事……这世上有些人即便死去也不为人知。」 冉六忽然鼻子一酸,心中油然生出怜香惜玉的情绪:「你说她化成精怪在哪里?你带我去看一看。」 顾珩转头看了看天色:「她会在天将亮时出现在江中,等那时我带冉兄过去瞧瞧,但愿冉兄与她有这个缘分。」 冉六立即笑起来,伸出手拍了拍顾珩的肩膀:「顾兄这份情谊我记得了。」 冉六坐下来喝茶,顾珩走出去吩咐常征:「给李家送个消息,就说一切照常。」 常征正在门口望天:「世子爷,我忽然觉得不太适合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 常征道:「因为我太正直。」 等到顾珩一脚踹出去,常征已经一溜烟不见了,出了酒楼常征才将顺手牵羊的花生拿出来丢进口中,咬得嘎嘣嘎嘣响。 真没想到世子爷还有今日,太夫人想要抱曾孙的愿望恐怕一时半刻实现不了了。 …… 太原城都在议论鲤鱼精,大牢里也能听到只言片语。 李二太太越来越沉默,她不与身边的人说话,可是一颗心却越攥越紧。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丞哥就在她身边。 今天早晨狱卒送来一只食盒,盒子里装着的是她爱吃的芙蓉糕,上面还浇了层桂花蜜。丞哥从小就孝顺,他会将芙蓉糕四周都沾满了蜜然后送给她吃。丞哥没了之后,她就再也吃不得芙蓉糕了。 这次的芙蓉糕就是被人刻意滚过蜜送来的。 送食盒的是个街上的乞儿。 她的丞哥,如果丞哥能活下来,她愿意用她的性命去换。 「二太太,又有人给你送芙蓉糕了。」 狱卒的声音传来,李二太太立即抬起头,整个人扑向牢门。狱卒手中果然提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向这边靠过来。 「喏,就是他。」狱卒笑着将人推了过去,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李二太太将手上的镯子都给了他,他怎么能不尽心尽力。 小乞儿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腕就已经被李二太太抓住,他用出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你要做什么,我……我给你送吃的……你为什么抓我……」 「别害怕,」李二太太焦急地开口,「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是谁让你给我送点心。你告诉我之后,我就会放了你。」 发现李二太太没有恶意,小乞儿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污垢:「是……是一个蒙着脸的公子,他人很好,经常给我吃的,他说不能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否则……他……他就会有危险。」 「你……你不要抓他……好不好……」说到这里小乞儿立即又哭起来,「我不想说的……」 李二太太的手立即松开来,脑子里一片空白,瞪大眼睛震惊地望着小乞儿,虽然她早就盼望着这个结果,得到证实之后除了心脏一遍遍地撞击着她的胸口,她就愣在那里,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乞儿慌张地向外跑去,大牢仿佛重新恢复了平静,足足过了一刻钟时间,李二太太刺耳的哭声才响起来。 她的孩子真活着吗?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何他不肯回家,她整个人陷入黑暗之中,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当年是大伯与江家为敌,大嫂被江家人制住之后,鼓动族中子弟一起抗争,这才惹怒了江家人,丞哥本不用死的,却为了救族中兄弟落入江水之中。 第17章 老爷当年也想要为丞哥报仇,江家人却拿她和律哥做威胁,老爷这才低下了头。 如果事实不是这样,老爷就是在骗她。 李二太太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倒下来。她进了大牢这么久,老爷却没有救她,狱吏已经将许许多多罪名压在了她头上,她和旦哥恐怕要一辈子呆在大牢里见不得天日。 「你听说没有,江边有个鲤鱼精。」 熟悉的声音从李二太太背后传来,李二太太艰难地转过头去。 李文昭挺直了脊背站在牢门前:「都说是因为她买了胡药害了她父亲,所以她才投湖自尽。」 「其实不是,她父亲才是那个卖假胡药的人,她想要为那些可怜人伸冤,想要将她父亲送进大牢,可是这样一来,她就再也不能立足于世,状告亲父只会有一个下场。」 李二太太打了个冷战,他们说的这个鲤鱼精难道……难道就是丞哥。 李二太太转过身去看到了李文昭清亮的眼睛。 李文昭道:「如果老天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救自己的儿子?」 会,她当然会。 李二太太几乎要将自己的骨头捏碎:「你……没有骗我?这……不是你安排的?」 「你说呢?」昏暗的灯光下,李文昭面容憔悴,「这些年我生不如死,只想要做一件事,就是为他们伸冤,你是想要知道真相,还是继续这样糊里糊涂地活着?」 不等李二太太说话,李文昭就准备转身走出去,可是走了几步他却又停下来:「你有没有总是做一个梦。」 「梦见他们在江水中挣扎,你伸出手想要救他们……却总是抓不住……丞哥有一日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抓住他的手吗?」 李文昭将要走出大牢,身后传来李二太太的声音:「会……我会……我会……」 季子安在大牢外看着李文昭匆匆离开。 李文昭的样子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紧接着李雍吩咐下去,大牢又恢复往常的模样。 季子安叹口气,仿佛十分的羡慕:「李文昭在里面说话,定然十分的威风,你看看他弯着腰进去,挺着脊背出来……啧啧。」 说着话,季子安整理了身上的官服:「他们各有职司,好像就我们两个不做正事似的。」 季嫣然道:「叔父还知道啊。」 「李雍那小子也挺能干,」季子安十分感慨,「想要在江家眼皮底下将李文昭安排进去说话,即便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也很厉害了。」 季嫣然点头,李雍这方面自然十分可靠。 季子安目光灿然很是高兴:「李雍如此不俗,你有福气。」 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称赞李雍。 说完这话,季子安压低声音:「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季嫣然乖顺地摇摇头。 季子安道:「这说明他定然置办了不少的家业,你得跟他要出来换成金叶子放在身上。」 季嫣然道:「为什么?」 「你傻啊,」季子安皱起眉头,「当然要随时准备溜走,这样一来我们路上也不至于那般狼狈了。」 「原来这就是六叔的正事。」 季子安不停地咂嘴,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他这出戏可唱不了几天,散场的时候把行头头卸下来,到时候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夯货。 季嫣然笑着上前帮季子安捋了捋袖子:「叔父可是百姓嘴里的季青天,江家这桩事才哪到哪啊,我们还得扯虎皮做大旗,将父亲救出来呢。」 大侄女说的有道理。 季子安点点头:「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眼看着季嫣然的马车越走越远,季子安这才想起来他今天要跟大侄女说逃跑的事。 「大人,」季子安的亲随过来禀告,「衙门里的人手换了一批,来的都是地方的驻军,江家可能要向大人下手了。」 季子安牵着马缰绳才不至于吓得发抖。 几个亲随一起走上前:「大人您放心,我们几个定然誓死保护大人。」 季子安眼睛一红不禁万分感动,他很少跟亲随说话,生怕在他们面前有了破绽,这些人就会厌弃他。 这种情况下,他是不是该客气一下,不要让他们白白送命:「本官如何能让你们……」 「我们知道大人绝不肯逃走,」亲随抬起头来,「大人来到太原城就是为了揭穿江家,我们兄弟拼了性命也会让大人将案子审完。」 季子安刚刚提起的气顿时走岔了路,不禁弯下腰咳嗽起来。谁说他要留下审案,他恨不得立即就走。 「大人要保重身体,太原城的百姓都靠您了。」 亲随望着季御史眼角红红的模样,知道他是因百姓之事伤心,季大人平日里在御史台没有什么名声,没想到却是如此铁骨铮铮,脸上是与有荣焉的神情,想到这里他一条腿跪在地上拜下去:「大人,从今往后我们兄弟几个人的命就是您的了。」 季子安怔愣了半晌才将他们扶起来,唉,既然已经走不了了,那就只能继续下去:「去衙门召集人手,等一会儿随本官去审鲤鱼精。」 …… 江边已经聚满了人。 那精怪仿佛知道许多人埋伏在附近,迟迟没有出现。 冉六眼睛瞪了一晚,却仍旧神采奕奕,手下意识地在空中拨弄这琴弦,每次回想起那琴音,他都少不了感叹一次。 此曲真是万分的精妙。 「冉兄,说不得那精怪不会来了,我们还是回去吧!」顾珩拉着冉六就要走。 「不行,」冉六胸口仿佛有一只小手在抓他,让他对那姑娘越来越期待,「我要在这里直到她出现为止。」 第18章 「船,那艘船来了。」 等待了一夜的冉六听到这声音立即站起身向远处望去。 太阳虽然还没有升起,黑暗却已经渐渐褪去,一缕淡青色的光从江水深处徜徉开来,推动着一艘小船缓缓前行。 冉六的眼睛都要瞪出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眼见就要踏进江中,多亏顾珩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顾珩皱起眉头:「你疯了不成?」 话音刚落,清亮的琴音从船舱中传出来。 冉六听得如痴如醉,江边也有更多的人围上前。 船越来越近,冉六的一颗心仿佛都提到了嗓子眼,神情中满是期盼,就等着那船到他面前,可是船却在这时候停下来,片刻之后竟然一点点地向后退去。 「要走了,要走了,真可惜今天这曲子又没有弹完。」岸边已经有人低声叹息。 「追,」冉六果断下决定,「我们追上去。」他定然要见到那姑娘,不管她是个什么。 身为一个纨绔,就没有做这种事半途而废的道理。 「让人将我的船划过来。」 冉六松口气,幸亏他早有准备否则今天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六爷……天还没亮,那又不知是什么……万一您有了危险……」冉家下人不禁有些迟疑。 「照爷说的去办。」冉六瞪圆眼睛,如果看不到那女子,他才真的要立即死在这里。 「顾兄,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前往。」 冉六还不算理智全失,临走之前还知道邀请顾珩。 顾珩很意气:「我就陪冉兄走这一遭。」 冉六伸出手指,今天他才发现顾珩真纨绔也。 船迅速向前行,冉六的嘴唇都开始颤抖:「快点,再快点,今天跟丢了她,我就唯你们是问。」 船夫不敢怠慢,用出全力向前滑去。 冉家的船乘风破浪,眼见就比那艘小船快了许多,两船的距离越来越近。 突然船舱中「铮」地一声琴音响起,宛如少女嗔怒。 冉六却没有受挫,身上的汗毛反而激动地竖立起来,鼻尖上也满是兴奋的汗珠。 「六爷还追不追?」冉家下人低声询问。 「追,」冉六挥挥手,「她生我的气,我一会儿赔罪也就是。」 宁愿赔罪也不能放手,这个法子的确不错。 顾珩一双眼睛落在冉六身上,这一遭他也算没有白来。 终于冉家的船靠了上去,众人也就将那艘船看得清清楚楚。 船舱四周白色的幔帐飞舞,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清秀的人影坐在其中。 冉六再也忍不住:「快搭木板,爷要登船。」 冉六一声令下,冉家人立即拿出了铁钩,手臂一挥那钩子就稳稳当当地勾上了对面的小船。 「好身手。」常征赞叹了一声。 那汉子转过头向常征咧嘴笑笑,然后就去船舱中取了木板,偌大的板子在他手中却轻如鸿毛,轻轻巧巧地架在了两条船中间。 一身这样的本事却陪着冉六这个纨绔到处戏耍。 顾珩微微扬起那双桃花眼,林家离开京城之后,许多人不愿意投靠几大家族,于是选择了冉家栖身。 被朝廷冷落的「不良人」,大多数也都被冉家安置,说不定这汉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宁愿与冉六一起胡作非为,也不愿意再搅进那些争斗中,是因为对这世道已经失望。 木板放好,冉六要开始登船。 船里那人影端坐在那里显得是那么娴静而从容,那样的气度让冉六看得两眼放光。做纨绔这么多年,也算胡天胡地闹过一通,哪次却都没有这次让他兴奋。 「公子,您慢着点。」 冉家下人惊呼声中,冉六走到了木板中央,平静的江水就在他脚下。 顾珩不禁失笑,冉六还真是色胆包天。 等到冉六踏上了那条小船,顾珩向周围看去,远远的江面上又有船在靠过来,看样子是江庸的人。 另一头的岸边,人头攒动,隐隐约约能看到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季子安气宇轩昂地走上前。 大家都到齐了,冉六这边不能出半点的差错,否则就要前功尽弃。 顾珩思量着也向木板上走去。 冉六看着船中的人影发呆,虽然被他的船逼迫至此,她却也没有惊慌失措,这样的气度让他更加折服,他忽然有种近情情怯的感觉,不敢贸然上前撩开帘子一探究竟。 琴音再次响起,冉六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顾珩不禁皱起眉头,再这样下去,只怕一曲过后江家人已经到了眼前,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可是冉六偏偏是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双眼含情脉脉,就差直接趴伏在地上。 不争气的东西。 顾珩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冉六平日里也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物,怎么今天就这样没出息。 方才既然已经威风凛凛地上了船,就该一鼓作气地撩开帘子进门。 「明珠,」冉六一着急喊起了顾珩的小名,「我完了……我今天要交待在这里了。」就这样望着,他的心就怦怦乱跳,虽然没有看到她的脸,可是她举手投足透着的那股沉着淡然,就已经让他手足无措。 他没有征战天下之志,也无定国安邦之才,只是精通音律,这一点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他,今天他终于找到了令他倾慕之音。 如果不是顾四让人送信让他过来,他恐怕就要与她错过。 「你再不进去就要没机会了,」顾珩说着看向不远处,「那些人可都是来捉她的。」 第19章 随着船只的接近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上面站着的都是守城兵。 冉六一脸的愤怒:「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这么多的人就为捉一个女子?她犯了什么错,那些黑心的商贾害了人命,她就算变成精怪复仇又有什么不对。」 顾珩悠然道:「扰乱了热闹、太平的太原府就是错,冉兄还是快些进去瞧瞧,大饱眼福之后我们就走吧。」 冉六冷笑一声:「爷不是风流成性的登徒子,占了便宜就走,丢了爷的面儿。」 「铮」地一声响起,船中的人又开始抚琴。 外面的一切便是繁华,便是苍凉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就在这安静的小船上,用一首曲子话尽世间悲凉。 冉六整个人都被琴音吸引过去。 太原知府张可远就站在船头,江中那艘小船如今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之前李家装神弄鬼他没能揭穿,这次总算让他捉个正着。江大人已经吩咐,只要捉住人就立即审问,江家可以借此问罪季子安。 多日压在他心头的这股怨气总算得以抒发,御史算是个什么东西,在江家人面前连只蚂蚁都不如。季子安那个混账东西,也该灰溜溜地滚出太原府。 「快点,」张可远催促着,「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围上去,我就不信她还真能上天。」 几艘船加紧向前驰去。 就在这样你追我赶之中,江边的山坳里忽然传出清亮的歌声。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 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这歌声和那威风凛凛前来问罪的官兵,正好应了那曲子中的辛酸和无奈,让人心中生出不平来。 冉六瞪圆了眼睛,脸上是一副虎虎生威的神情:「来人,给我将他们挡住,谁敢过来,小爷定然结果了他。」 张可远看着愤怒的冉六不由地一怔,冉家这个纨绔怎么会在。 「冉六爷。」张可远张开嘴刚喊过去,冉家护卫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张可远愣在那里。 顾珩提醒冉六:「太原知府可是为江家人办事,你这样阻拦莫不是要与江家为难?」 「小爷就与他杠上了,反正回去也要挨打,打断一条腿是打,打断两条腿也是打,小爷没了腿依旧是京中最厉害的纨绔。」 冉六的理想还真是让人敬佩。 「再说,」冉六道,「你都不怕,我岂能怂了。」 说完这些,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船舱中那人影身上,正在思量到底要不要进去,只觉得屁股上一疼整个人立即上前飞扑过去,顾珩的声音传来:「事成之后不以言谢。」 该死的顾珩,让他在美人面前丢脸,分明就是在坑他。 冉六硬着头皮站起身,然后上前行礼:「这位姑娘,我……你……我家中行六,你可以叫我冉六,今日……唐突来此……是被姑娘琴音吸引……我……我别的做不了……姑娘若是有不平事只管与我说,我必然……倾尽所能为姑娘伸冤……也算是听曲的回报……只……只要姑娘不嫌弃。」 冉六只看到那淡蓝色的衣角微微一动向他这边靠来,他的心仿佛要跃出嗓子眼。 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你为何说我是个姑娘。」 冉六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总觉得这不是真的。 天上炸开个雷捅出个洞,太阳从一个变成九个,火雨从天而降,将地也烧得塌陷。 就算是这样的灾难降临,也无法让他如此惊惧。 男人。 他是在苦苦追求一个男人吗? 如果「她」是个男人,那他又是什么。 冉六仓皇地抬起头,对面的人苍白的脸上疤痕纵横,说不出的丑陋,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完全不一样。 跟他心里想的简直就是天地之别。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坑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要一腔热血就洒在这里,冷了又变成了灰才好。 冉六咬住了手背,颤抖着睫毛就像是只缩起来的刺猬。 「让你受惊了。」 李丞抬手将头上的幂离放下。 冉六哆嗦着依旧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冰水浇了个透。 「趁着官府的人没来,你们走吧!」 李丞挥了挥手,他身上那宽大的袍袖微微一展,说不出的洒脱。 与他相比起来,冉六觉得自己不算是个男人。 他敞着腿坐在地上,根本就是个软蛋。 「你是鲤鱼精?」冉六终于问出口。 李丞抬起眼睛:「他们都这样说我?那就是吧……谁是谁又有什么重要。」 虽然隔着幂离,冉六觉得他的眸子如此的清澈。 李丞撩开帘子看了看外面的情形。 「是我拦了你的船,」冉六老老实实地想要认错,「早知道我就……我就……」他会不来拦着吗?那他不是就听不到这琴音。 「不用放在心上,」李丞道,「你不来,他们也会动手……出去之后你只要跟官府说不认识我,是为琴音而来就是了,应该不会惹上太多麻烦。」 冉六点了点头,却一步也没有挪动:「为什么?」这是他最想知道的。 「在这里弹琴吗?」李丞抬起头来,「因为诉冤无门,只得如此。」 话音刚落,外面的顾珩走进船舱。 顾珩显然也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形:「你……怎么会……」 第20章 冉六恨不得将顾珩拉到一旁说说委屈,他是造了什么孽。 「走吧,」顾珩拉起了冉六,「没必要再得罪江家人。」 李丞也没有挽留的意思,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微风吹过他的长袍。如此风华的人物,应该睥睨天下,鲜衣怒马,却为何沦落到这样的田地。 冉六被顾珩拎着走了几步,眼见就要出了船舱,他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挽住了幔帐。 顾珩皱起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冉六道:「我方才说了……要护着他……这话……这话没变……」 顾珩拎着冉六衣领:「你真要为他伸冤?不惜得罪江家?」 敢说个「不」字,立即就将他扔进江中。 冉六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说了就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如果他真有冤情,我就管定了。」 顾珩松开了冉六,转头向不远处的山涧望去,入眼皆是郁郁葱葱,没有颗脑袋伸过来。 冉六已经高声吩咐:「听到没有,不准任何人靠近。」 两个人再度回到船舱,李丞已经摘下了头上的幂离,看到那些伤口冉六不禁又吞咽一口:「这伤是怎么弄上去的,你……到底是谁,你不说我们是绝不会走的。」 冉六说着不敢再去看李丞的眼睛。 李丞道:「我是太原李家二房长子李丞,一个早就已经‘死’了多年的人。」 外面的张可远看到冉六爷和承恩公世子爷一起弯腰进了小船,这两个人在这里他不可能就这样带人冲过去。 「快去禀告江大人,这里出大事了。」 张可远话音刚落,身边的随从立即道:「大人季御史也过来了。」 江面上又多了条大船。 …… 季嫣然站在树杈上,眼前的情景还算让她满意,江家虽然出动了那么多人,六叔还是有很大机会赢下这局。 「三奶奶,」唐千直打哆嗦,「您该下来了吧!」他脑海里已经浮现了几次三奶奶从树上掉下来时的模样。 他是伸出手去接呢,还是跳起来拎呢,或者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好了,我下来了。」 她爬树那么多次,从来没被人这样唠叨过。 季嫣然双脚落在地上,容妈妈立即围上来:「三奶奶以后可不能再这样,您真是要吓死我了。」 没有爬树的本事,怎么去摘青杏吃啊,要知道杏子没熟才最可人。 「芮娘人呢?」芮娘是她找来配合李丞唱歌的,有歌声衬托那意境才更容易让人动容,她也怕光靠琴音不能骗得冉六上船。 「就在那边等着。」唐千立即回道。 季嫣然快步走过去,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女子:「拿上钱就走吧,不过记得一件事,方才那些你只能唱一次。」 芮娘抬起头对上季嫣然的眼睛:「芮娘明白,那些事不是芮娘能够掺和的,只要拿了钱就会守口如瓶……」 季嫣然点点头,这词本来就是她剽窃来的,用一次已经很对不起人家了,而且有些东西只出现一次,才能被人念念不忘。 半遮半掩的流言总是能传的更远更快。 唐千让人送走了芮娘:「三爷吩咐过这事完了之后就将您送回家。」 「等一会儿再走。」这场仗还没开始,她怎么能离开,她就不走,唐千还能将她怎么样。 季嫣然刚刚准备将想法付之于行动。 「回去。」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季嫣然转身果然看到了一身宝蓝色长袍的李雍,鲜亮的颜色衬得他那么好看呢,明明打扮的很简洁,却因为头上束着小冠,增添几分雍容,颇有些大家风范。 李雍不是应该在家中坐镇吗? 「我还没看到大哥呢。」看在李丞的颜面上,李雍说不定会让她留下。 李雍听了却不动摇,神情反而更加严肃:「歌声从这边传来,江家人说不得会搜山。」 「阿雍,」季嫣然道,「没想到你这样关心我。」他最讨厌这样的话,激一激或许就会丢下她不管。 李雍就似没听到她的哀求:「快走。」 真是块硬石头。 季嫣然有些恋恋不舍:「阿雍听到大哥的琴声了吗?怎么弹得这样好听,这件事过后我请大哥教我弹琴怎么样?大哥定然不会拒绝吧!有一技傍身,我的名声会不会好些。」 李雍停下脚步,她要学琴?八成就跟练字一样半途而废。 「你不要给大哥找麻烦。」 季嫣然却像没听到一般:「你说,到底怎么练就的琴艺,到底学了多久,真是让人羡慕……」 李雍道:「我们从小一起学的,家中请的先生……」 「哦,」季嫣然茫然地看过去,「所以呢?」 李雍皱起眉头,所以他也可以教。 连这点都没想到,可见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学琴上。 几个人绕到山涧后,正要登船离开,只听得江面上传来惨叫声,太原知府已经忍不住动手了吗? 江面上有了动静,李雍转身去看情况,季嫣然也就跟了上去。 只见围上来的几艘船上,官兵已经搭起了羽箭,站在船头的张可远惊诧地望着对面小船上的冉家人。 冉家人手中拿着根木棍,脚下还有掉落的箭头。 张可远身边的护卫已经倒下来,他的肩膀上插着一把利器,方才的惨叫声就是他发出的。 冉家人道:「我们六爷吩咐了,谁敢乱来就是与冉家为敌,你们的箭可要看清楚些,下次再胡乱射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纨绔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身后的家族。 第21章 张可远虽然恼恨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认不认识那个人。」季嫣然指向拿着棍子的冉家人。 李雍看了一眼季嫣然,到了关键时刻她总能凑上来,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双眼睛总是盯着他看,好像他脸上有什么…… 李雍道:「应该是做过不良人,冉家让他来是怕江家这边生出变故。」 「原来这就是不良人。」季嫣然心中生出了几分的好奇,就像秋叔说的那样,他们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李雍看向旁边的管事,「大老爷那边准备好了吗?」 管事立即道:「我们族里的人也已经出发了,会在季大人后面赶到这里。」 李雍挥挥手让管事退下。 「我不走了行不行?」 「唐千哪有你可靠,」季嫣然道,「万一半路将我丢了,再遇到江家人,我岂不是就是俎上鱼肉。」 唐千的脸色顿时变得发青,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三奶奶怎么能这样说。 偏偏将他和三爷一起比较,他又不能反驳。 想到这里唐千嘴里发苦,忍不住掏了一块糖来吃,甜甜的入口,心里觉得舒服多了。 季嫣然摆出一副不留下来决不摆休的模样,李雍说的江家人回来搜山虽然有些道理,但是眼下情势那么紧张,江家人对付李丞那艘船还不够人手,哪里会注意到这。 「你掌控大局,我就在你眼皮底下怎么样?」 她神情温婉好像很擅长跟在别人身后似的,其实从小就吃了豹子胆,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往前凑。 「一会儿爹就来了,还有那么多族人,他们都不走我也不走。」 「我是长房长孙媳呢。」 李雍乜了季嫣然一眼,她跟顾珩一起去江家胡闹的时候,怎么忘记了她是长房长孙媳。 她此时的模样有几分的从容,目光中满是沉静,让人觉得很放心,好像将她放在父亲身边也只会是助力。 季嫣然伸出手捏着李雍的袖子晃了晃。 他不说话。 她又晃了晃。 他也没有来拂她的手,却依旧没有动静。 季嫣然露出笑容来,看向唐千:「走吧唐千,去跟大老爷会和。」 唐千战战兢兢地看了看李雍又看了看季嫣然,试着挪动了脚步。竟然没有人阻拦他们,也就是三爷同意了? 「如果势头不对,」李雍转头道,「就退一步离开,面对这么多官兵就算逃走了也很正常,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不要吃亏。」 季嫣然不禁嬉笑,难得从一个内敛、气质稳重的人嘴中听到这样的话。 这些日子李雍气色好起来,站在那里相貌英俊、神采奕奕,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她这身体正主的眼光还是很不错。 「放心吧,」季嫣然笑道,「面子哪有命重要,这点我省的,就算爹要那么做,我也不会答应。」 李雍目光微沉,这一点他信她。 …… 季嫣然乘小船与李文昭会面。 李文昭见到季嫣然带着唐千过来不禁有些惊讶。 季嫣然道:「是阿雍让我来的,说爹要兼顾那么多族人,我在一旁能帮上忙。」 李文昭点点头,没想到雍哥那样深沉、自律的人会不将礼数放在眼里,不但任由季氏出入家门,还支持她抛头露面。 李文昭不禁愧疚,他还是太不了解儿子了,雍哥那严谨、清冷的外表下,或许有一颗火热的内心。 李家的船调整之后,立即跟随季子安的船继续向前行。季子安乘坐的大船已经先一步到了张可远身边。 「张大人,」季子安笑着道,「您也是来审鲤鱼精的?」 「什么鲤鱼精,」张可远沉下脸,「你身为御史竟然带着人这样胡闹,本官已经连夜向朝廷递了奏折,将你在太原做的荒唐事一一具禀,你就等着御史台向你问罪吧。」 季子安浑身一抖,好在风大没有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他怀里的小暖炉还散发着热气,腰间挂着的「火器」也在,这都是大侄女事先安排好的,他有了这些东西心里踏实不少。 「我看该被弹劾的人是张大人,」季子安板着脸道,「你在太原任知府,却对掺假的胡药视而不见,定然与那些商贾早有勾结。你是不是也听说了这‘鲤鱼精’手中有许多破此案的关键证据,才慌慌张张地带兵来此捉人?」 「什么证据?」张可远皱起眉头,他只听说鲤鱼精每日弹琴闹得太原府不得安生。 「事到如今张大人还要装作一无所知,」季子安冷笑一声,「只怕一会儿就要颜面扫地。」 季子安说完不等张可远说话,面向一站,风吹过他的衣衫,他脸上那清正的表情更甚:「本官乃朝廷的督察御史,你若有冤屈只管道来,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那小船微微一晃,立即从里面走出两个人。 张可远定睛一看,是承恩公世子爷和冉六两个纨绔。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冉六会来都是看中了那‘鲤鱼精’的琴技,方才在船里那么久八成已经捡了便宜。 纨绔还不就是那样,整日里左拥右抱,不过图的都是一时的爽快,转身恨不得将那些女人远远丢开,只要他给冉六些颜面,冉家就不会再与他作对。 「世子爷、六爷,方才是我的侍卫失手才会放了箭,回到府衙我定然会惩办他,」张可远说着看向季子安,「季御史要在这里审案,你们不如先行离开……」 他堂堂知府,叫一声世子爷、六爷已经自降身份,两个人若是识相就不会再与他为难。 冉六果然叹口气道:「我们的确不该在这里妨碍朝廷审案。」 张可远脸上露出笑容来,正是如此。 第22章 「伯父也说,凡事要遵循朝廷法度,不可有半点的轻视,我虽然没有入仕,冉家却世受皇恩,家中子弟要有报效之心。」 张可远连连点头,这纨绔还有些脑子。 「这事与我无关,我自然该走,」冉六顿了顿,「只可惜我知晓了一个天大的冤屈,若不弄个清楚,将来回到京中断然无法向伯父交代,更在圣上面前抬不起头来。」 张可远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怎么会料到冉六最终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冤屈?」 「张大人还记得那年太原李家的惨祸吗?」略带着几分低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人从船舱中走出来。 他身姿笔挺地站在顾珩和冉六身边,虽没有他们的贵气,却多了几分儒雅,只有内心有修养的人才会有如此的气度。 张可远有些怔愣,不是说鲤鱼精吗?怎么船中还有旁人。 这个人与李家又有什么关系。 张可远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察觉身边的江家管事脸色变了。 「这有什么不妥吗?」张可远问过去。 江家管事没有理会张可远,而是吩咐身边人:「快去禀告大老爷和小姐,丑奴没有死,他在这里。」 丑奴? 风吹过来,掀开了那男子头顶的幂离,他那张布满了疤痕的脸也就出现在张可远眼前。 张可远差点就惊呼出声,这是怎样一张恐怖的脸,那鲜红的皮肉都翻开暴露在阳光之下,说不出的诡异、恶心。 一个人若是顶着这样的脸,就应该缩在阴暗的角落,怎么还敢出来见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可远不安地挪动着脚步, 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那种感觉着实让人心慌。 「张大人,」江家管事低声道,「我劝您一句,立即将此人拿下,否则引出的事只怕你也无法平息。」 张可远道:「你说清楚些,这……人到底是谁?」 「太原李家二房的长子。」 张可远的脸色彻底变了,李家的事他是知晓的,那时他虽然不是知府却也在太原任职,一个死了多年的人今日却站在这里,他吞咽一口:「那……他……之前在哪里?是……是不是江家……」 「大人,您问的太多了。」 江家管事冷冷地吩咐:「那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大人应该下令捉拿他下狱。」 张可远正望着眼前的一切发怔,身边的人已经拉开了手中的长弓。 季子安扬声道:「张可远,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人吗?众目睽睽之下,你犯下如此恶行,太原知府是要做到头了。」 「除非你将我们全都杀了,否则你就要为今日的事付出代价。」季子安的牙咬得咯咯作响,太可怕了,今天他恐怕真的要有血光之灾。 身边的护卫急忙安抚:「张可远这狗官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大人不要动怒,有冉家和我们的人在定然要保那人安然无恙。」 一波羽箭射向那小船,竟然没有避开顾珩和冉六,江家这是要破釜沉舟了。 季子安听到船舱里惊呼一声,紧接着有人跑了出来:「丞哥真的是你吗?谁……谁也不要杀我的丞哥。」 李二太太一脸憔悴,眼睛中满是惊恐和焦急,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季子安的袖子,指甲抠入了他的皮肉:「大人求求您救救……救救我的……」 话还没说完,小船上的李丞已经转过头来。 四目相接,李二太太如遭雷击,整个人打了个冷战。是丞哥,就这样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的丞哥。 「丞哥,他是李丞,他就是李丞,」李二太太嘶喊着,双手不停地挥舞,若不是被身边人按住,只怕已经冲入了江水中,「你们看到没有,他是李丞,我的长子,他没有死,几年前江家害死我们李家子弟,李丞活了下来,他们……他们要捉他……他们要杀人灭口。」 李二太太心情激荡之下,神情癫狂,话语错乱,却不停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不能让他们再杀了我的丞哥,大人求求你,快去救我的丞哥。」李二太太向季子安跪下来。 季子安本就腿脚发软,差点被李二太太拖拽着摔倒在地。 季子安急忙扬声道:「张大人你听到没有,这人是李丞,本官要问他几年前的李家惨案始末,你不可伤他分毫。」 张可远早就紧张地握住了身边的佩剑,李家那桩大案子当年就连林家也曾亲自过问,他若是就这样杀了人,将来必定会被追责,可是眼前的情形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就算他下令,那些人也不会住手。 「大人,您看看有许多小船靠过来了。」 小船疾驰而行。 「是李家人,」张可远的下属认出来,「那是李大老爷。」 江面上的船越来越多,也吸引了岸上人的目光。 这件事注定要无法遮掩。 张可远的心一片冰凉,无论他杀了李丞还是顾珩、冉六,他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不要说季子安不会放过他,冉家和顾家也不是他能招惹的,整个张家恐怕都会因今天的事彻底败了。 想到这里,张可远脑子一阵眩晕,他就算从这里逃走,也难辞其咎,江家照样不会放过他。 他是来惩戒季子安的,怎么一切却反了过来,要死的人变成了他。 「住手,」张可远喊道,「先不要……」他的声音却淹没在喧哗之中。 季子安大船不断靠近,顾珩和冉六护着李丞向后退去。上了大船,躲避在船舱中,江家那些羽箭就不足为惧。 「你们先走,」冉六挥动着手中的剑威风凛凛,「小爷就看看江庸敢不敢杀我。」 冉六当前一站,那些箭果然就纷纷失了准头。 第23章 终究还是不敢动他,冉六脸上露出笑容。 顾珩都要为冉六竖起手指,到底是京中经久不衰的纨绔,身上有几分本事。 「谢谢。」李丞的声音传来。 冉六笑着挥手,不敢去看李丞的眼睛:「小意思。」 眼见李丞登上了大船,江家管事的目光也黯淡下来,他们完全失去了先机,就从丑奴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已经被季子安等人牵着鼻子走。 这是一个陷阱,整个江家都在其中,恐怕大老爷也要受牵连。 ……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李文庆眼睛中满是愤怒,恨不得立即将李文昭撕碎,闹出这样的动静,江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方才好像有人在喊大哥的名字,」季嫣然走到李文昭身边,「爹,您听到了没有?」 李文昭点了点头,径直看向李文庆:「老二,季大人让人送信给母亲,二弟妹说丞哥没有死,她在大牢里见到了丞哥。」 李文庆的眼睛剧烈收缩,这怎么可能,他是亲眼看到丞哥被江家人拖进了江中,丞哥怎么会还活着。 想到这里李文庆忽然笑起来:「大哥,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上当?你是在诳我。」 李文昭看着弟弟的笑脸,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没有半点的悔意。 李文昭道:「我一直想不通,当年江家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就算江家知道了我要弹劾他们,也该捉了族人之后威胁我,或者趁着我在河东道将我杀死岂不是更加干脆,何至于祸及那些孩子。 现在我想明白了,江家杀鸡儆猴,告诉世人只要他们与江家为难就会是这样的结果,而我更是如此,离开朝廷还要在江家管束下过活,不仅不能状告江家还要为江家办事。 太原李家更会成为江家的走狗。 江家让你掌管李家不过是因为你也是李家人,但凡李家出了事,江家只要将所有罪责推在你身上就能够脱身。」 李文庆听得这话忍不住浑身一抖,这些天江家的确对他不闻不问,更没有救他的意思,任由季子安这样查下去……」 李文庆向后退去:「你们想干什么?」 要看着他狠狠栽个跟头吗? 李文昭道:「事到如今,你应该回头了,江家做了什么事,你应该去朝廷说个清楚。」 又是这一套。 李文庆伸出手指着李文昭:「今天你们将我骗过来就是为了你的仕途对不对?亲手将弟弟送进大牢,你前程无量啊。」 他们明明是同胞兄弟,李文昭却一直都压在他头顶上。 什么都是李文昭好,什么都是李文昭对,就连父亲也是只喜欢李文昭一个人。 谁想过他的感受。 跟在李文昭身后,就连娶妻也要娶个拙妇。 他与钱氏这门亲事,在李文昭没有成亲之前就有保山提过,父亲和母亲开口拒绝了,时隔几年之后轮到他身上,父亲、母亲竟然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 说白了,钱氏就是李文昭穿过的破衣裳,他怎么可能对她好,每次想到她都会觉得恶心。 谁都看不起他。 就连丞哥也一样,事事向李文昭看齐,脾气秉性愈发像父亲,即便是临死之前也用那样一双眼睛看着他。 仿佛对他万分的失望。 丞哥沉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唯唯诺诺这么多年,总算要为自己抗争一回,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们错了。他李文庆才能够执掌太原李家。 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从来就没有人。 江家也不会任由李文昭这样下去。 「大哥,你今日是下定决心要算计我了,」李文庆露出怪异的神情,「害死我,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文庆话音刚落就听季嫣然喊叫起来:「那是谁啊。」 李文庆下意识地顺着季嫣然的目光看过去,季子安那条船上站着许多人,可唯独一个人特别的显眼,因为他与旁人不同,穿着淡青色的长衫,身形略有些单薄,光是看背影就能感觉出几分的悲凉、萧索。 李文庆的心一沉,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李丞那双清透的眼睛。 「二叔有件事我一直没跟您说,」季嫣然道,「我看到的不是大哥的鬼影,我骗您呢。」 李文庆心中一热,一个答案从呼之欲出,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丞哥真的没死?这不可能。 如果丞哥还活着,那天夜里的事就再也遮掩不住,他就会被族人唾弃。 一股火气立即冲上头,李文庆从腰间就抽出软剑来,不管他会怎么样,今天他非要先杀了季氏不可。 软剑刚刚出鞘,李文庆却眼前一花,虎口上立即传来一阵疼痛,已经被唐千用把小巧的匕首挡住。 「退下,」李文庆大喊,「我要替你家三爷教训这个妇人。自从她嫁入李家以来,家中就不得安生,每日抛头露面不守妇道,有她这样的人在,雍哥能有什么名声,当年这门亲事是我答应的,现在我就来结果了。」 唐千如同尊雕塑挡在季嫣然面前一动不动。 李文庆道:「你家三爷若是知晓,只会心中高兴,你这个蠢祸。」 唐千板着脸:「三爷与三奶奶夫妻情深,感情甚笃。」 李文庆胸口的怒火烧得更旺,他给李雍定这门亲事,不是要他们夫妻举案齐眉的,他要的是李雍也来尝尝他和钱氏的苦。 「咚」地一声响起,就在李文庆暴怒中李家的船和季子安的官船已经靠在了一起。 「父亲。」 这声呼唤,让李雍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久违了的声音,和从前有些不同却又那么的相似。 第24章 他转过头去,看到了那青年的脸。 纵横交错的伤疤让那张脸分割开来,根本看不出从前是个什么模样,本来挺立的鼻梁也被打碎,没道伤口都能让人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 要经受怎样的磨难才能成如今的模样。 李文庆手脚冰凉,他拼命地摇着头,他宁愿丞哥已经死了,沉在水中,无声无息。 「李文庆。」 李二太太嘶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了些什么?」 「我的丞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李文庆立在那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父亲,你走之后江家人救起了我,他们在我脸上留下疤痕,让我变成一个丑奴,从此为他们驱使,」李丞安静地看着李文庆,「你一定觉得我应该死了,可我要活下来,因为我要站在这里,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李家几十条人命并非葬身于水匪之手,而是被江家人所杀。」 「武朝的法度,应该还我们李家一个公道。」 李丞高高地仰起头,这一切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疤痕不再那么可怕,反而蒙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李丞说完拿出诉状转身拜在季子安面前:「请御史大人受此状。」 衙差和护卫已经站成了一排人墙,一时半刻不会再有箭射过来,季子安也终于能够挺直脊背,他停顿了片刻才将状纸接在手中,然后故作深沉地道:「既然有冤屈为何不直接来寻本官递状纸,偏偏要在此引起骚乱。」 李丞直起身来还没说话,季子安已经抢先道:「你不说本官也知晓,子不告父,你心中难忘父母恩情,所以才有迟疑。这也是本官来寻你的原因,你去大牢中看你母亲,可怜一片慈母心,已经怀疑你就是她死去多年的孩儿,所以央求本官前来寻你。」 李二太太早已经泣不成声,如今母子目光相对,更是要哭晕过去,她不敢去想丞哥到底受了多少苦,这每一条伤疤都像是刺在了他的心上。 「丞哥不用告父……我来告夫……」李二太太厉声道,「我知道……当年江家杀人……李文庆就在……旁边……他囚禁大老爷也是……被江家人指使……不但如此……他还帮着江家……贩卖假藩货陷害给……栖山寺的胡僧。」 「我……全都知晓……」 她最相信的枕边人却是伤害她儿子的凶手,她每次哭倒在李文庆怀中,李文庆竟然还能说出那些安慰她的话语。 她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弄清楚。 「你个疯妇,」李文庆大喊起来,「明明是你和旦哥做出那些事,竟然要赖在我的头上。」 「你终于说出口,」李二太太颤抖着手指向李文庆,「你将那些藩货放在我的陪嫁庄子上,就是眼看事情败露,要让我和旦哥顶罪。」 说到这里,李二太太神情激动:「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们……」 李文庆还要争辩只觉得腿上一疼,腿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他想要挣扎四周的族人却围上前,每个人脸上都是愤恨的神情。 李文庆整个人颓然没有了力气,他输了,有钱氏和丞哥指认他,他定然逃不过罪责。关乎到族人几十条人命,母亲和族人也不会为他说情。 这次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衙差上前将李文庆绑缚起来。 「为什么?」李文庆终于露出狰狞的面孔,「因为我就没想要与你成亲,是他们逼我……看到你,我就觉得恶心……就连你生下的儿子也是一样,我也一个都不喜欢,我只是后悔,早知道你不会自杀,我就动手掐死你,一了百了。」 「哈哈哈哈,我为什么不这样做,你们谁正经看过我一眼?没有,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向我问罪,错在你们……是老天不公……」 原来在他是如此厌恶她,这些年的夫妻恩爱原来都是假的。 李二太太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脱力向后倒去,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双手将她扶起。 是丞哥,她的丞哥。 李二太太紧紧握住了李丞的手,眼泪簌簌而下,方才那些屈辱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母亲放心,还有儿子在你身边。」 李二太太连连点头:「只要你活着就好……」只要丞哥活着,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见到此情此景,冉六别过头擦了擦眼角。 顾珩转头去找人群中的那个姑娘,她就站在那里身边有唐千保护。 终于她的目光也看过来向他点了点头。 「世子爷,您瞧什么呢?」常征低声问过去。 顾珩微微一笑看向常征,眼睛中却是咄咄逼人的气势,常征咽了口口水收起了好事的心。 世子爷最近是越来越暴戾了,这可不好。 「走吧。」顾珩看向冉六。 冉六不时地去看李丞母子,清了清嗓子道:「这里的事还没了,要去哪里?」 英雄救美这出戏还没演完呢,冉六还不能退场。 顾珩好心提醒冉六:「李文庆虽然被捉,这桩案子还没完呢。」 冉六眼睛一亮:「对,去江家,方才他们要射杀小爷,这笔账小爷要跟他们好好算算。」 …… 江家管事将消息送了回去。 江瑾瑜惊讶地看向东嬷嬷:「你不是说丑奴死了吗?」 东嬷嬷的脸色变得苍白,缩了缩袖子里的手:「奴婢亲眼看到丑奴服毒自尽,家中的护卫还刺了他一剑……」 「尸身呢?」江瑾瑜看过去,「将尸身给我挖出来。」 东嬷嬷没有动,江瑾瑜气得站起身来,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东嬷嬷脸上:「你个老狗,我说的话不顶用了是不是?」 第25章 「告诉你,就算李丞跑了出去,这件事也牵连不到我,我是晋王妃,大伯父会想方设法地保全我的名声,你别想看我的笑话。」 东嬷嬷依旧淡然地站在那里,仿佛江瑾瑜方才并没有打在她身上:「李丞的模样是旁人装不出来的,既然管事说是李丞,那李丞必然是假死,所以根本用不着去挖尸身。我们已经失了先机,后面该想想如何保全自己。」 「这消息送去京城,至少会引起皇上的反感,太后娘娘本就不满意您和晋王的婚事,只要您一日没有嫁去晋王府,就还可能会有变故。」 江瑾瑜气得攥起了手:「晋王府能与我们江家结亲已经得了好处,太后重病也管不得这些,只要惠妃娘娘在皇上耳边说句话,一切就都会烟消云散。」 「那您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东嬷嬷说完就要退出屋子。 江瑾瑜终于抬起苍白的脸:「当年李家人死的时候我尚年幼,这事与我何干,藩货也是大伯做的决定,我只是个女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去找伯父,在伯父面前好好说些话……」 她竟然就要这样低下头。 就因为一个小小的李家。 李丞服毒的那天,季氏带着人来门前大闹,她是被分了精神,否则也不会那般草率地处置。 难道季氏是故意安排的?不可能,季氏哪里有这样的心思。 那还能是谁…… 「大小姐,」管事妈妈匆匆禀告,「李三爷抬棺来到我们家门口了,身后还跟着许多士子,看样子是要闹起来。」 李雍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 江瑾瑜道:「快去禀告伯父,他敢做出这种有伤江家颜面的事,是不想活了吗?」 李雍可不像江瑾瑜想的那样好摆弄,他留在军中几年,在崔家出事之后又能护送崔二爷逃离江家的追杀。崔家想要在平卢找到李雍从戎的证据,诬陷他和崔二爷临阵脱逃,却没想但凡李雍带过的兵士,没有一个肯向江家低头,以至于江家现在找不到李雍的把柄。 一个没有一官半职在身的人,却让江庸起了忌惮之心。 要知道李家祖上也曾出过护国郡公,这次如果不是崔家败了,恐怕李雍就要做武朝最年轻的一个以军功入仕的武将。 「李雍带着族人过来……恐怕很难会离开,」江家管事低声道,「他手里还有皇上当年给李家的赐字。」 江庸记得有这样一件事,当年为太子选陪读,皇上格外喜欢顾珩和李雍,特意赐字下来,给李雍的是四个字「中正平易」。 李雍却说:「平易二字与臣不符,温和宁静恐难做到。」 皇上听了哈哈大笑,于是划掉了「平易」二字,只写了「中正」。 皇上还嘱咐李雍:从此之后你就做个三军不可夺其帅,坚刚不可夺其志的怒目金刚吧。 季子安那边已经拿了人,李雍又堵在江家门口,这是摆明了要将江家拉下水。 江庸面色微沉。 好个李雍,这件事之后太原立即就正式与五姓望族为敌,入仕之后光凭皇上赐给他的两个字,就能够官运亨通吗? 「大伯,」江瑾瑜急匆匆地过来道,「外面的事您都知道了。」 他才离开太原城几天,江瑾瑜就让一切都发生在眼皮底下,他将平卢和京城安排了大量人手,打点的妥妥帖帖,唯独忽视了太原。 太原是他江家的地方,没想到有人跟他玩了灯下黑这一套。 看着江庸没有说话,江瑾瑜道:「不然将人关上城门,张可远出面就将李家人全都拿下。」 「冉家和顾家呢?也全都拿下?」 江瑾瑜不禁抿住嘴唇:「承恩公世子是奔着释空法师去的,前些日子因此与李雍起了冲突,谁知道他就这样帮起了李家人。」 李雍这是出奇制胜,冉六到了太原之后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立即动手。季子安手中握着李丞和李文庆,还有冉家护着,江家不可能半点不沾身。 「难道就这样让他们……」江瑾瑜仍旧不死心,「我们江家的脸面何存。」 她还知道江家的颜面,江庸沉着脸:「你有什么好法子?」 「我……」江瑾瑜不知道该怎么说。 「冉家和晋王府关系不错,」江庸抬起头,「只要你说服冉六不要掺和此事,李家就等于失去了一半的助力。」 江瑾瑜脸色微微好看了些:「我让人去说说看,冉家虽然难缠得很,也不至于不给晋王脸面。」 江庸倒是希望江瑾瑜能借上晋王府的名头,将冉家压一压。 不过就算冉家肯退一步,这次江家都不可能随随便便将这件事化解了。 「将当年那些人叫来查清楚,」江庸道,「李家不是想要个结果吗?我就给他个结果,但是一切都要按照朝廷法度办事。」 「验尸、勘察、寻找人证物证,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李丞也要审明白,」江庸道,「无论谁来都告诉他们这些话。」 真的要查了,也就是说人人都要知道李丞还活着,若是传到京城去,都知晓她曾那般对待李丞,她岂不是又要背上狠毒的罪名。 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她定然想方设法阻止冉家。 「伯父,」江瑾瑜道,「我想搬去别院住几天。」这样也不至于就被李家盯着,万一真的出了事,她也好有个推脱。 遇见事就要躲开,江庸忍不住心中冷笑,还真是没有得她爹半点的真传。 「去吧。」 她留在江家也是没有任何的用处。 …… 江瑾瑜让人收拾了东西就坐上马车向别院驰去,家中有大伯坐镇,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若是太原再乱,她干脆动身去京城,她就不信李家和季家一时半刻能追过去。 第26章 今天早些时候她就被下人惊醒,烦躁地过了一整日,现在终于能休息一会儿。 嘈杂声离她越来越远,渐渐地就听不见了。 江瑾瑜乜了一眼东嬷嬷,东嬷嬷坐在旁边如老僧入定般。 看来她这次作对了,这老货也没什么话可说。 两匹骏马踏着轻松的步子,江瑾瑜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悠闲的时光,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嘈杂声将她从睡梦中拉回现实。 她听到东嬷嬷低声呼喝:「不要着急,向旁边让一让。」 江瑾瑜睁开眼睛,还没问出口,就听到外面有人道:「马来了,让开……让开一些。」 「大胆,这是江家的马车,谁在马上速速给我下来。」 「马惊了……」 江瑾瑜鬼使神差地撩开了帘子,只见大街上的人群已经向两边让开,留出了一条宽阔的官道,一匹马向她这边冲过来,马上还依稀有两个人影。 那马来得太急,卷着一股的旋风,两匹拉车的马也开始因此焦躁不安,偏偏街两边都是店铺,急切之中江家的马车也不能另择他路。 「大小姐,您还是先下车。」 虽然有护卫在但是怕会有什么闪失。 东嬷嬷定了定神低声提醒:「老奴怎么觉得,那马上像是李三奶奶。」 江瑾瑜扬起了眉毛,她都准备要去别院了,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季嫣然,难不成季嫣然故意追到了这里。 那可就是季嫣然自找的,她正愁没有机会教训季氏。 「将那马斩了,」江瑾瑜目光阴狠,「那是匹疯马,别让它伤了人。」 护卫得了消息纷纷抽出腰间的刀来,前面的人已经揉身上前。 看到了刀光闪烁,周围的百姓纷纷惊呼,那冰冷的利刃冲着那匹马而去。 「杀人了……」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紧接着大家都跟着叫起来。 「江家杀人了。」 江家下人不禁一顿,他们是要对付那匹马怎么转眼成了杀人,可是用出的招式却收不回来,正当他们的刀将要砍在马上,那匹马却慢慢收了蹄子,仿佛要渐渐停下,紧接着从人群中也跃出几个人来,用手中的棍棒挡住了江家护卫的攻击。 江瑾瑜皱起眉头,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 李家这样埋伏人手,显然早就有所准备,难不成一直都在等她动手? 那马到了跟前,竟然长嘶一声彻底停了,马背上的人果然就是季嫣然,季嫣然身后还跟着李家的护卫。 季嫣然借着唐千的力,一溜从马背上跳下,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然后手指向将江瑾瑜:「江大小姐将我家大伯害得面目全非,逼他为奴,又重伤我的夫君,身上还背着李家几十条人命,这都不够,光天化日之下还准备再杀人吗?」 「我身为太原李家长房长孙媳,就是要为李家讨还公道,你不能就这样无法无天……」 江瑾瑜的脸顿时黑下来:「平日里就不守妇德,如今还在这里信口雌黄,将这疯妇给我拉开……」 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岂能比她这个时时练声的演员嗓门大。 季嫣然不等江瑾瑜说完就叉起腰扬声道:「你们听到没有,都说她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这些年我送了几尺厚的礼单,就是敬重她的名声,向她学礼。却没想到她一直都在骗我,她根本就是心狠手辣,将人命视为草芥,挥手便让护卫杀人,手上沾满了我李家的血肉,我夫君抬棺向江家讨还公道,她若是心中没鬼,怎么会这样着急带着人逃窜?」 「知人知面不知心,」季嫣然「呸」了一口,「这就是五姓望族的江氏女。」 季嫣然说完话,周围立即喧哗起来,所有人都在看马车中的江瑾瑜。 就算隔着车帘,江瑾瑜也能感觉到那些火辣辣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脸上。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又想起那年常宁怒斥她的情形,江瑾瑜紧紧地攥起了手。 「这是谁?」冉六终于骑马追过来,伸手指向季嫣然,「怎么比小爷还要猖狂。」 顾珩眼睛亮起来,能让一个纨绔说猖狂也就只有她了。 不过乜了眼冉六摩拳擦掌恨不得上去认识一下的模样,顾珩立即换成了淡然的神情,毫不在意地道:「不过就是妇人吵架罢了,这里的女子自然不比京中。」 在京城里,凡是顾珩不喜欢的,冉六自然也不能感兴趣,这就是纨绔之间的默契。不过今天他却觉得这女子骂的痛快,而且她还很面熟。 咦,这不是,弟媳妇吗? 冉六吞咽一口:「顾兄,有人比我们先动手了。」让一个女子抢到了他前面,这个英雄让他怎么做。 季氏提起名声,就像一把利刃狠狠戳进了江瑾瑜的心窝。 第一次是常宁公主,第二次是季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都是在人前这样奚落了她。 让她名声扫地。 常宁公主她对付不了,这个季氏她绝不会放过。 江瑾瑜冷声道:「这样羞辱江家和我,绝不能容……」 「江家是名门望族还是地主恶霸,」季嫣然道,「不过是想要拦住你问句话,我们就要死吗?」 季氏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尖厉,震得江瑾瑜头疼欲裂,仿佛无论她怎么喊叫都会被季氏遮盖住。 如果她说被季嫣然陷害,以季嫣然的身份……她这个江家女岂不是更要引人笑话。 「敢问江大小姐,我们李家二房大伯的脸是不是被你所伤?这案子还没有查清楚,你休想踏出江家一步。」 真是可笑,难道她还要被季嫣然左右不成。 「走,」江瑾瑜下令道,「不要管她。」 第27章 她就不信还真的走不出去了,这是太原府江家的地盘,谁敢在这里造次。 「大小姐,我们走不了了,」东嬷嬷忽然道,「前路已经被堵住了。」 前面路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江瑾瑜咬起牙来:「谁也不准挡江家的马车。」季氏这样身份低贱的人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江瑾瑜话音刚落,一阵劲风袭来,从她脸颊上擦过,紧接着她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江瑾瑜皱起眉头摸了上去,灼热的触感之后,手指上染了一片殷红。 什么东西从窗口飞过来打了她的脸,然后……在上面留下道伤口,这会不会留下疤痕。 她从不允许身上有半点的损伤,也从来不曾吃过这样的亏。 身边的丫鬟先是怔愣了片刻,然后惊慌失措地喊起来:「有刺客,来人……有人伤了大小姐。」 江瑾瑜手指颤抖,竟然有人敢伤她,就在江家门口。 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她要将这些人都捉起来审问,伤她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够了吧。」一个声音从马车外响起。 冉六驱马上前:「听说季家对江家有过恩情,季氏不过站在这里说几句话,不必要这样大动干戈。 太后娘娘最是慈悲,定然看不得这种事。」 冉六只要想一想李丞脸上的伤疤,他的怒气就向上撞,没想到江瑾瑜是这样恶毒的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定然不敢相信。 那个在宫中恭谨有礼,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竟然会这样…… 江瑾瑜的心一沉,怎么偏偏在这里遇见了冉六:「冉家六爷,我只是去别院路过这里,没想到季氏却撞过来,季氏素来胡作非为,在京中就有恶名……」 「我没瞧见,」冉六不禁为季嫣然抱不平,那么可爱的姑娘,怎么可能胡作非为,「我就看到江家护院手中的利刃,李家虽然也有家人在,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捡来的棍棒,怎么也不像要伤人,」 江瑾瑜故作镇定,伸出手撩开车帘:「方才就有人趁乱害我。」 白玉般的脸上有一条血痕,比起李丞的脸简直就是笑话。 不看则已,看到江瑾瑜这般模样,冉六更加气愤:「江大小姐的指甲不小心划破了脸吧,您可要小心些。」 「你们……」 江瑾瑜心中气闷,冉六和顾珩站在那里,脸上都是厌恶的神情,他们是打定主意要与她为敌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冉六道,「江大小姐还是回家吧。」 顾珩嘴角一翘,似笑非笑地道:「晋王府养了那么多莺莺燕燕,却都是良善之辈,江大小姐婚期将近,千万莫要出什么闪失。」 都在威胁她。 「大小姐,」东嬷嬷低声道,「不能置一时之气,世子爷和冉家人都站在季氏那边了,不如现在暂避锋芒,免得闹大了大老爷那边不好交代。」 江瑾瑜浑身发抖。 眼看着江家的马车调转了方向,季嫣然心中欢快极了。 「等等,将礼单送去,」季嫣然吩咐唐千,「江家这些年哄骗我,我得将东西要回来。」 她可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看着人群渐渐散去,季嫣然心中不禁有几分担忧,也不知道李雍那边怎么样,千万不要受了委屈才好,那样的话她也会觉得不舒服。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段子,倒是挺应景的,掐起腰,捏了个手势就唱两句:「每日奉姑娘,描龙绣鸳鸯,小姐遭不幸,叫我也心伤。」注:出自京剧《卖水》,大家可以听听。 少女腰肢微摆,柔软的手指一点,那声音如同黄莺出谷,尤其是婉转的唱调,仿佛能入人心。 哪里来的妖孽,从不曾见过…… 那飞扬的眉眼就像火苗般,「忽」地一下将所有都点着了。 顾珩的心猛然一跳,脸颊滚热的让他有些晕眩,生怕她的目光撩过来,他立即转过身去。 「明珠,」冉六舔了舔嘴唇,「你听到没有,这是哪里来的唱腔,唱的又是什么调子……我……我……我四处游历怎么就没遇到过,这太原城真是……宝地啊,我……不想走了。」 不想走的岂止他一个人。 趁着冉六还没有开口跟季嫣然说话,顾珩大步向前走去,冉六不得已只得去追顾珩。 季嫣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办妥当了,她也该带着唐千等人回李家,看到唐千已经汗透了衣襟,季嫣然笑着打趣:「这两日是不是偷懒没有练武,从前你在三爷身边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模样。」 唐千有苦说不出,三爷身边从来没有这样鸡飞狗跳啊。 走过一家茶铺,一股淡淡的点心香气就飘了过来,季嫣然忽然觉得说不出的饿,恨不得立即将那糕点吃到嘴里,她干脆转身走进了茶铺,笑着看向掌柜:「我要糯米糕,上面加一层蜂蜜,一层桂花,还要一层酥糖。」 话音刚落,掌柜就笑着将一只小食盒递过来:「刚刚准备好,您倒是来得及时……」 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她以为似她这种古怪的要求,店家总要准备一阵子。 季嫣然将食盒提在手中就要吩咐容妈妈付钱。 「等等。」 一个清脆的男音响起来:「那点心是我的。」 她刚刚拿到手里的吃食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季嫣然心里这样想着就将食盒顺手递给了唐千。 唐千不假思索地将食盒藏在了身后。 做完这些,季嫣然才抬起头看向来人,那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过却长得很俏丽,就像只公孔雀,面冷如冰,翘起的眼稍有些小傲娇,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的食盒。 第28章 季嫣然确定自己不是轻浮的人,可是看到他,脑子里就自然而然地跳出两个字,她张开嘴顺口就说了出来:「美人,这点心怎么就是你的?」 毁了。 唐千脑子嗡地一声炸开,立即伸出手将季嫣然护住,这几年杜虞最讨厌别人叫他美人,他真怕杜虞因此冲撞三奶奶。 杜虞胸口怒气翻涌,他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的一幕。 他等了半个多时辰的食盒,转眼就跑到她手中,他才说了句话,就被她传递出去,唐千就像护小鸡仔一样将她和食盒都挡在身后。 气炸他了。 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唐千? 那个与他相识多年的人。 面冷如霜,不拘言笑,可以一整日不吃不喝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的唐千? 到底是唐千变了,还是他眼睛瞎了。 唐千看着杜虞面色微变立即道:「她是我们三奶奶。」 杜虞板起脸来,真给他主子长脸,那些人看不出这里的猫腻,他却知道李三爷和她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假夫妻。 唐千一直在李雍身边,竟然看不透这些。 他就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来。 店家慌乱地向杜虞赔礼:「我……是真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他开店这么多年,这样的口味只卖给过眼前这一位,谁能成想又跑出个姑娘。 「再给我做一份。」杜虞果断吩咐,他不想再跟眼前这位废话,那位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落在他脸上,开口就唤他「美人」,果然是死性难改。 「没……没有了,」店家苦着脸,「今天就留了这一份。」 杜虞目光更加深沉,遇到她果然就跟预想的那样——诸事不顺。 「要不然,我把这一盒还给你。」 季嫣然虽然这样说,却没有从唐千手中拿走食盒,而是眼稍一挑露出个笑容:「不过你得告诉我,这些日子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了,之前在棺材铺里就见到了个伙计与他眉眼有些相似,后来在人群中又发现他在看热闹。寻常人或许一时半刻还辨认不出,可她的眼力毕竟不同,就算他涂个大花脸她也能分出一二。 本来十分紧张的唐千脸上有了些笑容,看着杜虞栽在了三奶奶手里,他心中怎么会这样高兴。 按理说,他认识杜虞的时间比三奶奶可长多,会不会是因为杜虞之前偷吃过他一只鸡腿。 杜虞的目光扫过来。 唐千立即道:「我没说过。」 他不开口还好,这样一说岂不是证实了李……季大小姐的猜想,杜虞才想到这里,那位季大小姐就道:「你为什么要窥探我的喜好?」 杜虞的毛一下子炸起来:「明明是你拿走了我的东西。」 「那也没错,」季嫣然道,「你在我身边转悠,不就是在偷偷摸摸地看我吗?这点心这么甜,一看就是女孩子吃的,你买来做什么?」 这样一想,这盒点心她是定然不能给出去。 无赖。 杜虞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敢说你没看我?方才你没有在某一条小船上,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如果不是唐千认识你……我都要猜疑你是不是江家派来的人,想要对我图谋不轨。」 杜虞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冤枉,而且句句话让他无从辩驳,他是偷看季大小姐,可那是因为她很奇怪,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不明白释空法师为何要收她为徒,仅此而已。 她就抓住这一点不放…… 杜虞按捺不住脾气就要发作。 「杜虞,不得无礼。」 声音醇厚,绵长又悠远,每个音调都恰到好处,不徐不疾,从容而自然,显然十分清楚杜虞的脾性。 不但如此,眼前所有一切都尽在掌握似的。 他走过来,她也终于将他看了个清楚,一双眼睛光彩照人,如泉水般清可见底,明净而又甘冽,仿若一眼可以看透,却到深处就阗然无声。嘴角扬着一抹笑容,就似绽开的花朵,仔细看过去偏又觉得无意于任何人,如画中的景致,明明就在眼前却并不可得。 浅笑顾盼间没有刻意流露却已经拒人于千里。 眼看着他走过来,季嫣然莫名地有些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想起却又偏偏什么都没有。 他笑着问她:「你一直这样吃糯米糕?」 季嫣然点点头:「算是吧。」在现代的时候她也喜欢这样二次加工甜点。 「我也喜欢,」他仔细看了看她才道,「明日我再来买,这一份你带走吧!」 所以说,他们是凑巧都喜欢,并不是谁剽窃了谁的。 真是奇怪。 眼看着他要走,她忽然伸出了手。 李约看到一只手伸过来,他微微拂袖就自然而然地躲开。 「你见过我吗? 为什么我见过你?」 她的声音有些迷茫。 「如果我问你,为什么你要让我来到这里,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李约转过头,看到季嫣然微微蹙起的眉头。 太原府让她闹了个痛快,在江家人面前也没有任何惧意,难得让人生过的如此畅意,转眼却在他面前忧愁起来。 目光中满是复杂的神情,让人看不透。 李约笑道:「你小时候我见过你,却没有让你到这里来。」 季嫣然仍旧不愿放弃:「最近呢?你有没有梦到过我?」 这话越说越过分了。 杜虞脸色变得铁青,他见过那么多想要纠缠主子的女子,却没有一个是这样胆大妄为,尤其是主子避世这些年,就连他们说话时都要思量再三,因为主子已经愈发不爱理人了,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第29章 可是这人…… 杜虞眼睛要瞪出来。 季嫣然只听得那清朗的声音道:「不曾。」 她立即接口:「那你试试呢?」 季嫣然话说得十分的认真。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与她这场穿越有关联的人。 他脸上看似带着笑容,其实任何人任何事都表现的十分冷淡,她推测这与他的行事风格有关,所以不管他是谁,想要与他面对面的谈话肯定不易。 有些话固然可以更含蓄的说,但他应该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什么都不问就让他这样走了,那她定然要后悔。 所以除了询问之外,她也必须想方设法地去试探,看看他的反应推测他的话是真是假。 季嫣然期盼地望着他。 她穿越过来时,他站在那里说那些话,明明如此深情,又怎会像路人。 可现在,她说出这些话之后,他仍旧目光澄明,没有任何的波动。 季嫣然不禁失望,看来她真的是妄想了,以为找到他之后,一切水到渠成自然会给她个答案,却没想到所有的期盼最终一场空。 也许现代她终究是回不去了。 她都没来得及告别…… 如果说一切只是个意外,却总有根若有若无的线在牵引她似的,比如她为何见到那孔雀就莫名其妙地觉得他的名字与「美人」有关。 眼前这个人更是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只觉得憋闷,想要走出去透透风,也许那时候所有一切反而会清楚起来,季嫣然茫然地迈着步子。 「三奶奶,您没事吧!」容妈妈就要上前搀扶。 季嫣然挥了挥手。 阳光就像一道线般透过她的眼睛,照进她的脑海之中。 「嗡」巨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到处都是混沌一片,大雪仿佛将所有一切都裹成了银白色。 撕心裂肺地喊叫声:「常宁,常宁……」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的时候,心中都觉得充满了艰辛和束缚,于是拼命地想要将它排挤出脑海之外。 一些人,一些事就在那里随时随地都会喷薄而出。 她拼命地摇头,却无可奈何,不能让那些变得更清晰起来。 她好像就是那朵天边漂浮不定的云,身边所有都离她越来越远。 「啊……」 刺耳的惊呼声突然响起,季嫣然下意识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只是一块描着金子的牌匾向她袭来。 紧接着她整个人旋转起来,风声从耳边划过,她被人拉到了一旁。她恍然又看到了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睛,鼻端是淡淡的熏香味道,她自然地向他莞尔一笑,就像是做过千百遍那般,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追上去。」李约淡淡地吩咐,杜虞和唐千立即消失在众人面前。 容妈妈睁大眼睛惊诧不已,她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三奶奶从屋子里才走出来,头顶的牌匾突然掉落,多亏唐千发现的早,伸手解了局,正当所有人舒一口气时,从人群中射出几支弩箭,直奔三奶奶而去。 唐千打落了其中的两支,容妈妈只看到眼前一闪,屋子里的两个人也走了出去,尤其是那位公子身手了得,眨眼的功夫已经将三奶奶拉开,否则唐千来不及再用招数,只能用身体去替三奶奶去挡箭了。 容妈妈上前焦急地看着季嫣然:「三奶奶这……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伤到了哪里,这可怎么办才好。」 季嫣然闭着眼睛没有任何的动静。 李约伸手将季嫣然抱起走向旁边的茶室,如果他看得没错,方才射过来的箭尖上应该淬了毒,为了以防万一,他还要仔细检查看看她是否受了伤。 容妈妈连忙跟了上去。 少女躺在榻上,眉头紧紧地皱起,其中仿佛藏着一股化不开的哀愁。前一刻还拉住他的袖子问他那些话,转眼之间就变了模样。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像从前他认识的那个小姑娘。不但如此,她身上的确有常宁的影子。 就像方才她看他时的神情,熟悉的感觉让他片刻怔愣在那里。 李约回过神,快速为季嫣然检查一遍:「没有受伤。也许是受了惊吓才会晕厥,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 听到李约的话,容妈妈立即跪下来向李约行礼:「多谢公子帮忙,否则我家小姐就……要……」 「我不出手,唐千也能应付,只不过肯定会有人受伤,」李约站起身,「你去给家中送个信。」 多亏这公子的提醒,容妈妈立即回过神:「我……我……」她若是离开,这里要怎么办?唐千不在,其他人也没有跟着,难道就放任三奶奶和这个陌生男子在一起。 容妈妈刚想到这里,李约已经从腰间解下一块羊脂玉递了过去。 那玉佩是古朴而简单的式样,上面却雕着一个「李」字。 李约淡淡地道:「我是李家宗长李约。」 容妈妈再次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李家上下谁都听说过这块玉佩,也知道那位不问事的宗长。她怎么也想不到第一次见宗长是在这样的时候。 看这玉牌的质地,显然有些年头了,应该不会有假。 容妈妈立即行礼,然后果断走了出去,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要有所判断才行,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再耽搁,快点去安排妥当也好回来照顾三奶奶。 容妈妈离开之后,李约也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下,目光却又再次落在季嫣然身上。 她问他的话再一次响彻在耳畔。 若是季氏鲁莽才会如此说,他倒觉得其中必有些内情。 先赶来的是李雍。 看到榻上的季嫣然,李雍皱起眉头,他让唐千保护季嫣然以为是万无一失,却不曾想真的有人暗中埋伏要取她的性命。 第30章 这已经是第二次。 能够看出来,那刺客下手又准又狠,这样一思量就愈发觉得不安全。 李雍道:「我先送季氏回去,再将释空法师请来诊治。」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晕厥,若说季嫣然是被刺客吓到才会如此,他不相信,季嫣然没有那样脆弱。那么迟迟不清醒到底是什么原因,不问个清楚他也放心不下。 鸟儿在树枝上跳来跳去,阳光洒在她身上,盖着小毯子,这一觉季嫣然睡得很安生。 再过几天就是大姨妈的生日了,她画了几个月的油彩画,准备用来做大姨妈的生日礼物。等生日会过后,她就要放下手中的工作,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季嫣然立即起身去开门。 「欢迎程队大驾光临。」 「这次又有案子,」程队看向季嫣然,「有张照片不太清楚,用电脑复原有些失真,还要求助你这个专家。」 「我来看看。」 沏一壶茶,季嫣然打开了程队手中的袋子,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一个少女站在桂花树下。 少女穿着石榴红的织金褙子,淡青色罗裙,婀娜的云髻上簪着金累丝步摇,眉如远黛,乌黑的鬓角显出几分的英气,腰间环佩叮当,所有光华集于一身。 一阵风吹过,身上衣衫翻飞,光洁的脸上是骄傲、高贵的神情。 这人是谁? 为什么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 少女微微一笑伸出手来,眼前又是天旋地转,所有的景象如同被风吹起的花瓣般碎裂开来。 季嫣然又一次感觉到头痛欲裂,正觉得辛苦,额头上忽然一凉,脑子里顿时恢复了几分清明。 「还热着,不过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季嫣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头顶是两只青绿色的荷包,大红的幔帐挽在两旁,屋子里有股淡淡的药香,静谧中有种安静和温暖的感觉。 人其实是很聪明的动物,总会在安适的环境中,感觉到身心舒畅。 她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双清亮的眸子。 「感觉怎么样了?」 李雍伸出手将她头上的巾子换下来,新铺了一个上去。 「嘶」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凉。」 睡着的时候紧紧皱着眉头,脸上满是肃穆的神情,醒来之后就仿佛是冰河开化般,乌溜溜的眼睛一转,立即落在他挽起的袖子上,然后扬起了嘴角,好像他这样有什么可笑似的。 李雍沉下眼睛,吩咐容妈妈:「你来侍奉。」 这就要走了?该不会是被她笑话的害臊了吧! 古代士大夫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整日里要么高谈阔论,要么刀光剑影,就连照顾病人也是正襟而坐,看着他这般模样她才忍俊不禁。 「我不笑了。」季嫣然说着就捂住了嘴。 本来凝重的气氛被她这样一搅合,立即就欢腾起来。 李雍凝眉望着季嫣然,都已经到了被人刺杀的地步,家中上下都乱成一团,她这个正主却这样不知愁。 「三爷,奴婢这去禀告老太太。」容妈妈笑着行礼,释空法师说的没错,三奶奶今晚肯定会清醒,这阖府上下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屋子里就剩下李雍和季嫣然。 「坐,」季嫣然向后躲了躲,「别客气。」想到脑子里那一团浆糊,此时她真不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这里。 李雍还没说话,屋门口却传来小和尚胡愈的声音:「阿弥陀佛,师父说师姐醒过来……半个时辰必须服药安睡,」说着他去看一旁的沙漏,「你们……做什么……都要……快……」 这话听到人耳朵里,总觉得奇怪。 季嫣然偏偏还笑起来。 李雍面沉如水,在遇到她之前,他较真到一丝不苟,如今倒是彻底规整不起来了。 季嫣然撑起身子,没想到胡愈竟然留在了李家,每次他不是都要在释空法师身后寸步不离的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中一暖,释空法师是放心不下她才会这样安排。 胡愈说完话立即关上了门。 「这次可不是我在胡闹。」季嫣然抿了一口李雍递来的水,立即为自己辩解。 回家的路上去买个点心,的确算不上是她的错。 眼见李雍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季嫣然接着道:「我在铺子里遇见的那个人是谁?」既然唐千与那人的护卫相识,李雍必然也知晓那人的身份。 李雍抬起头:「那就是李氏宗长李约。」 有一丝的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她心中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结果。毕竟自从她送出了素斋之后,那位宗长就一直没有出现。 提起李约,季嫣然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思量。 李雍只见她捧着水目光迷离,神情中隐隐又有了沉静,不由地想起了杜虞的话:「那位季大小姐纠缠主子,季家的棺材铺说不定查到过主子的行踪……」 李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这算不算是闯祸。 「那我到底怎么晕倒……」 她只记得走了出去,然后…… 「有人想要杀你,」李雍道,「弄坏了铺子的牌匾引开唐千,然后射出了几支毒箭。」 听得这话季嫣然不禁有些害怕:「那……人呢?」 「是死士,见到唐千和杜虞追了上去就服了毒药,」李雍说着顿了顿,「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能随便走动。」 真的有人要杀她,而且动用了死士。季嫣然抿了抿嘴唇,江瑾瑜会因为与她在街上打了一场就这样安排吗? 第31章 江家正是多事之秋,应该不会报这种小仇。那么就应该是她身体的正主从前得罪了什么人。 季家的仇人还是她身体的正主惹到了谁。 李雍坐在椅子上:「你是不准备说了?」在铺子里她曾醒过来,却捉住了宗长袖子不放,眼睛中带着泪光。 只要想到这一幕,他就忍不住开口问她,她心里到底藏着个什么秘密。 眼见她蒙混过关,他少不了要提醒提醒。 季嫣然目光闪烁,他却面冷如铁,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阿雍现在怎么对我的事这样感兴趣。」 他的表情更肃穆起来,却没有被气走。 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见到李约之后她脑海里就好像多了些东西,她隐隐记得有人喊了两声「常宁公主」,再往后就什么都没了。 季嫣然一下子抬起眼睛:「自从上次差点被入葬之后,好多事我都记不清了,要不然阿雍给我讲讲宗长的事,说不得我就都想起来了。」 让她说,她倒反将了他一军。 看他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季嫣然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没觉得我从棺材里出来之后与从前有些不同吗?」正主的记忆确实不太灵光。 还是那个名声,还是那样胡闹,他不知她从前什么模样,只是她现在的情形与那些恶名倒是相符。 李雍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季嫣然认真地想了想:「宗长有没有在等谁?」 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没有,」李雍目光微深,「自从常宁公主薨逝之后,宗长心如止水,膝下只有个养子。」 原来是这样,季嫣然舔了舔嘴唇,所以李约等的人只能是常宁公主,可是常宁公主已经不在了。 也许是误打误撞,可她为什么还会梦见有人在喊常宁,不止如此……她方才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常宁公主。 常宁公主和季嫣然又是什么关系。 也许只有了解常宁公主的往事,或许才能解开这所有的秘密。 「你呢?」李雍道,「怎么说?」 季嫣然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常宁公主是被害死的,现在又有人来杀我,会不会我和常宁公主有什么相似之处。」 朦胧的月光正好落在她床头,她那清澈的目光一览无余。 季嫣然接着道:「释空法师之前只收了一个徒弟,之后却又收了我……」抬起头来望着李雍,仿佛想要寻求些认同似的。 李雍却不想接她的话茬,免得她又拐到别的路数上去。 「不像。」 季嫣然抬起头。 李雍正色道:「你跟常宁公主没有相似之处,以后不要惦记这些,再我没有查出刺客是谁之前,就让唐千带两个人一直跟着你,不要再惹麻烦回来。」 李雍说完话不等季嫣然反驳,就打开门走出去:「时辰到了。」 小和尚刚刚盛了药,看了看旁边的沙漏,正好流走最后几粒沙。 三爷比他还准时。 李雍走到院子里,唐千站在廊下一言不发,再隔两三步是杜虞。 李雍道:「回去向宗长禀告,现在没事了,」说着声音更加低沉,「不管是谁派来的死士,一次不成,短期内不会动手,应该要等机会。」 也就是说现在他不用留在这里了? 虽然他巴不得走,离季大小姐越远越好,但是他总觉得是被人嫌弃了。 以他的本事护卫季大小姐绰绰有余,显然李三爷却不相信他。 这样一想,他就不准备走了。 「这几天晚上我留下,」杜虞看向唐千,「我与他换着在外面。」 「不用,不用,」唐千立即摇手,「我来就好,我可以几天都不用休息,反正我也不困。」 杜虞眼睛一跳:「怕我会放人进来不成?」一副要将唐千拆了吃肉的模样。 唐千道:「你只要替我两个时辰。」 杜虞冷笑,转身向李雍行了礼就去了侧室。他真不明白季大小姐是什么香饽饽?唐千要这样护着。 李三爷也没有训斥季大小姐,他就不信了,李三爷能够一直这样容忍季大小姐胡作非为。 这样的脾性,早晚会被禁足在家中,或许他正好能看到。 …… 季嫣然吃过药躺在床上,身体虽然觉得很累,恨不得立即进入梦乡,可她就是精神饱满,听着李雍躺在了榻上,季嫣然忍不住道:「那人真的死了吗?会不会是吃了不死药。」 「七窍流血,尸体就在官衙的义庄上,我请了仵作去查验过了。」 七窍流血应该会很恐怖。这样的死士应该不容易培养,没想到会用来杀她这样个小角色。 「大晚上的,你不应该跟我说这些。」 「早知道一直昏迷就好了,天亮了我再醒过来。」 李雍皱起眉头,方才还是一脸不在意的模样,原来她也知道什么是害怕:「那死士扮成了百姓的模样,如果不是他动手暴露了方位,我们也不会发现他,他的身手不错,手中那精巧的小弩能伤人于无形……」 他话还没说完,脚步声传来,她抱着枕头到了他塌边。 「阿雍,我们挤一挤怎么样?过了这两日我就不会麻烦你。」 挤进了一间屋子,如今又要在一张榻上。 「阿雍,我病得这么重,若是睡不好,恐怕明日也不会退热。」季嫣然打着哆嗦。 「回你床上睡。」李雍冷着脸拒绝。 季嫣然悻悻地走了回去,外面正是皓月当空。闭上眼睛她好像就能看到那死士惨死的模样,可是转脸就觉得那些要杀她的人随时随地都会冒出来。 第32章 「约法三章。」 终于,李雍的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他走过来:「没查清刺客身份之前,你无论去哪里都要问我。」 这是出于她安全着想,好在没有将她关在屋子里。 「遇到事了先知会我。」 「剩下那一条先留着,我想到了会随时跟你说。」 「同意吗?」 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李雍能不能瞧见,就在这一瞬间屋子里亮起灯来,李雍吩咐一声,立即下人抬了木榻到了她床前,不过转眼功夫就将被褥铺好,好像早就已经备下了似的。 「睡吧。」 李雍躺下来。 咫尺距离,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她果然觉得安全多了。不管是什么死士,应该都不能从李雍眼皮底下摸进来,尤其是他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一切都尽在掌握。 季嫣然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隐隐约约中她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却又说不上来。 方才,是她占便宜了吧? 身体舒缓下来,积压在心头的那些情绪好像也都慢慢地消耗干净,也许她要留在这里,不过也没关系,高高兴兴地生活下去,就不算辜负了自己。 季嫣然很快呼吸匀称,已经安然睡着了。榻上的李雍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仔细地听着她的动静。 方才昏迷的时候,她紧紧攥着手,默默掉着眼泪,平日里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意,其实心底里藏着一份伤心。 虽然她嘴上不承认,他却能看得出来,这份伤心与宗长有关。 李雍站起身走到了外间,两个管事正等在那里。 李雍道:「明天一早就开始清点家中人手,里里外外都换成名单上的人,就算是老家人,只要我信不过,也不留在内院。」 管事不敢怠慢立即低头应下来,这是近些年李家第一次如此大动干戈地换人手。 李雍挥挥手让管事退下,开始翻看手中的账目和名录。 他要走得快一些,这样许多秘密都会揭开。 季嫣然醒来的时候已经退了烧,除了头和嗓子还有些疼之外,好像病已经去了大半。 李雍站在外间与管事说话,听到响动进屋子里来。 他穿着宝蓝色长袍,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显然昨晚睡的不错。 看来三爷身体很好,就算睡小木板也能扛得住。 李雍只见季嫣然眼睛微眨,也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释空法师吩咐胡愈照顾你,今天不能出门。」 季嫣然皱起眉头,李雍突然变成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想做什么他都事先知晓,她若是就这样病着,眼见就要错过江家一个倒霉季了。 「养好身体,」李雍整理他那已经束紧的领口,「等太原这边的事了之后,我们要上京。」 季嫣然眼睛顿时有了光彩,想要将父亲、母亲、兄长接回来,就要上京为父伸冤:「放心吧,我不会坏事,我也想早些为父亲翻案,到时候你也就还清了欠我的债务,我们就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李雍表情更加严肃:「你知道就好。」 李雍走出门,正好与赶过来的季子安撞了个正着。 「六叔。」 李雍深沉的声音想起,将季子安吓了一哆嗦。 「这么早就出去啊,」季子安清了清嗓子,「如今李家乱成这样,许多事都要你亲力亲为,希望早些结案,也好还李家个太平。」 季子安是在催着他平了江家的案子,李雍道:「六叔这样审案,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听得这话,季子安眉眼舒展。 不等李雍说话,季子安接着道:「姑爷啊,害我侄女的凶手有没有找到?」他边说边向身后看去,「有没有查清楚,我总觉得身后有人盯着。」他的预感向来都十分准。 「六叔放心,」李雍道,「我已经让护卫照应着,您这里不会有事。」 季子安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这案子还没有审结,我的安危倒是没什么,只是担忧这一切前功尽弃。」 不等季子安说下去,李雍将他叫住:「六叔随我去书房里,我们说两句话。」 看着李雍的背影,季子安脸色顿时一变,方才李雍眼梢泛着冰碴从屋子里出来的,该不会是又想要旧事重提吧? 进了书房门,季子安先发制人:「侄女婿,现在的情形你可不能与嫣然和离,你们有七出,我们可有三不去。」 如果李雍过河拆桥,他们可就真的鸡飞蛋打。 「我们嫣然可是旺夫相,自从嫁给了你,你不是一直顺风顺水,照这样下去必然富贵荣华。」 李雍眼角一皱,季子安立即想起自家侄女与承恩公世子在蒋家闹腾着打架的事来。如今大家都知道李丞没有死,侄女自然也不能以鬼上身为借口,这名声要怎么办才好? 他打定主意要将自家侄女好好夸赞一番。 「六叔,我记得季家和林家一直关系不错。」 「那是当然,林家老太君现在还惦记着我们家嫣然呢。」 李雍道:「嫣然也是见过常宁公主的。」这件事他知道,季嫣然小时候颇被常宁公主喜欢。 「自然,」季子安笑道,「嫣然在常宁公主府中住过一个多月,公主父亲在与南诏一战上阵亡,母亲不几年之后也过世了,因为林家和季家的关系,常宁公主颇喜欢嫣然,经常接嫣然去公主府小住。」 李雍微微思量:「公主薨逝的时候,嫣然可在京城?」 「在,」季子安虽然对当时的事知晓的并不多,但是还隐约记得,「那年雪下的特别大,大哥、大嫂带着孩子准备在京中过年,听说也受邀去行宫。」 第33章 那一年的事李雍也记忆深刻,巧合的是他与顾珩都在京城,公主薨逝的消息传出来,顾珩就不管不顾地要去行宫,最终还是被承恩公打晕了带回来。 接下来就像变天了似的。 五姓望族上位,太后和皇上母子心生嫌隙。 这些事都应该与季嫣然无关,特别是如今她这般处境,着实不该引来这样一场处心积虑的刺杀。 难道就像季嫣然说的那样,一切与常宁公主有关? 将季子安从书房里送出去,李雍坐在椅子上,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仿佛因为什么生了一出气。 …… 季子安见到季嫣然靠着引枕吃点心,季子安松了口气从怀里拿出几张符箓,四处贴在屋子里。 「六叔这是做什么?」季嫣然不禁问过去。 「这是拘魂符,」季子安煞有其事地道,「你这病我知道,是受了惊吓。一年之中我总要因此病个三五回,所以只要出门随身都带着符箓,等到晚上我在门口叫你三声,你跟着答应,丢了的魂儿也就召了回来。」 季子安正经的模样让季嫣然看着想笑,心里更觉得说不出的温暖。 「大侄女,你这晚上安不安全啊?」 「六叔放心,有阿雍在,门外还有唐千几个护卫,没有人能闯进来。」 听到季嫣然的话,季子安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榻上,一脸哀怨:「那你这屋子里还能不能再住一个人。」 门口竖着耳朵的杜虞差点将刚刚喝下的茶喷出来。 真是有其叔就有其侄……女…… …… 离太原城不远处的一个树林里。 一身青衣短褐的男子看着手中的沙漏:「人没有回来,恐怕是事情没办好。」 「不会吧,只是杀一个女子。」旁边的随从立即道,「若不然属下再去瞧瞧。」 男子捏着腰间玄铁的令牌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本来想着江家早晚结果了她,就没准备动手,可是……奇怪的很……」 那天他本是照常去李家瞧瞧她,却发现她已经死在了床上。 死人是什么模样他再清楚不过。 明明已经气绝的人,怎么又会活过来,所以他派人去查看,顺便结果了她,不论用什么手段。 「大人,」有人慌张地走过来,「荒六死了,那季氏没有杀成。」 荒六死了? 「怎么死的?」 「他是眼见被捉服毒自绝,捉他的人是太原李家的人。」 男子先是惊讶而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一切变得有意思起来。 「要不然再派人过去……」 男子摇了摇头:「太原李家最近做了不少的事啊,就连江家也要退一步,我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想要杀人机会自然多得是。」 「那季家呢?会不会借着李家……东山再起。」 男子厉眼看过去,说话的下属立即低下头,连声道:「是属下多嘴。」 男子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李雍我见过,跟季氏最终不是一路人,现在也就是利益相同罢了。」 李家说不得还能堪用,至于季家早已经不是从前那般模样,已经没有机会再翻身了。 男子吐掉最终的草梗飞身上马,几人几骑立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培养一个训练有素的死士很不容易,不但身手要好,还有冷静的头脑,在关键时刻设下埋伏,一旦事情不成,就要在生和死之间立即坐下抉择。 如果死士被捉之后再决定服毒,那么就等于他没有尽到死士的职责。 所以李约早就知道,在那死士身上定然查不出任何的线索。 葛先生道:「只找到了随身带着的弩箭和匕首。」 这样的死士他们之前只见到过一个,那就是杀死太子的大伴的小太监,直到现在那桩案子还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太子爷每次说起来都要大发脾气,恨不得拆了整个东宫。 葛先生道:「会不会是江家的人?五姓望族都养着这样的人,也许江大小姐在大街上丢了脸面,咽不下这口气。」 李约头发简单的束起,穿着一件月白的道袍,靠在软榻上看书,抬起头看了一眼葛先生,微微一笑道:「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在外面跑的太多了?」 葛先生脸上立即不自在起来,他来的时候可是特意散了身上的酒气,宗长怎么突然提及这个。 李约道:「十几年下来除了酒量和食量就没有半点的长进,以后待在李雍身边时多听听李雍的见解。」 「那毛头小子……」葛先生只得叹气,那毛头小子确实厉害,「难道三爷知道是谁了?」 「不知道,」李约拿起茶来喝,「但他不会觉得是江家人。」包括那个季嫣然那个小姑娘也不会这样思量。 「主子我回来了。」杜虞进了门,眉宇之间满是怒气。 「这是怎么了?」葛先生不禁问过去。 李约不说话,杜虞道:「主子本是让我过去帮忙,谁知他们根本不领情,三爷让我回来,唐千竟然也可劲儿的挤兑我。」 「当我愿意去那里,一个疯妇,一个骗子,季家的两个人根本就……」杜虞说到这里看到了李约微沉的目光。 「她是李雍明媒正娶的妻子,太原李家的长孙媳。」 杜虞低下头,声音也小了许多:「那李三奶奶就没有一天闲着的时候。」 李约道:「没有被人发现之前,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过去凑热闹吗?」 那是之前,杜虞抿住嘴唇。 「嘴上讨厌她,心底里却也很喜欢她的做事方式,否则也不会看得津津有味,」李约抬起眼睛,「既然那边不需要你,你就回来。」 第34章 「我答应了主子要留在那边几天,我杜虞承诺的事必然就会做到,」杜虞说着扬起眉毛,「而且相比较来说,我更讨厌江家人。」 「那位三奶奶准备要将遇刺的事算到江家人头上了。虽说没有证据不能去衙门里定案,但是妇人的一张嘴也委实让人觉得可怕,应该很快街头巷尾就都知道了江家派死士教训李三奶奶的事。」 李约道:「两个人倒是配合的很好。」 杜虞摸出一包点心恨恨地咬了一口,这是他好不容易从唐千被窝里找到的:「早晚还是要和离。」 别说三爷那样的性子,换做谁都不会要这样品性的女子做正妻。 这还没和离呢就季大小姐就惦记上了主子。 想想她跟主子说话的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虽然盼着主子不要再过清冷的日子,却更不想主子被这样的人缠着。 「主子,」管事走上前来,「冉家递了帖子过来。」 李约抬起头看了看管事手中的名帖,上面写了三个字:冉九黎。 李约道:「送回去吧,就说我不见客。」 杜虞皱起眉头:「恐怕主子在太原城不会安生了,要不是在茶楼遇见了她,主子何至于暴露行踪。」 就只是露了一面,冉家人就追了过来。 …… 小院子外停着一辆马车,谈绿色帘子低垂,里面坐着个女子,她身穿藕色褙子,梳着螺髻,细长的柳叶眉称着那双弯弯似青莲花瓣又细又长的眼睛。 她微微抿着嘴唇,神情淡定从容,身边却坐着抓耳挠腮的冉六。 冉九黎端起茶抿了一口:「这一小会儿就坐不住了?」 冉六笑着收敛了一些,他只是要去见李丞,李丞好不容易答应他要一起喝杯酒,结果他还没有走到酒楼,就听说姐姐来了太原城。 说话间管事妈妈来回话:「李家人将帖子送了回来。」 「我就不明白,」冉六竖起眉毛,「这个李约到底有哪里好,姐姐非要来见他。」这一趟浪费了他不少的时间,不然他已经用马车带着李丞绕了大半个太原城了。 想到这里,冉六就嘿嘿傻笑起来。 冉九黎吩咐道:「回别院去吧!」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之中。自从常宁没了之后,他就连她也不见了。 冉六一脸难色:「我已经与人约好了在酒楼聚聚,晚上我再去找大姐。」 冉九黎不置可否,只是笑道:「你就不准备跟我仔细讲讲,到底怎么唆使人射杀了衙差,差点将太原城闹翻过来。」 冉六眼睛发亮:「姐姐都听说了?别提这件事做得有多爽快,江家着实可恶,回到京中我也要参江家一本。」 冉九黎「哦」了一声:「你会写奏折?」 「那有什么不会的,」冉六摩拳擦掌,「便将心中的愤愤都排发出来就是……那江家杀了李家几十条人命,还将李家大爷被逼良为奴,姐姐是没见过李家大爷,本是才貌双全的人物,如今被毁了面容,别说入仕,平日连门都出不得,你说是不是让人气愤难平?」 「这案子御史已经接手审理,那江家却依旧不肯就此服罪,而是派出了死士想要劫杀李三奶奶,借此恐吓季御史。在河东道江家根本就为所欲为,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如果不是我福大命大,姐姐恐怕也已经见不到我了。」 听得这话,冉九黎皱起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李三奶奶不就是季氏嫣然,那个解开了常宁棋局的人。 这次她来太原府,一是要将释空法师请去京城为太后娘娘诊治眼疾,二来就是要问问季嫣然怎么会了解常宁的心思。 冉九黎仔细地听冉六将到了太原城之后所有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讲到「鲤鱼精」时,冉六特意淡化了自己的初衷,将自己说成是为了追逐音律而去,压根不敢提什么调琴的美人。 虽然这次他丢人丢到家了,但是李丞也算是个能结交的人物,他少不得还要去请教李丞琴法,甚至还想要将李丞接到京中去,让京中的子弟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才情。 谁若是敢说李丞丑,他冉六第一个不答应。 若是李丞能够入仕那就更加好了。 冉六越想越高兴。 这个傻弟弟。 冉九黎不禁看了冉六一眼,恐怕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鲤鱼精」就是个局,目的就是想要冉家人亲眼见到江家人的种种作为,从而做个明证。布局的人一定就是太原李家长房。 不过这样心思单纯活得会更加洒脱些。 冉六能说出来也就只有这么多。 「出去吧。」冉九黎挥了挥手。 冉六的模样是早就拘不住了,听得这话差点就跳起来。 冉六就要下车,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立即转身道:「阿姐,我觉得您也该嫁了,嫁人也不一定就要侍奉公婆,不能回娘家管事,也不一定就得憋在屋子里贤良淑德,谁说女子八岁不得随处行走,就算夫家有家规,我们也能变通是不是?只要夫妇和顺什么事都能做得成,至于长辈,也不见准都冥顽不灵,长姐在家中不也要深居简出,处处受限,嫁了人兴许更加肆意了。」 冉六怎么突然之间有了这样一套说辞。 冉九黎眉头微微一挑:「你在哪里听说的这些话。」 冉六笑着道:「姐在这太原城住两日就知晓了。」说着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冉九黎看一眼婆子,婆子立即上前斟茶,他这个六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一心只有风花雪月的人,这次来到太原城并没有指望他做些什么事,却没成想很快就送了信回去,罗列了江家的罪状。 父亲看后欣喜不已,光凭这一点就能够让江家把吃下去的平卢吐出来。 于是她就来了太原。 太原城的动静不小,但是她听崔家人说了脱逃的经历之后,就愈发肯定崔家这件事背后出手相助的人应当是李约。 第35章 她来到太原城,果然发现了李约的行踪。 车在一处别院门口停下,冉九黎进了堂屋,冉家的下人立即来行礼。 将人都遣下去,冉六身边的护卫程大才来回话:「江上的争斗与六爷无关,是江家想要杀掉李家大爷,甚至不惜误伤六爷。」 冉九黎点点头。 程大就要退下去。 「是谁帮助李丞逃出江家的?又是谁在江上布局引江家人上钩?」 程大道:「是李家长房。」 李文昭吗?不大像,他若是有这样灵巧的心思,也就不会被江家人算计成这样。李雍倒是有可能,就是他写了一封文书,请朝廷设立官属药局和收买药材所,行文之缜密,让人无法挑剔。 可是「鲤鱼精」又不像是出自他的手笔。 李家长房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 冉九黎一时想不到。 如果把那些不可能都排除掉,只剩下一个可能,那就是季嫣然了。 冉九黎想到这里,只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声,仿佛是有人在放炮仗。炮仗声音仿佛由远至近,难不成是哪家娶亲了。 「是李家放的炮仗,一路放去了江家,李三奶奶的马车也奔着江家去了。」 冉九黎深居简出安静惯了,突然听到这样的热闹不禁有些心动:「她要做什么?」 这位李三奶奶三天一出戏,闹腾的江家不得安宁。 今天不知又是哪一出。 旁边的妈妈低声道:「要不然大女去看一看?奴婢方才听说这李三奶奶很有本事,有些地方就连六爷也要自愧不如。」 冉六是有名的败家子,只要冉家长辈见到莫不想劝解一番,可是再严厉的家法和惩罚到了他那里都是过眼云烟,他依旧我行我素。 能让冉六自愧不如的……会是一个女子? 「长姐,」冉六笑着进了门,「您来到太原府也要将自己憋在屋子里不成?走,换身衣服弟弟陪你四处瞧一瞧,正有热闹可以看呢。」 冉九黎不禁心中一动,身边的妈妈也笑着道:「大小姐散散心也是好的。」 「那就去看看吧!」冉九黎点头答应,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出门了。 冉家的别院离江家不远,顺着炮竹声走过去,很快就见到了聚在那里的人群。 江家下人拿着棍棒守在门前。 看热闹的人却像早就司空见惯,根本不惧怕那些护卫。 冉九黎不禁觉得好笑,江家竟然也有今日。 「活该,」冉六低声道,「杀了人家十几个未成年的孩子,动摇了整个李家的根基,却想要随随便便推出几个人脱身,未免想的也太好了。」 「李三奶奶您还是回去吧,我们老爷和小姐说了,若是有冤屈就去报官,这样肆意滋事,有违法度。」 李家管事妈妈上前道:「我们家三奶奶说了,她只是在这里睡上一觉,这离您家正门还有距离,在这里休息犯了那条律法?」 「休息为什么要到我江家门前?」 季嫣然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我在家中差点被歹人害死,李家终于抓住了那凶徒,却还没有审清楚,太原知府大人就给那凶徒定了罪,这桩案子就算了结了。」 「没想到前两日我却又遭死士刺杀,死士服毒自尽,」马车里传出呜咽的声音,「若是再有第三次,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在太原府谁都绕不过江家去,如今我只有在江家门前才会心安。」 「为什么?」人群中忽然有人问。 「你傻啊,谁也不会在自家门前杀人。」 「李家几十条人命的官司不也是抓了两个管事就算完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山高皇帝远,这里江家人说了算。」 「除非这些案子都去京城审理,否则无论怎么做得到的都是一个结果。」 「李家真可怜。」 「是啊,这恐怕是武朝最大的冤案了,就算是御史在这里也没有办法。」 「谁说没有办法?」 江家管事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爆喝,顺着声音看过去之间冉六站在那里:「这桩案子我们冉家接下了。」 冉九黎恨不得立即打冉六一巴掌,围观就围观吧,突然之间唱起了主角,她还没说话,只觉得被人推了一把,然后冉六接着道:「就算我做不了这件事,我家大女也可以。」 冉九黎只觉得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这是被冉六卖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 人群里有询问的声音:「冉家是哪里的?」 冉六挺直了脊背:「我们冉家是太祖亲封的开国郡公。」 就这样说出来,没有人会觉得开国郡公有多么厉害。 冉九黎看着冉六不禁摇头,他这点造化还差远。当年她和常宁一起偷跑出府,遇到了一桩不平事,常宁将人呵斥住,当要自报家门的时候,她没有报林家和冉家,只是假称当地的知县大人是她的舅舅,又用名帖找了知县来撑腰,这桩事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好了。 她也问常宁,随便说出林家、冉家任何一个,都比知县要大许多,为何舍近求远。 常宁说,当时的情形林家、冉家没有知府、知县来得可怕。 就算唬人也要懂得变通。 这是在太原府,又有多少人知晓开国郡公,江家的节度使已经只手遮天,空拿出名头压人又有什么用处。 冉六说出开国郡公没有听到喝彩声,就要上前解释。 冉九黎不禁凝眉:「退下。」 冉六一脸冤枉,他只是水土不服,否则哪里会在长姐这里丢了颜面。 冉九黎向前走了两步,正好直对着江家大门。 第36章 她并不说话,隔着幂离看向江家那宏伟的门庭。 江家管事终于反应过来,立即只会人去向江庸禀告。 冉九黎继续向前走去,那些拿着棍棒的江家下人不知所措,被逼得步步后退。 终于有人欢呼起来。 江家管事不敢怠慢躬身道:「您……您是冉家大小姐?」 眼见冉九黎就要踏进江家大门,她的脚却又收了回来,转过身去走向马车。 江家管事立即变了脸色,快走几步想要上前阻拦。 只听得戴着幂离的人冷冷地道:「没规矩。」 三个字刚落,管事眼前一阵翻天覆地,身体再也不受自己控制,好像被抛起来然后重重地落下。 「嘭」地一声仰面摔倒在地。 多亏他是个老管事,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惨叫出声,可是人群已经沸腾,见到此情此景一发不可收拾,喧哗之声四起,竟然有人开始击掌称好。 江家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只是这样一瞬间,所有的护院都围了上来,衣服虎视眈眈的模样。 「下去。」管事急忙呼喝,他们已经与冉家六爷交恶,不能再在人前得罪了冉家其他人,不管那戴着幂离的女子是不是冉大小姐,他们都要小心行事,不能有半点的错漏。 冉六挺腰:「怎么?在江面上要射杀我,在这里就不敢对付我长姐了吗?」 冉九黎不禁觉得好笑,刚刚到了太原城就有这样的经历,连她都措手不及,更何况江家人。 江家接二连三出差错,不能再闹出变故,自然会畏首畏尾。 最重要的是她头上的幂离都没有摘下来,江家连她的脸都没见到,若是她反口不承认,只说六弟冒充她的身份胡闹,江家也只能吃了哑巴亏。 虽然声势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若没有季氏事先布置局势,却也不会来得这样容易。 她提起裙子走上马车,立即有人撩开帘子静候在那里。 季嫣然上前行礼:「冉大小姐。」 冉九黎点了点头看向面前的女郎,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眉眼已经舒展开来,脸上没有内宅小姐应有的谨慎和深沉,目光流转,说不出的透亮,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她从小就跟着常宁一起学规矩,太后娘娘教她要如何识人,人就似一面镜子,若是得到了磨砺和擦拭,才能放出光来。 虽然这季氏恶名在外,却在这一刻让她觉得季氏性子聪敏,不由地生出几分的喜欢。 季嫣然向冉九黎行礼。 冉九黎坐在马车上,季嫣然将沏好的茶递过去。 冉九黎抿了一口茶,抬起眼睛来:「这样算计冉家人,就不怕我不但不帮忙,还治你的罪?」 看着冉九黎,季嫣然才明白大家闺秀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端坐在那里浑身上下挑不出半点的毛病,脖颈修长,姿态优美,颇有些仙姿玉色似的,真正的端庄、谨静。 怪不得李三会挑剔她不知礼数。 想到李三那正经的模样,季嫣然就不禁想笑,与她绑在一起,大约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怨念。 没办法,这辈子她是不知悔改了。 尤其是在现代肆意地活过之后,这样隐忍、规矩、小心她是做不到,贤良淑德也并非她追求的目标,所以干脆就放开心胸随他去吧,好在她身体的正主就是个让人唾弃的女子,她也不算辱没了「先人」。 「为了请到大小姐出面,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季嫣然道,只是她没想到冉六爷就这样痛快地将冉大小姐推出来。 冉九黎放下茶碗:「这才几日,没想到我弟弟会这样一味替你们说话。」 季嫣然直言:「冉六爷有情有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着实让人敬佩。」 冉九黎「噗嗤」笑出声来,她还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夸赞小六,这个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纨绔,竟然变成了侠义之士。 她要说季氏过于谬赞,还是小六终于找到了可以沆瀣一气的人互相欣赏。 「我们冉家与江家的确互相制约,」冉九黎道,「若是有机会削弱江家,我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案子办下去我们冉家有好处,你想要什么?」 季嫣然倒是很想到冉九黎这样的爽快,也怪不得那些不良人都会投靠冉家:「为李家伸冤自然不必说了,只要冉家能帮忙,我们李家长房首当其冲,除了这些我还想查我父亲的案子。」 冉九黎笑道:「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管你做什么冉家也只能在关键时刻顺水推舟,若是你带不开困局,我们也不会伸手。」 季嫣然起身行礼:「那就多谢冉大小姐了。」 冉九黎喝过茶就准备起身:「你就不为李雍求点什么吗?」光凭李雍救了崔二爷这桩事,若是找准了时机不但能够借此入仕,而且还能谋个好职司。 季嫣然摇头:「我夫君的前程,他自己有本事赚来。」 这样毫不避讳地夸赞自己的夫君,季氏也是头一份吧!不过冉九黎却觉得听起来很顺耳。 这对冤家还真是有他们的奇异之处。 江家外面闹成一片。 江瑾瑜气得脸色发青,季嫣然简直就是得寸进尺,这次竟然还放气了炮仗,将街面上的人都引了过来。 一次又一次的挑衅,闹得整个河东道都知晓了,就连族中的姐妹也写信问她,到底拿了季氏多少的礼物。 季家早就倒了,季嫣然手中能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儿?季氏这是故意要坑她,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怎么还会有人相信季氏的话。 这也就罢了,今日还将冉九黎引了过来。 江瑾瑜抬起头看向江庸和江夫人:「侄女与冉大小姐见过几次,相谈甚欢,外面的人若真的是冉大小姐,我定然能将她请进来,到时候侄女自会像冉大小姐说出实情。」 第37章 江庸还没说话,江夫人已经道:「冉家没有送帖子来,冉大小姐也没有露出真容,若是冉家能够进门还好,万一冉家不给我们这个颜面你要如何收场?」 不可能。江瑾瑜压制着自己才没有脱口而出。 外面闹腾的是季嫣然,冉九黎是正经的大家闺秀,碍着身份和名声也不会去理睬季嫣然。 江庸却直接想到了关键之处:「冉家若是执意插手,恐怕李文庆父子和我们家的管事就要押解进京受审。」 这才是关键。 江瑾瑜心中一颤,不禁攥起了帕子,万一冉家真的这样做,她在京城就会丢了名声。她要风风光光的嫁进晋王府,不能有半点的闪失。她不能就这样等着,江瑾瑜看了一眼东嬷嬷,东嬷嬷会意立即退了下去。 江瑾瑜悄悄地松了口气,她有八成的把握,东嬷嬷让人去相请,冉九黎会给她这个面子踏进江家门。 等她将冉家打点好,伯父、伯母就不会再生埋怨。 「伯父您不要太担忧,」江瑾瑜道,「有晋王的面子在,冉家不会将事做得太绝。」 不一会儿功夫东嬷嬷垂着头进了门,紧接着管事过来禀告:「老爷,冉家没有接我们的名帖,人……已经走了。」 管事不敢抬头去看江庸。 东嬷嬷使人拿着名帖去见冉家大女,谁知道冉家大女下了李家马车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冉六爷还说:「江大小姐想要来拜见,就规规矩矩地自己到冉家别院……」当时就引来了一阵笑声。 当然这些内情管事不敢如实禀告。 江庸凌厉的目光顿时落在江瑾瑜脸上:「是你让人递的帖子?怎么敢这样自作主张。」 江瑾瑜嘴唇蠕动:「说不定都是冉六在故弄玄虚,那根本就不是冉九黎。冉大小姐不可能对我不理不睬,在京城的时候冉家办宴席,哪次都会让人来相请。」 江夫人冷哼一声,事到如今她还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势,冉家宴请不过是表面的功夫,她还真当冉九黎愿意与她来往:「瑾瑜,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不但没有处置好这些事,还忤逆长辈。」 江瑾瑜急着解释:「我是想要帮忙……」 不等江瑾瑜将话说完,江庸皱起眉头:「我就是平日里太纵着你,你竟然这样不懂规矩,这些日子不要再出门,好好在家中学礼仪,若是再犯错我就让族中的教引嬷嬷过来。」 找了教引嬷嬷族中人就会知道她犯了错。 江瑾瑜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责罚,顿时脸色苍白:「我……我真的是为了家中着想,那季氏定然耍了手段,否则……」 「将大小姐给我带下去,」江庸吩咐管事,「我不想见到她。」 江瑾瑜浑身一抖,她还是第一次在家中受这样的委屈,她竟然会栽在季嫣然手中,这个仇她记住了,将来定然要季嫣然加倍偿还。 …… 眼见太阳快要落山了,季嫣然才吩咐人将马车赶回李家。 朝九晚五,是她去江家门口上班的时间。 看到门口站在的李雍,季嫣然笑着道:「猜我今天遇见了谁?」 李雍一言不发地向院子里走去。 这木头真没意思,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有责任心,虽然不喜欢她的做事方式,却还照常保护她的安全,每天盯着她回到李家才算罢休。 喝了一杯茶,季嫣然坐下来看向李雍:「冉家有心想要抬举你,只要我们一开口,别说勋官,就算在京城任个……卫官应该也没问题。」 她笑着漫不经心地说话,他却仔细地听了进去:「你说的是驻扎在京城的十二卫?」 季嫣然点点头,只能怪她身体的正主没有太多这方面的记忆,所以她只能说得不清不楚,多亏李雍很聪明,立即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这都没什么,因为关键的话在后面。 看季嫣然得意洋洋的模样,李雍不免思量,她该不会真的向冉九黎张嘴求官了吧? 李雍道:「你和冉家人说了?」 季嫣然一脸笑容:「真聪明,这就猜对了。冉大小姐问我要不要为你求个前程,我说,」她特意眨了眼睛,「我夫君的前程,他自己有本事赚来。」 「若是向冉家开口,将来岂不是要还他们一辈子恩情,只怕到了朝堂上也会被归为冉家一脉。我也不是那种见到蝇头小利就昏了头的人,哪能转眼的功夫就将阿雍你卖给了冉家。」 她目光灿然,让他忍不住夸赞一句:「难得你会想到这些。」 话音刚落,她的脸就凑过来,两颊上带着一抹红晕:「那阿雍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一双眸子里似是含着汪清泉,目光流转间波光潋滟,仿佛在期盼着什么。 李雍神情肃穆,眼睛微垂,显得十分平静:「你又要做什么?」 她继续倾身向前,伸出了手,落在他眼帘之下,芊芊手指轻轻地晃动了两下,然后柔声道:「给我两百五十两银子,值这个价格吧?你若是觉得吃亏,就当是我跟你借的怎么样?」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雍皱起眉头,心头油然生出一股的怒气,方才还说自己不是见到蝇头小利就昏头的人,那么她现在在做什么? 二百五十两银子?就这? 李雍冷声道:「要这些银子做什么?」 季嫣然笑得发贼:「自然有大用处,几百两银子对阿雍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唐千还给了我五十两呢,不要那么小气,方才我还厚着脸皮在冉家大女面前夸赞你,不是有句话说得好,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本来是件好事,李雍看起来却像被摸了屁股似的。 季嫣然看了一眼蹲在门口吃瓜的唐千,早知道不如向唐千伸手。谁能想到李三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第38章 莫不是她要的数字不吉利? 李雍早就知道季嫣然另有思量,这些日子棺材铺的掌柜频频登门,季嫣然不会甘心经营一间小铺子,毕竟从前季氏的商队也曾走遍东西。 季大人的案子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查清楚的,身边有铺子傍身,至少她会觉得心安。 季家获罪之后,各处的店铺皆被朝廷查封,而后又分给了达官显贵,他已经让人去打听,能不能在京中盘下两处季家从前的铺子,至少能够让季氏在京中将棺材铺开起来。 谁知道她另有思量,甚至向唐千要了银钱,却最后一个向他伸手。 李家长房的所有收支不都在她手中,那些东西她不动,却来跟他要二百五十两。 季嫣然伸出两根手指:「若不然就要二百好了。」 李雍站起身向外走去。 「一百五总可以了吧?」 买卖不成就耍赖皮,以后她的铺子定然能够生意兴隆。 「又不是跟你要老婆本……」 季嫣然嘟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李雍脑门上一抽一抽地跳,真是一日不气他,她都不舒坦。 李雍快步走进书房,顾珩已经等在了那里。 「那死士用的弓弩不是江家做出来的。」 李雍点了点头,这些和他料想的没有差别。 顾珩道:「江家因为这次刺杀也动用了人手去查,等进了京,我让人给太子放个消息,江家就会更加着急。」 太子追查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线索,他定然不会放过。 「过些日子我们就会上京,」李雍道,「听说承恩公就在京城,你不准备躲一躲?」 顾珩笑得心安理得:「好在我那继母肚子一直不争气,还没有给我生下个抢爵位的弟弟,承恩公府还用得着我,一时半刻还没有性命之忧。」 说完这些,顾珩就从书房里出来,常征立即跟上来:「刺杀李三奶奶的死士,李三爷查的很仔细。」 「恩。」 「李三爷不像您做事没头没脑,他既然这样上心,必然有他的意思。」 「恩。」 「世子爷,您是不是傻。」 「咣」地一声传来,常征头上差点多了个洞。 跳开几步,常征悲悯地望着顾珩:「世子爷,要不咱们走吧!公爵爷已经说您卑鄙无耻,若是再填点别的,保不齐将来继承爵位的会是二小姐。」 顾珩看了看头顶湛蓝的天空,然后快步向李家内院走去。 常征不停叹气,唉,太夫人,我尽力了。 只盼着您记得您的诺言,早些给我说一门亲事,他也好早点卸任,谁叫他跟了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主子。 季嫣然终于将手中的账目看完了,刚伸了个懒腰,就看见了站在窗口的顾珩。这黑心包子在这里多久了,她怎么半点都没有觉察。 今天他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眼睛弯起来一笑就像蒲草般坚韧,眉梢仿佛被露水打湿了似的,发着鲜亮鲜亮的光。 「你缺钱吗?」顾珩忽然道。 「缺。」 「那我借给你好了,二十斤黄金怎么样?」 顾珩说着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这样个口中利益至上的人,今天却这样大方,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顾珩今天格外的哀婉似的,即便在笑,眉宇中也带着几分的阴霾。 「三奶奶,」容妈妈走进来,将一只匣子递给了季嫣然,「三爷让奴婢送来的。」 紫檀木的匣子,外面镶着五彩的贝壳十分漂亮,季嫣然下意识地将匣子打开,入目是一张字条,上面盖着李雍的私印,字条上面写着:八百匹绢。 季嫣然立即将匣子合上。 在这里商贾之间交易最喜欢用的除了铜钱之外就是绢,因为绢可以直接兑斗米。 看来她是冤枉三爷了,她就说三爷一点都不小气。 季嫣然笑得很畅快,直接回绝了顾珩:「不缺了。」 顾珩的目光似是一暗,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恭喜,祝你财源广进。」 那这包子的模样,仿佛知晓她要做什么。 季嫣然一个不注意,就从窗口伸出一只手拿走了她面前的茶杯,然后堂而皇之的抿了一口:「你在江家门口闹腾了那么久,不就是让人觉得江家盯住了季家,是因为季家虽然倒了,却还有让人觊觎的物件儿和赚钱的本事。你之前还趁机收买了不少的藩货,河东道的商贾不敢妄想,外面的商贾早已经四处打探消息,想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恐怕很快就有人找上门了。」 顾包子想的八九不离十,虽然过程没有那么简单,但是利用江家造势,也算是她跟江家讨要的一点点利息。 那包子笑得像是一朵花,可她偏偏不去理睬他。 喝完了茶,说完了话,顾包子终于准备走了。 就连旁边的常征也郑重地向季嫣然行了礼。 季嫣然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儿,她正想着,那包子去而复返,将一朵花递到了她面前:「送给你。」 漂亮的墨兰,正绽放的好看,这样的季节很是难得。 顾珩再度转身离开,这次没有再回来。 外面却传来一声惊叫。 「怎么了?」季嫣然下意识地问过去。 外面的丫鬟正端了点心过来:「花房刚刚长出的墨兰花没有了,那是老太太最喜欢的,花房的陈嫂子都要哭了。」 季嫣然立即将墨兰藏在了身后,她就知道这是只黑心包子。 真是造孽。 晚上,李雍的桌子上多了盘点心,等他看完了手中的文书,正准备那一块来吃时,才发现那芙蓉糕上用红曲写着两个字「八百」。 第39章 李雍眼睛一暗,这是生怕他傻,不懂得这是八百匹绢的谢礼吗? 吃掉两块「八百」,生下的点心就跟厨房平日里做的一样,敢情她就做了两块摆在了明面上,剩下的都是糊弄他的。 李雍正觉得心里不太舒坦。 「三爷,」管事快步进了门,「方才有人送来消息,说是栖山寺失火了。」 季嫣然也从睡梦中醒来,听着容妈妈将栖山寺的事说了一遍。 「您也不要急,三爷已经让人去打听消息了。」 她怎么能不急,季嫣然看向旁边的木榻上,被褥整整齐齐地铺着:「我睡了多久?」 容妈妈道:「您刚刚歇下。」 季嫣然点点头,她本来是要等着李雍回来跟他说一下借银利息的事。兑换成银子来计算,一两银子三分利,谁知道算着算着就睡着了。 「胡愈今天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容妈妈道:「没有,小和尚也就跟三奶奶您说几句话……」 最后一线期望也落空,难道她还期望释空法师早就知道寺庙会失火不成? 「让人备车我得去看看,」季嫣然心中说不出的担忧,「穿着衣裙出去不方便,去拿那件新做好的衣袍来。」 容妈妈应了一声。 李雍进了门,就看到季嫣然穿着男装,脚蹬长靴,将头发束起,腰上还配着蹀躞带,挂着精巧的匕首。 这样的打扮显然不是临时起意,是早就置办下的。 李雍道:「要去栖山寺?」 季嫣然道:「我去看看释空法师和小和尚。」 她扬起脸,眉眼中满是果断,这种时候是谁也拦不住她。 「真要去?」 季嫣然坚定地颔首。 「那就跟在我身后,」李雍道,「不准乱跑,别忘了还有人想要伺机杀你,那种混乱的场面趁机将你推进火海,也没有人知道。」 李雍不是危言耸听,这样的事很有可能发生。 季嫣然自认为是个很胆小的人,不过想起释空法师,她就顾不得害怕:「我答应就是了。」 栖山寺出了事,动身前往查看情形的自然不止李家,本来应该静寂的太原城忽然亮起了不少的火把,坐马车走显然不太方便,但是季嫣然对于骑马又不是很熟练,上次在街面上不过冲刺了几百米,她都腿脚发软差点就掉下来。 环看一下四周,李雍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目光肃然、端凝让人不敢逾矩,李家的护卫在一旁严阵以待,这些人应该都是跟着李雍上过军营的,所以看起来多了些许的杀气,对于她来说却是最妥帖的保护。 这就是与李雍做假夫妻的另一个好处,季嫣然抬起头来看李雍:「我们骑一匹马吧。」 李雍心中定然是不愿意,就凭他平日里离她三尺远,换个衣服也要去侧室,平日里规矩大的很,就知道即便他们是真正的夫妻,他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同乘一骑。 「事急从权,晚上不会有人注意。」她边谆谆善诱边向那匹马靠近。 唐千见状不禁为三奶奶捏了把汗,三爷那匹踏雪傲娇的很,若是没有三爷示意,谁若是想要靠近那必然会被踢上一脚,去年他被踹在了肩膀,到现在还疼着呢。 奇怪的是踏雪没有动,任由三奶奶拉住了马鞍,唐千狐疑地看了一眼站在马旁边的李雍,顿时感觉到一道凌厉地视线回望过来,唐千脑门上出了冷汗,立即咂着嘴挪开了眼睛。 季嫣然刚刚踩上马镫,只觉得腰间一紧接着轻松地跃上了马背,她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一暖,紧接着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拉住了缰绳。 李雍的声音传来:「踩好了。」 感觉到马镫被送入脚下,季嫣然不禁道:「那你呢?」 「我不需要。」 李雍话音刚落,踏雪轻嘶,放开蹄子向前跑去。 有了李雍在身边骑马也变得格外稳当起来。 她软软的发丝不时地蹭在他的脖颈上,平日里没有靠得这么近还不知道,原来她就这样瘦小。 当时怎么会想起来站在他面前,用利刃逼迫狱卒为他解开镣铐。 又怎么有这样的胆子三番两次戏弄江瑾瑜。 这样与他做假夫妻,还要提点她那胆子如针眼般的叔叔,雄心壮志地要为父翻案,她就不憋屈吗? 与他和离之后,她要寻个什么样的夫婿? 哪个人会任由她这样胡闹,万一被夫家厌恶,要如何翻身。 「能不能再快一点。」 听到她催促,李雍腿微微一动,踏雪立即跑的更快起来,将唐千等人丢在了身后。 「阿雍,」虽然心中万分焦急,可是此情此景季嫣然还是不禁道,「你的马真好,能不能帮我找一匹这样的。」 「没有。」 李雍淡淡的声音传来,而后就不再说话。 明明方才还很热络似的,转眼之间却…… 这男人的心思还真难猜。 …… 栖山寺的火光已经将远处的天空照亮。 季嫣然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当朝皇帝的父亲,也就是中宗皇帝在皇后难产时许下诺言,若皇后母子平安则一生尊崇佛教。皇后果然顺利产下太子,中宗皇帝信守承诺将佛祖舍利迎进宫中。再后来皇后病重,中宗皇帝再一次佛前乞求,皇后的病却一直没有好转,皇后殡天之后中宗皇帝一怒之下要毁掉佛祖舍利。多亏太子圣前谏言,母亲敬佛,如今定已安然去往安养净土,这样佛祖舍利才被保下。 直到中宗皇帝驾崩前几日,仁孝的太子忽然薨逝,中宗皇帝才遗诏将佛祖舍利移出宫中,安放在栖山寺,所有侍奉过太子及皇后娘娘的宫人一律在栖山寺出家。 第40章 栖山寺也随着这些事经过了几次起落。 如今……终于要化为乌有了吗? 中宗皇后慈爱的画像忽然出现在季嫣然眼前,还有那风度翩翩却早逝的太子,虽然那记忆太过遥远,甚至是那么的模糊,可是她耳边传来如母亲般慈爱的叹息声:「你要记住他们,他们都是好人。」 季嫣然一阵心酸,紧接着淌下了眼泪。 随着越来越接近,浓烟滚滚而来,无数的僧人和百姓都在扑救火势。 两人立即下马,季嫣然更是拉住了一个僧侣急切地询问:「怎么样?有没有人受伤?释空法师呢?他们都还好吗?」 僧人显然已经被大火惊吓:「我们正在做晚课,就有人看到了火光。全寺僧众只来得及保护藏经阁和主殿,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季嫣然问了几个僧人,却都没能打听到释空法师和小和尚胡愈的下落。 法师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望着眼前一片慌乱的情景,季嫣然想起来:「有一条小路,能够通后面法师的禅院。」 说完径直向后院跑去。 后面禅房火势最大,木架结构的屋子,一旦烧起来就很难将火势抑制住,浓烟呛得人无法喘息。 僧人们还是锲而不舍地取水来扑火。 「快点,帮忙扑火。」季嫣然弯腰拿起了木桶。 「你不要去,」李雍伸出手来阻止,「身单力薄只会添乱。」 她的眼睛红红的,没有了往日胡闹的模样。 李雍眉头一皱,声音不知不觉地轻缓下来:「我已经将庄子上的人手都调过来帮忙,一个时辰之内定然能将火扑灭。」 季嫣然惊慌的情绪似是被抚平了些,李雍说得对,寺里的僧人平日里都练武,她上前只会添乱。 转眼间唐千已经带人赶到。 眼前人影攒动,季嫣然却始终都没有发现释空法师的身影。 「阿雍,」季嫣然擦了擦眼角,「法师会不会……」只要想到不好的结果,心底的酸涩就扩散开来。 就好像心中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要丢了似的,整个人忽然变得很空。 季嫣然忍不住又搓了搓眼角,拼命地往人群中张望,水火不留情,就算有个几千年后的脑子,她也是束手无策。 「我去帮你找,」李雍挽起袖子,将衣袍的一角掖在腰间,面色却比往常都要更加严肃,「不过你要站在这里,不能四处走动,家中的护卫会看着你,否则我会让唐千他们都回来,不再管这里的事。」 「你知道我规矩大,向来说得出做得到。」 季嫣然点头:「我都知道了。」 几个人走过来,护在季嫣然身边,李雍提起一桶水浇在身上,然后大步向里面走去。 「三爷。」 唐千见状忙跟了过去。 季嫣然紧紧地咬着嘴唇,她既满心期待李雍能够找到释空法师,却又害怕他冲进浓烟之中。 可是她只眨了下眼睛,李雍的身影就不见了。 她会不会害了他? 浓烟吸进去就会有性命之忧,季嫣然想着看向身边的护卫:「你们过去帮帮三爷……」 几个护卫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站在那里巍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那熟悉的身影冲了出来,他手臂下还夹着一个人。 是小和尚胡愈。 季嫣然睁大了眼睛,立即迎了过去。 借着火光能看清楚,李雍身上的长袍已经一片乌黑,可见里面的情形十分严重。 胡愈紧闭着眼睛,看不出死活。 「他是晕厥过去了。」 季嫣然恍然清醒:「要找个地方看看能不能唤他醒过来,我……还需要药箱。」 胡愈被安置在没有着火的禅房,僧人拿来了药箱和外用的药。 几根针下去之后,胡愈慢慢醒转过来。 季嫣然立即道:「有没有觉得喘不过气?慢慢来,别着急。」 最可怕的应该是呼吸道被灼伤,如果是这样的话,没有呼吸设备,很快人就会被活活憋死。 她不禁捏紧了手,这些日子她见小和尚比见释空法师还要多,小和尚憨憨的看着像是少些灵智,却比谁都要透彻、直率,她心中早就将他当成了弟弟。 胡愈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张开嘴想要说话,可是眼睛却先红了。 季嫣然心中一沉:「你有没有见到释空法师?」 胡愈半晌才道:「师父……见到……」可是他的脸上却又出现迷茫的神情。 火光之中或许谁都无法分辨清楚。 喝了两口水,胡愈脸色终于好一些,只是眉宇间更加沉重。 直到静云法师带着几个弟子赶来,几个人坐在一起诵念经文良久,胡愈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胡愈抬起红红的眼睛看向季嫣然,用嘶哑的声音道:「师父……圆寂了,让我……以后……跟着……师姐……」 季嫣然脑子「嗡」地一声,胸口一酸眼泪又差点落下。 「阿弥陀佛。」屋子里的僧人双手合十念佛语。 「寺里没有其他人损伤,算来算去就少了释空法师一人,屋子里也确然有个人影……恐怕……是真的了。」 李雍看了看季嫣然才道:「这火势还有半个时辰就能扑灭,这里人手足够,片刻功夫就能清理干净,到时候就知道法师在不在里面。」 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季嫣然抿了抿嘴唇,不知道是在安慰胡愈还是安慰自己:「别急,也许没有我们想的那样……」胡愈方才神情恍惚,不一定就看得清楚。 第41章 胡愈却垂下头来:「师父……让我……跟着师姐……师姐……让我还俗……我就还俗……」 如果释空法师没事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更不会将胡愈托付给她。 季嫣然最后一线希望也完全破灭,她虽然跟释空法师相处时间不久,但是释空法师传她医术,待她那样的亲切、和蔼就像是个早就相熟的长辈。 李雍看向静云法师:「今天有没有外人来到寺里。」 静云法师思量半晌道:「除了香客之外,只有承恩公世子爷来见释空法师。」 那只包子。 季嫣然皱起眉头,顾珩曾说过要法师圆寂的话,难不成今天的事真的是他做的? 不可能,包子再坏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放火。 迎客僧进门在静云法师耳边说了几句话,静云法师叹口气道:「释空法师已经圆寂了,尸身就在禅房之中。」 这一次小和尚胡愈没有再说话,而是盘膝而坐开始默默念禅。 李雍随着静云法师走了出去,季嫣然也想上前却被胡愈叫住:「师父还有……别的事……嘱咐。」 季嫣然转过头去。 唐千将禅房中的人带出去,胡愈才抬起眼睛,目光中满是悲伤:「师父说,医书等物都要给师姐,还有些东西……已经事先托付给了李施主。」 胡愈说的李施主自然不可能是李雍,季嫣然曾在寺中见到李约与释空法师下棋,那么就应该是李约了。 此时此刻季嫣然还无暇想这些,她总觉得释空法师没有死,这件事定然另有蹊跷。 季嫣然想要理清楚自己的思路,脑子里却一片混乱,因为内心深处有个地方说不出的疼,眼前都是释空法师慈祥的笑容。 胡愈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拽回来:「师姐……不要……难过。」 季嫣然抬起手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小和尚与释空法师相处时间最长,此时此刻他心中一定更加悲伤,却在这里劝解她。 释空法师不在,她一定会照顾好小和尚。 「师父说过,」胡愈抬起眼睛,「师姐……这样……很好……要一直这样下去,他也会心安。」 小和尚没头没尾的话,季嫣然却听了明白。释空法师从不曾挑剔她不懂礼数,她以为那都是出家人心胸宽大,不被世俗所扰,所以才能原谅她这样一个异数。 可现在她却明白只有真正关心她,才会思量她是否过得舒畅。 李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边,一双眼睛凝望着她,虽然没有说话,表情却十分认真。 「已经看不出面目。」李雍望着季嫣然,她抿着嘴唇,眼睛仍旧明亮,想要装作若无其事,但是肩膀却在微微的颤抖。 释空法师是除了季家人之外,对她最慈祥的人了。 李雍清澈的眸子里闪烁出冷锐的光芒,若是有人纵火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他会让人查清楚。 李雍将身上的披风披在季嫣然身上,后面的话他虽然不忍心说出口,可她一定希望知晓实情:「从尸身上看,是常年坐禅的僧人,身形与释空法师相似。整个栖山寺又没有别的僧人失踪,即便让仵作来验尸,也是这样的结果。」 季嫣然潸然泪下。 李雍道:「今晚的事仍旧有蹊跷,火烧得很大,后院的禅房几乎无一幸免,但是除了释空法师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太大的损伤。」 这场火烧的太过巧合了,这也正是她心中的疑惑。 「我想去看一看。」季嫣然起身,如果不亲眼见到,她也不会死心。 明明胆小的很,却又凡事都无所畏惧。 李雍道:「寺里僧人正在清理法师遗体,现在不会让你进去。」等僧人将法衣给释空法师穿好,季嫣然再进去看至少不会太心伤。 母亲入葬时那一幕到现在也清晰地印刻在他脑海中,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因此难眠,总会去回想母亲去世之后为何面目苍白,她临死前紧紧攥着手,是不是心中的事难以抛开,口中为何会有鲜血,眼睛有些塌陷,与活着的时候是那么的不同。 释空法师现在的情形显然不适合频频回想。 季嫣然重新坐下来:「我可以等,我是法师的徒弟,只希望寺里的主持能让我进去为法师磕头道别。」 法师圆寂对于栖山寺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她也不愿意坏了寺里的规矩。 可是,过阵子天亮了,很多人就应该知晓了栖山寺的事,法师的死讯也会传开,她一个女子在这里又要引人质疑。 季嫣然看向李雍:「阿雍你带着人先回去吧,只要留下几个护卫就好了。」李雍不在这里,也免得被她牵累,这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不管里面是不是法师,她都要将那个包子找出来问清楚。 李雍目光一沉。这时候知道会牵累他了,赶着撵他走。 「你要做什么?」李雍道,「我走以后你就更放得开了,在外人眼中你是我李雍的妻室,我在不在这里都是一样,既然怕被人诟病,一会儿磕过头就早些出来。」 她可是在为他着想。 李雍不等她辩驳,已经走了出去。 …… 江瑾瑜惊讶地看着东嬷嬷:「人死了?」 东嬷嬷颔首:「死了,栖山寺那边已经传出了消息。」 死的好。 江瑾瑜脸上露出笑容,这样一来那胡僧就不能进宫给太后娘娘看病。太后娘娘若是薨逝,再也没有人压着她,她终于能够喘一口气。 「冉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她让人打听到冉九黎来太原府就是要请胡僧上京,这岂非是报应?注定冉九黎要空手而归。 东嬷嬷道:「冉家大女和冉六爷已经坐车去了栖山寺。」 第42章 江瑾瑜眉宇飞扬:「早知有今日,她先来江家……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偏偏她要跟我对着干,如今连老天都要帮忙起场大火……」说到这里她看向东嬷嬷,「你说会不会是大伯?」 东嬷嬷立即低头:「奴婢不知。」 「不管怎么样,」江瑾瑜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显得高贵、自持,「这都是个好消息。」 东嬷嬷倒了杯茶递给江瑾瑜。 江瑾瑜道:「快些准备行李,我们好早日上京,他们到京城之前我们要做些布置,这一次我不能就这样输了。」 此时此刻冉九黎坐在马车中,将手中的信又看了一遍,那是释空法师写给她的。 冉六盘腿坐在不远处,几根手指不停地在空中比划,李三奶奶那日在街面上捏的手势,他怎么就学不会呢,他好歹是个纨绔,那些唱曲儿可都在他心里,那么好听的曲儿,他怎么能不弄明白。他几次想要登门询问,却又怕撞见李丞被笑话。 冉九黎道:「都说出家人能够通晓生死,现在看来也未必就是虚言。」 冉六心不在焉道:「阿姐这次是请不到释空法师去京中了,可惜了这样的得道高僧。」 冉九黎目光闪烁:「释空法师举荐了他的徒弟。」 「这就好了,阿姐不要再心焦。」 冉九黎靠在引枕上,乜着眼看冉六:「你知道释空法师的徒弟是谁?」 「大和尚的徒弟一定是小和尚。」 「不是,」冉九黎眼前浮现起少女闲适的神情,「是李三奶奶。」 冉六陡然一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阿姐,你说是哪个李三奶奶?李……李雍的……妻室?」 李丞的弟妹? 弟妹她怎么会医术? 「是啊,」冉九黎道,「就是她。」 「那……太好了,」冉六就差扑在地上,他们纨绔圈就要掀起一阵风雨了啊,「阿姐一定要带她进京。」 冉六的眼睛中放着绿光,他要把太原城的热闹带到京城去。 冉九黎沉下脸:「你这副模样还是不要去寺中了。」 冉六立即变得十分恭谨:「我与释空法师虽然并不熟悉,可是法师圆寂,我心中也惋惜少了位得道高僧,逝者已逝,好在法师举荐了徒弟为太后娘娘诊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法师是常宁的师父,」冉九黎叹口气,「常宁在这世上又少了个亲人,你是不明白……」 常宁是法师最得意的弟子,现在法师举荐了另一个徒弟去给太后娘娘治病。 她自然希望太后娘娘的病能够痊愈,可是法师的这个徒弟与常宁相差太远。 季氏虽然看着也十分聪慧,但是不论琴棋书画,还是规矩礼数都与常宁天差地别,会不会因此辱没了常宁的师门。 马车到了寺门口,立即有迎客僧过来道:「施主先这里等候,寺中收拾停当再来引施主去禅房。」 栖山寺乱成一团,僧人们忙着整理经书等物,胡乱来答几句话立即就离开。 「那边的护卫是谁家的?」冉九黎指过去。 冉家人打听之后立即来回话:「是李家长房李雍的人手,昨晚失火时李雍就带着妻室到了。」 李雍不是十分厌弃季氏吗? 不但没有给季氏立规矩,怎么还半夜里带着她来寺里。 冉六扬起了眉毛:「我就说,就算嫁了人也未必就要躲在内院中,」眼睛里满是羡慕,「阿姐看看人家李三奶奶……」 她刚到太原时六弟就跟她说了这些话,当时她不知道指的是什么,现在看来说的就是李雍和季嫣然夫妻。 冉六怅然道:「李文昭丧妻那么久都没有续弦,这李家会不会都是情种……京中那么多名门望族、达官显贵,可都没有这样的……」 冉九黎静静地听着冉六的话,她不知道李雍怎么样,李约对常宁的深情却是无人能及,常宁死后李约虽然还活着,人却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 常宁若是知晓李约变成如今的模样,不知心中会如何难过。 冉九黎正思量着,只见几个人从栖山寺里走出来。 冉六立即认出来:「这就是李三爷和李三奶奶。」 李雍身上穿着青色长袍,身形高大挺拔,相貌英俊,站在那里十分显眼,后面的季氏披着黑色的披风面容憔悴,她身边还跟着个小和尚。 小和尚向栖山寺主持行了礼之后就跟着季氏一起上了马车,然后栖山寺里的和尚抬来几只箱子交给了李家的护卫。 这一幕看在冉九黎眼里,让她目光中多了几分讶异。 她本想着释空法师不在了,胡愈得了法师真传或许可以上京去,没想到还没与胡愈说上话,胡愈却要跟着季氏离开。 等到李家的马车离开,冉九黎才下车见到静云法师。 「阿弥陀佛,」静云法师向冉九黎行礼,「释空的法身照季施主的吩咐明日火葬,骨灰将安放在比丘普同塔中。」 冉九黎道:「胡愈呢?」 静云法师再次念佛语:「依照释空的意思,胡愈从此之后不在寺中居住,要跟在季施主身边。」 冉九黎不禁皱起眉头,法师到底是什么用意?才收了不久的徒弟,就这样的信任,半点不输常宁。 这样看来无论怎么样她都要带季氏去见太后娘娘,这样的结果显然是法师希望看到的。 到底是何用意? 季嫣然回到李家将胡愈安排在客房住下,释空法师虽然说胡愈是否还俗都听她的,但是她觉得这话里的还俗就是个契机。 胡愈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只要快乐就好。 这就是她的态度。 第43章 现在胡愈依旧坐禅、念经,所以她就吩咐下人,一切都仍旧按照寺里僧人的习惯照顾胡愈,将来胡愈想要脱掉僧衣,她也会积极为他安排。 陪了胡愈一会儿,季嫣然就起身走了出去。 李雍正在屋子里看文书,季嫣然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 李雍放下手中的书:「那是不是释空法师?」 季嫣然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艰涩地道:「颧骨和鼻骨都很高像是胡人,面目看不清……」她虽然也想将那烧毁的脸试着画下来复原,但是她觉得并没有意义。 「释空法师早就想到自己会圆寂,否则不会托付了身后事,既然法师已经有了准备,何不顺着他的意思……」 李雍放下文书,抬起眼睛,她就这样想通了? 「以后的路我就按照法师期望的那样去做。」 但是昨日那个纵火贼她也不会放过,如果就是顾珩,她要将那包子打出馅来。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她也会问个清清楚楚,到那时再决断该怎么做。 「大小姐,」容妈妈进门禀告,「门口有人送来了东西,说是承恩公世子爷吩咐的。」 「拿进来。」季嫣然站起身。 一只大大的箱子抬进门,容妈妈上前打开,黄澄澄的金子顿时映入眼帘。 顾家下人道:「世子爷说,这是许诺给三奶奶的二十斤金子。」 「他人呢?」季嫣然看着这些东西不禁牙痒,这样看来栖山寺的事多多少少与他脱不开关系。 「世子爷已经离开太原了。」顾家人规规矩矩地禀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就不信顾珩这辈子不来见她,没关系!她的牙可以慢慢磨,总有抓住他的时候。 二十斤黄金可以换许多东西。 李雍看向季嫣然,她的眼睛有些发亮,这些黄金她该不会要收下吧? 「送他们出去。」 果然留下了黄金。 之前还恨得咬牙切齿,转眼间就财迷心窍。 李雍的脸色不太好看:「顾珩有可能害了释空法师。」 季嫣然点了点头:「若是这样,这更是不义之财,不能落在他手中。」 李雍冷冷地道:「想要就直说,找那么多借口,我看你倒是没心计的很。」说完丢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走了出去。 季嫣然怔愣片刻,三爷这是在说她狼心狗肺,见利忘义吗?如此隐晦,真是骂人不带脏字。 唐千追了上去:「爷,您真觉得是世子爷杀了释空法师?」 李雍道:「他不至于这样混账。」 「那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这样生气呢?」 李雍抬起眼睛看向唐千。 凌厉的目光让唐千打了个冷战,唐千忽然觉得,这一刻他已经死了。 可是,为什么呢? 季子安已经将所有的案宗收拾只等着朝廷文书一到,所有案犯一同押送赴京,等待的时间应该不会很长,因为冉家已经上了奏疏,李文庆当年要弹劾江家的奏疏重新递到圣前。 看着眼前满满几十口箱子,季子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心为上,他恨不得一片纸也不能落在太原,这样上官就不会追究他失察之罪。 季子安拍了拍旁边的季嫣然:「到了京城,六叔带你吃遍所有的酒楼,再给你置办两身衣服……如果青鸢在……唉……」 小翠就是季子安当年从太原知府家中拐走的丫鬟。 季嫣然不禁道:「叔父与青鸢到底怎么回事?」 季子安一脸正气:「我是听她身世凄苦,才想着将她救出张家。又恐怕你婶子亏待她,就在外寻了处院落又丢下些银子将她安置好。 我看她胆小又纯良,突然让她做了外室,她心中难免羞臊,于是我就离开了大半年,也好让她心中有个准备。」 说到这里季子安眼睛一暗。 季嫣然知道事情发展的一定没有六叔想的那么顺利。 季子安叹口气:「等我回去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个男人,原来她已经让人说合着成亲了,他们夫妇两个将我当成救命恩人,当初租那宅院的银子也还给了我,还要给我立下长生牌位。」 季嫣然忍不住笑出声,原来六叔想要立外室不成,怪不得这样的心伤。 季子安望天:「我走的时候留下银钱让她好好生活。结果她就真的好好生活了。」只不过跟他想的差别太大。 不想再在季子安心中雪上加霜,季嫣然道:「我还有六婶。」 季子安一副被侮辱的神情:「你自然有,」说着顿了顿,「只不过从成亲之后她就住在了娘家。」 季嫣然没说话,旁边正在吃点心的唐千却被呛到了。 季子安却并不在意:「等我这次交了差事,她肯定要哭着自己回来。」 季嫣然连连点头,季家人在这方面是不是都格外的坚韧。 季子安笑一笑继续给季嫣然画饼:「季家那些老东西也会将族中分给你父亲的宅院交出来。当时可说好了,只要你夫妇和顺,夫家长辈认同你,那些就要你来管。」 季嫣然听得眼睛发亮,原来还有这一出:「有多少财物?」 季子安道:「一处大院子,住着大老太爷全家,当年你父亲就是将你托付给他们。」 季嫣然心中油然生出几分厌恶的感觉,看来身体的正主很讨厌这位霸占着她财物的长辈。 「大老太爷对您怎么样?」季嫣然立即道。 季子安一脸惭愧,不过很快就挺直了脊背:「我这般模样自然不能入他的眼,他都说季家没落之后,会从这一支昌盛,当年族中保下的也是他们这一支。」 季嫣然站起身拍了拍衣裙:「这么说我们要回去要账。」 第44章 「你说什么?」季子安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 「要账,」季嫣然笑着道,「我们回京之后不是要认错,是要将这些年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都拿回来,因为六叔你要发达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数落你。」 季子安听得这话眼睛不自觉地发亮。 小和尚胡愈也跟着抬起头说了个字:「信。」 这几日季子安和胡愈两个人经常在庭院里闲坐,两个人越来越熟悉起来,所以他们叔侄说话的时候,小和尚偶尔会插句嘴。 这样的小和尚让季嫣然越来越安心,也许释空法师的事会一直压在他们心头,但是他们要积极地去面对。 容妈妈上前道:「三奶奶,那位爷又来了。」 季嫣然抬起头,望见了不远处的李丞,跟在李丞身后的人是冉六。 走到跟前,冉六立即露出笑容:「三奶奶我这次来是真的有事。」 李丞上前一步,冉六就屁颠颠地跟过来,却也不敢离李丞太近。 李丞道:「有什么话就好好说。」 冉六仿佛有人给他撑腰了一般,立即挺直了脊背,整个人变得意气风发:「三奶奶我是来送信的。」 冉六将信函送到季嫣然手中,季嫣然将信打开,这是释空法师写给冉九黎的,看到内容季嫣然不禁诧异地抬起头,法师举荐她进宫为太后娘娘治病。 给太后诊脉的都是太医,若是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她这个半吊子郎中又有什么法子。 冉六道:「我长姐已经先回京安排,让我送个消息过来,三奶奶也好有个准备。」 有释空法师的举荐在先,她好像已经无法推辞。 看来这次京城之行,必定会收获良多。 冉六送完了信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转头颤巍巍地看了李丞一眼,这才舔了舔嘴唇:「三奶奶在街面上层尝过一个曲子,能不能教我,只要您肯教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季嫣然也不禁惊讶,当日看着江瑾瑜狼狈不堪,她戏瘾大发一时没忍住就唱了句,没想到冉六会念念不忘。 冉六上前两步,眼睛里像是烧开了一壶水,不停地向外冒着热气。 「你真想学?」 冉六不停地点头。 她本没想要将现代的东西带到古代来,她不是什么科学家,也没有治国安邦的本事,仔细想一想,唯一能够拿出手的,也就是吃喝玩乐的本事。 哪个现代人不是顽主。 既然如此,她就让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纨绔。 素白的手伸出来:「将扇子给我。」 冉六不敢怠慢立即递过去。 季嫣然摘下腰间的流苏绑在扇子下,一只手持扇轻捋流苏,手腕一抖那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快速地转起来,紧接着一托,一转,再将扇子打开遮在脸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冉六张大了嘴,这次就连李丞也愣在那里。 季嫣然将扇子递给冉六:「学会这些,我就教你,如何?」 冉六半晌才接过扇子,季嫣然笑着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长廊中站着两个人,将方才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李约穿着雪白的直缀,微风吹着他的衣摆,仿佛要乘风而去,站在他旁边的是穿着靛青长袍,相貌英俊而稳重的李雍。 李约清明的眼睛中是温和的笑容:「怪不得冉六要缠着学曲,他这个纨绔身上的扇子也只是个摆设罢了。」 李雍从前也不曾见过季嫣然这样的时候,不光是扇子用的趁手,她整个人仿佛都亮起来。 挪开了目光,李约笑道:「将东西送去小院子吧,既然是释空法师的交代,我就要亲手交给她。」 李约坐在椅子上看书,季嫣然方才的神情让他又一次想起了常宁。 两个人的眉眼有些相似,让他觉得相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扬起头目光明亮、肆意张扬的模样。 不同的是常宁很少在人前表露出这样的一面。 李约轻轻地摩挲着茶杯,抬起头看到走进来的季嫣然。 四目相接,不知怎么的季嫣然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 李约道:「释空法师让我将东西交给你,只不过这些并不在太原府,所以晚了两日带来。」 李约的声音格外好听,悠长而又带着种说不出的韵致。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个在现代奇怪的相遇,每次面对李约,季嫣然都忍不住觉得心跳加速,心中有许多问题急于知晓答案,很多事都让她忍不住想要去猜测,可偏偏却揭不开谜底。 李约抬起眼睛,四目相对,季嫣然忽然觉得,他清澈的眼睛映着面前花斛里的那支桃花,让他整个人灿若朝霞。 仿佛又有种声音从她心底响起。 脑子里「嗡」地一声让她一阵恍惚,整个人有些萎靡不振,本来清楚的思维,现在却有些混沌。她的身形不禁跟着摇晃,为了避免再次晕厥过去,她干脆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好不容易稳下心神,她向周围看去,目光所及处,瞧见了李约面前的两个茶杯,她顺手端起其中一杯,一口气就喝了下去,温热的水流过喉咙,让她感觉更加舒坦了些。 这茶杯看着很漂亮,里面盛的却是正正经经的白水。 再抬起头就看到杜虞像锅底般难看。 李约是李家的宗长,就算是李家长辈来也要毕恭毕敬,她这个晚辈一屁股坐在这里,又喝了人家的水,的确有些不合适。 想到这里,季嫣然站起身向李约福了福身。 杜虞不禁眼睛朝天,三爷家的宝贝来了,也知道礼数,真是不容易。 「宗长。」季嫣然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 第45章 李约管着李氏宗族整个庶务,叫的官方些总是没有错,留个好印象在这里,方便以后多见几次面,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两个其中之一就能想起点什么。 李约微微一笑:「你随着雍哥叫我四叔吧!」 季嫣然怀疑李约知道她和李雍之间的关系,虽然她不太了解李约,却能看出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 总有那么一些人,在别人寒窗苦读时他玩的随性,在别人苦苦挣扎于仕途时,他却一跃早就高居要职。李约显然属于这一种。 会不会因为先天太过得天独厚,所以后天要遭受打击,从而对世间失去信心,走上了求仙问道的路途。 李约时隔多年之后再看这个小姑娘,忽然觉得她很有意思。此时此刻,她站在那里瞧着他,一双眼睛中满是迷茫的神情,思绪恐怕早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 这就是为何她会丢了名声。 无论在哪里,都是我行我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被别人制定的任何规则约束,也不轻易向任何人低头,自然会引那些人恼怒。 李约抿了一口水,目光也落在手中的书上,等着季嫣然回过神来再说话。 屋子里一时安宁。 李约没有生气,杜虞也不敢说话,只得静静地站在旁边。 季嫣然重新坐下来,为自己倒了杯水:「四叔,释空法师……将什么东西托付给了您?为什么要托付您呢?」 她终于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做。 李约微笑着放下手里的书本,看向旁边的杜虞,杜虞立即搬过一只紫檀木箱子放在季嫣然面前,然后伸手打开。 箱子里是满满的医书。 季嫣然忍不住伸手去拿,这医书都是手抄本,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娟秀的小字,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释空法师给她医书是让她研习医书。 但是这书…… 季嫣然道:「这些是常宁公主抄写的吗?」 一缕阳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似的,让他整个人更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只是这般的雍容背后却有淡淡的疏离:「是公主所写,当年释空法师将这些交给我,现在让我尽数给你。这样的箱子有三只,你可以先拿走一只,看完之后剩下的我自会送来。」 这是常宁公主的遗物,所以释空法师将它们交给常宁公主最亲近的人。 「我还是不要了。」季嫣然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烫,她总觉得李约那淡然的神情中透着一股的萧索,常宁公主早早去世他定然很伤心,若是她再将这些东西拿走,那岂非太过残忍。 「许多医书的孤本都在十年前被焚毁,你想要寻找代替的自然不易,」李约站起身,「我想要抄出一份给你,法师却不肯答应。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法师这样安排必然有他的用意。 我留着也没有用处。」 现在看来,这书她是一定要拿走了。 「那我拿走这些也可以,」季嫣然转过头去,「四叔也要让我给你看脉,我知道法师会经常给四叔针灸,法师让我学这些,是要我继承他的衣钵,自然还要接着医治他的病患。」 李约道:「没什么不可,法师本就托我照应你。你想要研习我的脉案,只管前来,不会有人阻拦你。」 季嫣然没想到李约这样痛快就答应了。 他心中透亮,做事果断,这样毫不犹疑地决断,也正说明她是否前来,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 季嫣然准备收拾好医书离开,临走之前忽然想到:「那么四叔现在算不算我的病患?」 李约笑容中带着几分宽容:「是吧!」 季嫣然点了点头:「那有些话我就不能不说。四叔将自己小字改成益寿,是想要尽量活得长久,所以生活起居全都十分规矩,甚至连茶都不喝,如此寡淡的日子,看似是修身之道。 但是人生无趣,谁能长生。」 季嫣然说完行了礼转身走出书房。 人生无趣,谁能长生吗? 李约推开窗,几片花瓣随风吹进了屋子,听着还真是有几分意思。只可惜「有趣」两个字已经离他太远,他之所以留下来,就是信守对常宁的诺言罢了。 李约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管家和葛先生已经将东西收拾妥当。 「主子,我们要什么时候动身?」管事上前询问。 李约道:「不用太着急,就跟着李文昭他们一起走。」 管事压低声音:「这样岂不是让人知晓您来了太原?虽说冉家女已经知晓您的行踪,想必不会透露出去。」 李约微笑:「我走到哪里,他都会让人来打探,从前的不良人如今在他手中就成了监视文武百官一举一动的爪牙,现在太原出了这样的案子,他若是派人来反而是件好事。」 这桩案子涉及人数众多,就连李文昭与李丞等人也不可随意行动,栖山寺又失火,在此之前发现了承恩公世子的行踪,多少只眼睛都要随着他们一起进京。 管事躬身:「我立即就去安排。」 管事退下去,葛先生上前道:「那些掌柜都在等着您呢?」 李约走进了堂屋,几个掌柜立即上前行礼。 李约早已经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转身就闲适地坐在了椅子上。 掌柜的却不敢怠慢,几个人都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先开口:「主子,您知道李三奶奶娘家的棺材铺吗?」说完这些他又觉得自己是在太蠢,宗长自然是知晓的,于是不等李约说话继续道,「棺材铺在四处收土地要试种种子。」 「季家人手也不足,选的试种土地都不太肥沃,还许了佃户,若是能种出藩物,奖赏十倍的钱财。这不是在败银子吗?就算朝廷下发试种的田,也不曾有这样的奖赏。种出藩物也不代表就能卖的出去。」 第46章 李约道:「这是李三奶奶自己的事,她想要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 掌柜舔了舔嘴唇:「平日里与咱们有往来的商贾都来询问情形,他们想要将手中那些没用的藩货卖给三奶奶,就连京中季家的人也使人来探我们的口风,若是我们不会插手,他们恐怕就要换个身份,卖掉手中的积货来赚这个便宜。」 听得这话,旁边的杜虞也竖起了耳朵,眼睛中竟然流露出悲愤的神情:「三奶奶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见季家族中长辈上门,现在却来捡便宜?打瞎了他们的眼睛。」 掌柜的缩了缩肩膀,就是杜虞这位小爷也不好惹:「那我们就是要插手了?」 李约抬起眼睛:「季家人想要卖,李三奶奶想要买,自然都有他们的道理,不干我们的事,我们不要插手。」 掌柜道:「您是说李三奶奶这样折腾真的不会亏银子,反而会赚钱?可是外面人都说李三奶奶信了那承恩公世子、冉家六爷的话,要将李家长房的银子都败了出去。」 李约拿起杯子抿一口水:「能花银子也是本事。」 这些事他都不在意,只是那个小姑娘选了不太肥沃的土地…… 李约慵懒地笑笑:「这些日子留意些,将季氏选的土地标注在舆图上,我要瞧一瞧。」 …… 朝廷的文书到手,季子安一刻也不想多待,立即命人押上人犯一路上京。 李文庆等人被锁在囚车中,不但手脚带着镣铐,还要必须保持站立的姿势,这样行一路难免要受许多苦。 李二太太远远地看了一眼,不禁觉得心酸,多亏有李丞在一旁安慰,她的心情才算好了些:「这也算是恶人有恶报。」 说完话李文庆正好望过来,见到李二太太和李丞,那双眼睛中满是轻蔑的神情,突然张开嘴大笑起来,神情中夹着一丝的疯狂。 李二太太不禁打了个冷战攥住了李丞的手:「丞哥,我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他定然还有法子脱身,到时候我们……你的庶弟就在京中,我怕他们已经通了消息。」 「母亲放心,如今证据确凿,」李丞道,「这次他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太原李家的族人护着囚车上京,不为别的只是希望自家儿郎的冤屈得以顺利伸张。 李雍一路骑马前行,目光不时地落在李家女眷的马车上。 「三爷,若不然您跟三奶奶去说句话,」唐千抓耳挠腮,「一上午都没见三奶奶撩帘子向外瞧了。」 自从上个驿站之后,季嫣然就没有半点的动静。 李雍道:「只要她不惹祸,安静点不好吗?」 说着驱马上前去查看前路。李雍的目光落在护卫牵着的一匹枣红小马上,季氏想要骑马被他拒绝了,离开太原之后她缠着央求了几次,他都没有答应,他总觉得季氏是路途上没有事做,缠着他找乐子。 这两日突然就没有了动静,难不成是车马劳顿身上乏了? 李雍收回思绪,他不会因为她的一举一动就心神不宁。 这样想着快马去前面的茶寮里让人寻水炖了一锅粥送过来。 马车门打开,李老太太正靠在引枕上歇着,旁边却不见季嫣然的踪迹。 「找嫣然啊?」李老太太笑着道,「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医书,说是去你四叔车里瞧瞧。」 「好像冉家六爷那边也等着呢,这冉六不早不晚地在外面缠着,今天又让人送来了点心,好在每次来都有丞哥跟着,要不然还真不方便。」 李老太太说着又抬起眼睛:「听说嫣然还拿了承恩公世子的金子做生意?」 李雍没有说话,李老太太尝了口粥:「这粥熬得不错,若不然遣人将她找回来,这些我又吃不完,凉了就不好了。」 「不用了,」李雍道,「孙儿也要忙别的去了。」 她忙,他也很忙。 李雍放下帘子,李老太太目光闪烁:「我这个孙儿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让我抱上曾孙。」 季嫣然确实很忙。 翻看过李约的脉案之后,她就对李约的伤感兴趣起来。 一条伤疤从脖颈蔓延向下,如果不是仔细瞧,就不容易发现,如今这伤疤好了,却落下右肩的疼痛。照释空法师开始的辨症,只要在右臂取穴治疗他的右肩即可,但是以她微薄的现代医学常识来看,右肩的持续疼痛,跟当年脊椎处受损必然有关。 不知是被谁提醒,释空法师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补上一张方子,让李约早起、睡前都要热敷脊椎,不但如此还要每日坚持舞剑。 针灸是保持血脉畅通,热敷自然也有这样的功效。而舞剑跟现代的复健有些类似。 这张方子开的真是很好,既有中医的理论又有西医的影子。 不过从受伤到现在为什么病程迁延了十年也不好呢? 这就是季嫣然想要问的,想到这里她看向李约:「这是什么时候伤的?」若是再用用力,岂不是人就要被切开了吗? 季嫣然刚问出口,外面却传来李雍的声音:「四叔,到了前面就先歇歇。」 李约微微一笑,看向季嫣然,脸上有种洞悉一切的敏锐:「知道了。」 季嫣然从李约车上下来,不愿意去看旁边的李雍,倒不是因为气他不准她骑马,而是怕他又要唠叨。 「前面进了城就是刘老太医家,刘老太医为太后娘娘看症二十多年,我们若是快点半个时辰就能往返。」 李雍低沉的声音响起,季嫣然眼睛一亮。 「要不要去?」 为了避免李雍反悔,季嫣然已经先一步拉住了踏雪的缰绳。 三爷的心思不好琢磨,她还是先下手为强。 第47章 马背上季嫣然忍不住道:「方才我正跟四叔说话。」 「恩。」 「你打断我们说话了。」 李雍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过你帮我找了御医。」 李雍没有做声,算她有些良心。 季嫣然道:「不过我还是有些话没有问到,不如你告诉我吧!四叔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李雍望着远处。 十多年前,突厥突袭凉州,四叔带兵救下常宁公主的叔父之后,也许是预料到了什么,不顾军中郎中阻拦,一路骑马到了京中的行宫,常宁公主那时已经中毒奄奄一息,行宫四处设卡不准任何人出入,四叔不管不顾杀了进去。 他们见到四叔的时候,四叔抱着常宁公主的尸身单膝跪在行宫门口,鲜血透过甲胄落在地上,手中的剑插在地上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那时候他以为四叔已经死了。 此后四叔昏迷了几天几夜,嘴里只说一句话:「我不能死,我要带她走。」 虽然后来林家和太后保下四叔,四叔也再也没有了入仕的心思,就此离京养伤。李家百年来唯一一个文武皆可入仕的青年才俊,从此之后隐没自己,做了李家的宗长,在李家主持庶务,永远不再踏入仕途。 常宁公主死了,所以没有人能理解四叔当年的痛苦。 一晃过了多年,李家也没有人劝说四叔成亲,因为光看他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就知道他没有从那劫难中走出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在常宁公主没有薨逝之前,四叔的笑容是什么样的。 那时候,武朝上下所有男子,没有谁比四叔更张狂。 从前他私下里觉得四叔不是个英雄也会是枭雄。 只可惜这世间不知什么时候遗憾就会来临。 他自然不会将这些事讲给这孽障,不知她什么时候就会在四叔面前惹出事端。 「跟你没关系,打听做什么。」 季嫣然正要回嘴,一只温热的纸包就塞进了她手中,季嫣然打开一看是两只热腾腾的包子。 季嫣然咬了一口,很好吃。 「阿雍不会一直将包子踹在怀里吧?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果然她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李约望着离开的两人一骑微微一笑:「雍哥算是有福气的人。」 「怎么就有福气了。」杜虞扬起了眼角,捡到了那样个宝贝就叫福气?只怕就算哪天将她丢了,也没有人去捡。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那就是福气。 李约挥挥衣袖:「去将老太太请来,我陪着她去茶寮里下一盘棋。」 …… 江瑾瑜也在入京的路上走了好多天。 好在江家事先在各处驿站都有了安排,江瑾瑜的衣食住行就还算舒坦。 江瑾瑜乜了一眼旁边的季二小姐:「坐吧,见过你姐姐了吗?」 季二小姐摇摇头:「没有,听说大小姐归京,我就径直过来了,」说着就红了眼睛,「大小姐也知道我那姐姐一直都是惹事精,我祖母也是百般训诫,她全都当成了耳边风,我也因为她的名声不知受了多少责难和委屈。」 「刑部官员陆江和卢家的婚事告吹也是拜她所赐,直到现在陆家和卢家见到我还一脸的嫌弃,卢家小姐都不愿意与我同桌宴席,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们家就没脸出门了。」 季二小姐笑声哽咽:「从前江大小姐顾念我们两家的情意,一直护着我那姐姐,谁知道这次她恩将仇报……如今整个京城都知晓了,大家都为江大小姐鸣不平。」 江瑾瑜听得这话,脸上却没有半点的动容,这让季二小姐更加害怕,不禁攥紧了帕子,她在礼部侍郎皇家做客时,就她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没有人愿意与她说话。接到六叔的信函说,季嫣然也要跟着回京的消息,家里就更乱起来,她下定决心要来迎江大小姐,至少要表明他们季家的态度。 江瑾瑜声音冷淡:「季嫣然已经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季二小姐道:「她……她还能变成什么样子?」 「季嫣然现在有李老太太依仗,你那个六叔也处处维护她,」江瑾瑜说着抬起眼睛,「我记得你也喜欢李三郎。」 季二小姐脸一红:「我没有……」 不等季二小姐将话说完,江瑾瑜笑道:「从前你或许有些机会,可现在李三郎与季嫣然可是举案齐眉,夫妇和顺。」 季二小姐手一颤,脸色大变:「您说的都是……都是……」 「我会骗你不成?」江瑾瑜道,「接到季氏死讯的信函,你是不是想要趁着李家心中愧疚,让长辈趁机提议再将你嫁过去。」 季二小姐慌忙道:「我们很快就知道堂姐没事了。」她刚刚高兴了片刻,就又有人送信说季嫣然活了过来。 她恨得眼睛都冒出火来。谁知那混账不但没有死,反而惹出更大的祸事。 江瑾瑜说完话站起身:「我乏了,要去歇着。」 季二小姐见状立即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大小姐京中这两日正时兴这样的扇子,金色的扇面,下面绑着长长的流苏,这上面坠的珊瑚和珍珠都是我仔细挑选的。」 江瑾瑜瞧了一眼:「这是什么玩物儿。」 季二小姐献宝似的将扇子拿在手中,三只手指执住轻轻一抖那流苏就跟着旋转,再「刷」地一声展开,金色的面子将人的脸颊也照得亮起来。 江瑾瑜看着眼睛一眯:「倒是不错的物件儿。」 季二小姐心中一喜,这次她总算献对了东西。 江瑾瑜拿着扇子爱不释手,扇面上画着莲花用的是丹青的笔法,下面一圈镶着金箔,上面又细细地织了层轻容纱,明明看起来影影绰绰却又是那么的光鲜亮丽。 第48章 「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季二小姐道:「是一位纨绔,听说从前被拘着在西边,现在终于被放出来,可劲儿在京中撒欢。」 这是哪家的纨绔,江瑾瑜仔细思量,本朝所有的权贵望族都在她的脑子里。 西边?难不成是陇右节度使赵家的人? 赵家是最早受双旌双节的节度使,论家族地位自然是没的说,若是他家的子孙的确有这样的能耐。 这就是世家名门和那些权贵之间的区别,冉六这样的纨绔不过就是船上听听琴曲,为了一个下贱的李丞而折腰,就不怕冉家因此丢了颜面。 世家名门的子弟就不同,玩也要有的考究,就说这扇子从扇面到穗子无不精美,却又不是摆设。 就连持扇都有手势,照这样一看,寻常拿法的确不好看。 「流苏越长越好,」江瑾瑜五指微捏对这流苏不太满意,「不如我给它锦上添花,加一颗月光石上去,一绺改成三绺。」 季二小姐就知道会这样。京里有了新鲜的物什儿,江大小姐怎么能不插手,不管是锦上添花也好,火上浇油也罢总之是江大小姐的意思。 江大小姐不在京城但是这些都逃不过她的掌控,可见江家女的地位。 江瑾瑜满意地看着改良后的流苏,拿给了季二小姐看:「天气越来越热了,宫扇用得久了换换新也好,这扇子虽然像是男子拿的,现在做小了些又添了几笔的水墨,女子用倒也算适合。」 季二小姐心中更是欢喜,沾上江大小姐的面子,看谁还冷落着她。 「那纨绔还有什么趣事?」江瑾瑜开始好奇。 「有呢,」季二小姐如数家珍,「听曲儿、用饭都有讲究,还分了南北菜,铸了新锅具,每餐前喝汤,餐后用点心,不是我们平日里吃的那些点心,都是从前没见过的。 大家都去冉家打听想要见他一面,听我兄长说这位公子应该也很快就到京中。」 冉家是想要拉拢人吧! 别的她不说,若是五姓望族的人,冉家是白费心机。 等到季二小姐退下去,江瑾瑜看向东嬷嬷:「去让人打听一下,南北菜是什么,铸的新锅具又是什么样子。」 接下来赶路的日子江瑾瑜就觉得没有那般难熬了,就像季二小姐说的那样,那纨绔一路走过去留下了不少的热闹。 只要大一些的酒楼都招待过这位公子,店家叫苦连天。 「那位小爷不好伺候,挑剔我们家的菜不好,我们可是从京都请来的厨子。他要的菜我们一样都没有,开始以为他是在故意刁难我们。后来发现并不是,他那小锅做出的东西的确很好吃。」 店家说完这些话,接着道:「他还要什么龟甲茯苓膏,说是太后娘娘也喜欢吃的点心。」 江瑾瑜皱起眉头,这她就没听说过。 店家一脸苦相:「我都没有听过,哪里会有呢,都说如今京中盛行这样的吃食,用鹰嘴龟甲和土茯苓熬制的,不但好吃还有滋阴润燥的功效。我已经打发厨子去京中酒楼去学了。」 纨绔子弟向来知道怎么抢风头,这次的赵家人越过了冉六,只要收揽他,不让他与冉家走得太近就好。 江瑾瑜吩咐东嬷嬷:「到了京城仔细打听那人的身份。」如果说这个人的成功之处在哪里,那就是引起了她的兴趣。 季二小姐日夜兼程赶回了京城,进了门就向季老太爷禀告:「我已经见到了江大小姐,大小姐对堂姐恨之入骨了,只怕江家的态度也是如此。」 季老太爷白花花的胡子一翘:「当年她嫁去太原府的时候我就说,必然还要惹出祸端来,你们都不相信。」 季四老爷皱起眉头,李文庆做事果断,掌管着太原李家,李二太太对长房的愤恨都写在脸上,他就知道季嫣然嫁过去之后不会有好日子过,她能活过三年已经让他十分的惊奇,没想到这次竟然扳倒了李文庆闹来了京中。 「指不定要出什么事端,」季四太太一脸慌张,「这才刚刚消停了几年,我们家怎么出了这样个不肖子孙。」 「她回来又有什么用,」季四老爷站起身,「这样没有妇德的女子,绝不能进我们季家门,我让人打听他们的行程,到时候族中的长辈和婶子前来,要训斥的她抬不起头来。」 季二小姐听得心中欢喜,她是知道族中婶子的本事,若是有女眷失德她们就会前去,轻则让她们闭门不出,重则干脆吊在房梁之上,哪个女子没了娘家撑腰,又被夫家厌恶,都是死路一条。 几个人说着话,季二爷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进门。 「二妹回来了。」季二爷一脸的笑容。 季四老爷厉眼看过去:「明知你二妹今日归家,怎么现在才回来。」 季二爷腰间绑着扇子,流苏一直垂过了大腿,油光满面,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上前行了礼才道:「我也是为了家里去打探消息,大哥终于入仕了,我们季家从前也算名门望族,日后光宗耀祖还要靠我们兄弟,不与京中达官显贵的子弟走动怎么行,必然会被人笑话。」 季二爷说着瘫坐在椅子上,然后翘起了腿:「儿子想要请京中显贵子弟来家中宴席,这一次想方设法也要让他们都答应。」 若是连那位还没有在京中正式露面的纨绔也请来,不知道以后有多少人羡慕他。 季二爷看向季老太爷:「祖父,这次您可要支持孙儿,将库里的好东西都拿来摆上,不能怠慢了那些人,否则孙儿真就丢了脸面。」 季二爷兴致勃勃:「祖父相信我,这次我们家必然会十分的热闹。」 季老太爷半信半疑:「将宾客的单子给我瞧了再说。」 季二爷脸上露出了笑容。 离京城不远的官路上,一辆古朴的马车慢慢向前驰去,拉车的两匹马腿蹄轻捷,一看就是难得的良驹。 第49章 马车下十几个下人随行,但是每个人目光清湛而凌厉,身手矫健,绝非寻常下人。 虽然简简单单却挡不住一股的风流。 从京城来的纨绔们看到这样的情形就知道,让他们盼长了脖子的那位小爷来了。 马车进了冉家别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冉六将一群人赶到院子里:「着什么急,人家走了那么远的路,就不能歇一歇了?」 自从冉家除了纨绔之后,京中无所事事的子弟就都聚在冉六的麾下,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至少就有了风向。 冉六也是一个豪爽的人,无论是钱财还是玩乐从来不占任何人便宜,因为冉家本来就有数不尽的银钱供着他挥霍。 不过有钱耍是一回事,耍的欢快不欢快又是一回事,纨绔的道理一般人不明白。 「六爷最近红光满面,是有好事降临啊。」 这话说的冉六心花怒放。 「去了一趟太原府,还帮着御史办了那么大的案子,这下再也没有人说你不问朝政,只顾玩乐了。」 冉六拍了拍卢三郎的肩膀:「说的好,但我还是不能放你进去。」 「为什么?」卢三不解。 「因为还没到时候,等到季家宴席的时候,你们就见到了。」 卢三等人纷纷道:「哪个季家?为什么要去那里宴席?」 冉六不禁一笑:「因为季大人在太原府救了我,这份人情我要还。」 冉六从来都是爱恨分明,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纨绔们都泄了气,既然冉六这样说就是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所有人向后看去,终于在人群的最后面找到了季二爷。 季二爷睁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冉六爷说,要到我家做客?」 冉六微微抬起头:「怎么?不想招待我们?」 季二爷自然不敢拒绝,若是现在摇头,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在京城富家子弟圈中行走,不管哪家再办宴席都不会再让他登门。 「你在我家也吃过几十顿了吧?」冉六向来过目不忘,他平日里不说,不代表心中不记得,这张脸孔他见过不下几十次。 季二爷讪讪一笑,脸顿时变得通红,他是想要在家中摆宴席,却没有想过请这个冉六,因为太原的事冉家与江家闹了起来,他可不想掺和进去。 冉六挥挥袖子:「来而不往非礼也,怎么?吃惯了嘴不知道回报咱们了吗?」 季二爷慌忙不迭:「冉六爷愿意来我自然……会好生招待。」 「这就对了,」冉六道,「去你家吃一顿,就等于还了你六叔的人情,再以后我可不欠你们季家的了,你们季家的事与我都无关,老子是纨绔,只要跟纨绔无关的绝不插手,那些与朝廷有关的事能不碰就不碰。」 「六爷说的对,那些事是沾不得。」 季二爷本来有些担忧,听得这话顿时心中欢喜,只要与那桩案子无关,他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更何况现在的情形也推脱不掉。 季二爷道:「那就等我准备好了。」 卢三拍了拍在季二爷的肩膀:「要等你哥回来再做决定吗?」 众人顿时一阵笑声,季二爷在外玩乐几次都被兄长捉回家。 「对了,忘记问你,你过了十三岁没有?」 季二爷的脸涨得通红:「自然不是,我是觉得……」 「那就不要再多说,」冉六道,「明日一早,我们就上门,这件事宜早不宜迟,等到你那六叔回来就更麻烦了。」 「快回去安排吧,」冉六说完这话皱了皱眉头,「突然让你安排宴席也是为难你了,这样好了,我就借给你几个厨娘,他们都会最近盛行的新菜样,借着这个机会也让大家大饱口福。」 纨绔们纷纷叫好。 「季二爷,这可是给了你好大的颜面。」 「这次可就看你的了。」 季二爷带着几个下人走了出去,纨绔们也都渐渐散去,只剩下卢三坐在石凳上一脸狡黠地看着季二爷。 卢三是安宁侯家三公子,在京中与冉六形影不离,最熟悉冉六的性子,如今没有外人在,卢三扬了扬头:「为什么要坑那傻子?那位小郎呢?是不是陇右节度使赵家人?」 「你想知晓吗?」冉六凑过头来,终于看到了卢三眼睛中无法压制的好奇,「明日一早季家见。」 …… 「这是怎么回事?」 季老太爷半夜里就听到外面一片嘈杂之声。 管事立即来禀告:「二爷明日办宴席,家里要迎客,所以大厨房早早就开始准备了,外面的杂役也要清洗院子,挂上灯笼……」 管事说着十分的委屈,家中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形,简直比老太爷办寿还要热闹,生像是迎家主似的。 「都是些什么人,」季老太爷脸色阴沉,「哪里来这样的架子,若是每个府邸迎客都这般,那还了得,告诉二爷让他明日早起再准备。」 管事就苦了脸:「恐怕二爷也没办法,那些人都是冉家六爷借给咱们家的,怕我们准备不周怠慢了明日的贵客……这才……」 「冉家也不能这样无法无天,」季老太爷说着瞪圆了眼睛,「立即去将斌哥给我叫来……」 季老太太连忙劝说:「先不要动气,这本来是好事,总不能就因为一桌饭菜得罪了冉家人,这次太原的案子冉家也掺和了进去,我们家总不好再树敌。」 「都是季子安那个蠢货,如果不是他,我们哪里用得着这样战战兢兢地度日,等他和李季氏到了京,我非要与他们好好清算。」季老太爷被季老太太劝说着重新躺下。 季二爷忙进门向老太爷赔罪,如果今晚撂脸得罪的不止是冉家,还有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小爷,他们说那小爷是陇右节度使赵家的公子。 第50章 季二爷在地上跪了好半天才灰头土脸地出了门。 等在外面的管事立即迎上来道:「二爷,冉家的那些厨娘跟您要炊具、香料和盛酒、菜的物什。」 季二爷睁大了眼睛:「家里不是都有吗?」 「他们说那些不行。」 季二爷赶到厨房,厨娘早已经掐着腰骂起来:「不是说好了世家名门吗?就用这些来糊弄我们,将尚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告诉你们若是怠慢了贵客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季二爷只好夹着尾巴去求老太爷,双膝再次接触冰冷的地面,季二爷差点就哭出来,这本来十分风光的事,怎么会如此的受罪呢? 这一夜整个季家内院一直灯火通明,这样的辛苦也没有白费,第二天早晨,季家上上下下已经焕然一新。 不一会儿功夫,京里的纨绔护着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到了门口。 季四老爷和季二爷不敢怠慢立即迎了上去。 冉六爷看着季家父子点了点头,就向院子里望去:「老太爷没有来啊?」 季四老爷不禁皱起眉头,冉六无官无职竟然还想要长辈向他行礼不成? 季四老爷还没说话,冉六上前搂住了季二爷的脖子:「你们才上京的时候,小爷也算是给了你们庇护,你可千万莫要忘恩负义,要记住今日的风光可都是受人恩惠。」 受人恩惠这几个字,季四老爷听着逆耳的很,族里早就有过言语,说他们能来到京城全都是受了族兄的恩惠,如今却将族兄的女儿嫁去太原府不闻不问,实在是不够地道。 这冉家六爷这话怎么都让人觉得意有所指。 冉六挥挥手:「我请来的这位贵客要下车了,不过他有个习惯,不喜欢被人盯着瞧。全都回避吧,等一会儿花厅里我再将他引荐给你们。」 季四老爷额头上青筋暴起,这毕竟是季家,冉家人怎么敢在这里发号施令。 「怎么?不行吗?」冉六说着向季四老爷看去,一双眼睛中满是迫人的光。 冉家这位小爷为什么去了太原府京中无人不晓,都是因为他大闹了归德将军府,起因不过是一盘菜肴而已。 冉六差点被打断了腿,冉家长辈发话将他逐出京城半年,谁知他借着李家的案子就这样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所以冉六是轻易不能的得罪的,否则他定然要掀了季家的房顶。 季四老爷目光一沉,狠狠地看了季二爷一眼,老二怎么惹了这个煞星,如今他只能退一步:「斌哥,快将客人引去堂屋里说话。」 冉六脸上露出笑容:「季家果然礼数周全。」 众人走了之后,马车帘子掀开,头戴幂离穿着一身蓝色长袍的人下了车。 与冉六比起来,「他」的身材格外的瘦小。 「他」一步步走到季家门前,抬起头看向季家那静谧的宅院,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从前的记忆顿时如洪水般涌进了脑子。 院子里那两株梨树上的花早就落尽,「他」却仿佛看到了那一簇簇繁花绽放,如瑞雪压枝般的情景。 和煦的阳光落在肩膀上,让人觉得温暖又安详,微风轻轻吹动幂离,季嫣然微微一笑,这就是她的家了。 父亲、母亲、哥哥,她回来了,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在这个家里团聚。 季嫣然拾步向前走去,青石板路光可鉴人,她熟络地走进了花厅坐下,只看到窗口几个仆妇鬼鬼祟祟地向屋子里望来。 恐怕老太爷和堂叔没有聊到她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季嫣然轻轻拍了拍手,好戏才刚刚开始。 听到拍手的声音,季家下人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冉家过来帮忙的妈妈立即道:「愣着做什么?奉茶。」 小丫鬟这才端着茶要走过去,一只手却伸到她面前。 拦着她的是个穿着藕色半臂梳着双丫髻十四五岁的丫鬟,这丫鬟是跟着那些宾客一起来的。 小丫鬟只听她道:「这可不行,你是几等的丫鬟?怎么能侍奉我家主子,叫你们管事过来。」 小丫鬟不敢怠慢,福了福身就要去找管事。 那人「咦」了一声:「你都不知道要向我道谢吗?」 小丫鬟又愣在那里。 那人笑道:「我叫秋岚,你要谢谢我。」 「秋……秋岚姐姐谢谢你。」小丫鬟笨拙地行礼。 秋岚笑着夸赞:「这才算懂规矩。」 在外面的杨妈妈看到这般情形,一路去了季四太太房里禀告:「肯定是位贵人,衣衫就不说了,光是腰上的扇坠子上面就缀着手指肚大的宝石,便是身边侍奉的婆子头上也戴着赤金的簪子,奴婢不过想要直起身子偷偷去看一眼,都差点就被斥责。平日里去江大小姐那边,也就是这样的礼数。」 季四太太微微皱起眉头。 杨妈妈接着道:「虽说我们季家如今门头低下去了,可是大爷也入仕了啊,寻常人可不敢这样来折腾。」 「儿子就说那是为贵人,」季元斌立即道,「京中新开的那家铺子就是他家的,您不知道买这一把扇子有多不容易,京中都抢破了头,二妹妹将扇子送给了江大小姐,江大小姐还夸赞漂亮呢。」 说起这个,季二小姐直起身子:「江大小姐也说那扇子漂亮,还亲自改了上面的吊坠,江家人都这样抬举肯定是差不了的。」 季元斌被说得脸上有光:「冉家六爷那是什么身份,他都鞍前马后地护着,肯定是错不了,否则传出去了冉家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这样一想倒也是。 季四太太叹口气:「若你大哥在就好了,还能帮你支应着,这是我们家里第一次宴客,总怕会出纰漏。」 「您就放心吧,不会丢了季家的脸面,」季元斌道,「往常儿子在冉家也见识不少,这次又有冉家人帮忙,只要舍得银子,这一顿下来以后我们家在外面也抬得起头。」 第51章 虽然老太爷那边已经不高兴,但是季四太太还是护着儿子,想要儿子出人头地,直接拿出了体己银子:「去用吧,库里的东西也拿出来用。」 前些日子将家中那些积压的藩货卖给了季嫣然那个傻子,家中倒是不缺银钱。 季四太太道:「既然人都进了门,就尽量照他们说的去做,不要闹出事端就好,若是族中问起来,只说是为了打听太原的事,冉家人来做客也是因为你六叔。」 季四太太觉得自己安排的还算妥当。 季二小姐跟着季元斌一起出了门,季二小姐很好奇那位公子:「二哥看到了没有?人长得如何?」 「还戴着幂离不肯摘。」季元斌道。 季二小姐轻声道:「是不是二哥没有照顾周到,」她是很喜欢那位公子铺子上卖的物件儿,「二哥去跟他说说话,将手里的扇子给他瞧瞧。」 季元斌还没有说话,只听得厨房里一阵声响,兄妹两个人立即走过去看。 季家的厨娘已经被赶了出来,几个人捧着锅碗等物走了进去。 「全都换成我们家用的,这里的锅具一概不要。」 看到那些下人捧来的瓷器,季二小姐的眼睛都亮起来,一套釉里红的盘子,看起来明艳又瑰丽。 那些下人一看平日里就是规矩很大。 「这样的大锅怎么能做菜吃,」厨娘皱起眉头挑剔起来,「要用小锅才行,也不能用脂油,我家主子要用麻子油。」 厨娘拿出了一口小巧的锅,让人临时搭了炉灶,麻子油放上去之后,薄薄的肉片放进去,立即就香味四溢。 季家人看得目瞪口呆。 季二小姐抿了抿嘴,若是能嫁进这样的家族,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羡慕吧,别说族里人会高高地捧着她,就算冉家这样的名门也不敢怠慢。 「二哥,」季二小姐心中一动,「我们家花园里的蔷薇正开得好,您引那位公子去花园里看一看。」 季元斌看着妹妹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立即明白过来,「你是想……好,包在哥哥身上,你就放心好了。」在京城混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要好好利用。 那公子虽然浑身上下都罩的严严实实,看不出长得什么模样,好在不缺胳膊少腿,万一和妹妹般配,那不是美事一桩。 季嫣然被季元斌引着去了自家的花园里,耳边是季元斌的声音:「都是我妹妹种下的花,今年长得格外好。」 季嫣然停下脚步向那花指去,丫鬟秋岚立即道:「我们家二爷问这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前两年。」季元斌顺嘴扯谎,刚说完话就听一声冷笑从那公子嘴里传出来。 秋岚道:「二爷可能记错了,这花要七八年才能长成这个模样。」 季元斌脸上一红,讪讪地不敢再说话,终于走到了八角亭,季元斌躬身道:「您在这里歇一歇,我去让人送些点心来。」 季嫣然点了点头,季元斌匆忙走开来。 眼见周围没有了人秋岚低声道:「三奶奶要不要给三爷送个信,他们不会要搞什么鬼吧?怎么就单独将您带到院子里。」 季嫣然对这个大自己几个月的堂兄十分了解,他方才目光闪烁四处查看,定然是有所图谋,不过八成不是什么坏事。 季嫣然想着翘起了腿,果然片刻功夫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我瞧见了,蝴蝶就往那边飞了。」 一个翩翩身影婀娜多姿地向这边扑来。 季嫣然扬起了眼睛,呦,没想到离家几年,季家人见到她一个比一个热情。 这哪里是捉蝴蝶,而是扮蝴蝶来扑她这罐蜂蜜吧! 她进了门一句话也没说,恨不得从头到脚将自己都包起来,个子又那么矮小,季二小姐还真下得去嘴。 不怕一会儿崩了牙。 季嫣然最了解这样的套路,她作势起身要离开,季二小姐果然焦急起来,娇弱的身子一晃就摔在了地上。 「小姐,」丫鬟立即上前,「您这是怎么了?」 季二小姐小声道:「我好像崴了脚,」说完含着泪看向季嫣然,「没想到这里会有人,我……」 这种时候公子不该怜香惜玉地说句话吗?可他就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季二小姐咬住了嘴唇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还没有站稳就踉踉跄跄地向前倒去,这次那位公子终于伸出了手,季二小姐欣喜若狂,眼看那双手就要将她搀扶起来,却在碰到她那瞬间收了回去。 季二小姐不禁惊诧,重心失衡脚下一个趔趄这次真的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嗤」站在旁边的丫鬟笑出了声,走上前两步将那公子挡在身后:「这位小姐,您是要拜我们主子吗?」 季二小姐脸色一变:「我……我就是不小心。」 季嫣然咳嗽了一声,秋岚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上前将季二小姐扶起来:「奴婢扶小姐去亭子里坐坐,让人去喊郎中来给小姐看看吧!」 季二小姐方才冷寂的心顿时活泛起来,那公子能够约束身边的丫鬟,可见是不忍她受苦。 被秋岚和丫鬟搀扶着坐在亭子中,季二小姐道:「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家主子只是想要看看这园子,」秋岚叹口气,「谁知道季二爷领着我们过来就走开了。」 季二小姐立即抬起头:「眼下这园子里的花都开了,现在游园的确是好时机。」 「难得你们将园子打理的这样好。」 声音从那幂离中传来,季二小姐眼睛都亮起来,公子终于说话了,虽然这声音不如寻常男子那般粗重、低沉,却也不难听。 能说话证明不是哑巴。 第52章 季二小姐更加殷勤起来:「哥哥也太粗心了,怎么能这样怠慢宾客,若不然……我将这园子的摆设讲给公子听。」 话音刚落,只见那公子转过了头。 秋岚道:「那怎么行,小姐伤了脚……」 「我的伤不碍事,」季二小姐道,「歇一歇也就好了。」 季嫣然抬起头,季二小姐的目光仿佛要将她脸上的幂离烧出一个洞来。这样想要亲近她?在正主的记忆中,这位堂妹每次都要绕着她走,看到她时那目光中带着嫌恶,她被族中婶子责骂的时候,堂妹在一旁哭着说:「就因为你,难道要让季家的女儿都嫁不出去吗?」 没想到堂妹做起事来比她还要干脆。 万一今天这桩艳遇东窗事发,那她是不是也可以碰个瓷,将来她和李雍和离,她就可以怨在堂妹头上。 毕竟是堂妹先勾引她的。 拿定主意,季嫣然觉得她今日必然要成全堂妹,不管堂妹戏好不好,她都得咬牙接下来。 …… 季家门口不远处。 李雍皱起眉头看向旁边悠闲的冉家护卫。 也不知道冉六能不能做的周全。 眼见着三爷眼角结了冰碴,唐千立即道:「里面的下人都是三爷让人带出来的,绝对错不了,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拼死保护三奶奶。」 李雍眉头却微微蹙起来。 这个主意就不好,他怎么就由着她去闹了。 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进门怎么了?不管季家说些什么,都有他站在一旁,季家不是有言在先,只要他们夫妻和顺就将家财都交给季嫣然打理吗? 在他看来,要回季家的家财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多久了?」李雍问过去。 三爷是个对时辰把握很准的人,不管是在家中还是在军营,抬起头看看太阳就知道大约是什么时间,可是这次……一个时辰之内已经问了他四次。 「三爷,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我看差不多了。」李雍不再理会唐千大步向季家门口走去。 唐千立即跟上前。 「通禀一声,」李雍站在那里,目光肃然,看起来俊朗而挺拔,「就说太原李家……季家长房的女婿李雍来了。」 「女婿」两个字虽然说得生硬,但是他却莫名觉得有些舒心,眼前闪过季嫣然得意洋洋自称李家长孙媳的模样。 他这是在投桃报李。她帮助李家长房翻身,他也不能让她在季家吃亏。 季家下人吓了一跳,立即奔向内院。 季老太爷听到这样的消息整个人都从榻上坐起来:「你说什么?李雍到京中了?那……李季氏呢?」 李老太太上前搀扶:「他们一起进京,自然也到了,不是说还要四五天的路程吗?」 李老太爷目光闪烁:「他们这次要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若是就这样让李季氏回了娘家,日后想要将她撵出去可就不容易了。 好在我早就知会了族中长辈,只要让人送个消息,那几个婶子立即就会赶过来,到时候定然要骂季氏个无地自容。 没了礼数的女子季家就该将她逐出家门。」 管事妈妈去给族中送消息。 李老太太道:「要不要让李雍进门,前面……还在摆宴席。」 李老太爷一脸凶狠:「他们若是怕在宾客面前没了颜面,就不会让季氏这时进门,若不然……就别怪我心狠。将李雍带去书房里等候,我就不信一会儿李季氏丢尽他的脸,他还能承认这个妻室。」 李家上下布置妥当,李雍才被引去了书房。 季二小姐也带着季嫣然将季家花园走了个遍,一双眼睛又看向季嫣然腰间的扇子,季嫣然将扇子解下来季二小姐立即欣喜若狂地收下了。 正是情到浓处,季家丫鬟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在季二小姐耳边低语几句,季二小姐脸色顿时一变。 季嫣然适时道:「我也该去宴席了。」 季二小姐立即行礼:「前院都是外男多有不便,我就不送公子了。」 走过了月亮门,季嫣然特意停下来向后望去,看到了季二小姐匆匆忙忙离去的身影。看样子是李雍到了。 季嫣然负手而立,她这身体的正主早就知道这位堂妹觊觎阿雍已久。 堂妹这是左顾右盼,一个都不想放过啊。 「要不要跟我去看个热闹。」季嫣然笑着看向秋岚。 …… 季老太爷当然知道怎么才能折辱一个晚辈。 先晾着他们,然后带着族中婶子上前,从头到脚一阵的数落,季氏的所有过错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没有十恶不赦的罪名,累加下来也够她受的。 李雍不是一直都想要甩掉季嫣然这个包袱吗?也许借着这个机会正好与她和离。 季老太爷道:「将门看好,不要放季氏进来。」只要时机掌握好,他就能控制整个结果。 李雍坐在书房里慢慢地喝茶,从进门到现在季家所作所为都落在他眼中,这就是季嫣然在娘家的处境。 他眯起了眼睛,目光愈发阴沉,这两年他托人到季氏族中想要作罢这门亲事,季氏族中的长辈都说,季嫣然从小失于教养,让他勤于训斥,定然会有改观。他那时候听了只是觉得可笑,他不想与季嫣然有任何的关系,何来训诫之说。 他却没想到再记起这句话时,心中会如此厌恶季氏一族,为季嫣然不平,想要让季嫣然拿回属于她的一切,从此之后在季氏族中横行。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季二小姐终于露出头来:「李……李三爷……」 软软的声音响起,那女子就温婉地走了进来。 第53章 李雍目光凛冽地落在季二小姐身上,季二小姐不禁打了个寒战,却还是咬住嘴唇开口道:「我……我知道李三爷受了伤,特意来送伤药。」 季二小姐望着李雍俊朗的面容,虽然方才的公子更加华贵,可李雍将来也会前程无量,当真是让她左右为难。 季二小姐莲步轻挪:「我将药放下就离开,」药放在桌上,她却没有走的意思,而是扬起一张白净的瓜子脸,「我姐姐怎么样了?她来到京城吗?我也很关切姐姐。」 说是关心季嫣然那双眼睛中却没有半点真情流露。 李雍淡淡地道:「嫣然很好。」说着目光就扫到了躲在门外的那个身影,眼角微扬露出了些许笑容。 季二小姐看在眼里,不禁一阵心跳,这笑容就像是落下的一抹阳光,径直照进了人心中。李雍这是在对她笑吗?她心中大喜提起了裙子就要向前走去。 季嫣然看到这一幕不禁咧开了嘴,也不知道李雍要怎么躲开堂妹的深情,这出好戏她可不能错过。 「出来。」李雍低沉的声音响起。 季二小姐吓了一哆嗦,转身顺着李雍的目光看过去,就发现窗下站起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戴着长长的幂离。 是那个公子。 季二小姐捂住了嘴,怎么他偏偏到了这里。 这可怎么办才好,焦急之中她的眼角沁出泪来。 季二小姐慌忙解释:「我是来……来送药的。」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遇在一起,这样的情形足以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季嫣然不禁惋惜,阿雍不知会不会怨恨她,好不容易有了段艳遇,就这样被她搅合了,她挥挥手:「我走错路了,你们先说话。」说着就向外面走去。 「去哪儿?」 季二小姐眼前一花,就看到李雍从她面前一闪而过,然后一把拉住了那公子的手腕,那公子显然没料到李雍会如此,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从台阶上掉下去,还好李雍眼疾手快将他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季二小姐瞪大了眼睛。 赶过来的季老太爷和季氏族中的长辈也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两个男子……他们在做什么? 更可怕的是,两个男子身后站着的是二丫头。 季二小姐神情仓皇,身躯摇摇欲坠,眼见就要跌倒在地。 「这成何体统。」季老太爷厉声道。 季嫣然只觉得脚下一软,就有只结实的手臂将她揽了过去。 李雍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和暖暖的温度。 环佩锵锵鸣撞在他腰间的短剑上。 发出清脆而好听的声音。 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 恍惚中觉得也曾有人这样做过,与她这样的接近。 直到季老太爷的声音想起,季嫣然才回过神来,李雍这样一抱,就打乱了她的节奏,否则追上来的人应该是她那堂妹才对。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 李雍板着脸,抬起光洁的下颌望着远方一言不发。 她家三爷向来修身洁行,言必绳墨,显然不是故意要占她便宜,而是事急从权不得不这样。 所以她也不能怪他。 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之后,季老太爷冷静地吩咐:「我要与李家三爷说两句话。」 这是借着机会要将不堪入目的人都遣走。 「等等。」 季嫣然从李雍怀中脱身,看向不远处的季二小姐:「我有东西还没有还给二小姐呢。」 一只粉色的荷包出现在季嫣然手中,上面绣着的牡丹花是季二小姐的拿手好戏。 赶来的季四太太看到这个不禁眼前一阵眩晕,那位贵人不是才刚刚上门吗?怎么就有了二丫头的荷包。 季二小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二小姐,将我的扇子拿来,否则将来……说不清楚。」 季二小姐浑身发抖,小小的脸上满是哀婉,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秋岚却丝毫不动心,果断地走上前去从季二小姐腰上将扇子抽了出来,生像是从季家脸上掐了块肉。 「这是做什么?」季四太太不禁上前道。 「做什么?」秋岚叉起腰,「这扇子是方才在花园里二小姐跟我们主子硬要来的,还塞给我们主子一只荷包,我们主子好性子,不愿意事情闹得太难看才将东西收下,谁知道走到这里就看到二小姐给姑爷送药。」 季老太爷看了一眼身边的族中婶子,恨不得立即捂住那些人的眼睛和耳朵,他是将人找来要对付季嫣然的,没想到出了问题的却是自家的孙女。 季老太爷竖起了眉毛:「二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季二小姐哭哭啼啼道,「我的荷包是送给二哥的,那扇子也是二哥给我的,我并不知道就是这位公子之物。」 她宁可不要这姻缘,也不能在族人面前丢脸。 「我……在这里……是……来送金疮药的,」季二小姐扬起脸,「季三爷……姐夫……不是外人,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担忧大姐,所以才来打听大姐的下落。」 「我说的话苍天可鉴。」 季二小姐说着一双鹿眼巴巴地看向赶过来的季元斌。 季元斌立即上前向季嫣然行礼:「公子怎么到这里来了,前面的宴席已开,我带着您过去,这扇子……是我不对,赶明儿我再赔给公子一把。」 「不好,」季嫣然道,「不说清楚,我不能走。」说着她刷地展开手中的扇子,只见扇面上写了个大大的「李」字。 季元斌脸上一红,这样一来他也没法狡辩这扇子是公子送给他的,因为他不姓李。 第54章 这公子与李家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方才他与李雍亲密的举动,难不成这其中…… 季二小姐浑身酸软没有一丝的力气,她没想到这公子会如此不依不饶,他就不怕闹出笑话来。 季老太爷看不过眼,故意皱起眉头道:「将娴姐带下去,等处置完这边的事我再发落她。」 几个仆妇上来就要将季如娴带走。 季如娴还没有离开屋子,只听那公子又道:「老太爷要怎么处置二小姐。」 不知怎么的,季如娴心中仍旧有一丝期望,若是公子能在这时候维护她,她就算受些委屈也值得。 季老太爷道:「这是季家的家事,与外人无关。」 「怎么会无关,」季嫣然向前走几步,「若是有关系,老太爷是不是就交给我处置?」 不等季老太爷说话,她又看向旁边的婶子,她们一个个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该不会在等她吧! 那岂不是正合了她的心意。 「这几位是族中的婶子吧,」季嫣然笑道,「敢问族中长辈,这该如何处置?」 季四太太立即扯住了族中婶子的衣袖。 族中婶子笑道:「今日我们是来吃茶的,这些事要交给老太爷。」 季四太太的心脏差点就要从胸口跃出来。 「那可不对,」季嫣然笑道,「不是要处事公平才能在族中主事吗?」 这句话是季老太爷在族中说过的,当年他们没有给季嫣然准备半点的嫁妆,就是因为季嫣然有失妇德。 现在这句话,她就照原样还给他们。 族中的婶子无法推脱只得道:「这位公子说的也是。」 季嫣然说完话就要向外走去,季老太爷的怒气一时哽在了喉口:「等一等,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现在算是看了明白,这人是专门到季家来寻衅滋事的,若不弄清楚这人的身份,他们岂不是白白被人摆了一道。 季家下人见状挡住了季嫣然的去路。 季嫣然道:「你要拦着我不成?」微微抬高的音调让季家人脸上露出几分惧怕来。 季老太爷道:「我们家人冲撞了公子,总要让我们知晓公子的来历。」 季嫣然停下脚步:「老太爷真的要这样?就不会后悔?」 事情已经闹到这样的地步,他就不信还会有什么更严重的结果。 「知晓公子的身份,改日我会再次登门赔礼。」季老太爷压制着自己不敢太过发作,万一这公子真的富贵,他说不得也能从中讨回一城。 季老太爷想到这里亲自向前走去,就连季如娴也转过头看过去。 只听那公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是何苦呢?」 他终于伸出素白的手慢慢地拿下了头顶的幂离。 一张俏丽的脸庞立即露在众人面前。 她眉似弯月不染而黛,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白皙的脸颊上挂着抹红晕,身上长袍让她多添了几分英气。 季嫣然转过头看向季如娴似笑非笑:「二妹,你真想委身于我吗?」 季如娴已经愣在那里,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富贵公子会变成……她……季嫣然。 这怎么可能,让她如何能承受。 季嫣然接着道:「我也想承了你这份痴心,只可惜我是个女峨眉,又是你的长姐。这件事我本想烂在肚子里,也算为你遮掩,只可惜……让我看到你如此蛊惑我的夫君,我可是远近闻名的妒妇,不允许夫君身边再有任何女人,所以断不能容你。」 季如娴眼睛越睁越大,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软软地晕倒在地。 季如娴倒在地上,却没有人敢将她搀扶下去。 这是闹出多大的笑话,竟然想方设法去勾搭自己的亲姐姐,然后又不顾礼数私自与姐夫见面,被姐姐所不容。 这件事必定捂不住,很快就会传的满城风雨。 季老太爷就算再镇定,下颌上白花花的胡子也忍不住抖动。 他做了那么多准备就是要将季嫣然拒之门外,却没想到季嫣然却被他们这样请了回来。 再将季嫣然赶出去,那么娴姐也不能在季家立足。 要走两个一起走,要留两个都要留下。 真是气死他了。 季老太爷再去看李雍,只见李雍神色自然,眼睛微眯,身上自有一股的英武,站在那里让人不敢造次。 对季嫣然方才的话竟然没有半点的不认同,李雍这样从小就饱读诗书的人,不是应该喜欢顺良恭谦的女子吗? 惧内或者治家不严的名声传出去,会影响他的仕途,朝廷的大儒们常说,无修身齐家何以治天下。 荒唐,糊涂,李雍也是个蠢货。 季老太爷虽然心中满是怨念,却都用不到李雍身上去,而他身边的族人更是面色复杂。 「婶子想好了吗?」季嫣然道:「如今要如何处置?」 季老太爷一时说不出话来,族中的婶子只得道:「二姑娘要去族中祠堂里抄经,明日我们就来接她,至于其他的事,老太爷先自行处置,我们回去禀告给宗长。」 季嫣然微微扬起了嘴角,丝毫不掩饰她喜悦之情。 族中婶子转身就走,季老太爷之前的打算全都付诸东流。 「嫣然从前住的院子在哪里?」李雍忽然道,「这是嫣然嫁人之后第一次省亲,收拾妥当我要与嫣然一起去祭拜季家先人。」 「咦」季嫣然狐疑地看了李雍一眼,他可没说过到了京城之后要做个好女婿,祭拜祖先这种事他也肯去? 「搬东西听到没有?」外面忽然响起冉六的声音,「要不然让你们来做什么?白吃白喝啊?一会儿想不想吃龟甲膏。」 第55章 「那不是龟甲膏,是鹰嘴龟、土茯苓熬成的膏。」 「不管叫什么,这一路若是没有它,爷就过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回到京中,要好好吃一顿。」 「快点干活,快点开宴。」 季元斌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都发生在眼前,所以今天的宴席是冉家六爷和季嫣然定下的。 那他算什么?一个被耍了的傻子吗? 「大小姐,」容妈妈过来禀告,「您原来的闺房现在住了四老爷、四太太。」 这把火终于烧到她这里来了。季四太太抬起头:「我……我们也是才搬进去,还以为嫣然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季嫣然道:「四婶是觉得我就不会回来了吧?」 季老太爷瞪圆眼睛:「季嫣然,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吗?」季嫣然向前走几步,「父亲、母亲将我托付给族人是想要我过得好,若是知晓我流离失所,定然要伤心。」 「老太爷还记得我父亲临走时说的话吗?他要您如何照顾我?」 季老太爷板起脸来:「自然是要教你礼数,将你教养成人。」 「不对,」季嫣然道,「这样的宅院,这样的托付,不过是想要人知道,我季嫣然背后仍有娘家撑腰,我仍旧可以骄傲地活着,而非卑躬屈膝,遇到任何麻烦都要向别人低头。」 「我要住我的院子,屋子里的摆设一样也不能少。」 趴在墙头的冉六拍向卢三:「看到没有,这才是纨绔。」 卢三看得发愣,他怎么能想到那位爷……其实是个女子,这都是真的吗? 季老太爷气得嘴唇发青:「你……你这是要气死我……你这个……」 「阿雍,」季嫣然躲到了李雍身后,「我说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老太爷这样对我。」 「你没错,」李雍说着声音微微拔高,「从来没听说过出嫁女儿的闺房要被挪用,更何况这是你的家。」 像天边的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开。 季老太爷提着拐杖就欲上前,李雍扬了扬眉突然大步走了过去,就这样站在众人面前一言不发,宝蓝色的长袍映着阳光闪闪发光。 气氛陡然更加紧张起来,周围人脸上都露出惶恐的神情。 季四老爷大步走过来,看向季四太太:「听到没有,快点将屋子收拾出来。」再这样耽搁下去,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故。 他们住的宅子的确就是堂兄名下的财产,这样面对面地闹起来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好处。 今天这个亏他们是吃定了。 季四老爷道:「将那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带回去关起来,两天两夜不准给她送饭食。」 季四老爷话音刚落,外面一阵炮竹声响,喜庆的就像是过年一样。 …… 季嫣然走进屋子,里面的摆设让她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一屁股坐在床上,恨不得立即在上面打几个滚。 李雍进内室换了件宝蓝色直缀,上面用银丝线勾勒着暗纹,袍脚有两指宽的澜边,看着十分华贵。 他的脸色仿佛也格外的好,细腻的一晒就会融了似的,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如同夜里的月光,发着淡淡的清辉。 季嫣然还是第一次见李雍穿得这样隆重。 「以后就这样穿挺好,」季嫣然道,「人要懂得装扮自己才更加引人注意。」 那身姿,那模样确实好看。 就像蛋糕上抹一层奶油,人人看了都会垂涎欲滴。 任她看了半晌,李雍才道:「换好衣服我们要走了。」 「要做什么?」 「祭祖。」 「你真的要去?」季嫣然好心提醒,「去了是要跪的。」 「恩,」李雍道,「垫子厚,你不用担心跪着难受。」 季嫣然道:「我不怕。」她是觉得他这个假女婿不用做得那么逼真,她都没去拜过李家的祖先。 「那就走吧!」李雍没有半点迟疑,「一会儿天色晚了。」 「那就明日再去。」 「明日我要带你去李氏族中见长辈。」 唔。 季嫣然总觉得这些事做起来怪怪的:「能不能不去。」 李雍拒绝的干脆:「不行。」 李雍带着季嫣然上了马车,眼看着马车走出胡同,两个人才从角落里走出来,其中一个吩咐道:「去告诉王爷,她回来了。」 晋王府的小花园里,刚刚进府的几个美人穿着鲜亮的衣衫坐在亭子里窃窃私语笑成一团。 下人们将花房里刚刚养好的牡丹都搬了出来。 晋王最喜欢牡丹,尤其偏爱二乔,府里的美人为了哄晋王一笑,甚至花了个二乔妆,晋王看后大喜,赏给美人三斤黄金,从此之后那美人每天都给半张脸化妆,四处宣扬自己是晋王最宠爱的美妾。 直到晋王的舅舅荣国公到来,看到晋王府里的荒唐,提起剑就想将那女子一剑刺死。 晋王赵明璟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饮茶,就算府里的美人都死了,他仿佛也不在乎。荣国公这才松开了手将那女子放走。 荣国公质问赵明璟:「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里不是朝廷,也不是皇宫,这里只是晋王府,」赵明璟抬起头,「她们都是些苦命人,不过想要得到一时的欢乐而已,舅舅何必苦苦相逼。」 「你,」荣国公瞪圆了眼睛,「你这样下去,便是皇上都会忘记你这个皇子,就算太子被废,也轮不到你去东宫。」 「这样不好吗?」赵明璟那如雕刻般的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宫中还有幼弟,我本来就不想要那个位置。」 第56章 自此晋王的地位一落千丈,皇上也因此不喜,干脆将他发配去了大理寺,只要京中有案件,赵明璟必然都会出现。谁都知道大理寺有两个酷吏,如今再加上晋王赵明璟,任谁提到大理寺都会闻之色变。 这就是皇上想要的结果,即便是他的儿子也不能无所事事。 赵明璟正在亭子里喝茶,花园中的莺莺燕燕玩的正起劲儿。 「王爷,」下属来禀告,「那季承恩的长女季氏进京了。」 按理说季氏的马车会跟着季子安一起进京,没想到提前一步。赵明璟并不动容,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有异象?」 「没有,」下属低声道,「那季氏就像寻常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看不出……是死过一次的人……」 「那就先留着她吧!」赵明璟站起身,摆在他面前的正是一盘棋局。 「李约去太原八成也是为了这局棋!」下人都退下去,穿着一袭红衣的榕月走上前来,「难道常宁公主真的回来了?」 提起常宁两个字,赵明璟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冽,榕月立即低下头:「王爷莫怪,我是一时失言,不是故意要冒犯公主名号。」 赵明璟没有说话,榕月才又开口:「王爷若是对那个季氏感兴趣,不如就让人将她带来问话,反正太原府的案子大理寺也可以过问。」 「不用了,若她就是常宁,李约早就带着她离开,岂会让她继续留在李雍身边。」 当年常宁临死的时候亲口跟李约说的那些话,不过就是要李约活下去罢了,就算到死她也在为他着想。 那又怎么样。 赵明璟冷冷一笑,如今他还不是变成了个废人,他对季氏不感兴趣,季家再怎么挣扎也不能回到常宁庇护他们的时候。 「让人备马,我要出去走走。」 赵明璟准备出门,院子里的美人们立即扑过来:「王爷这是要出去,快让人拿披风来。」 「今天天冷,王爷要仔细身子,若是病了我们可要心疼。」 「是啊,王爷……」 七嘴八舌的声音传来,赵明璟却没有生气而是任由美人们纠缠,仿佛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似的。 等到赵明璟离开,榕月才叹了口气:「多情反而是无情,若是谁盼着被他喜欢那真是最大的错误。」 说着榕月看向桌子上的一盘点心:「将点心撤下吧,我就说过他从来不碰甜食,为什么次次都要摆上来。」 一言不发的老家人垂着眼睛,却仿佛早已经洞悉一切,默默地将点心端了下去,下次她还会做盘这样的甜腻的点心再端上来,即便晋王根本就不会碰。 赵明璟一路策马到了处僻静的酒馆,他喜欢安安静静地要一壶酒,慢慢地品尝这酒里的滋味儿。 这家酒馆位置不太好,平日里没有多少客人,店家却是一个很认真的人,祖祖辈辈经营了几十年,每次都会一丝不苟地奉上他们店里最好的酒菜。 但是有好东西却不一定就能吸引来客人,一家人拮据地过生活,苦苦支撑着酒馆不倒,即便有些客人多给些银钱,也会被他们退回来,久而久之常客都知道,这家父子酒酿的不错,但人却不懂得变通,这样的人不适合经营铺子。 一壶酒摆在了赵明璟面前,酒却没有热,也没有平日里他爱吃的小菜。 只听那万二笑道:「就这些,没有了,今日店里有事不再奉酒。」 很少说话的赵明璟也开口询问:「为什么?」 「我爹不在,」万二道,「他去学酿酒和厨艺了,以后学好了……就能热闹起来。」 还有谁酿酒比万家厉害,只怕是被人骗了吧! 万二说完话,小心翼翼地将一碗东西奉在赵明璟面前:「客官尝尝这个,可是太后娘娘喜欢吃的呢。」 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这是太后喜欢的? 他这个孙儿怎么不知晓? 「你们被骗了。」赵明璟说完话准备离开。 「谁说我们骗人,我们从来不骗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赵明璟背后响起来,「这确实是太后娘娘喜欢吃的,不出一个月京中的酒楼里都会卖它,至于酒……自然这里也会卖的最好。」 秋叔不慌不忙地说着,这个地方可是他千挑万选。 赵明璟想到了这些日子京中的异动,他已经让人查出来那所谓的纨绔不过是冉六搞出的鬼。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季嫣然也搅合在其中。 冉九黎没有带回释空法师,而是将季嫣然引荐给太后娘娘,一个刚刚拜释空法师为师的女眷怎么可能为太后娘娘诊病。皇上听到这样的话,立即就开口拒绝。 所以季嫣然就在这里弄出了一碗太后「喜欢」的吃食,她以为光靠这种小伎俩就可以进宫吗? 若是她做到了,那他还真是小看了她。 赵明璟没有碰面前的那碗东西,而是大步走出了酒馆。 季氏不但解了常宁的棋局,还让释空法师收她为徒,这样的消息传到京城,太后娘娘听了十分惊讶,已经动了要召见季嫣然的心思。 当年太后的病症一直都由常宁公主亲手调养,常宁薨逝之后,也有许多人想要代替常宁的位置,却都没有成功。 季嫣然现在也打着这样的主意,若是能借着给太后治病在京中扬名,将来查季家的案子也会更加方便些。 常宁已经死了十年了,依旧有人想要借她的名头。 真是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悲。 常宁活着的时候,他与常宁表面上客气,背地里互相防备。 太后、林家、冉家都喜欢常宁,李约更是爱她至深,他和常宁却觉得彼此心机太重。 如今有个想要仿效常宁的人,只会更加让他更加厌恶。 第57章 「盯着季氏,」赵明璟吩咐护卫,「她有任何的举动都来禀告我。」 …… 季嫣然看着李雍规规矩矩地在季家祠堂里跪拜,无论是叩头还是敬香,动作都十分的漂亮,她正站在一旁正好欣赏。 「过来。」李雍看向她。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方才的那些没记住。」季嫣然看了一眼旁边的族人,悄悄地向李雍求助。 她这个身体的正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礼仪全都被她忘到了脑后。 她又对这样枯燥的仪式没有兴趣,方才她看着那供奉给祖先的酒,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万家的酒馆,她恨不得立即跑过去看看酒酿的怎么样,到底能不能蒸馏成功。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其法用浓酒和糟,蒸令汽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坏之酒,皆可蒸烧。 秋叔喜欢喝酒,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也算喝过不少的酒铺,他只记得父亲曾买过一家的酒,十分的醇香。 于是她就让秋叔找来熟悉酿酒的万掌柜,只要有人帮忙她一定会酿出高度酒来。 这样冉六那些家伙就不能将酒当成水喝了。 她卖扇子已经赚了一笔,不过想要做纨绔每日花销自然是少不了的,不能节流就要开源,她得想方设法做好营生,在京城落下脚来。 到时候她就能自己带着族人生活。 李雍的声音传来:「不要想别的,祭拜祖先要虔诚。」 今天阿雍好像格外在意这件事,她在李家那么久,也不曾去祠堂给李家祖宗上过一炷香,这样对比之下可见她的确是不太好。 直到走出祠堂,季家长辈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之前李雍不是哭着喊着要退亲的吗? 李老太太都已经从他们手中拿了和离书,转眼之间怎么就变了。 李雍和季嫣然这边十分轻松,季老太爷却面色铁青地坐在宗长面前:「李家明明托人来求和离书,李老太太将文书带去了太原,可他们现在却……这不是故意捉弄我们吗?」 季家宗长抿了口茶:「这样也是好事,真的和离伤的是我们季家的名声。」 「如果是这样自然好,」季老太爷道,「就怕这是李家和李季氏联手闹出来的假象。」 季家宗长微微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季老太爷欠身道:「太原府李家长房能够翻身,就要看这次的案子了,小六在御史台,若我们两家有亲,自然少不了竭力帮衬,若不是有这样的利益在先,李雍怎么可能认下这门亲,只怕等到李家沉冤得雪,李雍就会旧事重提。」 而且,当年有话在先,若是李雍和季嫣然夫妻和顺,季承恩交给他帮忙管理的财物,就要转给季嫣然,所以怎么看他们都是被算计了。 「宗长给我些时间,」季老太爷接着道,「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人前恩爱夫妻,人后呢?只要李雍和季嫣然住在季家,早晚会露出马脚。 眼看着季老太爷沉着脸走出来,季嫣然心中就十分痛快。 李雍沉着脸提醒:「不要太得意,露出马脚得不偿失。」 「那没关系,」季嫣然伸出手拉住了李雍的袖子,「只要阿雍别露出马脚,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们,你也不用跟我挤在一个屋子里。」 李雍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放慢了脚步,让她不用快步去追,这样并肩前行可省事多了。 季嫣然的闺房没有李雍和她的婚房大,整个房间透着几分温婉,这也许就是父母对女儿的期盼。 「季家门口有眼线。」 梳洗过后,李雍忽然丢过来一句话。 季嫣然刚卸了头上的钗钏:「阿雍是说,那些在太原府盯着我们的人,跟着一起来到了京城?」 李雍端着灯走了过来:「或许他们原本就在京城。」 在一旁铺床的容妈妈听到吓了一跳:「那可如何是好,这里还不比太原府,至少里里外外都有三爷的人手在,」说着压低了声音看向窗外,「奴婢过来的时候,也见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向屋子里张望。」 季嫣然抿起嘴,看来她还真的不能让李雍住到侧室去。 可是屋子里除了一张床,连张小榻都没有留。 容妈妈道:「奴婢去拿被褥的时候,四太太那边的管事妈妈盯得紧,还向奴婢打听三爷和三奶奶是不是分床住。」 今天让季如娴在族人面前丢了脸面,对季老太爷一家来说算是不小的伤害,他们自然要想方设法地捉住她的把柄。 那么后面好多事做起来都困难许多。 想到这里,季嫣然将头发掖在耳后,看着李雍嫣然一笑。 李雍却仿佛没有看到,目光只在手中的那本书上。 既然李雍美色当前都不动心,她也就不用怕了。 就算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同床异梦。 李雍有坐怀不乱的本事,总不能就白白浪费掉。 「阿雍,今晚就凑合一起住吧。」 容妈妈听到这话,心中不禁一阵激动,她满怀期待地看向三爷,希望三爷不要拒绝才好。 李雍撩了下眼皮,脸上有一丝的迟疑。 「阿雍你可是答应过我,定然要帮我为父亲翻案。」 李雍皱起眉头终于道:「我知道了。」 季嫣然躺在床上,李雍很快也走了过来,她转过头只见李雍已经脱掉了外袍,穿着里面浅色的直缀,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咦,他之前睡觉不都是不脱衣服的吗? 不过这件雨过天晴的天青色直缀也很好看。 第58章 李雍道:「你想好准备进宫给太后娘娘治病了?」 季嫣然点点头:「不但要给太后娘娘治病,还要将那些医书都看透,我想要在京中再开几个药铺。将父亲获罪时遣散的老家人都找回来,然后在季家好好过我们的日子。」如果不是释空法师举荐了她,还要为父亲伸冤,她根本不想进宫见那些达官显贵,只想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每次想到要进宫,她内心深处却又那么的雀跃。 两个人正说着话,容妈妈进来禀告:「唐千来了。」 李雍起身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眉宇中多了几分深沉:「方才刘老太医的车马刚到京,就被内侍传进了宫。」 他们从刘家离开的时候,刘老太医说:「除非太医院没有更好的方剂,否则不会将他迎进宫。」 但是李雍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让她与刘老太医在一起辨症,他们因此耽搁了一日的行程。 李雍真是心思缜密未雨绸缪。 季嫣然道:「连夜进宫是不是太后病得更重了。」 「你也不用太担忧,」李雍道,「宫中有太医在值房是惯例,太医院这些日子对太后娘娘的病一筹莫展,自然越早让老太医看到脉案越好。」 这些规矩和礼数她都不懂。 刘老太医诊脉几十年,脑子里装着的都是药方,跟在这样的人身边只有学习的份儿,释空法师为什么要让她进宫为太后娘娘诊脉呢? 仔细想一想,她的所长也就是现代的知识,可是释空法师又不知道她是从现代穿越来的。可无论怎么样,她都得试试。 「早些歇着吧!」李雍道,「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赶了几天路,她眼睛下已经隐隐有些发青,方才已经见了疲倦,现在说了两句话眼睛就又亮起来,再这样下去恐怕又不得歇了。 「京城不比在太原,总要小心防备。」 季嫣然点点头躺下来。 李雍吩咐容妈妈:「放外面那些眼线进来,他们想瞧就瞧吧!」 瞧这个字一说,季嫣然倒笑起来:「阿雍什么时候这样大方了。」 李雍却没有跟她斗嘴。 等到容妈妈退了下去,李雍就撩开被子躺了进来。 与一个男子睡在一张床上,就算在现代季嫣然也没有这样的经历。 心里总感觉有些怪怪的,想要说几句话活络气氛,偏偏李雍不接招,好像挺享受静谧的气氛似的。 她的损友说过,最好的艳遇就是见到个帅哥一夜春宵之后,两个人分道扬镳再也不见面,谁也不需要对谁负责。 她跟李雍好像就是这样的情况,现在是光明正大的夫妻,将来和离了各奔东西。 所以,这是不是也算她的艳遇。 他静谧地躺在那里,显得更加的镇定从容,仔细看来五官生得很细致,也没有了往日那般的严肃。 身上散发着的暖意,随着他绵长的呼吸传过来,让她也眼皮有些发沉。 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都在路上所以格外的疲惫吧。 思量着太后的那些脉案,脑海里隐隐约约有一幕,太后娘娘静静地躺在床铺间,虽然周围一片华贵,却仍旧是那么的悲凉似的,她心头说不出的焦急和伤心。 十五岁那年她也曾生过一场大病,医院诊断是流行性脑炎,她开始嗜睡、昏迷,大姨妈和孤儿院的老师轮流照顾她,医生说她即便活过来也会得巴金森症,从此就告别正常人的生活。 可谁知道一年多之后她突然清醒过来,病也慢慢转好了,又重新回到了学校。用大姨妈的话来说,医生的话都不能信,就算不死也会被他们活活吓死。 大病之后,她就像经历了一场浩劫,就连性情也变得开朗起来,格外的珍惜生活。 也许沉稳、谨慎到了极点之后反而领悟到了什么,人反而会变得洒脱起来。 却仿佛还有一件事压在她的胸口,每次会想都会心中憋闷,却又想不明白。 就好像许多亲近的人都离开了她似的。 那种感觉就像这次她突然来到这里,离开了大姨妈和孤儿院的老师,她的朋友……还有释空法师。 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小时候若是有什么伤心事,也不会与外人讲,只会抱着被子无声哭泣,这是她的发泄方式。 想到这里,她习惯性地抱住了被子,将整张脸不停地向被子里钻去。 抱一会儿就好,就一会儿。 被子暖暖的,带着股清香,让她整个人都渐渐松懈下来,依稀有人在跟她说话,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她梦到了生病的时候,大姨妈每日坚持和她说话,让她清醒过来。 「你答应要跟我飞去爱琴海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别再逼我相亲了,我一辈子都不结婚。」 好像梦到大姨妈说:「你都已经成亲了。」 她嘟囔了一句:「那都是露水姻缘。」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季嫣然觉得神清气爽,鸟儿在窗口叫,就连桌子上花斛里的蔷薇也格外漂亮似的。 旁边的被褥上有躺过的痕迹,但是李雍已经不在了。 忽然想起昨夜的梦,季嫣然吓了一跳忙去看被子,还好被头上没有鼻涕和眼泪,床铺间也没有找到丝毫她痛哭过的痕迹。 她这才松了口气。 都怪昨晚临睡之前她尝了尝秋叔让人酿出来的酒。 她的酒量嘛,可想而知。 酒品自然也就更加糟糕,所以不用再提了。 「三奶奶,」容妈妈笑着走进屋,「三爷见您还睡着,就先起身去城门口迎六老爷了。」 六叔他们今天就到京城了。 第59章 「快,我们也过去。」季嫣然急忙起身去换衣服,却瞥见架子上摆着李雍昨晚穿的那件天青色直缀。 那件衣服皱巴巴地摆在那里,就像一块抹布,她还要仔细瞧瞧,却被秋岚带来的小丫鬟拿走清洗去了。 呦,不同床睡还不知道李雍有这毛病,看起来很妥帖的一个人睡觉这样不老实。 看来她得提醒他,以后家中的常服不要用太华贵的布料,否则就太可惜了。 …… 季子安望向城门,差点就老泪纵横。他终于活着回来了,等这件案子办完了,他一定要多纳几个妾室将人生大事解决一下,免得啥也没干你就稀里糊涂见了阎王。 到时候阎王一审,他不免要老脸通红。 「六叔,」李雍见到季子安目光恍惚显然又不靠谱了,季家人都有神游太虚的毛病,「御史台的大人在府衙里等着,百姓也来见青天大人了。」 季子安这才回过神,学着李雍那身形挺拔,神情淡然的模样,抬着头驱马向前。 冉六等人翘着脚坐在酒楼上,听楼下喊:「青天大老爷。」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关押着李文庆等人的囚车上前驰去,只听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那些烂菜叶子就向囚车里砸去。 「让他们小心点,别伤到旁人。」紧跟着囚车的是遮着脸的李丞。 卢三想要过来拿块点心然后再欣赏下面的盛况,谁知道脑袋刚伸过来就被冉六推开:「你看什么,没有你看的。」 卢三皱起眉头:「你这人怎么还护食呢。」 囚车到了刑部大牢,李雍下了马,季嫣然走过来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阿雍,人群中有几个人很奇怪,我怎么觉得……」眼熟呢。 李雍顺着季嫣然目光看过去。 人群中有几个人看起来不太起眼,他们也跟着看热闹的百姓一切呼喝,一双眼睛却在悄悄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李雍道:「这些人跟程大一样,都曾是不良人。」 「那就是冉家的眼线了?」季嫣然好奇地望着其中一个瞧,终于那个人也发现了季嫣然的目光,然后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露出笑容来,最终他抱拳躬身离开了。 李雍不禁扬起眉毛,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程二去向冉九黎报信:「刑部、大理寺那边虽然早就压下来,安排季子安一早进城,避开繁华的街道,可是六爷他们早就已经埋伏好了,引了许多人过来,还大张旗鼓地站在酒楼上吆喝,现在京中人人都知道这是六爷的手笔。」 冉九黎不禁发笑:「小六的皮又痒了。」 「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六爷。」 「随他去吧,」冉九黎抿了口茶,「反正无论怎么样他这顿打是少不了了,告诉他今晚回去的时候在屁股上揣块棉垫子,太夫人搬去了西院,向西院的方向叫得惨些。」 程二禀告完还没准备退下去:「我在人群中打探消息的时候被李三爷和李三奶奶看到了。」 说到这里他不安地摸了摸鼻子,那李三奶奶还盯着他,直到他承认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和程大一样开始好奇这位李三奶奶了。 「八成是被李雍发现了,」冉九黎道,「崔将军已经不止一次说过,李家除了宗长之外终于又有才俊,这李家还是要起复的。」 程二退了下去,立即从旁边的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她莲步轻挪到了窗边,头上虽然没戴什么首饰却依旧显得十分华贵,那扬起的脖颈就如同天鹅般,清澈的眼睛微微一皱,脸上满是嫌弃:「就是那人解了我姐姐的棋局?」 「释空法师还教了她医术?」 林玉娇跺了跺脚:「我看她就像只猴子,冉姐姐为什么要举荐她给太后娘娘治病。」就算嗔怒的时候也皱起鼻子,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坐下吧,」冉九黎笑道,「之前我也这样想,不过释空法师自从来到武朝之后,只给我写过三封信,之前两封都是阿宁,这一次是因为季嫣然,若是皇上首肯,不妨让她见见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不会喜欢她,」林玉娇十分肯定,「娘娘喜欢阿姐陪着她老人家下棋,赏花,读书,调琴,她能做什么?」 林玉娇生像是一个怕被抢了糖的孩子。 她一直想要像常宁一样学医术,释空法师却不肯答应传授,如今突然杀出个季嫣然也难怪她要难受。 「即便太后娘娘传季嫣然进宫,也只是请她看诊而已。」 林玉娇负气坐在凳子上,一双眼睛却始终没有从季嫣然身上挪开,对比一下衣衫又看了看妆容,然后目光落在季嫣然那双手上。 只有那双手还算得上灵活,长姐说过想要学疮疡科必须有一双灵活的手,所以长姐总是会用一根线不停地打结,如今那人的手也在忙碌着,只不过…… 林玉娇定睛望过去,季嫣然给自己腰间荷包的流苏编了根小辫子。 不学无术。 林玉娇刚想到这里,店家已经端了两碗东西上来。 「这是什么?」冉九黎道,「我们没让人做吃食。」 「一位爷让人做的,」店家笑着道,「说是他家三奶奶吩咐……」 林玉娇的脸立即就落下来:「谁知道这是什么。」 冉九黎却已经端起碗来吃:「不管太后娘娘会不会吃,京中这么多人已经替太后尝过了,这鹰嘴龟茯苓膏清热去火,那些整日里在酒肉场混迹的纨绔早就觉得它好了,太后娘娘长于岭南道,从小就被湿气所扰,可见这碗膏不是随便做的。」 最快的方法,找到了最合适的人群推崇,所以她人还没到京城,这碗膏就已经在京中盛行起来。 冉九黎站起身:「让程大、程二将人撤回来吧!」季嫣然看着程二不就是要当场拆穿他的身份,让他将冉家的人都带走吗?这样一来好辨别剩下那些都是谁的眼线。 第60章 那个马车里和她说说笑笑看似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李三奶奶,其实并非一个庸才,江瑾瑜就是因为小看了她,所以才会输了这一城。 季嫣然将程二瞪走之后,又有几个冉家人跟着一起撤了。 排除了那些冉家人,还有两个身手不错的眼线混迹在人群之中,可惜等到唐千想要去查明的时候,这两个人就一闪不见了。 「看了一眼他们的外貌和身形,」唐千道,「下次他们再出现在附近,我们立即就能察觉,到时也就能追查出他们是谁的人。」 「至少现在没事了。」季嫣然笑着看李雍,「我想和胡愈出去一趟。」 「让唐千跟着吧,」李雍沉声道,「这样安全些。」 季嫣然点点头,至少现在她身边还没有个合适的护卫。 胡愈背上了药箱,三个人走了出去。 「你还记得在哪里吗?」季嫣然看向胡愈。 胡愈点了点头:「福康院是当年常宁师姐和师父一起治病救人的地方,里面收治的大多都是孩子和伤兵。当年常宁师姐在的时候那里住满了人,现在却冷清下来,这都是师父告诉我的。」 释空法师交代她到了京城就去福康院,这样的托付她自然要完成。 在北城的角落里,一处看起来还算大的院子就出现在众人面前,牌匾上写着三个字「福康院」,那院子已经破旧,但是牌匾却仍旧被人擦的雪亮。 季嫣然抬起头忽然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唐千上前推开门。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正在晒太阳,听到了脚步声,几个人却都没有抬起头瞧一瞧,仿佛无论发出什么动静都与他们无关。 「你怎么才来,」粗犷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快将东西拿来,这些小东西都饿了。」 显然这人并不是在与她说话。 没有听到回音,那人就大步走了出来,看到了季嫣然先是愣了半晌,然后才惊诧地道:「咦,是李三奶奶。」 这个人季嫣然正好认识,他叫程大,是冉六带去太原府的护卫,投靠了冉家的不良人。 两个人没想会在这里遇见。 季嫣然看向程大走出来的屋子:「福康院里就有这些人了吗?」 这是明摆着不让他撒谎,程大道:「屋子里还有一些。」 「我进去看看。」 季嫣然说着就向前走去,胡愈小和尚紧紧跟在后面。 「你叫她来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 季嫣然抬起头看到了气鼓鼓的杜虞。 程大不明所以,这位小爷向来不好惹,可李三奶奶的本事他也见过,当时躲在山坳里让人唱歌的是她吧?站在李家船头眼睛亮得像明灯一般,方才听程二说,她还毫不客气地将冉家的人手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他还是旁边歇着看看情况。 想到这里程大向后退了两步,让杜虞和季嫣然对视。 「是我自己来的。」季嫣然说着继续向前走。 少女悠然地微笑,一步步向他接近,仿佛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虽然没有镇定从容的模样,却目光闪亮满是潇洒坦荡。 「你可别后悔,」季嫣然的神情将杜虞气得咬牙切齿,「里面的情形不是你能应付的。」 季大小姐一看就不是做大事的人,平日里让她胡闹也就罢了,现在这样的情形,她也只会在外人面前丢脸。 「唐千,」杜虞皱起眉头道,「带你家三奶奶回去。」 唐千正在吃糖嘴里「啧啧」有声:「三奶奶没想走。」 一群笨蛋,杜虞冷笑一声,想要扬名也选和简单的来做,明明没有本事,最后却要被人打脸,难道不会疼吗? 季嫣然撩开帘子,一股浓浓的药味儿扑面而来,临窗的大炕上躺着几个小孩子,小的不过几个月,大的也只有五六岁。 不一会儿功夫稍大点的孩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惊动了其他孩子,屋子里顿时哭成一片。 「去熬粥的人怎么还没回来,」杜虞急得跳脚,「一会儿郎中也要到了,难道不吃饭食就要让他们吃药吗?」 程大立即让人去催促。 季嫣然开始打量起炕上的孩子,福康院显然已经许久没有接过这样多的病患,这些孩子像是一起送过来的,病症都不太一样,几个月大的孩子看起来又瘦又小,皱巴巴的小脸挥舞的小手,看起来十分的可怜。 稍稍大点的孩子,脸色发红,裹着厚厚的棉被还在瑟瑟发抖。 季嫣然正要上前查看,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郎中打扮的人背着药箱走进来。 杜虞已经喊道:「快去看看。」 郎中不敢怠慢立即上前查看,看到床上婴孩的模样,他额头上的汗也慢慢沁了出来:「这些病患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昨日我给几个伤兵换药时还不曾见。」 杜虞冷冷地道:「今天一早,都被放在了福康院门口。」 「为什么呢?」郎中边把脉边道,「这里都已经荒废许久了,虽说有你们照应,也从来不少了草药和吃食,但毕竟已经大不如从前。」 杜虞攥起手,这显然是冲着季大小姐来的,京中的人很想让她露出马脚,她却不管不顾地撞了上来。 季嫣然已经吩咐胡愈:「打一盆水来。」 几岁的孩子烧的厉害又咳嗽不止,像是肺炎的症状。肺炎在现代也是个难缠的病症,就算输液也要十几天才能好。 在古代没有抗生素得这样的病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了吧,而且最可怕的就是肺结核,那是大面积传播的疾病。 另一边的郎中也直摇头:「这是白口糊啊,得上了可是九死一生,又耽搁了病情,就算开了方子也未必能将药喝下去,这样的孩子得了病八成是救不活的。」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杜虞听到这话手不禁攥起来,下意识地去看季嫣然。 季嫣然已经在孩子额头上敷了湿巾子,然后直起身来扯了幂离蒙在了脸上。自己蒙了还不算,还将另一片给了小和尚。 从前公主在的时候,福康院到处都是忙乱的情形,虽然病患多但是救活的人也不少。 这季大小姐哪里有半点医者的模样。 他想这些做什么,即便都是释空法师的徒弟,每个人也不同,他就知道季氏来这里不但帮不上忙,还会丢人。 「这些孩子都要分别安置,中间还要用屏风隔开,进来的人都要遮住口鼻,否则没有治好病患,自己先染了病。」 季嫣然看向程大:「平日里都是你在这里?」 程大摇摇头:「是我们兄弟分别照看。」 他们兄弟说的是不良人吧,那么杜虞是不是也出身于不良人。 季嫣然道:「你知道释空法师吗?」 程大道:「知道,每次释空法师过来都会留下些药方,教这里的医工如何处置病患。」 「释空法师让我来这里,」季嫣然说顿了顿,「我就说一件事,几个孩子必须分开,不管是谁只要接近他们都必须照我这般掩住口鼻。」 女孩子神情十分的郑重,程大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郎中听说了释空法师立即站起身:「这位小姐是释空法师的徒弟?」 不等季嫣然说话,他脸上已经露出激动的神情:「那太好了,释空法师向来都有奇方,说不得能够治好白口糊。」 「也许吧!」季嫣然道,「释空法师必然有他的法子,只是我……不会。」 郎中的目光暗淡下去。 床铺上那几个孩子也在这一刻又哭起来。 「想必先生比我更懂得要如何开方子。」季嫣然说完话就走了出去。 就这样? 杜虞追上前:「既然不会又何必来逞强。」她也就是看了那些医书,寻常的病症还能用用方子,这样急重的病患她只能束手无策。 「以后别来了,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季嫣然没有反驳,带着胡愈眼见就要出了院子,程大也忍不住跟了过来:「大小姐既然没有药方为什么要将他们分隔开。」 「他们的病很重,很有可能会治不好,尤其是那个患了咳症的孩子,」季嫣然说到这里叹口气,「若是万一他不治……也不会将病传开来。」 所以她这算是放弃医治了吧。 季嫣然走出福康院,抬起头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李雍。 李雍没有多问掀开了马车帘子:「走吧。」 季嫣然点了点头。 马车很快走远,福康院外的人将消息带进了太医院。徐太医抬起了眼睛:「别说几个月,就算是修习几年也未必能够将释空的本事都学到,我就说就算让她进宫,也治不好太后娘娘的病症,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当年常宁公主谏言皇上开设福康院,只因武朝缺少医者,许多百姓不得不依靠巫祝和所谓的游街郎中治症。 武朝自开国以来四处征伐,如今天下太平,圣上也下令施加仁政济民养民,而医以活人为心,故曰医乃仁术,开设福康院必然会让百姓传诵圣上的恩德,圣上也会更早成为中兴之主。 皇上当年十分喜欢常宁公主,下令各道、府开设福康院。 福康院开设之后也确如常宁公主说的那样十分繁盛,只是后来医死百姓又加上治疫不利,福康院的名声一落千丈。 冉家、李约和那些不良人还经常去福康院照顾伤兵,终究还是难以挽回颓势。 徐太医站起身来:「去给惠妃娘娘送消息吧,告诉娘娘这边出不了乱子,别说李季氏不如释空法师,只怕连她身边的胡愈也及不上。」 眼看着下属退下去,徐太医擦了擦身边的药箱,也算李季氏运气好,否则他出手可就没有了她的活路。 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 赶回来的林玉娇听到之后紧紧地攥住了帕子,本来红彤彤的眼睛中透出几分的失望的情绪。 进宫之前她回到林家,在长姐曾住过的屋子里哭了一场,她最终还是没法告诉长姐太后娘娘病的厉害,宫中沉闷的就像是个牢笼,没有半点的生气。 如果长姐在这里就好了,太后娘娘的心情好了,一切都会不同。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林家的富贵算什么,情愿什么都不要就将常宁换回来,可许多事悔之晚矣。父亲始终对当年出征耿耿于怀,如果不是他被突厥围困,李约就不能带人去救援,也就不会留长姐一人在京中,以李约的聪明就算长姐陷入危险,也能想方设法化险为夷。 母亲一直念叨着:「当年舍不得常宁早早嫁人,想要多留她在身边几年,没想到却害了常宁,早知如此应该让常宁与李约完婚远走高飞,只要他们过的舒坦就好,什么五姓望族跟常宁这个小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常宁没了,才知道常宁有多不容易,那么大的负担就压在单薄的肩膀上,不曾有半句的怨言,每次家中出事只见常宁在宽解别人,谁又知道常宁的苦。」 太后和父母给长姐准备的嫁妆一直都在那里,每年母亲都会带着她将那些嫁妆擦得干干净净,好像姐姐有一天会回来用它们似的。 李约年纪越来越大了,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人倒是越来越温和,只可惜每次转过身都让人觉得那么的单薄和孤寂,去年过年的时候,李约来到林家,到了厨房亲手煮了两碗面条,带进长姐屋子里默默地吃了,第二天走的时候鬓角好像都多了几根白发。 思念多了,让人都为他酸楚,因为一眼就可以看到他余生都会怎么过。 想着这些她的眼泪就又落下来,最终只是告诉长姐家中一切安好不要挂念。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本来满怀希冀的去看李季氏,以为她多多少少与长姐会有些相像,谁知道却差了那么多。 她那么好的姐姐,释空法师真是看错了人。 林玉娇擦了擦眼角,整理了衣衫这才走进慈宁宫。 太后娘娘正靠在引枕上看宫人插花,苍老的脸上没有半点的血色:「让你在家中住几天好好歇歇,怎么就跑回来了。」 「家中太冷清,哪里有太后娘娘这里热闹。」林玉娇坐过去躺在了太后娘娘身上。 太后被逗得笑起来:「就知道哄我开心,」说着顿了顿,「去看了李季氏?」 林玉娇点点头。 太后道:「哀家方才见了刘老太医,老太医还举荐李季氏,说她进京途中去拜访他。」 「依我看刘老太医就很好,太后娘娘吃了他的药,很快就能好起来,」林玉娇道,「至于那李季氏不见也罢。」 太后有些惊讶:「怎么出去一趟,倒多了几分怨怼呢。」 这么好的太后娘娘,林玉娇想一想又要落泪:「我是怕她医术不高,让太后娘娘笑话。」 太后仿佛已经知晓了林玉娇的心思:「李季氏医术怎么样,恐怕有人比哀家更着急知晓吧。他们都料定了哀家的病是治不好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搭一个好姑娘进来,季氏一族说到底也被我们林家连累。」 林玉娇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她好想念长姐,想念那个站在众人面前说:医以活人为心,故曰医乃仁术的长姐。 …… 医以活人为心,故曰医乃仁术。 季嫣然叹了口气,嫌弃地看了一眼唐千:「少吃点糖,现在看到你我就嘴里发甜。」 眼见唐千这样吃下去,身形恐怕就要受影响,她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证了。 「阿雍,」季嫣然忍不住瞧了瞧桌子,「你是不是也很失望,觉得我没有尽力去救那些孩子。」 说着季嫣然趴在了桌子上。 李雍淡淡的声音传来:「就算是最好的郎中,也不能治好所有的病症。」 「可我还是想试一试。」当然没有选择学医就是怕救不活人,在医院治病的时候她看过太多医生的无奈。 李雍一脸平静:「今晚我陪你一起去。」只有到那时福康院门外的眼线才会少许多。 眼见着季嫣然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立即吩咐容妈妈:「让厨房将米炒一下磨成粉。」再怎么样她也得搏一把。 季嫣然去往大厨房,在院子里遇见了正准备去族中领罚的季如娴,才一晚上不见,季如娴就憔悴了许多,仿佛一阵风就会被吹倒。 季如娴抿起嘴唇规规矩矩地向季嫣然行了礼,等到季嫣然就要走开,她才开口道:「长姐,你跟李三爷是作假的对不对?」 季嫣然扬起眉毛。 季如娴接着道:「李三爷对自己要求甚严,你……无论做什么他却都不加干涉,是因为根本没有将你当成妻室,否则夫妻一体,他定然会约束你。」 「怪不得二妹精神那么不好,是不是一夜都在思量这些,」季嫣然莞尔一笑,「二妹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能知道夫妻是怎么回事。」 季嫣然笑容更深了些:「我告诉你,真正的喜爱不是约束而是纵容,若是有一天你明白了自然不用说,没有明白……那就太可惜了,姐姐也会为你难过。」 季如娴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她说这些就是因为看到李雍走了过来,却没想到季嫣然这样的诡辩。 李雍望着季嫣然欢欢喜喜地走开。 不是约束而是纵容吗?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话,哪里来的这么多道理,女子就连成亲的时候都要手持戒尺,让她以此为戒,这样才能好好打理中馈。 有谁会说纵容妻室。 李雍眯了眯眼睛吩咐唐千:「悄悄在福康院吩咐一声,晚上三奶奶要过去。」 天刚黑下来,一辆马车就悄悄地停靠在福康院门口。 程大、程二已经等在门口。 「孩子们睡了没有?」季嫣然问过去。 程大摇了摇头:「只是昏昏沉沉,即便睡着片刻也会惊醒,」说着向身后看去,「已经照大小姐说的将孩子们都分开安置了。」 季嫣然向里面走去,容妈妈了立即跟上前。 晚上的福康院比白日里要安静,医工还在院子里煮药。 程大道:「这些药喝进去就会吐出来,我们只好不停的喂下去,」说到这里面露不忍,「每次喂药孩子们都会哭的厉害。」 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人可以在外面流血掉肉却看不得这个。 「没有医工在这里吗?」季嫣然问过去,白天里还见到两三个医工打扮的人,只不过他们都懒懒散散坐在一旁。 没等程大说话,杜虞的声音传来:「好的医工都被达官显贵借走了,剩下这些人,」他冷笑一声,「就跟没有一样。」 杜虞这话是对的。 季嫣然道:「这两日我给病患治病,就不要让他们上前,包括给院子里的伤兵换药也是一样,不准他们插手。」 那些人给病患换药的时候手都不会清洗,伤兵身上的布巾恨不得变成了黝黑的颜色,这不是给人治伤而是促使伤口感染。 程大觉得这位李三奶奶很有意思,白天里匆匆忙忙地走了,晚上却又多了许多思量似的:「三奶奶您和白天时不太一样了。」 季嫣然道:「你得让我喘口气适应适应。」没有想好怎么动手之前,所有一切还是保持现状的好,以便她可以一锅端。 季嫣然从容妈妈手中接过米粉放在杜虞手中:「不要再熬粥了,将这些冲泡了给孩子,粥熬的再烂也没有这个细腻,那些颗粒留在嘴中自然会更疼,孩子哭得厉害就要吐,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就都白费了。」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杜虞看起来很难相处,其实他的心最细,这个交给他最合适。 季嫣然话音刚落,就看到有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是一袭白衫的李约。 季嫣然没想到李约还会来这里,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福康院是常宁公主的心血,李约自然不会不管。 「四叔。」李雍和季嫣然上前行礼。 李约看向季嫣然:「已经有了法子?」 季嫣然点了点头,今天晚上她什么都算好了,就是不曾想到李约会在这里,那么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李约会不会拦着呢? 李约目光微凝,季嫣然的细微的表情自然逃不出他的眼睛,这小姑娘常常会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现在又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先进去吧!」李约向旁边让了让,季嫣然就撩开帘子进了屋。 屋子里的草药味儿果然更重了些,显然程大他们没少给孩子们喂药,只是效果不佳罢了。 「将灯点亮一些,」季嫣然说着转过头看向李约等人,「没有换衣服蒙住口鼻的人不要进来。」 这显然也将李约算在了其中。 杜虞刚要发作,李约微微一笑道:「那我们先到外面去吧!」 程大、程二两个人留在屋子里。 季嫣然上上下下将他们打量了一番:「都清洗过了?指甲也剪了?」 程大道:「都洗好了。」 「把手再洗一遍吧!」 穿心莲煮好的汤水放上来,几个人再次净手。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两个都不准离开这个屋子,我让做什么你们就要做什么。」 程大、程二对视一眼,已经好多年没有人跟他们这样说话了,即便是他们栖身的冉家也不会如此郑重地交代他们。 这一幕让他们心中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 「捏开孩子们的嘴,」季嫣然吩咐,「我要用碱水将他们嘴里的白膜清理一边。」 随着刺耳的哭叫声传来,程大终于知道李三奶奶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挣扎哭泣的小孩子,让他们变得脸色苍白,恨不得立即从这里逃出去。 …… 李约和李雍站在院子里。 刺耳的哭声传入耳,两个人面色都还算镇定。 李约转过头先道:「这些孩子是江家安排的,虽然你们将太原府的案子带回了京城,江家仍旧可以想方设法推脱。季嫣然要为释空法师证明更加不易,毕竟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相信胡僧的医术。」 「太医院和江家鬼鬼祟祟的行事,就是为了坐实这些,只要太后娘娘这次不传季嫣然,那么以后不管是胡僧还是胡僧的医术都很难再在武朝立足。」 李雍道:「皇上本就要打压胡僧,若是江家能够压下此事,皇上也不会追究。」 李约微微一笑:「在我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已经死了,我又不是个傻子,要掩耳盗铃的过日子。你可以直接说,皇上想要将常宁的死怪在胡僧上,如果江家能够促成此事,别说李家死了几十口人就算江家为了谋夺平卢害死了崔将军,也一样会不了了之。」 说完,李约看向福康院门口的牌匾:「这福康院是她留下来的,但也不是什么圣物,你们能用得上就拿去,我不会在意。」 季嫣然那丫头眼睛清亮的像一汪水,稍稍有些情绪都会映照在上面,方才看他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怕在他心上剜块肉下来似的。 这些年关于常宁的事他就不曾逃避过,既然当年他选择活下来,自然也不会欺骗自己。 李约说完转头走向院子里的一间小屋子,从前常宁曾在那里歇息,也正好让他落脚。 刚刚坐下来,只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是冉六的声音:「快……都抬进去,你们也别闲着,爷方才怎么吩咐的就要怎么去做。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离开,爷承诺你们的银子自然也不会少了。」 嘈杂之声更甚,仿佛许多人都涌了进来。 杜虞走进门,看到李约:「主子就答应她这样胡闹了?」 李约正负手站在窗口:「看来她已经想到了法子。」 听得这话杜虞扬起眉毛:「主子不说季大小姐想要破局至少要想几日的吗?」 李约十分从容:「我料错了。」 听到这话,杜虞不禁生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情绪,主子向来料事如神,谁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没想到他也有今日。 「吃瘪好,吃瘪就不是神仙而是人了。」杜虞顺口就说了出来,话音刚落他就有些后悔,明显感觉到周围凉凉的。 「从今晚开始你就留在这里吧,」李约扬起眉毛,微笑着道,「季嫣然无论吩咐什么,你都要做好。」 杜虞那骄傲的面容上顿时浮起求饶的神情:「我还要保护主子。」 李约却当做没有看到:「你的身手及不上我,我自己来就好。」 「去吧,」李约挥挥手,「不用在这里了,换件衣服进屋子里帮忙,程大、程二怎么比得上你心灵手巧。」 杜虞打了个哆嗦:「主子……」 李约却已经不理睬他,他只得苦着脸走出去。 走到院子里,看着眼前一片混乱,杜虞皱起眉头,主子该不会将情绪都发泄在他身上了吧,可又不太像,主子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让开,让开。」几个人搬着大大的箱子进了门。 「小心点,」背着药箱的郎中道,「这都是尚好的药材,我好不容易才打磨成了粉,若是摔了……可就糟了。」 冉六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指挥:「将医工住的房子给我腾出来,我说了算,以后这里我们接手了。」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杜虞一把拉住冉六:「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请来这么多郎中?」 「看症啊,」冉六笑道,「自然要请最好的郎中来,用最好的药,这些都是京中最好的番药。」他们纨绔要么不做事,要做就做到最好。 说着话,冉六看到熟悉的那抹身影走过来,立即长腿一抬煞有其事地踩在石头上,一副山大王威风凛凛的模样,指着郎中们道:「今晚的事谁说出去了不但没有银子,小爷还不会饶了你们。」 杜虞扬起眉角,看不惯这个,一掌拍在了冉六的屁股上:「冉六爷真威武。」。 冉六整个人都跳起来,屁股刚刚被父亲打成了八瓣正疼的厉害,被杜虞这样一拍,立即撕心裂肺地疼起来,差点就要骂出声。 可是看到了李丞,冉六立即直起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李丞先看向李雍:「弟妹能不能应付的过来?」 李雍一直站在门口,微微皱着眉头,方才和宗长说话回来,他就觉得有些不对,现在大哥一说话,他忽然想了透彻,宗长在他面前叫了季嫣然。 这是在提醒他,宗长已经知晓他们是假夫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思量到这些他就心中不太痛快。 里面的门终于打开了,季嫣然走了出来,看到李丞她的眼睛豁然一亮:「大哥也来了。」 李丞道:「我在家中左右也无事,就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衬,」说着微微一顿,「看来你已经弄好了。」 程大和程二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如同落水的公鸡一般。 季嫣然道:「明日你们还要帮我的忙。」 「我认识几个医婆……」程大不禁道,「要不然将她们请来。」 季嫣然道:「还是你们来吧,现在这个情形我谁都信不过。」 程大、程二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李丞看向季嫣然:「没有把握?」 季嫣然点点头:「以前没有治过,还要看看这些日子会不会有起色。」 「慢慢来,」李丞声音很轻,「凡事总有第一次。」 「这两天我得将常宁公主留下的医书再整理一下,也许能有些帮助。」季嫣然抬起头看着李丞,或许有一天还能治好李丞的脸,虽然不可能恢复他从前英俊的模样,至少能够出现在大庭广众一下,这样李丞就不用再遮遮掩掩的出门。 似是明白季嫣然在想些什么,李丞微微一笑,那张布满伤疤的脸此时此刻看起来也十分的柔和。 这种如兄长般的关怀,季嫣然一点都不陌生,因为这身体的正主本就有一个很维护她的哥哥,但是除此之外她脑海里又捕捉到一个身影。 是谁呢?她还分辨不出。 「这些药材和郎中还要劳烦大哥。」 「放心吧,」李丞向周围看去,「一定出不了差错。」 季嫣然看着院子里堆积起来的药材,江家给她找麻烦,她也正好让江家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儿。 冉六终于找到了机会跟李丞说话:「除了达官显贵府上存的番药,这些都是最好的了,这些郎中也没有问题,从前都与我打过交道,小爷没少养着他们。」 说这得意洋洋地仰起头,这方面他可是行家,纨绔哪有不受伤的,打人被打都需要郎中,他们偶尔还会炒炒药材赚些银子,所以这些事也算是信手拈来。 「这些人聪明着呢,知道得罪小爷的下场。」 李丞在一旁笑起来:「不要太过了,我看到几个郎中都吓得瑟瑟发抖。」 冉六低着头躲避着李丞的目光:「我知道分寸,你们放心……」 「我放心。」李丞伸出手拍了拍冉六的肩膀。 冉六整个人也精神抖擞起来,抬起红红的脸:「那当然,不看看小爷我是谁,从八岁开始可就被父亲拿着戒尺打得四处逃窜了。」 李丞静静地听着:「这次疼不疼?」 「没事,」冉六直起腰,「我祖母在家,父亲不敢太用力,再说那些小厮我早就打点过了。」 李丞道:「这次为了我们家的事,让你受委屈了。」 冉六立即皱起眉头:「就算没有李家的事,这顿打我也少不了,再说了父亲虽然打我,心里高兴着呢,这可是给江家找麻烦。」 「以后别这样了,总被打也不是好事。」李丞笑着道,家中有这样的子弟,恐怕有什么事都要怪在他头上,将他打了也算给外人一个交代。 听着冉六和李丞说话,季嫣然已经远远地退开,不想转身就看到了李雍:「阿雍,你已经和四叔说完话了啊!」 原来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看到他。 「别过去了,」季嫣然笑道,「大哥也该有几个朋友,这样挺好的。」 她倒是为大哥想的周全。 「四叔呢?有没有生气?」 「没有。」 季嫣然立即觉得轻松不少,眉眼都舒展开:「这就好,过两日我还要去请教他医书上的事,任谁都没有比他更了解常宁公主了。」 交待完所有事,天也渐渐透亮。 眼看着她吩咐胡愈背起药箱向前走去,李雍静静地站在原地,她迈过了门槛都没有回头。 李雍凝望着前方站在那里竟然不想动。 「三爷,我们……要回去了。」唐千低声提醒。 李雍没有说话,脸上一片阴沉。 「阿雍。」 一张俏脸从门外探过来,脸上满是爽利的神情。 季嫣然笑着道,「我们要走了。」江瑾瑜今天归京,她还得去找江瑾瑜的麻烦。 李雍紧紧皱着的心忽然化开来。 季嫣然和李雍几个人离开,虽然冉六和几个纨绔还在,但是院子里好像就没有那么热闹了。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杜虞忍不住道:「果然最能闹腾的还是她,一个人顶十个。」 「不止,」程大到现在仍旧没有恢复过来,「一个人顶百个,若是个男子,在军营里直接做百夫长。」 「出息,病患还没有治好,就值得你这样夸赞。」杜虞翘起了眼睛。 程大也不恼只道:「彼此彼此。」 众人都不说话,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孩子的哭成也停止了。 程二笑吟吟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三奶奶的法子虽然有些骇人,却也不一定就没有效用。」 「用的是什么方子。」李约清亮的声音传来。 程大、程二脸上多了几分恭谨,如果当年不是怕给李约找麻烦,他们就全都去了李家,冉家大女对他们不错,不将他们当做奴仆,他们还是自由身,什么时候想离开只要知会一声,所以这一住就是十年。 程二想起来:「李三奶奶用的脉案好像没有拿走。」说着拍了拍脑袋,他方才帮忙拿药箱的时候,就给落下了。 程二急急忙忙地进屋去找,将脉案拿到了手中:「说是龙什么……我也没有记得太清楚。」脉案还是季嫣然书写的那一页,李约低头看了过去目光一凝落在了那个「胆」字上,本来十分随意的目光忽然微微一闪,如同黑夜中划过天际的星辰。 准确来说这个「胆」不算字,但是他知道她写的是「胆」,因为从前阿宁也经常会写错许多字,所以他就记得很清楚。 阿宁走了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这样写错字的人,因为这字明明错的没头没脑,却好像又自成一脉。 李约将那脉案拿在手中,刚想要翻看…… 「四叔,那是我写的脉案吗?」季嫣然上前行礼,她坐在马车上想要再看看脉案,才发现将它遗落在了福康院。 「是。」李约笑了笑,却没有将手中的脉案递过去。 「那脉案写的潦草不值一看,我回去让小和尚帮忙誊抄,四叔若是那时想瞧再……」 「不用那么麻烦,」李约将脉案合起来送进了袖子中,「我看完了自会让杜虞整理,今晚送过来。」 「四叔,我那字实在不堪入目。」 李约却并不在意:「能写就很不错了,小子辈的字我看过不少,能看得懂。」 季嫣然挑起了眉毛,李约不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吗?怎么突然对她的脉案感兴趣,她的字还没有谁看过,就像大姑娘上轿似的,她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从李约袖子里抢出来。 「走吧。」李约吩咐杜虞。 谁知话她的话还没说出来他却先行一步。 先是李约离开,紧接着是垂头丧气的季嫣然,院子里定然发生了什么事。 李雍道:「怎么了?」 「没事,」季嫣然不想提起,本来这事就微不足道,「阿雍,你知道我会写字吧?」 李雍想到那日她提笔的模样,不过他没有反驳也算给她留足了面子。 「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心里有个准备,我只是学艺不精,错字连篇罢了。」 目光闪亮没有半点羞臊,好像错字就是天经地义的。 从前家中有个老管事,家里家外管着一本账,那账里记得东西谁也看不懂,但是他靠着这个却能将所有出入记得分毫不差。 常宁公主留下的那些医书她不是也看得很顺畅,所以这也的确不算什么短处。 李雍道:「我知道了。」是四叔看了她的字?四叔很少管这些事,不知道两个人格外在意是因为什么,想到这里李雍的目光微微深沉下来。 「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季嫣然上了马车就开始催促。 车慢慢地向前驰去,外面传来李雍的声音:「你只要做你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不要为难。」 这是李雍吗? 季嫣然忽然有些诧异,李雍没有教训她,反而在安慰她? 为什么呢? 车里的小和尚胡愈半晌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季嫣然半晌反应过来,伸出手向胡愈光头上拍去:「小和尚你说,谁是地狱?」 外面的李雍不自觉地弯起了嘴唇。 「三爷,」唐千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落在李雍脸上,「您是不是穿多了,怎么好像还从里面冒热气呢?」说着伸出手就要去碰李雍的衣衫。 李雍皱起眉头嫌弃唐千太过聒噪,抬起一脚揣在了唐千的马屁股上。 随着骏马轻嘶,唐千这个碍眼货已经被带着跑的无影无踪。 …… 江瑾瑜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靠上了绣着牡丹的大引枕,虽然下人已经尽量放慢速度,让她不要感觉到太过劳累,但是这样一路下来她还是憔悴了许多。 江瑾瑜扶额,偏偏进了京之后还有那么多事在等着她,大伯让她不要轻举妄动,想要将一切化为无形,可是不在其中推波助澜又怎么能争取主动,想到这里她烦躁地将手中的扇子打开,黄金的扇面映着她的脸。 「大小姐,」江家管事已经赶到城外来迎接,「您总算是回来了。」 江瑾瑜道:「家里还好吗?」 管事道:「大老爷回来之后就忙衙门里的事,虽然御史台递了奏折,皇上却一直没有朱批。昨天夫人们都去了宫中,惠妃娘娘也没训斥下来。」 也就是说一切风平浪静,江瑾瑜微微一笑:「他们也就能在太原府闹一闹,到了京中也不敢轻举妄动。」 「季氏那边怎么样了?」 管事低声:「冉家大女举荐了李季氏,慈宁宫却一直没有召见的意思。昨日里李季氏倒是去了福康院,可是看到那些病重的孩子,李季氏却怕被传上病症,只是交代将孩子分隔开来,就急匆匆地走了。晚上冉六爷将京中几个有名的郎中悄悄地带去了福康院,还抬了最好的番药过去,看样子是要让那些郎中去治病。」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江瑾瑜冷笑:「冉家倒是好打算。那些郎中将病患治好了,将功劳都算在季氏头上。」 「还不止,」管事道,「虽然那些郎中坐镇,季氏也在试用新方子,今天遣过去的人说,季氏将那些孩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眼见是活不成的。昨夜里孩子们还有力气哭,今天干脆昏昏沉沉地睡着,保不齐什么时候就……」 「看着她,」江瑾瑜道,「只要福康院死了人,这件事就成了,冉家也会被牵连进去。」 管事立即应声,不过脸色立即变得有些难看,吞吞吐吐地道:「李家那边还让人送了消息说,那扇子您最好先不要用,那位纨绔的身份恐怕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我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 管事道:「那位纨绔可能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大小姐说,大小姐虽然还没有回京,却已经让人买了不少扇子送给了平日里经常来往的女眷,如果大小姐知道那扇子是出自……定然会大发雷霆。 「这是江大小姐的马车吗?」 马车刚刚进了城门,外面就传来季嫣然的声音。 江瑾瑜脸色微微一变,想起了太原府季氏拦车的情形,季氏又要做什么。 「江大小姐别害怕,我是来道谢的。」 江瑾瑜冷笑,她怎么可能怕那季氏,以季氏的身份不值得她去理睬。 「听说那扇子的流苏是大小姐的主意。」 江瑾瑜慢慢地晃着手中的扇子,想到了从前季氏在她身边谄媚的情景,为了要她腰上佩戴的一只香囊,季氏在她面前奉了半个月的茶,现在季氏又瞧上了她的扇子? 江瑾瑜伸出手微微挑开了马车的窗帘,季嫣然翘着脚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手中果然拿着把扇子:「大小姐拿着这扇子真好看,京中的女眷谁也及不上。」 江瑾瑜微微扬起眉,季氏这话仿佛有些奇怪。 季嫣然笑道:「要不是大小姐,这扇子怎么能卖这般高价,所以今天我特意来这里为大小姐接风洗尘,也算聊表谢意,」说完伸出手指了指旁边的酒坛,「这是我们酿造的新酒,江大小姐要不要尝一尝。」 江瑾瑜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扇子,季氏这是什么意思,她看向车外的管事,管事已经面无血色,嘴唇哆嗦着半晌才道:「我们也是才知道,那……那……在纨绔……好像就是季氏。」 「那黄金面的扇子好像也是季氏做出来的,卖扇子的铺子也是……季家……」 「你说什么?」江瑾瑜不禁扬声。 管事垂着头:「大小姐,真的就是这样,季二小姐也送来了消息……季家已经被搅合的鸡犬不宁。」 是季氏。 她竟然为季氏扶犁。 真是气死她了。 江瑾瑜手忍不住颤抖,立即将那把她十分喜欢的扇子丢了出去,她早晚要将季氏切碎了喂狗,否则她就不是江家女。 江瑾瑜气急败坏的模样让季嫣然不禁莞尔,这样的人受了挫定然会想方设法找补回来,后面就要有好戏看了。 高高兴兴地回到季家,季嫣然刚刚走下马车,角落里本来在舔糖人的小丫头忽然走上前:「季大小姐吗?有个人让我告诉您,今天下午酉时初在老地方见面。」 小丫头说完转身就要跑,却被季嫣然拉住了衣襟儿,小丫头瘪了瘪嘴就要哭,手里却被塞了只荷包。 季嫣然的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告诉我那个人什么模样,我再给你一包糖。」说着季嫣然向唐千伸出手。 唐千十分不情愿地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 小丫头的眼睛都亮起来:「一言为定?」 季嫣然点点头。 小丫头道:「是个男子,」说着指了指唐千,「比他矮一些,比他好看的多,年纪也不相上下。」 季嫣然直起腰看了看唐千。 唐千将荷包递了过去,这丫头说他丑他还得给糖吃。 那荷包可是他花五两银子买的,早知道他应该装半袋子糖。 小丫头拿到糖拔腿就跑得无影无踪。 「晚上给你做点心。」 季嫣然的声音传来,唐千脸上立即露出笑容:「三奶奶,这丫头方才说的话有用吗?」 「没用,」季嫣然道,「都是骗人的,鬼才信她。」 眼看着唐千又要为那包糖伤秋,季嫣然接着道:「不过说谎就可以看得出来,尤其是小孩子。让她传口讯的人,定然是个女子,年纪比较大,没有你好看。」 唐千心里舒坦了许多,立即问过去:「那是谁啊?」 季嫣然摇摇头,她在正主记忆里搜寻却找不到蛛丝马迹,仿佛这件事事关重大已经被身体的正主藏了起来。如今这人来找她,她偏偏不能赴约。 看来这正主也有秘密啊,也许正主也不是表面上那种不靠谱的人,她应该找人了解一下她这个身体本主到底怎么样。 李雍走过来还没说话,就被季嫣然缠住发问:「阿雍,你从前为什么那样讨厌我?」 李雍心中一凛。 「三年不理不睬,一心想要和离,我有那么差吗?」 「长得还算不错,娘家虽然不行了,也没有跟你要多少财产出去花销吧?」 「虽然有些不太好的传言,但是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事。」 这是要跟他清算从前的事吗? 李雍忽然想起在平卢的时候,皇帝八百里加急送来问罪诏书。崔老将军身为节度使还会忌惮,可他当晚仍旧带着八十骑兵偷袭了高句丽大营,高句丽兵马落荒而逃,让朝廷的问罪诏书成为一纸空文。 问罪这种事,要么是平日里迎合圣心办事不利,要么是功高盖主准备飞鸟尽良弓藏。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现在是哪一种? 李雍站在那里,眉头微微蹙起来,语气淡淡地道:「我们进去说。」 两个人走进了书房,李雍面色不虞地坐在椅子上:「这三年是我错了。」 季嫣然笑着道:「我就是随便说说,阿雍该不会就认真了吧!」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李雍回忆一下她从前做的那些荒唐事,给她些提示,她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李雍数落她是出口成章。 「我不是随便说,」李雍抬起头,目光清亮,「我从前对你抱有成见,对一切太过笃定,这是我的过错。」 季嫣然愣在那里,她并不是要他道歉,再说等李雍三年的人也不是她,她其实是雀占鸠巢。 季嫣然道:「从前的事都过去了,阿雍以后不要再提。」 李雍道:「我会想方设法补偿。」 被他这样正色看起来,季嫣然只能笑:「我方才说的也不是要质问阿雍。」她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了。 「那你还会不会生气?」 「不会,有句话说得好,人要向前看,现在不是很好吗?将来……」 他忽然不想听她说的那个「将来」。 「我心里却过意不去,」李雍平静从容地如同平日里一般,「这件事我已经想过了,以后我会补偿自己的过失。」 季嫣然忙摆手:「真的不用。」 李雍深深地望着季嫣然:「我李雍说的话必然会做到,三年我对你不闻不问,以后你可以在我面前随性而为,虽然出格的我还会加以阻拦,但是不会再不理会你,至于你在大牢里救了我,是另一码事。」 这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对。 季嫣然仔细去打量李雍,不过他表情严峻,身姿笔挺,颇有些君子坦荡荡的意思,若说他另有心思那真是冤枉了他。 不过这话题却歪的厉害。 季嫣然道:「我不是要旧事重提。只不过我被人掐晕之后,可能是昏迷的时间太长了些,醒来之后有些事记不大清楚了。」 季嫣然将方才小丫头送信的事说了:「我想不起来那个能给我送口信的人是谁,但是我觉得既然做的这样隐秘,定然有缘由在其中,阿雍帮我留意一下,我想这件事对我一定很重要。」 李雍微微有些动容:「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季嫣然摇头:「也不是,只有一部分。」到底是那部分她自然也不清楚,只不过她能感觉到那是个秘密。 李雍站起身来,目光中带着些焦急:「之前有没有跟释空法师说过?」 季嫣然道:「没有,开始我也没有感觉到,不过……问题不算太严重。」 李雍果断地道:「明日请几个郎中过来看看。」 「不用,我也跟释空法师学了医术,只要好好调养日后说不得就能想起来。」 她总不能告诉李雍,这具身体已经换了瓤,她是个来自于现代的魂魄,李雍这样个从小接受大儒教导的人,定然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李雍走上前几步:「还是让人诊脉看看,医者不医己,这些问题大意不得。」 没想到李雍会这样大动干戈。 从书房里出来,季嫣然将容妈妈叫来询问,容妈妈也是一脸的茫然,完全不知晓这回事。 她越发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秘密。 如果那人没有发现她去赴约,日后还会不会给她送信来,又会不会心生疑惑。 眼下她也想不了那么多,只能先将这件事放下,专心致志地将那些孩子治好。 …… 晋王看着桌子上的两包糖。 管事反反复复地检查了几遍,这就真的是糖而已,其中没有夹着字条。 季氏这是什么意思? 管事低声道:「那季氏好像不太对,还询问送信的人是什么模样,要不然再遣个人过去……」 「明日才到约定的时间,」晋王眯起细长的眼睛,「她那样做是要瞒过李家人。」 管事应了一声。 晋王拿起茶杯,澄明的茶汤映着他的面容,这就是冉六等人推崇的撮泡法,饮起来淡淡的,仔细品却别有一番滋味儿。 明天见到季氏他就能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嫁冠天下》卷一 作者:霓小云 02、《嫁冠天下》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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