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冠天下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江瑾瑜坐在椅子上,屋子里跪满了下人,小丫鬟已经吓得哭出声来,就连管事妈妈也汗透了衣襟。 江大小姐大发雷霆,所有人都逃不过责罚。 江瑾瑜紧紧地咬着牙,都是他们办事不利,才会没有及时将消息传给她,否则她怎么会着了季氏的道。 若是她将所有的扇子都收回来,季氏正好向外传出她针对李家和季家的消息,这样一来太原府的案子就对她不利。 难道这口气就要闷在胸口出不去了? 天已经黑下来,跪了一天的下人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东嬷嬷在一旁道:「大小姐,您是不是该歇下了?明日还要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江瑾瑜冷笑:「季氏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以为我们都歇下了她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偏不能让她如愿,让人去盯紧了,今晚发生什么事都回来禀告。」 东嬷嬷应了一声。 「这些奴婢一人杖责二十,」江瑾瑜厉声道,「若是再办事不利,全都给我发配到庄子上去。」 下人们谢恩之后立即下去领罚。 江瑾瑜抿了一口茶:「晋王府那边有没有消息?」 东嬷嬷低声道:「没有,大约晋王爷还不知道大小姐已经归京。」 「他不知道?」江瑾瑜冷哼一声,「赵明璟是根本没有将我放在心上,听说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没有上朝,整日里与那些新进府的美人厮混。」 想到这个,她就气得喘不过气来,她很快就会嫁过去,赵明璟竟然还没有半点的收敛。 「大小姐,」管事妈妈走进门,「福康院那边有动静了,好像李季氏医死人了。」 江瑾瑜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果然被她料中。 …… 福康院昏暗的灯光下,季嫣然坐在那里看着脉案陷入了思量,秋叔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半晌季嫣然叹口气:「尸体还是不要烧了,用石灰来掩埋。」 秋叔道:「大小姐不是说这病症会传人,还是火葬的好。」 季嫣然摇头:「这么小的孩子,家里人本来就伤心,若是火葬了他们会觉得孩子无法投生,心中定然难安,好在如今这样的病症不多,这样处置也不会有问题。」 秋叔点点头:「大小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去做。」 秋叔走出去,季嫣然借着灯光继续整理脉案,手中的琉璃笔在灯光下发着淡淡的光。 胡愈抬起头来看:「师父说过,只要尽力就好。」 小和尚越来越会安慰人了。 说着话冉六带着人进了门:「又找来了孩子,症状都是一样的。」 季嫣然熟练的吩咐:「先让前院的郎中们辨症,然后再带过来。」也许她是真的与行医治病有缘分吧,她也没想过自己处理起这些事会这样的自然。 季嫣然挽起袖子净手,小和尚胡愈守在一旁,油灯让他稳稳地拿在手中,就连灯影都没有丝毫地晃动。 胡愈想了想才道:「要见太后?」 「恩。」季嫣然应了一声。 「担忧。」胡愈又吐出了两个字。 一个小小的福康院都弄出这样的风波,进宫之后面对的情形自然更为复杂,小和尚是在担忧她的安全。 季嫣然抬起头来,看着胡愈紧紧锁起的眉头:「之前来到福康院我想的就是治好几个病患,得到太后的信任,进宫之后为太后娘娘治病,若是能治得好,我就趁机向太后娘娘求个恩典,重新查证父亲的案子。」 「可是现在不是了,」季嫣然沉下眼睛,「即便不会进宫,我也想好好医治病患,将释空法师留下的医术流传出去。」 胡愈双手合十,又要喊佛号。 季嫣然这些日子耳朵要听出茧子来,她眨了眨眼睛:「小和尚你想不想还俗?」 胡愈顿时憋得脸通红。 「小和尚,你知道吗?」季嫣然凑上前,「那些得道高僧,其实也只是凡夫俗子,所谓得道其实是获得一种智慧,可以帮别人也能帮自己。」 胡愈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但是看得出来他却不明白。 「等你悟了就懂了。」 「师姐你悟了吗?」 「悟了一半,」季嫣然道,「所以才会这样随性。」 胡愈沉默不语,直到季嫣然直起腰来,他才挤出两个字:「吹牛。」 季嫣然一怔,不禁转头看向屋外,冉六如座山雕般站在院子里,趾高气昂的模样很是猖狂,小和尚这些话显然是跟他学的。 以后不能让小和尚跟冉六在一起,都被他带坏了。 冉六正与一个医工争辩:「从前常宁公主也行医治病,女子做郎中有何不可?」 医工一脸怒容:「我听说病患已经死了一个,这是朝廷开设的福康院,就让一个女子在这里主事不合规矩。」 冉六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上面,双腿大大地敞开:「谁说死了,证据呢?尸身呢?再说,老祖宗的规矩多了,让我看看你,」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裤裆,「是不是还照规矩穿着开裆裤。」 医工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我要向太医院禀告。」 「去吧,」冉六道,「出门左转有条小路通皇宫更近些,别忘了将小爷说的原话一字不落地说一遍,否则小爷定然要找你的麻烦。」 第2章 院子里顿时爆起一阵笑声。 冉六向四周看去:「还有谁想要告小爷的黑状,现在都站出来,小爷现在知道了不会打你们,否则就要看看是你们的屁股硬,还是小爷手里的棍子硬。」 医工灰头土脸的走出了福康院的门,拐了几个弯就在胡同里找到了江家人:「回去禀告江大小姐,福康院里留不得眼线了,都被冉六和程大、程二揪了出来。」 江家管事皱起眉头:「你们都被发现了?」 医工垂下头:「死了个病患,冉六就又找了个病患补进来,我想要去看个仔细不想却被程大捉了个正着,」说到这里他抬起头,「不过李季氏开始诊治的那些病患,身上什么特征我都记在心里,现在他们找人胡乱顶数,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等到了衙门里我便将一切都揭开来,到时候看李季氏和冉六要怎么强辩。」 江家管事道:「不用等今日,一会儿你就去衙门写份文书,我们也会将李季氏让人埋尸的地方找到,人证物证齐全,就算有冉家撑腰,李季氏也无法推脱。」 听到江家人这样说,医工顿时松了口气。 「福康院不能再落到这样的人手中,这十年来太医院好不容易在里面立下了规矩,若是随便一个猫猫狗狗都能闹起来,我们太医院的脸面要往哪里放,这次全要仰仗江家了。」 说到这里医工又上前:「小人知道福康院的后门,小人这就带您过去。」 几个人在福康院外停下来,不多时候果然看到那扇木门悄悄地被拉开,紧接着几个人抬了一只小棺材出来。 领头的就是季家棺材铺的掌柜秋叔,秋叔带着众人前行,几个人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如同黑暗中的鬼魅。 医工脸上露出笑容。 撒一层石灰,再将棺材送入其中,都做完了,几个人又拿掉蒙着口鼻的布巾和外面衣衫,几桶水清洗下去,才开口说话:「秋叔,不过就是埋一个人,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不要多问,」秋叔冷冷地道,「以后但凡三奶奶的吩咐都要做的丝毫不差。」 下人应了一声,几个人又将那浅坟检查了一番才离开。 「要不要现在就挖出来?」医工摩拳擦掌地看向江家管事。 江家管事摇摇头:「我已经看了清楚,里面的确是有具尸体,你确定福康院里的病患确实死了一个?」 医工立即道:「千真万确。」 江家管事道:「这就好,我会找人将这个地方看管起来,以防李家、季家将尸身带走,等到禀告了朝廷,自然会有人来查看尸身。」 「那我呢,」医工一脸的谄媚,「我该怎么办?」 「你明日还去福康院。」 医工脸色大变:「那冉六爷说过,我再过去就打我棍子。」 「那就让他打,他打了,你才能去太医院哭诉。」 …… 季嫣然收拾完药箱才想起来李约还欠她脉案没给呢。 如果她不问,他是不是就准备黑了她的手墨,这哪里有做长辈的样子。 气势汹汹地就想去找她理论,刚刚走出屋子就看到外面的杜虞。 「三奶奶,」杜虞面色清冷,「宗长有急事不能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她正好也要去找李约翻看剩下的医书,谁有钱谁是老大,免得他一翻脸不给那些东西,就算有不满还是忍一忍的好。 「走吧。」季嫣然将病患交给小和尚胡愈才上了马车。 李氏在京城有一大片祖产,东城的老宅足足占了半条街,上次跟着李雍去祠堂祭祖,李雍说过这些产业都是李约年轻的时候置办下的。 光凭这一点就能知道李约的厉害。 季嫣然下了车跟着杜虞向前走,还好一路上没有遇见李家的长辈,否则又要上前拜见,她不在乎那些人看她的目光,只是她记不全人,万一不小心弄错了辈分,也是件麻烦事。 比如李约和她现代的年纪相比根本就是同辈人,她却要一口一个四叔。 总觉得是被占了便宜。 刚上了翠竹夹道,就有一个圆脸的丫鬟迎上来:「四爷让奴婢来迎三奶奶去书房,医书都在那边。」 李约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竟然知晓她在想些什么。 小丫鬟在前面引路,季嫣然好奇地看着周围的景致,院子里种了许多的桃花树,能想到桃花盛开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不远处的八角亭也很秀丽,周围半落着湘妃竹的卷帘,亭中摆着棋盘。 不是说李约没有娶妻吗?怎么这里却好像住着个女子。 季嫣然半晌才收回目光,整个人也停在原地。因为她面前有两条路,她不知道该走哪一条才能到书房。 方才领路的小丫鬟不知啥时候落到了她身后。 这是要让她凭着感觉走吗? 季嫣然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小丫鬟急忙跟上前:「三奶奶这边请。」 季嫣然点点头,方才她也是这样觉得,如果再没有人来引路也许她就要走过去。 走进书房。 两侧放着的是紫藤花,不像太原李家和季家那般摆设华贵,但是看起来十分的雅致,那贵妃榻上铺着天蓝色缠枝花软垫,旁边是个矮几上面摆着一本书。 第3章 季嫣然好奇地将书拿起来看,内容看起来像是话本,讲述的是个女子遇见了大将军,两个人互相欢喜,将军要娶女子为妾却被将军夫人知晓…… 如果是大圆满结局这书就没什么好看了。 季嫣然不自觉地竖起了眉毛,就向最后一页翻去,她看书向来喜欢看个结局,如果太荒唐她索性就不去看。 耳边忽然丫鬟传来一声轻咳。 季嫣然抬起头,只见那丫鬟的目光落在季嫣然手上,丫鬟脸色有些难看,好像她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停在琉璃帘子外。 李约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仿佛都沉进了一片黑暗之中,身上雪白的长袍增添了几分萧索。 就像是一尊雕塑,孤零零地在那里许久。 直到身上沾满了尘埃。 季嫣然心中突然生出种奇怪的情绪,哽在喉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道:「四叔。」 李约这才走了进来。 季嫣然讪讪一笑:「我看到书摆在这里,就看了一眼。」 李约脸上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书本来就是给人看的,书架上还有医书,你想看就去拿,桌子上的点心也是给你的。」 丫鬟将攒盒打开,里面的点心都多撒了糖霜,一看就让她食指大动。 李约在桌案旁坐下,拿起了一本书,旁若无人地看起来,他十分的安静,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季嫣然松了口气,将这话本最后一页看了。那女子被将军夫人害死依旧念念不忘将军,遂用花香引得将军入梦,道出实情,将军毅然休妻,此事惊动了皇帝,皇帝将那可怜的女子封为花仙。 季嫣然摇摇头放下手中的书。 李约的声音传来:「不喜欢?」 「既然知道将军已有妻室,就不该对之倾心,」季嫣然拿起点心来吃,「谁都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所谓的妻妾和睦不过就是薄情的人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这本书也只有这一页还算可圈可点,女子于狼口救了将军,当真是勇气可嘉。」 季嫣然边说边抬起头来。 李约手中的茶杯一动,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杯壁缓缓地淌而下,滴在他那一尘不染的长袍上,顿时绽放开来。 李约呼吸有些略沉,他那双清亮的眼睛中竟然能捕捉到略微的波动。 这一瞬间那个高高在上的谪仙,却让人觉得有些狼狈。 微风从轩窗潜入吹开他袍角,如同一只白色蝴蝶,缓缓地震颤着双翼,他的手指轻轻地松开又慢慢地收紧。 季嫣然笑道:「四叔该不会是嫌弃我吃了太多的点心。」 李约的脸微微上扬,静静地与季嫣然对视:「那书是我一个故人看过之后放在矮几上的。」 原来是这样,那故人显然在李约心中十分的重要,她随随便便就将书碰了,总是不好,想到这里季嫣然就要放回去,不曾想李约接着道:「从前有了传记本子我就会给她拿来,她看完了总会跟我说说其中的内容。」 季嫣然道:「这本书她可与四叔说了?」 「不曾,」李约道,「她放在那里之后就匆匆离开,之后……我们就没有机会再提起这本书。」 季嫣然哂然一笑,看样子这书也没有摆在这里多久,上面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的灰尘,就连旁边的软榻仿佛还是刚刚躺过的样子。 她不会撞破了四叔和哪个女子的好事吧,这种话本子一看就是女子喜欢看的,当然得除了冉六之外。 罪过罪过。 李约道:「从前我只当她没有看完,方才经你一说……或许她也觉得这本书可看的也就只有那一页而已。」 四目相对,他眼眸中复杂的神情让她一时看不明白。 「那你可以问问她。」 「阿宁。」 她好像听到他喊了一声。 「谁?」她下意识地回了过去。 那如太阳般灼灼的目光,一瞬间就又暗下去,化为了淡淡的星芒。 即便是他依旧温和的笑着,不知为什么,季嫣然还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胸口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阿宁吗?已经问不到了。」 季嫣然瞬间明白过来,李约说的那个人是常宁公主,知晓这个答案她不禁觉得惊诧,常宁公主已经薨逝了十年,她看过的一本书却还被珍藏的这样好,李约心思深沉,让人看不透,整个人宁静、暖暄地仿佛游离在红尘之外,没想到却如此的深情。 她真是闯了大祸。 季嫣然起身将书规规矩矩地摆好:「四叔,常宁公主抄写的那些医书,我看完之后还是送回来让您保存。」 她的眼角有些发红,脸上满是歉意,这是在可怜他吗? 「害怕了?」李约忽然道,他的声音有些低,不如往日的清亮,甚至有些沙哑,「我还以为你是无法无天的。」 李约放下茶杯站起身:「你继续找医书,只不过那些书不能拿出去看。」 不等季嫣然说话,李约继续道:「那本脉案就给我吧!」 他看上了她那一手的好字? 第4章 「四叔,那上面……」 「我誊抄给你,你用什么笔写出来的字,也给我一支瞧瞧。」 还真不嫌弃,而且还聪明的让人无法糊弄。 李约眯起了眼睛:「怎么?不肯答应?」他说话的声音明明很轻,却有种余音绕梁的错觉。 季嫣然道:「那笔不好做,一般人也用不惯。」 「懂得玩金石的人,不会在乎用什么笔。」 那确实,雕刻刀都能运用自如,哪里会怕她的水晶笔。 「这些日子想来的话,就让杜虞给你准备车马,下次就不用下人来引路,自己找来书房就好。」 李约走了出去,季嫣然立即去书架上拿那些医书,打开之后发现注解上有两个人的笔迹,一个是常宁公主的,另一个既有后世馆阁体的华美工整,又有行云流水般的洒脱,真是十分漂亮。 尤其是两种笔体一应一和煞是好看。 怪不得李约不准她将医书拿出去,这根本就是他与常宁爱的见证。 她要以虔诚之心对待这些前辈,老老实实地看过就好。 李约回到前院的堂屋,屋子里已经坐满了李家的长辈,虽然等了快几个时辰,这些人脸上却不敢有半点不耐的神情。 不光是因为李约三岁的时候就被上任宗长亲自教谕,李约这些年处理族务更是果断坚决,不会将手伸得太长,但是只要他动手去管那就容不得别人有半点的违逆。 李约旁边座位上的七老太爷年纪最大,与上任宗长是亲兄弟,他还记得李约接手宗长之后,定下旁支的族务都由旁支族人自己管理约束的规矩之后,本支的长辈颇有微词。这些年过去了,仔细看来那些旁支虽然经历了不少的荣辱,有的虽然一蹶不振,但有的经历了挫折之后反而愈发兴旺起来。 七老太爷觉得大哥的选择没错,怪不得他提出疑问,这么早就让族人将来听命于李约,万一李约并不如他想的那么出色,将来让李氏宗族万劫不复要怎么办? 大哥却说了一句话:那就让李家跟着他亡。 他当时吓了一跳,那个师从百家却从来不涉政的大哥竟然也有这样癫狂的一面。 「宗长,」族人终于问起,「太原李家的案子往后要如何处置?是不是要遣几个人去帮忙管理族务。」 这是在询问是不是他帮了李文庆和李雍。 李约淡淡地道:「太原李家的事由他们自己解决。」 所有人都很惊讶,宗长一口回绝了,也就是说从崔家二爷回京到江家被御史盯上都是李文庆和李雍父子的功劳。 李文庆是早就没落了,显然这些多亏了李雍,李雍竟然已经这样厉害。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李雍很快就要名满京城。 处理完族务,李约从屋子里出来,管事上前道:「林二爷来了。」 李约走向书房,刚刚进了院子,就从里面风风火火地冲出一个人影,他身上的甲胄甚至还没有脱掉,见到李约立即道:「人呢?那个解开我姐姐棋局的人就在这里?怎么样?是不是……」 「你也相信?」 眼看着李约进了门,林少英一怔,李约从来没有对他们兄妹这样冷漠。 李约坐下来喝茶,林少英抿了抿嘴唇:「你不信吗?」 李约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人死如灯灭,我从来不曾相信常宁会回来,你们最好也不要将这件事挂在嘴边,坊间那些神神鬼鬼的传言难道还少吗?十年前就有传言说武朝会灭于奇人之手,你林家也要争做这个奇人了?」 林少英脸一僵,立即垂下了头。 李约道:「如果你要问我季氏与常宁像不像,我告诉你她们没有相似之处。」 林少英盯着李约,最终他蔫下来,抓了抓头发:「你说的很有道理。」 「将你的甲胄除了,」李约道,「血腥气太重。」 林少英叹了口气,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起腿来:「你就不问问我是不是奉诏入京。」 李约依旧沉着眼睛:「如果不是,你过不了山南道。」 听到这话林少英蔫下来:「上次我想要潜入京城,你遣去阻拦我的那几个人在哪里?这次趁着回京,我要找他们几个练练。」 上次也是太后娘娘病重,消息传到了岭南道,林少英未请旨就要进京,却被李约半路截下来。 林少英摸了摸脑袋:「现在想起来那次是我笨了,如果我一定要跑那些人也无可奈何,说到底他们还得保护我,所以对我出的那些杀招都是骗我的。」当年长姐没的时候,只有李约单枪匹马进了京,他们没有见到长姐,这始终都是他心中的憾事,所以听说了太后病重,他就不管不顾地往京城里赶,他不能再见不到疼他的太后最后一面。 之后父亲和皇帝有了嫌隙,林家多年被限制在岭南,李约说想要让皇帝放下对林家的戒心就要熬过寒冬,不能让五姓望族抓住把柄。 李约淡淡地道,「你一定要跑,就会给林家带来灾祸,逼不得已的时候就要杀了你,你正好帮我给阿宁送个信,我将她那不争气的弟弟严办了。」 林少英咬牙:「你就不怕我长姐梦中找你算账。」 「来吧,」李约微微一笑,「我已经好久没有与她说话了。」 第5章 笑得那么畅快就像这话是真的一样。 「这次是皇上召见我进宫,」林少英那年轻英俊的脸上满是得意,「是不是说明皇帝又开始信任林家了,看来你是对的。」 林少英端起了李约桌子上的茶水,不等李约来阻止,嘴已经凑过去一饮而尽,然后砸了砸嘴:「怎么是水啊。」 李约看着林少英的模样微微停顿,半晌才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这次崔家进京告状,平卢节度使必然旁落,你身上早就有了军功,皇帝又急召你入京,江家会以为皇帝想要让你平卢。」 林少英眼睛亮起来:「皇上会派我去平卢?」 李约道:「不会,皇帝不过是敲山震虎,最终林家和江家两败俱伤。」 林少英的肩膀又垮了下去。 李约脸上再一次浮起温煦的笑容:「不过林家吃了亏,皇帝也会适当给补偿,否则勋贵们不会答应,会给你机会去立功。」 李约说完就拿起书来看。 「天天看书有什么意思,」林少英扬起眉毛,忽然轻轻地叫了声,「姐夫。」 李约眼睛微微一颤。 「我梦见我姐了,我姐说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林少英说着咳嗽一声,「你这样不娶妻她就已经很感动了,但是总要留个后,将这聪慧传下去对不对,你嫌麻烦的话,生完我就带走,我找奶娘喂奶,请大儒为他启蒙,他长大我亲手教他功夫,怎么样?」 「你就忍一忍,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林少英扬了扬眉毛,「我给你带来了酒壮壮胆。」 林少英说着将一壶酒摆在了桌子上:「这可是万家酒铺的,你尝尝鲜,十年来这酒可有不小的变化。」 林少英又将一块白色的巾子放在桌子上:「你要是看不下去,我还给你准备了帕子,你什么都不用做,都交给弟弟我,睡一觉起来保证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约眼角微微一皱,没有说话。 林少英看着李约慢慢起身:「那我去将她们带进来。」 林少英出了门,外面立即传来杜虞的声音:「怎么,皮痒了是不是大将军?上阵我不如你,在这里定然摔你个狗啃泥。」 叮叮咣咣的声音传来。 林少英道:「你个笨蛋,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 「姐夫,你可快点,我坚持不了多久。」 琉璃帘子一响,两个人被推进来。 李约静静地坐着仿佛屋子里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两个女子抿起嘴唇上前,冷不防地却对上了一双冷冽的眼眸。 如同锋利的匕首般让人浑身汗毛竖立。 「去领板子吧!」 李约淡淡地道,两个女子吓了一跳,正不知该不该回答,窗台外面已经有人应了一声。原来被打板子的是李家的下人。 只是因为将她们放进来,所以就被惩罚吗? 这人……还真的可怕。 击打皮肉的声音传来,让她们手脚冰凉,再看椅子上的人,相貌十分的英俊,身上的白衣一丝不苟,虽然闲散地靠在哪里,却拒人千里之外,让人不敢冒犯。 两个女子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转头走出了门,能不能成事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既然没有本事拿下来,做什么自取其辱。 片刻功夫,林少英颓败地将脸伸过来:「姐夫,莫负春光,你都不懂吗?年纪轻轻应该纵情声色,你看我爹又接连生了三个。总之你必须给我生。」 林少英带着人走了,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小丫鬟进门奉了一碗药,是方士开来可以延年益寿的方子。 李约端起了白玉碗刚凑到嘴边却又放下,站起身推开窗子,手指轻轻一斜,喝了几年的药就这样尽数都倒在了地上。 「以后都不用再熬了。」 …… 季嫣然看着冉六将医工打了个皮开肉绽。 胡愈在一旁默默地念经。 「明日就要去宫中了,」季嫣然忽然道,「要将东西都准备好。」 「准备好了。」胡愈虽然说着却能看出来心事重重。 「放心,」季嫣然道,「我不会有事的,只不过要多费些嘴皮子。」 「怕师姐没有真本事,」胡愈眨动着眼睛,「还不如我小和尚。」 季嫣然不禁觉得好笑。 「大侄女呢?」季子安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屋子,看到季嫣然一脸笑容,季子安也就放下心来,「怎么样?人来了没有?」 季嫣然摇摇头。 「六叔陪着你等,」季子安整理一下身上的官服,「若是刑部带人来,六叔还有几分薄面。」 季嫣然笑道:「那就全都依仗六叔了。」 季子安还是不放心:「若是叔害怕,你就让唐千一拳打晕了叔,这样万一被打板子也不会觉得疼了。」 李雍走进福康院时,看到季嫣然、季子安和胡愈三个人一排坐在台阶上。 季子安回京之后更有了御史的模样,无论走到哪里脊背都挺得很直,小和尚看着变化不大,只是表情更加灵动了些。 季嫣然还是那般模样,托着下巴,在阳光下昏昏欲睡。 这几天日夜不休累坏她了。 第6章 门忽然打开,程大从里面出来,季嫣然就像被踩了尾巴般跳起来,看着程大。 程大抱着小小的孩子,脸上满是母性,被季嫣然吓了一跳,半晌才道:「没什么事,我就看外面太阳好,将孩子抱出来透透风。」 季嫣然点头,她果然没有看错程大,越来越有老母鸡的特质了,说完转身就又要坐在台阶上。 「起来,」李雍道,「去屋子里歇着。」廊下都是风,吹多了容易生病,皮糙肉厚的也就算了,一个女子怎么能受得了这个。 她是一步也不想走了,腿软脚麻就想这里吹吹凉风,屁股还没有挨着地却被李雍拉住了手臂。 「去后面屋子,离这边只有几步远,有事就让胡愈去找你。」 她嘴里说的是一套,心里思量的又是一套,说到底就是放心不下这些孩子。折腾了几天人也瘦了,嘴唇苍白,那双本来随时随地都闪动着神采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手指上满是紫色的药汁,随时随地好像都会倒下的模样。 季嫣然看着头顶的太阳,强烈的阳光晃得她眯起了眼睛,她靠近李雍低声嘟囔:「我是不走了,要不然你抱我。」 一句话就能将李雍支得远远走开,她是没有力气了,可还会动嘴皮子,李雍这个规矩人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她这一招的。 果然李雍就愣在那里,眼稍一片冰冷,脸上好像蒙了一层柿霜。 莫名的看起来有点甜。 她满心得意,却在这时觉得膝盖上一麻,整个人没站稳向后倒去,然后就被一双手臂捞起来。 「让人倒些水来,三奶奶晕厥了。」 说谎不嫌脸红,季嫣然挣扎一下想要戳穿这谎话,却看到下人奔走起来,三爷脸上是端正清明的颜色。 思量间已经进了屋,让他给放在了木榻上。 越来越放肆了,还反将她一军,其实他这戏演的一点都不像。 正当李雍要起身,她的手趁机勾住了他的脖颈,撩起盈盈似水的眼睛凑上去:「阿雍,是不是我这两日没有回去你就……」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雍就如同丢烫手的山芋般将季嫣然的手拉下来,人也向后退了一步:「胡说些什么。」 他的脸仿佛有一抹绯红,领口也喉结滑动。 但是等季嫣然正经去看的时候,李雍的脸紧紧地绷着,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大发雷霆。 李雍目光看向屋外,正色道:「一会儿你先在这里,等到太医院和宫中的人到齐了,你再出去不迟。」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正式的像是要上大朝会似的。 季嫣然懒懒散散地躺下来。 李雍道:「没有太医前来,谁也不能为难你,知道吗?」 怪不得让她进门,原来是为了这个。 季嫣然道:「阿雍不是说过,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己说了不算将来如何治家。」 李雍面色冷峻:「我也说过不准你惹祸,京里规矩大,管束好自己免得要受委屈。」 说到受委屈,季嫣然这才发现李雍腰间的短刀换成了柄长剑,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吗? 刚想到这里,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嘈杂的哭喊:「就是这里了,开门啊,开门,将我的儿子还回来,你们听到没有,开门……」 「夺走了我的孩子说来治病,却不让我见是什么道理?」 「这福康院是朝廷开的,还有没有王法啊。」 季嫣然坐起身,李雍却吩咐唐千:「看好三奶奶,太医院来人之前不准让她出门。」 唐千应了一声,李雍大步走了出去。 福康院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愤怒的人群乌压压地闯进来。 「人呢,」妇人环看四周,「我的孩子呢,哪里去了。」 看到了不远处的胡愈,立即就有人道:「胡僧,害人的胡僧在这里。」 人群就向小和尚胡愈涌去。 「都站住,」季子安大声呼喝,「有什么话可以仔细说,你们这是要什么。」 见到一身官服的季子安,有人瑟缩了一下,但是很快更高的声音喊起来:「就算是官府也不会保护胡僧,我们揭穿这些人反而会立下功劳。孩子们肯定就在那屋子里,我们进去找,一定要救出那些孩子。」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三五个人推着向屋子走去。 「都不能进去,」胡愈念了句佛号,「屋子里是病患,你们这样会害了他们。」 季嫣然没办法将细菌感染向胡愈说清楚,她只能说没有洗干净的衣服和手上面有人看不到的污垢,这些东西会让伤口肿胀、发热最终无法愈合。 小和尚虽然听得懵懵懂懂,却将她的话记在了心中,不会放任何没有净手换衣衫的人进去。 胡愈这样死守在门口会不会吃亏,季嫣然不禁担心起来,再也躺不住穿好鞋就走到了门口。 虽然隔着门板外面的声音却格外的清晰。 「那些人不对,」程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里面的不全是寻常百姓,而是有人故意在其中鼓动人群,三奶奶放心只要有我们兄弟在,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第7章 「三爷已经在外面布置了人手,」唐千说着压低声音,「十几个护院配了弓弩。」 李家真的动用弓弩,一定会被朝廷弹劾,这种武器不允许出现在寻常人家,更何况既然用箭伤人的几率就会更大…… 唐千道:「三爷怕那些刺客浑水摸鱼,所以弓弩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只要三奶奶不要在混乱的时候出门,就不会用到这些。」 这是要以此限制她,让她不能轻易踏出这扇门。 她怎么觉得阿雍变坏了。 「谁告诉你,你家孩子被治死了。」李雍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突然被问到问题,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去看给她消息的那个人。 妇人果然转过头去,在人群中寻找。 「怎么?治死人还要耍赖不成?」有人忍不住再一次挑动所有人的情绪,「那个医女呢?哪里去了,让她出来说话,官府怎么能让胡僧的徒弟来这里诊治。」 「这就是草菅人命。」 「对,对,把孩子交出来。」 鼓动人群的混混不禁弯起了嘴唇,只要他们将这差事办好,就会立即发一笔不小的横财,这样想着他就更加卖力地吆喝。 福康院里的人不多,只要那李季氏出现,他们蜂拥而上,他就不信还不能摸到李季氏身边。 听说那女人长得还算不错,哪怕被他伸出手去摸一摸,都别想活在这世上。去年他在街上抱住的那个小寡妇,第二日就吞金自尽了,她的夫家见到他都会低下头,生怕他将那件事揭出来。 想到这里混混就搓了搓手掌心,然后向四周看向他的兄弟们,几个人立即推着人群向前走去。 然而却没有像他们想的那么顺利,本来沸腾的人群一下子受阻,十几个护院拦在他们面前。 站在最前面的混混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冷哼一声就向那些护院扑去,拼着扑倒两个就没有人再能够阻止。 「来呀,我们……」 他张开嘴刚喊了一声,下颌突然猛地合起,他的声音也被封在口内,紧接着他感觉到了钻心的剧痛,嘴里满是鲜血,若是再用些力气会就将舌头咬下来,他还没有将嘴里的血吞下去,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身体就被抛起来,脱离了人群向前面飞去,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噗」他甚至忘记了张嘴,鲜血只能从他鼻子中涌出,模样狰狞的可怕。 这样的动静立即吸引了人群,所有的眼睛都落在那人身上,那人开始哀嚎、打滚,张嘴吐出一块血肉。 任凭场面再混乱,李家的护卫始终挺立在那里,仿佛方才的事与他们无关。 站在护卫前面的李雍沉着脸,一双眼睛如无坚不摧的利刃,冷冷地看着所有人。 院子渐渐寂静,已经有人萌生了退意,想要从院子里走出去。 「你们要做什么?」紧接着人群中又有人呼喊起来,他们话音刚落就像那混混一样,飞扑出去摔落在地上。 李雍再一次看向那妇人:「是谁告诉你,你家孩子被治死了。」 妇人嘴唇发抖,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些在地上打滚的人:「就……就是……就是……」 「是谁将你的孩子送到这里来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李雍低沉,那妇人听了之后整个人摇摇欲坠就要摔倒在地:「这是……这是福康院,这里……这里……」 那妇人哭起来,这里就是送死的地方,这里的郎中或是医工都不会治病,病患进来之后都是抬着离开的,这些事他们都知道。 李雍接着道:「你相信这里的郎中吗?」 妇人下意识地摇头:「我……我……我不信。」眼圈开始发红。 所有人都怜悯地看着那妇人。 「既然你事先都已经知道,你的孩子死在这里又有什么不行?本来就是你先放弃的,又要来怪谁?」 清脆的女音传了过来,等那妇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站在她面前,清亮的眼睛中满是质问、轻视的神情。 妇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眼泪簌簌而下。 季嫣然又向前走了几步,仿佛要将那可怜的妇人逼得无路可退,没有了那些混混在其中,剩下的人都不敢随意说话。 「我说的不对吗?」季嫣然道,「那孩子是你扔在福康院门口的,你先不要他的。」 「我没有不要他,」妇人终于哭出声来,「我想让他活下来,是有人……从我手中抢走,我……我若是不答应……」 妇人脸上满是恐惧,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 「这是在做什么?」 妇人话音刚落,就又有人走进来,为首的是穿着官服的刑部官员和御医。 徐太医皱起眉头看向四周:「这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福康院。」 「她……她的孩子让他们治死了……」地上的混混挣扎着出声,「他们还要……杀了……我们……这……还有没有……王法……我们……」 徐太医皱起眉头,江家管事来说过,一切都准备停当,他们到了只需要向李季氏问罪,可现在院子里都是李家的护卫,李雍英武挺拔地站在那里,李雍身边的女子应该就是李季氏,那女子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哪有半点的狼狈和慌乱。 第8章 李雍走过来径直看向刑部郎中,神情淡然不卑不亢:「几位大人是来审案的吗?」 说话间李家护卫已经将几个混混提来。 李雍接着道:「这些人故意前来寻衅滋事,只要一审就能见分晓。」 那咬掉了舌尖的混混张开嘴还要说话,却感觉到肩膀一沉,整个人再次被压在了地上。 刑部郎中识得这套手法,是军中专门惩罚将士用的,人倒在地上立即就要军法加身。 他不禁皱起眉头,这李雍难不成在军中历练过?这样的人见过生死,都心狠手辣,想到这里他厉声道:「李雍,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下械斗。」 「不曾,」李雍眼角透出几分冷峭来,「李家的护卫不过是保护我们罢了,他们都是赤手空拳,倒是这些人早有预谋,身上定然带着利器。」 说着他一脚踹向地上的人,一柄匕首顿时从那人身上掉落下来。 「你这是……」刑部侍郎瞪圆眼睛。 李雍道:「大人说我这是故意的吗?」 「一个朝廷命官,还没有审案怎么就能妄下决断。」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声音打断了李雍的话。 季子安威风凛凛地拨开人群走出来,身上的官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李雍又好气又好笑,季子安倒是能抓住时机来抢风头。 季子安道:「不如先别着急,仔细听听他们怎么说。」 人群向两边散开,那妇人再也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嘴唇不停地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季嫣然走过去蹲下身来:「如果你不把孩子送来,他们就会将你那生了恶疾的丈夫送走对不对?」 妇人惊诧地抬起头看着季嫣然,然后缓缓摇头:「不……不是的……妾身丈夫已经走了……他们是要将我和婆母都送走,他们说我们也染了恶疾。」 妇人竭力反驳着,她不是一个狠心的母亲。 季嫣然直起身:「你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不是,」妇人道,「如果我们都被送走……我的孩子也会死在那里,我也拿不出银子给孩子治病,我想着……这里是福康院有郎中和药材说不得……说不得……」 「说不得能治他的病,谁知……谁知……我的孩子会死在这里……」 妇人的话没有说完,徐太医冷声道:「这里原本有太医和医工为病患诊治,李季氏和冉家却私下对医工用刑,如今还闹出了人命。依照本朝律例定然要一查到底,也好给这可怜的母子一个公道。季大人身为御史更应该公正严明才是。」 季子安皱起眉头仿佛十分为难:「两位大人真的想要查?这桩案子恐怕牵扯甚广。」 季子安说的是冉家人吧,动手打医工的是冉家六爷。 徐太医并不害怕,这些事江家早就已经想到了,就要在这里将冉家一军:「医者用药关乎人命,就算是太后娘娘格外信任的释空法师犯了错也一样难逃罪责,所以不管牵连到谁都要押送刑部大牢里审问。」 徐太医说到这里,陡然感觉到一道厌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看到了李季氏。 一个寻常的妇人竟然不加遮掩的藐视朝廷官员,这样的无法无天,一会儿定然要让她吃到苦头。 因为医者犯错,都要太医院来辨药方,李季氏的生死根本就是握在他手中。 季子安道:「你们真的下定了决心?」 徐太医不愿再多言,看向刑部郎中,刑部郎中挥挥手就要抓人。 「两位大人真的知道要抓谁吗?」李雍上前一步。 季嫣然站在李雍身后,好像无论外面怎么喧阗,她这里都会一片安宁似的。 刑部郎中刚要说话,却看到不远处的门打开了,紧接着跑出一个个头矮小,十分瘦弱的孩子,那孩子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那妇人身上,立即如乳燕投林般扑了过去:「娘,我在这里,娘……」 妇人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当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才恍然惊醒,那双本来已经暗淡的眼睛陡然有了光彩:「初七,我的儿。」 母子两个抱在了一起。 满院子惊诧的抽气声。 妇人犹自喃喃道:「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送来治病的孩子都好端端的,并且孩子们的病情都已经开始好转,那些人散布谣言说我们治死了人,显然就是故意陷害,」季嫣然说着看向徐太医,「两位大人还要抓民妇去衙门吗?」 徐太医怔愣在那里,这怎么可能,江家不是一定确认过了吗?来之前他心里想的都是要如何给李季氏定罪,却没想到……李季氏根本无罪。 没有治死人,他们要审问谁? 难道要抓走这些被打了的混混,还是那办事不利的医工。 「这……」刑部郎中都说不出话来。 「的确有冤案,」季子安道,「不过要从那假胡药说起,一切都是本官亲身经历,本官从太原到京城一直在追查此案,两位大人定然有所耳闻。没想到案子还没查清楚,亲侄女还差点就被人冤屈,可见这其中有多少的内情,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问两位大人,真的下定了决心要为他们伸冤吗?」说到这里他指向了院子里的百姓。 第9章 刑部郎中半晌才稳住心神:「自然要查,不过要一件件的来。」 「既然大人有这样的决心,本官就将案情与大人说一说。」季子安挥挥手,李家家人立即抬了箱子到了众人面前,跟在那箱子后面的还有几个郎中打扮的人。 「可算憋死小爷了,」冉六跨进院子,看到了徐太医,他立即笑开了花,「哎呦熟人啊,我爹最喜欢吃徐太医的药,吃完了底下走气,身子实在是舒坦。」 徐太医脸色一变,冉六居然说出这种粗俗的话来,这是在侮辱他只会开让人放屁的药方,虽然满心的怒气,他还是强忍着向那些箱子中看去,已经失了一城不能再被李雍等人牵着鼻子走。 季子安接着道:「我以为只有太原城里有假药,这几天在京中一查不得了,这里也是假药横行,吃了这种药病会好才怪,可见从前那些所谓的胡僧治死人的案子都要重审一遍,」说着看向冉六,「也多亏了冉家六爷帮忙,请到了郎中来分辨这些药材,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有了头绪。」 徐太医目光彻底沉下来:「你们如何知道那是假药?」 季子安挺直胸膛,与有荣焉地看着季嫣然:「我的侄女与释空法师一起做了画册,将那些常用的番药都画了下来。」 徐太医心中一凛:「画册在哪里?」 冉六满脸笑容:「已经呈给了太后娘娘。」 所以太后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这件事显然遮掩不住。徐太医觉得嗓子干裂的发疼,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到福康院,太医院生怕被卷进江家这桩案子里,现在他却主动送上了门。 李雍忽然道:「今天的事波及到我妻室的名声,现在我要带着这些人前去衙门,请两位大人也派人与我做个明证,季大人说的对,既然要查就查个清清楚楚。」 季嫣然没想到李雍会现在要挟太医和刑部官员一起去衙门。 地上的妇人已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这事都是因我们母子而起,妾身带着孩子也去衙门……」 季子安向刑部郎中伸出手:「大人,我们走吧!」 事情会这样顺利,多亏李雍带来的护卫稳住了局面,眼看着众人向外走去,季嫣然拉住李雍压低声音道:「大家都辛苦了,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犒赏。」 「不要胡闹,」李雍道,「现在你立即回李家等太后娘娘的旨意,不出意外明日都会宣你进宫。」 季嫣然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要小心,早点回来。」 李雍大步向前走去,刚到门口,只见季嫣然插着腰吩咐:「将这院子清理干净,不换衣服谁也别进去喂药……」 她还是不肯听他的话,若是乖顺,也就不是她了。 李雍吩咐唐千:「保护好三奶奶。」 李雍站在衙门里看向对面的京兆府少尹。 京兆府少尹仔仔细细地将状纸看了一遍又一遍,额头上慢慢地沁出了汗水。李雍是无官无职,但是前头有李家几十条人命的冤案,这桩案子已经被皇上朱笔批给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会审,现在案情有了新的进展,他这个少尹也责无旁贷要整合卷宗上报。 「二爷,您不能进去。」 崔庆却不管不顾地推开隶卒进了门,见到李雍松了口气,立即问道:「三哥,你们都没事吧?」 崔二爷年纪比李雍应该大几岁,却要叫李雍三哥,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崔二爷对李雍神情中带着关切和恭敬,看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将崔二爷从平卢救出来的是李雍,否则李雍就不会在差点死在太原府。 想到这里京兆府少尹脸上就更多了几分的郑重。 李雍道:「拙荆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陷害,在太原府的时候还伤在死士手中,这桩案子不查清楚,我们整个李家寝食难安。」 这么说还要将太原府的案宗也从头到尾查一遍。 崔二爷冷笑一声:「没想到他们连个女子都不放过,若是衙门不肯管,大不了我再去敲登闻鼓。」 少尹立即道:「既然李家上了状纸,府衙就会一查到底,除非证据不足……」 「没关系,」李雍抬起眼睛,神情中多了几分的沉着和端凝,「相信朝廷只要肯查,早晚都会有个结果。」 这下少尹没有了话说。 立好了案宗,李雍和崔庆才走出门。 崔庆忍不住道:「在太原的死士跟这次的人是……」 李雍摇摇头:「不是同一拨人,这次抓的不过就是江家找的混混而已。」 「那为什么……」崔庆说到这里恍然大悟,「你是想要敲山震虎?」 「有这个原因,」李雍道,「而且朝廷只要立了案,就可以发悬赏通告,到时候派人去查就会方便许多。」 比如让曾经的不良人插手。 说到这个,崔庆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三哥你方才说「拙荆」,你不是一直要和离的吗?为此还三年不肯归家,让我姑父出面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压一压季家,我劝你回去看看,你说这辈子都不会见那……季氏……」 李雍停下脚步,崔庆差点就撞上来。 李雍脸色生硬,没有回答崔庆的话,反而道:「你到京城这么久,江家的事可有了眉目?」 第10章 突然就被提起了伤心事,崔庆低下了头:「还没有。」 李雍向远处看去,面上有几分的凝重:「留在平卢的兵马可等不了那么久,只怕都会被江家整编,到时候你即便回去又有什么用。」 崔庆听得这话哭的心都有了,李雍一向会安慰人,今天怎么偏偏往他胸口捅刀子。 李雍的表情淡淡的:「给你的机会不多,要仔细思量思量怎么跟皇上说,平卢那边又该怎么去整饬。」 崔庆彻底蔫下来。 李雍走到门口翻身上马:「等这边的事安排妥当,我再去找你。」 崔庆眼见着李雍绝尘而去,从前在军中的时候许多事都是李雍教他的,所以虽然他比李雍年纪大,他也要尊称李雍一声「三哥」。父亲也说过将来他一定要进武职,也只能做将军手下的军司马,李雍才是将帅之才。 他不在乎,因为他与李雍本就是兄弟。 可现在站在这里他却有种失宠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 …… 赵明璟看着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 很快天就会黑下来,这一天就要过去。 管事上前禀告:「王爷,看样子人是不会来了,大约是福康院那边出了事,脱不开身……」 管事话音刚落,护卫前来禀告:「去福康院闹的江家人被送去了衙门,李季氏并没有治死病患,都是她和冉家一起设下的圈套。」 意料一种,赵明璟并没有惊奇,一个肯来与他提条件,不惜嫁到太原府的人,怎么可能太愚蠢,只不过也没有他想的那般聪明罢了。 赵明璟问过去:「福康院那边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李季氏给病患治了伤就回季家去了。」 也就是说不但没有来拜见他的意思,而且连个消息都没有传过来。赵明璟的目光微沉,看来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李季氏。李季氏跟随李雍从太原来到京城定然也是在利用李家。 赵明璟道:「去问问慈宁宫那边怎么样。」 管事很快回来禀告:「太后娘娘看了几眼李季氏画的番药,然后就让林家小姐侍奉着歇下了。」 赵明璟站起身来:「让人准备好,明日用过早饭我就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他就在宫中见见那李季氏。 赵明璟上马回到王府,到了门口下人就迎上来:「江大小姐来了,在花厅里等了王爷许久。」 赵明璟神情冷淡:「让她回去吧,本王还有公务在身,顾不得见她。」说完他快步向花园里走去。 花园里的莺莺燕燕听说晋王回来了,都在门口等候,见到人影就都扑了上去,赵明璟也不呵斥她们任由她们服侍着坐下喝茶。 「赵明璟,」江瑾瑜带着人闯进花园,「你不是说有公务在身吗?你分明就是在骗我……」 「那又如何?」赵明璟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即便嫁进来你有的只是晋王妃的名号,其他的不要做妄想。」 江瑾瑜嘴唇颤抖:「我可是江家女。」 「能跟江家联姻我很高兴。」赵明璟说着话眼睛中却没有半点的欣喜,旁若无人地继续吃着旁边美人递过来的果脯。 江瑾瑜脸色发红如同被打了一巴掌,浑身忍不住地颤抖:「你怎么可以这样。」 赵明璟毫不在意:「你若是受不了可以退婚,在太后娘娘面前说出来,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然后抬起了眼睛,「要么你就这样嫁进来,但是不要坏了我定下的规矩。」 江瑾瑜面色凄然,但是很快她却冷笑起来:「你跟常宁一直都情同手足吗?我看未必,你是恨不得她死了才对吧?若是太后娘娘知晓这些,她还会这样疼你吗?说不定会怀疑常宁的死与你有关……」 赵明璟端起茶抿了一口:「你想在太后娘娘面前说这些?」 江瑾瑜弯起嘴角:「那要看我的心情如何。」 赵明璟抬起眼睛:「很快你就会知道被太后厌弃是什么模样,」说完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将江大小姐送出王府。」 江瑾瑜睁大了眼睛,赵明璟这是要将她撵出府去。 眼看着几个粗使婆子走过来,东嬷嬷压低声音:「您将来要嫁过来执掌中馈,闹得厉害了,恐要失了威信。」 江瑾瑜将牙死死地咬住,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她怒目看向赵明璟:「你可别后悔。」只要伯父一句话,赵明璟明日就要到江家向她赔罪。 赵明璟不再说话,而是轻轻搂住了身边女子的腰身,整个人仿佛都沉进在温柔乡之中,只是他的目光依旧冰冷,就像是一块永远也化不开的寒冰。 面对这样一个人,江瑾瑜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任何用处。 江瑾瑜离开了园子,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车,她早就知道赵明璟并没有那么喜欢她,这门亲事不过是各取所需,可即便是这样表面上也要给足了对方颜面,可是今天赵明璟却这般的放肆。 东嬷嬷道:「大小姐,我们还是立即回江家的好。」 江瑾瑜厉眼看过去:「我就要白白被他这样折辱?」 东嬷嬷安抚着江瑾瑜的情绪:「晋王是个聪明人,他会这样做绝不是一时冲动,恐怕家中有变。」 家里能有什么事,江瑾瑜正在思量,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道:「大小姐,出事了,我们派去福康院的人被捉了,李季氏也没有治死人,那些孩子的病被她治好了。」 第11章 这怎么可能。 江瑾瑜脱口道:「不是已经埋了尸身在荒郊吗?怎么可能没死人,他们若是不承认就将那尸身挖出来。」 下人半晌才道:「那医工可能被骗了。」众目睽睽之下母子相认还能有假,经过太医院盘查那些送去福康院的孩子都好端端的,现在街头巷尾都在传李季氏医术了得,能够治好白口糊。 「夫人已经问下来,让大小姐立即回去。」 办事不利,江瑾瑜攥起帕子吩咐东嬷嬷:「将那医工给我找来,我要……」责罚了医工又能怎么样,断然不能闹得让太后娘娘知晓,她要想个办法…… 「夫人刚刚从慈宁宫回来,」下人压低声音,「冉家人已经将消息带给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已经让宫人去季家送宫牌。」 李季氏这样就要进宫了。 江瑾瑜嘴唇颤抖:「太医院没有阻拦吗?」 下人道:「没有,因为这一次太医院也被卷进其中,那些人恐怕要明哲保身。」 这些混账,江瑾瑜忽然感觉到太原的事恐怕要重演一遍,可这次她要躲去哪里?她马上就要出嫁了,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 「明日我也要进宫。」她不能让整件事都被季氏左右,她要想办法再治季嫣然的罪。 东嬷嬷沉默半晌忽然道:「大小姐您不觉得很奇怪吗?那季氏从前只是依附在您身边,现在却忽然就一改常态,不但与李家同仇敌忾,如今还堂堂正正地要进宫去了。」 这是最让江瑾瑜生气的地方,那个季嫣然从前连条狗都不如,现在却敢踩在她的头上。 东嬷嬷倒了杯茶给江瑾瑜:「您明日进宫要小心季氏,万一季氏筹谋多年是为了季老爷那桩案子,那么以后季氏必然会抓住江家不放。以季氏自然不能翻出多少风浪,林家和冉家却不是省油的灯,今天的事表面上是冉六爷帮忙,真正动用冉家人手的应该是冉九黎。」 该死的冉九黎。 江瑾瑜眼睛要冒出火来,与她作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 季嫣然看着手中的宫牌觉得很稀奇,这牌子仿造应该不难,宫门的守卫何以知道这牌子就是真的呢。 万一有想要闯进宫的凶徒…… 她好像总是想不到正题上,因为她真的不紧张,甚至内心深处觉得理所当然。 接到进宫的消息,季家上下就忙开了,季老太爷让人来试探了几次,想要知道她在太后娘娘面前都会说些什么话。 容妈妈忙着给她准备明日的衣衫,就连小和尚胡愈都忧心忡忡地去看医书了,她却只想窝在厨房里烧火。 看着火苗一窜一窜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因为这一锅羊肉就要熟了。 唐千吸着鼻子进门,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三奶奶,这还没好吗?」看着那冒着泡不停翻滚的白汤,他就想要将舌头都吞下去。 「再把油花撇一层就差不多了。」 「为什么不要油花呢?」 「因为我要喝肉汤,而不是油汤,我们要吃美食而不是饥不择食。」烧了那么多柴禾,蹲守了这么久,就是要换顿好饭。 最后在奶白色的汤上撒了些葱花,这锅汤就算做好了。 香气扑鼻,无论在院子哪个角落都能闻到。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就分下去吧!」 熬肉汤的速度很慢,但是盛汤的速度很快,几乎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冒着热气的铁锅。 季嫣然眨了眨眼睛,面前这些人就是今天面无表情站在福康院的护卫吗? 这一点可不像他们的主子。 他们主子是直言心正的君子,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折腰。 季嫣然想到这里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空碗,就算为没有给李雍抢一碗羊肉汤找到了借口。 都怪冉六。 本来没有他的事,他却闻到香味找过来,就差蹲在炉灶上就着锅吃了。 只要想想那汤混了冉六的口水,她就一点都不想盛给阿雍。 李雍回到季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所有人都在分食羊肉。 唐千边吃边禀告道:「三奶奶说是犒赏大家的。」 原来季嫣然说的犒赏是这个意思。 李丞也刚刚从福康院回来,福康院里那些番药到底掺了多少假,都要靠他手里的账本。 「好像很香。」李丞话音刚落,冉六立即捧着一碗热的送到了李丞面前。 「是很香,」冉六满脸笑容,顺手舀了一勺凑向李丞的嘴唇,「趁热喝才行,快,快,快吃,我这是好不容易才从那帮小兔崽子手中抢来的。」 「三弟你要不要尝尝。」李丞温和地笑着。 李雍摇摇头:「大哥吃吧。」她不是说都有奖赏吗?虽然他并没有觉得很饿。 进了书房,李雍坐下来看文书,下人立即端了饭菜来,四盘精致的小菜,唯独没有羊肉汤。 他顿时没有了胃口:「撤下去吧,我不饿。」 话音刚落,就听到唐千在廊下打饱嗝。 李雍目光微沉,她说的犒劳指的就是家里的护卫吗? 李雍乜了一眼唐千:「去告诉三奶奶我回来了。」 第12章 季嫣然没有仔细去听唐千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等到冉六吃得肚子滚圆之后,拉着冉六和李丞去算账。 「闹出假药的事之后,京城的番药肯定会大跌,」冉六竖起拇指来,「还是弟妹想到周到,这次我们定然会大赚一笔。」 季嫣然拎起烧火棍就向冉六捅过去,方才羊肉汤的仇还没报呢,她煮肉到现在只闻了个香:「什么弟妹,哪里论的?」 冉六呵呵傻笑,伸出手就要去勾李丞的胳膊。 李丞叹口气道:「好好听,不要胡闹,弟妹不是你能叫的。」 冉六一脸委屈,却是不肯更改的模样。 季嫣然道:「我们就以五年后交药的价格取中来定价,只要是真药我们就都留下,假的自然不会收。」 冉六不太明白:「有银子不赚是为什么。」 季嫣然道:「今年你赚了银子,明年呢?那些往返与藩国的药商明年还会不会买卖番药?你要的是今年一笔银钱,还是要长长久久地将药材铺开下去。」 冉六倒是没有想到这个。 「如果要赚这种钱,用不着大费周章,我们可以开个酒楼,请身边人来入资,按照投入银钱多少来分利润,只要有人赚到银钱,就会有更多人想要入资,到时候你再将入资的价格每年递增上去,并且允许所有持资的人自由买卖手中入资的份额,只要酒楼表面上生意兴隆就会有更多的人想要来分一杯羹,酒楼的经营不再那么重要,将银钱流通起来就可以赚到大笔的利润。」 「比如你可以拿着那些入资的银子借出去放利,可以买卖土地和房屋,总之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冉六听得眼睛发直,他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还有这样的事。 就连李丞仿佛都忘记了呼吸,怔怔地望着季嫣然。 季嫣然道:「这样的银钱你赚再多又有什么用。」 李丞终于回过神来:「这样的钱自然不能赚。」 她一直觉得,实业可以让经济发展,解决许多社会问题,资本却是一个游戏。要想做实业就要规规矩矩脚踏实地,只有自己立得住才能长久。 季嫣然道:「我们就是要买卖真药材、好药材,让那些卖假药的无处遁形,无论什么年景都要以一定之规收药,这样番药的价格不会很贵,所有人都用得起,买卖药材的商贾运送真药能赚钱,假药会被治罪,他们自然也就会小心翼翼的收购,从根本上又也能防止假药流入武朝。」 「干了,」冉六站起身,「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季嫣然笑道:「今年可不一定会赚钱。」 冉六笑道:「爷有的是私房银子,就算赔也赔得起,」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过还要又承恩公世子爷的那一份。」 顾珩离开之前托付给他的事,他可不能就忘记了,既然应承了就要做到。 她怎么能忘了那个包子呢。 眼看着季嫣然沉下脸,冉六道:「栖山寺的火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跟顾珩有关,但是顾珩不是坏人,等见到他,弟妹可以问问他实情。」 这件事她自然不会放过。 「早些歇着吧,」李丞看着季嫣然,「明日还要去慈宁宫,不养足精神要怎么应付。」 李丞总是事事为别人着想,所以即便他的脸伤成这么样子,也不会让人觉得可怕。 院子里一片喜气洋洋,季嫣然心情很好,不想就这样去休息,于是又来到厨房准备给自己做一碗烩饭。 这是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让她觉得如此轻松,不但轻松仿佛还找到了归属感。 看着热腾腾的锅,她嘴角不由地泛起一丝笑容,等回过神来却发现厨房里多了个人。 李雍挽起袖子正向灶里添柴:「你这炉子小,一不留神火就灭了。」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三爷好像没有往日那么端正、坚毅似的,反而多了几分的柔和。 季嫣然好奇地道:「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她以为李雍永远都不会走进厨房这扇门。 他在门口看着她思量,等回过神时已经拿起了柴禾。 「也不知道你平日里怎么读的书,」李雍道,「不解其中含义就拿来乱用。」 季嫣然望着李雍。 李雍一脸平静缓缓地开了口:「这话是劝君王施行仁术。」 季嫣然将脸凑过去,她怎么觉得李雍是在义正言辞的狡辩呢? 她还没看个究竟,李雍已经道:「你的饭要糊了。」 季嫣然转身去盛饭,再去看李雍时,他已经收拾出一张桌子找来两个杌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一副等着吃饭的模样。 「阿雍,你没吃饭吗?」季嫣然眨了眨眼睛。 李雍道:「厨房没送饭来,说你做了羊肉汤,肉呢?」 她记得她吩咐过厨娘,要给李雍准备饭菜,因为肉已经被狼分了,没想到出了差错,现在巴巴地跟她要肉,她怎么能拿的出来。 李雍抬起眼睛:「没有我的份儿吗?」 他端起碗拿了青竹筷子,目光亮若星辰,看向了厨房里另一口大锅。 季嫣然脸一红:「没有了,改日……我补来给你。你要吃这个烩饭吗?先说好,这饭不太好吃。」 第13章 是她想吃烩饭,李雍不一定能吃得惯。 李雍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看着他那失望的模样,她心中生出些歉意来:「下次我定然先给你留出来。」 李雍拉开了身边的杌子让季嫣然坐下,桌子比较小,加上李雍选的地方很窄,两个人就挤在了一处。 李雍起身道:「明天早晨一起用饭吧!」 在现代她都是一个人吃饭习惯了,穿越过来之后,她也会让容妈妈将李雍的饭菜送去书房,这样她就可以自在些。 早知道她定然早早将肉拿出来,否则现在就不会觉得理亏……不好意思去拒绝。 一个大男人,怎么就那么在意一块肉。 折腾了半晌好不容易躺在床上,很快季嫣然就睡着了,屋子里响起绵长的呼吸声。 看着她那白皙的面庞,想到那一晚她扑到自己怀里泣不成声的模样,嘴里嘟囔一些他听不太懂的话。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触碰了她的脸颊。 感觉到脸上一痒,季嫣然睁开眼睛,朦胧中看到李雍站在八仙桌旁淡然地喝茶,不等她说话,他转身走了出去。 咦。 季嫣然不禁嘟囔:「还在为羊肉汤生气啊。」 季嫣然怀疑李雍根本就没有回来睡觉,她醒过来的时候床铺上已经没有人,身边的床铺也平整的很,她大大方方地将被子骑在了身下。 可能是太放松的缘故,现代放飞自我的睡法全都找回来了。 看来这样同床异梦不是长久之计,她还得想方设法在屋子里设个木榻,或者赶紧将季家的财产握在手中。 容妈妈端了水进来:「大小姐醒来了,三爷还让奴婢早些叫您呢。」 季嫣然向外面看去:「三爷人呢?」 「早早就起来了,」容妈妈道,「已经带着唐千一起骑了马,又在外院练了功夫,现在收拾停当在书房里等您了。」 这么早就做了那么多事,而且李雍还能随时随地都能保持神采奕奕。 容妈妈笑不拢嘴,眉眼中满是喜气,季嫣然不禁觉得好奇:「为什么这样高兴?」 容妈妈道:「从今往后老太爷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大小姐了,至少三爷在的时候他们不敢明着起坏心。」 老太爷这两日虽然不说话,但是季嫣然能感觉到他们正在养精蓄锐,找到机会好再起战局,容妈妈为什么会这样说。 看到季嫣然质疑的神情,容妈妈道:「还是三爷想的周到,趁着那些眼线都在我们这边,带着唐千在外院练拳脚,震慑那些人。」 季嫣然道:「练拳脚是常有的事。」她还当怎么了,李雍总不能独自一个人傻乎乎的耍剑。 「不是那样,」容妈妈道,「三爷这次用足了力气,两个人练完之后,唐千倒在地上半晌才起来。三爷那威武的模样就别提了,老太爷身边的管事都不敢上前,生怕被波及似的,等到三爷那边一停下来,他们就灰溜溜地都走了。」 季嫣然正在漱口,听得这话差点就呛了水,听起来李雍不像在练武。 该不会是在疏导没吃到羊肉的怒气吧? 季嫣然穿好衣服走出门,果然在廊下找到了瘫在地上的唐千。 累成这个样子,一顿肉可补不起来。 唐千一副灵魂已经出窍的模样,三爷半夜里将他拎起来,他就知道没有好事,果不其然……恨不得十八般武器都用一遍,他从来不知道三爷的力气那么大。 李雍大步走过来吩咐容妈妈:「让人传饭菜吧,就在屋子里吃。」 季嫣然看过去,只见李雍神采奕奕,显然已经雨过天晴,等李雍走进了门,季嫣然这个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就一脸怜悯地从怀里掏出一包糖递给唐千,以后三爷出气可就靠唐千了:「多用点功,下次就不会这样惨了。」 唐千惊恐地瞪圆了眼睛,还有下次? 跟李雍一起吃饭,季嫣然都不好意思端起碗向嘴里吸溜,只能用白瓷勺子小口小口的抿。 李雍道:「若是太后娘娘留你在慈宁宫用膳,不能不吃,就用一小碗,」说完他看向屋子里的嬷嬷,「上马车之后,让嬷嬷将规矩再跟你说一遍。」 季嫣然抬起眉毛:「阿雍不用太紧张,大事我都记住了,至于小事谁也不能做到尽善尽美,如果太后娘娘问罪,随随便便就能找个理由。」 之前已经准备停当,现在不过是要个结果,现在害怕就已经晚了。 李雍目光微闪,季嫣然仿佛对所有事都不上心,与冉六那些纨绔一样无法无天,其实她心中通透,一切都想得很明白。 但是她却不愿意与人说,即便他有时候也会跟着心生误会,她也不会做任何的解释。 也许这就是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现在他很想知道她心中都在思量什么。 比如他不小心听到她与兄长和冉六说的那番话。 ……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季嫣然带着小和尚胡愈在宫人的指引下走向慈宁宫。 这条路很长,来往的宫人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这样的气氛下,所有人都变得规矩起来。 所以才会有宫墙吧。 第14章 高高的宫墙不止是要抵御外面的危险,更多的是限制里面人的心思。在这里住久了,心也会被束缚。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是心底却又有种奇怪的牵挂。 终于看到不远处的殿门,「慈宁宫」几个字清晰入目,季嫣然下意识地抬起脚向里面走去,迎过来的小黄门让她觉得面容有些熟悉,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竟将那小黄门看得微微一怔。 小黄门回过神来立即伸出手:「李三奶奶,您先在这里等候,奴婢去禀告太后娘娘。」 嬷嬷教过她,要在慈宁宫外等候传召,她方才一时恍惚竟然忘记了。 好在她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人,思量过后就又放松了心态,眉宇舒展开来。 林女官听到禀告带着人迎了出来,只见那少女规规矩矩地站在殿门口,低头敛目看起来十分的恭敬,仔细看去脸上却没有惧怕、紧张的神情。 但凡女眷被召见,多多少少都会慌乱,李三奶奶小时候也曾跟着常宁公主来给太后娘娘磕头,那时候可没在众多女眷中拔出尖儿来,她能记住这回事,还是因为公主,可现在李三奶奶却被传得混不吝似的,以至于江大小姐人还没到,消息已经递过来,数落了李三奶奶许多的不是。 「三奶奶,」林女官道,「太后娘娘传你们进去。」 胡愈小和尚念了句佛语,跟在季嫣然后面进了大殿。 大殿里有股檀香的味道,半新不旧的琉璃帘子挂在那里,琉璃珠子却被擦的通亮,风吹过啦仿佛能映出人影儿似的,不知怎么的季嫣然心脏快跳了几下。 再向前走两步,就能看到软榻上有个人影,她穿着紫色金丝鸾服,靠在引枕之上,手中握着一只小巧的暖炉,脸上有些微微泛黄,一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 太后娘娘。 季嫣然上前行礼。 「起来吧,」慈祥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难为你了,在宫外就做出药膳想要让哀家服用,如今哀家召你入宫,你就说说你有什么法子为哀家治病。」 先皇在位时,太后娘娘贵为宸妃,生下一位皇子两位公主,可惜后来都相继夭折了,先皇便将当今皇上记在了宸妃名下,以慰藉宸妃丧子之痛。先皇后去世之后,先皇没有再立皇后,后宫事务皆由宸妃打理。 直到新皇登基,宸妃被奉为太后移居慈宁宫。 这些事都是这身体正主记忆中的,季嫣然不用去打听就知道的清清楚楚。 太后娘娘的母家是林家,林家跟随太祖皇帝建功立业被封为异姓王,后来高宗要废除异姓王爵,林家身先士卒才让新政得以施行,高宗皇帝去世之前还不忘记嘱咐先皇,赵家欠林家一个王爵。 先皇本要将当年的宸妃立为皇后,只是后来遇到了张皇后,赵家这位情种就随了自己的心意,将张氏迎进中宫。 太后娘娘也就是当年的宸妃,并没有因此伤情,反而在宸妃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几十年,那些年林家从上到下一片安宁,林氏子弟在岭南建功立业,最终以郡公的勋贵身份,接任岭南节度使。 林家上下知道这都是宸妃娘娘忍辱负重的结果,恰逢宸妃娘娘生下的二皇子病逝,林家就请圣谕将林家女送进宫中陪伴宸妃。 这林家女就是常宁公主。 季嫣然抬起头来:「太后娘娘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太后目光凌厉:「你莫非也要跟那些走街串巷的郎中一样,要跟哀家巧辩吗?」 「不敢,」季嫣然道,「因为太后最明白自己的病情,若是您的病那么好治,早就治好了,太医院束手无策,民间的郎中不敢伸手,妾身也是被师父逼着进宫来给娘娘诊治,能不能治好妾身不知晓,但是这一趟必须要来。」 趁着说话间季嫣然仔细打量着太后,既然已经来了,不看清楚岂不是亏的厉害,视线也落在太后娘娘的眼睛上。 之前觉得太后娘娘眼睛有神,那是因为太后有种久居高位者的严肃,让人不禁心生敬畏,现在端详起来就能看到娘娘的右眼很奇怪,在右眼球下多了些什么,眼球还有些微微的变形。 仔细想起来那多出来的东西应该是被金针拨开的晶体,晶体不再遮挡视线,病患看事物都会变得清晰起来,可惜眼球没有支撑呈现在病患眼前的一切都会变形,在现代治疗这样的疾病,更成熟的技术是将晶体吸出,再放入一个人工晶体。 只可惜这样的手术在古代是不可能开展的,这样的环境下,能够做金针拨障术就已经是最好的治疗。 现在晶体没有了,自然不可能再发白内障,但是太后娘娘的双眼却明显的有些发红。 季嫣然上前将窗口低垂的幔帐拉开。 「大胆。」宫人厉喝一声就要上前阻拦。 「不是要我辨症吗?」季嫣然规矩地放下手,「不看清楚就开方子那是对病患不负责任。」 太后娘娘道:「就让她来看。」 宫人这才没有继续向前。 大殿里一定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阳光了,摆放在花斛里的花朵看起来都没有任何的生机,更别提屋子里的宫人,一个个低着头面色灰败无光。 一缕阳光落进来,仿佛能驱散一点点的阴霾,却很快又被黑暗吞噬。 季嫣然看向太后娘娘,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双眼睛渐渐地渗出泪水,定然是因为阳光感到不适,太后娘娘皱着眉头眯起了眼睛。 第15章 看着太后脸上痛苦的神情,季嫣然心中的一根弦仿佛重重地被人拨了一下说不出的酸涩。 一种莫名的关切之心油然而生。 是因为这身体的正主吗?可是从前的季嫣然与太后娘娘又有多少的交集,为什么她感觉到如此厚重的情绪。 少女低着头一言不发,目光中满怀关切,不像那些太医只有谨慎和谦卑。 「您一定会长命百岁,」季嫣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所以您要从这个屋子里走出去。」 太后娘娘整日里躺在这里,仿佛已经在迎接自己的死亡,这种感觉让季嫣然喘不过气来。 「依哀家看,你不是来给哀家诊治的,而是要想方设法哄哀家高兴,是不是觉得这样一来哀家就不会治罪于你?」太后仍旧带着责问的口气,却比起方才已经缓和了许多。 「那有什么不好,」季嫣然道,「但凡病患若是能够心中舒畅对病情自然有所帮助。」 说完季嫣然向周围看去,宫人们虽然都低着头,但是她依旧能感觉到他们那些刺探的目光。 她敢说,现在慈宁宫发生了什么事,皇上那里一定知晓的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她油然生出一股的怒气。 这不是关切而是监视。 季嫣然不禁有种猜测,都说皇上孝顺太后娘娘,特意重新修葺了慈宁宫,这何尝不是在做给天下人看,他身为九五之尊,花银子做了个漂亮的囚笼,只等到太后娘娘油尽灯枯之后,就可以让史官大肆撰写他的孝名。 所以释空法师不能来京城,不是因为太后娘娘不相信法师的医术,而是有人不想让法师前来。 季嫣然将案几上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几块撒了糖霜的点心。 「这些点心太后娘娘还是不要吃了吧!娘娘体弱吃不得这些甜食。」 太后沉着眼睛并不说话,任由季嫣然走上前。 季嫣然蹲下身,拉住了太后娘娘的手。 太后娘娘的手指冰凉仿佛没有任何的温度,一切都如季嫣然猜想的那般。 太后眯起眼睛看季氏,季氏两只手轻轻地在她手上揉搓着,从进门到现在季氏都没有给她诊脉,但是却找到了她最不舒坦的地方,她那见到阳光就会流泪的眼睛,还有经常麻木的手指。 然而季氏却没有开任何的药方,难道季氏在忌惮皇帝留在这里的眼线? 「太医院的太医都诊得一手的好脉息,妾身的那些法子摆不上场面,」季嫣然仰起头,「但是妾身想时时进宫,哄着太后娘娘开心,至少能减轻太后娘娘的痛楚。」 不等太后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娇斥:「我就知道她根本不懂得医术,就能冉六那个纨绔一样不学无术,整日里只会骗人……太后娘娘不要听她的。」 林玉娇本来是在外面偷听,可是听到季氏最后一句话,她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出口驳斥。 真是不要脸,她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人,能将不会诊治说的这样理所当然,这种人怎么能做郎中,更不该做释空法师的徒弟。 林玉娇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抬起眼睛去看站在旁边的小和尚胡愈:「太后娘娘与其听她胡说,倒不如让这位小法师来诊治,小法师上一次跟着释空法师进京,在福康院也治好了许多伤兵。」 太后还么说话,季嫣然已经开口拒绝道:「还望太后娘娘不要怪罪,实在是胡愈医术不精看不得症。」 林玉娇一双杏眼瞪着季嫣然:「还不如你不成?」 季嫣然大大方方地点头:「正是如此,否则师父就不会让胡愈喊我师姐,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 林玉娇脸涨得通红:「分明就是满嘴谎话,她根本就不会治症。」听说季氏在福康院治好了那些孩子,她心中还期盼季氏也像长姐那般医术高明。 长姐的医术也是不寻常,经常被太医院诟病,季氏或许也是如此,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这个季氏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林玉娇恨不得在地上跺出一个洞来,转头瞪向小和尚:「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父你说说这季氏医术比你如何?」 胡愈抬起那双褐色的眼睛,口中默默念着佛语,半晌才垂下眼帘:「师姐比小僧医术高明,师父的确让小僧都听师姐的安排。」 季嫣然不禁扬起眉毛,小和尚现在终于也懂得了变通,都是她教得好。 季嫣然不去理睬惊诧的林玉娇,接着道:「太后娘娘还应该多出去走走。」 林玉娇冷声道:「太后娘娘的眼睛见到阳光会不舒服。」 「眼前只要稍加遮挡就可以走出门,太后娘娘整日里在屋子里养病,眼疾就好了许多吗?」 林玉娇答不上来。 季嫣然接着道:「如果从前做的那些事都对,今天也不会将我请进宫了。」 太后娘娘沉着眼睛半晌才道:「即便都按照你说的做,你也不能治好哀家的病。」 季嫣然颔首:「不能,妾身能做的就是让太后娘娘将来会舒坦些。」 太后始终安静地靠在那里,让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宫人快步走进来在太后耳边禀告几句。 太后抬起眼睛看向季嫣然:「去外面候着吧。」 太后娘娘将季氏留在慈宁宫……林玉娇挑起了眉毛,难道是要准备惩戒季氏。 第16章 季嫣然和胡愈刚刚被人带了下去,江瑾瑜快步走进来。 见到太后娘娘,江瑾瑜立即上前行礼,然后关切起太后娘娘的身体来,听起来情真意切,仿佛恨不得替太后娘娘承受那些病痛似的。 太后一脸慈祥:「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 见到太后和颜悦色,江瑾瑜不禁松了口气,她已经收到了消息,那季氏竟然当着太后面前说,不会医治太后娘娘的病症。 季氏还当这里是太原府,太后是寻常病患不成。 江瑾瑜向四周看去,目光从林玉娇脸上划过:「臣女听说,冉大小姐举荐释空法师的徒弟来给太后娘娘诊脉,她……有没有说太后娘娘的病应该如何医治。」 太后面色不虞:「季氏治不了哀家的病。」 江瑾瑜按捺着心中的狂喜,装作一脸惊愕:「她……不是……医术很高明吗?」 林玉娇虽然不喜欢季嫣然,更讨厌江瑾瑜装神弄鬼的模样,谁不知道江家在太原府和福康院都跌了跟头。 太后娘娘没有说话,江瑾瑜目光闪烁接着道:「难道真的是名不符实。」 太后看过去:「你到底知晓些什么?」 江瑾瑜这才道:「季氏恐怕早就算计好了要借太后娘娘和太医院扬名,否则也不会用那样的计谋,故意让太医院误以为福康院里治死了人,又当众说出将画好的药材图呈给了太后娘娘。」 「季氏还没有为太后娘娘治病,就已经名扬京城了,所以季氏不需要修习医术,只要能在恰当的时候鼓动人心,就可以达到她的目的,可惜了释空法师圆寂之前收了这样一个徒弟。」 说完江瑾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太后,她这样说无疑是在这件事火上浇油。 太后终于皱起眉头:「让你这样一说,那季氏的确是奸邪之辈,」说着顿了顿,「哀家本已经不问世事,如今你这样一提哀家倒是要将整件事来龙去脉弄个清楚,若季氏果然如此……哀家定然不会饶了她。」 江瑾瑜脸上露出笑容来,她敢来慈宁宫这样说,就早已经安排妥当。李雍抓的那些混混不会供出江家,这一切都与江家无关。 季嫣然就要大祸临头。 …… 季嫣然托着腮坐在一块石头上看湖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好像一切的喧嚣都与她无关似的,宫人将她带到这里就离开了,定然是有事发生。小和尚胡愈却从方才回答了林玉娇的话之后一直都在念经。 「胡愈,」季嫣然忍不住道,「歇一歇吧,好好看看这里的景致,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 胡愈摇了摇头:「不行,我……这是在为师姐和自己向佛祖忏悔、告罪。」说着他用那双澄明的眼睛望着季嫣然,「师姐撒谎,我也撒谎……罪过罪过。」 「撒谎不重要,结果才重要,这就是镜中花水中月的意思。」 胡愈却不肯再接季嫣然的话茬继续捻着佛珠。 季嫣然将手中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湖中。 「喂,谁允许你在这里的?」 林少英穿着蓝色的长袍,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起来,比一身甲胄时多了几分的清爽和干净。 这人虽然生得还算不错,只可惜脑子不太灵光,如果不是太后娘娘的安排,她怎么可能如此的安然。 季嫣然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 林少英伸出手去阻拦,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将季嫣然打量了一遍,这小女子生得唇红齿白真是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目光凌厉,淡淡扫他一眼,仿佛就能将他吃了,偏生她还十分耿直,那目光中满是对他的淡然和蔑视。 这样的目光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了,不知怎么的看到之后心头痒痒的。 季嫣然眼看着那人一个健步挡在她面前,她不由地抬起了眉毛。 「你是哪家的女眷?」林少英说着又将季嫣然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我们见过没有?我怎么觉得你眼熟呢?」 季嫣然从来到古代之后,身边的男子要么像李雍刚正稳重,顾珩般心思缜密,李丞坚韧善良,就算是冉六看似胡闹其实比谁都热血,第一次遇到这样轻浮的混不吝,一双桃花眼不停地在她脸上看来看去,搭讪都不会,气得她就想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上,虽然他已经长得如此高大。 「想知道吗?」季嫣然道,「自己去打听。」 林少英不肯善罢甘休:「何必大费周章,你说就行了。」 她转身要走,他又挡住了她的去路,板着脸故意恐吓道:「这里可是规矩大的地方,你若是等候通传就要纹丝不动地站在廊下,怎么走了这么远?」说着他看向不远处的回廊,「如果是太后娘娘请来游园的,身边应该有引路的宫人,你到底是谁家的女眷……」 死性不改,不教训教训她也手痒的很。 季嫣然慌张地向周围看了一眼,然后向后退两步,想要走到那廊下去:「你为什么多管闲事,我……我不过就是……过来歇一歇。」 哎呦,这样的伶牙俐齿,林少英笑道:「我是宫中新晋的侍卫,前来向太后娘娘谢恩,遇见这样的事自然能管,不如你跟我去见太后娘娘,看看娘娘要怎么处置你。」 季嫣然连连后退:「我也是方才听太后娘娘说想要看睡莲却不能出门,就想着能不能将那莲花采来拿给太后娘娘看,但是那……池子太深,我……我又不能过去……正在犯愁,谁知却遇见了你。」 第17章 这样才对,林少英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向那女子,只见她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你……你也没有带礼物来吗?都说要让太后娘娘开心,这病才能好呢。」 林少英黑了脸,这她也能看得出来?这宫里查的紧,方才他拿来的盒子被禁卫扣住了,那些都是江湖人戏耍的玩意儿,他拿着来逗太后娘娘开心,从前长姐总是很容易就让太后娘娘开怀大笑,现在他们却做不好。 他转头向那池塘看去,太后娘娘真想要看睡莲吗? 季嫣然眼看着宫人找了过来,趁着林少英不注意,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向宫人走去,跟着宫人身后重新进了大殿。 大殿里的气氛明显有些欢快,江瑾瑜的笑意已经从眼睛中溢了出来。 太后娘娘眼睛不抬:「你在福康院弄出那么多事来,就是要冉六将那番药的图册递给我?」 江瑾瑜微微扬起了嘴唇。 季嫣然道:「正是。」 太后道:「这图册你准备了多久?」 「从太原府见到释空法师开始,」季嫣然望着江瑾瑜,「江大小姐应该也知晓,那时候番药猖獗。」 「藩货自从到了武朝开始就争斗不断,」江瑾瑜抿着嘴,「那番商向来奸诈,我伯父因为这件事找到了源头捉到了不少的番人已经压赴京城了,听说其中一人识得季家下人,季家付给他银子,要从他手中买卖番药。」 「还说,如今假药横行,武朝的药商不敢再碰番药,番药必然价格大跌,这件事过后只有季家和冉家敢收番药,还让那些药商就将药卖给他们。」 这就是她的杀手锏,只能说季嫣然太小家子气,假药的事还没过去,就大张旗鼓的准备赚银钱,就算五姓望族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 季嫣然有些惊诧地望着江瑾瑜:「那番商将药材卖给我们了吗?」 江瑾瑜冷笑:「自然没有,那些人早就看惯了这种伎俩,自然不会因此上当,趁你们不注意就找到了太原府衙,将这些事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不过还是有人将药材卖给了你和冉六,只要太后娘娘一查便知。 你有没有禀告太后栖山寺失火一案?承恩公世子爷走了之后还送给了你二十斤黄金,释空法师圆寂若是与你没有关系,你为何要收下那些金子。」 江瑾瑜不给季嫣然狡辩的机会,一口气将话说了出来。这一刻她说不出的愉快,早就闷在心头的恶气终于得以舒张。 太后捻着手中的佛珠,沉下脸来:「这些都是真的吗?」 季嫣然上前一步:「江大小姐说的都是实情,妾身确然与冉家一起开了药铺,也让在番商那里买了几百斤的药材,那些番商不想卖药给我们,我就让人去劝说。」 太后突然扬声道:「是谁给你的胆子。」威势如同天边雷声阵阵,让人不禁心中发颤。 江瑾瑜等着季嫣然跪地求饶,季嫣然的胆子她心里有数,与季子安一样不过就是徒有其表。 清澈的声音响起来。 「是太后娘娘。」 太后皱起眉头,江瑾瑜也诧异地看过去。 季嫣然重复一遍:「是太后娘娘给妾身的胆子,太后娘娘是万民之母,定然不会看着百姓因假药而受苦,会支持妾身开药铺、种百草园,只要郎中、药商都识得番药,就不会再被番药坑害,番药也会慢慢成为寻常药材,供更多病患使用,让那些如今治不得的重病,将来都可以有药可治。」 太后目光淡然让人看不出情绪,季嫣然接着道:「朝廷贴发药方也是要惠及万民,太后娘娘缠绵病榻,最是明白其中的苦,所以那么多人质疑胡僧,太后娘娘却一直相信释空法师,坚持让太医院运用番药,就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医术带给病患的好处。」 「到现在还想要迷惑太后娘娘。」江瑾瑜一下子站起身来,眼睛中仿佛要冒出火光。 季嫣然报以一个笑容,她能理解江瑾瑜此时的心情。 不过,她就喜欢这种看不上她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季嫣然跪下来,面对这样慈祥的太后,她跪的十分心甘情愿。 「妾身虽然向番商买草药,价格却很合理,将来假药案公之于众,恐怕大多数药铺都不愿意再收番药,百姓们对番药也是避之不及,那时候的药材价格定然十分低廉,与妾身收药的价格不能相比。 妾身找那些番商来买药,也是要收到真正的药材,而且妾身也有言在先,买卖就是价高者得,他们若是卖不出药材就来寻我,免得浪费了良药。」 江瑾瑜的手微微颤抖:「你……」 「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查证也是容易的很,」季嫣然道,「我若是说谎也会自食恶果,江大小姐不用为我担忧。」 江瑾瑜的脸涨得通红。 季嫣然恳切地道:「江大小姐从前也做过药铺生意,若是觉得我做的好,也可以与我们一起,我其实不擅长这些,从前家中只有个棺材铺。」 说到棺材铺,江瑾瑜道:「你们偷偷摸摸掩埋了个孩子的尸身,这又是怎么回事?」 季嫣然惊诧:「大小姐连这都知晓,当真是手眼通天啊。 京中有不少的人家,家中有人过世却没有银钱来正经的下葬,那些人大多都是病重过世,万一他们生的是疫症,随随便便埋了浅坟,就会让疫症扩散开来。 第18章 每年的疫症看似无迹可求,仔细追究起来必然能找到一定之规。 我们埋的那尸身,就是从根本上尽量减少疫情扩散的可能,朝廷若不信妾身的话,还要去查验,就定要做好防护措施,否则离那尸身近的人恐会被染上病症。」 胡说,胡说,胡说。江瑾瑜从胸腹之间油然生出一股的怒气,仿佛要让她整个人裂开来,季氏什么都想到了,还用疫症之说阻止朝廷去挖那尸身。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生怕自己忍不住一拳砸在那矮桌上。 这里是慈宁宫,她不能造次,一切都要听太后娘娘的安排,江瑾瑜殷切地去看太后,希望太后不要信季嫣然的话,只要让宫中的嬷嬷进来教训季嫣然一顿,季嫣然就不敢这样气焰嚣张。什么东西,一个罪官之女,夫家也早就不是什么官宦之门,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玉娇,这一刻说不出的心花怒放,看季嫣然也觉得顺眼起来,这些年江家越来越目中无人,江瑾瑜无论走到哪里都似众星捧月般,就算在太后娘娘面前也只是微微收敛锋芒而已,京中的女眷都要给她十足的颜面,曾经有人看不起她的蛮横与她为敌,结果硬是被她逼着远嫁离京。 谁能想到江瑾瑜今日败在了季氏手中。 「既然你心中没鬼,」江瑾瑜道,「为何这样偷偷摸摸。」 「怕死,」季嫣然接口,「妾身可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在太原府就差点被人杀了,我怕做的太多被人盯上,死的更快。」 这是在暗指江家,江瑾瑜忍不住张嘴呵斥:「你这话什么意思?」 季嫣然摆手:「我只是个小女子,自然惧怕这些。」 江瑾瑜「忽」地一下站起身,就想要上前狠狠地踹季嫣然一脚。 「没有规矩,」太后娘娘一声厉喝,「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江瑾瑜只觉得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太后娘娘从来不曾这样对她。 江瑾瑜不敢置信,太后就这样相信了?她可是江家女,将来的晋王妃,太后娘娘的孙媳妇,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季氏。 「太后娘娘,」江瑾瑜期盼地喊道,「您……不要被她蒙蔽,她都是信口胡说,娘娘让人打听就能知晓季氏的名声,季氏在京城臭名远扬,就连李家也不肯承认这门亲事,也就是季氏这样的小族才能容忍她,放在我们江家早就……」 「哀家也不是出自五姓望族,」太后娘娘淡淡地看向江瑾瑜,「皇上的母亲也并非名门之后,你们江家人对我们是不是也不屑一顾。」 如一记响雷从她头顶炸开,江瑾瑜愣在那里,她怎么也想不到太后娘娘会这般质问。 「你与晋王的婚事也觉得冤屈吧,晋王的母亲不过是位小小的嫔,还犯了规矩被罚,最终死在了冷宫,的确配不上江家女的身份。」 太后娘娘冷淡的神情让江瑾瑜打了个哆嗦,这样抱怨的话她在江家曾说过,现在从太后嘴里传出来,她不禁心生恐惧,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时时刻刻盯着她看,她做的那些事早就暴露在人前。 江瑾瑜立即告罪:「臣女不敢。」 太后却没有接着说下去:「你们江家规矩大,季氏这般放在江家要如何处置?」 江瑾瑜忽然觉得自己摸不透太后娘娘的心思,张开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太后声音低沉:「难不成哀家的问话你也可以不回答?」 江瑾瑜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淌下来:「这样……这样没有规矩,在外抛头露面,让家族蒙羞,自然……自然是要去家庵修行。」 太后点了点头:「江家真能如此哀家也就放心了。」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江瑾瑜腿脚发软,眼前一阵晕眩。 太后道:「武朝早就不准逼良为奴,更不能贩卖假药,若是还收买人手恃强凌弱,算不算让家族蒙羞?」 听到这话江瑾瑜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 难道这一出出都要算在她头上吗?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都跟着落下来:「太后娘娘,这些都与臣女无关。」 「这你说了不算,哀家也说了不算,」太后娘娘叹口气,「只有你的伯父知晓要如何处置。」 江瑾瑜膝行几步就要去哀求,不了却被宫人挡住了去路:「太后娘娘,臣女是被冤枉的。」 太后挥了挥手:「哀家累了,下去吧!」 江瑾瑜看向不远处的季嫣然,她进宫是为了季氏的事,可为什么最后会有那些罪名扣在她头上。 这样回去之后会怎么样? 伯父再疼她恐怕也不能不罚,眼见婚期将至,她要怎么嫁去晋王府。 江瑾瑜伏在地上,寒气从膝盖一直爬上来到了她的心窝,让她不自觉地打着冷颤。她到现在仍旧不敢相信,她会被逐出慈宁宫。 她可是贵女,从生下来之后就没受过任何的委屈,虽然父亲、母亲早早没了,但是长辈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因为她聪明伶俐远远好过那些族中的姐妹…… 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太后一句话,她就要灰溜溜地走出去。 江瑾瑜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退出去之前她狠狠地看了一眼季嫣然,她要记得今日的屈辱,将来加倍奉还给季氏。 大殿里没有了旁人,太后才看向季嫣然:「你胆子也不小,就不怕哀家将你一起治罪,哀家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揣摩哀家的心思,想方设法地利用哀家手中的权柄。」 第19章 季嫣然不慌不忙地道:「能被人利用那是因为太后娘娘权柄还在,即便太后娘娘病重,所有人仍旧要看着慈宁宫,大家都知道太后娘娘眼睛不适,但是心里通透着呢。」 太后心中舒畅微微扬起嘴唇,这季氏倒也有几分哄人的本事。 林玉娇上前侍奉太后喝茶,太后捻着手中的佛珠道:「你还要开百草园?」 季嫣然颔首:「这样郎中可以随时随地都去查看药材是什么模样,这样久了就不会再有药铺收到假药。」 太后娘娘道:「你这样就一定会有用吗?」 「可以试试看,」季嫣然十分有信心,「就像太祖皇帝推行的新政一样,谁也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结果。」 太后再一次发笑:「你还敢跟太祖皇帝比,真是胆子不小。」 「妾身不敢,」季嫣然道,「妾身说的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是万民之母,即便病在慈宁宫又如何,为百姓谋福祉,无论您在哪里百姓都会仰慕您。」 这话说得林玉娇和旁边的宫人眼睛都亮起来。 被遗忘的慈宁宫第一次有了生气。 是啊,就算走不出宫门,太后仍旧是太后,不但抚育了皇上还曾施恩百姓,皇上登基曾要举国上下庆贺太后娘娘千秋寿辰来 太后却收起笑容,表情说不出的郑重:「哀家病重,只怕已经没有这些精神了。」 「那可未必,」季嫣然微微一笑,「妾身说治不好太后娘娘的病,但是太后娘娘若是保养得当却还能做个长寿老人。」 林玉娇终于忍不住:「那岂不是矛盾,病治不好怎么还能长寿。」 「怎么不能,」季嫣然道,「有些病症就算治不好,只要能够让它不再继续侵害身体,甚至能够减弱它的伤害,虽然患病却也可以像寻常人一样好好地活着。」 林玉娇睁大眼睛,这是什么说法,虽然她心里觉得这种话太荒唐,但是看在方才季嫣然惩治了江瑾瑜的份上,她没有开口去反驳。 「首先您不能再吃甜食,」季嫣然将攒盒盖起来,「要多吃蔬菜食粟米,每日改成四顿饭食,少吃多餐,过几日我带点吃食来宫中,若是御膳房能够做,太后娘娘就要吃那些东西。」 太后道:「就这些?」 季嫣然摇摇头:「当然要吃些药,但是调解病情还是从药膳下手,除了这些太后娘娘还必须每日晒太阳,我知道有一种能够活动的椅子,太后娘娘坐在上面让人推着就可以在花园里行走。」 季嫣然说完话蹲下身来,将手伸进了太后娘娘盖着的薄被中,将一只暖炉拿了出来:「这种暖炉也尽量不要用,烤得久了会让皮肤破损,将来不好愈合。」 太后娘娘望着季嫣然的头顶,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她的阿宁,阿宁第一次来宫中也是这样眼睛中没有任何的惧怕,自然而然地就去打点她身边的事,也就是那一刻她才下定决心要将阿宁留在她身边。 太后娘娘想到这里脸上浮起了温和的笑容。 「太后娘娘,少英来给您请安了。」粗粗的男声响起来打断了太后娘娘的思量。 太后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沉不住气。 听到哥哥的声音,林玉娇立即站起身,脸上满是欢喜的神情,立即起身迎了出去,不过看到了林少英,她很快她就皱起眉头来:「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还是一样的高大威猛,只是此时……十分的滑稽可笑,一个大男人竟然手捧着朵睡莲,谄媚地站在那里。 林少英也不回答林玉娇的话,就大步奔着太后娘娘而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太后娘娘行了礼,然后献宝般将睡莲递到太后娘娘眼前。 季嫣然站起身在一旁欣赏着自己的成果,这个假侍卫来到慈宁宫采睡莲,传出去也算是一段佳话。 太后娘娘眯起眼睛半晌才算看了个大概,林少英高高地挽起了袖子,身上的长袍沾了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你这是做什么去了?」让他正正经经地来请个安怎么就这般难,一会儿皇上还要召见他,他这个模样如何能见人。 没有在太后脸上看到欣喜的表情,林少英笑容收敛了些:「少英给太后娘娘去采睡莲了,太后娘娘不是很想看到睡莲吗?」 太后目光深沉,哪里有这种事:「你疯魔了不成?」 林玉娇都咬住了嘴唇,看着她这个不争气的哥哥。 林少英皱起眉头,一切竟然没有像他想的那般进行,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扭过头去看站在旁边的少女,少女抿着粉红的嘴唇,眼睛如星辰般闪亮,哪里还有御花园里慌乱的模样。 林少英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可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怎么能在小河沟中翻了船。 「是妾身说的,」季嫣然道,「放才在御花园这位侍卫拦住了妾身的去路,妾身说了这样的话才得以脱身。」 林少英惊诧,这女子毫不掩饰地说出这些,她就不怕丢了名声吗? 太后娘娘望着如同一尊泥胎僵立在那里的林少英,更是觉得可笑:「你是慈宁宫的侍卫?哀家怎么不知晓?」 当然是扯谎的。林少英的脸微微发红,手上那亭亭玉立的睡莲仿佛也在嘲笑他,他将睡莲摆在桌子上:「太后娘娘看看,这……也很美……」 第20章 林玉娇皱起眉头:「二哥就这样两手空空地进宫来了?」 「是……」林少英说不下去。 被禁卫扣下了东西,听起来就丢脸,尤其是在这样的小女子身边。 想到这里目光又瞄向季嫣然,都是被她害的,等一会儿得了空,他要好好与这小女子谈谈,怎么敢如此折腾他。 事实证明太后娘娘很通情达理,皱着眉头训斥了林少英几句,就让林玉娇送季嫣然出宫,没有再提百草园和番药的事。 季嫣然也不再说什么,进宫时心情沉重,出宫说不出的轻松。 两个人走在长廊上,林玉娇好奇地看了季嫣然几次,眼见宫门就在不远处,季嫣然停下脚步:「林家小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你……」林玉娇道,「说的那些话,不是在哄太后高兴?」 季嫣然笑起来:「有些是,有些不是。」 林玉娇道:「比如……」 「我说太后娘娘的病不能治愈但是保养得当可以如寻常人一般是实话。」 「我说我怕死是假话,」季嫣然顿了顿,「我不是怕死,我是非常怕死,人的命只有一条,就算被逼到绝境也不能放弃,今日进宫我虽然也想着为番僧和番药伸冤,更为了能活下来。」 林玉娇怔愣在那里,眼看着季嫣然越走越远,季嫣然在与江瑾瑜对峙的时候很像长姐,长姐说话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没有人能在长姐面前讨到便宜,可是后来……就不像了。 长姐总有种一往无前的威势,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这个人却把怕死挂在嘴边,治不好太后娘娘的病却还引以为傲。 林少英追上来的时候,林玉娇迷迷糊糊地道:「她教训了江瑾瑜。」可惜二哥没有瞧见,真的让人很畅快。 「她?」林少英眼睛里又一次冒出光来。 林玉娇还没回答,林少英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 李雍第五次去看沙漏,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他却感觉天要黑了似的。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李雍站起身向崔庆告辞,「江家被责罚,御史言官会出面,到时候我们再趁机让老将军的血书呈给御史台,冉家也就有了立足点,到时候再压林家一头也就不难了。」 三哥怎么会如此急躁,崔庆跟着走出去:「该不会是食髓知味了吧?不过我看三嫂对你并不太上心啊。」 李雍停住了脚步,崔庆差点就撞了上去。 「你说什么?」 让崔庆意外的是,李雍问了起来。 崔庆本事顺口胡说,没想到李雍会认真的询问:「我就是这样觉得,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在外,那不是对夫婿不信任吗?不安于内宅的……八成是有二心,这可是我母亲教我的,」说到母亲,他眼圈又红了,「唉,总之,我母亲的话一般都很有道理,你要多小心,三嫂不是还在京城给旁人递过荷包……」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道凌厉的目光瞪着吞了进去。 「三年之后你就要婚配了,」李雍道,「午将军家的长女性子甚好。」 那个如软脚虾般的女人,见到他抽出长刀就晕厥在地,午家人却说她性子爽利,巾帼不让须眉,他若是娶了这样一房妻室,将来有何面目去见父亲和母亲,也要给崔家人丢了颜面。 李雍道:「这次午将军为了救你还受了伤,怎么算你都欠午家的人情。」 「我回去了,」崔庆向后退了两步,「我方才都是顺口胡诌,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等到李雍拿着马鞭走出了门,崔庆才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他可真没记性。不过看样子李雍是被季氏勾了魂魄,否则行事怎么和从前那么不同呢。 …… 季嫣然走出宫门就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慢慢行前驰去,走过了最繁华的一条街市,很快就要到季家了。 太后娘娘虽然没有直言会支持她,却惩办了江瑾瑜,这就代表了慈宁宫的态度。很快御史台和刑部、大理寺都会收到消息,李家的案子终于可以往下推进。 没有人再敢粉饰太平,因为李家有了太后娘娘撑腰。 季嫣然慢慢弯起了嘴唇,这算是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容妈妈道:「这下终于能放心了吧?」 季嫣然摇摇头:「哪有这样简单,太后娘娘和林家现如今恐怕都岌岌可危,再这样下去林家节度使和郡公的身份都会不稳。」慈宁宫和五姓望族之间的争斗就没有停过,常宁公主死后还一直进行着。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容妈妈不禁追问。 季嫣然道:「江家其他人始终没有出面,现在无非是用江瑾瑜来试探如今的情势罢了。」 说到这里马车忽然停下来,外面传来跟车婆子的声音:「这位公子为什么阻拦我们的去路?」 容妈妈就要掀开帘子去探看,却看到湛蓝色的锦绣车帘就被高高地抛起来,紧接着露出林少英的脸。 林少英站在马车外,身边还有个头上戴着珠翠,一身喜庆的妇人,那妇人长着一对弯弯的眉毛,仿佛随时随地都在笑似的,妇人还没说话,就被林少英提起了后领的衣衫,然后抛进了马车。 「哎呦,」妇人忍不住叫了一声,然后慌张地爬起来,一双眼睛看向季嫣然,「这位奶奶莫怪。」 第21章 妇人一脸的为难之色:「我家二爷是让奴婢来向您赔礼的。」 这样赔礼的方式季嫣然还是第一次见,多亏她神经够粗,否则这惊喜定然会变成一场惊吓。 季嫣然道:「让你家二爷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经忘了。」虽然她觉得那小子收拾的还不够。 「我忘不了,」林少英的声音传来,「方才是我莽撞了,现在……能不能给个面子到茶馆里一叙。」 这哪里是道歉的模样,分明得寸进尺。 林少英苦口婆心:「你放心,绝不会让你吃了亏。」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声马儿的轻嘶。 季嫣然不禁笑起来,她已经看到了踏雪的影子:「那得问我家夫君肯不肯答应。」 林少英感觉到一阵劲风从耳边擦过,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如临大敌般扬起了手中的马鞭。 「啪」地一声,那鞭子缠在了柄软剑上,林少英没有防备,鞭子立即脱手而出,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就看到了双深沉的眼眸。 林少英心中的斗志一下被激发,就好像到了两军阵前,他没有停顿就立即一拳向那人挥去,脚下也迈开了方步,整个人看起来虎虎生威。 李雍手中的软剑十分灵巧地向林少英手上拍去,他本来不喜欢软剑,只是进京之后为了携带方便才在藏在腰间,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林少英从小习武又在军营中历练,内家外家功夫都有小成再加上他天生力气大,家中十几个护卫一起上眨眼的功夫也都会躺在地上,自从两年前大伯身边的两个副将见到他也会立即跑个无影无踪。 可是这个人却不一样,虽然用软剑下盘却很扎实,方才似是露出个破绽,等他揉身上前的时候那柄软剑已经守株待兔等在那里。林少英收敛心神继续打过去,那人却扔掉了手中的软剑,也跟他赤手空拳地相对。 林少英兴致更浓,他林家可是世代行伍出身,他这身子骨被祖父、父亲不知折腾过多少遍,基本功比谁都扎实,因为功夫是将来上战场保命的利器,林家子弟谁也不敢慢待。十八般武艺不要说样样精通,七八种都远超旁人,这就是世族子弟与旁人不同的地方。 祖父说过若是有人想要胜过他们,后天就必须遭受更多的磨砺。 当然那种身体条件本就好,又对自己下得去狠心的人是另外一种情况,他现在面对的这个人年纪不大,但是经验很老道,他想要做什么,那人全都能猜到,这样的人带兵打仗也会让敌将闻风丧胆。 好不容易撞到一个对手,他怎么能放过。 林少英几招都被压制住,刚要再寻机会,却腰间却一痛,差点被踹了个趔趄,他心中不服气大喊一声「再来」。 「你输了,」清澈的声音响起来,「他如果不扔手里的软剑,你右手腕已经被削到了。」 「若是我手里有杆枪……我也可以反击,」林少英强辩,「再说哪点伤不足以让我认输。」 「这不是生死相斗。而且方才你手里有鞭子,一开始就脱了手。」 林少英这下没有了话说。 季嫣然撩开帘子去看外面说话的人,李约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目光明亮仿佛已经洞察一切。 林少英立即没有了气焰,乖乖地走了过去:「他之前还偷袭我呢。」 李约道:「你先没礼数在先,大街上拦下马车。」 林少英虽然仍旧不服气却无话无说。 李约看向季嫣然,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的笑意,让人觉得亲切又温和:「这是我的弟弟。」 林少英补充了一句:「是妻弟。」说着挺直了脊背,一副引以为傲的神情。 李约微微笑着没有否认,吩咐林少英:「去道歉。」 林少英乖顺地走过去向季嫣然抱拳:「对不起,是我惊扰了姑娘。」 季嫣然看过去林少英眼睛垂下开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骄纵,眉宇间竟然多了几分的沉稳。显然是心甘情愿听李约的话。 这两个人虽然没有半点的血亲,却真的很像一家人,不知怎么的就是让人看起来羡慕又……欢喜似的。 林少英说完转过头看向李雍。 林少英皱眉:「这个我不认,我又没有对不起他。」 李雍脸上寒光微闪,神情说不出的镇定从容,吩咐唐千:「护着三奶奶回去。」能让四叔说话的人肯定是林家子弟,既然这样有什么话可以一会儿再说。 「旁边就是我的别院,」李约道,「都在那里先落脚,我也有事要与你们交待。」 李约说完话转身上马先行一步,林少英立即紧随其后。 季嫣然也吩咐容妈妈落了帘子。 一行人很快进了门。 李约这处别院布置的更为简单、随性,大约是刚刚从宫中出来的缘故,看到这样的景致眼前豁然开朗,心情也变得好多了。 「好看吧?」杜虞问季嫣然。 季嫣然点点头。 「这是我们主子十几年前就买下的,院子里还有一处温泉水,当年为了这处泉大家都争破了头,主子与甄将军为此在郊外约武。」 原来这处宅院还有这样的故事。 李约坐下来,季嫣然也被领到了屏风后的椅子上,面前这屏风也很有意思,不知是让哪家的绣娘绣的花色,从里面向外看能看得清清楚楚,外面看里面却被那些繁复的图案遮挡了视线。 第22章 椅子上的软垫暖暖的仿佛刚刚被暖炉熨过似的。 小丫鬟端了攒盒上来,打来一看里面是果脯和点心。 季嫣然眉眼舒展开,她去那么多人家做客,每次到了李约这里都会觉得很自在。思量间侍奉的丫鬟将一碗乳酪端上前,淡淡的乳香味儿扑鼻而来。 放下东西几个丫鬟就退了下去,周围已经没有了其他人,仿佛要刻意让她自在似的。 季嫣然端起乳酪尝了尝,本来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却没想到上面一层乳酪的下面是熬好的冰糖红果。 这样的吃法酸酸甜甜确实很不错,很对她的口味,回去之后她也要这样做。季嫣然心中高兴,两只脚也一翘一翘地晃起来,幸好外面静悄悄的还没有什么话可以去听。 李约稳坐钓鱼台般一直不说话,季嫣然将乳酪吃完,李约也放下手中的茶看向林少英:「你不是要见崔庆吗?」 林少英微微一怔立即道:「是……父亲带人去平卢之前给我寄了家书,若是我进京就要来寻崔庆。」 李约看向李雍:「那你就要问问李雍,崔庆是被李雍救出来的。」 他就是李雍。 林少英张开了嘴。 李雍神色如常,端坐在椅子上。 李约道:「你遇见的是李雍,否则今天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你就不用进宫向皇上告状。」 林少英这才站起身来向李雍赔礼:「都是我的过错,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声音中还透着几分的爽利。 季嫣然觉得好笑,这个林少英现在看起来挺正常的,为什么在她面前就那么……让人放心不下呢。不过四叔也奇怪的很,对林少英尤其的宽容。 接着是李雍清越的声音:「想必林二爷不会再有第二次。」 林少英下意识地向屏风后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拦下那马车想要做什么,就是从宫中出来时,眼看着她在前面走,他就想要追过去。 就像当年他总追着长姐的身影在宫中跑来跑去似的。 没想到她嫁给了李雍,成了李家妇……那岂不是姐夫的晚辈? 他不能再给姐夫惹事,但是道歉的话就是不想说。 林少英道:「要不然我们再去打一架。」想要出气就自己动手。 季嫣然以为李雍会拒绝,却没想到李雍沉声道:「你找个时间,我们可以切磋,怎么比试由你来定。」 林少英眼睛亮起来:「那就说好了。」 这个李雍倒不是个墨守成规的酸腐之人,林少英心中的不快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李约微微一笑:「不管怎么算,你都要将功折罪,你从岭南带来的郎中也会辨别番药,就去福康院帮忙吧!」 林少英惊诧:「那可是……」姐姐辛辛苦苦才培养的郎中和医工。 李约道:「这些事他们也愿意去做,他们运用胡药和胡僧的医术,在岭南不知为多少将士除了瘴气,岭南这些年对外的战事一直胜多负少多亏了他们,」说到这里端起茶来喝,「这桩案子要早些了结,拖下去只会对江家有利,可能会错过为释空法师和胡僧鸣冤的机会。」 林少英思量片刻就拿定了主意:「姐夫这样说,我就这样去办,反正姐姐去世之后,这些人也是姐夫保下的。」虽然他十分的不情愿。 特别是看着李雍他就觉得在为别人做嫁衣。 李约点点头再去看李雍:「崔家的案子你最熟悉,既然大理寺和刑部已经插手,必然会传你前去,去年三月以来平卢传了三次捷报,每次都与你有关,皇上定然想要见见你这个年轻的将才。」 林少英望着李雍将信将疑:「那些胜仗真的是你带兵去打的?」 「你比我立功还要多?你多大?你肯定比我大对不对?」 林少英摩拳擦掌的模样,仿佛立即就要跟李雍分出个胜负。 「你再厉害也比不过我姐夫,」林少英仰起头,「谁也比不上我姐夫。」 季嫣然在屏风后听着,李约确实厉害,三言两语就将局势说的那么明白,好像无论是什么事他都能化解。 也许阿雍现在不如李约,但是阿雍比李约年轻,不似李约需要照顾常宁身边的人,包括林家人。要知道,牵绊越多就越辛苦,也就备受束缚,更何况十年前李约单枪匹马闯进行宫,虽说为了常宁公主,这样的行为已经是无君无父,定然被皇帝忌惮。 阿雍不同,他没有经过那么多的愁苦,肩膀上没有如此重的责任,甩掉身上的包袱,减重前行,定会大放光彩,就算不给他一个副将做做,也能正式入仕了。 在武朝能够打仗的人才越来越少,边疆却从来都没有安泰过,即便不能被派去边疆,也能在京中大营里任职,顺风顺水的话,将来的官职定然要超过公爹。 季嫣然想着就舒舒服服地靠在引枕上,淡淡的花香味传来,门口的金桂树在微风中摇摆,坐在这里看景,真是让人说不出的轻松。 等到金桂花开了,在这里赏花定是很美。 恍惚中仿佛有人道:「那不是金桂树,那是四季桂。」 「为什么是四季桂。」 「春夏开花就是四季桂。」 「三奶奶。」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第23章 季嫣然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容妈妈。 容妈妈笑道:「您方才睡着了。」 季嫣然不禁有些发窘,还好隔着屏风,否则岂不是有些丢人,不过挤个时间就补一觉已经是她的习惯:「有没有人看到?」 「没有,」容妈妈道,「这屏风安插的很好,外面看不到,您刚刚睡着,宗长就带着三爷、林家二爷去了书房,外面已经没有人了。」 季嫣然整理了一下衣裙,吩咐容妈妈:「去厢房叫上胡愈,再向四叔禀告一声,我们先回去季家了!」 季嫣然刚刚走出门,就有管事妈妈迎上来:「三奶奶,有件事奴婢想求您帮帮忙。」 管事妈妈一脸的恳切向季嫣然福了福身。 这是真的有了难处吧。 季嫣然点点头:「只要我能帮的。」 「您能,」管事妈妈抑制不住欣喜,「您还记得在太原府的时候,您让葛先生送来一只食盒,里面是素斋。」 季嫣然自然记得。 管事妈妈道:「三奶奶能不能将那素斋的做法教给奴婢,我们主子最近没有胃口,极少用饭,我们上上下下都急的不得了。」 季嫣然道:「那素斋四叔就喜欢吗?」 管事妈妈颔首:「我们都已经听杜虞说了,主子很少夸赞饭菜,那一次却说您做的很别致。」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她吃了四叔家的奶酪,又收了林家的郎中,总要有些对等的付出,教几道菜而已,也不算难:「带我去厨房里看看吧!」 一间小厨房,里面的菜也不太多,更别提肉了,就算是栖山寺的和尚也比李约过的要世俗。 「那乳酪是谁做的?」 一个厨娘怯生生地走过来。 「乳酪都能做出来,就不会做菜吗?」 厨娘摇摇头:「奴婢……奴婢只会做点心,但那些都是宗长拿来找到客人的,宗长很少吃这些。」 季嫣然向大锅里看去,锅里蒸着一碗素菜,看起来清汤寡水让人没有半点的食欲。 作为一个吃货,她实在看不下眼:「人食素,还是还可以用油,四叔又不是和尚,不用信守戒条,我上次做的素斋也是用了油的。」 季嫣然挽起袖子:「去买些菜回来,去季家将厨房里新做的炉灶和小锅都搬来,我教你们怎么做。」 望着几个木楞的厨娘,季嫣然觉得这次的工程有些大,好在做菜也算是她的爱好之一。她才让人做的石锅在季家还没用过,这次就要大展身手了。 菜切成片,刷上一层油,在石锅上细细地煎,撒上香料再出锅,香味儿慢慢从厨房溢了出去。 很快就有人闻着香味儿找了过来。 林少英揉着屁股慢慢靠近大厨房。 姐夫总会在人前护着他,背地里给他些惩罚,比如单手将他摔翻在地…… 虽然疼了些,但是谁叫他技不如人。 李雍也是一样,跟他还有的架打,男人跟男人之间,拳头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香味儿越来越重,林少英干脆蹲在了门口,看着季嫣然在那里忙乎。 那菜落在锅里顿时发出「刺啦啦」的声响,过一会儿那面就被煎成了金黄色,就像一层酥皮,一碰就会碎掉似的。 「刷在上面的是什么?」林少英忍不住问。 「一点糖水,这样一来就会外焦里嫩。」 「为什么一片片地煎。」 「当然是精心烹制的好。」 「所以才有这种小锅吗?」 季嫣然点点头。 「可惜,」林少英目光闪动,「我姐姐见到了定然会觉得很好玩。」 季嫣然问过去:「你说的是常宁公主?」 林少英道:「我姐姐很喜欢这种精巧的东西,只不过她太忙了,没有时间做这些。」 季嫣然将菜都做好,盛放在小盘子中。 林少英吞咽一口:「我能尝尝吗?」 季嫣然边净手边道:「这是给四叔的,你想吃就自己去拿……」 林少英听到这话,本来伸出去的手却缩了回来:「还是给姐夫留着吧,万一他喜欢呢。」 没想到这样一个混不吝还知道想着别人,而且也能猜出她口中的「四叔」就是李约。 季嫣然擦干净手就要离开。 「你……」林少英还想说话,却张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正怔愣着却看那少女回过头来,笑容灿然。 「你放心,我不会用你家的郎中去做坏事,你姐姐知晓只会高兴,不会生你的气。」 她眉眼舒展,整个人都那么的耀眼,她慢慢地向前走去,然后消失在那片阳光下。 林少英的眼睛忽然一阵模糊,他别过头去轻声道:「料你也不敢。」 半晌林少英擦了擦眼睛,才重新回到书房。 李约和李雍也说完了话,正在喝茶,下人上前禀告:「三奶奶做了饭食给宗长和三爷。」 林少英睁大眼睛愣在那里,骗人精,她明明说着菜都是给姐夫的,却怎么还有李雍的份儿,早知道是这样,他一定抢过来吃精光,一点渣都不给李雍留下。 第24章 李约微微一笑道:「摆上桌吧,」然后吩咐杜虞,「将那壶万家酒庄的酒拿来,我们喝几杯。」 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意外。 李雍看向李约,四目相对,却仿佛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李约微微笑着,李雍眼睛中一片清湛的颜色。 林少英像是傻了眼似的,十年了他劝了多少次的事都没成,可现在姐夫突然有了变化,他却想不通到底因为什么。 李雍道:「万家掌柜被嫣然指点之后才酿出了新酒,酒比从前多了甘冽。」 李约神情轻松,眉宇之间平静的不起半点波澜:「这么说,我倒是个有福之人。」 冷清的过了这么多年是有福? 林少英觉得自己已经傻在了那里,再也想不出个道理。 …… 很多事是没有道理的,比如皇上现在焦躁的心情,御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奏折,慈宁宫那边又有奏本呈了上来。 「太后娘娘说,番药之事非同小可,查问清楚也算是给百姓一个交代,福康院是朝廷所设,这些年却让百姓闻之色变,岂不是本末倒置……」旁边的小黄门战战兢兢地禀告着,汗水已经透了他的衣襟,万一皇上因此恼怒起来,他立即就会丢了性命。 「怎么不说了?」皇帝淡淡地询问,却像是平地起惊雷,让小黄门抖成一团。 小黄门弯腰禀告:「没……没有了。」 皇帝抬起头:「外面都有谁等着进言呢?」 「冉大人和御史台的几位老臣,」内侍立即上前轻声道,「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看样子皇上不召见,他们是不准备走了。」 皇帝抬起了眼睛,脸上是冷漠的神情:「江庸呢?让他进宫向御史台解释,说不清楚就依法严办,刑部、大理寺早日查清此案,就像太后说的那样,朝廷是要福泽百姓,福康院出了事也是丢了朕的脸。」 秘书郎将皇帝的意思快速记录下来,只要这些都落在纸上,就等于这桩案子有了定数,江家不用说定然会被查办,李家和那些胡僧、胡药就要沉冤得雪。 「你怎么看?」皇帝看向赵明璟。 赵明璟恭敬地起身:「父皇是问儿臣与江家大小姐的婚事,」说着他顿了顿,「除非她为世人所不容,否则儿臣会在吉时将她娶进门。」 皇帝目光微闪捏着手中的玉麒麟:「朕以为你一直喜欢常宁,当年才会将常宁许配给你,可惜常宁推脱掉这门亲事,太后求情让朕封她为公主,与才俊李约定下婚期。」 赵明璟仿佛想起了往事,脸上是复杂的神情:「儿臣是曾想过……可如今已经过了十年,不能再让父皇为儿臣操心,再说当年与常宁两情相悦的是李约,在常宁没死之前儿臣就已经释然了。」 皇帝脸上浮起赞许的笑容:「如此甚好,儿女情长毕竟是小事,你是武朝的皇子,应该多操心政事为父皇分忧。朕将江家女许配给你,自然也有这样的思量。」 「儿臣知晓,定然不会有负父皇的期望。」 皇帝道:「你觉得那季氏怎么样?」 赵明璟低头:「儿臣知之甚少,不过季氏刚刚到了京城就处处都有她的身影,虽然没有为太后治病,却让太后插手番药之事……可见也不寻常,儿臣会让人盯紧福康院,但凡有风吹草动必然禀告给父皇。」 「还有那李约,」皇帝靠在引枕上,垂下了眼睛,「虽然他不再入仕,也远离林家和政事,但是朕总不放心他。」 「要不要多加派些人手。」赵明璟压低声音。 皇帝微微一笑:「料他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时间能够蹉跎掉一个人的意气,朕仿佛还记得第一次在朝堂上见到他的情景,当时明相还在世,明相说若此人不能为朕所用,就将他杀了,以绝后患。」 皇帝说着抬起眼睛,目光中有几分威势,让人不寒而栗:「常宁死的时候,李约一个人满身是血地闯进行宫,那时候朕真想过要杀了他。」 「只不过他那万念俱灰的神情提醒了朕,此人已经死了,明相的占卜到此为止。」 说到这些,皇帝的心情终于得以平复。 「请皇上惩治奸佞。」殿外响起一个声音,仿佛要刺破天际似的。 「是谁?」皇帝皱起眉头。 内侍立即上前:「是御史台的季子安。」 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内侍提醒道:「就是那位在太原府接了李家冤案的御史,前些日子刚刚回京,冉大人十分器重他,才将他带进了宫。」 季子安,皇帝终于想了起来:「原来是季家人。」 当年季承恩可是一个备受欢迎的人物,不管是吏部还是兵部都争着抢着登季家的门,因为季承恩十分聪明,不但能够帮兵部解决军需之急,还举荐了几个合适的人选督办军粮,直到现在这几个人始终忠于职守,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皇帝道:「季承恩是个贪官,那桩贪墨案不是牵连了许多季家人,这个季子安不在其中吗?」 内侍弯腰道:「那时候季子安不过就是个从七品官员,就算这次去太原御史台也是让他去巡视,谁知道真的被他查出了案子,他一鼓作气写了奏疏递到御史台,如今太原府人人都视他为青天大老爷,押解江家人进京的路上,也是被人一路称赞,冉大人都说自己得了一员大将。」 第25章 「他的胆子的确不小。」 敢在皇帝殿外大声请见的官员原本就不多,这种动辄能够跪到晕厥,讲究一身气节,死谏到底的官员,虽说一直被人推崇,可在皇帝眼中是最讨厌的所在,杀了他必然会惹得天下人议论纷纷,留着他就别想耳根清净。 皇帝沉默不语,赵明璟却微微扬起了眼睛,季子安去太原府的时候,就有人料定江家必然安然无事。这个人平日里在御史台不过装装样子,明明囊中羞涩,却还要一副清正的模样,不肯参加任何的酒席。若说他是言官,也就骗骗外面的百姓,没想到转眼之间却骗到了皇上面前。 光靠季子安一个人当然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冉家也不过在一旁推波助澜,真正布置、安排整件事的另有人在。 会是谁? 赵明璟想起了季嫣然,不惜装疯卖傻将自己嫁去太原,就是为了查季承恩的贪墨案吧,看似投靠江家,又何尝不是在找江家的把柄,如今终于的得偿所愿。 「皇上若是不肯见微臣等人,微臣就跪在殿外,一直等到皇上回心转意。」 果然。 赵明璟眯起眼睛。 「皇上,万万民众等着您为他们做主啊。」 季子安扑在地上,四肢百骸都是软绵绵的,裤裆里早已经是一片热乎乎,他原本不敢喊出声,但是大侄女说了,人害怕的时候难免会慌乱地想要做些什么事,但是皇帝面前做错一件事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替百姓喊冤除外。 谁叫他是正正经经的季青天呢。 「季大人您快起来吧!」内侍上前欲搀扶。 季子安却伸展了手脚,呈「大」字形铺在那里,谁来拉他他都不会起来,因为他早已经没有了力气。 「冤枉啊皇上。」 眼看着内侍要对他动手,季子安喊得更大声,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猪被宰之前嚎叫的声音那么大。 原来真的是被吓的。 回去之后他得让大侄女给他补一补,他怎么觉得两腰虚空的厉害,恨不得立即就晕厥过去。 为了今日,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吃饭啊,可千万莫要辜负了他,谁不晕倒在这里,谁就不是好汉。 在一阵暴晒之下,季子安抬起红彤彤的眼睛深深地向大殿看了一眼,然后晕厥了过去。 「季大人晕倒了。」 一旦言官有性命之忧,这桩案子就会彻底变成了清流和达官显贵之争的开端。 季子安晕厥的一刻钟之内,宫门外已经又有两位御史跪下。 一直徘徊在宫门口等待消息的江瑾瑜自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模样:「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江瑾瑜声音发颤。 这样下去,就算伯父恐怕也遮掩不住,惠妃娘娘也要说不上话了。 「大小姐,」东嬷嬷道,「不然我们先回去听消息,这里恐怕很快就会乱起来。」 不行,离开这里她会更慌张。 东嬷嬷道:「晋王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让人带出消息。」 江瑾瑜抱进了手里的暖炉:「如果他救了我,等我嫁过去之后,我可以不去计较晋王府里那些女子。」也算是她对他的报答。 「大小姐,晋王出宫了。」 江家管事上前禀告。 终于有了动静,江瑾瑜擦了擦眼角:「快去听消息。」 江家管事应了一声,立即匆匆忙忙地去拦晋王的车马:「王爷,我们家大小姐一直在这里……」话还没说话,他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那本来将要停下的马却突然扬起了两只前蹄向他踩过来。 江瑾瑜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禁捂住了嘴。 赵明璟这是要做什么? 江家管事被踹翻在地,忍不住哀嚎起来。宫门前出了事,很快就有禁卫过来查看,已经开始有人指向她的马车。 不远处,骑在马上的赵明璟神情冰冷,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江瑾瑜一眼,仿佛江瑾瑜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江瑾瑜攥起帕子,赵明璟根本没想过要帮她,不但如此甚至还落井下石。 江瑾瑜正在慌乱之际,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中江夫人叹了口气:「看来最后一个机会也没有了,晋王府不会站在她这边,就没有人再会为她说话,也没有谁能帮得了她,」说到这里她挥了挥手,「将大小姐压回去吧!」 江瑾瑜正不知该怎么收场,马车忽然一沉,已经有人登上车来。 帘子掀开,两个目光凶狠的婆子就走了进来,紧接着外面一声呼喝,马车已经开始向前驰去。 「你们是谁?」江瑾瑜心中隐隐猜了出来,只是她依旧不肯相信,家里人会这样待她,伯父比谁都清楚,不管是李丞还是李家当年的惨案都与她没有关系。 「大小姐,」婆子低声道,「有什么事咱们回去说,在宫门口闹起来恐怕会失了身份。」 江瑾瑜心一颤,眼睛中透出委屈和不甘来。 父亲是因江氏一族才殒命,临死之前交待族中定然要照顾好她,母亲也是吞金自尽,去世之前让伯父、伯母发誓要保她一生平安富贵。如果没有父亲,伯父岂能执掌族中大局。这都是他们给的,她即便犯些小错又能怎么样? 第26章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大小姐,夫人都是为了您着想,众目睽睽之下闹出大错来,可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婆子挡在了车厢门口,看似是在与她商量,却表情坚决,不容她再有异议。 外面脚步声嘈杂显然来了不少人。江瑾瑜掀开帘子向外看去,江家护院将马车围了起来。 江瑾瑜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看向了旁边的东嬷嬷,东嬷嬷却沉着眼睛坐在那里,仿佛周围的事已经与她无关。 马车直到进了江家大院才停下来。 婆子道:「夫人吩咐了这几天大小姐就在家中休息,外面有老爷和夫人支应。」 江瑾瑜握紧了帕子:「伯父和伯母呢?我要去见他们,我要将慈宁宫的事告诉伯父。」 婆子却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上前就去搀扶江瑾瑜的胳膊。 「住手,」江瑾瑜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样无礼,我是江家嫡女,这里是我的府邸,你们都要听我的……」她话音刚落只觉得脖子上一痛,眼前一黑整个人晕厥了过去。 两个婆子立即将江瑾瑜架进了屋。 江瑾瑜被安置在床上,婆子看向一旁的东嬷嬷:「夫人找你。」 东嬷嬷跟着婆子走到了花厅,江夫人坐在椅子上喝茶,东嬷嬷上前行礼。 江夫人半晌抬起头来:「你倒是一点都不惊慌。」 东嬷嬷弯腰行礼:「奴婢没做错什么事,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当年大小姐割掉奴婢的耳朵,奴婢差点死在那里,多亏了夫人相救,奴婢将这恩情铭记于心,等着有机会偿还。但是既然跟了大小姐,就算大小姐之前有百般不是,奴婢也不能生出二心。」 「这次是见大小姐一意孤行,不但自己要因此吃亏,还会危及到老爷、夫人,奴婢这才事先向夫人禀告,请夫人适当时出手安排。」 江夫人望着东嬷嬷,似是想要从东嬷嬷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半晌她才道:「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干涉的晚了些?」 东嬷嬷道:「夫人有自己的思量。」 江夫人微微抬起眉毛:「从前你可是常宁公主身边的人,对这些谋算、争斗早就司空见惯,不用在我这里藏拙。」 东嬷嬷听得这话抬起头:「此事对大小姐来说是个教训,也可以试探晋王府的态度,江家这些年独占鳌头,不管是林家还是那些老臣、勋贵心中都有微词,若是能退一步不但能够明哲保身,就算对惠妃娘娘也是有益无害。」 听得这话江夫人目光微微一动:「你是在宫中听说了什么?」 东嬷嬷欠身道:「奴婢什么都没听说,只不过在宫中行走多年,有些经验和直觉罢了,太后娘娘与皇上离心,太后针对江家,江家因此吃亏,皇上表面上不说,背地里也会觉得亏欠惠妃娘娘,说不得就让惠妃娘娘怀了皇子。」 江夫人仿佛并不在意端起茶来喝:「继续说下去。」 东嬷嬷道:「惠妃娘娘什么都好,只可惜母家太过强盛,身居高位再育有皇子,将来很有可能被外戚扶持登上东宫之位。」说到这里东嬷嬷闭了嘴。 江夫人停顿了半晌挥挥手道:「你下去吧,看紧了瑾瑜,不要让她再出差错。」 东嬷嬷应了一声慢慢退下去。 「那你知不知道常宁为什么会死?」 江夫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东嬷嬷腰弯的更深,让她多添了几分老态龙钟之相:「太聪明不是件好事。」 江夫人点点头:「不过,我也喜欢聪明人,如果她能为我所用,我就保她平安。」 东嬷嬷福了福身:「夫人英明。」 东嬷嬷离开了屋子,旁边的江妈妈上前道:「夫人不觉得这个人太不容易掌控了吗?万一她是林家的眼线……」 江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碗:「利器能够伤人,自然也会伤己。错不在于这利器,而在于用它的人能不能控制好力道,」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我们家还真是与季氏冤家路窄,当年若不是季承恩抓住了江家的把柄,也不会将二叔逼得自尽,这么多年过去了,瑾瑜又折在了季嫣然手中。」 「这个季嫣然也是个聪明人。」 …… 季嫣然与小和尚胡愈在马车里谈佛法。 胡愈脸颊微红,显然对季嫣然说的话颇有微词。 季嫣然却不在意,只有在小和尚面前,她才可以畅所欲言:「每个人都为自己画了一张大饼,然后追着这个大饼过一辈子,有人为此不择手段,有人为此搭上性命。」 胡愈道:「师姐的这些话比佛禅还难懂。」 季嫣然笑着:「因为佛禅有道理,我的话没道理。」 「那师姐给自己画了什么饼?」 「先把家人接回京城!」季嫣然说着看向胡愈,「你呢?」 胡愈摇摇头:「不……知道。」 季嫣然道:「那你的大饼就是还俗吧。」她越来越觉得释空法师安排的事都有他的道理。 马车到了福康院,季嫣然背起药箱走进了门。 今天的福康院异常的安静,没有程大、程二的鸡飞狗跳,也没有杜虞的冷眼相向,连孩子的哭声都听不见了。 要不是看着几个医工和伙计在一旁忙碌,季嫣然就要以为出事了。 秋岚走上前,脸上满是笑容:「三奶奶来了,那些孩子好多了,而且又有几个郎中来帮忙,那边辨药也十分顺利。」 第27章 几个郎中说的是林家的那些人吗? 李约和林少英刚刚说完,这些人就到了。 季嫣然正要去看看情形,不远处的门被推开,一个浑身上下被长袍包裹的人走出来,到了季嫣然不远处那人拿下脸上的巾子,脱掉身上的长褂,露出红扑扑的脸。 是林玉娇。 林玉娇向季嫣然行了礼,然后张嘴:「我来看看,你不会介意吧?」 季嫣然还没说话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林玉娇嘴里染得都是紫色,最可怕的是这紫色一时半刻是弄不掉的。 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眨眼功夫就变成了妖魔鬼怪似的,季嫣然指了指:「你偷吃我的药了?」 林玉娇立即做贼似的捂住了嘴。 这个熊孩子。 季嫣然竖起眉毛来:「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放嘴里吃的。」 林玉娇松开手用帕子遮着嘴:「为什么不能吃,这不是药吗?」 季嫣然道:「药也可能会有毒。」 林玉娇指了指屋子里:「孩子们都能用,我……自然也没事,除非你这是毒药。」 「能够治病的药多多少少都有毒性,而且不是所有药都要吃下去。」 林玉娇小声道:「我姐姐说过,神农尝百草……」 「那是神农,你懂医术吗?」季嫣然不禁道,「遮也遮不住,把帕子拿下来吧!」 林玉娇这才放下了手:「我看过医书,也让父亲给我找过郎中做先生,只不过父亲不同意罢了。」 林少英和林玉娇这一对兄妹,是受过常宁公主的影响,可惜常宁公主去世之后,这两个半成品多多少少长得有些不如人意。 林少英是有李约的教导,林玉娇想要像姐姐一样却得不到林家人的支持,也许就是因为失去了常宁这样一个好女儿,林家人对林玉娇保护更多,希望她能够像普通女子一样,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季……姐姐,你教我医术吧。」林玉娇上前一步满脸期盼地望着季嫣然。 别说林家人不同意,而且她这半吊子医术根本不能收徒,最重要的是她本来就已经很麻烦了,再多个拖油瓶…… 「姐姐,」林玉娇拉住季嫣然的手,「你教了我,我侍奉太后娘娘也就更容易些,我们家的那些郎中您可以随意使唤。」 「将你的嘴洗干净再说。」 听到季嫣然这话,林玉娇眼睛中冒出了笑意:「那一言为定。」 这样轻易就上了当,季嫣然都不忍心再骗下去,那紫药水能够轻易洗掉才怪。 林玉娇道:「姐姐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药。」 姐姐这两个字好像被她叫的很顺嘴,大约也是托了常宁公主的福,季嫣然道:「这是龙胆草做的,可以做染料也可以治外伤。」 林玉娇听得很仔细:「是姐姐查的古方还是……」 她还没答应要教林玉娇医术呢,季嫣然停下来看了林玉娇一眼,林玉娇转身跑开了。 秋叔和程大听到季嫣然的声音已经迎了过来。 季嫣然向后院看去:「他们都在看药材吗?」 程大点点头:「三奶奶放心,有林家郎中在出不了差错。」脸上满是对林家郎中的信任。 秋叔也道:「还有冉六爷在。」 冉六认真起来,一双眼睛像火炬样,任何人也别想逃过那火辣辣的视线,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去凑热闹。自从她治好了几个孩子之后,福康院也多了伤兵,那些常年受伤痛折磨的伤兵,本来已经对福康院失去了信心,这两天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过来治伤,这也让她像个陀螺一样,每天回去看医书和脉案,根本停不下来。 「三奶奶,先看他的腿吧!」 几个伤兵十分谦让地将一个年轻人推了过来。年轻人走路一瘸一拐,脸上满是痛楚,眉毛不安地皱起来。 程大将伤兵扶着坐在木榻上,然后帮忙露出了腿上的伤口。 可以看得出来腿上是旧伤,却因为多年没有治愈,连带的周围皮肤都跟着发深,伤口旁边高高的肿起,用手指按压就能发现里面满是液体。 「需要割开清理伤口之后再重新上药,」季嫣然说完看向旁边的小郎中,「用花椒水将伤口及四周多洗几遍。」 小郎中虽然做事十分的生疏,好在肯听季嫣然的话,因为这些年胡僧在武朝的名声一落千丈,很多郎中宁愿跟着冉六去辨别药材,也不愿意帮季嫣然一起治症,万一出了差错就会迎来灭顶之灾。 一切准备妥当,季嫣然拿起了手中的刀,开始一点点切开了患处。仔细想想她这个半吊子郎中胆子还真不小,从用药到拿刀只用了短短几十天的功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病患受苦,她真的做不到。 排掉脓血又进行冲洗,今天身边的小郎中很机灵,几乎没有用她吩咐就已经熟练地在帮她。 都做好了之后,季嫣然小心翼翼地在伤口中翻找。 「在找什么?」身边的郎中不禁询问。 「这伤久不愈合又经常复发,证明这其中必然有异物,只有将病根找到才能完全治好。」 说完这些,季嫣然终于在皮肉中找到了一截小小的铁片,每当她碰触那铁片,伤兵都忍不住惨叫,显然罪魁祸首就是它,好在这铁片刺入的地方没有大血管走行,这样拔出来应该不会有危险。 第28章 「按住他。」季嫣然吩咐,他要想方设法地将这东西拔出来。 试探了几次她就已经满头大汗。 「别急,已经快了。」 身边的郎中小声安慰。 季嫣然点点头,再一次夹住了那铁片,果断的用力,那铁片果然松动,然后裹着一团血肉掉落下来。 成了。 季嫣然不禁欣喜。 「接下来怎么办?」 「盐水冲洗,再缝合。」 忙碌了半晌才将伤口仔仔细细地裹好,季嫣然终于松了口气,想要夸赞身边的小郎中却没想到身边人已经变成了个中年人。 他脸上蒙着巾子,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光彩,穿着蓝色长袍,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干净整洁。 「我是林家遣过来帮忙的郎中,三奶奶可以叫我陈瞻,」陈瞻说着微微一顿,「方才三奶奶用的医术都是释空法师传授的吗?」 季嫣然摇头:「有些是,有些不是。」她说的模模糊糊,但是陈瞻却仿佛并不十分在意这个答案。 「三奶奶将来必定医术超群,」陈瞻起身规规矩矩向季嫣然行了礼,「这些日子三奶奶在福康院之症,只希望在下能够从旁帮衬。」 季嫣然哪里能够拒绝,陈瞻这样的郎中是从前的小郎中不可能比的,有他在就连她都轻松了许多。 即便是这样,因为病患增多,季嫣然还是忙到了天黑。 季嫣然半开玩笑:「不如就住在这里吧!」 「不行,」李雍走了进来,「已经让人备好了车,我们立即就回家。」 李雍的声音刻板,格外不容置疑。 离开了福康院季嫣然立即没有了精神,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回到季家梳洗干净,吃了些饭就躺在了床上。 等到李雍走进屋子,季嫣然指了指旁边搭起的木榻:「阿雍晚上可以睡木榻了。」经过了这么多天,季家那些眼线终于已经放松警惕,她和李雍同在一个屋里应该就可以蒙混过关。 虽然没去看李雍的神情,不过季嫣然能够猜测出,他定然是乐意的。 谁也不愿意跟个睡相不好的人同床共枕。 吹了灯,她很快就要进入了梦想,只是突然「咔嚓」一声响,季嫣然不由地睁开眼睛,声音好像是从木榻上传来的。 「怎么了?」季嫣然不禁问过去。 容妈妈也端了灯进来查看。 借着灯光只见那木榻已经矮了一截,李雍从榻上起身已经站在了一旁。 李雍目光如月华般从容:「木榻……塌了。」 容妈妈目瞪口呆,这可是刚刚从库里抬出来的,虽然不是什么尚好的紫檀木,但也是榉木做的,她特意检查了几遍,连漆皮都不曾掉一块,这才敢擦干净抬进来给三爷住,怎么……转眼之间就塌了。 这可如何是好,容妈妈做管事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就算是「咯吱」声响不断的木板床,也很少能够坏的这般彻底,四条腿断了三条,生像是用斧头劈坏的,新茬还冒着亮光,恐怕就是修也修不上了。 季嫣然忽然觉得很心疼,方才这木榻还是一身光亮,现在就只能烧火用了,那榻上还有花纹呢,应该费了匠人不小的功夫。 李雍这个败家子儿,到底是怎么睡的,这东西若是好好的保存,后世就多了一件镇馆之宝。 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她现在好像不应该想这些,人可比东西要精贵啊。 季嫣然不禁负罪感作祟,立即打断自己的思量,强行扭转思维,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李雍一遍:「阿雍,你有没有摔到?」 她那关切的神情,让他心中一暖,结在心中的疙瘩仿佛解开了些,李雍道:「没事,只不过这种木榻住不得了。」 季嫣然疑惑地对上李雍那双清亮的眼睛:「眼下这个自然是不行了,等我再让人……」 「别的也不行,」李雍板着脸,「这与军营里的相似,总让我觉得还在军中。」 容妈妈第一次听说军营里还有这样好的木榻,不过三爷既然这样说,那就一定是了。 容妈妈道:「只怕就要凑合着先住一晚。」 季嫣然只好不情愿地向里面靠去。 看她一脸不情愿的模样,李雍就觉得有些沉闷:「若不然我去外面睡,」说着看向窗外。 窗外漆黑一片,不知道有藏了些什么东西。 不管是死士还是孤魂野鬼都是季嫣然不喜欢的。 「让人知道了不好,」季嫣然道,「阿雍还是得住在这里。」 知道害怕,至少这个习惯还算不错。 李雍躺在床上,容妈妈吩咐下人将木榻抬了出去,这才端着灯退下,走到门口还不忘记回头向周围看一眼,总觉得黑暗中藏着一只破坏力极强的野兽似的。 「阿雍,」季嫣然忽然道,「你睡了吗?」 「没有。」李雍睁开眼睛,今天一天看似很顺利其实危机四伏,也许她有话想要跟他说。 「六叔那边不会有事吧?」季嫣然担忧季子安。 「我让人去问了,六叔歇在宫中的值房里,御史台、尚书省的人都在,不会有事的。」 第29章 「六叔惨了,」季嫣然道,「也不知道吃到东西没有。」宫中总是要让郎中给诊脉,至少会开些补气血的药吧。 被子里有淡淡的花香,她就微弓着身子缩在那里,乌黑的长发落在枕头上,模样看起来那么柔弱,却又那么的坚强,足以支撑门厅、独当一面。 李雍望着季嫣然的背影半晌没有再说话。 季嫣然也没有了下文,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问完季子安之后就这样睡着了,一点都没察觉到她现在比季子安要更危险吗? 李雍拉起被子轻轻地盖在季嫣然身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李雍眼前浮现出李约那双比平常时更加明亮的眼睛。 万家拿来的酒,被他们三个人一起喝了,这样的情形别说林少英,连他都觉得意外,四叔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改变了想法,他对常宁公主的用心恐怕比林家人还要深切。他为常宁公主做的每一件事,只要有始必当有终。 到底是为什么? 李雍的目光落在季嫣然身上。 虽然已经是深夜李雍却没有睡意,披上衣服走出屋子,东屋里的唐千听到声音也走出了门。 李雍吩咐道:「明天一早跟老爷说声,我卯时中我和三奶奶会回去,给我们准备的院子先不要修了,若是三奶奶问起来就说如今不宜动工,我们还是要住在季家。」 在季家到处都是眼线,虽然诸事不便,但是也有好处。 唐千应了一声。 李雍接着道:「将我们的人手都调来京中,平卢那边只留下几个人将来交给崔二爷。」 听到这样的话,唐千不禁一怔:「三爷,我们不是还要回平卢吗?」三爷为崔家伸冤之后,应该会入仕,武官进职最快的方式就是在边疆立功,以三爷对平卢几个重镇的熟悉,三年之内连晋三级那是很轻松的事。 「平卢暂时不回去了,」李雍道,「我们要留在京城。」 唐千嘴唇嗡动:「为什么啊。」 李雍不准备继续说下去,转身就要回到屋子。 唐千想了半晌又看了看主屋:「三爷,您该不会是为了三奶奶吧?您想要跟三奶奶在一起。」 这可是天大的事。 三爷这个铁树终于开花了。以后他喜欢哪家的姑娘再也不会被三爷踢屁股…… 不过这件事。 「三奶奶知道吗?」 李雍没有说话,唐千立即凑过去仔细去看李雍的表情:「您不会还没有跟三奶奶说吧?万一三奶奶不想让您留下。」 李雍停下脚步。 唐千接着道:「三奶奶不是说要跟您和离吗?」当年哭着喊着要和离的人是谁来着?好像是他们三爷。 眼下这个情形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 唐千解开手中的荷包含了三块糖进去,口齿不清地道:「三爷您这思量能不能行啊?将来……可别丢了脸面。三奶奶之前还说,将来离开李家也会给我做点心,还说要请大爷教她下棋,有机会就来陪着老太太说话,就是没提……」要跟您长长久久过日子的事。 李雍厉眼看过去,唐千「咕噜」一声将没有含化的糖都吞进了肚子。 「你倒是挺有精神,还操心这些,」李雍淡淡地道,「寅时一刻跟我去庭院里练练拳脚。」 又来。 唐千整个人向后退去,他又做错什么了,他可是一心为三爷着想,恐怕三爷吃了亏啊。三爷不是很喜欢他的忠心耿耿吗? 唐千脚下不停退回屋子里紧紧地关上了门,李雍抬起头看向天空上那轮月亮。 她想的还真周到,他要让她思量落空才是。 季子安被抬回来的时候,脸上是焦黄的颜色,嘴唇已经爆皮裂开,眼睛下面一片淤青,整个人一下子瘦了两圈,就像是被十大酷刑折磨过,只剩下一口护心气了。 季老太爷和族人们迎了过去。 季子安这次虽然是九死一生,却终于风光了一次,小小的御史引来不少清流老臣上奏疏,将他太原之行说得如此惊天动地,季子安听了自己都感动的落泪,只不过那个顶天立地,用单薄的臂膀维护百姓的「季青天」,着实与他沾不上边。 「六叔,」季嫣然沉着身边没有旁人不禁小声道,「您怎么也不吃些饭食,再这样下去真要饿出人命。」 季子安睁开眼睛,泪水毫无预警地落下来,拉着季嫣然道:「都没事了吗?」 见到季子安这般模样,季嫣然不禁感叹,她方才也差点被六叔的悲壮被骗了:「没事了。」 季子安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饿死比砍头下大狱来的舒坦,再说……你不是……说……我越惨……皇上越不能杀我吗? 为了保命,我只能一口水都不喝。」 如果那些清流老臣知道季子安的「死谏」是这样来的,不知会不会被气吐了血。 丫鬟端了碗水来,季子安抬起头就要凑过嘴去。 季嫣然却坐下拿起了勺,一点点地盛给季子安喝,一个脱水那么久的人,一下子喝太多水只会引来急症。 「六老爷、大小姐,亲家老爷过来了。」 管事妈妈立即上前禀告。 第30章 季嫣然起身走出去,在门口迎了李老太太和李文昭。 好些日子没见到季嫣然,李老太太拉着季嫣然说了几句亲切的话,这才跟着进门去看季子安。 几个人见面,李文昭话还没说,整个人弯腰向季子安拜了下去:「多亏了子安,我们李家的冤案才得以伸张,季家和子安的恩情我们离家铭记在心。」 季子安的脸不禁有些发红,看来季嫣然和李雍并没有将他的事告诉别人:「亲家老爷不要放在心上,早知这样,几年前我就该……来帮忙。」 「都怪我,若不是嫣然,我恐怕还躲在屋子里谁也不肯见,」李文昭顿了顿接着道,「嫣然能嫁到我们离家,真是我们的福气……这些年委屈她了,不过……将来我们会加倍补偿。」 李文昭说到这里顿了顿:「特别是雍哥,若是再敢辜负嫣然,我便不能容他。」 季嫣然心中咯噔一下,这话可不能轻易说,将来她离开李家时,李文昭若是以为这是李雍的错,那岂不是要糟了:「爹,您不要这样说,我……」 「你瞧瞧,现在还替雍哥说话,」李老太太叹口气,「你这孩子真是傻,将来雍哥做了错事,你还要替他申辩不成?你可是救了雍哥性命的,他若是不将这个放在心上,不肯好好待你,就是要气死我这个祖母。」 李老太太说完话紧紧地攥了攥季嫣然的手,眼睛说不出的明亮,仿佛早就将一切都看透:「我们家的长孙媳就该是这个样子。」 季子安似是被此情此景所感:「我哥哥和嫂嫂知晓定然欢喜,只可惜他们远在边关,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我让人去给岳父送了信,」李雍恰好进了门,「算一算时间,也该快有了消息。」 季嫣然向李雍眨了眨眼睛,这些事李雍竟然都没有告诉她。 「不但如此,」李雍道,「岳父当年入狱恐怕也另有内情,当年主办此案的正是江庸的妻弟。」 这位江夫人的娘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十分有名气,因为阮家出美人,江夫人的几个亲姐妹都嫁的极好,阮家靠着裙带关系也就支起了门庭。 李老太太伸出手拍了拍季嫣然:「别着急,慢慢来,你父亲必然能够沉冤得雪,将来一家人在京中团聚。」 季嫣然点点头。 「三嫂。」一个声音这时候插进来。 季嫣然看过去,只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穿着藕色衣裙,梳单螺髻,头上只簪了支银簪,身上也不见贵重的配饰,却因此多了几分素雅,向季嫣然施施然一拜:「在太原府,母亲多亏了三嫂照应,否则还不知能不能平安进京。」 多看那女子几眼,季嫣然脑海里蹦出一个名字「李宛彤」。 就是李文庆的次女,李二太太嘴里的彤姐儿,李老太太回到太原府,将淑姐儿和彤姐儿都留在了京城。 季嫣然将李宛彤扶起来,李宛彤道:「三哥和三嫂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三嫂总不能一直住在娘家,不如……」 李老太太笑道:「嫣然好不容易回京,便是在娘家住上些日子也是应该。」 季嫣然没想到李老太太会这样的宽容,不过她真的曾想过搬去李家的宅院,那边没有这么多人看着,她与阿雍晚上也好分开休息。 「三嫂嫁到太原之后,我和姐姐都在京城侍奉祖母,都不曾与三嫂好好说过话,」李宛彤说到这里,一脸的羡慕,「听人说三嫂的医术也十分厉害,能够让人死而复生。」 季嫣然道:「哪有这样的事。」 李宛彤抿嘴笑起来:「我也猜想这都是不符实的谣传。」 「那些假胡药,也算为胡僧正了名,」季子安舔了舔嘴唇,喝了水之后他的声音就没有那般沙哑了,「刑部比对了几个与胡僧有关的案子,果然其中有许多不实之处。当时负责查验的太医院也有失职之罪。」 季嫣然想到了释空法师,若是法师尚在……心里定然高兴。 说完了话,季嫣然将李老太太、李文庆等人送上了马车,李雍也跟着一起出了门。季嫣然回到屋子里正想安下心来看看脉案,就听到头顶上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仿佛有一颗小石子在瓦片上跳动,然后落在了地上。 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那声音不断的响起,季嫣然喊了声唐千,唐千却没有进门来。 她立即就觉得有些不对,快步走到院子里,只见唐千抬起头正看向不远处的房顶,那里坐着一个人,用袍子兜着石子正笑嘻嘻地望着她。 一口大白牙说不出的刺眼。 顾珩。 他竟然敢出现在她面前。 这样大白天的蹲人家房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嫣然恨不得立即叫唐千将顾珩抓下来,二话不说先赏他一顿板子,再问他栖山寺失火的经过。 可是瞧着顾珩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像是所有事都尽在掌握一般,季嫣然很快心情平复下来,不准备理睬他,这样的人让他自己唱戏自己看,憋死他。 他还以为见了面季嫣然就会喊打喊杀闹起没完,谁知她竖起了眉毛却又平和的放下,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世子爷,玩大了吧?人家不理你了。」 常征在一旁笑,自大的毛病得改,要不然他已经和唐千两个人去喝酒了,哪里要在这里晒咸鱼。 第31章 季嫣然回了屋。 「三奶奶,就这样算了?」唐千低声问,「万一他不下来呢。」 季嫣然道:「那就让他长在房顶上给我们看家。」 反正她不怕被人说房顶多了个野男人,再说,既然顾包子找过来自然是有事要和她说,她不好奇不去问,他自己主动会说。 释空法师的事早晚能弄清楚。 「将胡愈叫过来,我们要看脉案。」 院子里就这样安静下来。 顾珩索然无味地收起了手中的石子,坐在那里看不远处的天空。 「世子爷,」常征也坐过来,「就算要看景色好歹也找个地方先梳洗换换身上的行头。」 四只靴子摆在一起,破了三个洞,光看这个也知道他们这些日子有多狼狈。 半晌顾珩从屋顶上下来。 小和尚胡愈已经在院子里等他:「师姐说了,请你吃饭。」 顾珩肚子「咕咕」作响,不远处的大厨房正冒着炊烟,一口大锅支在那里,里面的水不停地翻腾着。 顾珩迎着光笑着道:「这是请我吃饭,还是准备吃了我?」说着眼睛中满是嫌弃,「这锅太小了,进去之后施展不开手脚,再说了总要让我先洗洗澡,跑了半个月身上都是臭的。」 「没关系,煮熟了喂猪。」 季嫣然的话传来,胡愈立即低头念经文。 下人摆了桌案顾珩就要坐过去,季嫣然道:「那是给常大哥的。」 一只小锅子摆上,季嫣然走过去看向常征:「常大哥辛苦了,等吃过饭我再让人拿身衣服和靴子来给你换上。」 常征脸上有些羞怯:「怎么好劳烦大小姐……三奶奶。」 季嫣然道:「从前您救过我,自然情分不同。」 肉片放在小锅中,立即泛起了一层油花,那肉片也变得晶莹剔透。 「这是润锅子用的,接下来的肉片才好吃。」 肥瘦相间,一看就十分诱人。 常征吞咽一口看向旁边的胡愈:「怎么好在小师父面前放肆,我还是……到外面去……」 常征自己将桌案搬去了厨房。 季嫣然看向顾珩:「说吧,你将法师带去哪里了。」如果他们真的害死了释空法师,就算包子能腆着脸站在这里,常征也会吃不下饭。 顾珩睁大眼睛:「释空法师不是已经圆寂了吗?」 还是不肯说实话。 不等季嫣然再说话,顾珩已经自己找来了锅,学着常征方才的模样蹲在地上吃起了饭,吃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到院子里的季嫣然只是端起茶慢慢地喝,脸上没有半点的浮躁。 这才过了几天,她好像就更加游刃有余了。 饭菜不停地送上来,两个人吃的大汗淋漓,顾珩捂着圆圆的肚皮很想就躺下来睡一觉。 「世子爷从哪里过来啊?」季嫣然道,「是吐蕃吗?释空法师的故乡龟兹怎么样了?」 顾珩不说话,方才饿着的时候他还处于劣势,如今肚饱溜圆他什么都不怕,这样想着他几步走到院子里靠在了长廊上,翘着一只修长的腿:「我哪里都没去,也不知道吐蕃和龟兹。」 话才说完忽然就觉得肚子有些微微的疼痛,紧接着就像是烧开了水般「咕噜噜」冒起了一串的泡。 顾珩脸色微微一变,眼睛中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片刻之间常征也捂住肚子跑了出来。 顾珩这次再也笑不出来了:「你给我们吃了什么?」 「毒药,」季嫣然站起身笑了笑,「让你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毒药。」 常征摆了摆手:「世子爷,我不行了,先走一步。」 唐千让开几步:「外院里马厩边有个茅厕。」 两道身影一先一后地跑了出去。 容妈妈上前道:「三奶奶,这两个人可是吃了不少,看样子一时半刻都走不出去了。」 「不要给他们厕筹和纸。」 她和小和尚悲痛欲绝的时候,那包子正在暗地里得意,所以这笔账必然要与他清算,再说,顾珩不是不肯说实情吗? 那么以她这个释空法师徒弟的身份,就要跟他敌对到底,这也算是成全了他。只有人人都相信,这件事才能成为真的。 季嫣然接着吩咐:「去衙门里说一声,我们家里进了贼,贼人就在茅厕里。」 容妈妈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去吧,」季嫣然道,「等到药劲儿一过,我们可就拿他们无可奈何了。」 容妈妈应了一声立即去安排。 …… 承恩公府,承恩公满脸怒气听着管事禀告:「太原府那边查清楚了,案宗递到京城来,说是栖山寺那火是人放的,山里的樵夫曾在那天下午看到了一个人带着几个随从藏在寺庙附近。」 「那个人……」 承恩公抬起眼睛:「是世子爷。」 管事点点头:「是。」 承恩公一掌拍在桌子上,他带着人去抓那逆子,从太原府一路往西差点就到了吐蕃,谁知那逆子眨眼的功夫却不见了。他手中握有兵权,贸然出现在边疆定然会被人弹劾,所以他只能等在周围,让人打听逆子的下落。 第32章 等了十几天,终于又找到那逆子的踪迹,一路追着来到京城,结果刚刚进城就又被那逆子走脱了。 早知道那逆子如此,何必要将他生下来。 之下好了,被太原府那边先一步找到了证据,并且案宗还送到了京城,很快皇上就会知晓。到时候不知要怎么处置承恩公府。 那逆子被罚也就罢了,他恐怕也会被牵连。 管事妈妈急匆匆地进了门:「老爷,世子爷有消息了。」 承恩公握住了桌子上的剑:「他人在哪里?」 承恩公一定要赶在皇上问罪之前将顾珩惩办了。 这是皇上给他的机会,让他为自己开脱,否则栖山寺失火、释空法师圆寂这么大的事为何朝廷里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 承恩公只能后悔自己妇人之仁,让顾珩愈发无法无天。 「不要惊动他,我们立即去将他抓了,这样承恩公府还能保住几分颜面。」 管事听得这话低下了头:「老爷,这事可能要压不住了。」 承恩公脸色一变。 管事接着道:「世子爷去了季家,被季家人堵了个正着,季家上报官府拿人,衙差都去了。」 「季家那边已经乱成一团,衙门里加派了人手,季家和李家最近在京城备受关注,季家有了动静只怕很快就会被人知晓……」 应该说会被皇上知晓吧。 这个逆子还真会找地方。 承恩公道:「多叫上几个人跟我一起去季家。」 …… 季家,季老太爷整个人说不出的心惊胆寒。嘈杂声从外院一直穿到内院,季家所有的男丁几乎都抄起了棍子去追那贼人。 两个贼人竟然大张旗鼓地白日里翻墙入内,显然是看准了他库里的东西。 「抓住他们,」季老太爷道,「多遣些人手。」 季老太爷刚刚吩咐完,管事却被季四老爷叫住:「先不要去,」他脸色阴沉的十分难看,「我们最好不要管,让嫣然自己折腾。」 季老太爷被说愣了:「怎么回事?」 季四老爷道:「那不是什么贼人,是承恩公世子爷,衙差们都在外面传开了……所以只是追得人四处跑,并没有将人捉住。」 别说是小小的衙差,就算刑部来人也不敢随意去得罪承恩公府。 这个季嫣然真是胆大妄为。 季老太爷哆嗦着手:「那就让人都停下,不要跟着任由嫣然那丫头胡闹。」 季四老爷摇摇头:「恐怕管不了。都已经闹得眼红了,岂是儿子一句话能拦住的,儿子现在是怕他们到处乱翻我们家中的物件儿。」 季老太爷像是被人一下子捏住了脖颈,那要怎么办。 外面的管事进了门:「他们闹到这边来了。」 「快,」季老太爷道,「将他们都拦在外面。」 季嫣然没想到顾珩能撑到现在,狼狈地在季家院子里穿梭,就是不肯跟她吐露一个字,即便她已经猜出释空法师八成没有死。 她甚至越来越觉得,顾珩对法师的关切不比她和胡愈差。 有些事,有些人,越是担忧越要装作冷漠,是这样的吗? 如此想起来,她就有点不忍心对顾珩下手了。 不过,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珩来找她,何尝不是因为她这里眼线太多,能够最快地将消息四散出去。 容妈妈上前道:「承恩公递了帖子,人就在门外呢,帖子送去老太爷那里,老太爷立即就推了过来。」 老太爷也该知道季家的事他们管不了,她接掌季家指日可待。 季嫣然吩咐道:「将承恩公请去堂屋。」 握着剑的承恩公就像是一尊杀神,进来的时候杀气蒸腾,见到谁都想要劈成两半,眉心隐约有些发青,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被气得五内郁结。 这样一看,冉家应该庆幸活跃在外面的人冉六,论惹祸的程度,冉六充其量是小打小闹,顾珩可真是不惊天动地死不休。 「公爵爷。」季嫣然莲步轻挪上前行礼。 承恩公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脸色苍白,眼睛中满是愤怒和悲痛,紧紧地握着帕子半晌不说话。 季嫣然这般模样,让承恩公一时语塞。过来的路上管事跟他说了季嫣然,行事古怪、泼辣的女子,这样反而更好,将话说到明面上,他就能将那逆子带走,却没想到这季氏与寻常人家的姑娘没有什么两样。 「公爵爷,」季嫣然用帕子擦着眼泪,「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世子爷在太原府的时候就事事与我师父释空法师为难,不但劝说法师圆寂,还要拿法师的法身去换金子。后来栖山寺失火,寺里的沙弥都说失火当晚见到了世子爷。」 「不是妾身要诬陷世子爷,妾身只是想要知晓实情,释空法师到底是自行圆寂,还是被……被逼得无路可走,那把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 季嫣然说完这些,就哽咽出声。 承恩公气得拍案而起:「若真是这逆子所为,我定然不会饶了他,他在哪里,我现在就抓了他。」 「世子爷跑不远,」季嫣然抬起脸,「我在他的饭食里下了药……」 第33章 听到下药两个字,承恩公不禁一凛:「你说什么?」下药这样的事却不加遮掩地说出来。 季嫣然道:「公爵爷放心,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而是泻药,这样一来世子爷就走不掉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我也是无计可施才……」 承恩公咬牙切齿:「做得好,看着逆子还能逃到哪里去。」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李雍大步走了进来,见到季嫣然好端端地坐在屋子里,李雍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世伯。」李雍上前行礼。 承恩公立即将道:「我去太原的时候,就听说你们来了京城,你也算是因祸得福,当年的冤情得以伸张……是件好事。」 李雍道:「都是嫣然救了我。」 季嫣然迎上了李雍的目光,最近李雍好像格外喜欢夸她似的,连带李老太太和大老爷也是如此,他们都忘记了她是个不知礼数,胡作非为的孽障了吗? 说完这话,李雍目光微沉:「释空法师是嫣然的师父,又曾治好了我的伤,对我李雍有恩,虽然我与明珠从小相识,但是这件事我不能有偏颇,无论如何他也要说清楚,栖山寺的事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 李雍那双眼睛里满是坚定的神情,一心维护她似的。 季嫣然不得不夸赞一句,阿雍的演技增长不少,方才那么一瞥竟然让她看出了几分的温情。 季嫣然向李雍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李雍目光一沉,她虽然笑的很开心却不太「正经」,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不够严肃吗?怎么换来的却是嬉皮笑脸。 李雍正色接着道:「更何况如今假胡药被查出来,当年那些胡僧治死人的案子都要重新审过。 当年释空法师被认定害死了常宁公主,如今案情有了转折,法师却突然圆寂,朝廷定会让人去太原查个清清楚楚。」 李雍的话正好戳中了承恩公的痛处,哪里用得着不日去问,现在就已经查出是那逆子搞的鬼。 李雍道:「世伯一会儿要好好劝劝世子爷,现在将话说清楚总比被朝廷找上门的好。」 劝他?承恩公握紧了手中的剑,一会儿要将他剥层皮下来。 想到这里承恩公瞪圆了眼睛,吩咐身边人:「去府里将所有的护卫都调来季家附近,只要见到世子爷,不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将人留下,就算打断了他的腿也不要紧。」 承恩公说完话,季嫣然看向容妈妈:「让管事来给公爵爷引路。」 容妈妈应了一声,就要带着承恩公走出去。 承恩公看向李雍。 「三爷就不要去了吧,」季嫣然向李雍身后缩去,「我怕一会儿家里再有什么事。」 见到此情此景,承恩公黑了脸,不用想也知道季氏是被儿子吓破了胆,这也不奇怪,这京中被那逆子吓哭的女眷还少吗? 「逆子在哪里,老夫带人过去就足够了。」 说话间承恩公已经到了院子里。 嘈杂的声音逐渐离去,秋岚这才上前禀告:「三奶奶放心吧,奴婢已经将后门的方向告诉世子爷了,想必一会儿他就能脱身。」 如果热闹只局限在季家自然就不好玩了,要闹就闹得轰轰烈烈,好在他们手中有足够的资本来闹腾。 季嫣然笑着看向李雍:「阿雍别过去,免得捉不到人,伤了你的脸面。」 李雍那双眸子就像刚刚被湖水冲刷过般清亮,季嫣然就不知不觉多看了几眼。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似的。 季嫣然凑上前,他神情端肃,紧紧系起的领口里,隐隐能看到喉结上下滑动,季嫣然下意识地伸出手差点就碰到李雍的额头,奇怪的是这次他却没有躲。 这样一来她倒有些不好意思,看到他脸颊有些红,她下意识地就想像照顾孤儿院里的弟弟妹妹一样关切他一下,到了紧要关头,却想起他的规矩和礼仪来,万一被她碰了,大约要十分的大惊小怪,所以立即悬崖勒马。 她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扫了他几眼,本来向他倾斜的身体忽然停下:「你要不要换件衣服,我看你脸都被晒红了。」 她没有包裹的这样严实,却都觉得热得喘不过气来。夏天已经来了,到了穿半袖、露大腿的季节,她去年花几千大洋买了条漂亮的裙子,就等着夏天到了好穿上,谁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那衣服算是白买了,真是觉得可惜又肉疼。 李雍眼见着季嫣然的目光不停地变幻,一眨眼的功夫思绪就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似的。 季嫣然道:「我们得快点走,趁着顾珩被承恩公追的四处跑,去看看顾珩带了什么货物进京。」 这才是她方才真正想要去说的,可到底是他哪方面的表现打断了她的思量,让她差点向他伸出了手。 看着季嫣然的背影,李雍皱起眉头来,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襟口,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端庄,有些事他得好好琢磨琢磨。 …… 想要查顾珩并不难,只要将冉六叫过来问一问,顾珩在京中有几处常去的客栈,接下来就是程大、程二的事了。 在找到几个龟兹人之后,冉六的脸色很不好看,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 顾珩别是犯了什么「通敌」大罪,万一因此被朝廷抓起来,甚至砍了头,那么他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第34章 诱骗了冉六犯罪的季嫣然就没有任何的负罪感,她仔细地研究了那几个龟兹人之后,得出结论,那几个人在龟兹身份应该很高。但凡皇族都差不了多少,身上总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即便他们流落异乡,也仍旧保持这自己的骄傲不会轻易低头。顾珩为什么会将他们带来,季嫣然就不知晓了,毕竟对于周围的藩国她不是很了解。 相反的李雍就十分熟悉武朝与周边所有藩国的战事。 近年来武朝与契丹一直战争不断,虽然那些高丽人也会不时地掺和进来趁机讨些便宜,但是真正该让朝廷担忧的是西方的吐蕃,吐蕃占据整个西域,从前那些例如龟兹这些西域小国基本上已经名存实亡。 李雍道:「但是不要小看这些小国,若是他们肯与我们武朝联手,一起制约吐蕃,就不会让吐蕃有精力对武朝发兵。 反过来,若是吐蕃有精力与契丹联手,武朝的西、北边疆就岌岌可危。朝廷安排重兵驻扎在平卢等地,就是为了提防出现这样的情形。」 季嫣然听了明白:「平卢驻军多,平卢节度使就成了一块肥肉,江家虽然有河东道,但手中却没有太多的军权,若是能得平卢,江家就等于如虎添翼。」 所以江家想方设法地去夺平卢。 现在查出了假药案,李家当年的冤情也大白于天下,加上崔二爷上京敲响登闻鼓,江家名声不但一落千丈,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失去皇的信任,这节度使怎么看都落不到江家人手中。 江家人当然不会就此罢休。 李雍眼睛微微闪烁:「你知道朝廷为什么要将河东道给江家吗?江家祖上守卫河东道有功。」 不管假药案还是李家几十条人命,这次江家都难逃罪责。唯一能够将功补过的法子,就是立下战功。 趁着朝廷没有另派遣官员接管平卢,江家只要有赫赫战功在,皇上还可以网开一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从前的事既往不咎。 冉六听到这样的说法,一脸惊怒:「难道李家的人就白死了,李丞这些年也白白受苦?」他将拳头捏的「啪啪」作响,「小爷不答应。」 江家。 江庸看到了战报,提起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 江夫人道:「这次还是像往常一样,战报一到,您就向朝廷递交文书,请朝廷放心,江家必然守住河东道的门户,不但如此,在平卢的荣哥也不会丢掉半寸土地。」 江庸微微皱起眉头:「难道不能再等一等?」 江夫人柔声道:「老爷忘记了,当年季承恩是怎么弹劾我们江家的,其中一条就是我们仗着河东道都是江姓人,就拿河东威胁皇帝,您不能让人再握住这个把柄。」 江庸当然记得,季承恩与二弟是结拜兄弟,早年二弟想要立下军功,跟随林家去了军中历练,却没想到第一次就遭遇了恶战,二弟受了重伤晕厥,直到双方清理战场,被季承恩所救。 这件事江家子弟问起来,他们都说的含糊其辞,以至于族人都传二弟赶考路上受人饭食。他也没有刻意去澄清。 在他看来不管是救命也好,施饭也罢,算起来不过都是两家结交的机缘而已,以他们江家的郡望多少人都想要攀附。 季承恩那时也不过是个无名的小官,他能遇见江家也算是福气。所以谁欠谁的就看要怎么去说。 如果不是有这一场结交。江家也不会先投效了中宗的太子,而不是如今的皇帝,白白蹉跎了许多岁月。 皇上继位之后,林家靠着太后重获恩宠。林家和季家没有帮衬江家也就罢了,还要帮着皇上打压五姓望族。二弟察觉了皇帝的意图,五姓望族虽然有声望和地位,但是手中没有军权,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于是五姓联手向皇上请求设立重镇,又随着皇上征战逐步壮大自己的军权。季承恩却在关键时刻弹劾了江家养寇自重,并非一心一意报效朝廷,为的还是族人的利益,并且握住了二弟与番国来往的书信。 二弟去请求季承恩看在两家的情分上手下留情,那季承恩根本早就与二弟离心,一门心思置江家于死地。 想到这里,江庸就冷笑一声,亏他们还想与季家定下婚约,将瑾瑜嫁去季家,将来一荣俱荣…… 结果季承恩却依旧咄咄逼人,二弟只有一死才算保住了整个江家。 这笔账他要跟季家人怎么算。 之前就不用说了,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小小的孤女和没落的李家…… 难道也要这样束手束脚。 江庸冷笑:「李雍有几分的本事,从平卢救出了崔庆,若是好好培养假以时日自然会有一番成就,只可惜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李家别想靠着这桩案子再次回到朝堂。」 江夫人上前服侍江庸更衣:「老爷不用担忧这些小事,依妾身来看,季氏和李雍这对夫妻有问题。」 江庸抬起头:「我早就知晓……」 江夫人摇摇头:「老爷不知道,妾身说的是李家和季家如今是互助互利,季氏帮着李家伸冤,如今该李家帮着季家翻案了,否则这一桩桩陈年旧事怎么都突然都被人提起来。李雍从前厌弃这门亲事,如今为何甘之如饴,自然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我们江家,若是利益相同,别说夫妻就算仇敌也能暂时握手言和。」 第35章 江庸道:「他们不是在查平卢的案子吗?」 「那是障眼法,」江夫人笑,「若是您知道季嫣然要为季承恩伸冤,想要将季承恩接回京城,您会怎么办?」 放季承恩在边疆受苦,那是因为他余恨难消,要让季家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只要他们握着季氏,季承恩不敢逃更不太敢随便去死,他要一点点地将季承恩熬的油尽灯枯,去年已经有消息传来,季承恩身染恶疾,这就很好,正和他心意。 可现在不同了,季嫣然现在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若是再想要就季承恩,他就要给季嫣然点颜面看看。 江庸冷笑:「自然会让人去杀了季承恩一家,就像那释空法师一样,即便会被伸冤又如何?人死如灯灭,最多得些抚恤罢了。」 江夫人点点头:「您说的都对,」伸手去抚平江庸鬓间的白发,「您为了江家用尽了心力,有些事也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荣哥也长大了,能够帮衬您。」 江庸眼睛中透出几分柔情,他比夫人足足大了近二十岁,虽说夫人是他的续弦,却也是唯一一个为他生下子女的妻室。 娶了夫人之后他的仕途平坦,掌管江家,意气风发到了现在,但凡是夫人说的话,他全都能听进去。 「江虎。」江庸叫了一声。 外面的护卫立即走了进来。 「你亲自带着几个人去……将季承恩一家解决掉。」 江虎干脆地应了一声。 「等等,」江夫人叫住江虎,「边疆流放之地向来多灾,死在那里的犯人不计其数,季承恩及其家人必定是其中之一。」 江虎道:「小的明白,定不会留下半点的伤痕。」 江虎退了出去,江夫人走到软榻上拿起书来看。 江庸觉得奇怪:「夫人是在看医书?」 江夫人颔首:「这些都是常宁公主从前看过的,我只是很好奇……」说着顿了顿,「都是释空法师教的徒弟,都看过这些医书,都一样医术高明,若说常宁公主是位奇女子,季氏也差不了多少。听说朝廷四处打听哪里有奇人异事,季氏这个人、她做的那些事,算不算不合常理?」 短短几个月内就将太原府搅合的天翻地覆,如今刚刚入宫为太后诊病,就得了太后欢心,太后竟然也过问那些假番药的事。 不但如此,太后仿佛很支持季氏开药铺买卖药材。 「季氏多亏是个女子,」江夫人叹口气,「否则朝堂上哪里有老爷们的份儿。」 江庸想到的当年那句谶言:奇人祸国。 这些年朝廷上下都不得安生,旱灾、水灾也猖獗横行,天降灾祸是为示警皇帝,他虽然不信谶言,但是但凡与这些有关的事和人,都是皇上最关心的。 「花儿开了才好采,季氏闹得大了,就算老爷不出手也会有人修剪了她,我已经让人查过,季氏和李雍出事之前,那位大人也在太原府。」 「那位大人手中握着丧铃,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都要死,您说他让人去了李家,死的人是谁呢?」 江瑾瑜不在意的这些事,恰恰是她最好奇的。 承恩公派出的人将京城跑了大半个圈,太阳越升越高,晒得承恩公脸颊发红,可是人却还没有抓到。 道路两旁的皂吏越来越多,从开始零零散散的几个跟着他们屁后看热闹,到后来已经有人佩戴着刀剑,分成两拨围堵,其中更是混杂着各处派来的眼线。 然后人群拨开,禁卫来了。 承恩公心里咯噔一下,他恐怕要在皇上面前上演一出父子相见。 他真不明白,为了一个大和尚,明珠这样铤而走险是为什么?他知道明珠在悄悄地查常宁公主这桩案子。 禁卫骑着马站成一排,不远处的顾珩已经无处躲避,眼见就要撞上了人墙。承恩公不禁「呀」了一声,这个混账竟然不知道掉头跑过来。 难道他这个老子比那些禁卫更可怕不成? 顾珩骑着马冲了过去,没有威风凛凛地快马加鞭,反而速度降下来,就像是在踏春一般。这样过去的结果,就是被两柄刀拦在了身前,紧接着刑部官员走上来:「承恩公世子,朝廷在查栖山寺失火案,要找您问几句话。」 顾珩笑着从马上跳下来,仿佛那些拿着钢刀的禁卫都来给他接风洗尘似的:「对,那些事与我有关,快将我关起来吧!」 不远处的承恩公听得这话瞪圆了眼睛,紧接着胸口一闷,差点就背过气去,忍不住大喊出声:「你这个混账。」 顾珩转过头冲他一笑:「对不起了国公爷,您想要打我,那得等到我被放出来,要不然您将我逐出家谱得了,免得您心里不舒坦。」 承恩公浑身颤抖,策马上前,扬起鞭子就对着顾珩抽了过去,顾珩也不躲避,仍旧挑眉笑着。 「啪」地一声,那鞭稍就扫在了顾珩脸上,立即被打出一道血痕,就连旁边的刑部官员也忍不住露出同情的神色。 大街上父子俩这样大打出手,也不知道该去同情谁。 见了红,顾珩也没有半点惧意反而仍旧挑衅:「打啊,打死我算了。」 承恩公本来心中有些懊悔,被这话一击,热血冲头干脆又扬起了鞭子,这一次在顾珩额头上抽出一道血痕。 第36章 不远处的马车里,季嫣然都看得于心不忍,容妈妈不禁道:「世子爷这是要做什么啊?」 季嫣然叹口气:「众目睽睽之下闹出这样的事,大家都会知晓承恩公不赞成儿子这般胡作非为,所以世子爷万一被论罪,承恩公府至少不会被牵连。」 容妈妈听了明白:「所以世子爷不是不孝而是在为承恩公府着想。」 季嫣然点点头,这个顾珩在太原府就是这般,别看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心细如尘,他纠缠着释空法师不放,帮着她对付江家,如今又这样出现在京城,做的每件事都有他的道理。 终于,禁卫上前阻拦承恩公:「公爵爷您消消气,世子爷总是有身份的人,您这样让他以后怎么在人前行走。」 承恩公道:「什么身份?那是顾家给的,现在我就废了他。」 顾珩却并不着急,仿佛这话根本与他无关。 「那也要先送去朝廷问案……总之……公爵爷就不要再为难我们。」刑部官员说着招了招手,立即有人迎上来将顾珩带了下去。 顾珩看向周围的人群脸上始终挂着得意的笑容。 季嫣然掀开马车帘子,程大向前看去:「那龟兹人就在右边的角落里,他们也是追着世子爷过来的,现在不光是我们注意到了他们,就连禁卫和宫中的眼线也都看到了,不管这些人来京城做什么,都肯定不能轻易走出去。」 「所以世子爷这桩案子,皇上必定要亲自过问。」 有了程大和程二帮忙,她做事都容易许多,否则光是秋叔身边的人大约很难掌握这么多的消息。 季嫣然道:「谢谢你们兄弟。」 「三奶奶不要这样说,」程大目光闪烁,「其实这么多年我们兄弟两个已经很少这样做事了,冉家也用我们,不过都是收集消息或者与护卫一样跟着冉六爷身边,我们兄弟两个也做的索然无味,倒是三奶奶吩咐的事我们觉得有意思。」 可能是她刚进福康院就直呼他们去干活,就算他们曾经是常宁公主身边办事的人,她也没有半点的顾及。 也可能是她爽利又杀伐果断,让他们心生敬佩。 不遮遮掩掩,更不会瞻前顾后,即便有时候没有把握,也会搭上所有一切来场豪赌。 反正莫名的,他和弟弟就喜欢三奶奶这样的性子。 程大道:「我们兄弟已经跟冉六爷说了,以后就跟着三奶奶。」 季嫣然不禁欣喜,那她岂不是捡了很大的便宜,程大、程二这样的人要去哪里找:「你们在冉家那边……」 「三奶奶不用担心,」程大道,「我们为冉家做事的时候已经说了清楚,只要我们想走,冉家就不能阻拦。」 季嫣然点头也就不再说别的。 程大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季嫣然道:「那些龟兹人来到这里定然是为了释空法师的事,他们从进了京城之后除了跟紧顾珩之外,你说他们还去买了药方。」 程大点头。 季嫣然道:「如果他们知道京中有一位郎中医术高明,而且还是释空法师的徒弟,他们会不会前去寻找。」 程大目光闪烁:「您是要引那些龟兹人上门。」 「光在外面打听什么都不会知晓,不如就掺和进去,这件事一定很重要否则顾珩不会这样小心翼翼。」 程大有些犹豫,不过很快就明白季嫣然已经拿定主意,就要下去安排。 「不要告诉三爷,」季嫣然道,「我们自己去办就好。」 李雍已经帮她太多了,顾珩今日的作为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她做的事何尝不是万分危险,就这样将李雍卷进去,真的不太公平。只要没有亲身参与,总会找到脱身的借口。她也算是给李雍留下余地,好让他随时可以抽身离开。 …… 季嫣然的马车没有回到季家,李雍放下手中的书信目光微沉。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她心中那道楚河汉界。 之前他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思,也算是睁只眼闭只眼,这次他不能这样轻易地被她糊弄过去,非要好好给她上一课。 让她知道什么才是夫妻。 唐千道:「要不要将三奶奶接回来,或是……」 「随她去吧,」李雍将书信放好,「我也有份大礼要送给她。」 到时候就会知道「惊喜」的人到底是谁。 龟兹人的外貌与武朝人不同,所以他们一路都遮遮掩掩才能跟着顾珩进京。 顾珩被捉了之后,向他们露出神采奕奕的笑容,像是在嘲笑他们。 「狡诈,」白末道,「武朝的男子全都这样奸邪,王后让我们紧跟着他,可是现在他被捉了,我们要怎么办?」 白符的脸上同样也是愤怒和无奈:「王后要法师,那个顾珩没有将法师带回来却拿走了我们的黄金,我们若是就空手回去,定然会被处死。」 白末道:「那要怎么办?」 「你没听说吗?」白符压低声音,「释空法师有个女徒弟,医术尽得法师真传,若是我们将她带回去,说不得王后会饶我们一命。武朝的男子奸诈,女子却娇弱的很,带走她易如反掌。」 白末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吐蕃每次扰边都能带回许多女子,那些女子只会哭,他见过其中有人想要反抗,却也只是拿了刀自尽罢了。 第37章 「大户人家的女郎身边都有护卫。」 「那就趁着护卫不在的时候下手。」 两个人商量妥当,就悄悄地去找季家车马。 此时此刻的季嫣然正在福康院里逗弄怀里的孩子,眼看着那小小的眉眼一弯,然后张开嘴「咯咯咯」地笑起来。 虽然嘴里的龙胆紫还没有完全褪掉,但是已经没有了那要命的白色,这小家伙的命算是保住了,希望她能顺顺利利长大,享受属于她的美好生活。 治好了这些孩子的病,她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陈瞻看着这样的情形缓缓开口道:「冲洗伤口用的盐水也是释空法师教您的吗?」 林家的人用着顺手,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们每个人都是十万个为什么。好像对她用的东西都十分好奇。 「盐水不是,是万家帮我做的。」 陈瞻尝了尝:「用了多少盐是你教的吗?」 季嫣然点点头:「是我教的。」小时候泡在医院,整天看着那些瓶瓶罐罐,怎么也知道生理盐水上面写着0.9%,再说孤儿院里用的暖水袋、打牛奶用的瓶子,都是这些盐水、葡萄糖水的瓶子变的。 陈瞻的眼睛亮了。 季嫣然松了口气,多亏陈瞻没有问她为什么要用盐水冲洗伤口,她要怎么解释生理盐水和普通盐水不同。 处理完福康院的事,季嫣然准备回季家,还好冉六和林家兄妹没来掺和一脚,否则她还要费心神去安置他们。 「三爷也没来。」容妈妈低声道。 「可能是比较忙。」 门口空荡荡的果然没有李雍的身影,季嫣然垂下眼睛:「这样不是挺好吗?他在这里那些龟兹人大概也不肯来了。」 「三爷该不会是生气了吧?」容妈妈轻声道,「您这样瞒着他,宁可用程大、程二也不用唐千总是有些不对,在太原府的时候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你和三爷两个人一起,您到底是怕连累三爷,还是怕欠太多人情?真的要跟三爷分得清清楚楚吗?」 季嫣然一怔:「当然是……」 「只怕三奶奶也没有仔细去想过吧。」容妈妈不禁叹了口气。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季嫣然向前看去,「我觉得我和阿雍不合适,我们说好了等我父亲回来就和离。」就算在现代她也一直保持单身,因为不想去依靠一个人,现在突然穿越过来,也许哪日时机合适就又会离开,无牵无挂走的更洒脱,李雍大约也猜出了她的心思,所以才没有过来。 季嫣然看向容妈妈:「不过没有人保护的确是个问题,将药箱给我拿来,我要准备准备。」 独立不等于强逞能,保护不好自己岂不是给别人添麻烦。 …… 白末和白符在福康院门口守了半天,眼看着那位李三奶奶走出来又回去,身边有几个丫鬟侍奉着,丫鬟手中撑着伞,扶着她款款向前走去,上马车也要三个人连搀带扶地走了上去。 真是娇弱。 这样的人就算扛上肩膀,她也不会叫的很大声,顶多抓他们几把,那力道估计连猫儿也及不上。 他们的想法是对的,一会儿就要付诸行动。 马车向前走去,几个侍奉的丫鬟竟然没有跟着,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个年长的婆子吩咐她们去买些物件儿。 赶车的年纪有五十多岁,加上两个跟车的婆子,就算他闭着眼睛也能将他们甩开。 两个人如豹子般敏捷地跟了上去,可惜那马车很快走上了大路,白符不禁泄气,若一路都是如此他们就找不到机会下手。 这样繁华的街道上,哪怕是几声喊叫他们也被会武朝人团团围住。 但是他们不能这样轻易放弃。 马车继续走着,终于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几处普通的院子,有人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等待。 白符立即看了明白,那女子是来给这家人看诊的。 「等她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凑上去,先打晕那些下人,然后就借着这马车出城,城外东边我放了另一辆车,换好了车马就假扮商贾出城。」 都安排妥当,两个人分头行动。 白符等待了半个时辰,终于瞅准了机会,那女子带着两个婆子上车之后,他飞身上前打晕了赶车人,然后扬起了鞭子将马车向前赶去。 车厢里的人仿佛并没有察觉出异样,白符慢慢弯起了嘴唇。 出了城之后,刚走不远,只听有人「咦」了一声。 「丁二,这路不对啊,你怎么向城外走……」 婆子的声音响起,帘子掀开,紧接着就大呼起来:「你是谁。」 白符向马车里望去,只见其中的女子正是他们这些日子盯着的李三奶奶,心中欣喜,鞭子打的更快。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这娇滴滴的声音,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就连说出的话也一字不差。 白符冷笑,早知道这女子如此好对付,他们就不该辛辛苦苦地去追顾珩。 「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里?我……可以给你银钱……我可以给你治病……我能够让人起死回生。」 这女子大约是傻的,他绑走她就是为了她的医术。 第38章 「官兵……官兵一定会来的,你这样……会被追上,你还是……放了我们吧!」 这么说,他更应该快些了。 白符攥紧了鞭子大喊起来,那马儿果然跑的更加欢快。 白符觉得已经快要成功了,车里的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话也说不出来,也许再这样折腾一会儿,她就会晕厥过去。 刚想到这里,只听车厢里的那个声音道:「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白符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马车后面不远处真的有官兵追了上来,那女子是在数官兵的数量。 「九个,十个,十一个……」 白符的汗立即淌下来,那声音就像丧钟一般,让他烦躁又慌张。 「住嘴。」白符大吼一声。 那女子嘴唇哆嗦一下:「他们都好快,比……比你快。」 白符咬牙两侧额头青筋浮动,身后的马蹄声果然越来越近。 「我家的马跑不了那么快……它刚刚生产不久……家……家里还有小马驹……」 女人柔弱地抽噎起来,真是讨厌至极。 这时候又提马驹做什么。 「这位……勇士,你告诉我,你抓我做什么,」女子脸上挂着泪珠,「我……只会治病。」 这喋喋不休的女人,什么时候才能住嘴,他差点吼一句,他就是要会治病的。 可这次是秘密前来,他们不能就这样暴露了目的。 「你家里有病患吗……若是……治病……我跟你去……为什么要来……抢啊……」 「为什么……官兵来捉你……你得罪了什么人?」 「你慢点……这些药瓶碎了……我就治不得病了,嘤嘤嘤嘤~」 那女人已经打开了药箱,果然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瓷器撞击声响,那女人手一颤,就将那些药瓶都打落在车厢中,然后她又柔弱地哭起来。 这个傻子真是没用。 白符心中一片烦乱,后有追兵,身边还一团麻烦,让他一时想不出个对策来。 「你要被抓到了。」 那个女人又在适时提醒他,再这样跑下去就会被官兵合围,方才的胸有成竹已经变成了如今的狼狈不堪。 他必须再想出一个脱逃的法子,白符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树林中。 「林子,林子里有官兵……就在那里……」 「救命,救命……」 女子带着身边的婆子冲那树林喊叫起来。 白符脸上的汗水顺着下颌掉下来,眼睛中满是惊诧和绝望,他刚想要停下马车将那女人扛着走树林,那女人却告诉他林子里有官兵,他定睛看过去,风吹过树林,隐隐约约有影子在晃动。 白末应该就在不远处,可是他没有过来,是不是已经出了事。 架马继续往前跑,马车却怎么也跑不过轻骑。 如果丢下这女人,他去救下白末,他们应该还能脱身。 可是就这样逃走了,再来京城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毕竟他们龟兹人的长相与这里的人不同。 白符再次看向车厢,里面的女人紧紧地抱着手里的药箱,看到他的目光立即将药箱紧紧抱在怀里。 「我的药……没了……你不要……再抢……我的医书……这是我师父留下的……不值钱……你拿走也没有用处……」 「你带我走吧……只要……别……拿医书……我要……靠它……治病救人……嘤嘤嘤嘤~」 白符眼前一亮,带不走人可以拿医书,也许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若是这女子骗人…… 不太可能,她脸上的惊惧和恐慌真真切切,她的哭声也那么的无助,主仆三个瘫坐在车厢里甚至都没有了气力去挣扎。 事不宜迟,他伸手向医书抓去,他刚刚跑过去,却觉得脚下突然一疼,一个尖锐的东西一下子透过了他的鞋底狠狠地扎进他的皮肉中。 白符瞪圆了眼睛,他这是被算计了。 缩在角落中的女人却一脸的无辜,睁着大大的眼睛晃动着头,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白符顾不得那疼痛,继续向那女子走过去。 马车却突然停下,那女子已经麻利地窜出了那马车,分明没有方才上车时弱不禁风的模样。 白符扑抓过去,角落里的婆子却抓来一根木棍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用力去推竟然没有将那木棍推开,直到那女子顺利下车,那木棍才算落在地上。 「救命啊,他要抢医书……」 季嫣然边跑边叫,手里的医书格外的引人注意,身后的龟兹人紧追不舍,伸出手随时都要抢夺她手中的东西。 「还愣着做什么,」为首的官兵呵斥一声,「这就是承恩公世子说的龟兹人,将他抓起来。」 官兵挥了挥手几个人立即围上去。 白符发现已经无路可退,幸亏那女人已经被吓丢了魂,竟然调转方向又向马车跑了过去,白符立即跟了过去。 直到白符快要走到身边,女人才发现了不对,惊慌中手里的医书也掉在地上。 白符心中大喜,立即就去拿医书,他刚刚直起腰,耳边传来加风声响,紧接着一只拳头打在他的脸颊上,疼痛传来,然后是一阵晕眩,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可是方才缩在那里的女子却直起了腰,脸上哪有半点惧怕的神情。 第39章 怎么回事? 那女子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棍子毫不迟疑地打向他的腿,本来脚在淌血,腿又遭受重击,他立即踉跄地摔在了地上。 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被官兵抓走之前,必须先让我出了气。」 说话间官兵就到了眼前。 那女子却又换了一副别的面孔,虚弱地靠在身边的婆子身上:「这些人是来抢医书的……医书……快点……」说着就晕厥过去。 「三奶奶。」那些下人喊叫着七手八脚将人抬上了马车。 白符瞪圆了眼睛,这……难道是他在做梦吗?眼前这个愚蠢偏又奸诈、狡黠,泼辣却又如此不堪一击的娇滴滴是怎么回事? 比那顾珩……还要可怕。 …… 不远处,唐千忍不住要打一个哆嗦,本来是艳阳天,他却像是掉进了冰窟似的,自从昨天开始三爷这边就过起了冬天。 尤其是刚才,那龟兹人追着三奶奶跑时,三爷紧紧地攥着缰绳,恨不得就跑过去将那人斩成两片。 李雍目光深沉,她还知道要在身边安置个身手不错的婆子,即便是这样再跑回马车,也是冒了险,幸好程大过来时那龟兹人没有察觉,如果龟兹人脑子再清明一点…… 他不愿去想。 「三爷,」唐千劝说李雍,「其实三奶奶安排的挺周全的,不会出事。」 李雍厉眼看过去:「不会出闪失?」 不会啊。不是有程大、程二还有官兵吗?心里这样想,他却不敢张嘴,因为他不想变成两片人。唐千思量片刻道:「还是我们在更安全。」 李雍眼看着马车离开,官兵又将林子里的另一个龟兹人捉住,这才带着唐千一起回去。 走到岔路口,往东是李家在京城置办下的宅院,往西是季家,季嫣然的马车就往季家去了。 「三爷,我们要去哪里?」唐千勒住马问,「是不是去看看三奶奶,方才看着三奶奶的脸色不好。」 李雍的眉头微微一蹙,方才晕厥的那么行云流水,若有人告诉他,现在她正得意的笑,他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回李家。」李雍策马向前。 唐千有些意外,却立即跟了上去,两个人不会闹起来了吧?总感觉头顶一片阴云密布。唐千也没有了心情去拿荷包吃糖,肩膀也垂下来。 「三爷,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呢?」该不会就不回去了吧? 唐千追着问:「三爷,您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三奶奶了。」这样会做饭菜会做点心。 本来好好的日子,一眨眼就啥也没有了啊,真是败家。 李雍乜了他一眼,唐千却仍旧挺直了脊背,这次他可没说错。正等着挨打,却发现李雍已经扬鞭绝尘而去。 唐千眨了眨眼睛,三爷这次竟然没有反驳他。 …… 季嫣然回到季家,简单梳洗了一下就躺在床上:「三爷没回来吗?」 容妈妈道:「没有呢。」 这人还真是生气了啊。 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季嫣然转头看过去,没先到却是季四太太。 季四太太进了门立即道:「这是怎么了?」 容妈妈禀告道:「有人来抢三奶奶手中的医书,多亏了官府早些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只是抢夺医书,季四太太十分失望,若是将这祸根一起抢走了那该有多好。 「三爷呢?」季四太太立即问过去,前些日子两个人形影不离,仿佛还很恩爱的模样,今天季嫣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李雍的踪迹。 容妈妈立即道:「三爷可能还不知晓。」 才怪了,季嫣然没有回来前,他们就已经听到了消息,李雍怎么会不知道,会不会两个人闹翻了,照季嫣然这样胡作非为,哪个夫婿能受得住。 季四太太眼睛亮了几分:「快去让人找三爷回来啊。」 容妈妈应了一声立即去安排。 季四太太轻声道:「嫣然别怕,有你四叔和四婶在,不会有人欺负你。」 「真的吗?」季嫣然颤声道。 「真的。」季四太太很不情愿与她说话,总要费很大心神似的,本来母慈子孝有些亲人的样子就好了,要不是征哥回到了京城,特意嘱咐她要善待季嫣然,她也不会前来关切。 季嫣然道:「是不是大哥回来了?」 季四太太的脸又是一僵:「可不是,你大哥……」说着顿了顿,「我们家沉寂了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嫣然……就算从前我们有做的不周的地方,我们到底也是一家人。」 季嫣然点点头:「四婶放心,只要你们对我好,我也会加倍回报,我知道要照顾一个罪臣之女有多难,但是家族兴旺总要荣辱与共。」 后面的话她是给那个已经入仕的大哥听的。 丑话先说在前面,免得将来他们怪她翻脸无情。 季四太太强压着怒气将消息带给了季元征:「那孩子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你祖父已经在想办法将她逐出门去……」 「怎么逐出门?」季元征抬起眼睛,「母亲别忘了我们住的是西府的宅子,早在曾老太爷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分家了。」 第40章 「你这孩子,」季四太太红了脸,「你怎么就是不开窍,这话让你祖父听到,定然会狠狠地训斥你。」 「大妹妹也不易,」季元征放下笔,「能成为释空法师的徒弟,又治好了那么多的病患,还揭开了假药案。」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季四太太道,「你六叔告诉你的?」 「您应该上街去看看,」季元征道,「京中所有的店铺都在清理药材,大妹妹和冉家一起筹备开药铺,那药铺的地点就在福康院旁边。」 怪不得季嫣然这些日子一直往福康院跑,原来这事真的要被她做成了。 「朝廷让这样做吗?那不是涉及江家,」季四太太目光一变,「莫不是这案子有了结果?」 季元征道:「江家的管事招认了,那些假药是他们所为,江庸都已经递帖子请罪了。」 季四太太凑过来:「那个胡僧,释空法师……也没有罪了?他的医术不是骗人的吗?如果释空法师没有罪,嫣然又是他的徒弟,将来其实不是很多人要求她诊治,她的药铺就要发财了。」 季元征皱起眉头:「母亲不要总想着这些银钱。」 季四太太被说得面色一暗:「这么说,她真的要发达了,我们这个宅子她早晚也得收回去。」 季元征道:「那也要看看朝廷如何论定,不过季家有功这是真的了。」 季四太太豁然一股热血冲头:「如果这份功劳落在我们头上就好了,你刚刚入仕,正需要这样的机会……」 季元征站起身:「母亲不要做这样的妄想,先将大妹妹照顾好。」 季元征与母亲说完话,径直去了衙门。 衙门里早就有人等在那里,太子詹事周帧已经等在那里。 「恩师放心,」季元征上前一拜,「学生已经安排妥当,家里不会出事。」 周帧长长地舒了口气:「太子爷也进宫去了,皇上要召见承恩公世子爷。」 季元征心中慌跳,他还是第一次与恩师说起这么重要的政事,而且还涉及到季家:「释空法师真的已经圆寂了吗?」 周帧道:「还不知晓,不管什么结果,只要你稳住了家里,太子爷面前就是功劳一件。」 季元征应声道:「学生必当尽心竭力。」 …… 大殿里太子坐在一旁,看着殿下跪着的顾珩,不禁摇了摇头。 顾家为武朝立下赫赫战功,难不成就要败在这样一个不肖子孙身上,他真是为顾珩着急,看着一表人才的人,不好好的走仕途,偏生要惹出那么多祸事,就连他也被连累听训。 「还要朕仔细问你吗?」皇帝一声怒喝,大殿上的人除了太子之外全都跪了下来,太子也将手缩进了袖子。 顾珩却没有慌张,跪得笔直:「回禀皇上,微臣只是与龟兹人做了个买卖,没想到他们紧揪着不放。」 皇帝冷哼:「什么买卖?」 顾珩道:「只要将释空法师带给他们,他们就给我五十斤黄金,为了怕他们赖账,我先要了二十斤黄金做定金,可谁知道释空法师圆寂了。」 顾珩说话不卑不亢,甚至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皇帝看着不禁怒气上撞:「怎么,你还觉得受了委屈不成?」 顾珩梗着脖子:「他们要释空法师,我也去找了,栖山寺的和尚都能证明,这几年我天天去劝说释空法师回到龟兹,可是释空法师不肯听,我这样动辄一年去几次,来往自然要花银钱,现在他们要将那些金子要回去是什么道理。」 「好啊,」皇帝道,「竟然敢在朕面前欺瞒,拉出去打二十廷仗。」 太子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承恩公顾家祖上也是跟随太祖立下汗马功劳的,不但取了爵位,也被朝廷委以重任,现在这一打等于是折了承恩公的颜面,他应该起身劝说父皇,那廷仗不是谁都能受的,可是看着父皇那张满是怒气的脸,他还是没有开口。 这件事毕竟牵连了龟兹,这样随随便便为人争辩恐怕会引火上身,更何况他之前与顾珩也算是来往频繁,万一父皇以为整件事都是他主使,他这个太子之位又会开始动摇。 江家和惠妃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整垮他。 太子眼看着顾珩被拖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又被人架了上来。 可气的是,顾珩脸上仍旧没有诚惶诚恐的神情,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将额头上的汗擦干净,如果不是身上长袍已经渗出了血,就像方才的廷仗根本没有打在他身上似的。 他仍旧挺直了脊背,跪在那里等着皇帝询问。 皇帝将手里的奏折丢给了顾珩:「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释空法师圆寂,栖山寺失火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顾珩道,「那一天微臣确实去了栖山寺见到了法师,法师却依旧不肯答应回去龟兹,而且让我送信给龟兹的人,就说他已经圆寂,法身也会随之消散,当年他既然誓言留在这里,就不会离开,就算现在重新收了徒弟揭开了心结,可惜大限将至。」 皇帝目光变幻:「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什么结果。」 「微臣不敢,」顾珩道,「微臣只是没想到龟兹人会追到京城来。」 皇帝眼睛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还是没有你的错。」 第41章 顾珩道:「微臣不知犯了什么错。」 「拖出去,」皇帝一掌拍在桌子上,「再打他二十仗,收监在大理寺,让大理寺会审,只要发现他方才所说有半点不实,就以欺君之罪论处。」 已经许久没有达官显贵被这样处置了。 太子有些错愕,就连旁边的秘书少监也抬起头来。 顾珩这次是真的惹了祸,释空法师死了,皇上和太后就无法再询问常宁公主中毒一事,恐怕就要成为永远的悬案。 「微臣最后还有一件事要禀告,」顾珩弯腰,「那些龟兹人另有图谋,他们的国王命人三番两次打探武朝的消息,微臣这才与他们做生意,也是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据微臣所知,龟兹虽然归顺了吐蕃,但是近年来多受吐蕃欺压,现在又被吐蕃迁移到安西都护府,要为吐蕃守重镇。龟兹本就人户不多,这两年因战争消耗巨大,如今若是再被放置在重镇,如临灭顶之灾,现在正是我们收揽他们的机会。」 「收揽他们?就凭你让人追回京城?」 皇帝声音带着愤怒。 「微臣也是想要帮忙,」顾珩道,「皇上英明,微臣也没想到惹怒他们。」 顾珩说到这里,皇帝看向一旁的太子,太子被看得汗毛也竖立起来:「父皇,不如暂时将承恩公世子关押,等刑部、大理寺仔细审问之后再行定夺。」 皇帝微微扬起眉毛,对太子的话不加评判。 太子不禁松了口气,父皇最讨厌的就是在他面前故作聪明,这样规规矩矩反而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顾珩声音清亮:「皇上就算将微臣处斩,微臣也无怨无悔,只是……皇上记得安西四镇。」 安西四镇是从他手里丢的,皇帝眼睛一颤,他在满朝文武面前许诺过,定然要夺回这四镇,否则永远不会在西北设节度使。 皇帝道:「若是龟兹人想要你的脑袋呢?」 「那就给他们,」顾珩笑,「微臣不怕死,只要死的其所。」 「拉出去,」皇帝挥挥手,「让大理寺卿连夜去审,将太原府呈上来的证据一个个地问,有任何的结果都要禀告给朕。」 顾珩被带下去。 皇帝接着道:「京中来了龟兹人太子有没有去查问?」 太子立即站起身:「儿臣问过了……那龟兹人掳走了李季氏,还要抢李季氏手中的医书,在场的官兵都看到了。」 先是要释空法师,然后来掳李季氏,就算不是谁生了重疾,龟兹想求之事必然与医术有关。 让人去查只怕一来一去也要花些时间。 「一定要问出实情,」皇帝道,「督促大理寺,真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都要问个清清楚楚。」 如果这是个机会,他定然不会放过。 …… 顾珩领了廷仗又进了大理寺大牢,这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季嫣然虽然有所预料,听到顾珩被打了两次还是很惊讶。 这代表皇上十分在乎这桩案子,皇上会不会相信顾珩的话呢? 这次被顾珩一闹,释空法师的冤案终于不会再被搁置。朝廷不能就这样放走龟兹人,总要想方设法弄清楚龟兹人的目的。照这样的速度,她应该很快会被传到大理寺问话。 只是那黑心包子定然要受不少的皮肉之苦。 天渐渐黑下来,李雍还没有回家。 容妈妈端茶进来道:「三爷让人回来送信,他与大老爷还有些事没有商议,要在李家那边歇了。」 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与李雍分开居住。 华灯初上,季嫣然在屋子里看书,在现代的时候她是格外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看看书,泡泡脚就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觉。 现在她也可以恢复她的老习惯,正好躺在床上将这些事捋个清楚,只要这次做的圆满,她就可以为法师扬名,再也没有人会说法师是个骗子。 却不知为什么,越想脑子越清晰,她竟然就在这月光下失眠了。 第二天季嫣然才知道睡眠对于她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这一夜要么睡不着,要么有点动静就会惊醒,要么梦见了些让她恐惧的场面,干脆就起床在书案上画了一幅画,正好天也蒙蒙亮了,她才算上床安睡了半刻。 洗了个脸,喝了杯茶,她整个人才重新容光焕发。 这一夜顾包子大约会比她更加难熬,希望武朝的廷仗不是明朝东厂那种要人命的,皇帝只是做做样子以儆效尤。 「三奶奶,」容妈妈快步进门道,「来了两个宫人,拿着慈宁宫的腰牌,说是有些话要问您。」 来的这么快,才仅仅一夜而已。 季嫣然带着人去花厅,来的人正是她去慈宁宫时在前面领路的内侍。 太后娘娘真是待她很好,要遣个熟人过来,免得她会猜疑有人假传慈宁宫的圣旨。 内侍一脸笑容,也不和季嫣然多说客套话,直接道:「太后娘娘听说龟兹人要争夺您手里的医书,便想要瞧瞧那医书有什么不一般。」 季嫣然行了礼立即将医书奉上:「也没有什么,都是家师多年行医的经验方,这些年家师指点过不少的胡僧医术,他们为了回报家师会将一些诊治的经验写下来交给家师保存,万一遇到疑难病症,大家也好有个参照。」 第42章 内侍肃然起敬:「没想到法师还没有忘记,这些年还四处搜集病案,公主若是知晓……」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脸上激动的神情一闪而过,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医书,然后向季嫣然告辞。 「公公喝杯茶再走吧。」 容妈妈端上了茶碗,内侍笑着润了润嗓子才离开。 将宫人都送出季家,季四太太才从垂花门口冒出个头:「嫣然,你没有送上些银子吗?宫中来人总要有些礼数才是。」 「没有。」 「你这个傻孩子。」季四太太紧紧握着手中的帕子,一脸不甘。 容妈妈觉得好笑:「四太太听说了消息就带着人守在这里,想要跟内侍说上两句话,结果……走上前那些内侍却当没有见到她,真是时时刻刻都想要抓住机会。」 季嫣然微微一笑,真正的机会都是自己找来的,更何况她很小气不喜欢别人捡她的便宜,她转头吩咐容妈妈:「让人去叫冉六,我们的药铺要早些开张,」说着顿了顿,「准备好车马我们去李家。」 容妈妈眼睛一亮。 季嫣然接着道:「我得找大哥算算账。」 容妈妈不禁心中叹息,原来是要去找李丞,也不知道三爷会不会在。 …… 李雍风尘仆仆的进了门。 李文昭正在和族中的兄弟商量庶务,见到李雍两个人都是一怔。 「雍哥,」李文昭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季家那边还好吗?」 李雍行了礼接过茶来喝。 「是不是没去季家睡,昨天我还看到唐千。」李三老爷是京城这一支的子弟,要称李约一声四弟,平日里也算八面玲珑,京中的许多庶务李约都交给他去办。 李雍没有说话。 李三老爷看了看李文昭,又将目光落在李雍身上:「前些日子你让我找人劝说季氏,让她早些和离将来也好再寻个婆家,我终于找到了个好人选。」 李雍微微皱起眉头。 李三老爷道:「我将嘴皮子磨破了,吃了几次闭门羹,这才找到了襄州的廖家,那位廖太太也算是季氏的舅母,与廖老爷平日里夫妻和顺,也算明白夫妻相处之道。我说,我们雍哥的脾性与旁人不同,认定的事就不可能更改,再这样僵下去,恐怕不会有个好结果,这都是我们李家的错,我们本不该厚着脸皮来求,季家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们绝不会含糊。那廖太太也明白这个道理,还说就算不是脾气相投,也得你情我愿才行,这次他们回京之后一定劝说季氏。」 李雍看着不动声色:「我给三叔写了封信。」 「收到信已经晚了,」李三老爷道,「我先去襄州办的事,然后出海去了,否则早就知道你入狱的消息。」 李文昭埋怨地看着李雍:「嫣然有什么不好,你非要与她和离。」 李雍还没说话,李三老爷道:「雍哥有自己的想法,否则这些年他也不能单枪匹马闯出个功名来。宗长让我送消息过来,兵部已经核审了雍哥的军功,虽然雍哥之前没有勋官入仕,但是光凭他救出了崔庆,朝廷就不会让他从武骑尉做起,至少应该是正六品骁骑尉,这次江家有意息事宁人,没有再攥着平卢,对雍哥是好事,只要雍哥跟着崔庆回平卢建功立业,十年内就能到轻车都尉。」 「这可真是我们武朝最年轻的将军了。」 李文昭不禁面露喜色。 李雍表情平静:「江家这样做是不想李家再掺和释空法师的案子,平卢他们可以暂时不取,这样才能安抚住崔庆,崔庆身边的人也在劝说他先回到平卢再说,毕竟崔家遭受重创,如今势单力薄,他们就算有鱼死网破的决心也未必能够撼动江家。」 崔庆已经找到他,想要让他带人一起回去,只要他肯答应,就会为他请封昭武校尉。 「我已经拒绝了,」李雍道,「这段时间我要留在京城,不回平卢了。」 这倒让李三老爷糊涂了:「那你是想要留下进禁军?那可不容易,多少人都想做御林郎将。」 李雍没有接李三老爷的话,反而道:「廖家那边也请三叔为我写封信函,等京中的事过了,我会上门赔礼,请廖家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不要告诉季氏。」 这是怎么回事? 李三老爷瞪圆了眼睛,他可是刚夸完雍哥做事果断,绝不会有差错,他回京听说雍哥和季氏夫妻情深心中一直不肯相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吗? 「你这不是……折了自己的颜面吗?你可要想好了。」 李文昭这次连连点头:「好好一桩婚事,哪里能说和离就和离,留在京城也不错,虽然进阶会慢了些,也不一定就没有机会。」 李文昭话音刚落,管事立即来禀告:「三奶奶回来了。」 李文昭不禁欣喜,瞧瞧这夫妻俩刚刚分开一会儿,嫣然就找回来了,可见正是亲于胶漆的时候。 季嫣然走进门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李文昭过于热情,那位素未谋面的李三老爷好奇地打量着她。 季嫣然上前行了礼,就看向旁边的李雍。 李雍穿着湛蓝色的长袍,一双眼睛十分清亮,与往常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仿佛还更加意气风发了些。 第43章 这件事过后,李雍应该入仕了吧?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品级。李雍本来就为人清正,仕途若是能走的平坦些,自然是最好不过。 眼看着小夫妻俩坐在一起,李文昭愈发觉得顺眼起来,正要开口夸赞儿子几句让嫣然也跟着高兴高兴。 季嫣然却先开口:「大哥可从衙门回来了吗?」 李文昭道:「回来了,除了你二叔,我们家中其他人都算是赎了罪。」 江家若能将所有罪责都推在李文庆身上,李文庆就是死路一条,至于李律和李旦是受足了惊吓和皮肉之苦才能出狱。 这两个人以后只能做些买卖,守着仅有的家财过日子。 除此之外李文庆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庶子,那李宛彤看着是个透亮的人,心思却不简单…… 不过想一想这些事用不着她来操心。 季嫣然起身:「媳妇有些事要跟大哥商量,就先告退了。」 眼见着季嫣然走了出去,李三老爷不禁哑然,都说季氏哭着喊着要嫁给雍哥,可是今日他这样一看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雍哥,」李文昭道,「嫣然不是回来住的?也不是找你有事?你要不要过去问问。」 李雍道:「不用了。」 她那脚步轻快,一看就是心中高兴的很,释空法师的案子有了转机,自然是趁热打铁的好。 他还生怕被她看到那双满是尘土的靴子,她却只是扫了他一眼,大约连他的表情都没有看清楚。 也许她真的有急事找大哥,他是不是该去问一问,万一需要他帮忙…… 李雍找了借口从书房走出来,抬起头却看到廊下的唐千手里多了两个新荷包,都被塞得满满的,像两只小肥猪,在阳光下十分的耀眼。 她还有闲情逸致做这些,可见并没有那么忙,方才那些话都是在敷衍他的。 …… 李丞屋子里。 冉六「咔嚓」「咔嚓」咬着苹果。 季嫣然看过去,这人牙口真好,什么都能吃得下。 李丞终于算完了账目,冉六立即将剥好的橘子送了过去,李丞微微笑着就要让给季嫣然,季嫣然指了指一堆橘子皮:「吃饱了,你吃吧,」说着向账目看去,「怎么样?」 李丞道:「虽然银钱看起来够,但是人手却不足,光是这两日鉴别药材就已经难以支应,等到大批药材到来,恐怕就要顾此失彼。」 剩下的不用李丞说,季嫣然也知晓。 应对不好,就会给人不好的印象,管理不善会吓退许多人。更何况她还要在这时候为释空法师造势,不能出半点差错。 「只能用林家的人,」李丞看着季嫣然,「林家不但从前就识得药材,而且以他们在岭南的经验,足以应对任何情形,若是我们的伙计跟在他们身边学一学,就会更好了。」 「林家也是做药铺的,暂时帮帮我们可以,将来不太可能一直留在这边,除非……」 除非有利益关系才能长久。 陈瞻那些人是越来越让她放不开了。要不是陈瞻帮她整理了那些记录下来的病案,她也不能那么快就写在那本医书上,借着龟兹人抢夺的机会送进宫去。 为释空法师伸冤可能就不会这样顺利。 她要好好谢谢陈瞻。 季嫣然和李丞商量完药铺的事,季嫣然就准备离开。 李丞想起来:「有没有跟三弟说两句话?」 季嫣然摇摇头:「阿雍挺忙的,这些日子我恐怕也要早出晚归,大哥一会儿见到阿雍说一声,他若是不方便就住在这边,我让人将他的衣服整理好送回来。」 李丞温和地道:「你自己与他说岂不是更好,」说着微微一顿,「三弟从小没人照顾,有些事他心里明白却不懂得如何去做,委屈你了。」 李丞这话好像意有所指。 季嫣然笑了笑:「我不会怪他的,从前那些事我都已经不计较了。」 从李丞屋子里出来,季嫣然还是径直出了门,陈瞻还在福康院等她,她确实有些忙,等忙过这阵子,她再跟李雍说说以后的打算。 所以等到李雍走到门口,季嫣然已经上了马车。 李雍走上前,季嫣然撩开车帘笑着道:「阿雍,我来看看你,你都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季家那边没有事……我先去福康院,改日再跟你说话。」 说完马车就向前驰去。 唐千苦着脸道:「三爷,三奶奶走了,三奶奶说是来看您的。」 是吗? 李雍微微蹙起眉头,她看他了吗?他现在已经留不住她的视线了吗? …… 福康院里总是能让季嫣然忘记时间,做的越多心中就越畅快,如果这里的病患再多些,她还真想就在后院盖一处院子,晚上就歇在这里。 得闲了就能去旁边的百草园里看看她的草药。 「陈瞻,真要谢谢你,」季嫣然道,「这么快帮我找到了可以用的病案。」 「我没有这个本事,」陈瞻低头道,「虽然常宁公主在世时,我经常会见到释空法师,但是这些年跟着林家去了岭南,也就是偶尔会听到释空法师的消息,若不是看到这些脉案,我也不知道释空法师这些年并没有沉寂,还像从前一样在研修医术。」 第44章 听到这话季嫣然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那是谁……」 陈瞻道:「是李家宗长李约。」 现在最了解释空法师的人,除了胡愈之外就是李约了。 陈瞻看向门外:「这两天您顾着前院的病患,李家宗长就在后面的屋子里整理那些脉案,如果三奶奶想要找个人帮忙,在释空法师这件事上,您该找李家宗长。」 如果是李约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奇怪了。 她早就知道李约是个有本事的人,可他为什么会帮她呢?也是想要为释空法师翻案吗?还是想要查清楚常宁公主的案子。 「这么说,我真应该去谢四叔。」 福康院的小院很安静,几根翠竹在清风中摇曳。 季嫣然一路走过来本以为会遇见杜虞,有他在十步之外就会给李约传话,用不着别人另行通禀,所以她连容妈妈也没有带过来。 可是,显然她料错了,院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守在这里。 就这样推开门,好像不太好,李约毕竟是李家宗长,她的长辈,没有通传就前来总有些冒失,季嫣然正在犹豫…… 「进来吧!」 清脆的声音却从屋子里传来。 她上前拉开门,走了进去,就看到李约从屏风后施施然地走出来,然后坐在桌案旁的杌子上。 一盏油灯依旧燃着,屋子里堆满了各种文书,显而易见李约定然一夜没有睡。想想那些唾手可得的医案,季嫣然就有些心虚,没有李约的帮忙,她怎么能这样顺利就找到合适的病例来为法师正名。 而且今天的李约有些不同。 他仍旧穿着白色的长袍,外面却套了件天青色的氅衣,他将手上的医书放下,衣襟儿正好翻开,里面那亮红色的衬子就露了出来,如同天边染上的红霞,说不出的鲜亮,仿佛连他的眼梢都爬上了一抹红云似的,飘飘忽忽地映照在他那清亮的眼眸中。 每次只要见到李约她都不自觉会想起穿越来时的情景。 「病患都处置好了?」李约低头将灯吹灭,抬起头看站在门口的季嫣然。 她就站在门口,虽然神情中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目光还是大胆地落在他身上,跟那些被束缚在宅门里的闺秀不同。 就连常宁不时流露出的克制和禁锢,在她那里却都找不到半分,所以那些嚣张跋扈让人头疼的纨绔却愿意与她结交。 时间久了会让人忍不住猜测她那双眼睛背后都藏了些什么稀奇的东西。 季嫣然这才收回了目光,福了福身:「要不是陈瞻提起我还不知道是四叔帮我整理了医案。」 李约道:「我久病成医又与释空法师相熟,找这些脉案就容易些。」 李约的确是久病,当年那些伤口看似愈合,其实早就伤及根本,能够这样行动自如看起来不像个病患,已经是很难得了。 李约伸出手倒了杯茶给季嫣然。 白瓷杯子里立即盛开了一朵金盏花,却又散发着龙井茶的香气。 李约先端起茶来喝。 季嫣然有些好奇,她记得李约是喝白水不喝茶的。 「十年就积攒了这么多病案。」季嫣然看着屋子里高高摞起的文书,释空法师提出的很多医治方法都是很超前的,至少放在现代也会得到医者的认同。 李约道:「也有十年前法师和常宁公主一起医治的病案。」 季嫣然其实很想听十年前的故事。 她没有开口问,但总觉得李约一定会说。 果然,李约抿了口茶就开口:「皇上刚刚继位的时候,内忧外患不断,支撑了十几年武朝每况愈下、国库空虚,皇上请林家临危受命,林家也没有辜负皇帝的期盼,在边疆建功立业。 那时候皇帝亲手为护国公披上鲜红的披风送他出征,后来天下稳定了,簇拥在皇帝身边的新贵得以发展,皇帝开始权衡利益,觉得林家已经得到了太多军功。」 季嫣然忍不住插嘴:「耀眼的军功背后都是氏族子弟的牺牲,林家征战的时候五姓望族做什么去了?用血换来军功却有被忌惮。」 李约神色依旧温和,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季嫣然,仿佛是在说一件对她很重要的事:「这十年林家老了,护国公林让伤病缠身,林家子弟大部分都死在战场上,已经是后继无人,在皇帝眼中林家已经没有多少用处,自然不比江家这些人。 从前常宁和释空法师因为医治伤兵和病患颇有些声望,自从番药被人熟知之后,那些番货也是达官显贵人人争抢之物,这些东西都能获利良多,皇帝心里也清楚的很,与其将这些利益给了没用处的林家,倒不如用来安抚五姓望族,于是就放任江家为所欲为。」 季嫣然油然生出一股怒火:「我明白了,一来江家可以得利,二来冤枉番僧医术害人,就能打压当年林家的声望。因为番僧治病救人这些功劳是江家拿不走的,提起番僧就会想到常宁公主和释空法师。」 李约放下手里的杯子,目光如天边的云朵微微变幻,恍若十年的光阴尽在于此:「是我们没有做好。」 「跟你有什么关系,」季嫣然心中一热脱口而出,「皇帝有意要打压,你已经很护着林少英了,而且谁说林家就此没落了,人生总有起起伏伏,谁又说林家不能再光鲜,就要意气风发地站在他们面前。」 第45章 话说出来,季嫣然才突然回过神,她说这些做什么,她是要为释空法师伸冤,林家与她又有多少关系。 李约没有说话,整个人突然变得很安静,含笑坐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塑,就连呼吸都变得极轻似的,半晌才道:「你和冉家一起开药铺,必然人手不足,让陈瞻以后就跟着你吧。」 季嫣然十分惊讶,陈瞻不是林家的人吗?李约却能够做主。 「自然也不会白白给你,」李约笑道,「就分一份利润给林家,陈瞻那些人值得这些。」 季嫣然有些摸不透李约的心思:「为什么?」 李约道:「从前躲在岭南,是没有人能带他们做事,现在不同了……」说着微微一笑,「林玉娇想要跟着你学医术,你教教她吧,虽然是内宅小姐却有几分她姐姐的样子,盼了十年……别让她再等了,十年心思无转移,她值得你去教。」 就这些吗? 她就这样换到了陈瞻和那些郎中,这也太容易了些。 「有空的时候帮我一起整理这些脉案,对你自有好处。」 季嫣然点了点头,没有忍着笑意,她这个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四叔你也一样,许多事要向前看,年纪轻轻总不能一直沉寂下去。」 李约抬起眼睛:「我还年轻吗?」 季嫣然点点头:「叫你四叔有些亏,因为你比我的叔叔伯伯看着年轻多了。」她这话好像说的不太对。 不过她如今的身体确实只有十六岁而已,相比较而言李约比她大很多,将他归于叔叔伯伯辈应该也是妥当的。 李约神情倒是随意而自然,并没有因她说这话而生气。 一位能够看透世事的老祖宗,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见识。 可能就是李约的容忍,所以每次她说话都不会顾忌到礼数。她也不是不能一板一眼的做事,规矩随时都可以遵守,唯有放纵才是真正的不易。 季嫣然起身向李约行礼,她是从心底里敬佩他:「四叔不要见怪,我是野性惯了。」 「以后不用这样对我行礼,」李约道,「不是那个心性,一眼就能看出来。」 季嫣然重新坐下,方才那一福其实真的是心甘情愿,四叔会这样说就是给她找了个借口,下次过来时就不用许多礼数。 这样通透的人,怎么能忍得住十年的寂寞。 「让她进来吧!」李约说了一声,门立即推开,林玉娇笑着进了门。 不等季嫣然说话,林玉娇已经上前规规矩矩向季嫣然行了拜师大礼。 季嫣然道:「我其实会的不多,释空法师也没有传给我太多,我还要跟着身边的郎中去学。」 林玉娇并不在乎:「姐姐教我多少我就学多少,这些日子太后娘娘的精神已经好许多了,姐姐让我们做的椅子也做好了,太后娘娘很快就能去花园里透透风。」 林玉娇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好的,不好的全都说了,季嫣然再一次去看李约,林家兄妹两个那么单纯,他是如何护着他们长到这么大。 重要的是,现在她也不幸卷了进来。 季嫣然和林玉娇走了出去,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李约站起身推开窗子,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林玉娇走两步跳一跳就像是个小孩子。 杜虞凑过来道:「主子,您将这些都交给季大小姐……合适吗?」 「让龟兹的使者十日之内递上文书,」李约淡淡地吩咐,「否则别想拿到那些兵马。」 杜虞应了一声立即下去安排。 李约重新拿起医书,目光落在方才季嫣然坐着的椅子上:「我想交给她更多,只怕她现在不肯要。」 …… 江庸已经等在值房里一整天,皇上却没有传召他的意思。河东道的斥候已经将消息送到了京城,照往常的惯例,他早应该站在了大殿上。可是这一次,他却仿佛被皇上遗忘了。 小黄门来来回回跑了三次。 第一次让江庸稍安勿躁,皇上定然会传召他。 第二次面有难色,请江庸一定要再等一等。 这一次,他微微弯着腰,紧紧地夹着胳膊,看起来谨小慎微:「江大人您先回去吧,皇上忙着……恐怕明日才能召见您。」 江庸皱起眉头:「战事可不等人。」 「奴婢都说了,」小黄门道,「皇上一直都在看舆图,大人放心……」 江庸看了看周围道:「若是往常自然不用说,这次龟兹人到了京城。」 小黄门压低声音:「虽然晋王爷领了差事审问龟兹人,却还没有任何结果。」 江庸点点头,小黄门这才直起腰退了出去。 希望不要出事,相信皇上能够明白龟兹这种小国,对武朝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这一次顾珩将龟兹人带来京城,想要让皇上相信支持龟兹就能牵制吐蕃。 这样河东道就不用怕吐蕃前来偷袭,江家就等于失去了一半的用处。 皇上不用江家,江家不能将功抵过,这次的事就会更加麻烦。那顾珩是早就想到了这一步,否则怎么会来的这么巧。 江庸眯起眼睛,趁着他的目光都在李家和季氏这些人身上,顾珩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了个釜底抽薪。 第46章 让他就这样失去了先机。 这些人竟然敢在他头上动土,还真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要好好安排,谁也别想在他眼皮底下害江家。 …… 顾珩趴在角落里,看着常征打开食盒将吃食一样一样摆出来,狱卒检查之后才端给了顾珩。 顾珩从腰间取出一粒药丸放进嘴中,仔细地嚼碎之后才用汤顺了下去。 季嫣然早就知道他会挨打,否则不会塞给他几颗药。 算他那些黄金没有白花。 饭还没吃两口,大牢忽然就安静下来,紧接着是一串整齐的脚步声,顾珩不用去看就知道皇上来了。 众人跪拜行礼,穿着斗篷的皇帝就站在牢房外。 「有什么话要跟朕说的吗?」 之前大殿上有些话不能说,现在顾珩却可以直言:「皇上,龟兹定会向我们求助。」 「为什么?」 「因为,」顾珩抬起头来,「这两年龟兹都城连续发生瘟疫,即便龟兹王命王后出家侍奉佛祖,依旧挡不住那些瘟疫倾袭,再这样下去龟兹就会灭国,释空法师命胡僧在边疆为伤兵和百姓治病,有能够控制瘟疫的药方,所以龟兹人花高价要释空法师。」 皇帝目光阴沉:「朕早就说胡僧不会治症,你这是要逼着朕承认释空法师医术高明,否则又如何能让龟兹人归顺,」说到这里他冷哼一声,「别以为朕不知晓,你一直想为释空法师脱罪。」 顾珩道:「微臣曾受常宁公主恩惠,然而微臣也是皇上的臣子,忠义自然是忠在先,微臣会将龟兹人引进京,是因为微臣知晓与西域比起来,释空法师医术是否高明,对皇上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 皇帝冷冷地道:「你以为抓住了朕的心思。」 「是,」顾珩笑道,「不能揣摩圣意,又怎么能为皇上办事。」所有的话他都已经说完了,终于可以睡一会儿。 眼看着皇帝转身离开,顾珩也闭上了眼睛。 皇帝走出大牢,立即吩咐宫人:「让季氏渐渐那两个龟兹人,朕想知晓季氏有没有本事能够控制瘟病。」 …… 季嫣然接到圣旨之后,立即吩咐程大、程二帮她收拾一下,好赶回季家睡觉。 皇帝的旨意在先,她不能有半点差池,再此之前定然要保证有个好睡眠。 坐上马车赶回季家,天却已经黑了,忙了一整日浑身黏黏的不舒服,吩咐容妈妈准备洗澡水,季嫣然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一切准备妥当,她就要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却发现床边坐了个人。 「阿……阿雍,」季嫣然惊愕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回来啊。」 这话说的。 李雍不禁皱起眉头,好像他不该回来似的,他真该好好问问她,他刚刚一晚未归,她不但没有半点的担忧,竟然就这样习以为常了。 当年在太原府的时候,可是她非要跟他挤在一个屋子里,不教训她几句,她就愈发不像个样子。 李雍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卯足了力气大声道:「你去哪里了?」 季嫣然不禁有些诧异,李雍声音很小就像猫叫似的,脸色铁青一脸的难过,坐在哪里满身的疲惫,别看仍旧身子端正,却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瘫倒似的。 「阿雍,」季嫣然上前几步,「你怎么了?」 李雍想要起身,却又歪倒在哪里,微微闭上眼睛:「有些……不舒服……」 李雍的性子刚强的很,就算在大牢里也不曾喊一句,现在这样说,那就是真的病了。 吩咐容妈妈倒了水,李雍在季嫣然的劝说下靠在了引枕上,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软的枕头,在军营里几年,习惯用简单、实用的物件儿,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很舒坦,仿佛一颗提起来的心终于安放下了,不像是她,今天早些时候见面到现在,都是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模样。 他微微掀起眼睛来看季嫣然,她只是忙着问他的病情。 细细的手指摸上他的手腕,然后抬起那双清亮的眼睛,他一时恍惚没有听到她都说了些什么。 于是胡乱说了句:「有些闷。」 「天气热了,让你不要穿这样的衣服。」 季嫣然看过去,果然他的脖颈上泛着汗珠,伸出手去解开一个扣子,果然看着就好多了,再抬起头来看李雍,只见他的眼睛格外的亮。 季嫣然心中一颤,仿佛有种奇怪的感觉,李雍很久没有跟她别扭过了。从开始对她冷言冷语到现在,总之有很大的变化。 「早些休息吧,」李雍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季嫣然的思量,「也许是昨晚没有睡好。」 季嫣然点点头,看样子也确实没有什么大碍。 容妈妈将灯撤下,她也就爬上了床,本来的睡意不知在这一刻去了哪里。 李雍借着月光看过去,季嫣然侧身躺着,一动不动,若不是跟她同床共枕了一段时间,深深了解她的脾性,他还真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我看书房里有一幅画,是你昨天晚上画的?」 李雍的声音响起来。 没想到他会看到了那画,季嫣然道:「就是随便画了两笔。」 第47章 「我也学过这些,」李雍道,「虽说你这画作看起来与寻常工笔不同,但是跳出那些所谓的画法,却另有一番不拘的别致,能达到这样的水准,不光要有几年的功夫,还需要相当的悟性才行。」 季嫣然也想到有一天会被李雍察觉出端倪,她已经循序渐进地在加入自己的习惯,就是想要一切都看起来顺理成章些,不过她想的太简单了,现代的一些东西就算再遮掩与这里的习惯也是格格不入。 哪怕一点点的变化,也足以让人惊奇。 「我小时候家中请过一位先生,那先生的技法不是太有名气。」 「你的秘密我可以不问,」李雍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说什么我都可以不去质疑,但是无论你要做什么至少可以跟我商量,就像在太原府一样,一个人做事总比不上两个人,给岳父翻案更是如此。」 季嫣然沉默片刻才道:「阿雍,你过些日子要入仕了。」 「那不是更好,」李雍道,「有了官职,做事就会更加方便,你在外面无论做什么也多了层依仗。」 「那不一样,」季嫣然道,「万一我为父亲翻案不成,你也会被我连累,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就这样丢了,岂不是……」 「你以为功名是做什么用的?自然是要维护家人平安。」 「可我们不是……」 「等和离了之后,你再与我说这种话,」李雍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在此之前,你都是我李雍的妻室,谁也改变不了。」 锦被盖在她的身上,让她一时没有了话去应对,要论伙伴,这样一个能让她信任,又不会勉强她说出自己秘密的人,应该是毫无挑剔了,可她却觉得李雍对她好像还多了些别的……似的。 不太可能吧,李雍喜欢的可是大家闺秀,如果真的能够接受她这种……早年他就会与她这身体的正主恩恩爱爱生活在一起了。 李雍听着季嫣然叹了口气,然后微微支起身子向他这边看来,他闭上眼睛让呼吸变得十分匀称,她也就没有再开口劝说,只能重新躺在了床上,又翻了两个身才安稳地睡着了。 李雍微微翘起了嘴唇,侧过身面向季嫣然,黑暗中她的眉眼舒展,至少对他是没有半点的防备。 想要没良心地甩开他就走,哪有这样容易。 「你放心,」李雍轻声道,「我不会一直让你这样委屈。」从前只想着报效军中,并没有向朝廷请过勋官,即便有了几转的军功,他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却不同了,他要挣份诰命回来,这样将来她才能有的折腾。 …… 晋王府仍旧是一片灯火辉煌。 晋王几年不上朝堂,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但是相熟的人却知道,这里常常是最热闹的所在。 晋王的妾室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随随便便就能凑出悦耳的丝竹之音,更有甚者闻音起舞,那曼妙的身姿让人挪不开眼睛。 晋王左拥右抱,一直等到酒足饭饱之后,才让人撤下宴席,笑对前来打探消息的官员。 见到晋王爷如此的轻松,大理寺的官员心中油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这位王爷不会到了重要关头,再次「病倒」在床,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由他们安排吧? 「王爷,」官员上前道,「那些龟兹人不肯招认,这案子要怎么查下去才好,我们若是什么都不做,等到皇上怪罪下来……那可就……」 「那就去做,」晋王扬了扬眉稍,「皇上给你们权柄,你们自然要用,否则皇上就会收回,你们身上的官服全都要脱下来。」 官员仍旧不明白:「那要……」 「抓人啊,」晋王将身边的妾室推开,「去抓你们该抓的人。」 「谁?」 晋王嗤笑:「还能有谁……自然是……李季氏。」 这位晋王爷和太子爷的性情完全不同,晋王通常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从来不顾忌会不会被御史弹劾。 生下来就与皇位无缘的人,被封为王爷就等于走到了终点,虽然不能再进一步,反过来想想,除非犯了谋逆大罪,否则就算闹得再厉害,皇上也会保他一份体面,所以晋王也就过的随性。 「王爷,」官员低声道,「您是说审问李季氏吗?」 赵明璟脸色微沉:「与本案有关的人,自然都要问个清楚,除了承恩公世子和龟兹人,接下来是谁?」 这样一算,还真的就是李季氏。 官员心中不禁轻松了许多,这桩案子本来就十分棘手,皇上有命,那两个龟兹人可以审,但是在结案之前绝不能死在大牢里,承恩公世子爷也是一样,那位小爷被打了廷仗每日就在牢中昏昏欲睡,承恩公府虽然没有拿到赦免的文书,却也是早晚的事,所以那位小爷他们干脆就没敢动粗。 栖山寺的案子还牵连到河东道的官员,那都是江家的人,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于是他们虽然有两位威风凛凛的酷吏大人,可都不敢放出来。 现在晋王爷提到了季氏,一个妇人,进过一次宫,却也没见太后娘娘再传召她,父亲是罪臣,嫁人之前闺名就不好,夫家也是官司缠身,怎么看都是个软柿子,无论怎么捏都不会咬手。 「不过,总是个内宅女子,」官员仍旧有些担忧,「按理说没有证据,不好轻易传妇人问话。」 第48章 「你还怕坏了季氏的名声不成?」赵明璟一脸嘲弄的神情,伸出胳膊将身边的女子拉到怀里,「你说说季氏怎么样?」 那妾室捂着嘴吃吃地笑:「妾身知道,不就是在闺阁中就不守妇道,成亲时夫婿都不愿意拜堂,要不是有林家的关照,只怕早就被季家长辈送去尼姑庵青灯古佛了。」 那妾室是最近才被晋王带进府的,就因为聪明伶俐非常得晋王的宠爱,晋王让她在人前说话,她心中得意,于是多说两句:「而且,那季氏是自己要抛头露面出来给伤兵治伤的,所以才会被龟兹人盯上,她自己都这样做,还会怪别人向她问案吗?我们王爷又没说将季氏抓来审,就是问问她当日的情形,想必不管是李家还是林家、季家都不会有异议。」 赵明璟脸上渐渐绽开笑容,温柔地道:「本王倒是没有看错你。」说着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递给那妾室。 妾室说不出的欢喜。 赵明璟看向大理寺官员:「还用不用本王的妾室再好好教教你们?」 官员立即躬身:「王爷放心,我们定然将事情办好。」这样一来不得罪承恩公府,也不得罪江家,最多就是怪季氏没有说真话,让案情始终不能水落石出,就算在皇上面前领罪,他们也算真的做了事。 等到官员都退下,赵明璟才吩咐妾室:「你们也会去歇着吧!」 「王爷。」妾室刚刚得了玉佩正在得意,只想趁热打铁,稳固了自己在王府的地位,双臂一展就像赵明璟勾过来,却没想到赵明璟身子一闪,她扑了个空,踉踉跄跄地摔在了地上,立即摔得惊叫起来。 赵明璟仍旧温柔:「天晚了回去吧,免得本王会心疼。」 其他妾室对此情此景早就司空见惯,并不理会那摔倒的妾室,满怀深情地向晋王告别:「王爷也早些歇着,天气冷了别忘了多盖被子,明日可要早些来看妾身们。」 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离开,赵明璟才吩咐管事:「明日去江家看看江瑾瑜,就说本王很挂念她。」 管事应了一声:「要不要送些礼物。」 「不用了,」赵明璟道,「有些人只要一句话,她就能得意起来,礼物……送去岂不是白白浪费。」 …… 季嫣然醒过来时,李雍就在床边看书,她将被子卷到一旁,睡得依旧豪放,李雍还是依旧清清爽爽,浑身上下一丝不苟。 这就是他和她之间的差距,幸亏她现在还遮掩着,若是将本性都暴露出来,恐怕会将李雍吓得退避三尺。 这倒是个好主意。 想到这里,季嫣然目光干脆就在李雍脸上逗留,被她这样轻佻地一看,他应该就会发怒。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他好像就定格了般任由她去瞧,半晌才施施然放下手里的书:「醒了,让人伺候着梳洗完,我们就去吃饭吧!」 季嫣然点了点头。 这天的早晨,好像让人觉得格外欢快似的。 窗口的小雀儿「扑棱棱」地飞过来,一双黝黑的眼睛盯着她瞧,季嫣然很想将手里的点心喂给它吃。 李雍清了清嗓子,那雀儿吓了一跳,立即飞走了,季嫣然这才不情愿地将目光挪到李雍脸上。 「准备好了吗?」李雍与她四目相对,转头看了看沙漏,「还有半个时辰大理寺的官员就要上门了。」 知道她会去大牢不难,因为官府肯定审不出个结果,只能再向她下手,这些她能料到李雍自然也就想到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李雍那么精准地判断着时间。 李雍道:「大理寺丞郑大人欠我的人情,昨日我已经交代好,请他一定照应你,今天一早他就让人来送信,晋王与大理寺卿已经商议好,要带你去问话。」 季嫣然将李雍说的仔仔细细地听了一遍。 李雍道:「如果你不想去,我有法子阻止。」他已经与两位御史拟好了弹劾大理寺的奏折,大理寺来拿人,他可以拖延时间,干脆将事情闹大,让御史有机会动手。 「我还是想去,」季嫣然道,「这样无论做什么事都师出有名,案子没有审结之前,尤其是在官府的大牢里,他们应该不会向我下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就不愿意龟缩着等别人来算计她。 「你没有过错,问话不过是配合官府查问案情,带两个身后好的婆子一同去。」李雍说着顿了顿,虽然一切安排妥当,他还是放心不下。 季嫣然倒是很轻松:「阿雍就放心吧!」 果然时辰一到,大理寺就上了门,季嫣然背了药箱跟着离开。 李雍吩咐唐千:「去崔二爷那里将我的军功拿来,我要去兵部。」别以为没有人护着她,朝廷欠他的岂止是一个勋官,带走他的人,他们就朝堂上见。 晋王府的下人笑容可掬地站在江瑾瑜面前:「王爷很牵挂大小姐,让大小姐千万要保重身子。」 晋王府一直悄无声息,今天终于有了管事上门。 这是在向她传递一个消息,事情有了转机,她已经没事了。 江瑾瑜压制着心头欢快的情绪,扬起下颌,一脸的傲气:「回去禀告王爷,我身体不适在族中休养,这段时间不要再来打扰。」 晋王府的下人躬身称是。 第49章 等到晋王府的人走了,江瑾瑜将东嬷嬷叫来:「外面有什么消息?」 东嬷嬷道:「季氏被带去了大理寺问话。」 听到这里,江瑾瑜脸上不禁浮起了一丝讥诮的笑容:「只有罪官的女眷才会进大理寺,李家还真是可怜,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却又要被季氏连累。」 朝廷真的想要查案子,就不会去抓那个季氏,可见他们还是不敢动江家。 「我早知道她会有这样的结果,承恩公世子向来胡作非为,跟他牵连上能有什么好处。」江瑾瑜说着冷笑一声,「在太原府时我就该察觉,季嫣然装作鬼上身与顾珩扭打在一起,李丞才会借机逃了出去,所有事都是因此而起,顾珩为了帮季氏真的不遗余力。」 说完江瑾瑜狠狠地看向东嬷嬷:「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东嬷嬷抬起眼睛:「老奴若是能够及时察觉就不会有今日。」 东嬷嬷也受了罚,不但被打过板子,而且一年之内不能出府见家人。 东嬷嬷道:「从救出李丞到现在,承恩公世子爷与季氏两个看似水火不容,其实用的是障眼法,每次闹腾之后的结果都是他们得利,这次也一样。」 江瑾瑜的牙都要咬碎了。 顾珩不是很骄傲吗?怎么愿意跟在季氏屁股后。 当年她落水,他就蹲在船头笑嘻嘻地看着,只要想到这个,她就怒火中烧,亏她还曾经觉得他是少有的青年才俊,想要抬举他做江家的女婿。 东嬷嬷重新低下头:「只要大小姐想了明白,以后就不会再上当。」 江瑾瑜冷哼,被关在这里几天静心思量,就不难想到这个结果,她之前是小看了季氏,这季氏也真是有耐心,在她身边那么久都没有露出端倪,找到了机会立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早知如此,她就趁着没有人注意,杀了季氏以绝后患。 「让人将这些消息都散出去,」江瑾瑜道,「尤其是季氏一族,季家有几个正要出嫁小姐,最好能让她们的婚事受挫,这样一来季氏就成了众矢之的,就算季氏没有因为释空法师的案子被牵连入狱,我也要让她不能立足于世。」 东嬷嬷应了一声,环看了四周:「明年三月就是您和晋王大婚的日子。」 「你是怕大伯和伯母不维护我?」江瑾瑜微微一笑,「就算他们这样想,我也不会束手待毙,父亲、母亲走的时候何尝没有想到这一日,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东嬷嬷不再说话,悄悄地向外面退去,正当她要走出那扇门。 江瑾瑜忽然一笑:「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常宁公主那天在行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奴婢不想知道,」东嬷嬷束手站在那里,「前尘往事知晓了对奴婢又有什么好处。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人情,从前常宁公主虽然对奴婢好,毕竟已经过了十年,再说这些事也轮不到奴婢去查,跟太后和林家相比奴婢只是蝼蚁而已,既然是蝼蚁就该求生,若是奴婢自不量力地想要为公主复仇,那就是真的傻。」 东嬷嬷说着这些话,那只残了的耳朵格外的显眼。 江瑾瑜对这番回答十分的满意。 常宁死了还不够,她甚至看不得常宁身边的人好:「看来抄不完这一本,我就要回去了。」 …… 季嫣然跟着衙差走进了大理寺,早就有嬷嬷和女官站在那里,等着向她问话,只是看了一眼她就知道,这些女官是专门审问女眷的,她们一个个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问起话来却极为有手段。 这些认知自然都是存在原主记忆中的。 季嫣然被带进一间屋子,女官立即上前道:「李三奶奶,您就将那天的情形再说一遍。」 季嫣然惊讶:「那天在城外许多人都瞧见了。」 女官耐着性子:「只是那些龟兹人一个字也不肯说。」 「他们怎么敢这样,这可是武朝的大理寺。」 微微扬起的声音传得很远,赵明璟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屋子里的情形,那女子一脸茫然,仿佛什么都不知晓。 就是这样的神情,在太原府骗了那么多人,如今还要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样。 旁边的官员郑微上前道:「也许这季氏什么都不知晓。」 不可能。 赵明璟面容冷峻,她与顾珩从太原闹到了京城,不声不响地将江家装了进去,若不是为了一场好戏,顾珩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忍受皮肉之苦。 刚刚想到这里,只听季嫣然又道:「我去跟那人对质。」 郑微不禁「咦」了一声:「这……该怎么办?」 「就让她去,」赵明璟抬起眼睛,「若是真的能问出话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郑微面上一紧,那么多人去审都问不出半个字,一个妇人哪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既然晋王爷这样说了,他们怎么好拒绝,于是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去办。 两个龟兹人就像是已经化成了两尊雕像,盘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两碗饭菜就摆在一旁,显然没有动分毫。 「点亮灯,」季嫣然吩咐狱卒,「这么暗我怎么能看清楚他们是不是抓我的人。」 一进门就指手画脚的妇人,她是第一个。 打着问话的幌子这样折腾,一会儿什么都问不出来,看她要怎么收场。 第50章 几盏灯点起,照亮了龟兹人的脸。 季嫣然仔细地看过去,半晌摇了摇头。 「怎么?」女官道,「这两个人不对吗?」 「不是,」季嫣然伸出手指了指,「他们为什么不动呢?」 女官不禁气结,她还真以为这位三奶奶看出了端倪。 「泼两盆水过去,」季嫣然再次吩咐狱卒,「要让他们清醒清醒。」 两盆冰水泼在龟兹人身上,寒冷让他们不禁微微颤抖,脸上的神情也有了些许的变化。 季嫣然仔仔细细地看着,半晌才直起了腰。 女官不禁又问过去:「李三奶奶可要问话?」 季嫣然笑着颔首:「自然要问,不过一定要晋王爷在,我有重要案情要向王爷禀告。」 黑暗的大牢里,就这样要求见晋王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她站在这里自唱自演是在单调又累得很,倒不如放他出来,也算是成全了大伙儿。 赵明璟眼看着季嫣然那双雪亮的眼睛在四处张望,也就站起身来。 既然她发现了他,他再不肯出去,就像是刻意在躲藏。 晋王没有多言径直踱步出去。 「王爷。」女官先行礼,季嫣然也福了福身,一双眼睛打量了过去,只见来人气宇轩昂,五官俊朗,眉眼中透着一股的锐利,身上的缎子蟒袍在黑暗中更添了威严。 他向前走了两步,胸口上盘踞的四爪巨蟒也就更加清晰,它抬着头昂扬矫健,仿佛欲冲出来。 季嫣然往下看,袍脚上的海水江牙也十分的漂亮,怪不得人人都想争个王爵,这身衣服的确英武,不论谁穿了都会好看至极。 赵明璟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季嫣然,她的眼睛极亮,其中饱含了复杂的情绪,唯独就没有惧意,目光流转中透出几许肆意的神采,不像是当年找到他时,一脸哀戚,勉强算是有些壮士断腕的决心。 赵明璟声音低沉:「有什么话,你就问吧。」对于这两个龟兹人,狱卒已经想方设法地去问话,却得不到一个字的口供,现在她虽然泼了冰水,龟兹人依旧垂着脸念经,仿佛已经禅坐到了忘我的境界。可想而知,季嫣然说什么,这两个人都会当做没有听到。 季嫣然转头看了看四周:「王爷这些日子都在这里审问吧?」 晋王微微挑起眉毛:「审问时,本王的确曾旁听。」 季嫣然接着道:「有多少人仔细查看过犯人。」 这种话自然不能等王爷来回答,季氏不懂规矩,他们不能跟着胡来,郑微立即道:「狱卒、主薄、上到少卿都曾看过。」 季嫣然听得皱起眉思量了片刻,脸上竟然有几分郑重的神情。 赵明璟不动声色地转动着手心里的玉摆件儿。之前他命人去给季氏送信季氏没有来,今天再次见到,季氏却仿佛不记得这回事,神情之中没有流露出半点的异样,到底是故意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还是另有图谋。 季嫣然没有再说话,而是取走一盏灯挑过去照着龟兹人的脸。 赵明璟敛目看过去,这是季氏第三次出现这种举动,之前两次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这一次季氏挑灯的时候,两个龟兹人明显有些紧张。 季氏真的看出了端倪。 季嫣然半晌放下灯道:「师父曾跟我说起一件事,当年他四处传播佛法时,走到一处村落,那村子里的人将自己关起来,不愿意与外人说话,更连一口水也不肯施舍给师父。 那时正赶上雨季,山路被淤泥阻住,师父无法前行,只得在附近住下来。就在那天师父亲眼目睹了村民上山采食毒草身亡,村子里的人却仿佛司空见惯,在那人死后便上前收尸。人死之后,没有人觉得悲切,反而像是解脱。 师父赶过去为那村民超度,就看到了怪异的景象,所有的村民面目扭曲,说不出的骇人。」 季嫣然说到这里,那两个龟兹人开始颤抖起来。 赵明璟目光微沉,手指霎时合拢起来。 「然后呢?」 季嫣然停下来,郑微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有然后了。」 周围的人本来都在仔细听着,却没想到季氏这话有头没尾,不禁都觉得有些失望。 季嫣然忽然蹲下身,这样仿佛就能将两个龟兹人看得更仔细些:「师父是得道高僧自然不会说出什么话,不过那些人没有了眉毛,眼睛长了白斑,鼻子烂掉,嘴唇也裂开,脸上满是斑疹。」 季嫣然说到这里顿了顿,地上的两个龟兹人已经抬起了眼睛看向她。 大牢里顿时安静下来,仿佛连呼吸声都变得很轻。 季嫣然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蔑视地看着龟兹人:「他们不是人,根本就是恶鬼,这些人就不应活在世上,只有背负了重罪,上天才会降下如此的惩罚,他们都该死……」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那两个龟兹人张牙舞爪地向她扑过来,仿佛要将她撕碎。 季嫣然不躲不避,眼睁睁地看着龟兹人被锁链牵制住,他们奋力地挣扎,拼命嘶吼却动弹不得。 刺耳的锁链撞击声和那种尖叫的怒喝混杂着龟兹语,让人听之胆寒。 第51章 本来围在大牢前的人都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只有季嫣然和赵明璟一动不动地留在原地。 龟兹人这样的表现,足以证明他们听得懂武朝的语言,不光如此,季嫣然方才的话已经触及了他们内心深处。 「来人。」郑微大声喊着。 立即就有狱卒上前,隔着大牢用一头尖尖的棍棒向龟兹人戳去。 季嫣然这下倒是躲开来:「对付厉鬼就要不留情面,打死他们算是功德一件。」 那些棍棒毫不留情地打在龟兹人身上,龟兹人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他们奋力地抗争,眼睛死死地盯着季嫣然:「我们不是厉鬼,都是……你们这样的人……才会……四处杀人……你们……才是厉鬼……」 季嫣然用幂离遮住了口鼻,站在一位女官身后,半晌才探出头:「对……打他们,就是这样……」 凌虐和施暴本来就会让人觉得兴奋,尤其是这些狱卒,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正打得兴起。 季嫣然的声音又传来:「不过你们也要小心,离他们这样近,也会变成厉鬼,你们应该知道什么是‘疠风’吧?」 本来凶神恶煞的狱卒听得这话,浑身的血液全都被抽干了似的。全都收回棍棒怔愣地看着季嫣然。 「怎么?不信啊?所有与他们接近的人都有可能会患症,」季嫣然指了指头顶,「我可是早就戴了幂离,你们没有啊。」 众人的目光落在季嫣然身上,果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季氏已经将自己都遮了起来。 「咣当」有棍棒落在地上。 紧接着大牢里传来龟兹人的笑声:「原来你们也怕,你们也怕成为厉鬼。」说着话他吐出一口吐沫,结结实实地甩在那隶卒的脸上。 隶卒睁大了眼睛,立即用袖子去擦脸上的口水。 白符和白末却不停地吐出去,隶卒们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哈哈哈。」白符的笑声震天动地,如果不是那妇人提醒他们,他们怎么能找到这样的诀窍。 好,等这些人都患上病症,看他们会不会将自己当成厉鬼。 「都疯了,他们疯了,」郑微立即道,「护送王爷出去,改日再审。」 「就这样走了?」季嫣然意犹未尽地道,「大人不觉得现在正是审问的时机吗?」 郑微咬牙,这季氏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抓她来之前也有人提醒他,这个妇人无耻之极,他要小心些免得被她赖上,他刑部的兄弟还不就是因为她断送了一段好姻缘。 郑微道:「王爷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你可以留下审问,让主薄记录清楚呈给王爷看。」 季嫣然惊诧道:「大人将妾身叫来不是要问话吗?怎么却让我审讯罪犯。」 是她要求见龟兹人,现在居然推得干干净净,郑微吞咽一口,不禁埋怨起自己来,这是乱了方寸,才会轻易被季氏勾着说话。 季家人果然都不是善茬,季承恩进了大牢,还没有被定罪就已经连累了恩师为他伸冤,结果恩师和几位同僚都被断送了大好的前程,走了一个季承恩又来一个季氏祸患大理寺,季家就没有省油的灯。 「再说,」季嫣然道,「只要两位大人站在王爷身前,就可以为王爷遮挡,王爷不会被传染疠风。」 被季氏一提醒,郑微才想起一起来审案的江池,方才江池还在旁边,现在却不见了踪迹。 「江池。」郑微喊一声。 不远处的角落里才走出一个人。 「江大人躲那么远是怕染病吗?王爷都在这里,我们还比王爷精贵不成?」季嫣然说着看向了赵明璟。 赵明璟微微扬起眉毛,他坐在这里一言不发,季氏却能自然地扯起了他的虎皮做大旗来震慑江家人。 江池进来道:「禀告王爷,下官只是去拿卷宗。」 是不是拿卷宗谁都清楚。 人都到齐了,气氛也做足了。季嫣然抬起头来:「大人们也不需要再避讳,之前大人们早已经审过这两个龟兹人,若是染病恐怕之前就已经染上了。」 周围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这是危言耸听,」江池道,「这人生的是不是疠风要传太医院的御医前来诊治。」 「江大人见过生疠风的病患吗?」季嫣然道,「您上前仔细看看就知晓了,这两个人脸上都经过遮掩所以之前你们看不出,但是却逃不过我们这些郎中的眼睛,因为法师当年就是因为看到疠风之症肆虐,才会前来武朝寻找方剂,想要与武朝郎中们一起参详各自的经验方,彼此融合互补达到更好的疗效。」 白符的笑声也停止了,静静地听着季嫣然说话。 「可惜的是,往往病患没有将病治好,就已经被各处的府衙抓走,各处的福康院一旦发现有疠风的病患,整个福康院的人都会一夜之间消失殆尽,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年百姓不敢进福康院的原因。 因为患病会变得面目全非,让人惊恐,所以传说疠风的病患都是恶鬼,相反那些品行端正的人不会生此病,所以杀死这些人是为民除害,不管杀多少都不会手软。 各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平日里都是身正为范,定然不会被染病,妾身不同,向来名声在外,不知多少人盼着妾身身患恶疾从此消失,所以妾身自然要小心着些。」 第52章 说完这些季嫣然看向江池:「既然如此就不要请太医院的人前来辨症了,不如趁机审问这两个罪犯,妾身说的对不对,江大人。」 白符又向前冲一步,将墙上的铁链子绷得笔直,他好像一点也不恨这个妇人,反而很喜欢她的说话方式。 「满口妄言,」江池指着季嫣然,「王爷,依下官看,不如先将这妇人拿下。」 「那妾身何罪呢?」季嫣然眨了眨眼睛,「说两句实话就要下大狱吗?」 江池道:「你是与承恩公世子勾结。」 「勾结什么?」 江池冷声:「勾结外敌。」 季嫣然笑起来:「妇人好大的本事。既然大人早就定罪了,承恩公岂不是比妇人更该抓,没有承恩公哪有承恩公世子,这样祸国殃民的大罪,整个顾家都该被诛杀九族。」 她站在那里,让人看不清幂离下的神情,可就因为这样赵明璟竟然有一丝的恍惚,这般咄咄逼人地与江家人对峙,让他不由地想起那张倨傲的脸庞,不管是谁都不能强压着她低头。 可这是季氏。 那个声名狼藉,一无所靠的季氏,没有尊贵的身份和靠山,她怎么会有这般胆气。 「王爷,请您为妾身做主。」 赵明璟微微一笑,他倒是忘记了,季氏的靠山现在就是他,或者说是承恩公府,是皇上,这几个人谁也不会允许糊里糊涂地结案。 「若真的是疠风要怎么处置?」赵明璟看向郑微。 郑微思量片刻开口:「依照朝廷法度,应该……应该将与其接近的所有人都严加看管,不得……不得让疫病扩散开来。」 「看来所有人都走不得了,」季嫣然道,「那岂不是更加方便审案。」 说完话,季嫣然重新向白符和白末走去:「如果真向外面说的那般,我们只要看到他们,与他们说话也会变成厉鬼,那我们这些人全都要死定了,」说完她转过头看赵明璟,「王爷相不相信,我们并不会患症,这两个人身上的病症也会慢慢好转。正如法师说的那般,疠风虽然可怕,却可以求得良方诊治,因为他们并非鬼物,他们是人,他们不该被随意杀戮,他们应该活。 即便是患了疠风的妇人,她们依旧可以照顾孩子,侍奉长辈,她们仍然善良、慈爱,病疾不会改变她们的心性,她们不该被安上各种罪名,承担哪些不属于他们的罪责,她们不该被沉潭、活埋、烧死,更不该被逼迫的走投无路自戕,人有生老病死,今日对他们扬起屠刀,他日轮到自己也能如此果决吗?」 一行眼泪毫无预警地从白符脸上划过。 他的妻子就是这样,生了病却被人告发,他干脆弃官带着一家人躲在林子里,那些吐蕃人却不肯善罢甘休,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样子,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愈发艰难,最终妻子为了他和孩子上了吊。 吐蕃人将妻子的尸身拉走,熊熊烈火照亮了天际,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他说混落魄地回到家中,两个孩子刚刚醒来吵着要娘,他不知道要怎么说,睡觉前还给他们唱歌的母亲,已经被烧成了一把恐怖的骸骨。 可怜的孩子,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失魂落魄地想要给孩子们做些吃的,揭开锅盖却发现了尚有余温的饭食。 她都准备好了才会去赴死,她能准备眼下的一切,能准备以后的日日夜夜吗?生与死之间,其他的一切全都没那么重要。 如今他也得了病,带着弟弟来武朝为龟兹人做最后一件事,死,他不怕,只要以后再也没有人重复他们的日子。 白符开口道:「真能治好疠风病吗?」 那女子伸出手拿开了头上的幂离,眼睛中满是恳切:「让我试试吧,至少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叫你们厉鬼,再也没有随随便便的杀戮,如果做到了这一点,那么无论是你或是我都很值得。」 「好,」白符擦掉脸上的泪水,「我什么都说。」 赵明璟站起身向前走去,周围的官员急忙来阻拦,生怕会出什么差错。 赵明璟却挥了挥手,看着白符:「说吧,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白符道:「西北疠疫横行,吐蕃为了压制住疫症四处杀人,龟兹、于阗国内几乎死伤无数,这些年吐蕃对武朝用兵,夺走了陇右道两府二十郡,如今要与突厥人联手,武朝的关内道也岌岌可危。」 江池道:「你胡说,突厥人的动向我们河东道最清楚,有我们江家守着关卡突厥不可能进犯武朝。」 「是吗?」白符忽然一笑,「话我说了,信不信由你,」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一枚小小的方印,「我王说过,若武朝愿救我国子民,我们龟兹率众归顺武朝皇帝。」 赵明璟让人将方印接下。 江池立即走到赵明璟身边压低声音:「王爷明鉴,这到底是真是假还要辨别清楚,承恩公世子拿了龟兹的好处……万一这是个圈套,那可就……王爷您可要为江家做主啊。」 赵明璟看着江池:「那你觉得要如何?」 「先将消息送出去,然后继续审问,请太医院前来……若是那季氏说谎立即收押。」 「原来你都替本王想好了,」赵明璟扬起眼睛,「那此案就由你来办好了。」 江池听着浑身一凛,晋王爷的目光就像一柄刀仿佛已经将他割开,让他有种将死的感觉,只是这一眼他已经汗透了衣襟。 第53章 这位晋王的脾性谁也摸不透,他不问朝政时就如同一个贪图享乐的纨绔,可是一旦阴狠起来就会纵容手下的酷吏刑讯,不知多少人栽在了他手中。 江池颤声道:「下官不敢,只是……下官担忧这样的事皇上……就算是朝臣也不一定会相信。」 「是吗?」赵明璟道,「让你这样一说,本王还真得查清楚了,免得也因此被弹劾。」 江池不敢再说话。 「王爷,」郑微快步走过来道,「衙门外有人来投案了,说龟兹人的案子与他有关,请王爷见他一面。」 赵明璟扬起眉毛,想要进大牢的人还真不少:「那人是谁?」 郑微道:「是太原李家的李丞。」 江池眼睛一亮:「这案子果然另有蹊跷,那李丞就是冤告江家的人,不如将李丞好好审问,说不得会有进展。」 「你要审李丞?」赵明璟冷冷地道,「你可想好了。」 若是在太原府,这桩案子早就已经了结,哪里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眼下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如果他不搏一下,最终来承担罪责的只能是他。 江池咬牙道:「想好了。」 …… 李丞站在大理寺衙门外,他刚刚站了一炷香的功夫,周围渐渐一片喧哗。 开始的时候大家看着他脸上的伤疤都纷纷躲避,后来发现他没有伤人之意,就都凑了过来。 丑公子。 他再一次想到自己用了多年的名字,他是很丑,丑到不敢去看自己的脸,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这样不加遮掩地走在大街上,面对那些好奇、恐惧、惊诧、怜悯、嘲笑的目光。 此时此刻,他的心竟然缓缓地跳着,并没有感觉打慌乱和悲哀,反而出奇的平静。 自从他被救出来之后,身边的人就想方设法地向要让他忘记这一切,不敢提起又不敢刻意去回避,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给他自己时间去疗伤,他也觉得很舒坦,就这样坐在家中,不用去面对外面太多的问题。 可是今天不行。 嫣然被带去了大理寺,即便三弟会去想办法,但是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嫣然要对付江家,有一部分源于他的事。 即便他对付不了江家,他无法去面对朝廷,但是他要尽力而为,不能让嫣然感觉到孤立无援。 所以他来了。 李丞道:「只要将李家的女眷放出来,我就跟你一起进大牢,一个柔弱的女子何错之有,要想审问李家还有男丁。」 这就是李家的立场,他的立场。 隶卒挥挥手就要上前去抓人,李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将我老婆子也一起抓进去,」李老太太让人搀扶着走过来,「我们家嫣然不过是在福康院治病救人,你们为何要抓她。 就因为我们离家状告了江家吗?就因为嫣然救下李丞得罪了江大小姐,你们就这般报复。」 说着话,李家婆子推出几个下人跪在地上。 李老太太悲戚地道:「你们敢不敢将方才嚼舌的话再说一遍?你们说谁与承恩公府勾结?害了我李家几十条人命,只是拿几个管事顶罪,这还不算。你们害了我的孙儿,这一道道伤口就摆在这里,朝廷上下所有官员却视而不见,反而任你们接着陷害我们李家,难道苍天真的不长眼了,要让冤屈不得伸张。 几年前,你们已经抓走了他,让他生不如死,今日你们若是还要这样做,就先杀了我老婆子。我老婆子在阳间那你无可奈何,那就去阴间告你……」 李老太太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呜呜咽咽」地哭声由远至近地响起来。 众人转过头去,只见李二太太走了过来。 李二太太边哭边向李老太太告罪:「都是儿媳的错,让娘这么大岁数还要为李家奔波。」 「不是你,」李老太太道,「是我养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与外人串通害了我们族人,若是再因此害了我那孙媳妇,他就是百死莫赎。」 李宛淑、李宛彤姐妹两个一个搀扶李老太太,一个侍奉李二太太,太原李家在京城的女眷都齐全了。 大理寺的衙差凶神恶煞地站出来:「在衙门口闹事,已经触犯了武朝法纪,念你们多是妇人只要你们马上离开,可以不抓捕你们。」 「我孙媳妇也是妇人,为何被你们抓了?」李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虽然老迈说出不出的精神,「你们不能将她放出来,就把我们一起抓进去,我们李家在大牢里团聚。」 江池听到吵闹声刚要走出衙门,就被人拦住道:「王爷有令,今日的事已经禀告给皇上,在圣谕下达之前,所有人都不准踏出这里一步。」 江池皱起眉头,晋王这是不给江家颜面了:「李家无官无职,就算犯了错也没有资格进大理寺,你去叫京兆府来抓人,这里闹出乱子京兆府要担下责任。」 下属应了一声立即出去送信。 外面的李家女眷已经坐下来,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江池攥紧拳头,这些人都疯了,他见过有抢功的,还没见过一心找死的。 尤其是李家二房,已经折了个李文庆,李二太太竟然也要救那季氏。他吞咽一口,嗓子顿时热辣的难受,希望不要再出别的纰漏。 第54章 大理寺不远处的胡同中,冉家的马车停在那里。冉九黎一边喝茶一边与身边的管事妈妈下棋。 管事妈妈抿嘴笑道:「大小姐到底还是伸手帮了忙。」 冉九黎抿了一口茶:「江家人也不蠢,自然会想到让京兆府尹插手,我只是递了个口讯给京兆府尹夫人,这些人平日里惯会察言观色,知道哪边风硬就偏向哪边,知道我们冉家和五姓望族又有纷争,只会站在一旁看情势不会贸然插手,接下来怎么办就看李家和季嫣然自己的了。」 管事妈妈轻声道:「那季嫣然也有些本事,从前奴婢倒是没看出来。」 冉九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程大、程二两个人都跟了她,就连一直在岭南的陈瞻等人以后恐怕也要在她身边了。」 管事妈妈有些惊讶:「李……李家宗长能够答应?」 冉九黎伸出手推开车窗向远处望去,半晌才道:「若不是他答应,谁又会这样做。」 管事妈妈道:「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冉九黎冷笑一声:「江家也该受受挫,这些年他们占尽好处,越来越肆无忌惮,季家和李家都被逼的无路可走才会奋力一搏。」 说话间,外面又是一阵锣鼓声响。 管事妈妈立即出去询问,半晌她才回来道:「大小姐,是六爷来了,看样子是要在大理寺前面搭台子,要不要去拦着。」 「让他去吧,」冉九黎道,「若是不在这时候帮忙,他就算以后日子过得安安稳稳,他心里也会不舒坦,这种事我们都不好出面,小六无官无职去闹腾一下,最多就是得个训斥。」 管事妈妈点点头:「这些年冉家多亏有了大女在,否则当年常宁公主去世,我们冉家恐怕也要像林家一样被五姓望族挤出京城。」 冉九黎目光深远:「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说常宁,常宁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我不及她。」 管事妈妈不敢再多说,常宁公主没了最维护她的就是大女。 冉九黎整理一下袖子,始终让自己保持端庄大方的仪态:「跟父亲说,皇上也好久不听御史台的谏言,希望这次能够出一把力。」 管事妈妈道:「这下释空法师能够翻案了,李家和季家应该会赢下这一局吧?」 「未必,」冉九黎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对错,向来是一个人说了算,只有皇上觉得释空法师和李家是对的,江家才会被定罪。现在李家气势做足了,却还是会有变数,那李雍没有功名在身,本来可以依靠崔将军,只可惜崔家也没落了,在皇上面前恐怕人微言轻,希望他能为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冉六眼看着冉家马车离开,立即撸起了袖子:「长姐走了,快台子搭好了没有?让人给我扮起来,今天咱们就好好唱唱这世间的不平事。」 众人只见一个台子搭起来,上面挂了一个三个字「点春堂」,锣鼓一阵,然后有个穿着鲜艳的女子小步走上来,女子一亮相张嘴就唱出词儿。 那声音抑扬顿挫,婉转中又透着一股的激昂。 众人很快听了明白,大约是朝廷忠良被陷害,一个小丫鬟也为他鸣不平。 唱词儿别说从前没有听过,这曲调儿也从不曾出现,第一次听开始只觉得新奇,随着那女子身姿婀娜的摇摆,手中的扇子和手帕应和着节奏,那女子的一颦一笑,唱出的每一句话,都扣人心弦。 当唱到「有道是这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时,人群中爆出一阵的掌声。 就连涌过来的衙差,都被人群死死地压在了后面。 「别动,别动,」冉六站在高高的台子上,「谁说这里不能搭台子,谁来拆我就与他没完,状不准告,冤不能伸,戏还不准人唱不成?小爷今天还真不信那个邪了,抓人不是,将小爷一起抓了,大家一起进去做个伴,看看能不能填满你这大牢。」 人群又是一阵叫好声,冉六跳下来走向李丞,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李丞不禁摇头:「你这是何必呢?」 冉六笑道:「关键时刻不帮忙还算什么兄弟。顾珩不过就是被打了四十廷仗,小爷皮厚八十廷仗也打不死。」 「胡说。」李丞不禁训斥却又拿冉六无可奈何。 不一会儿功夫这混乱的场面就传去了宫中。 江庸跪在地上:「天子脚下这样胡作非为成何体统,冉家这样纵容子弟有辱门风。」 皇帝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江庸悄悄松了口气,无论是谁,只要触犯了天子威仪,都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他们想要对付江家,这些花样还不够看:「都是微臣管束不严才会丢了皇上的颜面,请皇上发落微臣,这样一来他们就再也没有借口闹得京城不得安宁,更不会逼迫皇上为释空法师正名。」 江庸整个人趴伏在了地上:「天子的威仪不容冒犯啊。」 「将闹事的人都捉起来,」皇帝冷冷地道,「京兆府尹不是不肯动吗?那就让刑部去办……」 皇帝话音刚落,内侍快步走进来:「皇上崔庆递牌子进来……」 「好啊,」皇帝冷笑,「一个个都想要逼迫朕,他们本事不小。」 内侍轻声道:「皇上您还是看看这牌子,这次的与往常的有些不同,」说着将那已经从中间裂开的牌子递了上去,「奴婢方才瞧了一眼,这仿佛是骁骑尉令,您当年御驾亲征,发下去十块令牌,说好只要选出来骑兵能够突围活着回来,便授予他们骁骑尉的官职,虽然那一仗大捷,只可惜十个人全都战死而且……尸骨无存,现在……这一块令牌回来了。」 第5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皇帝听得这话眼前一亮,立即向那令牌看去。 江庸听到这些话,太阳穴就像针扎一样疼。 两年前皇上突然出现在平卢,一心御驾亲征,却屡屡受挫,为了挽回颜面,皇上命身边的骑兵前往突袭。 这些骑兵是皇上一手训练出来,皇上为此设立骁骑营,将来这些人上了战场便是他的左膀右臂。 只要突袭成功凡是活着回来的人,一律被封为「骁骑尉」,只可惜那些骑兵全都殉国,皇上能打赢此仗全都是因为他们。 皇上常常会提起这件事,现在怎么那骁骑尉的牌子倒现在出现了,崔家到底在搞什么鬼。 江庸道:「皇上,此事有蹊跷,不如先让微臣去问一问。」 只要提起打仗就等于戳中了皇上心思,皇上最喜欢的就是领兵四处征战,常常感叹自己没有生在太祖时,若是能做一个开国将军他就心满意足了。 江庸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左右皇帝的情绪。 可是显然现在阻止已经晚了。 「传崔庆,」皇帝道,「朕要问问他这牌子哪里来的,朕的骁骑尉在哪里。」 内侍应了一声,立即去通传。 不一会儿功夫崔庆站在大殿上行礼。 皇帝握紧了那破旧的令牌:「崔卿为何送上这令牌。」 崔庆低头道:「当年圣上御驾亲征,麾下骑兵立下赫赫战功,只可惜没有机会封赏他们。」 皇帝目光微沉:「那些将士为武朝立下汗马功劳。」 崔庆接着道:「圣上曾让我父亲四处寻找那些将领的下落,最终发现他们都战死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其实我父亲并没有据实禀告,还有一个人活着,如果没有他,就不会偷袭成功,为我军争得先机。」 皇帝站起身:「他人在哪里?为什么这些年不回京面见朕。」 崔庆躬身道:「请皇上传他觐见一问便知。」 崔庆话音刚落江庸便接口:「那些将领都的尸身都已经找到安葬,皇上也抚恤了他们的家人,怎么可能还有人在世,你说的那个活下来的人是谁?」 崔庆没有抬头:「当着江大人的面,崔庆不敢犯下欺君之罪,否则只怕尸骨无存。」 「好了,」皇帝道,「就将人传进来,是非对错朕自有评断。」 这件事显然已经激起了皇帝的兴趣。 皇帝把弄着手中的令牌,仔细地看过去就会发现这令牌边缘缺了一块,仿佛是被箭矢撞击之后形成的,可以想到贴身戴着这令牌的人会是什么结果,只怕那箭矢的其余部分已经陷入他的皮肉之中。 这人还活着?那可真是让人惊奇。 思量间,只听内侍传报一声,立即有人被带了进来。 皇帝也抬起了眼睛,那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长袍,立于江庸等人身边却依旧十分的出挑,虽然年纪尚轻,眉宇之间却透出一股端凝的气势,他撩开袍子行礼,整个人不卑不亢,颇有些沉稳自信的大将之风。 多少子弟在疆场上建功立业,没有性命相搏,哪里来的赫赫军功,如果没有他们,如今的盛世将会毁于朝夕。 是否曾在军中厮杀,面对过生死,只要一眼便能看出来。 这张陌生的面孔虽然让皇帝十分失望,这显然并不是皇帝一手培养起来的骑兵将领,不过皇帝并没有失去好奇之心:「你是谁?并非是朕的骁骑尉。」 李雍神色自若,沉声道:「微臣太原李文昭长子李雍。」 原来他就是那个李雍,那个将崔庆送出了平卢的人,皇帝微微挑起眉毛,已经知道为什么崔庆引荐李雍前来。 皇帝冷冷地道:「这是欺君之罪。」 「并非欺君,」李雍道,「当年皇上命骑兵将领破百济战局,十人带领百余兵马前往攻城,只有骑兵大胜,引得敌军回防,武朝兵马才可能脱困,却没想到临行之前有人退缩,崔将军为了稳住局面私自杀一人,又恐引起混乱,于是便让微臣充当骁骑将军,与众人一起前往百济。 征战那日,骁骑将军宋祯发现端倪却将骁骑尉令牌给微臣,告诉微臣若是能枭首敌军将领,便为微臣请功,将来加入骁骑营,为圣上效命。我们到了百济城下,才发现斥候探知的军情有误,百济城内有守军一千余人,我们可以绕路离开百济回到军营,此时得知圣上大军已经与敌军相遇,双方浴血奋战,损失惨重,军中补给也被敌军切断。既然已经无路可退,不如放手一搏,二百人以破釜沉舟的决心攻城,几番生死相搏,最终攻入城内,与敌军厮杀,几乎全军阵亡。」 这些话说出来又唤起了皇帝的记忆,若不是他的骁骑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江庸一阵心跳,他万万没有想到,李雍还会有这样的军功。 崔庆道:「李雍乃是我父亲爱将,父亲上奏朝廷的折子里已经为李雍请功,如果父亲没有战死,李雍已经在勋官名录上……」 「这不过是一家之言,」江庸打断崔庆的话,「皇上明鉴,只要找到骁骑尉的令牌,再编出一番说辞,军功自然就落在了他身上。」 「是否立了军功微臣说了不算,」李雍看向江庸,黝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寒光,「江家也有武将在京,江大人可以让他们前来向我验看。」 第56章 李雍微微抬起头,站在大殿中如同阵前那勒缰驻马的将军,竟然让江庸感觉到迎面而来的一股压迫的感觉。 李雍道:「征战沙场的将士,都用血洗过甲胄,想要问军功不如就问手中那杀敌的利刃。」 江庸捏住了手,江家人才济济,怎么可能怕一个孺子,只是这一刻李雍俯视着他,面容凛然的模样,让他额头上沁出了汗液。 江庸道:「两年前你为何不向圣上禀明实情,如今前来分明就是……」 李雍微微一笑,神情十分坦然:「此前身在军营,只要报效朝廷,而今自然要护着家中老小,」说着他再度跪下来,「家中妻室都已经入狱,微臣身为人夫,不要说进宫面圣,便是舍命相搏也是应当。」 大殿上一片静寂,江庸悄悄地看着皇帝,李雍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只要皇帝不予采信,那些事都会烟消云散。 可是他从心里知晓皇帝不会这样做,皇帝最喜欢看的就是一声令下,臣子舍命相搏。百济城一战一直都让皇帝引以为傲。 李雍虽然不是骁骑尉,却被宋祯认可,最终拿了骁骑尉的令牌。 皇帝的威信不但不会因此折损,反而大大增加,将来运筹帷幄战事,更会让人信心倍增。 「既然如此,」皇帝道,「我就给你机会证明。」 江庸的心顿时沉下来,他不想给李雍这个机会,当时他们八百骑兵追杀崔庆,李雍在受伤的情形下,仍旧让崔庆脱离险境,他们的骑兵也由此折损百人,要不是为了遮掩崔庆的行踪,李雍也不会中了圈套。 当日他就该让人果断杀了李雍,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风波。 「江卿,」皇帝目光落在江庸身上,「这些年江家也有不少的青年才俊,军功五转者四,四转者三,三转以下该有七八人吧?」 这话说得江庸心中一凛,每次封赏皇上仿佛都是随意而为,没想到却记得这样清楚,可见皇上还是在防备着江家。 江庸立即躬身:「是,只不过他们大多都在河东道和平卢。」 皇帝思量片刻:「江池和江澹兄弟都在京中任职,就让他们来吧!」 江池在大理寺审案,江澹任职兵部,两个人都是江家后进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且他们都年长于李雍,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在战场上都有足够的经验。可他还是觉得不太稳妥,只要江家子弟出面,他就希望一击必中。 李雍死了,江家就会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江庸准备再为江家子弟争得些许先机:「皇上,江澹征战时伤及了根本,才会回京休养,虽然如此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江澹必然会竭力而为。」 崔庆扬起眉毛也道:「李雍在大牢里也受了重刑,若不是释空法师只怕现在已经化成泥了,即便是这样还依旧能够请战。」 江庸面不改色:「崔大人若是想要提及太原府的案子,就去大理寺,这桩案子皇上交给了晋王爷。」 皇帝却没有接江庸的话,反而看向李雍:「你可愿意与江池和江澹兄弟比试?」 李雍躬身道:「听闻皇上的骁骑营有百余人,请皇上让微臣等每人带二十人摆阵,既然要比,就少不了列阵迎敌。」 皇帝眼睛亮起来:「好,朕就给你兵马,不过不是以一对一,而是你以一敌二,你敌对的骁骑营人数也会增加一倍,你可敢一战?」 李雍声音十分平静:「微臣领命。」 皇帝脸上露出些许喜色:「你若是赢了朕自当嘉奖,就照朕之前所说,封你为骁骑尉。」 江庸不禁脸色微变,现在的情势却已经不能让他开口反对。 李雍撩开袍子谢恩:「微臣不敢贪功,只想护得家人平安,请皇上给拙荆一个机会,让她为自己和师门的医术正名。」 皇帝脸上惊讶的情绪一闪而过:「你可知道你放弃了什么样的机会,自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臣子以五品官阶入仕,你将来就不会后悔?」 李雍道:「拙荆与释空法师本不相识,都是为了救微臣才会卷入这件案子,微臣若是只顾自己前程,便可以对她不闻不问,那么微臣定然是个薄情寡义之辈。」 皇帝不禁一笑:「就是因为这个?那你大可以求赦免的圣旨,将李氏从大理寺带走。」 李雍神情自若,沉声道:「若是无罪,哪里用的着赦免,就算微臣求来旨意,拙荆定然也不肯答应归家,若是就让她不顾师门,她只会埋怨微臣。」 皇帝半晌脸上才露出笑容:「若你大败,你们夫妻就去大理寺团聚,永远也别想再见天日。」 李雍语气中透着坚定:「臣不会败。」 皇帝重新做回御座上:「传江池和江澹与李雍在行宫校场一决胜负。」 …… 大理寺牢中。 江池焦急地等待这圣旨,终于看到了内侍的身影。 江池立即迎了上去,内侍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没有与江池寒暄立即将皇帝的意思说了:「江大人,快点准备准备就走吧,别让皇上等着了。」 江池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他下意识地去看不远处的晋王,晋王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半点不为所动。 「我和二哥一起率领四十骑兵迎战?李雍那边只有二十人?」 第57章 内侍点了点头。 李雍要么就是疯了,要么就是找死,竟然敢一个人挑他们兄弟。 江池向内侍道:「我去禀告王爷一声,就立即回家中取甲胄。」 内侍带着人去复命,江池径直走向赵明璟。 江池说话的声音很大,正在与胡愈一起商量药方的季嫣然都听了清清楚楚,季嫣然不禁惊讶,她来大理寺之前,李雍没有跟她提起这些。 她虽然知晓阿雍很厉害,但是心里却一下子沉甸甸的,忽然就想起她被大理寺官差带走时,李雍的神情。 以一敌二,江家两兄弟也不会是什么善茬,可见赢下来也不会很轻松。 「李季氏,」江池走过来道,「你若是现在肯招认,念你不是主犯,还能从轻发落,否则……就要连累李家,我们兄弟前往迎战,李雍可就再也没有了机会……」只要季氏被吓得大失方寸,今天的案子也会结了,他们也就不用走这一遭。 「妾身怎么觉得江大人在危言耸听,大人不会不敢应战吧?」季嫣然说着目光在江池身上扫了扫,最终落在他那微微发福的肚子上,「希望江大人这些年没有疏于拳脚,我那夫君别看平日里不爱言语,却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别看他指东,说不得就带人向西边偷袭,而且他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知晓您审问了妾身,定然先对你下手,说不得还会耍弄您,您可要撑住,不要在皇上和朝臣面前输得太惨。」 赵明璟觉得好笑,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夫君。 季氏是要在战前激怒江池。 江池脸色铁青:「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棺材妾身见过了,眼泪却没流一滴,江大人放心去吧。」 江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中流露出一股戾气,他定要将李雍斩于马下,然后来看看这妇人如何悲戚。 江池面目凶狠地走了出去,旁边的女官目光一闪上前:「李三爷为了维护三奶奶也是竭尽全力,虽然说是较量,却跟打仗也没什么两样。」 不等女官说完,季嫣然就侧脸看过去:「王爷还没成亲就那么关切别人夫妻之间的事吗?」 这女官显然是晋王的人。 她最讨厌这样半遮半掩的问话,她与晋王本来就没什么交情,非要装作很熟悉的样子前来试探。 女官不禁一怔,表情立即变得不自然起来。 赵明璟沉着脸坐在一旁,季嫣然真的好像都忘记了,当着他的面也这样应对自如。 「季氏,」赵明璟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本王说吗?」 女官低声道:「三奶奶嫁去太原,还是让王爷找了江家做保山。」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怪不得晋王见到她就是一副要账的模样,可惜她本主的记忆中没留下这些。 没有了本主记忆做参考,对于晋王她就只能靠自己的判断。 晋王城府极深,不会被人轻易看透心思。江家人自认为与晋王达成共识,可在她看来并非如此。 与虎谋皮这样的话放在晋王身上更加合适,与晋王谋算利益,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果。 总之她就是不信任这位晋王爷,还是与他离得越远越好。 季嫣然思量片刻抬起头道:「这份恩情妾身自然记在心上。江大小姐贤良淑德,晋王爷与她定然会夫妻和顺,白头偕老。」 从前的事不但不承认,还要与他拉开距离,一个为他做事的眼线,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脱离了他的掌控。 就算他根本没有将季氏放在心上,并不觉得季氏能够盯紧江家在太原的举动,这季氏到底要做什么? 季承恩是大理寺和刑部一起定的罪,季氏想要为父翻案,早晚都要撞上门来。赵明璟不动声色地吩咐郑微:「将案情记录清楚,太医院和季氏的辨症也要呈上去。」 等晋王走了出去,胡愈念了一阵子佛语。 季嫣然道:「又在骚扰佛祖什么?」 胡愈抬起眼睛,脸上满是安慰的神情:「师姐静心,李三爷不会有事的。」 季嫣然忙着抄写药方:「我没有担心。」 「同一味药抄写了两遍,」胡愈指过去,「师姐言不由衷。」 她从心底相信李雍,只是刀枪无眼,江家又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 「快点写好脉案,很快我们就能出去了。」 李雍赢了,皇上有意惩办江家,就会让她带着龟兹人离开大理寺,大牢的环境不适合治症。 这样一来无论是她或是龟兹人都会轻松许多。 阿雍就是这样思量的吧。 即便如此,他也太傻了,哪能随随便便就用自己的性命去搏。 …… 「如果死在这里,倒不如死在战场上了,」崔庆叹口气看向李雍,「太不值得了些,不过就是校场上比试,三哥你就不后悔吗?」 「值得。」李雍微微扬起嘴唇,为此征战比什么都值得。 江池和江澹已经穿好了甲胄,两个人骑在马上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他们身后是整装待发的骑兵。 李雍翻身上马。 皇帝和朝臣们已经站在高台上,传令兵拿起了号角。 第58章 「不如我也去吧。」崔庆放心不下,以一敌二开始就站了劣势。 李雍驱马上前将崔庆丢在了身后,二十名轻骑也跟随李雍离开。 偌大的校场,几十骑奔跑过后,立即尘土飞扬。 「开始了,」江池皱起眉头,「号角还没吹,他竟然就攻了过来,是想要抢占先机。」 江澹冷笑:「来的正好,爷爷早就等不及了。」话音刚落,他立即挥了挥手,身后的骁骑立即上前冲去。 早就设好的阵法就等着这一刻。 「想要以少胜多没那么容易,」江澹道,「爷爷打仗的时候,他还乳臭未干,也敢这样托大,爷爷今天就给他上一课。」 江池压低声音道:「家里传信过来,若是可以不要留李雍活口。」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季氏的哭声。 夫婿死在这里,她就会失去最后的庇护,看她如何能再提起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怕早就哭晕了过去。 江池越想越得意:「二哥,我先过去。」他要当着皇上的面立下头功。 想要靠着轻骑冲破军阵,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们率领的都是骁骑营的骑兵,这样的冲击之下能有几分力量,他们自然知晓。 他们现在就是以逸待劳,等李雍的兵马跑到一半时,他们再行出击,那时候李雍轻易就会被击垮。 因为冲锋的军队防守最为薄弱,突然被人打乱节奏,只有等死的份,更何况这里不是真正的战场,那些兵士定然不会用尽全力…… 对江池来说,这一仗并不难,季氏在大牢里将李雍的习惯透露给了他,他早有防范。 眼看着与李雍越来越近,江池抽出了腰间的利刃,森然的刀锋对准了李雍的胸口,一刀下去所有一切全都了结。 江池扬起刀,身后的骑兵也纷纷亮出利刃, 看台上的皇帝攥起了手,李雍难道就只有这点本事,他刚刚想到这里,李雍的军阵忽然变了,本来是一道厚厚的铜墙铁壁,却突然分成两股,中间的缺口正好将江池的兵马包裹了进去。 江池一心要撞上李雍的骑兵,自然用足了力气,发现异样时已经收势不住,仿佛一下子闯入了包围阵,李雍的人趁机绕到了他身后。 上当了,江池心一沉,刚要重新发号施令,却一阵破空声传来,去掉了箭簇的羽箭已经呼啸而至,那箭裹着劲风,惨叫声从身后响起,已经有人被射中。 「分开,」江池大声喊叫,身后的骑兵却已经一片混乱,因为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步兵手中握着长矛已经向他们刺过来。 骁骑营中许多人没有上过战场,哪里见识过这样的情形。 江池大喊着:「都稳住,别急……」正要策马离开。 「江大人要到哪里去?」清朗的声音传来。 江池回过头,看到了马上那个雄姿勃发的身影。 李雍。 江池二话不说挥起刀向李雍砍去,他要将李雍斩于阵前。 「拙荆还好吗?」李雍没有躲避突然问过去。 这个时候李雍还能悠闲的说话,分明是在蔑视他,江池热血冲上头,有种说不出的情愫油然而生,他要赢,他必须赢。 他催马向李雍奔去,抽中的刀也早就准备好要舔血,两人越来越接近时,他与李雍对视一眼,就只这一眼,他顿时如梦方醒,他忘记了一点,这次是李雍以逸待劳。 果然李雍一拉缰绳,调转方向从他旁边绕来,紧接着一根长枪到了他眼前,被磨了头的枪尖抵在他胸窝口,让他无法躲避,他大惊之下躲闪,身形一晃差点就从马背上跌下来,紧接着他看到了自己凌乱的头发,李雍打掉了他的发冠。 江池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惊恐的情绪,耳边疠风再一次响起,他只觉得后背一沉,仿佛被重如千斤的物件儿压了下去,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前倾趴伏在了马上,他正竭力挣扎,那力道却突然消失了,他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屁股上一疼,那棍棒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的屁股上。 江池羞愧难当,几乎要晕厥过去。 看台上的江庸皱起眉头,李雍显然是在报太原之仇。 不到一炷香时间,江池已见败势,这就像在他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江卿,」皇帝忽然道,「看来你们江家树了位强敌。」 江池道:「李雍将骑兵变成了步兵,用了弓弩偷袭……」 「那又怎么样?」皇帝难掩欣赏,「战场上只要能打赢,谁又会计较这些,江家守在河东道这么多年,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皇帝看得兴致勃勃:「若是给朕一匹马,朕也要杀进去。」 江庸不禁心中一凛,李雍以一敌二的决心激发了皇上的斗志,若是李雍再赢下来,皇上必然会兑现承诺…… 季氏又在大牢里为那两个龟兹人治症,夫妻两个一唱一和,不管哪一边先有了结果,对江家都十分不利。 江庸目光落在江池身上,如今这样的场面他又无法帮忙,只能寄希望于江池和江澹兄弟,盼着他们不要让他失望。 江池感觉到愈发的吃力,手中的刀一直被压制的动弹不得,身上的筋肉开始酸疼,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他不由地向身后看去,二哥就在不远处,只要二哥一路杀过来,情势就会好转。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想到这里江池向李雍道:「念你也是难得的将才,不如就此认输,爷爷饶你一条性命。」 李雍并不说话,一双眼睛闪着寒光,江池不敢看过去,阵前若是被对方将领压住了气势,就只会是死路一条。 这个李雍年纪不大,却有一种久经沙场的气势,身边一片肃杀之意,就连跟在他身边的骁骑营也比往日多了几分的勇猛。 「李雍,你这是何必呢,」江池道,「与江家为难与你有什么好处,你总是要入仕……还没上朝堂就多了这样的对手,岂不是白白将自己的前程葬送了,释空法师的事与你关系不大,再怎么样都烧不到你头上,不过就是个季氏罢了,你不是要与她和离……爷爷这是帮了你一把。想要在皇上面前邀功,爷爷给你这个面子,但是不要将事做绝。」 「对你和李家都没有好处。」 江池只觉得压在他身上的力道仿佛轻了许多,看来李雍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由心中大喜:「这就对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样不知礼数的妻室不要也罢,若是你知晓顾珩与季氏之间的事……我江家保你将来必然高官厚禄。」 号角声再一次响起来,听到耳边,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周围的兵士也呼喝四起。 「快,让他们先退下去。」江池开始发号施令。 「我不是来跟你比试的。」 李雍的声音传来,他那双眼睛中光芒闪动,如同黑夜中突然袭至的流火,让江池心中油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是来杀你的。」 江池忽然僵立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大人,这是战场,你死在这里也只是与我有关,不要牵扯旁人,到了阎罗殿也记得将这笔账算在我身上。」 那沉稳冷静的声音在这一刻让人遍体生寒。 「你再说一遍,」江池看向看台上的皇帝,「圣上在这里,你敢……」 「圣上只会看着高兴,」李雍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正色道,「有句话江大人说对了,我就是要与江家为敌,如今正是一个好时机,自然要多杀几个江家子弟,这样一来以后我也会轻松些。大家都在军中任过职,不如就互相帮帮忙,你配合我,我会让你死个痛快。」 江池大吼一声:「李雍……」话却没有说完,只觉得肩膀上一痛,已经被李雍打中,他仿佛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江家杀了李家几十条人命,所以李雍是真的来报仇的。 「你不敢杀我。」江池奋力看过去,只可惜周围一阵嘈杂,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李雍脚上用力,胯下马立即长嘶一声,立即抬蹄向前冲去,江池已经乱了方寸,自然躲避不开,整个人顿时仰面倒在马背上,脚下更是一滑就要向马下跌去。 江池大惊,眼见就要落地,却有人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李雍俯身探看,似是要救他。 江池不禁颤抖,李雍这是故意做出样子给圣上看的,如此一来就算一会儿杀了他,李雍也可以假称是无心之失。 李雍看似一个秉直之人,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他这是上了当。 江池刚刚落地,李雍果然也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看台上的皇帝看得紧张,不禁道:「李雍这是上当了,想要救人却没想让到被人算计,」说着看向江庸,「姜还是老的辣。」 李雍落下马,周围顿时乱起来,江澹哪里会错过这样的时机,立即带着人向李雍冲去,他们要一鼓作气结束这场争斗。 皇帝看着这战局不禁道:「这是准备要李雍的命啊。」 江庸躬身:「圣上不如让人叫停,免得会有损伤,李雍也算是骁勇善战,将来也能为国效力。」 皇帝摇摇头:「既然已经开战就没有中途停下来的道理,是他自己选的,生死与人无尤,」说着看向江庸,「江卿放心,这次不管是什么结果,朕都不会怪罪任何人。」 江庸松了口气,既然皇上没有发怒,他只希望江池两兄弟早些定局。 就算李雍有所布置,二十名骑兵还是不能牵制四十人,江澹渐渐露出笑容,要怪只能怪李雍不懂得规则,换做在战场上,李雍带的人有可能以少胜多,这里却不行,因为骁骑营的人不可能自相残杀,所以只能是缠斗,而且拖得时间足够久,李雍必败无疑。 他本想在一旁等到李雍颓势明显再出手,却没想到江池这么快就争取到了机会,他决不能错过。 他要让李雍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一个刚刚摸到军功的人,竟然这样的猖狂。江澹挥动着手中的长刀,让那些骑兵节节败退,终于到了李雍和江池身边,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江池脸上并没有轻松的神情,而是满面惊恐,他正觉得疑惑,一缕鲜血从江池嘴角淌下来,落在地上。 李雍手中的长枪已经穿过了江池的身体。 江澹伸出了手想要阻止,却眼睁睁地看着李雍将长枪又向江澹身体里刺深了几分。 一股怒火在江澹身上烧起来,李雍竟然敢伤害江家人,他顿时红了眼睛,一刀向李雍劈过去,他要将李雍斩成两半。 江澹被江家培养多年,虽然已经远离军中,却依旧保持练武的习惯,手中的长刀更是皇上御赐,兵部精心锻造而成,在阳光下闪着寒芒,如今他居高临下更是占尽了先机。 第60章 江澹满脸杀气,这一刀李雍必然不能硬接,李雍果然向一旁闪躲,江澹手中的刀锋割开了李雍身上的甲胄,从他胸口擦过,刀刃上甚至染了一串的血珠,显然李雍因此吃了亏。 江澹信心倍增,手臂一挥,长刀立即横过来再次对准了李雍,他只看到李雍身形一动,紧接着一个人影向他的刀刃上倒过来。 等到江澹回过神时,他的刀已经穿透了江池的胸膛,江池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嘴唇蠕动着拼命地想说话,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江池,江澹只觉得胸口如遭重创,江池死了,竟然是被他斩在刀下。 「我要杀了你。」江澹嘶吼。 突然的变化让整个校场都安静下来,骑兵们散开,场上的情形就全都落入皇帝眼中,皇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江家子弟自相残杀,李雍好端端地站在一旁。 江庸也不敢相信,江澹这是在做什么。 江澹已经变成了一头野兽,怒吼着向李雍扑去,丢掉了手中的长刀,一招一式就毫无章法,李雍反而应对自如。 周围的骑兵早已经看得怔愣,谁也没想到校场上的比试也能死人,死的还是江家人。 「够了,」皇帝终于道,「江家已经输了,让人去看看江池。」 号角再一次吹响,骑兵纷纷退开,江澹却已经不受控制,一心要将李雍置于死地。几次纠缠之后,李雍不得已又与他战在了一起。 皇帝冷冷地道:「你们江家准备抬走两个人吗?」 江庸脸色大变立即吩咐身边人:「快去压住江澹,皇上面前不可胡来……不管怎么样,都有皇上做主。」 江家人应了一声立即下去。 「皇上,」江庸声音哀戚,「这是校场,原本……」 「原本朕也说过,生死与人无忧,」皇帝看向身边的内侍,「传旨,可以让李季氏医治龟兹人,让龟兹使者进京觐见,朕要听听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雍上前谢恩。 皇帝不动声色,半晌道:「朕说到做到,去大理寺接李家女眷吧!」 皇帝话音刚落,江澹嘶声道:「李雍有意要杀江池……皇上……他是有备而来……皇上……万不能相信他的话……」 皇帝厉眼看向江庸:「江卿也觉得是这样吗?即便李雍赢了这场较量,朕也该治他的罪,为江家讨回公道?」 众目睽睽之下,江家人联手缠斗李雍,他们有什么脸面再在这件事上纠缠。 江庸挥了挥手,江家人立即堵上了江澹的嘴:「是江池、江澹兄弟无能……」 皇帝道:「好好安葬江池,他也是有功之臣,去礼部为他请个勋爵吧。」 江庸一头叩在地上。 …… 李雍走出行宫,唐千立即上前:「三爷还是先包一下伤口。」 李雍沉下眼睛:「先去大理寺接三奶奶。」其他的都不重要。 鲜血染红了布巾,季嫣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白符身上的伤口包裹起来。 如果白符不说,她也不知道他还受了伤。 这样的小伤原本不算什么,不过对于得了疠风的人来说就很重要,不但容易通过血液将病症传染给旁人,而且伤口不容易愈合。 「你这样就不会生病了?」白符指向季嫣然脸上的巾子。 季嫣然道:「大约是这样。」疠风其实就是现代人说的麻风病,在古代是让人闻之色变的疫症,就算到了现代麻风病已经基本被消灭,但是依旧有留存下来的麻风村,这种病让人恐惧的不止是疾病本身带给病患的伤痛,还有周围人对病患残害。 季嫣然道:「如果你像我这样小心防护,也不会将病症传给别人。」 白符仔细地听着:「你的意思是患了病症的人,依旧要被分隔开。」 季嫣然颔首:「将病患隔离有助于控制疾病传播,但是不代表就要杀死病患,这病虽然也是疫症,实际上却没有疟症、传尸来的可怕,更没有所谓的看一眼病患就会被传上之说。」 白符道:「我两个孩子没有病症,是不是他们以后还能像寻常人一样……」他已经不求自己的病能治好,只要孩子们能好好活着,只要那些吐蕃人不要将孩子们当成畜牲般杀戮,他们都还小啊。 季嫣然点点头,脸上露出些许轻松的表情:「不过每个人都会生病,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能够努力去做好就足够了,释空法师和僧人们曾在武朝寺庙里收治疠风病患,法师留下的药方也起了效用,你们好好治症,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白符松开紧皱的眉头,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许多:「一开始我还真以为你跟他们都一样,实在是对不住你,早知道不该……怪不得法师会将一身医术尽数传与你。」说完这些白符将目光落在旁边的胡愈身上。 小和尚正将药丸和水化开,其他的事仿佛并不能入他的耳。白符看了一会儿不禁开口:「这位小师父也是法师的徒弟?」 季嫣然道:「那是我师弟,从小就跟着释空法师的。」 白符目光微闪,沉默了片刻才道:「小师父看起来像我们龟兹人。」 胡愈念了一句佛号,就接着忙碌去了。 季嫣然道:「栖山寺有不少的龟兹僧人,从前都是因法师盛名而聚在一起。」 第61章 白符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法师为了能够治好病患四处游历,委实让人敬佩,在我们龟兹也没有比法师更负盛名的高僧,能得法师徒弟为我们医治,也是我们的福气。」 「先要想办法将你们弄出大牢,」季嫣然笑道,「否则只怕法师在也束手无策。」没有一个干净的环境,对治病不利。 忙碌了好一会儿,季嫣然和胡愈终于将药为白符、白末敷好。 「圣上的旨意到了,」郑微上前向赵明璟禀告,「圣上说将龟兹人送去福康院,李季氏每日去往福康院为他们诊病。」 赵明璟并没有意外:「江池呢?」 郑微压低声音:「江池在校场被江澹失手杀了。」 季嫣然心中一喜,笑容无法抑制地爬上了脸颊,这样看来应该是阿雍赢了。 赵明璟站在黑暗中,灯光在他脸上不断地跳跃,看不出他的悲喜:「依皇上旨意将他们送去福康院,你带着几个人在旁边把守。」 郑微看向季嫣然:「那这位……」 「随她带郎中自由进出,圣上命其为龟兹人治病,福康院一切都听她调度。」 赵明璟看了一眼季嫣然,转身走出大牢,大牢外李雍刚刚下马。 四目相对,李雍上前行礼:「晋王爷。」 礼数周到却又能不卑不亢,身上的长袍有些破损,可以看出来是恶战了一场,不过赵明璟还是很意外,江池和江澹也是久经沙场的人,能够打败他们必然不易,李雍却还能这样轻松,可见此人的才能。 怪不得李家会在这时候沉冤得雪。 赵明璟道:「案子尚未了结,你们都不要离开京城。」 李文昭走过来道:「王爷放心,现在就算有人要我们走,我们李家也绝不会答应。」 赵明璟上了马,李老太太这才上前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李雍:「还好,还好……」说着眼睛中闪出泪光,这一仗他们李家算是打赢了。 李雍道:「孙儿先去接嫣然。」 「去吧,」李老太太笑着吩咐李二老太太,「你也辛苦了,扶我回家里去!」 李二太太不禁欣喜,老太太这是已经原谅他们二房了。 …… 季嫣然还没走出大牢,只见迎面过来一个身影,因为走得急她径直就撞进了那人怀里。 「嫣然,是我。」 刚要挣扎,清朗的声音入耳。 季嫣然抬起头借着昏暗的光,看到了李雍:「阿雍,你有没有受伤?」说着拉起他的胳膊仔细查看起来。 胸腹之间能见到一道伤痕,血迹在衣服上晕染了一片。 李雍看到她皱起眉头,一双纤细的手不由自主地向他胸口伸去,可是眼见要碰触到了却一下子又跳开几步。 「你先找郎中去包扎伤口,」季嫣然摇摇手,「我们还是离远些的好。」 李雍目光一沉,表情却一如往昔般平静:「不过是小伤,不用再去另请郎中。」 「不行,不行,」季嫣然斩钉截铁,「我在治疗疠风,又刚给白符治过伤,身上还没清理过。」 李雍定定地望着季嫣然,不消片刻脸上就有几分犹豫:「难不成我要去太医院?方才出去的几位太医脸色都不大好,」说完他整了整衣襟,「就不必那么麻烦了,从前在军营里也是我自己上药。」 这人怎么就这样固执呢,有些伤口看着不起眼,其实…… 她还是看看放心,想到这里快步向外走去:「快回家,越快越好。」 看着她出门之后一下子钻进了马车,李雍微微扬起了嘴角。 不远处的茶楼,眼看着冉家拆了戏台子,李家人走了干干净净,大理寺门口重新恢复平静,李约才收回目光:「江澹还活着吗?」 杜虞道:「已经回了江家。」 「去吧,」李约抬起眼睛,「将他约出来。」 杜虞应了一声,立即让人去安排。 李约继续端起茶来喝,杜虞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约道:「有什么话想问?」 杜虞这才道:「主子是要为释空法师翻案才会管这些的吗?」他总觉得主子最近的表现有些奇怪。 「你说呢?」李约抬起头看向杜虞,「跟吐蕃那些番商说好,如果他们想要那批货,就去找江澹。」 杜虞只好转身去办事。 「问些什么,」一直站在外面偷听的林少英像杜虞挤了挤眼睛,「只要姐夫喜欢就好了。」说着去扯李约身上的长袍,这些衣服常年穿着本来就不好看,换点鲜亮的颜色能提提神。 杜虞皱起眉头:「林二爷这是去哪里了,一身酒气。」 林少英喝了一杯茶才道:「姐夫让我不要插手冉家和李家的事,其他做什么都可以,跟纨绔一起看戏总可以吧,就在这对面,姐夫应该也听到了,那曲调儿真的好听极了,可惜方才冉家来人将冉六捉回去了,这样瞧着没有七八天冉六屁股不会好,这戏台子也就搭不起来了。」 「听说冉六这戏还是跟季氏学的,」林少英说着顿了顿,「那季氏可真有趣儿的紧,她怎么能会这些东西,不是说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的吗?」 「好了,」李约站起身,「你也该进宫去看看了,释空法师毕竟是你姐姐的师父,如今他要翻案,林家怎么可能不关切。方才你们不插手是对的,如今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你再不去就像是在可以避讳。」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个度要拿捏的刚刚好。 林少英道:「若是皇上问话,我要怎么说。」面对那阴阳怪气的皇帝,他的脑子就不太够用。 李约微微一笑:「还是像往常一样说实话,这样就不会被抓住把柄。」 「姐夫你有没有觉得挺不值得的,」林少英目光微闪,「跟我姐姐就好了那几年,她没了,你却要照顾我们,其实这些年也够了……你若是有别的心思,那也都可以,忍了这么多年,狗急还会跳墙呢,即便……我保证不会闹。」 李约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快滚吧。」 林少英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约目光深远,忽然想起季嫣然说的话来:「四叔你也一样,许多事要向前看,年纪轻轻总不能一直沉寂下去。」 阳光渐渐从屋子里退去,就仿佛是经历了沧海桑田。 …… 李雍的伤口看起来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这是刀伤吧?」 看样子是被刀锋划了过去,最深的地方就靠近心脏,就在这伤口的旁边还有一处陈旧的疤痕,虽然已经过了许多年,但是仔细看起来还是能感觉到当时的危险。 将伤口冲洗干净,再用巾子敷上去,巾子很快就被鲜血浸透了。 她一直沉默不语,微微皱起眉头,这样的模样真是很少见。 李雍道:「不用担心,这不比在牢里伤的重。」 季嫣然随口道:「那时候看到你半死不活,能将你捡回来已经不错了,身上伤成什么样自然没有去仔细思量,而且……」而且那时候李雍充其量是个路人甲,她身体的本主对他还有怨怼,她又是保命为上…… 「而且什么?」 这样近的距离,她脸上的神情也就看得格外清楚,刚刚洗过澡,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像是银丹草的微凉,又有种桃花的清甜。 「而且有释空法师在,自然用不着我来担忧。」说完这话,季嫣然不自觉地咬了下唇,她都忘记了阿雍素来沉着又缜密,平日里比谁都要清醒,她随便扯一句,恐怕很难糊弄过去。 谁知半晌她也没有听到李雍的声音。 她不禁抬起头来,李雍正襟而坐,脸上总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英气,目光清澈却又沉着内敛,于是站在他身边总会有种现世安稳的感觉。 这次他没有揪着她方才的话茬来问。 不过她却有话要问他,将伤口都包扎好了,季嫣然抬起头来:「这下能将今天的事都跟我说了吧?」 表面上看起来的轻松,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 早知道她会问,李雍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不过将骁骑尉的功劳避开了。 「你等等,」季嫣然忽然道,「皇上就没有提起让你做骁骑尉?既然同意让你带骁骑营迎战,其实已经承认了你的军功,你赢了江家人,对皇上来说只会脸上有光。骁骑营是皇上设立的,平日里在京中没什么职司,难免被人诟病,若是有军功压下来,谁也不会再有异言。」 说起政事,她的眼睛就格外的亮,这些不容易看出的道理,到了她那里却十分简单,仿佛她早就对这些十分了解似的。 「阿雍也会骗人了。」 季嫣然抿了抿嘴,就差叉腰看着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你胸口那块伤疤是不是那次留下的?」 李雍凝眉道:「那不过是小伤。」边说边穿上外袍。 蜜色的皮肤迎着灯光,外面再披一层白瓷般亵衣,仿佛发着淡淡的光泽,让她不得不多看了两眼。 季嫣然伸手指过去:「若不是被那块令牌挡了一下,这一箭只怕要射破了心脏,即便如此,以你们军中卫所的手段,也要眼睁睁地看着它烂成个大坑,然后再慢慢愈合,拼了命的军功就这样被你轻易地丢了……」 「不是轻易。」 李雍站起身来,离得这样近,她眼睛中的红丝也就看得格外清楚:「那些军功本来就该用来维护家人,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记不得了吗?」 季嫣然不禁错愕,这一刻的李雍格外的认真,那双眸子里闪动的神采,竟然让她有些清醒过来:「你说的是……可我们是假夫妻。」 李雍定定地望着她:「你在大牢里救我是假的吗?为李家翻案是假的吗?我们一起祭拜祖先,每日同行共寝。 我在校场比试你心中可曾担忧?这些都是真的,又何来假夫妻之说?」 季嫣然半晌才回过神来:「那都是在……」演戏啊。 「那都是什么?」李雍的声音有些略微的沙哑,与平日里不太一样,说的轻缓听起来却又很悦耳。 季嫣然抿了抿嘴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李雍向前走一步:「你担心我也是应付给别人看的吗?」 季嫣然道:「如果大哥、冉家六爷出了事,我也会着急。」 「那是不一样的,」李雍又向前走了一步,「我们做了这么长时间夫妻,你有没有讨厌我?」 这话问的,比市局的程队还有水平,让她竟然都无法反驳。 如果讨厌他,她也不会站在这里,早就退避三舍,可这又不代表什么。 季嫣然道:「那是因为我知道阿雍做事很稳重,既然我们之前说好了和离,等到水到渠成那自然就会分道扬镳。」 第63章 分道扬镳几个字她从来都说的那么轻松,可是听到他耳朵里就开始变得越来越不舒坦。 李雍忽然沉下眼睛:「我三年前就说了要和离你也没答应。」 咦,怎么还是她的错了。 季嫣然抿了抿嘴唇:「我现在答应了。」 「晚了,你与我同床共枕,为我治伤敷药,从太原府到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夫妻情深,而且,」李雍目光一深,「虽然我开始不愿意,现在我发现经过了三年我其实已经习惯自己有了妻室,否则我怎么能跟你如此亲昵。」 季嫣然有些惊诧,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可是一口一个「滚开」,恨不得将她一脚踹回棺材里,一副绝不会承认这门亲事的模样,怎么现在却这样说。是她理解错了,还是他在扯谎。 「阿雍,你这话说的是真的?」 李雍的脸就沉了下去:「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撒谎。 「那也不行,」季嫣然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再说了夫妻之间要两情相悦才好,俗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 李雍眉毛扬起:「那么是谁扭下来的?不甜就不要了吗?」 季嫣然一时语塞,难道当时她与顾包子的戏言被李雍听到了?如果她说,当年算计这门婚事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她就是个顶包的,李雍肯定要嗤之以鼻。 「阿雍,」季嫣然抬起头,「你是不是被打的迷糊了?你想要的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京中达官显贵的小姐有的是,将来还不是任你去选。」 「我娶别人你真的觉得好吗?」 不知什么时候李雍和她近在咫尺,她仿佛能够听到李雍的心跳声,她从来没有意识到他生得那么高大,轻轻松松地就能将她牢牢地遮住。 这样一来她周围都充斥着他的呼吸。 「用你用过的东西,睡你睡过的床,认下祖母和大哥,也像你一样叫我阿雍,你觉得好吗?我们从此之后形同陌路,你也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李雍仿佛叹了口气:「嫣然,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你我之间永远没有旁人。我只对你一个人好,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在一起,无论是好是坏我们都一起经历。」 季嫣然心中有些慌张,李雍的眼睛异常的光亮,让人难以忽视,这套说辞从头到尾都那么的诱人,仿佛岁月静好,唾手可得。 若是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她。 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抚上她的脸颊,掌心那薄薄的暖意,夹杂着一个陌生男子的气息向她袭来。 「等等,」季嫣然立即向后退了两步,她差点就掉进了陷阱,她咬咬嘴唇,「阿雍,我说实话吧,我千方百计想要嫁给你是另有所图,嫁了人我就能离开季家族里,不受他们摆布,到太原接近江瑾瑜,好找到证据为我父亲翻案,将父母和兄长接回京城,我开始就带着目的。 我其实从来没想过嫁人,依靠一个男子生活,我喜欢自由,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人生苦短,不如将所有的时间都留给自己,所以你千万不要对我期望太大,我是不可能安安分分地在内宅里。」 「从前你不喜欢我,是因为你不了解我,」季嫣然目光一闪,「你一定要相信,你了解我之后,你会更不喜欢我。」活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一个人。 「你这是痴还是傻?」李雍的手伸过来揉了揉她的鬓角,「有什么不一样?嫁人还是没有嫁人都不用这样惊恐。」 说起成亲在一起,她眼睛中都一阵慌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他从前没有发现,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无法无天的她,还会藏着这样的情绪。 「你还是你什么都不会变,无论到何时你都不会失去任何东西,」李雍笑着去拉她的手,轻声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不会阻拦,也不会埋怨。若是我做的不好,你随时都可以不要我。」 季嫣然一时迷网,不禁愣在那里,她才不是害怕才不嫁人,也不是怕失去什么,她从小都是依靠自己,身边人都会怕得钻进她身后。 李雍这样的说法委实让人气恼。 她觉得不能再继续跟他说下去,发狠地道:「阿雍,我这个人向来没心没肺,现在对我有利我会留下,万一哪天我觉得离开更好,我也不会迟疑,你若是这样将来只会痛苦,快早些收回心思。」 她说的是真话,世事无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离开,若是她自己一个人,她只会说随缘,无论在哪里她都要好好生活,可是再加一个人呢?她没有去思量。 李雍却没有退缩的意思:「嫣然,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能够说出这话,就是在为我着想。」 「没有,」季嫣然不假思索道,「我是利益主义者,你好好想想就知道了,千万不要那么傻。」 说完季嫣然向外走去。 「你真的想要利用我救回你父母和兄长?」 李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季嫣然点点头:「是真的。」 「证明给我看,」李雍道,「若是你真的做到了,我就死心,我不信你会这样洒脱。」 季嫣然没有说话。 「怎么?」李雍垂着眼睛,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舍不得啊?」 第64章 不能一步就被他将军。 季嫣然道:「自然不是。」 「那还有什么好思量的,」李雍顿了顿,「从利益上看,想要对付江家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不过江家也不是善类。死了一个江池,江家已经将我们看做眼中钉,我们有半点的疏忽都会被他们利用。 这些年岳父被流放还能保住性命,是因为在江家眼中季氏已经是废棋,你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暗中让秋叔想办法去跟岳父通消息,就是想到了这一点吧。江家若是知晓你要翻案,一定就会加害岳父。」 季嫣然沉默,李雍完全看透了她的心。 李雍道:「我说的对不对?」 「你说对了三爷,」季嫣然道,「等我父母、兄长回来我就跟你和离。我过了河自然会拆你这座桥。」 李雍倒了两杯茶,轻声道:「那就尽量物尽其用,我还有些本事够你折腾的,」说完爱起头,「喝点水,说了这么多话,嗓子都干了吧!」 季嫣然还真是第一次遇见听说被人利用还这般高兴的人。 「你站在那里,是怕面对我吗?」 季嫣然重新走回去:「我是怕阿爹在边疆有什么闪失,既然你知道我利用你,就该看出我的品性,如果我是你,就分得清清楚楚,我虽然救过你,这次你也算报恩了。」 李雍抿了口茶仿佛并没有将季嫣然的话听进去,反而道:「快喝吧,一会儿就要凉了。」 季嫣然一饮而尽,顿时觉得整个人舒坦了许多:「你这样早晚要上当。」 李雍神态自若,并不以为然:「都说吃一亏长一智,还没吃亏,也就不知道错在哪里。」 那傲慢的样子,好像生怕没有人对他始乱终弃。 李雍话音刚落,管事在外面咳嗽:「宫里来了赏赐,让三爷、三奶奶去接呢。」 这么晚了内侍仍旧前来,只能证明一点,皇上现在心情十分的好,所以连平日里的规矩礼数全都丢在脑后。 李雍起身看向季嫣然:「我行动不便,帮我将衣袍穿上,我们一起去谢恩。」 「你自己穿。」 又想要骗她,他手臂有些伤却也不至于不能动弹。 季嫣然转身向外走去,容妈妈一般都会等在院子里,她出去只会一声,让人进去侍奉。可是她在找了一圈却一个人也没有,显然都被李雍事先打发走了。 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屋子里却还没有动静,李雍可真是沉得住气,他就不怕让内侍等得时间久了落得个傲慢的罪名。 老太太和大老爷也不让人来催,这一家老小还真是……唯恐不被人诟病。 季嫣然忍无可忍走进门,将衣袍丢给了李雍。 李雍就一直坐在椅子上,见到她才笑起来:「虎口疼的厉害,帮我系扣子吧,我自己真的系不上。」 「活该。」季嫣然想要数落他几句,想想他今天的表现还是算了,这个人打了胜仗就格外的嚣张。 两个人一起到了前厅。 李老太太正在和内侍说话,季嫣然走近了才看清楚,两个内侍脸上并没有不耐烦的神情,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李老太太又是哭又是笑,拉着内侍说个不停,让他们疲于应对。 半晌李老太太才停下来,内侍也松了口气,李家老小上前谢恩,内侍将玉如意和玉石榴以及一些绫罗绸缎赏赐了下来。 礼数过后,内侍笑着看向李雍:「圣上说了,难得李雍夫妻情深,番僧的案子有了定数,自然还会封赏他们夫妻。」 李雍带着季嫣然再次叩谢皇恩。 「李大人您好福气,」内侍看了季嫣然一眼,「李三奶奶医术高明,就连太后娘娘的精神也好了不少。」 这几句话已经代表了皇上的态度。 季嫣然适时上前:「劳烦公公,承恩公世子爷那边有没有消息,妾身想知道释空法师到底是……」 内侍立即接口过去:「法师圆寂乃是功德圆满,李三奶奶不要太伤心。」 季嫣然心中松了口气,这样看来皇上相信了法师是真的圆寂了,顾珩应该很快就会被放出来。 这一切终于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将内侍送走,李老太太整个人却显得有些萎靡,说了两句话身体就软绵绵地倒在了椅子上。 李家顿时乱作一团,季嫣然立即上前为老太太诊脉。 「不用那么麻烦了,」李老太太道,「不过就是今天有些着急,如今雍哥和嫣然都回到家中,提在胸口这股气松了,反倒一下子没了力气,歇一歇就好了。」 李文昭立即道:「您年纪大了,应该保重身子。」 「爹说的对,」季嫣然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祖母不要再出面。」 李老太太连连点头,脸上浮起笑容,吩咐下人将皇上方才上次的石榴拿来交给季嫣然:「摆在你们屋子里,祖母没有别的心愿,你盼着你们早些为李家添丁进口。」 「祖母放心吧!」 李雍的声音格外的清朗。 大家陪着李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李老太太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跟雍哥说几句话。」 众人都走了出去,李老太太才压低声音:「没有成功吧?」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李雍既然知晓祖母说的是什么:「没有,嫣然不肯答应。」 「你这三年让人心寒,自然不会这样轻易地就饶了你,」李老太太叹口气,「你准备怎么办?」 「慢慢来,」李雍道,「祖母放心,孙儿会好好争取。」先将她稳住,她就算想要和离也得等到岳父他们回京,这就是他的机会。 …… 季嫣然还是第一次来到李家这处院子。 这是李雍专门让人重新修葺的,院子里有两棵金桂树,好在两棵树都离窗子很远,这样一来晚上就看不到树影。 院子里有个小小的池塘,就着灯光季嫣然看到里面有几条肥鲤鱼。 这些傻鱼已经将肚子吃的鼓鼓的,却还向上张着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旁边的秋岚道:「三奶奶您瞧,连鱼都会骗吃的了。」 可不是,什么样的人家,养什么样的鱼,只怕现在拿一根鱼竿过来,不放饵也能将它钓起来。 「三爷,您回来了。」 容妈妈的声音传来。 季嫣然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说好了李雍睡在书房,他又反悔了不成? 「书房已经落栓,祖母和父亲那里都不肯让我住,」李雍道,「二婶他们暂时住了过来,没有别的地方能凑合了。」 说得好像多可怜似的。 李家这么大的院子,竟然没有李雍这个长房长孙住的地方。 季嫣然吩咐容妈妈去看看:「让人去把书房门打开,三爷还要过去处理公务。」 容妈妈片刻就走了回来:「老太太吩咐人上了锁。」 原来是祖母安排的,祖母是越来越狡猾了。 「将软榻收拾出来给三爷,」季嫣然站起身,本来就想将李雍打发去侧室,或者她干脆坐车回去季家,可是屋子里案上供着的玉石榴是在惹眼,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着她笑着看向李雍,「三爷早些歇着吧,妾身每日要给疠风病患诊治,您身上有伤,我们不易离得太近,还是提早防范的好。」 她笑得像只狐狸似的,要不是想到她这一天很辛苦,他就让人将屋子里唯一的拔步床撤掉了,这样一来,她就是再有借口,也只能与他一起挤在榻上。 果然,她上床之后翻了个身就再没有了动静,这一觉应该能直接睡到天亮吧。 黑夜里辗转不眠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记得换药,得了破伤风我可不管。」 一声嘟囔从床上传来,不过床上的人模模糊糊说一句就又没有了动静。 她一贯喜欢说梦话,这一句应该是说给他听的吧。这样想起来,胸口的伤仿佛就不那么疼了。 李雍松了口气,仔细地琢磨起她方才的话。 「破伤风」是什么?每次不经意的时候她都会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字、词,就像是那次在夜里抱着他哭一样,这仿佛这是个压在她心头的秘密,她不愿意说出来,他也不会去问,但是心里很想帮她分担。 她什么时候才能够与他一样这般思量。 李雍转过身,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今天说这些话他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还能在她身边,已经算是个好结果,只希望以后他都能这样守着她,想方设法让她来喜欢他才好。 刚要闭上眼睛歇着。 「三爷。」唐千的声音传来。 李雍走出去打开门,唐千低声道:「那边有动静了,皇上召那位谢变大人进京了。」 谢变是当今圣上乳母的孙儿,在一次围猎时得了皇上喜欢,此人相貌生得阴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七岁时便能出口成章,又得一位武功师父指点,算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本以为谢变将很快成为本朝年轻的新贵,却没想到这人无心仕途,不肯留下为官,但是他四下游历,即便是地方节度使见到他也要毕恭毕敬,因为谁都知道,他没有官阶在身,背后的靠山却是皇上。 在太原遇到的那些死士跟五姓望族无关,也并非是朝廷的人马,他和四叔就都想到了谢变。 江家出了这样的事,皇上八成会将谢变叫回来,询问谢变的意见,因为谢变就是皇帝的耳目。 …… 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有种潮湿的味道。 江池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尸体,校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江家人已经问了不下十遍,每次江澹都是咬着牙回答,是李雍太过狡猾,他们兄弟才会上当,虽然这样说,可每个江家人看他的目光中都带着些许异样,因为再怎么解释,他都难逃罪责。 李雍,江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这样才能为弟弟报仇,才能从这种自责中逃脱出来。 「明日我就去皇上面前揭穿他,」江澹看向江庸,「李雍早有准备,我们不能就这样吃了亏。」 这件事过后,所有人都在看皇上的处置和江家的反应,皇上不处置李雍,江家已经被认为「失宠」,如果再不能用出些手段,那些御史言官就会以为江家大不如从前,他们见缝插针又会趁机弹劾江家,给他们找麻烦。 江庸还没说话,江澹接着道:「这件事因我而起,我要想方设法弥补。」 江庸看了看江澹道:「我已经让人帮你拟了折子,你从今天开始告病在家。」 第66章 「就这样?」江澹有些意外。 「不在一时得失,」江庸站起身来,「李家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放弃的道理,皇上一心念着收回安西四镇,眼见能够利用龟兹打开局面,不可能会放弃,如果我们暂避锋芒,将来皇上只会想办法补偿江家。」 江澹瞪圆了眼睛:「那江池就白死了吗?」 江庸板着脸:「我说暂避锋芒,以后自然会了结今日之事。李家为了几十条人命都能等这么多年,你现在就按捺不住了不成?」 江澹手臂不停地发抖,脑海里都是江池临死时的模样,最让他难忘的是李雍的表情,一脸的平静,那双眼睛却发着璀璨的光芒,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不要再节外生枝。」江庸吩咐完转身离开,屋子里就剩下江澹一个人。 灵堂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苍凉,江澹却不敢去面对江池的妻儿。 终于天渐渐亮了,管事推开门禀告:「二老爷,李家那边一切如常,李雍一早就骑马出去了,应该是带着人去练骑术和武艺。」 「啪」地一声,江澹将手拍在了桌子上,这样大幅度的动作,他虎口的伤就崩裂开来,鲜血再一次渗透了包裹着的布巾。 哪里冒出李雍这样一个人,他和弟弟一死一伤,李雍却安然无恙,竟然连休养都不曾有,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李雍这样作为,无疑就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还敢这样挑衅,真以为江家无人了不成?」江澹站起身,「带上几个人,跟我去找李雍。」如果不是圣上喊停,他非要跟李雍决出胜负,战场上要么赢,要么死,没有苟延残喘的道理。 江澹带着人向外走去,刚要上马,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来:「你这是要去哪里?我说的话你都当成了耳旁风,难道真的要我动用族规……」 江澹额头青筋浮动,转头看向江庸:「只要这次让我去,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如果让我现在就藏起来,还不如杀了我。」 「来人,」江庸沉声道,「将二老爷带回去,不准他再出门。」 说着话江庸向前走了一步,挡在江澹面前:「你还要跟我动手?」 江澹脸上的戾气最终消散,整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回了院子。 …… 李雍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觉得很满意,只需要再刺激一下江澹的情绪,江澹就会想方设法地来向他寻仇,到时候,他们就可以趁机拿下江澹。 到了李家门口,李雍吩咐唐千,「跟宗长去说一声……」刚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到了杜虞。 杜虞显然是跟着四叔过来的。 李雍目光一深,立即跳下马来。 季嫣然醒来的时候李雍已经不在屋子里。 这人受了伤却还没有一点的自觉,难道不知道应该好好歇着吗? 容妈妈低声道:「要不然让人去找找三爷。」 「不用了。」李雍年纪那么大了,在军营里也算身经百战,伤成什么样子该怎么治疗自然比她还要清楚,她不用去操这个心。 「让人传饭吧,吃过饭之后我和小和尚还要去福康院。」 胡愈已经收拾好等在了院子里,每次只要她不叫他,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等,就算院子里人来人往,他也不会抬起头看一眼,小和尚的禅心比谁都要重,既然这样释空法师又怎么会说到将来还俗的事呢。 「三奶奶要跟小师父一起用饭?」 季嫣然点点头,笑着道:「就跟胡愈一起,这样比较热闹。」 容妈妈有些奇怪,三奶奶不是向来都喜欢清静的吗? 既然要和小和尚一起用饭,就要选择素斋,可是到了用饭的时候小和尚说什么都不肯进门。 「师姐脸色不好不能陪我一起食素斋,还是再加些别的吧。」小和尚端了碗远远地走开,无论季嫣然怎么说,他都不肯上前。 容妈妈笑容可掬:「小师父也是好心,您这些日子脸色确然不太好,不如奴婢让厨房再做两个小菜,您就等等三爷一起用饭。」 「等他做什么,就让厨房加一个菜好了。」 容妈妈愣在那里,怎么她觉得三奶奶像是生气了呢。 吃过饭之后,季嫣然正准备去福康院,管事妈妈上前禀告:「李家宗长来了,就在堂屋里。」 李约不会随随便便找上门,定然是有事要交代,恐怕跟江家有关。 季嫣然带着人向堂屋走去,走到半路,管事就来禀告:「宗长到小花园里去了,让您过去说话。」 李约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小花园里正好没有闲杂人打扰,这样也不错,人少的地方她也不用拘着礼数了。 李约站在亭子里,远远地就望见了那抹身影顺着小路向这边走来,穿着淡青色的衣衫,一路行一路向周围张望,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有好心情,今天梳了双螺髻,多添了几分的青涩,也许是身边没有旁人,走到半路就开始踢起了脚下的石子。 李约不由自主嘴角上扬浮起了一丝笑意。 「四叔。」季嫣然规规矩矩地行礼,趁着李约没有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裙。 李约等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这才转头,季嫣然已经是干净整洁的模样,若是不说话像极了大家闺秀。 第67章 「龟兹人被送去了福康院。」 「恩,」季嫣然道,「昨天就安置了过去,现在福康院除了他们没有旁人。」 李约点点头:「听说他们有人生了疠风?」 季嫣然道:「其中一个病得重些,另外一个应该是近期才染上病症。」白符、白末两个人跟着顾珩来到京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充当了死士的角色,如果不是因为她会治疫症,只怕他们很难会开口说话。 这样算起来顾珩还真是冒了很大的险,直到现在也被关在大牢里。 李约接着道:「这几年吐蕃疠风病盛行,西域边疆的疫症很重,吐蕃用了许多法子虽然控制疫症似是有些好处,但是却也弄得人心惶惶,从前岭南是这样的模样,这些年被林家治理的很好,所谓的瘴气已经没那么让人惊骇了,释空法师曾跟随林家一起去往岭南,龟兹人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打听释空法师的下落。」 听李约讲这些,前前后后所有的因果也就都清楚了。 看来她是在走常宁公主的老路,想到这里季嫣然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了李约的目光,他那原本是清湛湛的眼眸,现在更是说不出的明亮。季嫣然一怔,转念才明白,李约定然是想起了常宁公主吧,所以他今天的话格外多,借着此情此景睹物思人。 算起来真是个可怜人,常宁公主薨逝之后,李约就对生活的要求很低,这一点光从他的衣食住行就能看得出来,这样的感情是常人难及的。 季嫣然道:「我可能没有公主做得好。」 李约却笑起来:「此一时彼一时,没有比较的必要,不过有件事倒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去做。」 季嫣然望着李约:「四叔是说……」 李约点点头:「将来你必定能为季大人翻案,江庸心中只怕对此事也清楚的很,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将此事揭开?」 她是一直都在找时机,江庸虽然受挫,但是江家不是普通的世家名门…… 李约神色怡然,显然已经有了法子。 明明想到了却不肯说。 「四叔,」季嫣然道,「你不肯说是在等我谢您吗?」 说完她不等李约说话,就站起身施施然就像李约行了礼:「就请四叔指点一二。」 她神态自若明明就是有了思量,八成是拿不准才不肯开口,可见表面上胡闹,其实谨慎又稳重。 「仔细给龟兹人治病吧,」李约道,「别的事很快就会有消息,你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好。」 结果等于什么话都没说。 虽然知道李约是为了她好,季嫣然仍旧向前凑了凑:「四叔,你那里是不是太过冷清了,才想要找个人逗两句。您若是想要找人说话,随便吩咐。」 李约笑起来:「这话倒是有几分的道理。」 李雍远远地就看到小亭子里的季嫣然和李约,两个人相对而坐正在说话,李约背着他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楚,但是季嫣然很高兴,远远的就能听到那银铃般的声音,照这样的情势发展,只怕过一会儿就要手舞足蹈起来。 季嫣然跟他说话的时候,还从来没有这般模样。 四叔也听得很认真,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 李雍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大步走上前去,脚步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突然到来声音让季嫣然抬起头向李雍的方向看去。只不过目光在他身上一转立即荡开,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眼睛垂下来像是很生气。 李雍走过来,李约和季嫣然正好说完了话,亭子里立即静寂下来。 李雍向李约行礼,然后站在一旁。 李约看了看李雍的神情笑着道:「杀了江池又伤了江澹,你的功夫比去年夏天时精进了不少。」 去年夏天李约去了平卢,崔老将军请李约看了崔家军的操练。 李雍记得那时候四叔就说他,明年可以入仕了。 果然被四叔一语言中。 李雍听完道:「比起四叔来还差不少。」他能够有今日,都是四叔为他找了师父传授他功夫,还吩咐葛先生来帮他。 李约不提这个,只是道:「伤口怎么样了?有嫣然在,应该很快就康复。」 李雍就看向季嫣然。 「三爷伤得不重,」季嫣然淡淡地道,「上几日药就能好起来。」 李雍想起昨日嫣然吩咐他三天之内要躺在床上好好休养,难不成她生气是因为他一早骑马出去,他不由自主地觑她一眼,她看起来神情自若,却偏偏不向他这边瞧,仿佛要跟他楚河汉界,分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四叔来了,他定然已经将今天早晨的事告诉了她。 李雍抿了口茶道:「我一早出去的事已经传到了江家,江澹果然觉得我是在羞辱他们兄弟,就要带人来寻我,却被江庸察觉拦了回去,不过这样看来,几天之内他就会避开江庸向我报仇。」 听到报仇两个字,季嫣然看向李雍。 这样一道目光就让他方才焦躁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至少她还是关切他的。 李雍早早出门原来是为了江澹。季嫣然才想到这里,就发现李雍在看她,他那眼角微微上扬着,似是满怀欣喜,他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人的心思是越来越奇怪了,还好李约什么都没看出来,否则在长辈面前他们这般,她倒是没什么,李雍要无地自容。 第68章 「几天时间太长,」李约忽然站起身,「就明天吧!」 李雍这才回过神,宗长无论什么时候对待任何事都看起来很淡然,并不会急躁,这次却斩钉截铁地吩咐下来。 李约道:「江澹是个急性子,明日江家去礼部请封,我会让御史帮忙挡一下,江澹会更加生气,他压不住火气就会来寻仇,你只要应付应付他就行了。」 「那后面的事……」 李约道:「我会让人去办。」一口气吩咐完,李约就向亭子外走去。 季嫣然惊讶,李约就准备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 不远处的杜虞立即迎了上来,主子眉宇中仿佛多了种情绪,如果不是每日与主子相处的人大约不会察觉到主子的改变。 主子已经好久没有情绪波动过了,这些年他要么是懒懒散散,要么毫不在意,极少会发脾气。 今日是怎么回事。 思量间李约已经走上了翠竹夹道。 李雍和季嫣然跟在李约身后。 李约眼见就要走出月亮门,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身来看季嫣然:「若是治疠风没有起色,就去我那处小院查查脉案。」 上次她说过会经常过去帮忙整理脉案,可是一直都没有腾出空来,这次李约第二次邀请她。 李雍目光一沉。 季嫣然立即道:「我也想去查查当年释空法师和常宁公主是怎么治瘴气的。」凡是传染病,处置起来都有很多相似之处,她也想学学经验,这是她欠缺的地方。 李约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就这样? 李约是来看李雍的吧,她总觉得以李约的性子,这点小事不足以让他登门前来。 杜虞从季嫣然身边走开。 「等等,」季嫣然道,「厨房里有些点心……」 杜虞道:「不用了,家中还有事,我要跟着主子回去。」 杜虞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而且不像平常一样,总会想方设法与她打嘴架,不过这样的安静倒是让季嫣然更觉得不同寻常。 果然杜虞抬起头将季嫣然看了两次,仿佛不认识她这个人似的,半晌才退一步行礼道:「三奶奶留步。」 杜虞与她不像是生分了,仿佛是有所顾忌。她能让杜虞顾忌什么呢? 李雍送走了李约就折返回来,季嫣然已经收拾好了药箱准备去福康院。 「你们要杀了江澹?」 她的目光清澈,显然已经将一切想了清楚。 李雍道:「这些日子让唐千跟着你。」 季嫣然摇头,显然李雍比她更需要唐千的保护。 「我就算受了伤也不会输给江澹,」李雍神色镇定自若,目光沉稳而坚定,「只要你安全,我就平安。」 这人自从昨天之后,说起这样的话都不会脸红。 季嫣然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这话就让他想起被白符掳走那一节,她张牙舞爪地将白符抓得伤痕累累,这样想起来她可能还真的不需要。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有些酸涩:「那也不行,总不能岳父还没有救回来,你就将自己搭了上去,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你自己去解决,你可以将精神都放在治疗疠风上。」 这倒是很有说服力。 「走吧,」李雍道,「我送你去福康院。」 …… 季嫣然走进福康院,也有人从角落里走出来。 「她的药方果然有用?」 谢变眯起了眼睛。 身边人立即道:「有用,而且许多药也是从前没有见过的。」 谢变将手中的本子丢给了身边人:「只是学了月余就会治病?」他慢慢弯起嘴唇,「倒是有趣的很,在太原府死而复生,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谢变说完展开手中的扇子,镶了一层金箔的扇子面,映着上面的花鸟鱼虫也跟着尊贵起来:「还做出这些东西,怪不得江家人会上当,谁能想到这出自她的手中。」 只有常在富贵场上驻足的纨绔才能想起来做这样的玩物,那台子上的戏他也看到了,并非一时胡闹之举,那唱词,那动作仔细琢磨起来,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想要做好容易,做坏也不难,最难的是让一个行家也跳不出错来。 谢变忽然道:「你觉得她像谶言中能够祸患武朝的异人吗?」 身边人立即低头:「小的……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谢变将手中的扇子丢给身边人,「所以一切才会让人觉得好玩。」 福康院门口很快又来了一辆马车。 「林让的女儿来了,她想要跟着季氏学医术。」 林家人果然也掺和了进来,谢变笑道:「这还真有些稀奇,季氏离京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名声,林玉娇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愿与她结交。」 他才离京没多久,京中就有了这样的变化。 谢变吩咐道:「走吧,该换衣服去见皇上了,皇上一定很想听我们遇到的稀奇事。」 …… 季嫣然进了福康院之后就开始忙碌,却比在大牢里要从容多了,陈瞻等人用不着她吩咐,就已经将福康院整顿一新,将伤兵与白符、白末分隔开来,那疠风就不会传给任何人。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陈瞻和白符说了一会儿话,白符脸上的表情更加轻松,因为他们说的是龟兹语,季嫣然好奇地看着陈瞻:「没想到你连龟兹语也说得这样好。」 陈瞻道:「公主说过,法师是龟兹高僧,来到武朝之后立即学习武朝语言,以便于通读武朝的医书,在寺庙中修行,仔细地了解我们武朝人的习惯,后来学起我们的医术就更加融会贯通。我们也是如此,想要用龟兹皇室的医术,就要读懂他们的语言,不能只想着要龟兹的几张药方……」 陈瞻寥寥几语让人不禁对常宁公主心生敬服,这话说的很对,人不能光看眼前的利益,要求其根本才是正途。 「我姐姐说的当然是对的。」 不知什么时候林玉娇已经托腮坐在一旁,眼睛中满是对常宁公主崇拜之情。 「太后娘娘的病怎么样了?」季嫣然好不容易得了闲,林玉娇又正好在身边,立即问过去。 「好一些了,」林玉娇想了想又叹气,「只可惜太后娘娘不能吃那些点心了。」 没有胰岛素的情况下,想要控制病症就只能少食甜食。 林玉娇接着道:「太后娘娘很关切姐姐,让我来问姐姐能不能治好疠风病。」 季嫣然心中一暖:「我会尽力的,疠风不同其他病症,只希望能够通过药石能让病情不会继续加重。」 「跟太后娘娘的病症一样吗?」林玉娇忽然问道。 季嫣然点点头:「也可以这样说吧!」不管是陈瞻还是林玉娇对她这套理论接受的都很自然似的。 让她总会去思量着到底是因为什么。 给白符上好了药,季嫣然才准备走出去,白符看了看旁边的胡愈,也跟着双手合十开始坐禅。 季嫣然不禁心生感叹,皇上能将他们从大牢里放出来,就是在向天下人承认释空法师的医术。 释空法师的名声终于要沉冤昭雪了,只可惜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法师在哪里。 「三奶奶,承恩公世子也来了。」容妈妈上前禀告。 季嫣然抬起头果然看到一瘸一拐的顾珩进了门,他被关了几天脸色有些苍白,青色的胡茬都留在脸上,再加上衣衫凌乱,看起来十分狼狈,不过对于这些他仿佛并不在意,仍旧像从前一样,见到她之后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白牙。 这人还是打的轻。 季嫣然继续整理手上的药方没有去理睬顾珩,顾珩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你把这里打理的很好,我还以为福康院会一直破败下去。」 季嫣然道:「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倒了。」 顾珩笑道:「听说你还开了药铺,用的是我的黄金吗?」 「不是你的,」季嫣然眼皮不抬,「你是利用释空法师骗来的金子,再说送来之前你就已经说过了,龟兹给的银钱我们一人一半,这一半是我的。」 顾珩听着半晌点了点头:「好像的确是这样。」说完话他眯着眼睛看福康院里来回走动的郎中和医工。 季嫣然正准备让陈瞻给顾珩用药,就听到承恩公的声音:「那逆子哪去了,别看他从大牢里出来了,我还是要打断他的腿。」 顾珩起身准备要走:「看来一阵子我都要出不来了,」说着他眨了眨眼睛,「想要关切我的话就得快些。」 事到如今她也不会再追问顾珩法师到底去了哪里,她相信离开还是留下都是法师自己的意愿,顾珩只不过是帮了忙。 他也算受了不少的苦,可是这副模样就让人恨得牙根发痒,季嫣然伸手拍向他的肩膀,激起了他身上尘土飞扬,季嫣然皱起眉头吩咐容妈妈:「快将这个人赶出去。」谁知道他身上有多少的病菌,一不小心就会让她的病患感染。 顾珩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让人来赶已经好整以暇地起身,然后向胡愈的方向看了看:「照顾好小和尚。」 季嫣然心中一动,这应该是释空法师留给她的话,胡愈对于法师来说很重要,不止是这样,她发现白符看胡愈的目光也饱含深意。 季嫣然点点头:「我知道。」 原本以为顾珩就要走了,谁知他突然俯下身,趁她猝不及防时,伸出手抽走了她头上的发簪。 季嫣然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顾珩已经将发簪收好扬长而去,下一次再遇到顾珩,她会先一步将发簪藏起来。 收藏女子的发簪,这是什么嗜好。 …… 从福康院出来,季嫣然直接去了李约的小院子里去看医书。 院子里看不到几个下人,一屋子医书分门别类地放好以便取阅。上次她过来看到的满屋子脉案,也整齐地摞放在那里,这些该不会都是李约亲力亲为的吧。 翻看了几本脉案季嫣然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因为每一本中她都能看到李约夹在其中的字条,就像是一个细致的目录,将其中的内容简单罗列,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大海捞针般地去寻找她想要的内容。 李约帮她做了这么多事,她却没有过任何感谢的举动。 外面传来脚步声,季嫣然立即迎了出去。 李约带着杜虞走过来。 季嫣然上前行礼。 李约的目光落在季嫣然手上:「看吧,如果有哪里不明白的可以问我,找不到的脉案也能与我说,半个月内我都能告诉你那些都记录在哪本书上。」 第70章 季嫣然不禁好奇:「为什么是半个月?」 李约温煦地一笑:「因为半个月之后,我就记不得了。」 「为什么?」季嫣然不禁诧异,能将这一屋子里的脉案都记住可见李约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可为什么半个月之后就会记不得呢? 李约神情自若地道:「从十年前就开始这样,只不过近年越来越严重。」 是十年前受伤太重伤及根本了吧。季嫣然道:「那其他的呢?人和事时间久了也会忘?」 李约笑起来,定定地望着她:「当然不会。」 李约清湛的目光,看得季嫣然有些心虚,其中总好像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她想要仔细去琢磨,却又有窥探人心的嫌疑。 季嫣然松了口气:「这就好,至于那些忘就忘了吧,换做我别说十五天,一天我也记不住,有句话说的好难得糊涂。」 这些都不重要,她怀疑李约十年前的伤太重,随着时间推移,症状也会更加明显。但是有些损伤已经存在了就很难再弥补,再好的郎中也不能让受伤的身体完好如初。 李约真是很可怜,她都替他感到惋惜,常宁公主也算是个幸福的人,活着有人爱护,死了也会被人念念不忘。 季嫣然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思量李约的病症:「我觉得四叔平日里喝的那些药可以调整一下方剂。」 李约道:「一会儿吩咐杜虞去改药方。」 季嫣然看向李约:「就这样?我还没有诊脉。」这也太过儿戏了些,到底是太相信她,还是没有将她蹩脚的医术看在眼里。 「那就诊吧。」李约让人送了一只小杌子到身边。 季嫣然坐了过去,眼看着李约将手腕放在了诊枕上。 李约穿了一件窄袖长袍,季嫣然伸手将袖子提了上去,比起李约的脸色,他手腕上的皮肤看起来更白皙,她将手指放在上面静下心来仔细地感觉着他的脉搏。 李约外表波澜不惊,他的脉搏的跳动却没有那么的平静,本来是轻按不得的沉脉,脉来时十分的缓慢,可是随着她手指用力,脉象就随之变化,脉搏忽然加快,呼吸间脉息起伏,如波涛腾涌奔腾而至,季嫣然不由地松开手抬起头来,却看到李约如往常般平和的神情。 季嫣然正觉得奇怪,血脉发源于心,呼吸定息脉行六寸,她要诊脉就是要排除了外界因素,直接看个清楚,可是她却怀疑自己切脉错了。 季嫣然道:「四叔,你的脉搏跳的很快。」 李约微微一笑:「诊不出来吗?那也不怪你,本来我的脉象就不太清楚。」说着就要收回手腕。 季嫣然却伸手拦住:「我还没有诊完呢。」 其实人的脉象是很奇怪的东西,不能小瞧它,只要它跳动就代表人还活着,活着两个字是多么让人欣喜。 季嫣然收回思绪,这一次探脉仿佛就容易了许多,本来是沉脉,却又会变成结脉。 是气血瘀滞伤及内腑的脉象,血滞而阳气不畅。 季嫣然伸出手去摸了摸李约的手掌。 不似常人的温热,有些凉意。 季嫣然收回了手。 「诊完了?」 听得这话,季嫣然点点头:「诊完了。」只不过这样的病情没有很好的法子,即便能让血脉通畅起来,也已经迟了。 李约字益寿,这名和字都是他自己取来的,只是……他真想要字面上的意思吗? 「少思虑,」季嫣然道,「忧思过重对病情没有好处。」 她知道即便这样说,也不会改变李约的习惯,一个人太聪明必然要劳神,这就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道理。 事事想得周到,被他照顾的人定然会很舒服,他看起来像是和光同尘,其实最难的部分都是他自己一力承担。 要不然怎么能做李家的宗长。 「要去写方子了?」李约忽然问过来。 季嫣然点点头,就要起身。 「先看看这个字念什么?」李约将手中的一张纸推了过去。 季嫣然正在思量方子,没有多想扫了一眼立即道:「胆。」 「这个字呢?」 「从。」 「这个。」 「归。」 李约一连问了三个字,季嫣然忽然明白过来,这些都是简体字,她虽然已经在避开自己的习惯,用这里的字来书写,可有时候还会习惯性的忘记,尤其是在快速记录脉案的时候。现在这些字都被李约看了出来。 「四叔……这是,我写的错字。」 「是错字,」李约道,「以后要记清楚,不能再写错,尤其是在宫中出入,更要注意。」 李约这话不光是在提醒她不要写错字,难道李约看出了什么?发现她与从前的季嫣然不同…… 不可能,没有亲生经历过穿越的人,是绝不会想到一个现代人会突然回到古代。 虽然这样想,季嫣然的心仍旧慌跳起来。 「我记得你问过我,从前有没有见过你。」 李约整理了身上的衣衫,然后抬起眼睛:「为什么会问这样的话?」 季嫣然抿了抿嘴唇,她总不能告诉李约,她在现代见到他之后才会来到这里,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第71章 季嫣然道:「我只是胡乱说的。」 「是吗?」李约的眼睛异常清亮,「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可以帮上你的忙……也许我们真的见过。」 季嫣然一直认为李约是她回到现代的关键,若是几个月前李约说出这句话,她只怕要日日夜夜都跟在他身边寻找这个答案,可是现在有些不同了,即便要回去,她也想先将父母和兄长从边疆救回来再说。 她虽然没有见过他们,可是随着留在这里时间越来越长,有些感情也每日俱增似的。这里也开始让她放不下。 「四叔,你是在说笑,还是真的?」季嫣然道,「您之前真的见过我?我说的不是在这里而是……」 这件事本来就说不清楚。 李约并不回答这话,只是道:「你教冉六的曲子是从哪里学来的?」 季嫣然一时语塞,这些事她有想过,京剧唱法传播出去之后必然会有人来问:「是从一个变文本子上看到的,曲子是听的雅乐。」 李约点点头:「你的这些说法足以应付冉六那些人,若是朝廷来查呢?」 季嫣然不禁一怔,为什么朝廷要查问这些。 季嫣然不禁思量,李约又怎么会知道她这是在应付。 「变文」在武朝已经盛行,恰好「雅乐」也是达官显贵的心头好,这两样合在一起勉勉强强能够将她教冉六的戏曲唱腔给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但是细究下来,里面的东西没有准确的出处,这就是李约问的吧。 只要再给她半年,她相信等到这些传出去,自然会有人动笔修改唱本或是稍作修改,变成更适应现在审美的东西。 到时候想要追本溯源就不容易了。 李约像是知晓她在想些什么:「谢变不会给你那些时间。」 谢变,这个名字如同琴弦一样,突然在她脑海里拨动了一下,显然谢变这个人给她身体的正主留下很深的印象。 「你知不知道武朝有关于异人的谶言。」 季嫣然摇了摇头。 李约接着道:「在武朝凡是从前未曾出现过的新奇事物,必然先过谢变的眼睛,这便是当今圣上对‘异’的理解,不同寻常的人或事,都是圣上最为感兴趣的。」 「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他心中担忧,怕真的会有异人出现,推了他的王朝,将他赶下龙椅。」 没想到李约会跟她说这些,季嫣然有些惊讶。 李约说完话喊了一声:「杜虞。」 门立即被打开,紧接着走进两个人。 「他叫秦坤,善写‘变文’曾在寺院讲唱也写传奇,他手里有不少的本子,不曾让外人瞧过。」 秦坤上前向李约和季嫣然行礼。 李约指向另外一个人:「他叫孙启不但对雅乐有一定的造诣,还会燕乐和清乐,达官显贵私下里作乐都曾找过他。」 孙启道:「宗长让我找来的《春元乐》残卷,若说以它改作了三奶奶传授的曲子,应该不会有人质疑,但是其中还有些曲调我也没有见过,精通曲乐的人定然会存疑,不过也不能找到确实的证据。」 「秦坤与李家有些渊源,是你通过李老太太认识的,至于孙启的哥哥曾与你父亲交好,就算朝廷问下来,这两个人也不会出任何的纰漏。」 孙启道:「宗主、三奶奶放心,这些事我和秦坤应付的来。」 等到两个人退下去,李约道:「他们住的小院子我也买下来了,这样谢变查起来的时候,也就不会太突兀。」一张地契就推到了季嫣然面前。 季嫣然嘴唇嗡动在这一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四叔为什么这样帮我,而且……您也没问我这曲子我是怎么得到的。」 她总觉得李约知道所有事,包括她从现代而来,已经不是从前的季嫣然。 可是他不但没有逼问她,还背地里帮她遮掩。 「从前常宁就被认为是‘异人’,」李约的温和的声音传来,「不过那时我们并没有在意,因为常宁是林家女,又被太后娘娘信任、宠爱,她平日里做事十分谨慎,规规矩矩很少能被人质疑……」 听着李约的话,季嫣然能够想到常宁公主的处境,常年在宫中要面对各种礼数和窥探,想要做些事就更难。 李约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如今看来谨慎自持未必就能平安,倒不如想做什么就去做,至少心中欢喜。」 季嫣然仔细地思量着李约的话,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难不成他能选出那些字,能够看透她的心思,全都是因为……常宁也是个穿越者? 所以,他才会对她的举动一点都不惊讶。 她要不要将这些事都讲给李约听呢?他做了那么多事,按理说即便是心中感激也不应该再接着隐瞒。 她皱起眉头,眼睛中都是犹豫的神情,那一丝忧虑爬上了她的脸颊,他看起来就十分碍眼,本来想听听她要怎么说,可是忍不住就开了口:「有些事你知道就好,不必说清楚了。」 她的眉角果然松开了些,就如同一缕阳光照进了整间屋子。 「若是皇上让人查下来,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为你父亲伸冤,」李约道,「以江庸的性子,应该已经派人去边疆将你父兄除之后快,所以……也不必再隐瞒。」 第72章 季嫣然心中一颤,空气仿佛都凝滞起来,虽然她让秋叔盯着江家的举动,可是江家毕竟是大族。 李约望着季嫣然,忽然想起当年站在船头看到不远处采莲的少女,她一双眼睛弯得像月牙一般,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他转身回到船舱,提笔就描了一幅画卷送给了她。 那是他与常宁第一次相遇。 如今她人不在了,那副画卷却仍似崭新的般挂在那里,她应该一直欢笑不必忧伤。 「不会有事,」李约道,「只要你将整件事揭开,江家就不能肆意妄为,边疆那边有李家人照应,不会出太大纰漏。」 这就是为什么李约和李雍要对付江澹。 季嫣然道:「我没有想的那么缜密,以后……」 「不需要思量太多,」李约宝蓝色的直缀就像是天空中最鲜亮的那么颜色,「束手束脚反而会不成事,这样就好。」谨慎都是受挫之后得来的,滴水不漏就是将自己编织的太紧实,会让人透不过气来。 「也不好,」季嫣然道,「我们都将事做仔细了,四叔也就少了思虑。」 说完话季嫣然抬起头来,只见李约目光明亮,眉眼舒展,那面容说不出的鲜亮。 李家上下对李约恭谨,都是因为他足够睿智,有这样的人坐镇,他们才可以尽可能的挥霍年华。 季嫣然想到这里又要起身向李约行礼。 「免了吧,」李约站起身,「我说过,你对我不要在意这些礼数。」 说完这些李约忽然又想起什么,一双粲然的眼睛看着季嫣然:「在太原府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要让你来到这里。」 季嫣然想到这次唐突的问话不禁脸上一红,那时候她见到李约心中慌乱只想着要怎么回到现代,所以不加遮掩地脱口而出。 「是我让你来的吗?」 季嫣然抿了抿嘴唇。 李约微微一笑:「怎么到我这里连话都不敢说了?」 季嫣然规矩地低下头:「因为四叔你太聪明,我不说话你都能猜到,我若是骗了你,你也会知晓,不骗你……我又没有准备好说给别人听。」 她抬起头仰着下颌,说出这样的辩词。 李约笑出声,怪不得江家对上她也要头疼,这丫头只长了一个柔弱的外表,心里精明的不得了。 这样很好,这样才能不被欺负。 想到这里,李约再次莞尔,那笑容似春回大地般,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去看书吧!」 她轻轻地松了口气,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走到旁边的书架开始一本本的翻看那些脉案,李约也没有走远,而是在屏风外的矮榻上坐下来开始处理庶务。 小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矮墙上趴伏的人影也慢慢起身,就如同个鬼魅般身形一纵,几个起落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人换了衣服一路去了行宫。 谢变正在跟皇帝一起下棋,听到消息就要起身去听属下禀告。 「让他进来吧,」皇帝目不转睛地望着棋盘,「这一局正下到紧要关头,朕可不想等着你。」 谢变应了一声。 内侍将那人带进了大殿,那人跪下来行礼然后才道:「小的一路跟着李季氏,发现她去了李家宗长李约的院子里,李约院子里有十几个护卫,小的一直没有机会靠近,一直等到护卫换班,小的才过去瞧了一眼,李季氏正在屋子里看医书。」 大殿里一时静寂,谢变和皇帝都没有说话。 那人也静静地退了下去。 终于皇帝落下一子,吃了谢变几颗棋然后大笑道:「朕说对了吧,那李季氏没有什么蹊跷,就算真的有问题,也不过就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罪魁祸首还是那李约。 一个妇人而已,多少年才出了个常宁,你们过于小心了。」 谢变道:「皇上圣明」说着顿了顿,「那李季氏还用吗?毕竟涉及到释空法师。」 皇帝抬起眼睛:「若是真能让龟兹对付吐蕃,朕便承认了那释空法师的医术,李约又能如何,朕不能因他束手束脚。朕听说李约的病愈发严重,已经无力去管李家庶务,太原李家的案子他也一直没有伸手,李雍差点死在太原,他也没有出面,只是盯着常宁的案子……朕看他是真的一蹶不振了,李家的人他能用,朕就不能用了? 李雍就不错,将来说不得可以接手整个李家,让他们自家人对付自家人是最好的结果。」 皇帝的心思没有几个人能够明白,谢变是少数之一:「皇上准备将平卢收回来吗?」 皇帝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能让吐蕃不足为患,北边也就不会伺机而动,朕就有时间收拾这些边疆重镇。」只有让他们都斗起来,他这个皇位才能安稳。 江家也好,林家也罢,就算是崔家这些人祖上都不是他亲手提点起来的,他并不能信任,说到底他还要安插自己的人。 谢变道:「皇上准备给李雍什么职司。」 皇帝淡淡地道:「江家这些年也算为朕立下不少功劳,江池死了算是朕给江家提个醒,让他们知道收敛。既然已经有了惩罚,也要给他们留些体面,即便李雍有才能,朕也要压一压再说。」 谢变望着棋盘:「皇上棋艺大增,这几步棋都让微臣心服口服。对江家的处置就算是林家也该无从挑剔。」 第73章 皇帝道:「朕将林让打发出京,就是怕他生事,要不是看在他从前为朕征战,一身伤病,在武官中颇有名望,朕早就让他解甲归田,免得他每次进京都扰得朕烦不胜烦,朝廷对他的供养早就远远高于他自己的价值,太后偏偏还不满意。」 谢变抬起脸,他的五官虽然看起来阴柔了些,却看起来并不让人觉得厌恶,不同于普通男子的英俊,却有种别样的美:「太后娘娘是觉得林家不够兴旺吧!」 「那与朕有何关系,林家征战疆场之时,是朕给予他们兵马、粮草支撑,林让的功勋都是朕给他的,现在他们反过来向朕讨要恩赏,朕该给他们的都给了,难不成还欠他们一辈子,若是他们再以功臣自居,朕就夺了他们的功劳。难道他们不知道,现在朕的江山稳固,人才辈出,早就不需要他们了。」 皇帝话音刚落,门口的内侍快步走进来。 皇帝声音威严:「什么事?」 内侍低声道:「江澹和李雍又打起来了,听说江澹掉了一条胳膊,李雍也摔了马?」 皇帝面色一紧:「是谁先动的手?」 内侍道:「江澹想要杀了李雍祭奠江池。」 皇帝听得这话将手中的棋子丢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大殿,殿中的宫人全都跪下请罪,只有谢变仍旧坐在那里面不改色。 「江澹有没有将朕的话放在心上,」皇帝神情阴鸷,「去查问清楚,朕要知晓所有经过。」 「还是微臣去吧,」谢变起身,「这样一来不会惊动旁人,反而查起来容易些。」 皇帝思量片刻:「也好,有你去查朕会更加放心。」 …… 李雍摔马的消息传到了李约跟前。 季嫣然只觉得心一沉,立即放下手中的书:「不是说明天江澹才会动手。」 杜虞道:「江澹提前找到了帮手……三个人一起,如今是一死、一残、一伤。」 「阿雍人呢?我要回去看看。」季嫣然说完话向李约行礼,然后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 杜虞抬起头看了看李约的神情。 李约吩咐杜虞:「将家中的伤药拿过去以备不时之需,江澹受伤江家必然一片混乱,一定要在江庸离开江家进宫的时候动手。」 杜虞应了一声。 「将林二爷叫过来。」 不一会儿功夫林少英就坐在了杌子上,一脸的不情愿:「这次总该让我去看一看,姐夫要怎么处置,我也可以去帮忙。」 李约将兵书丢给林少英:「抄十遍再出门。」 看着那厚厚的兵书,林少英皱起眉头:「这本书姐夫早就倒背如流了吧?又有什么用处,总会被人抢了先机。」 李约看过去。 林少英道:「我说的不对吗?英雄救美都是要等到最要紧的时候出面,这样才会被人感激,姐夫凡事都做在前面……」说着叹口气摇摇头,「还不如李雍,不过一句话就被人接了回去,我都替姐夫着急。」 李约仿佛没有听到林少英的话,坐下来靠在引枕上拿起书来看,微风吹过他的长袍,一双眼睛如同一泓清泉。 林少英咬咬牙下定决心才接着开口:「我早就说了,人这样孤单久了,做什么都不奇怪,虽然那是有夫之妇,还是晚辈……也没什么,我支持你。」虽然姐夫一直名声那么好,从来没做过一件让人质疑的事。 李约还是没有说话。 林少英却显得有些着急:「十年才遇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却困难重重,姐夫啊,你的妻命也太苦了。要不要请个道士来看看,是不是我姐从中阻拦?我可是年年送纸钱的时候都劝她千万不要小心眼,这男人大丈夫岂能无妻。 从前她可就是个妒妇,你向她求亲她不准你纳妾,不准你有通房,那时也就罢了,若是现在她再来找你麻烦,你就跟我说,我去与她理论。」 李约终于抬起眼睛:「说够了没有?」 林少英点了点头,不过最要紧的话还是没有问出口。 李约道:「出去吧!」 姐夫的话他还是要听的,否则……想到这里林少英脊背发凉,姐夫这样淡淡的说话,就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那些年为了练他的骑术,姐夫活活将他两条腿练成了一个圈,大腿内侧都破了皮,那些日子也顾不得因姐姐颓废了,到了晚上就躺在床上昏睡过去,只有一次半夜被尿憋醒,他这才发现,整个林家都陷入了平静,只有姐夫咳嗽着守着姐姐的画像。 他那时候才意识到,为什么他们会觉得舒坦许多,因为姐夫将姐姐那份也承担下来,在他们面前,姐夫硬生生地变成了两个人,连姐姐那份也做得妥妥当当。可是私底下姐夫却只剩下半个人或是更少。 林少英从屋子里走出来发现杜虞正在门外。 杜虞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林少英终于忍不住:「你说……姐夫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有夫之妇。」说出这个词他都觉得不太好。 姐夫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啊。 杜虞性子奇怪,从来不轻易给人脸面,绕过林少英就向前走去,林少英心中乱成一团,哪里肯放过杜虞,立即上前拦住。 林少英道:「你不会也不知晓吧?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我是怕他再伤心一次,不如我去帮帮忙。」 第74章 杜虞突然停下脚步:「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去做。」 「为什么?」林少英不明白。 「越帮越乱,」杜虞面色冷峻,「就凭你方才说的那些话……若说用心机谁能比得过他,他不肯用这样的心思,就证明……」 林少英立即竖起了耳朵。 杜虞道:「都是真的。」做的每件事都是真的。 让他筹备了那么多,安排了那么多,几个夜里挑灯处理事务,都是真的。 林家这个傻子是不会明白的。 林少英惊诧地愣在那里,他猜对了吗?那个季氏虽然不能与姐姐相比,但是也还算不错,可是她已经成亲了啊。 十年了,终于花开二度,可这怎么看都像是烂桃花。 杜虞讥诮地看了林少英一眼:「怎么?又舍不得他离开你们林家了?你放心无论他到哪里都会照顾你,即便为你们费尽心力。」 「当然不是,」林少英听得这话恼怒地涨红了脸,「我岂是那种人,方才不过在想该怎么帮姐夫。」 「只要主子没有说出口,你最好不要任意猜测,」杜虞道,「否则你就是害了主子。」 更何况季氏的心思恐怕半点也没有在主子身上,他能看出来李三爷现在也是一心想要将这桩婚事变成真的。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成亲了无所谓,年纪差的多些也无所谓,却又加了一个叔侄,李雍可是主子一手培养起来的。 …… 季嫣然从李约那里知道,李雍这样激怒江澹都是为了给父亲伸冤,之前他不顾她的嘱咐一早就骑马出去,本来她心里还有些气恼,现在知晓了其中缘由,就不由地担忧起来。 能将江澹砍下一条胳膊,自然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人呢?」 季嫣然进了门就问管事。 「在内院里。」管事一脸慌张。 没有见到人,季嫣然只能边走边问:「三爷是自己回来的,还是被抬进门?」 管事不敢耽搁立即回话:「三爷,是被……抬回来。」 果然是伤的很重,要不然以李雍的性子,定然要自己坚持着进门。 进了月亮门,季嫣然就发现院子里有内侍。 管事也正好禀告:「宫中来人了,两个内侍带着太医院的御医来给三爷诊治。」 季嫣然的心静下来,皇上这么快就知道了,那么人是来看李雍到底伤势如何吧?所以李雍才会让人抬进门? 这时候伤得越重对于江家打击越大。 希望李雍是故意要这样做,伤并没有她想的那么重。 季嫣然向前走去,不远处的李老太太被李二太太和李宛彤扶着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 「祖母。」季嫣然上前行礼。 李老太太立即拉住季嫣然的手:「嫣然啊,你可回来了,快去看看雍哥怎么样了。」 正说着话,两个内侍走过来。 「李三奶奶,」内侍先向季嫣然躬身道,「皇上吩咐太医院来帮衬,看到李三奶奶不在家中,咱家就自作主张让太医先进去查看三爷的伤势。」 「有劳公公了。」 季嫣然正准备撩开帘子进门,只见下人拿了几块布巾出来。 鲜血已经将几块布巾都浸透了,见到这样的情形,李老太太惊呼了一声,整个人摇摇欲坠。 季嫣然再也顾不得别的,几步就到了内室里。 太医站在床铺外忙碌,床上的李雍听到脚步声向季嫣然看过来。 李雍面色苍白,一双眼睛中略有几分疲惫之色,趁着四目相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在安抚她。 胸前的伤口已经裂开,鲜血就是从那里涌出来。 二度崩开的伤口,就相当于重新伤了一次,太医撒上了创伤药,却有被鲜血重开来,古代这种用药物堆砌、黏合的止血,虽然有效,但是也会增加伤口感染的风险。 季嫣然道:「拿我的药箱来。」 御医听到季嫣然的声音闪身站在一旁,他也想看看李三奶奶的医术到底与他们太医院有什么不同。 季嫣然将药粉都冲洗干净,伤口深的地方缝合几针止血,然后用蒸汽消过毒,又抹了一层药油的油纱做敷料。 最后只要紧紧地包扎上就可以了。 季嫣然的手环过李雍的胸口,因为离得很近,她的头发软软地垂在他的脸上,他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下,然后不受控制地慌跳起来,他仔细地看着她,她看起来好像很柔弱,手上的动作却是那么的利落。 她的呼吸轻轻吹过他的耳朵,不知怎么的他只觉得脸颊一阵滚烫。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堂堂七尺男儿,却难以自控,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情形。 他看进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一时有些迷离。 「感觉怎么样了?」季嫣然问了过去,李雍的神情有些奇怪,紧紧地板着脸,说不出的严肃。 整个人都仿佛十分地茫然,身体紧紧地绷着,仿佛如临大敌般,就是无法放轻松。 也许是太疼了吧。 从缝合到现在他一声未吭,没有表现出来不代表就没有痛觉。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季嫣然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就更轻了些,原本她以为李雍会好受一点,却没想到他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内侍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低声询问御医:「李三爷伤的怎么样?」 御医道:「胸口的伤不说,坠马之后肩膀又被重创,只怕一时半刻难以恢复。」 内侍目光一闪,也就是说江澹果然下了杀手。 内侍刚要说话,季嫣然拿着一块染血的巾子起身:「公公,我们三爷的伤您都瞧见了,请您千万要禀告皇上,为我们三爷做主。」 季嫣然说着眼圈红起来,手也微微发抖:「江大人明知三爷胸口有刀伤,故意在这时候动手,这根本不是比试而是趁人之危伤人性命,三爷都是为了妾身……妾身在大理寺就听江池大人说过,我们与江家作对,最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多亏当日有晋王爷在场主持公道,否则不论妾身会不会治那疠风,都已经进了大牢。 原以为三爷和妾身都回到家中,算是死里逃生,谁知道江家依旧这样虎视眈眈,早知如此我们就该留在太原府,不该上京告状。」 不等内侍说话,季嫣然转头埋怨地看着李雍:「三爷为何不听妾身的话,在太原府时若与江家交好,也不至于到如今不但不能入仕,还……还有性命之忧。就因为这件事三爷与妾身离心三年不肯归家,妾身现在明白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都依着三爷,可胳膊拧不过大腿……」 内侍知晓李三奶奶这些话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但也未必都是假话。 季嫣然向李雍使了个眼色,虽然李雍受了伤,也要配合她一下,若是顺利,接下来就能安心养伤,不用再这样冒着危险引得江家上钩。 季嫣然这般的表现,是要让他训斥她妇人之见吗?然后义正言辞地表明自己的态度,趁机向皇上表明忠心,这样一来江澹就彻底成了他的垫脚石。 这还真的很难,因为他想做的就是夸赞她。 他们夫妻之间绝没有异心,将来也免得她用这个借口和离。 李雍抬起眼睛,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公公莫怪,拙荆是见我伤成这样,心中难免焦急才会这样说法,她其实冒着危险一直维护我和李家,在太原府几次面对险境都不曾退缩,」说着他看向季嫣然,清亮的眼眸中却流露出几分的柔软和温情,「你都能这样,我又怎么会临阵脱逃,从前我也猜疑族人之死与江家有关,却知翻案艰难,宁愿远走平卢,现在想一想竟还不如你果敢。」 季嫣然没想到李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当着内侍和御医的面他怎么好意思,脸不红心不跳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四目相对,她的质疑全都被他气宇轩昂地推了回来。 两个人这般相视无言,让内侍不由地咳嗽了一声:「李三爷的伤情咱家会如实禀告给皇上,」说着顿了顿,「李三爷安心养伤。」 内侍说完与御医一起走出屋子。 「李雍,」季嫣然道,「方才那些话是怎么来的?」本来一个正人君子,何至于变成这样。 「这些内侍一向精明,」李雍道,「皇上疑心很重,与其在他面前说假话,倒不如实话实说,我方才说那些都是真的。」 李雍说完这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连着两次受伤,血流失不少,再加上以寡敌众,定然用尽了力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江澹来寻你?」 李雍抬起眼睛:「我哪里会笨到让自己这般受苦,」说着他皱起眉头,「为什么这次会疼的更厉害。」 似他这般大开大合的活动手臂,就像是在布匹上剪开一个口子,用力地拉开,后果可想而知,不但已经开始愈合的伤会裂开,而且创面还会比之前更大,好在止住了血,现在看起来没有大碍。 「早就告诉你几日之内不能活动,你不听……才会有现在的结果,再这样不管不顾,下次八成要血流不止。」 李雍听得这话眉宇间反倒有一抹笑容:「还说不关心我,这又是在做什么?」 她一时语塞:「我是个郎中自然要问,」说着顿了顿,「有没有摔到哪里?」 「有些头晕,」李雍道,「大约是撞到了头。」 季嫣然正色:「你说的是真的?」现在她算是发现了,李雍的话不能全信,每次她都会落入他的圈套。 李雍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倒没有特别的难受,只是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清晰起来。」 「糊涂着吧,」季嫣然道,「本来你也已经傻了。」 李雍不做声,半晌他看向季嫣然:「我想睡一觉,你能不能不要走?」说完也不等季嫣然点头,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 …… 与李家相比,江家一片混乱,江澹的哀嚎声响彻整个院子。 一条手臂完完整整地被摆放在桌子上。 江庸脸色铁青,江家管事上前禀告:「宫中来人了,皇上要召见老爷。」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嫁冠天下》卷一 作者:霓小云 02、《嫁冠天下》卷二 作者:霓小云 03、《嫁冠天下》卷三 作者:霓小云 04、《嫁冠天下》卷四 作者:霓小云 05、《嫁冠天下》卷五 作者:霓小云 06、《嫁冠天下》卷六 作者:霓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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